《大梦十八年》 分卷阅读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 《大梦十八年》作者:大醉大睡 文案 书中说道人生如梦, 谁料往日真成一梦。 不幸还是别人的梦。 满身罪孽的黑道大头目厉霄,在满地罪人的醉日堡深处搭建了一个梦境。 梦里,黑道们扮演着急公好义的大侠,锄强扶弱的剑客,忧国忧民的书生,豪爽好客的大厨…… 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在他们匪夷所思的娇惯和忠义双全的教导下长成少年,十八年未曾踏出梦境一步。 然后,梦醒了 好人好事武侠戏,攻受无差清水文;友情转爱情 一朵娇花般的真汉子,一个美貌无双的真侠客 一篇温暖人心的正剧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主角:季舒流,秦颂风 ┃ 配角:厉霄,钱睿,曲泽,玄冲子,孙呈秀,季英 ┃ 其它:清水无差,武侠,朋友情人 第1章 序章 他人之梦 暮春时节,天气回暖,醉日堡最深处的眠星院里,正是春光明媚。柳叶清新的嫩绿,配着桃花娇艳的粉红,绵延成片;缤纷的落英华丽地铺遍青翠的草地。 白道群雄突袭成功,血战一天一夜,击溃醉日堡最后一道防线后,终于走进这传说中的禁地。不少年轻子弟眼中浮现出惊异之色——醉日堡外围的房屋院落无不简单质朴,此刻更已化为焦土,不想禁地里竟是一派良辰好景。楼阁回廊、假山池塘,无不极尽精致,醉人的异香几乎掩盖了群雄身上的血腥气。 根据密探传出的消息,眠星院里住着一个怪物,不知姓氏,名曰舒流,传说中为厉霄故友之子。 说是怪物,其实也就是这醉日堡的堡主厉霄亲手带大的少年,只不过厉霄带大他的手段,委实奇诡绝伦。 从婴儿时起,舒流日夜享受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娇惯,饮食必为精心烹饪,衣冠必用上好绸缎。每天睡前,他甚至要花费半个时辰来浸浴,温暖的水中添加了特制的药物,保持他的皮肤吹弹得破,比婴儿还娇嫩,连粗布衣裳都穿不得。为了保护他,居室里的每一寸地面上,都铺着柔软的毛毡;几案、桌椅、床榻上,也都仔细裹着毛皮。据说舒流从小到大受过的最严重的伤害,就是被桌上掉落的砚台砸中脚趾,砚台没碎,他的脚却被砸破皮流了几滴血,厉霄怕他走路疼痛,无论他想去哪里都直接抱着他走。 在舒流面前,厉霄是光芒万丈的英雄人物,也是最温柔慈爱的大哥。他教舒流读书写字、仁爱礼义,给舒流讲江湖上邪不胜正的热血传说。舒流一直以为当世不少人都过得和自己差不多,一直以为自己比别人受娇惯了些只因为自己天生体质不佳。眠星院的所有人,都必须帮厉霄圆这个谎;而被厉霄允许进入眠星院的人,也都性情和善、处事周到。他不许任何人“污染”年幼的舒流。 有人猜测舒流是厉霄唯一的儿子,但两人的长相毫不相似。何况,血雨腥风中闯过来的厉霄,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一个完全没有自保之力废物? 谁也没想到,就在白道群雄闯入眠星院的那一天,这谜题,被解开了。 血战过后分外疲惫的各路英豪,小心翼翼地踏碎满院芳草落花,穿过佩环叮咚的回廊,闯进处处悬挂着轻绡幔帐、华丽如梦的房间,却只看到舒流上身赤裸,遍体血迹,正蜷缩在床下瑟瑟发抖。他的左臂高高肿起,身上几道剑伤还在流血,一件柔软的绸布白衣被暗器钉在墙上,留下了鲜血写就的潇洒字迹:“季英之子,亦不过猫狗而已,特赠与鼠辈赏玩!” ※ 舒流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半个时辰以前,最疼爱他的大哥第一次铁青着脸走进他的房间,后面跟着一群杀气腾腾、身上大都带着轻伤的陌生人。 厉霄抓住舒流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提过来,让他对上自己残忍阴狠的眼神。 “今天老子就告诉你实话,你老爹老娘都是我杀的!他们中了毒,七窍流血,死得惨不堪言!什么狗屁英雄豪杰,都是扯谎骗你的,你老子季英二十年前号称江湖第一名侠,老子我就是眼下江湖上最大的魔头!”疯狂的笑声震痛了舒流的耳朵。 “那些白道废物仗着人多围攻老子,老子输了又如何?今天,老子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季英的儿子,被老子养成了什么模样!” 重拳落下,舒流一时毫无还手之力,倒在地上。厉霄提起佩剑,连鞘砸在舒流身上,一下接着一下,直到血迹从薄软的春衫中透出。舒流开始哀叫了两声“大哥”,后来就不叫了,整个人呆呆木木地望着厉霄,望着那个一直对自己千依百顺关怀备至的人。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老子。怎么?不敢相信?悲痛欲绝?哈哈哈哈,你越是这样,老子就越高兴!老子把你养到这么大,就是为了今天出这口气!姓季的,你完了,堂堂季英季大侠的儿子,比人家千娇百媚的富家小姐还娇弱,武功这么差,人也这么蠢,连自己都养不活,简直不算个男人!——哈哈,你简直连个人都不算,只能跟家养的猫狗似的,向人摇尾乞怜,讨口饭吃。你就等着整个江湖把你当成怪物,看你的笑话吧!老子就是要让季英死不瞑目!” 厉霄撕裂舒流的衣物,露出少年伤痕累累的单薄身体。常人被这样的力度殴打,尚不至于皮开肉绽,可舒流自幼被特殊药水浸泡的皮肤却格外脆弱。 利剑出鞘,割破舒流的左臂,厉霄蘸着流出来的血,在破裂的衣物上写下字迹,嫌血流得慢了就再割一道。写完之后,他好似仍不解恨,在舒流身上吃痛处补踢了几脚,舒流忍耐不住,收回望向厉霄的目光,整个人缩成一团,抱住头,发出低低的闷哼声。 厉霄掀开地上的毛毡,用匕首挖开一处地面,露出一个深埋的暗格。他将手伸进去摸索,很快,墙角屏风背后的地面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跟随而来的手下们纷纷跳进洞口,厉霄将机关隐藏好,走到舒流身边,拉起他护住头脸的左臂,竖掌成刀斩下,咯的一声,小臂的臂骨已被劈裂。舒流惨呼一声,虚弱地看着厉霄,看不出他眼睛里更多的是困惑还是惊惶。厉霄狠狠看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跳进地洞。洞口缓缓闭合,里面隐约传来厉霄的声音:“可惜了,来不及看一场好戏!” ※ “好戏”开幕于一声女子的惊呼,那是前来为兄长复仇的季萍,季英的幼妹。她推开身边的同道,越众而出,走向舒流。几个人同时叫道:“季女侠,小心有诈!”季萍毫不理会,只有指尖微微颤抖。 她扳过舒流的肩,去看他背后,温柔地摩挲着几道淡淡的疤痕,眼中溢出泪水:“我记得的……”季萍的声音轻柔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 悲伤如梦呓,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那年……那该是十七年前了,我还小,大嫂刚生了儿子,大哥抱给我看,我第一次见大哥笑得那么温柔……这个疤是帮忙照顾孩子的阿婆不小心刮在树枝上给弄伤的。没成想,不到一年,大哥大嫂,就这么去了,连那位阿婆都惨遭毒手……” 她猛地站起来:“就算没有这个疤,见过我大嫂的人都该认得,这孩子长得很像她,而且当年确实没找到我侄儿的尸体。这是我大哥唯一的骨血,谁也不许伤他!” 人群中响起一阵唏嘘,当年季英的夫人是江湖中有名的侠女,相貌姣好,不少年长之人见过她,还记得她的模样。眼前这狼狈少年稚嫩的面容透着几分清俊,灵秀的眉眼、白细的皮肤,的确处处带着季夫人的影子。 短暂的沉默过后,武当派辈分颇高的道人玄冲子走到舒流面前,谨慎地道:“孩子,这些年你的际遇我们都知道了。别怕,贫道是令尊生前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你伤得重么?厉霄那个魔头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舒流的目光投在玄冲子身上,仿佛在看他,又仿佛只看到一片虚无。这从未经历风雨的少年恐怕真的吓坏了。白道群雄终究更挂心厉霄的去向,也不及理会他,纷纷四下寻找暗道,几案被打翻,幔帐被撕裂,房间里一片狼藉。不久,有人将机关找出,重新打开暗道。 众人并未鲁莽闯入。玄冲子从外面搬来一块大石扔进去,立刻听到“砰”的一声,似乎砸在了坚实的土地上,隔了很久也无暗箭声响。他沉思片刻道:“季女侠,你和令夫照顾一下这位季小公子,此外,留二十人守在此处,其他人请随贫道下去。”说罢一撩衣襟,手持长剑护体,当先跃下地道。 有人燃起火把递下去,玄冲子在底下查探良久,才招呼众人跟上。留守的二十人分头守在外面,房中一下子变得空旷安静,只剩下季萍夫妇和舒流三人。 舒流已经不再颤抖,身上几道剑伤处的血也渐渐凝结,只有眼神依然充满了戒意,又虚空得令人不忍与之对视。 季萍蹲下身,尝试着安抚舒流,但舒流对她的言语毫无反应,对她的触摸更怀有深深惧意,每次都会迅速远远躲开。最后她用剑削下两块木板处理舒流臂骨断裂的伤势,舒流才闭上眼睛没再躲避,却依然不说话,连正骨时都自己捂住嘴不肯喊疼。 季萍劝解乏术,满面忧愁,秀美的眼睛微微含泪。她的丈夫霍庸素性沉默,静静守在妻子旁边。 舒流见状轻声道:“抱歉,晚辈乍逢巨变,思绪混乱,请容晚辈缓缓思索清楚。”边说边坐在原地朝她微微欠身。季萍大为安慰,擦去泪水,平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道中重新传来脚步声响,房中三人的表情都瞬间变得极其紧张。玄冲子当先跃出地道,手中挽起无数剑花,先将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直到看清房中并无危险,这才放心地叫身后的人都上来。 很快,下面的人拖上来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身上多处伤口中现出森森白骨,后心处插着一柄短刃,双目大睁,表情异常狰狞。 一度叱咤风云的魔头厉霄,终于殒命。季萍长吁一口气,舒流却一下子瘫软在地。 最厉害的邪魔已死,醉日堡也早已一败涂地。白道群雄抑制不住欢喜之情,热血少年们激动地相拥,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也相互击掌庆贺,几个身负血仇的女子甚至当场放声痛哭。 短暂的释放过后,玄冲子朗声说了几句场面话,压住众人声音,随后就讨论起如何处置厉霄尸体的问题。 醉日堡飞扬跋扈多年,此处多数人都曾与之结下深仇,至亲好友被厉霄亲手杀害的人也为数不少。江湖人最重恩仇,报复起来绝不手软,什么鞭尸泄愤、悬头示众、挫骨扬灰、切碎喂狗,都是老生常谈,更有偏激之人想出种种骇人听闻的下流主意,专门向尸体的下三路开刀,定要这魔头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安宁。 玄冲子毕竟是玄门清修之士,轻咳一声道:“厉霄的尸身应当交给所有参与此战的武林同道处置,他的人头却要割下来示众,如果诸位信得过,就容贫道斩下他的头颅带走吧。” 玄冲子是武当派高手,辈分和武艺都不低,更兼机警睿智,料敌机先,曾救得不少人性命,犹如此战的元帅,他提出的建议,谁都没话可讲。只有几个人难抑愤恨之情,提出希望亲手斩落厉霄的头颅,但是由于争执难下,最终还是决定由玄冲子出手。 玄冲子拔出长剑,退后两步,正待出手,忽见一个人影闪过,一直躲在角落的舒流全身发抖,挡在了厉霄的尸体前:“慢着!” 若换了别人挡在此处,只怕立刻就会被乱刀分尸。但季英曾是白道上的传奇人物,武艺超群,急公好义。这里的江湖中人,年长的人多与季英有几分交情,年轻一辈也大都听着季英的故事长大,对他很是钦佩,都不太想为难季英唯一的血脉。 玄冲子尽量温和地道:“孩子,你怎么了?” 舒流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拔出挂在墙壁上的铁剑,横在身前,赤脚在毛毡上站定。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作势行礼,用他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努力沉着地道:“舒流不才,妄想保住义兄的全尸。请道长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 人群中顿时射来数十道仇恨的眼神。早有脾气暴躁之人按捺不住,高声痛骂:“小子,你竟然认这狗贼为兄!”“助纣为虐,其心可诛!”甚至有人大声起哄:“这等不肖儿子,真该替季大侠将他斩了!”只是谁都不肯带头动手。 季萍护侄心切,连忙道:“孩子,清醒些!厉霄不是你的兄长,他是杀死你父母的真凶!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他打出来的?” 舒流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渐渐转为迷惘:“这位夫人,我义兄……他,真是个恶人?” “对,厉霄是背负了成百上千条血债的邪魔!”季萍见舒流有些松动,不敢耽搁,飞快地解释,“醉日堡行事残忍,尽人皆知。就在两个月前,厉霄只因为江南金家的家主出钱资助他的仇人,就带人灭了金家满门,连襁褓中的孩童都不肯放过。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打听,看当地百姓是否对厉霄畏如蛇蝎!”她回身指向背后的白道群雄,“这位王大哥的妻子,这位孙家妹子的祖父祖母,这位赵兄弟的小妹,根本不是江湖中人,却都死在了厉霄手上。厉霄人称血修罗,就因为当初他为了成名,每次杀人之后,都要掏出人心肺撕裂,手段凶残至极。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是一时想不通,对不对?可千万不要被厉霄那魔头迷惑了!” “舒流,她说的是真话。”一个满脸血迹灰土、浑身可怖伤痕的中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 年人出现在门前,却是已经被生擒的“风云雷电”四堂主中的电堂主曲泽,“我们醉日堡行事一向狠辣无情,老大也不例外,他从前给你讲的故事,都是骗你的。我看着你长大,不忍见你死在这里。既然你是季英的儿子,就随这帮名门正道去吧。这些人里,勉强也有几个不是伪君子的,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舒流抿紧嘴唇,有些痛苦地低声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多谢夫人告知。”拿着剑对季萍躬身行礼,却没有后退。 这厉霄娇惯养大的少年显得举止有礼,说话还有点文绉绉,虽然拿着剑,依然像个书呆子,甚至让人不太好意思当场动武。 片刻之后,才有人耐不住道:“既然知道了就让开。” 舒流犹豫地后退几步,好像就要让开,可他一转眼,目光落在厉霄的尸体上,神色突然一震,眼睛发红,着了魔一般停住脚步。他握紧手中的剑,挺直腰身,话音微微颤抖:“抱歉!舒流还是想保住义兄的尸身。诸位既然不想放过他,就请出招!” 这句话终于激得不少人火冒三丈,跃跃欲试。季萍微微变色,柔声哄劝:“别做傻事,现在就让开!一旦动起手来,没人会对你手下留情。我听说厉霄从前一直很疼爱你,但今日他对你如此羞辱,显然是根本不把你当人看。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但是厉霄不值得你这样做!” “没错,老大向来无情,把你养到这么大,根本就是为了看你得知真相之后那种不敢相信的表情而已,顺便羞辱一下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季英。”电堂主曲泽刻薄地冷笑,“你竟然直到现在还愿意为老大去死,老大地下有知,若是得知此事,一定放声大笑。舒流,你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比那季英还要蠢上几分!” “是么?”舒流目光惨然,“曲五哥,可惜我虽然蠢了点,也不是愚笨透顶。大哥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我性命。” 曲泽刻薄的冷笑一下子僵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舒流平静地接下去:“我是个累赘,有我在谁都活不了,所以大哥不能带我逃走;他留下血书说明我身世,是怕我在混乱中被杀;打伤我,是为了证明他对我无情无义;他下了重手,但一直小心避开要害,最后打断我左臂,却是怕我伤得太轻了引人怀疑;他将我衣物扯裂,多半也是知道我有疤痕证明身世,方便被人看到。……曲五哥,大哥告诉过你他的安排,所以你才这么讲,对不对?” 曲泽上下打量了舒流几眼:“不该聪明的时候,你怎么反倒聪明起来了。” “其实也不难猜。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换做我是大哥,那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他并非拖沓之人,当时的危险迫在眉睫,他要是不想保住我性命,根本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那么久的工夫。”舒流的目光黯然,“若不是为了保住我,也许……他就不会被追上了。” 曲泽默然片刻,冷淡道:“你既然明白,又何必说出来,他只想让你活下去,你就该假装不知,故作天真,好好活着。何况厉霄滥杀无辜,灭绝人性,也算罪有应得。” “可是……我做不到。就算他活着的时候是个恶人,可是他已经……已经……死了!”舒流咬咬牙,昂首面对白道群雄,“你们都听到了,大哥对我很好,不像你们想的那样。他对我恩情深重,我做不到眼看他遗体被你们侮辱,你们也没必要对我手下留情。请吧!” 玄冲子前踏一步,厉色喝道:“让开!你本非邪魔外道,为何分不清小恩小惠与大义?厉霄对你有恩不假,但他丧尽天良,罪该万死,更和你有杀父之仇!你怎能护着这种伤天害理的屠夫?” 玄冲子武功高强,身经百战,自有一股凛然威势,寻常人莫能抵御。舒流当此重压,面露惧色,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道长,杀人偿命,理所应当,你们替天行道,我无话可说。但你们既然是英雄好汉,对一具尸……尸体,做出你们说的那种事,难道不怕辱没了自己的名誉?” 玄冲子再进一步,眼中煞气更盛几分:“你可知道,许多死在厉霄手上的人,尸体也是支离破碎、惨不忍睹,你亲生父母也不例外?你知道何谓‘咎由自取’?” 舒流的眼眸一颤,露出些许犹疑,瞬间还是转为坚定:“他是我大哥,亲手把我养大,教我读书写字、懂事明理,父母之恩无过于此。我今生既已认贼为兄,正该以性命偿还养育之情,再到泉下向生身父母赔罪。何况书上说有人犯罪当死,有人罪孽深重当凌迟,却从没说过可以对人的尸体做你们说的那种事。舒流无知,纵然真有这种江湖规矩,也请诸位先杀了我再实施不迟。” 话未说完,玄冲子毫无征兆地一剑劈过去,季萍惊叫一声,还在犹豫是否出手护住侄儿性命,舒流的剑已出手,点向玄冲子肋下破绽,攻敌必救,出剑方位十分巧妙。玄冲子眼睛一亮,立刻收剑格挡,舒流错动脚步避其锋芒,谨慎地抵御玄冲子的猛攻。 玄冲子不想伤人,也未尽全力,先与舒流对了十几招,摸清他的底细。这少年的武功一看就是厉霄亲传,悟性还算不错,可惜从未像厉霄那样苦练过,经验不足,出手生涩,力气也偏弱,而且皮肤娇嫩至极,即使被凌厉的剑风扫到,也会带起一道血痕。他似乎分不清伤势轻重,稍有伤损都能让他泄气不少,左臂的重伤更限制了他的身法。再过数招,玄冲子一剑挑中他右腕,舒流低呼一声,长剑落地,人也跪倒。 季萍想要去扶他,但舒流先一步拾剑起身,一言不发地挺剑刺出。 玄冲子无奈,继续抢攻,这一次舒流力气耗尽,剑也握不稳,很快,两人长剑重重相交,舒流的剑又被磕落。玄冲子没再容情,长剑直接贯穿舒流的右臂,这才收剑道:“你已无力再战,让开吧!” 舒流咬紧牙关,抬手擦拭额上汗水,却不小心将血抹到了脸上,给稚气未脱的面容增添了几分决绝。他看着自己不住流血的手臂发愣片刻,也学着玄冲子的模样,毫无征兆地前踏一步,一拳击向玄冲子面门。 这一击被玄冲子轻易挡开,舒流却不管不顾,发疯般与玄冲子贴身肉搏,乱打一气,不思自保,只求多打玄冲子几拳。玄冲子开始生怕伤他过重,很快恼怒起来,不再顾忌,下狠手将舒流按倒在地上,又用力在他背后击下几掌。舒流用力挣扎几下,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蜷缩在地上,压抑地呻吟。 玄冲子绕过他,正想趁机斩下厉霄的头颅,舒流猛地一个翻身,抱住厉霄可怖的尸体,竟似决心誓死相护。 此时,少数心软的白道群雄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多出几分无奈。玄冲子俯下身来看着他,本欲发怒,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 却正看到舒流眼中落下两行泪水,融化了厉霄身上早已凝固的血渍,混着血的泪在尸身上留下几道淡红色的水痕。他面色也不免恻然,低叹道:“孩子,你护着的不过是一具尸体,有什么用呢?” 舒流抹去泪水,回头直视投向自己的各种各样的目光:“你们想侮辱的也不过是一具尸体,有什么用?你们如何才能留我义兄一个全尸?我……一无所有,只能以性命相谢。” “要你贱命何用”的骂声中,一个三十出头、方脸大眼的人站出来,低头凝视着舒流诚恳道:“在下尺素门钱睿,仰慕季英季大侠的威名多年。季小公子,你除了以命相谢,还会做什么?不妨一一说来。” 舒流怔怔片刻:“我会写字,打算盘,学过一点剑法,还背过一些书,这些是不是可以换钱……” “我听说醉日堡有两大奇毒千秋醉和断魂劫,解药的配方是堡中机密。你可背得下来?” 舒流迷茫地点着头:“义兄教过我解一些毒的法子,最难解的两种毒,确实叫这个名字。”忽地瞥见钱睿高深莫测的眼光,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如果有人中了毒我可以帮忙解。我知道的解药配方,你们留我义兄一个全尸,我马上告诉你们!千秋醉和断魂劫都很难解,要看中毒的深浅来斟酌药量,还要配合施针手法,单看解药配方是行不通的。” “砰”一声巨响,脾气最暴躁的王虎劈烂一张几案,猛地扑到舒流面前,粗糙染血的大手扣在舒流脖子上,面目狰狞:“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老子和季英可没什么交情!想拿区区解药来威胁?做梦!命里合该去死,解药也救不了他!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再把那魔头碎尸万段,就算事后季萍要杀了老子给你报仇,老子也认了!你能怎样?”边说边躲闪季萍的阻挡。 舒流扳住王虎的手,低咳道:“只要中毒之人不反对,你要杀就杀好了,死在了无生趣之时也不错。我活着固然不忍见你们侮辱义兄尸体,等我死后无知无觉,哪里还在乎尸体如何,你要把我和义兄一起切碎了喂狗,也由得你。” 白道群雄听到这番稀奇古怪的解释,反而觉得正常,想来这厉霄养大的少年,做事终究有几分邪气,不是什么正直义士。王虎愣神间,手松了一松,顿时被舒流挣了开去。瞬间的安静过后,王虎突然暴怒地跳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自杀,非要活着阻拦老子报仇?” 舒流撑着坐起来,顽固不化:“我非圣贤,做不到处处谦恭礼让。对不起了!” 王虎被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又待动手,钱睿一把拉住他,朗声道:“季舒流,你虽然不辨善恶,勇气却可嘉!在场的弟兄们不要伤了和气,想要解药配方的站左边,想要厉霄尸体的站右边,人多的一方为准。这个法子如何?我有个朋友中了千秋醉,所以我是没得选。”说罢带头站到左边。 舒流明白他这算是暗中相助,心中感激不已。 ※ 白道群雄围剿醉日堡的一役,以“血修罗”厉霄身死、醉日堡彻底覆灭告终,烈火将嚣张一时、壁垒森严的醉日堡焚为灰烬。是役,白道同盟折损四十三人,重伤者过百,赢得极其惨烈,不过,和醉日堡的死伤人数相比,这些数目,远远不足十一。 自幼长于醉日堡的大侠季英之子舒流,以醉日堡数种奇毒的解药配方等物为代价,向多方势力恳求,直至痛哭呕血,终于令厉霄得保全尸。 收殓尸骨时,舒流心中忽生异感,借擦洗血迹仔细查看,才发觉这个厉霄分明有假。他用哭声掩盖内心的惶恐,在众人注视下默默给尸体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不知名的尸体入土为安,而舒流在坟前发誓,今生今世,绝不替厉霄报仇。 此后,舒流认祖归宗,成为季舒流,被安置于姑母季萍家中。 大侠季英唯一的血脉尚在人间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 可惜没过多久,江湖传言就变成,他除了能使几招剑法,原来真是个连衣服也不会穿的废物。 第2章 英雄好汉 仲夏傍晚,余暑未消。尺素门栖雁山庄之内,一派井然。 尺素门闯下名号已有百年,在江湖上做传递书信、口信、细物,以及说和纠纷的生意。北至关外雪山,南至瘴疠之地,西至西域,东至海外岛屿,无论酷热苦寒险峻僻远,都有尺素门门下弟子身影。盟友仇敌互通消息、友人亲眷遥相馈赠,细小怨仇有意化解,皆可委托尺素门代劳。 百余年来,历代门主都是开派祖师秦密的后人。通常长子掌管家业,继承门主之位,以打理传信生意为主,而其余诸子之中,必有一人专注于家传轻功和鸿冥剑法,称为二门主,负责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号,以武会友,结交四海江湖名侠、武林耄耋。 这一代秦家总共只有堂兄弟两人:门主秦颂铭,二门主秦颂风。 此时秦颂铭外出犹未归来,秦颂风留守庄中。尺素门弟子各司其职,基本不需要这个只问江湖事的二门主处理杂务,所以他的居室门窗紧闭,附近十分安静。 夕阳落下的时候,栖雁山庄的大门敞开,一辆马车飞速驰入,直到后院才停下。 总管钱睿亲自从车上扶下一名少年。那少年看上去年纪甚小,一身半旧的衣裳都是由上好的料子制成,眉目清俊,便是一年前被白道群雄带出醉日堡的大侠季英之子,季舒流。 他显然有些不习惯一路颠簸,脸色苍白,神态委顿,但是一下车就神情认真地低声问道:“钱大侠,究竟是谁中了哪种毒,怎么一路都不肯明言?” 钱睿也低声道:“是我们二门主被人偷袭,腿上中了两支淬有‘断魂劫’的暗器,中毒较深,通常的解药压制不住,需要你来对症下药。眼下大门主外出未归,这消息万一流传出去,恐怕对本门不利,所以去传讯的人不敢多说。失礼之处,还请季公子见谅。” “钱大侠不要如此客气,当年你暗中相助,舒流一直铭记在心。何况我学的武功也来自贵门……”他猛然收住口,尴尬地观察钱睿的脸色。他已经听季萍讲过,厉霄的师祖曾是尺素门弟子,后来叛出师门投入黑道,建立醉日堡,武功路数仍脱胎于师门。此事理应为尺素门的禁忌。 钱睿摆摆手表示不必紧张,脸色却越来越凝重:“辛苦你了,你现在就跟我去看看二门主的伤情可好?” “越快越好,不过我至少要看到他伤势发作一次,才能判断中毒深浅,对症下药。钱大侠,你先跟我说说,贵二门主中毒至今,已经有几日?这些天来由谁照顾?” 钱睿道:“没有人专门照料,他自己躺在卧室休息。多数人都以为他只是受了轻伤,少数人知道他中过毒,但是除了个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 别几个人,谁都不知道他中了可能致命的‘断魂劫’。今日,是中毒第十一天了。” 季舒流震惊:“已经十一天了?恕我直言,我没什么把握!” 钱睿低叹:“二门主遇袭时独自出门在外,还要应付偷袭宵小的追击,前天才赶回来。不过他内功深厚,体质比常人强壮,你尽力就是。” 季舒流仿佛为了宽钱睿之心,又仿佛为了宽自己的心,附和道:“中毒后还能独自应付追击者,二门主果然不是寻常之人。” 二人很快走到山庄深处秦颂风的卧室。附近无人经过,一片寂然,钱睿叩门问道:“二门主,在么?季公子到了。” 门里静了片刻,传出稳定的声音:“快请。” 钱睿引季舒流进到里间,只见秦颂风背倚墙壁坐在床上,身披一件黑色外袍,在昏暗中抬眸看向两人,一双漆黑的眸子分外鲜明。季舒流略微走了一下神,才注意到他相貌极为俊秀英挺,只是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他似乎开口要说话,季舒流抢先微微一揖:“在下季舒流,见过秦二门主。阁下病势不轻,先不必说什么。”他走过去坐到床沿,表情认真地替秦颂风把脉,一只手把完又换另一只手,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接着又检视他的伤口。过了很久他才说道:“秦二门主,你今天一定要多休息,我还要再看看你病势发作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你下次发作大约是什么时候?我必需提前守在这里。” 秦颂风微笑道:“季兄弟,麻烦你了。大概夜里子时前后总会有一次。” 季舒流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你这次发作还没过去吧?不要坐着,应该躺下,好好休息,不能劳累。” “好。”秦颂风慢慢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他声音举止都显得虚弱,但不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沉毅可信的感觉,难怪他能把身中断魂劫的真相瞒住众人。 季舒流眨眨眼睛,站起身来道:“钱大侠,能否请人过来暂时替我照看秦二门主?我先去整理东西,再和你说说该买的药。” 秦颂风转过头来:“季兄弟,你一路奔波辛苦,先让钱师兄带你去休息一下。我不用人照看,有事我自己叫你们就行。” 钱睿并未坚持,直接将季舒流带到秦颂风卧室附近的一间空房安顿。季舒流进入房间后四处打量,发觉房中的陈设和秦颂风的卧室基本相同,简单空旷,只是小了些。 钱睿解释道:“这是二门主娶妻之前的住所,娶妻后因为妻子要避人,才搬到那边去的。这间空房离二门主的居处最近,只好委屈你几天了。床上的被褥我都换成了轻软的料子,刚吩咐门里的兄弟给你烧了热水。你若觉得不舒服,只管跟我说。” 季舒流连忙客气:“没关系,都很好,多谢。” “这附近有弟子轮流警戒,但你自己也尽量小心,如果遇到危险可以躲到二门主那里。”钱睿叹了口气,眉间川字更加深刻,“刺杀二门主的人还没查清身份。半个月以前,二门主不在家时,曾有人在二门主房间附近窥伺,可惜没能抓住他。当时我们还以为是个大胆的盗贼,直到二门主带伤回来,才怀疑他是探子,探知二门主不在,就把埋伏安排到别处。此人能逃脱是因为对栖雁山庄附近地势相当熟悉,我们防不胜防。” “明白,我一定小心。”季舒流点点头,肃然看着他:“钱大侠,贵二门主的伤势……” “很重?” “他脉象虚弱,是中毒极深的征兆。这断魂劫发作起来很疼,也很磨人,我从没见过中毒这么多天还能治好的人。我觉得很没把握。” 钱睿诚恳道:“季公子,你尽力即可。” “我还是觉得担心。”季舒流目光闪烁着不安。 “担心无济于事。你尽力即可,不要多虑。” 季舒流叹道:“好吧,我先去洗个澡。” ※ 子夜已近,秦颂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一直着睁眼,等待下一次毒性发作。 门被敲响,季舒流披散着头发推门走进来,笨拙地点燃桌上的灯,然后把一根香插进香炉里:“秦二门主,等一下你发作的时候马上告诉我,结束的时候也告诉我,我要燃香计时。” 秦颂风借着灯火看到季舒流趿拉着鞋,双脚血迹斑斑,不禁皱眉:“季兄弟,你的脚怎么了?” “没事,鞋穿久了就会这样。”季舒流全神贯注地将桌上容易着火的东西放到远离油灯的一边,在空出的地方摆开几个小瓷碟,然后笑了笑,“姑母家的人都已经受不了我了。” 秦颂风问:“听说是因为你以前泡了一种特别的药水,现在没好一点么?” 季舒流摇头:“现在还是要用那种药,如果很久不用,皮肤会干裂。你别说太多话,等一下毒伤发作,很费神吧。”他不再看秦颂风,取出几个装药的小瓶,向每个小瓷碟里洒进不同的药粉,再倒入少许清水。 秦颂风于是闭口,只在毒伤发作的时候示意季舒流燃香,随即又双目微闭平平躺好。季舒流走过去为他把脉,询问症状,然后划破他腿上毒箭的伤口,把流出的血液用一个小瓷杯收集起来,分别滴进每个小瓷碟几滴,轻晃着碟子查看颜色。 秦颂风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表情还算平静,眼神却从清明渐渐变得涣散,冷汗也流了出来。再过些时候,他突然严肃道:“季兄弟,麻烦你去外间避一下,我心中有数,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再喊你进来。” 季舒流脱口问:“你要方便?” 秦颂风表情僵了一下:“不是。没事了,你先坐。” 季舒流明白过来:“我知道,江湖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但是在我面前你先不要害羞,因为我一定要看清你中毒的深度,才好下药。” 秦颂风听到“害羞”两个字,表情一瞬间扭曲成哭笑不得,但很快又猝不及防地皱起了眉。 季舒流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秦二门主,令兄还没有回来,我看钱大侠他们对你也格外信任,那我就直说了。你中毒很深,只因为你身体特别健壮才能撑到现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最好什么都别做,安心静养,否则也许有性命之忧。” “……是是,大夫有命,岂敢不听。”秦颂风认命般调侃道。 “除此之外,你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逞英雄,这样很累,对你身体不好。另外,你看我,”他微微侧过脑袋面向秦颂风,“去年还有人说我也是英雄好汉,后来发现我太笨才不说了。可见被别人当成英雄好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秦颂风盯着季舒流稚嫩的脸上无比严肃的表情,明知他这样警告是因为自己中毒太深十分危险,居然还是撑不住笑了出来。 季舒流也发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 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点傻,脸上微微发烧,退到一边:“等发作结束记得叫我。” 秦颂风笑道:“遵命。”又过了一会,略显烦躁地翻身面对墙壁。季舒流靠坐在房间里一张东坡椅上,在上一支香燃尽的时候及时点燃下一支,其他时候就安静地听着秦颂风并不平稳的呼吸声,偶尔掐自己一下以免睡过去。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秦颂风才长吁一声道:“好了。”季舒流走过去弄灭了香,用手指比量燃剩的香的长度,然后又替秦颂风把把脉,这才找出一张空白的纸认真写下药方。 秦颂风擦擦头上的汗,坐起身来,赞道:“季兄弟,你的字真不错。” “秦二门主谬赞。”季舒流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揉揉眼睛,详细地叮嘱秦颂风熬药喝药时需要注意的事,末了还说秦颂风对自己的身体太不上心,一定要他完整复述一遍才罢。 季舒流已经很困了,听到秦颂风毫无错漏地复述出来,就转头走向门口。秦颂风突然叫住他:“季兄弟,抱歉抱歉,我还想问一句,我能痊愈的把握大么?” 季舒流一僵,在心里飞速斟酌语气。 “你不用顾虑,我爹娘早逝,大哥又没回家,你有什么实话跟我直说就行。我还不至于因为听说把握太小就一心求死。” 季舒流转身面对他,正色道:“我以前救治的中毒七天以上的人,都没有活过来,说实话,你中的毒比他们还深些。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虚弱得只剩一口气。据说醉日堡门徒习练的内功有令‘断魂劫’延迟发作的效果,他们的内功却又取自贵门。你的功力非常深厚,所以只要别再劳心劳力,你应该可以根除余毒,恢复如常。” 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时又揉了两下眼睛,秦颂风忍不住笑道:“多谢了!你先回去睡吧。”季舒流实在困得厉害,听到这句话也不再客套,立刻加紧脚步回房。 ※ 尺素门弟子们都十分勤勉,天刚微明就起床去山庄东面的空地练功,负责烧饭的弟子起得更早。季舒流本来习惯多睡一会,但被外面的人吵得睡不着,只好披衣起身,不多时就有一个年轻人被钱睿遣来,给他送了些热水。 季舒流梳洗完毕,勉力挽起一个散乱的发髻,推开窗子坐到窗边的小杌上,怔怔看着窗外。远处不时有人影匆匆经过,他却只是呆呆看着石板铺出的路,看着庭院里栽的大树,看着远处厨房升起的炊烟。他早已明白这些东西随处可见,却仍会不由自主对着熟悉的情景事物想念从前的事。 房间侧面看不到的地方依稀传来刻意压低的陌生声音:“……那个褚阿琉不到一年就死了,他能活到今天真算不容易的。”季舒流听到“褚阿琉”三个字,表情紧张起来,侧耳倾听。 另一个声音也悄悄议论:“他能穿衣服,还会洗脸,好像也没有传说的那么废物。” “听说当年那个褚阿琉活着的时候……” 声音渐远,不再能听闻,季舒流用力握了握拳,掌心被好些天没有修剪的指甲戳破了。 不知何时,秦颂风也走到窗前朝他微笑:“季兄弟,起来了?我进去坐会。” 季舒流茫然地点头,秦颂风便不客气地走进来:“我的药在锅里煮着,本来该我做的事也全都麻烦钱师兄了,看来中这个毒以后,我倒因祸得福,可以偷懒好几个月。” 季舒流站起来还没回神,却见秦颂风直打量他的头发:“你这头发是不是太乱了点。” 季舒流心虚地看了秦颂风一眼:“秦二门主,既然你已发现此事,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先帮帮我?说来惭愧,我以前连衣服都穿不整齐,去年学会了很多事,只有束头发还没练好,总束得很难看。” 其实季舒流身材虽然不算魁梧,也绝不矮,但此刻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像个十五六岁的忐忑少年。秦颂风看得发笑:“帮个小忙而已,别这么文绉绉的,我看你学得挺快,衣服穿得就不错。”边说边将他按到旁边的椅子上,解开他发髻重新束了一下。束好以后还顺便拍拍他的头。 季舒流站起身:“谢谢秦二门主相助。” “现在是我有求于你,你客气什么。别总叫二门主了。” “行啊,那我叫你什么?” “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叫秦二哥,我江湖上的朋友都这么叫。” 季舒流点头笑道:“那谢谢秦二哥相助。” 秦颂风摆摆手:“郎中大人你不用这么客气,随便点就行。我的药还得等一阵子才熬好,我现在可以出去逛逛,还是最好躺在屋里啊?” 季舒流想了想:“还是别乱动。我送你回你房里去。” 秦颂风想来的确明白自己中毒太深,这一次十分听话地回到房间里躺好,季舒流嘉许地朝他点头,弄得他哭笑不得。 仔细打量他的房间,季舒流突然道:“你这里太僻静,最好找个人照顾你的起居,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及时喊人。你若实在需要避人耳目,我也可以在这里看着。” “这个就不用了吧?我从小生病就没人陪着,不习惯旁边有人。而且大哥还没回来,我这个当二门主的虽然不太管事,总也得在门下弟子面前保留一点威信,哈哈。” 季舒流不以为然:“我从小生病的时候,我家大人……都会陪在旁边。家里其他人生病了,大人也会教我去帮忙照看。” 秦颂风当然明白他家这大人就是厉霄,但只是笑笑:“你是小孩,我早都长大了。” 季舒流想了想:“令夫人怎么不在?让她来照顾你也不行?” “我叫人送她回娘家了。”提到夫人,秦颂风脸上似乎有些担忧,显得温柔了些,“钱师兄应该告诉过你,半个月以前有人潜入栖雁山庄,还在我房间附近出现,被人发现以后仗着熟悉地势逃脱了。我怀疑有内鬼,害怕连累到她。” 第3章 害羞美男 季舒流缩缩脖子:“果然江湖险恶。这内鬼你们还没找到?” 秦颂风苦笑:“虽说江湖险恶,我倒是第一次被人暗算,现在还没想通是谁一心要杀我。” 断魂劫是醉日堡的毒,虽然醉日堡覆灭后流传出去,也有其他帮派的人使用,但醉日堡自己人的嫌疑仍然不小。季舒流早就明白这一层,再想到连“厉霄”的尸体都有假,没敢接话,过了一会才道:“令夫人这种时候却不能留下来照顾你,一定很担心。” 秦颂风平静道:“送她走也好,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解毒,留着她也是白添烦恼。而且据说中了断魂劫毒发身亡之前样子很惨。她不是江湖人,从没见过血淋淋的场面,我可不想连累她后半辈子整天做噩梦。” 季舒流诡异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 地打量他几下:“听说汉武帝的李夫人病重之际容貌憔悴,害怕武帝嫌她变丑厌恶她,于是拼命也不肯让武帝见到她的样子。你莫非和这位李夫人一样,怕你妻子嫌你难看就变心?” 秦颂风失笑着拨拉了季舒流一把:“看不出来啊!你这孩子不学好,居然还会趁我揍不动人故意挑衅。” 季舒流随着他笑了一会,心里一阵冲动,突然很想对这个才认识一天的人说句真心话,低声道:“抱歉,其实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以前的事了。我小时候也从没见过血,可是最后,我没能见到……那个人最后一面,还是特别伤心,半点都不想躲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黯淡单薄,“那时候,他们要把我大……那个人乱刀分尸,我就想,万一我阻止不住,后来又能活下去,一定慢慢把他的尸体拼起来安葬。” 秦颂风怔了片刻,也收敛笑容道:“我能了解。你说得也对,我只顾着不让自己担心,倒没想过她担不担心。”又补充一句,“我对厉霄没有什么刻骨之仇,你习惯叫他大哥也没事,只要记得不能在别人面前这么叫。” 季舒流用力咬了一下牙:“多谢你。” 这时已经没有人从窗外经过,两人默然相对,屋里忽然静得让人发慌。 还好,很快早上给季舒流送过热水的那个年轻人又端了一碗浓浓的药进来:“二门主,药熬好了,给你送来。” 秦颂风轻咳一声:“季兄弟,这是钱师兄的弟子,姓刘名俊文。” 季舒流作揖为礼,接过药碗放到一边:“这药最好放冷了再喝,现在还嫌有点儿温。喝完我先帮你施针压制毒性,再过半个时辰等药力发散开才能吃早饭。还有,这药特别苦,刘兄你们这里有糖没有,等二门主喝完了可以吃一块。” 刘俊文夸张地张大了口,然后脸颊肌肉开始抽搐,然后蹲下去槌地大笑,最后运起轻功,一闪身飘到门外:“二门主乖乖喝药哦!师侄我这就给你找糖吃去!”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瞬间飘远,不愧为尺素门钱总管的高徒,这轻功端的精妙。 季舒流当然是故意的,假装满怀歉意地瞧瞧秦颂风,一看到他那不慎惨遭暗算的表情,顿时不由自主地背转过身,闷笑起来。 ※ 秦颂风为人豪爽而平易,第一天就和季舒流熟络起来。其实他也才二十出头,只是十几岁就开始在江湖上闯名号,所以性情沉稳。 他病情很快好转,季舒流也觉得不该让他一直在房里闷着,于是在他毒伤发作的间隙就随他出门走走,通常是在山庄附近几座小丘上找个地方坐着晒太阳。 这样走了两天,到第三天时,反倒是季舒流的步履有点一瘸一拐。 秦颂风找了块比较光滑的石头坐上去歇息,挥手示意季舒流过来坐。 此处地势较高,恰好可以欣赏远处的风景,虽然都是平缓低矮的小山小丘,但绿草覆地,树木茂盛,看得人心情舒畅宽松。秦颂风笑着远望:“昨天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你脚疼了。本想叫你别再跟来,后来觉得你的兴致不错,我就没打断。” “以前别人都说我身体不好,不许我走远,所以我十八年没出过门,只听过大哥给我讲故事。到最后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去年我到了姑父家里,什么都不会做,只顾忙着学了,更没机会出门。” 季舒流回思前事,脸上忽喜忽忧,秦颂风便随口讲些江湖上的传闻故事给他,惊觉他居然从厉霄那里听到过很多江湖掌故,而且看法大致正统,并不偏激。 二人将到午饭时候才返回,路上安安静静,略嫌炽热的阳光落在身上,季舒流擦擦额上的汗,回头道:“以后不能随便出门了,最多坐在你院里树荫底下。这几天天热,对你的伤不好。” 秦颂风不及回答,突然眼神一凝,拉过季舒流跃向一旁,扑倒在地。尘土还未及扬起时,一连串暗箭带着尖锐的风声从旁边的矮树丛里射出,全都是射向秦颂风刚才所在的方位,看发箭的力度,应该是机关射出的袖箭。 一击不成,树丛里立刻蹿出一个蒙面的灰衣人,手持匕首凌空刺向秦颂风。秦颂风一跃而起:“去喊人!”便空手对上了来者。 季舒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大声喊:“来人!有人在么?”可是此地离栖雁山庄虽然近,却并非人声足以传达的范围。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秦颂风迅速闪身避开匕首锋芒,抓向来者手腕,但是身手略微迟滞,被来者沉肘闪开,反攻下腹。秦颂风失去先机,连退数步避敌锋芒,终于勉强一拳击中来者右臂穴位,可惜中毒后力气衰弱,居然没能令来者兵器脱手,左臂反而被顺势刺伤。秦颂风低吼一声,出招力度忽然加强许多,似乎使出了全力。 这样下去绝不行。季舒流急切道:“你不能随便运功!”话一出口猛然发现这是在暴己之短,大为懊悔,拾起早上秦颂风送给自己的竹制手杖,便向来者的头上砸过去。 来者低头闪开,猛然向后一滑逼近季舒流,反手将匕首刺向他胸口。季舒流手中竹杖偏长,一旦失去先机被人近了身就毫无用处,急忙狼狈后撤,秦颂风再次缠斗上去,这才为他解了围。 他躲在一旁,不敢再轻易出手,却能清楚看到再交手十几招后,秦颂风猛地一个趔趄,表情扭曲,章法全失,显然是体内的“断魂劫”又提前发作了。季舒流咬咬牙,大吼一声,又冲上去帮忙。 蒙面人身手十分利落,见秦颂风已经痛苦地倒地,就瞬间移步近身,意图先解决了碍手碍脚的季舒流。这次季舒流回撤竹杖,挡在蒙面人挥来的匕首前,长竹杖如愿被削成了前端尖锐的短竹杖,正合他意。 情势变成两人都手持短兵,蒙面人招式老到,但季舒流也算是曾有名师指点。此人对秦颂风连下杀手,季舒流胆战心惊,不敢不尽全力,以攻为守,但求能用竹杖较为锋利的尖端刺中蒙面人要害。如此,居然又撑了百余招,直到季舒流初时杀气渐呈乱象,终于在躲开划向他咽喉的一招时脚下失去平衡,先是右肩被划出一道深长伤口,随后被狠狠一脚踢出数丈开外。 他重重摔在地上,心里因为惊惧而茫然了一刻才缓过神来,只见蒙面人又将匕首刺向秦颂风,正想爬起身,突然看到秦颂风身体一挺,瞬间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拔地而起,将什么东西狠狠刺入蒙面人小腹。蒙面人一声闷哼,用力捂住腹部,向着远离栖雁山庄的方向飞速逃走,手指间全是血迹。 季舒流看向秦颂风,只见他坐回地上,身边就是刚刚被削下的那大半段竹杖,尖锐的断口处已经被折下,应该是被他藏在手里,趁那蒙面人不备,终于刺入那人小腹将之重伤。 秦颂风拍拍那根竹杖,笑笑:“不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 错,看不出你这么有应变之才。”转眼间却再也笑不出来,缓缓躺倒下去。 ※ “糟了!你妄动内功,引得毒伤又加重了!” 秦颂风头上全是冷汗,声音微弱地道:“不妄动内功,我已经死了。” “你别再费神!那人好像没有帮手,我背你回去。” “你背得动么?”秦颂风怀疑地看着他因为脱力略略颤抖的双腿,“还不如回山庄叫人过来。” “不行!万一再来个人怎么办?”季舒流蹲下身,想了想,拉起秦颂风的衣袖将他脸上的汗擦净,然后勉力背起他,顺着来路走回去,边走边气喘吁吁地安慰,“我尽量快点,你别担心,马上就到。” 过了很久才听秦颂风勉强应了一句:“没事。” 季舒流不敢耽搁,加紧脚步前行,一不留神绊在石头上向前跌了一跤。秦颂风已经神智模糊,却被这一摔震醒,皱起眉问:“季兄弟?” 季舒流龇牙咧嘴地吹吹膝盖和手肘上被擦破的伤口,又背起秦颂风,接着向前走。 栖雁山庄附近这几座小山头并不险峻,都有不算陡峭的途径可以登上,适于习练轻功,尺素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栖雁山庄建在这里。但也正因如此,这一带其实没有铺好的山路,只有尺素门弟子门习练轻功时踩出的小径,远不如正经的路好走。 季舒流刚刚与人性命相搏时紧张过度,本已脱力,他既想快点将秦颂风带回去休息,又要小心脚下,很快又跌了三跤,后两跤根本不是因为绊着了什么,腿上一软就自动倒地。 秦颂风第四次被震醒,迷迷糊糊地看了季舒流一会,见他终于再度从地上爬起来想背自己,不觉开口:“我还以为你要哭了。” “……放心,你的毒可能会痊愈得再慢些,但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秦颂风慢慢按住季舒流肩上还在流血、染红了衣襟的刀伤,叹道:“不知怎么,有时我莫名其妙地就把你当成四五岁的小孩,逗一逗就笑,摔一摔就哭了的那种……” 他声音渐低,再次昏睡过去。季舒流不服气地嘟哝:“我不就是不会束头发么,大不了还不会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至于说得这么夸张?”咬牙低头疾走一阵,直到双腿一软,再次摔倒。 还好这时终于离栖雁山庄不太遥远,季舒流大声呼叫,立刻有人听见应答。不久有人赶来这边,将一晕一醒的两个人全都抬回山庄。 ※ 向钱睿仔细交代完遇袭经过,天色已渐昏暗。季舒流默默看着钱睿将全部细节记录下来,终于愧疚道:“我以为这附近白天还算安全。” “没事,不怪你。”钱睿拍拍他肩膀,“原本有弟子站在高处随时监视附近动向,也有弟子在附近巡视,只是今天负责管事的突然得了急病,一时疏忽。” “我再去看看二门主,他伤势加重,可能要额外施针压制。” 钱睿也有些担心,陪着季舒流一同探望,果然发现他的脸色苍白,闭目躺在床上,听到二人进来只是张开眼睛看了一眼,扯动嘴角似是笑了笑,却没说话。刘俊文跟进来低声道:“二门主的伤发作了好几次,喝药都有些困难。”说话间神情忧虑,仿佛有些无所适从。 季舒流走过去仔细把脉,小心施针,又将原定的药方改动几处。刘俊文记下药方后就离开去吩咐熬药,秦颂风叫住钱睿,简要说明偷袭之人的武功特点,说话时声音微弱,而且明显沙哑。钱睿叮嘱他不必为此事多费心,随后也离开去忙尺素门的杂务。 季舒流留下来随时防止秦颂风的伤势有变,索性在秦颂风居室外间住了下来。秦颂风体内余毒因勉强运功被催动,一天之内发作数次,不但几乎吃不下饭,连水都懒得喝,而且很不愿让尺素门弟子看到他的惨状,虽然多数弟子都以为他只是受过小伤之后又遇袭而导致伤势加重。 季舒流忍了一整天,到晚上终于忍不住端着重新热过的粥和菜走进里间:“起来吃点,你一天不吃也不是办法。”秦颂风平躺着,脸朝向墙壁,一动不动。 季舒流把饭菜放到一边,走过去道:“别害羞了,你长得这么美貌,就算脸色差点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崇拜之情的。头转过来!” 秦颂风苦着脸转过头来抗议:“你哪里崇拜我了。” “我说真的!”季舒流一脸无辜,“你最后对付那个刺客的那招,速度、力道、角度都太妙了,更难得的是你在毒伤发作的时候还使得出来。我觉得你的武功好像比玄冲子道长还厉害。” 秦颂风皱眉:“别乱说,我可不想被武当派的高手挑战。” “别怕别怕,我当然是偷着说说,不告诉别人。”季舒流扮个鬼脸,托住秦颂风的背要将他扶坐起来。 秦颂风闭上眼睛不肯合作:“我真吃不下,明天再说。” 季舒流恍若未闻,边用力边抱怨道:“肩伤好疼,都要扶不动你了。”果然随即感到手上一轻,秦颂风微微使力,靠着墙壁坐住。季舒流偷偷一乐,把秦颂风原来盖着的被子垫在他和墙壁之间,然后搬来小桌放到床上,把粥碗和菜碗摆好,歪头想了想,又扯过秦颂风丢在一边的外衣盖到他身前,两只袖子正好绕过秦颂风的脖子系在颈后。他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坐到到床边,一手拿粥一手拿勺,舀起一勺粥伸到秦颂风嘴边。 秦颂风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的表情,然后犹豫着张开嘴喝了粥,努力咽下去。 季舒流突然觉得他这任由自己摆弄的样子简直和自己小时候的泥偶一样好玩,把菜盘里的鸡蛋掰下一块送到他嘴边:“吃点菜。” 这次茫然的表情停留在秦颂风脸上,他却没再张嘴。 季舒流努力回忆童年生病时厉霄的表现,拿着那块鸡蛋道:“你听过没?古时候有个人叫冯道,有一天,他家里的门客要讲道德经,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一连三个道字,全都犯了冯道的名讳。那个门客只好一开讲就说道,”季舒流努力夸大地模仿那名门客困窘的表情,“‘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秦颂风勉强一笑,季舒流趁机把鸡蛋塞进他嘴里,又舀起一勺粥道:“古时候的穷人晚上看书买不起灯油,所以车胤囊萤,孙康映雪。有一年夏天的时候……” “给我,我自己吃!”秦颂风终于对这种明显哄小孩子的举动忍无可忍,接过季舒流手里的勺子和粥碗,居然开始讨价还价,“我喝一半行不行?” 虽然自己绞尽脑汁想到的办法没奏效,但秦颂风终于肯吃饭了也算达成目的,季舒流笑起来:“那你得吃点菜。” 秦颂风果然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一点菜,季舒流看着他又静坐一会,才扶他躺下: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 “你每顿饭都吃一点,吃多少自己估量,但是不能一口也不吃,否则身体垮了更难好。” 秦颂风怪腔怪调地叹道:“郎中大人,我知道就是了。” 这以后接连数日,秦颂风迅速痩削下去,还好毒伤终于慢慢被控制住。到第七日,他总算能靠自己力量下地走动。下午的时候,刘俊文忽然捏着一张红纸和一双银筷子跑来:“那个高毅来了,说途经这里,顺便来拜访一下二门主。” 季舒流的表情突然颤动,急忙低下头去。 ※ 注1:《籍川笑林》 注2:浮白斋主人《笑林》 第4章 多金少侠 秦颂风接过那张纸,发现居然是张礼单,写着银筷一双、礼轻情意重之类,失笑道:“大家都是江湖朋友,他怎么客套上了?俊文你先去招待,我换身衣服马上去见他。” 季舒流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见到礼单上闪着金光,拿过来细看,果然是洒金的,而且做工精致,便羡慕道:“这纸好像不便宜,我小时候拿来写字,家里大人都心疼不让多用。” 刘俊文挤挤眼睛:“高毅那小子有两个臭钱又爱显摆,还喜欢附庸风雅。” “俊文,你这孩子别瞎说话!不许对客人无礼。”刘俊文吐吐舌头连忙跑了。秦颂风坐在床上更衣,过了一会,才发现季舒流还在发愣。 “季兄弟,季兄弟?”他叫了几声,突然凝重起来,“你认识尚通天?” ——高毅是近几年渐渐闯下名号的江湖新秀,出身富商之家。一年前,他在单打独斗中手刃醉日堡除厉霄之外的第一高手风堂主尚通天,名气一时大盛,甚至盖过了与他年纪相仿却比他成名早很多年的秦颂风。 季舒流回过神来:“只见过两次,但是想起他已经死了,还是感觉有点……不好说。醉日堡的成名人物我只见过他和曲泽,可能我大哥怕露出马脚吧。不过曲泽常去我那里,我和他很熟悉。” “曲泽跟他们不一样,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所以白道也没杀他。”秦颂风已经穿好衣服,走过来拍拍季舒流的肩,“你要是害怕见到高毅,躲在我屋里就行了。” “不是,我想看他一眼。”季舒流微微抬头,盯着秦颂风的脸,“我能否跟在你旁边看一眼?我想试试能不能面对他们。以前有江湖朋友去拜访姑母姑父,他们都叫我躲起来,我不想躲一辈子。” 秦颂风赞许地扬起眉:“也行。如果他问起来,你就直说你是季舒流,钱师兄带你来我家玩几天。” 季舒流连连点头:“明白!”秦颂风中毒的消息,连尺素门中的普通弟子也大都不知,他来给秦颂风解毒的事自然要瞒住外人。 从秦颂风卧室到会客厅堂的一段路上,季舒流心里十分紧张,没想到见到高毅以后,他心里只剩下了失望。 高毅生就一副年少多金的模样,衣着考究,佩剑装饰华美,一举一动尽显潇洒,但季舒流怎么都觉得他的风度就算和现在瘦削虚弱的秦颂风相比也差远了。这高毅模样高傲,但说起自己的成名战绩,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滔滔不绝地讲起去年联手剿灭醉日堡的战绩和并肩作战的情谊,秦颂风到最后不得不轻咳一声,说明跟在他身边的少年就是季舒流。 高毅大为好奇,盯住季舒流上下打量了好一阵,转而向他问东问西,一直问到傍晚,吃过晚饭后只好留宿在尺素门客房。 次日一早,秦颂风勉强起身,和钱睿、季舒流以及数名尺素门弟子一起将高毅送出好远,返回时突然道:“我累了,歇一会。”轻轻倚靠在路边一棵树旁。 刘俊文也看出他其实是毒伤发作,撇撇嘴瞪住高毅离开的方向,低低呸了一声:“真没眼色,二门主身体不适难道他看不出来?早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睿斥道:“俊文,别乱说!” “我哪乱说了?当初向醉日堡发难的时候,他和二门主负责分头安置白道这边没人照顾的家眷,为啥二门主把消息瞒得牢牢的,他的行踪就走漏了,害得裴用国大侠的妻儿、孙呈秀姑娘的祖父祖母都被尚通天给杀了!” 钱睿皱眉:“他自己也是力拼尚通天,两败俱伤,险些丧命。” “哼,我看他是嫌自个儿没分到容易立功扬名的任务,所以故意走漏消息好找个机会立功吧!险些丧命?还不是捡回一条命,小人得志!当初玄冲子道长分派任务的时候,看他跟醉日堡没什么冤仇要报,才叫他去保护大伙儿的家眷,结果他当时就给玄冲子道长脸色看,这种人……” 秦颂风猛地睁开眼:“俊文。” 比起师父钱睿,刘俊文好像更听二门主的话,闻声立刻乖乖低头住口。 秦颂风盯着他:“你这么说,可有真凭实据?” “要有真凭实据,我早就抖出去了。”刘俊文神色里还是透出不服的意思。 “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别人也说我贪生怕死心地歹毒,故意走漏消息,利用高毅引开醉日堡的威胁,你又能如何?” 刘俊文立刻变了脸色:“我认错……” 秦颂风点头:“咱们尺素门做的至少有一半是江湖上的生意,最怕得罪江湖朋友,所以平时绝不敢传什么谣言。恶人咱们不怕,好人的名声却不敢随便玷污。”他扫视同来的其他同辈弟子,“俊文的话你们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着外人说起,别给自己惹下麻烦,更别给俊文惹来祸端。” 刘俊文似乎被秦颂风的话吓住,一路上都垂着头没再言语。回去之后,秦颂风把他和季舒流单独留下,这才卸下冷脸,诚恳道:“俊文,你头脑活络,身手便捷,为人热情,心地正直,假以时日,也许能有所成就。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因为你身手在咱们尺素门目前只能算中上,但我看你临敌时反应迅速,不拘一格,将来多磨练几年,很可能会突飞猛进。” 刘俊文神色激动而诧异地抬头看了秦颂风一眼,又紧张地把头低回去。 秦颂风笑了笑,再次严肃起来:“但你也有两个缺陷。一是有时太不知轻重,咱们同门兄弟和你相处久了,知道你没什么恶意,不会斤斤计较,但你要小心,别犯了外人的忌讳。第二,你心里觉得自己很正义,还引以为傲。” “我……”刘俊文眼神有点委屈,吐出一个字,又把话憋回肚里。 秦颂风重重拍他的肩:“当着你和季兄弟的面,我不妨实话实说。刚刚你说的那件事,另外一个人也曾怀疑过,那人私下找高毅当面质疑,又偷偷知会了玄冲子道长和我,最后玄冲子道长答应暗中调查,没查出高毅有什么问题。那人年纪比你还小,但深深懂得积毁销骨的道理,从未将怀疑透露给第五个人,你还真该好好学学。”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0 刘俊文好奇起来:“那是谁?居然敢当面质疑?” “高毅骄傲自负,看重名誉,被质疑的时候已经怒不可遏,你如果将此事宣扬出去,也许真会给那人带来杀身之祸。” 刘俊文连忙指天发誓说绝不外传,季舒流跟着郑重道:“我也发誓!不会对任何人讲。” 秦颂风这才回答:“就是孙呈秀。她多年前就身负血仇,如今又面对祖父母被害的惨事,却能做到行事光明磊落,而且知道替别人着想,你可别被她一个小姑娘给比下去了!” 刘俊文脸上发烧:“多谢二门主指点,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 季舒流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审视秦颂风一番,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 大半个月后,秦颂风体内毒素基本清除,不必再服用解毒之药,改用滋补之药调养身体。瘦下的身体一时还长不回来,脸色却不再晦暗,眸子也恢复了原本的神采奕奕。 这天下午,大雨初晴,凉爽微风,秦颂风去山庄东面的空地上练剑。尺素门以轻功见长,为将轻功发挥到最高,兵器重量也须减轻,秦颂风的兵器是一柄精钢锻造的软剑,名叫“雁来”,剑鞘平时就围在腰间做腰带,剑身极薄极轻,韧度极好。 他这几天练剑只为调养身体,并没使出什么绝招,而且醉日堡本是尺素门叛徒所建,厉霄也熟知尺素门招式,所以不介意季舒流观看。 季舒流于是就搬个小杌子,垫个锦垫坐到空地南边,背对着阳光来看。这把软剑的用法和他惯用的普通长剑完全不同,尤其注重速度迅捷、变化莫测,用剑之人的手法更要很准很精。 雁来剑绝非威武霸气的兵刃,秦颂风本人只算中等偏高,更不能说魁梧,但他出招之时有一股说不出的坦荡磊落之气,将一套只是入门级的剑法施展得酣畅淋漓,很多细微处精髓毕现,季舒流看着他矫健的身影,再望望远处被大雨新洗过的碧树,只觉得赏心悦目。 末了季舒流也活动活动手脚,拿起自己的剑练了一会。他用剑不能持久,而且从剑柄到护手都需要包上软布,以前在姑母家没少遭人嘲笑,现在终于没人笑他,出招自如了许多。 练了一阵,秦颂风收手后他也收手,郑重向秦颂风抱剑行礼:“秦二门主,小弟有一事相求,望你可以考虑。” 秦颂风失笑:“有话直说,别这么客气。” “先说明白,我只是相求,二门主不必顾忌朋友义气。”季舒流微微抬头,表情诚恳,“请问我能否留在贵山庄做事?不加入尺素门,随便做些杂务就好,我会写字,会打算盘,也略通医理,虽然不敢给人看病,总能熬药、照顾伤员。很多事情我不会做,但可以慢慢学。我不要多少钱,够我一人吃穿就好。” “怎么了?你不想回你姑母家了?” 季舒流咬牙:“因为我不想再做白吃白喝的废物。” 秦颂风收起笑容,严肃地打量季舒流:“你哪来的这种念头。” “本来就是这样。姑母家扫地做饭的那些人,也都偷偷这么说。” 秦颂风拍拍他:“那些人的话你不用管。你是个好孩子,长大了也是个好人。” 季舒流认真道:“他们说的没错,我绝不是赌气。我自己原来也想过,等差不多了就离开姑母家。” 秦颂风犹豫一下才道:“你姑父姑母是为了保护你,才放任那些人说你的坏话,还故意传到江湖上去。厉霄没收过徒弟,你的武功却是他亲传,你虽然发誓不为厉霄报仇,有些人根本不信。让他们以为你是废物,总比他们来找你斩草除根好。” “可是,不是他们‘以为’而已,我现在真的就是个废物。男子汉大丈夫总该勤修傍身之技,岂能养不起自己,养不起全家,托庇于亲戚羽翼之下?现在我父母早亡,暂时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所以全家只有我一个,不用很多钱。我怕我不趁现在迈出这一步,以后就要做一辈子废物了。” 秦颂风微微诧异,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道:“你能这么想也好。我可以跟大伙儿商量商量,让你教我们尺素门弟子家的小孩识字。” “教书?可是……我读书不多,怕误人子弟啊!” 秦颂风苦笑:“你不知道,不少尺素门弟子长年不回家,家里儿子淘气得无法无天,仗着武功称霸乡里,不敬师长,被先生赶回家来,没人肯教。你字写得不错,武功也足够制住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了,正好让你来教。不用教太多,让他们认几个字就行,也不指望他们去考秀才。” 季舒流转转眼睛,粲然笑起来,躬身一揖:“既然如此,我尽力而为,多谢秦二哥!” 秦颂风拉住他:“我看明天天气应该不错,想去接我妻子回来,你很久没出过门了,要不要跟着去?” “要!” 秦颂风道:“她家不远,骑马慢慢走,一个多时辰就能到。我们吃完早饭出发,你别起晚了。” 季舒流有点心虚:“可是我不太会骑马,你们走得稍微快点我都跟不上。” “没事,她也骑不快,去时我带你一程,回来可以让别的兄弟带着你。” ※ 次日果然天朗气清,秦颂风带了十名兄弟以防万一,骑马向岳丈家行进。 他妻子姓孟,闺名小蓉,是附近村落里一家富户之女,青梅竹马的玩伴。孟家也属武林一脉,孟小蓉的父亲当年在江湖上还小有名气,可惜孟家的家传拳法传子不传女,做女儿的无论想是不想,都只能学织布绣花。 此时正当六月末,艳阳高照,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总算乡间居舍在望,秦颂风下马叫众人随意,自己走向附近一处小宅院,抬起袖子抹一把头上的汗珠,轻轻敲门。 阳光照在新漆过的木门上,门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四周传来的蝉鸣,却一直无人来应。秦颂风加几分力再敲,依旧无人应声,于是顺着院墙绕到后门随手一推。门吱吱地打开,露出一对满身草叶正忙着穿衣服的慌乱男女。 众尺素门弟子看到这一幕,隐隐意识到有什么不妙,全都定在原地不动。 女人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男人拔腿就跑,似乎想要去翻墙,但还没跑到墙边却惊醒般收住脚步。秦颂风也在同时抬声叫道:“张大哥?” 那人僵住良久,慢慢转身过来,他不但头发散乱,而且只有一件外衣胡乱披在身上,连鞋都没穿,脸色也红得怪异。秦颂风微愣地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蝉鸣好像变得分外刺耳起来。 第5章 多情少妇 过了一会,女人自己推开屋门走了出来,季舒流站得离秦颂风最近,能看到他脸色未变,但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女人径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1 直走出宅院的后门,她居然这么快就收拾得整整齐齐,衣衫发髻一丝不乱,粉黛薄施衬得容貌明艳,脸色泛着娇红,表情却端庄严肃。 她穿着一色浅淡素净的衣裙,微微扬首,迎着阳光走到一群站立不动、表情或困惑或呆滞的男人中间:“来了?来得可巧了。”她深深地看秦颂风一眼,歪歪头,露出一个堪称魅惑的笑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秦二门主,你这心里,舒爽不?” 秦颂风微微皱眉:“小蓉,好好说话。咱们打小就玩在一起,你这样是做给谁看?” 孟小蓉嘴角扯动,抛掉方才的端庄姿态,泼妇般指着秦颂风的鼻子狂笑道:“你疑神疑鬼满地找内奸,居然找到老娘头上,还说什么怕我担心,让我回家住一阵子。不知这内奸找到没有,老娘还有没有嫌疑?今日教你看清楚,老娘不通敌,只通奸,而且不止张玉一个,满大街都是老娘的奸夫,你认识的你不认识的,加起来……” 张玉终于回过神来,从背后一把抱住张牙舞爪的孟小蓉,狠狠捂住她的嘴唇:“别听她瞎说,只有我一个,上个月翻进栖雁山庄找她的人也是我,不是什么内奸。我上次见到你俩的时候她就背着你哭了,说你冷落她,我越想越不甘心才翻墙进去看她,但是那次她根本不理我,后来你疑神疑鬼把她撵回家,我才乘人之危的!……秦、颂、风!容我临死前说一句,咱们都认识将近二十年了,你居然怀疑她要谋害你,实在对不起她,冲着这点,你就放过她吧。早知道你会这样对她,我当年才不会拱手相让!” 他说话间有些使不上力,被孟小蓉拼命挣开。她妩媚的眼睛扫过远远围观的附近邻居,挑衅地看向秦颂风:“这事儿老娘既然做了出来就不怕你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提醒你一句,你为一个下贱女人杀了多年的朋友,也没什么光彩。” 秦颂风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躯骤然松弛,看也不看她一眼,笑着走过去拍拍张玉的肩膀:“张大哥,你把小弟当成什么人了?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兄弟何时看上了我的老婆,怎么不早说,你要是早说,我当年也不至于跟你抢啊!” 张玉抿着嘴唇不说话。 秦颂风故作不耐烦:“张大哥,你看中了兄弟的女人,开口就好,我回头就休了她。但你到底娶她不娶?如果不娶,难道是在消遣兄弟?” 张玉咬住牙,低声道:“娶。”说着膝盖一弯想要下跪。 秦颂风不等他膝盖触地,就一把拉住他朗笑:“张大哥别这么见外。咱们三个从小相识,谁娶她不一样?可别为此伤了兄弟情谊。”他终于神情坦然地面对孟小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要走,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不如我写了休书以后就认你做义妹,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你看如何?” 孟小蓉霍然抬起头与他对视,眯起眼。 秦颂风侧侧身躲过多数人视线,只有季舒流站得太近,才看见他冲着孟小蓉挤挤眼睛促狭地笑,好像稚嫩童子不小心闯祸之后,玩伴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他小声道:“趁你爹不在家,赶紧答应,你想等他回来打死你么?” 孟小蓉的眼泪忽然落下来,犹豫片刻,将头扭向张玉那边。 秦颂风道:“哭什么?我正等着给你们办喜事。张大哥你到时候可要拿好酒好菜来招待我!走,先去找纸笔写休书。” 季舒流担忧地看着他们,跟过去几步,这才发现身边其他人仍站在原地不敢动。他连忙也住脚,却因此听到院里传来秦颂风淡淡的声音:“小蓉,将来好好过。但我若有一分怀疑你是内奸的意思,就教我天诛地灭。” ※ 休书上只说秦颂风常年在外,疏忽家事,致使夫妻不和,两人情愿离异,任从改嫁。接着秦颂风用墨水沾满左手,在末尾压上手模,便算是休了妻。 之后孟小蓉匆匆收拾一些东西离开家门,就在路旁与秦颂风燃香祭天,结为兄妹,誓曰荣辱不弃。孟小蓉不复刚才泼辣模样,脸上无喜无怒,除了立誓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 仪式完毕,秦颂风向张玉道:“张大哥,你回县城里准备一下迎娶的事,尽快找个吉日将她娶过去吧。孟伯伯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小蓉这几天先住我家里,免得受苦。”说着笑起来,“孟伯伯最好面子,过两天我亲自去向他赔罪,他一定不好意思计较。”抱拳作别。 一路上秦颂风没理睬孟小蓉,和其余兄弟并季舒流谈笑;回到栖雁山庄后腾出一间清静的空房给她暂住,理所当然般向身边几个人道:“小蓉不想做我的妻子,改做我的妹子了。我们已经结义金兰,以后你们就当她是我亲妹妹!”边说边拆开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将一些零碎物品四下摆放。 季舒流觉得疲惫,向人要了桶温水沐浴,浴后倒头大睡,天色昏暗才醒来。 他觉得饿了,整整衣衫走出门去。白日里的余暑尚未消褪,蝉鸣不绝,却不再显得聒噪。他向前走一段路,忽然发现一个女子倚在庭院中间的大树上,低头垂眉,居然是孟小蓉。她一身素净衣裳不改,发髻换回闺中少女的样子,看起来仍很合适。 她冲他招招手:“你叫季舒流?” 季舒流茫然点头。 “这里的人都替秦颂风说话,瞧不起我,你呢?” 季舒流道:“我为何要瞧不起你。” 孟小蓉拨拨额际乱发,轻笑:“他从小就不说假话,怀疑我的事儿,大概真是我想多了,都怪我水性杨花撩拨张大哥,自己做贼心虚才疑神疑鬼的。可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么?成亲几年了,他先是在外面到处会朋友,后来忙着什么白道江湖的大计,好几个月不着家,偶尔给我带几件首饰,却从不问我真心想要什么。他就只会自作主张,自以为待我好,我对他来说,还不如他那把剑跟他亲近,不过是个摆摆样子的器物罢了,想起来就摆弄装饰一番显示他有多么温柔体贴,想不起来就扔在墙角落灰。我反倒怀念多年前他只把我当妹妹看的时候。他对外人,比对内人好得太多。 “我实在是低估了他,今天弄得真是难看。哼,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对兄弟拔刀?再过几天,到处都会流传他秦颂风慷慨让妻的义举吧,啧啧,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还真是大义凛然,只可惜我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然真该写进弹词里去唱给大伙儿听。” 季舒流点头赞同:“如果你所说不假,他真挺坏的,不过你一样很坏。” ※ “哟,小弟弟你终究是个男人,还是要为男人说话。我自然很坏,我淫贱放荡与人通奸,还不以为耻……” 季舒流打断她的话:“他最近一个月里瘦了很多。可是你说这么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2 久,只顾着替自己解释,都没问问他身体如何,难道不坏?” 孟小蓉一愣,别开目光:“他那时真的是重伤?我一开始就想歪了。再说,照他那不眠不休找内奸的劲头,累也累瘦了。” 季舒流不满道:“你这话说得太伤人。你可知道,他后来还受了别的伤,一连五六天痛不欲生,吃不下睡不着,把自己关进房里不让别人看见……”孟小蓉震惊的眼神投向他,他立即后悔,垂头道:“算了,对不住。”匆忙地躲开。 “他现在呢……”身后传来她颤抖的声音。 季舒流道:“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更快地逃走。 栖雁山庄中一日三餐皆有固定的时刻,季舒流走远了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哪里有吃食,茫然在不大的山庄里转圈。转了一炷香的工夫,食物没找到,只听到真有好多人在议论二门主“慷慨让妻的义举”,语气中都是真心以二门主的大度豁达为傲。季舒流停下来揉揉自己的脚,猛地发现秦颂风就直挺挺站在自己身旁的树下,双目不知望向何处,一身暗色外衣,纹丝不动。骤然发现身旁有个人,季舒流吓得轻呼一声,差点仆倒。 秦颂风仍是一动不动,只道:“抱歉。” 季舒流摸摸腰间的钱袋,来时姑母塞给他的钱还没花出去。他砸一下秦颂风的肩膀:“我饿了,又找不到吃的,我请你出去喝酒好不好?” 秦颂风忽然笑了:“要学喝酒么?我带你去。” ※ 快马来到山下的县城外围,街边有家小小的露天酒馆,居然真的还开着。 夜里和白天时一般晴朗,月光洒下来,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的酒旗在微微的风里晃动,几张桌随意摆在周围,有一桌坐了数人,摇着蒲扇喝酒闲聊。 秦颂风叫了一坛烧酒和几碟小菜,坐下来慢慢喝。季舒流吃掉不少小菜充饥,但是尝几口酒,却撇嘴表示实在难喝,秦颂风便给他加上一壶花茶。 喝下半碗热茶,季舒流对着月光摇晃手里剩下的半碗,犹豫一下,直言道:“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伤心。” 秦颂风笑:“说不上伤心,当然也不可能欢天喜地。没事。” 季舒流问:“这酒你爱不爱喝?我请你喝酒能不能让你高兴一点?” 秦颂风大笑:“高兴!这家店的酒菜都不错,可惜你不爱喝酒。” 季舒流拾起筷子又吃了几口菜,点头道:“是挺好吃。……既然那天闯进山庄的人不是探子,而是张玉,是否说明射毒箭暗算你的人早知道你不在山庄里?” “没错,聪明。钱师兄也在追查当时知道我去向的人。” “还有,上次我说你不体谅妻子,是我不对,你们两个人想法不同,各有疏漏,所以才会发生这种误会。我跟你道个歉,请你喝酒就算赔罪,怎么样?”季舒流理所当然地拿起茶杯和秦颂风的酒杯一碰。 秦颂风也喝光杯里的酒,却道:“你没错,是我对不住她。”他放下酒杯,声音转轻也转沉,“小蓉就是这么个姑娘,犯起倔来一条路走到黑。她家就她一个女孩,但是她娘死得早,她爹整天只顾着发扬家传拳法,教她几个兄弟练武,对她爱理不理的,连防身保命的招式也不肯指点,她一直不服气,脾气就越来越倔。 “她小时候玩心重,性子野,跟着我和张玉两个男孩到处跑,大人见了都骂她是个野丫头,我一直觉得她必须得嫁给我俩中的一个,不然就嫁不出去了。当初少年得意,自以为是,枉我自认为是张大哥的朋友,居然丝毫没看出他也对小蓉有意。我说要娶她,她犹豫了一阵就答应下来。张大哥那些天自称家里生意忙,见不到人影,我却丝毫没看出有何不对。” 季舒流试探着劝道:“正因为是朋友,在一起时轻轻松松,反而不可能总去揣摩对方的心思,你别苛责自己。” 秦颂风仰头喝下一杯酒:“好几年过去,我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偶尔给她买些东西,回家时嘘寒问暖几句,就自以为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了,还为此沾沾自喜,把她的抱怨都当成女人家耍小脾气。”他自嘲地挑挑嘴角,“我和她从小玩到大,最清楚她的脾性,居然一心以为把她拘在这小小的栖雁山庄里,才算是好好保护。我行走江湖闯下一点薄名,却不知不觉性情大变,不但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再认识他们了。” 他用力抓住桌沿,声音仿佛有一丝涩滞:“我最震惊的,其实不是小蓉和张大哥会干出这种事来。而是他们当时,居然全都毫不犹豫地认定,我会杀了他们。” 他再喝一杯,腰依然挺得笔直,却微皱双眉,目视夜空,神色失落,“我迟钝到这个地步了么,丝毫没看出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这种人。”这语气苦得季舒流怀疑他就要哭了,但他却开始笑,“就跟故事里的好汉似的,宋江怒杀阎婆惜,武松斗杀西门庆,那叫一个威风。秦颂风是谁?尺素门二门主,江湖人送八个字儿,‘轻如飞燕,稳如泰山’,那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尺素门的脸面,谁敢辱没了尺素门的名声,就要毫不留情一剑砍翻。小时候跟着他们爬土坡跳河沟到处胡闹的又是哪个?做梦的吧,大概早就死了……” 硬扯出来的笑本该很难看,可配上秦颂风俊秀消瘦的面容、深沉落寞的眼神,却只显得苍凉,看得季舒流心里有点发酸,简直想借个怀抱给他哭一会。可惜秦颂风一直没哭,季舒流便伸出手去,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他的胳膊。 秦颂风又自言自语了一阵才发现,有些怔愣。过了一会,他走过去拍拍季舒流的头。 季舒流揉揉眼睛,站起来道:“我困了,回去睡觉?” “好。” 回去的马上,秦颂风沉默一路,直到栖雁山庄的大门在望,才诚恳道:“季兄弟,多谢。” 第6章 合家团圆 几日之后,秦颂风亲自去安抚盛怒之下誓要将败坏门风的孟小蓉一拳打死的孟老师傅。可惜好言劝说良久,他最终只应允不再兴起杀人之念,仍旧将女儿逐出孟家,永不相认。 孟小蓉也很绝,一直冷眼旁观,不但一滴眼泪也没掉,还冷嘲热讽地说孟老当年想出名想得发疯,一直不照顾家里,才害得母亲积劳早逝,根本不配做她父亲,以后她改姓秦真是再好不过,气得孟老师傅好几次差点当场将她拍死。 从那天开始,她心情好了很多,不再尖刻言语,恢复到年轻女子的活泼,时常啃着一只桃子在栖雁山庄乱走,遇上秦颂风也毫不尴尬躲避,反而一口一个“二哥”叫得亲密,就像嫁给秦颂风这些年都没发生过。就连季舒流,吃过几次她下厨烧的菜以后对她印象也大大好转。 十几天后,她以秦颂风小妹的身份与张玉成亲,秦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3 颂风还额外多送了她一些嫁妆。迎娶当日,秦颂风亲自送亲,走到大门口时,故意在几个闻讯前来看热闹的江湖人面前大声说“秦小蓉”就和他的亲妹妹一样,张玉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从今往后,谁敢招惹这对夫妻,就是和他秦颂风过不去。 小蓉只是笑嘻嘻地请他今后闲来无事务必来找她和张玉玩,随后一身盛服脚步轻快地上了轿;张玉略显尴尬拘束,但毕竟藏不住满脸的喜气。 秦颂风转过头悄声对站在他旁边看热闹的季舒流道:“你说小蓉是不是没心没肺的?” 季舒流苦笑着点头同意。 秦颂风看着迎亲的花轿微笑:“我就是喜欢她这没心没肺的劲头。可惜以后就轮不到我喜欢喽!”见季舒流眼神诡异,他继续微笑着解释,“看出来没有,她挺体贴人的,知道我担心以后和他们夫妻心存芥蒂,所以才故意像小时候一样对我。今后她和张大哥肯定能过得舒舒坦坦。” 正值下午,秦颂风站在阳光里,坦然的笑容里好像混杂着一点不坦然的苦涩。他气色恢复了大半,分明就是常言所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季舒流脱口道:“别的看不出来,我就是觉得她眼光不够好。你比你那位张大哥俊多了,今后一定能找到更漂亮更体贴的夫人。” 秦颂风朗笑:“借你吉言! ※ 不久,门主秦颂铭归来。他去年带着两个儿子陪妻子回娘家,途中却发现妻子吴氏有了身孕,不宜长途颠簸,只能就近留在当地尺素门的别院安胎。秦颂铭这次离家数月,就是为了将妻儿接回。 季舒流也被叫过去介绍给大门主认识。他跟在秦颂风身后,进门就看到秦颂铭全家都在。秦颂铭早已年过三旬,长相和堂弟毫无相似之处,他衣着富丽,稍有发福,笑容可掬,纯粹是个商人模样;他夫人也已中年,举止温柔,和他一样富态,一样爱笑。两个十来岁的男孩站在一边,显然是他们的长子和次子,大一点的活泼好动,小一点的却文文静静,手里居然拿着本《论语集注》。 但屋里最惹眼的还是两个小小的婴儿,一个抱在吴氏怀里,另一个抱在她身后的婢女怀里。 他们一家人见礼过后,秦颂风忙问:“嫂子生了对双胞胎?” 吴氏逗弄着怀里婴儿,柔柔笑道:“是呢,还是对龙凤胎,这个是哥哥,”又对婢女怀里示意,“那个是妹妹。” 秦颂风惊喜地看看侄儿,小心从婢女手里接过侄女摇来摇去:“嫂子立功了啊!咱们家好几代都没生过女孩了。”小婴儿居然没认生,在他怀里直笑。 秦颂铭向秦颂风这边走来,却在五尺远的地方就停住脚步,关切道:“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差,钱睿说你受过伤,现在好没好?” 秦颂风体内毒素已经除尽,不必再隐瞒:“路上中了毒镖,是醉日堡的毒,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人下的手。我还在追查,要是他们以后不想跟咱们相安无事了,咱们全家人都得小心些。”他腾出一只手拉过季舒流,“这个小兄弟叫季舒流,季英季大侠的儿子,也是厉霄教出来的那个孩子,我跟你讲过他的事。是他给我解的毒。” “这孩子看着真乖,长得也俊。怎么躲在门口?”秦颂铭对季舒流和蔼地笑笑,“有劳了!你算是咱们尺素门的同门兄弟,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你在这边别见外,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季舒流听到“厉霄”两字就胆战心惊,心虚地看着秦颂铭,却没想到秦颂铭的态度如此温和,连忙上来抱拳见礼。秦颂风补充:“我大哥是生意人,不管江湖事,季兄弟你随便点没关系。” 他怀里的小婴儿又咯咯笑起来,脆生生十分悦耳,两只小手抓着秦颂风前襟。秦颂风道:“我侄女儿这么爱笑,将来一定有福气。几个月了?” 吴氏回头看了秦颂铭一眼,他们的长子抢着道:“正月里生的!” 秦颂风笑笑,低下头去抓侄女的小手,接着和秦颂铭夫妇话些家常。秦家长子还凑过来好奇地问季舒流:“你会解毒,是江湖著名的神医吗?”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直到众人都准备回去休息,秦颂铭让妻儿先行,自己在院中站住,低声道:“弟妹的事我也听说了。” 秦颂风无所谓地道:“我认她当妹妹了,哥你以后见到张玉把他当妹夫就行。认个妹妹也是缘分,大丈夫何患无妻?” 秦颂铭叹道:“也怪你这几年都为咱们门里的事东奔西走,冷落了她,我忙着生意上的事,也没想着劝劝你。叫你嫂子再帮你物色一个吧?这次好好对人家,多哄哄。” “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物色。” 秦颂铭又叹口气,向妻儿的方向走去,季舒流也跟着秦颂风往自己住处那边走。他满腹疑惑,跟进秦颂风屋里问:“醉日堡是尺素门的叛徒所创,我学的剑法也脱胎于尺素门武功,你们真的全都不介意?” 秦颂风温和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不是哄你玩,是真不介意。” “可是,为什么?连我都知道习武之人最忌讳……那个,欺师灭祖。” “你算是尺素门旁支弟子,给你讲讲以前的事也无妨。”秦颂风拉季舒流一起坐下,“本门最早其实有三个门主,大门主管理经商财务,二门主专攻轻功、软剑,三门主专攻普通长剑,三门主剑法就是你学的那套。可是秦家人丁单薄,到我祖父那一辈只有兄弟两个,往后二十几年家里都没再添丁,我曾三爷爷就打算选一个根骨很好的普通弟子做入室弟子。” “就是醉日堡第一个堡主?”季舒流掰着手指头计算辈分。 “没错,是你们韩堡主。他悟性很高,又是个孤儿,曾三爷爷想认他当继子,秦家的人都同意。但是门里不少人眼红不服,有的人就出了阴招。开始是他送信的时候有人故意捣乱,后来更过分,在江湖上捏造一些不堪的谣言,还在曾三爷爷面前挑拨,栽赃他和我们一个黑道仇家暗中勾结。曾三爷爷最后信了,韩堡主一怒之下出走,曾三爷爷却认定他是阴谋败露,把他逐出师门。 “韩堡主为了证实自己清白,冒险去找我们那个仇家决斗,战胜以后废了那人的武功。我曾三爷爷清醒过来,彻查真相,终于发现本门败类诬陷韩堡主的事,把那群人逐出师门。没想到那群人不甘心,又在江湖上散布谣言,说曾三爷爷和韩堡主的关系不清白,后悔也是因为舍不得韩堡主色相。我曾三爷爷要面子,听到这种流言,居然不顾大伙劝说,硬是不肯跟韩堡主和解……” “等会,到底谁是女的?”季舒流的手指头掰不过来了,绕着舌头问,“令、曾、三、祖父是男人,难道韩堡主是个女人?” 秦颂风脸上不由尴尬:“都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4 是男人,所以才更难听了。” 季舒流好奇:“舍不得男人的色相?像书上说的那种断袖分桃吗?” “你一个小孩知道太多不好!就因为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们才生气。” “你才比我大三岁!” 秦颂风不理他,直接转回正题,“韩堡主听说之后,怒气无从发泄,把被逐出师门的那十几人全都杀了。” ※ 季舒流正在为韩堡主的遭遇愤慨不平,闻言被吓得一激灵。秦颂风表情也变得肃然:“他性情偏激,开杀戒以后越来越收不住手,到后来只要听到有江湖人传他的谣言,就拔剑杀人,连茶余饭后说闲话凑热闹的人也没放过。曾三爷爷年老的时候很后悔,可惜韩堡主杀人太多,白道再也容不下他了,又过了些年,他终于纠集一群黑道上的人,建起醉日堡。” 被谗言重伤的无辜之人,最终却变成杀人如麻的恶徒,季舒流心里不知为何很憋闷:“书上说,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犯错最多的还是韩堡主自己,他脾气太大了,再生气也不该杀这么多人。” 秦颂风慨叹:“江湖中人,刀头舔血的事见得太多,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韩堡主被尺素门收养前是个流浪的孤儿,据说遇到过很多不堪的事,所以特别忌讳有人拿这种事污蔑他。这些忌讳,说起来情有可原,但他一旦为此杀人,就会万劫不复,从他杀死第一个本门弃徒开始,他的善念就已经压制不住恶念,入了魔道。我曾三爷爷碍于面子不肯与他和解,但得知本门弃徒一个个被他杀死的时候又正在气头上,没去及时阻止,可以说也有半只脚入了魔道。” 季舒流想起厉霄给自己讲述侠义故事时真诚的赞许神色,又想起一年来听到的他杀人掏心的罪行,不觉又打了个寒战。 秦颂风拍拍他以示安慰:“韩堡主建起醉日堡以后血债累累,但是一直顾念着尺素门授艺之恩,严禁手下找尺素门寻衅。尺素门虽然恨他杀伤过很多白道朋友的性命,却不能不心怀惭愧,也后悔当初拘泥于血缘姓氏,没有早点认他当继子好好教养。所以几十年来尺素门和醉日堡都没起过冲突,互相躲着走。而且韩堡主还有一点良心未泯,他在世时虽然杀人,却严禁手下伤及无辜亲眷。 “后来韩堡主病逝,褚训继任,动辄灭人满门,他被杀以后,厉霄更是变本加厉地报复。这两师徒近年杀人太多,手法太狠,引起白道公愤,尺素门不得不出点微薄之力,但玄冲子道长也顾忌到我们不愿同门相残,只让我负责保护一些落单的江湖朋友家眷。钱师兄也是直到最后一战才过去的。” 季舒流掰着手指头整理:“韩堡主和令祖父同辈,我大哥是他的徒孙,和你同辈,我叫他大哥,所以我和你还是一辈的,没叫错。” 秦颂风看着他笑:“你在醉日堡,却没做过坏事,正好回来当我们的同门兄弟。” 季舒流缩缩头:“我武功太差,岂不是给你们丢脸。”忽然想到秦颂风讲了很久故事却没喝水,便起身去倒好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秦颂风,“还是温的,你先喝点解渴。” 秦颂风接过茶杯,笑得更加温暖,喝几口茶,悠悠道:“尺素门传到我这一辈,也出过一次波折。” “什么波折?”季舒流心里隐隐觉得是秦颂风兄弟之间有过冲突,因为刚才他一直感到这对兄弟的关系有点说不出的怪异,既像是很亲密,又像是很疏远。尺素门传信最为方便,秦颂风怎会今日才得知大嫂生了对龙凤胎? 回答却与他的猜测毫无关联:“伯父生我大哥的时候已经年过三十,那以后又多年不育。我爹当时也没生出子女,就决定收钱师兄当入室弟子,让他以后再传给我大哥的孩子,没想到再过几年又有了我。还好钱师兄一点都没和我计较,我父母和伯父母都英年早逝,我的剑法还是钱师兄亲手指点。” 季舒流用力点头:“钱大侠人确实好。” “我和钱师兄商量过,可以把你留下来教小孩识字。但是这几天正赶上本门检查账目、誊写零散消息的日子,他们那边忙不过来,又不方便请外人参与。你字写得不错,还会打算盘,能不能先去帮几天忙?” “没问题!”季舒流掩饰不住初次谋职成功的惊喜。 ※ 尺素门两位门主分工不同,日子久了,栖雁山庄中的人也分成两边。 如今钱睿协助秦颂风处理江湖事务,管账的则是门主秦颂铭的得力助手张世显,此人只学过一点入门的拳脚功夫,手底下带着不少擅长经商之人,对江湖事毫不关心。但两边毕竟还是一体,这次张世显手下缺人,就从秦颂风那里把季舒流借去帮忙。 季舒流算盘打得还算快,但看不出账目真假,只能帮忙算算总数有无差错。他的字倒是比门里其他人好很多,主要便负责分门别类地抄写尺素门弟子收集的零碎消息,这些消息里江湖事居多,他长了不少见识。 秦颂风新近听闻张玉和小蓉夫妻和睦,觉得安慰,受邻县朋友之邀,和钱睿一同前去切磋武艺,数日方回。 回来后,刘俊文却趁无人注意时凑过来告状,说近几天张世显手下那帮人无理取闹,给舒流压下无数账目,害得舒流居然无暇回房休息,还不许他前去探望。 秦颂风诧异之余,直接去向张世显询问,又四处打听一阵,这才找到季舒流。季舒流正坐在桌边,头发草草地乱挽在头顶,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几大摞账簿,他迅速打着算盘一页页计算,不知有没有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总之全然没有抬头。 他尚显稚嫩的脸此时一丝不苟,聚精会神飞速拨动算盘,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记录。秦颂风站住不动,直到他算完整本账簿并记下数目,才走过去道:“季兄弟。” 季舒流惊喜地抬头:“你回来了!切磋得如何?我最近都很忙,但是听说再过两天账目就能全部算完。” “还剩两天,那也不差你一个人了。”秦颂风绕到他背后,将他连人带座椅从桌边拉开。 季舒流缩缩脖子,捂起耳朵挡住刺耳的声音。秦颂风板着脸按住他,低头去捋他的裤脚,腿上果然有两条新伤,还没全部结痂,带着一点血迹。 季舒流用力挣开,涨红了面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账本这么厚,不小心算错一点就得重来,当然有算不完的时候,不许揭我短。” “他们因为你算得慢了就动手打人?看不出这么会耍威风。”秦颂风稍稍眯起眼睛看他,“但是你逼我吃饭时候的威风哪去了?” 季舒流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你也认为打人是不对的。” 第7章 地痞流氓 秦颂风被他说得莫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5 名其妙:“谁说打人对,难道也是你大哥教你的?” “没有,我大哥说打人不对!可是我姑母家那些扫地做饭的人,也会欺负新来的,我最开始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动手打人,他们就把新来的人直接赶走了,结果他们嘲笑我,被赶走的人也怪我多管闲事。” “怪你是因为那些人不想被赶走。你只是去帮个忙,又不怕被撵。” 季舒流低头:“谁说我不怕?我第一次帮人干活,当然不想半途而废。” 秦颂风将他手里的笔夺过来扔到桌上,扫一眼他手指被笔和算盘磨破的地方:“那也得看你帮的是什么人,干的是什么活。我已经查清楚了,张世显手下管事的曹达听说过你泡的那个药水,心里好奇,想看看你是不是跟传说中一样不经打,这几天一直在刻意找茬。他跟手下的人约好了,不管你算得多快,都骗你说比别人慢很多。” 季舒流猛地站起来:“居然是这样!我还奇怪了好几天,明明我算盘打得很快。” 秦颂风面无表情:“尺素门就算有私刑,什么时候能用到雇来帮忙的人身上了?张先生答应了一定处罚曹达他们。” 季舒流出了片刻的神,愤怒稍微平息,撇撇嘴哂笑道:“大概因为他们都很烦我。就像姑母家那些人一样。没人帮忙,我连头发都束不好,那时候衣服也穿得歪歪扭扭。所以他们都喜欢看我出丑。” 秦颂风问:“那你烦不烦他们?” “当然烦!” “说得对!这种人无事生非,无聊透顶,用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秦颂风重重拍他肩膀,见到他皱眉抬起手揉肩的样子又不觉发笑,“还是跟我回去教小孩认字吧。”一伸手把他拉起来。 季舒流坐久了腿麻,有点一瘸一拐,扶着秦颂风的手臂和他一起走出房间,正看到曹达苦着脸跪在地上挨训。又走出去很远,到了无人处,秦颂风才侧过头调侃:“看不出来你这么听话。他敢打你,你怎么不打回来?他手下那几个人,就算合起来也不是你对手。” “那怎么行?他们没练过武,我不能主动寻衅。” “这也是你大哥教你的?” 季舒流微微黯然道:“是。” 秦颂风默然,领着季舒流回到自己房间,找出治疗外伤的药丢给他。季舒流在里间刚脱到里衣,秦颂风去而复返:“你有没有够不着的地方?我帮你。” 季舒流忽然一笑:“没关系,够得着的地方你也可以帮我,我不介意!” ※ 当日黄昏饭后,曹达阴沉着脸敲开季舒流的房门,翻起白眼就往地上一跪。 季舒流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又向旁边错开两步:“你要干什么?” 曹达阴阳怪气地道:“季大公子,季大少爷,您是我们二少爷的救命恩人,季英季大侠的独生公子,出身高贵,跟小的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屈尊纡贵前来帮忙,真是折杀了小的。啧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老,前来赔罪,请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见怪!” 季舒流皱眉重复道:“你要干什么!” “小——的——前——来——赔——罪!”曹达尖着嗓子提高了声音。 季舒流向门外张望,却见不到附近有人,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恼怒,勉强抑住怒气:“请恕我看不出来你是在赔罪,如果没有其他事,你就请回吧!” 曹达发狠盯住季舒流的眼睛,压着嗓子威胁:“季舒流!你得理不饶人,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 季舒流扬起眉毛,俯视着他加重了声音:“你才没有好下场!” 曹达大怒,狠狠道:“老子他娘的不管了!”捋起衣袖闯进门,随手抄起一个茶壶就对着季舒流砸去。季舒流一脚踢飞他手里的茶壶,见他张牙舞爪地还想扑上来,探掌击在他胸前破绽,将他推出门外。 正要关门,他突然抱住季舒流的腿张口就咬。季舒流一时挣脱不开,被他拖倒在地上,勉力坐起身卡住他的脖子,森然威胁:“松口,否则我掐死你!”曹达反而咬得更狠,季舒流闷哼了一声,手上想要加力,却生怕真弄出人命,一时不知如何反击。 秦颂风威严的声音恰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你们在闹什么?” 曹达闻声立刻松口,打着滚大哭道:“季舒流,你欺人太甚!有话好好说,干啥打人?”他也有二十好几了,但身材矮瘦,此刻活像一只猴子。 季舒流从没见过这般无赖,气得僵直很久才反驳:“是他打我!” 曹达坐在地上干嚎:“季大少爷,你恶人先告状啊!您老人家是什么人物,我一个小记账的哪能惹得起?小的是吃了雄心还是吃了豹子胆,敢打你们江湖上的大侠客哟……” 季舒流气急了,反而冷静回去:“你口口声声诬陷我打你,我打了你哪里?” 曹达扯开衣襟,见胸膛上没留下掌痕,便啪啪拍着胸口嚎道:“我这里疼啊!你下了什么暗劲要害死我……” 秦颂风慢慢走过来,站到季舒流身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曹达,眼神既不严厉,也没有安抚的意思。曹达的嚎声却越来越小,终于停下来,灰头土脸地往起站。 秦颂风待他双脚触地、蹲着身子快要站起来的时候,伸手扶了他一把,随便拍拍他衣服上的尘土:“张先生这么器重你,你怎么能因为他责骂你一次就跟他赌气?你和舒流小孩子打架,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前你在山下县城就惹过几次事,张先生一直没罚你,是想让你自己想通之后痛改前非,不是让你回到山庄来也横行霸道。你以后不可再让他失望。” 曹达低着头不敢看他,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拱手道:“是是是……多谢二门主教训。” “都是自家兄弟,别见外!”秦颂风扶住曹达,把季舒流拉到身边,“舒流这孩子心眼实,顾忌你不会武功,挨打都没还手。他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你来跟他赔个礼。” 曹达翻着眼睛瞅一眼季舒流,小声道:“我都赔过了。” 秦颂风截断他的话,向季舒流道:“他也受过教训了,你原谅他吧?” 季舒流默默看了秦颂风一眼,微微张口,却很久说不出话来。 秦颂风躲开季舒流的目光,苦笑道:“怎么一个比一个倔!来来,你先跟我回张先生那边……”说着拉住曹达一边说话,一边渐渐走远。 ※ 秦颂风回来时,见季舒流依然愣愣站在原地,拉住他走回房间:“这几天你没睡好吧?早点睡,咱们尺素门可不是不让人睡觉的黑心奸商。” 季舒流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秦颂风叹了口气:“对不住。张先生是我大哥的得力助手,这个曹达也是张先生的得力助手。他没别的毛病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6 ,就是小时候在街头当过一阵子小混混,染上几分地痞习气。经此一事,张先生一定会严加管教。但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上总还得过得去。” “算我对不住你。”季舒流垂下目光,倔强地梗着脖子,“但是颠倒黑白的话,我说不出口。” 秦颂风失笑:“什么黑白?曹达又不算坏人,也就无事生非,欠个教训。张先生已经教训过他,咱们当然得大度些。” “可是我不大度,装不出来大度的样子。他根本不是真心道歉,毫无悔改之心,我怎么能原谅他?孔子也说,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秦颂风用力揉揉季舒流的脑袋:“你这孩子!俊文和曹达都长不大,斗气斗了好几年,人称曹刘相争。这次曹达故意找你麻烦,就是因为俊文总跟别人说你的好话。你难道想加进去跟他们一起斗?可惜你不姓孙。” 季舒流抿紧嘴唇,眼神严肃:“他不找上门来,我也不会找上门去。我要教人识字,就得为人师表。” 秦颂风无奈道:“行行行,过两天他们商量好了就把小孩送过来。你要教什么书,可以找俊文去买几本。” 季舒流点头,又好奇追问:“俊文和曹达为什么会斗好几年?” 秦颂风看他一眼,摇着头笑:“是因为曹达刚来的时候,小声说俊文上蹿下跳的像只猴子,被俊文听见了。当时俊文仗着自己轻功好,真像猴子一般跳上房顶表现一番,然后当众嘲笑曹达上不能蹿下不能跳,连只猴子都不如。” 季舒流想想刘俊文平时举止,终于破功,跟着笑出声来。 回到卧室,他想到即将开始教书,兴致忽起,研磨写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自认笔迹流畅优于平时,自鸣得意地贴到墙上。 ※ 辟出来教小孩识字的是栖雁山庄内一间廊房,屋中简陋,好在桌椅勉强够用。季舒流要的书和笔墨纸砚,刘俊文也很快去买了些。 大概因为不收钱,尽管说明了季舒流年少学浅,学堂只为管教特别顽劣的孩子而设,送来的孩子还是大小皆有,其中两个居然才四五岁大。季舒流原意是先讲如何研磨执笔,但是两个最小的孩子完全不听话,大一点那个抓起笔蘸了墨就向别人脸上、身上画,小一点那个又好几次哭闹着要娘亲,还险些喝掉别人砚台里面的墨水。 季舒流看着他们发笑,把两个小孩抱到一边去,半蹲着教他们几段《小儿语》,让他们拍着手一边互相玩闹一边背,过一会比比谁背得准,然后把剩下的孩子聚集起来,先教他们怎样写彼此的名字,每隔一段时间去哄那俩小的一会。 身量最高的孩子名叫文如意,已经有十五岁。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字,一边翻白眼不满地看着那群多数不到十岁的小孩如何染得满手墨汁。季舒流转了一圈,给他们指点纠正,轮到文如意的时候,看出他以前应该也认得一些字,但是字迹实在丑陋散漫,便将他身体扶正,微笑道:“初学不久的时候尤其得注意,写字身要正,横要平,竖要直,心里一定要静,不能像你现在这样,下笔仓促乏力。” 文如意不耐烦道:“我就是想认几个字儿,看几本书,不想去考状元,字写得好有什么用!你能不能赶紧多教我几个字,我学会了就回家练武去。我学得比这帮小崽子快多了。” 季舒流摇摇头,仍旧微笑:“你不要急。你学得比他们快,可多出一些工夫把字练得更好些。练字也要讲究平心静气,修身养性,即使是对你习武,也有一些好处,不要小觑了它……” 话音未落,文如意便拿一种明显小觑的眼神看向季舒流:“你真会武?” “我……听友人说起过一些,自己不太擅长。” 文如意转个身坐到桌子上,微微仰脸,眼珠下垂俯视着季舒流:“年纪轻轻的,学过几招三脚猫的花架子,就想教我怎么练武?” 他在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中间显然算个小头目,见他这样说,那几个孩子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有人嘲笑文如意三天不打架就手痒,也有人鼓动季舒流拳头底下见真章,说着说着就开始齐声起哄。两个不懂事的小小孩闻声也过来凑热闹,他们弄不清前因后果,但是见大家起哄起得欢畅,也拍着手欢叫着蹦蹦跳跳地跑来跑去。 季舒流苦笑,正打算弯下腰把两个小孩抱走,文如意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握住手里蘸了墨汁的笔要向他脸上涂去。季舒流急忙闪身,让他扑了个空,刚要再躲远一点,却对上文如意振奋又跃跃欲试的眼神。 “哎哟?这小子还真会两下子!”文如意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把那支笔当剑一般握着,肃然“嗨”的一声摆开架子,虽然墨汁立刻在衣服上溅出星星点点,显得有些好笑,还是收到很多分不清是起哄还是叫好的欢呼。 “瞧瞧,瞧瞧,这一手摘星式使得多漂亮!” “那当然,也不看看那是谁,那是咱们文哥……” 那些个子不比桌子高多少的小孩,有的吓得跑到墙角,有的却跟着几个大孩子起哄,场面乱作一团。一片喧哗中,文如意前跨两步,率先把笔尖向季舒流胸前点去。季舒流绕着满屋桌椅皱眉闪避,文如意不耐烦地踢歪几张桌椅怒喝道:“出招!” 季舒流恰好退到墙角,无处再退的时候,文如意猛地一跃,一脚踩上桌子,飞身向季舒流那边扑过去,手里的笔依旧指向季舒流胸前。 季舒流微微后仰,仿佛动作迟滞,即将被他近身的时候,这才脚尖轻点,身体侧倒,滚上侧方的桌面。文如意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啃泥,刚刚勉强站稳,拿笔的手已经被季舒流抓牢,反扭过手臂按在地上。 第8章 生死之交 一瞬间的肃静过去,突然有几个孩子张牙舞爪地大声叫好,接着便和刚才为文如意叫好的那几个孩子不服输地互相瞪眼睛。 季舒流刻意平淡地道:“你认输了么?认输了就回去好好写字。”松开手,戒备森严地退后几步,也像握剑一样握着从文如意手中收缴的“武器”。 文如意涨红了面皮狼狈起身,灰溜溜坐到一边去。季舒流见他一副受挫的样子,摇摇头,试着鼓励:“我武功练得其实不好,现在你还小,再历练两年大有机会。” 文如意还是闷着不讲话,也不肯动弹。季舒流不理会那些“季先生你身手真好”的恭维,回身下令道:“你们,把桌椅摆正了,接着练字!”把两个小孩抱到旁边,接着教他们背儿歌。等到他们念得差不多,大一点的孩子也都认识彼此的名字,就把他们聚到一起,给他们讲一段《幼学须知》,细述典故,那群小孩都听得很认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7 真。 孩子们回家前,季舒流特地叫住依旧一言不发的文如意,学着秦颂风教训刘俊文的样子郑重道:“你年纪比我小得多,我不会和你计较,望你也不要和我计较。你想子承父业,练好武功,说明你有志气!平时和人练练手也无妨,但是务必切记,不可倚强凌弱。你的武功在你这个年纪算是好的,以前是不是没有过败绩?千万不要因为失手一次,就妄自菲薄。” 季舒流自以为说得宽宏大量、有理有据,可惜从这天以后,文如意和另两个曾为其大力叫好的孩子都没再来,实在有些遗憾。他自此从启蒙书目教起,让学生慢慢背书习字,闲时教些典故骈句一类。他从没有考科举的打算,学识远远不算渊博深厚,但所知驳杂,讲得尚算有趣,待人亲切,还在第一天就击败了堪称孩子群中一霸的文如意。所以再过几天,秦颂风得空前来探视时,一群孩子都已经十分听他的话,休息的时候也喜欢围着他转。 秦颂风把季舒流拉出门外,先是询问那些孩子学得如何,随后又笑:“当惯了先生,想不想当回学生?我最近没事,可以教你骑马。” 季舒流摸摸头:“我在姑父家也学过几次,都没学会,跑不快。” “怎么学不会?我看你武功底子不错,应该事半功倍。” “马跑快了我有点怕,而且我总是上马不久就把腿给磨破,后来他们就懒得教我了。” 秦颂风取笑他道:“我看你也不算娇气,多磨几次就学会了,你不想试试?” 季舒流打量他一眼,点头:“那我再试试。” ※ 次日,季舒流上午教小孩识字念书,下午便让几个尺素门年轻弟子看着那群小孩做功课,自己去栖雁山庄东面的空地练习骑马。 尺素门天南海北替人传信,自然也养着一些耐劳的好马,秦颂风挑出一匹比较温顺平稳的,先仔细给季舒流讲解马的脾性,确认他记住了要点,便扶他上马,牵着马走了一阵,教季舒流如何随着马迈步的节奏调整身形。季舒流真正学会把握平衡后,他放了手在一旁指导,让季舒流自己控马行走、停止、转弯,不时提醒他挺腰、放松、不要太紧地抓住缰绳。 季舒流对那句“娇气”有点介意,不好意思再喊累,坐在马上聚精会神地按照秦颂风讲授的法子感受马的节奏。他有一段时间总是觉得下一刻就会忍耐不住,可是咬牙坚持一会,慢慢又觉得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可忍受了。 又过了一阵,秦颂风赞许道:“你这不是学得挺快?比我教过的不少人都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线,“等会你试试按着我划的线走……” 季舒流越是摸出门道就越专注,不觉中居然已经日薄黄昏。他之前也算有些经验,这天格外努力,终于可以在中速奔跑的马上坐稳。 他从记事以来从未这样卖力过,此刻看着座下之马自如地奔跑,身旁树木倒退,心中流淌着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畅快,虽然全身酸痛不已、腿上磨得难受,却仿佛都可以忽略。 “行了行了!回去吃饭了。”秦颂风叫住他。 季舒流勒住缰绳,慢慢下马,弯着腰不停地捏腿。秦颂风先去抚摸那匹马的鬃毛,牵它去附近的山溪中饮水。待马喝饱了,他一手牵着马走回来,一手拉过季舒流,看看他裤子上渗出的血迹和手掌上缰绳磨破的伤痕,摇头道:“你看哪里容易磨破,拿布多包几层就行。明天还接着练么?你可以多换几匹马,这些马的脾气也有不少差别。” “行!”季舒流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汗,微微抬头看着秦颂风,他面色有些疲惫,神情却跃跃欲试,眼睛晶晶发亮。 秦颂风忍不住用力拍他肩膀,见到他不满地略皱起眉揉肩的样子,揶揄地笑。 马和人都已经很累,两人就牵着马缓缓回庄,随口闲谈。 “听说那群小孩都挺喜欢你,有几家人本来只想让小孩学几个月,认几个字,没想到小孩现在就闹着不肯走了。” 季舒流小小得意:“前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当年我大哥怎么教我读书,还去县城里偷听过那些私学的先生怎么教。以后我也得多读点书长长见识……” 直到吃过晚饭,季舒流心里仍旧充盈着兴奋雀跃,好像一下子冲破了很多层束缚在心里的障碍。他不再顾虑重重,眼神严肃地敲开钱睿的房门,长揖至地,小声道:“钱大哥,不知你是否有空?晚辈冒昧,想问你一件事。” 钱睿有些诧异,把他拉进屋里:“问什么?” “我只知道曲泽被武当派拘禁起来,很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他还——听说他还活着?” 钱睿深深皱起眉毛:“你听说过我们当年的事?” “我只是猜测。”季舒流端坐在椅子上,十分诚恳又有点紧张地盯住钱睿的眼睛,“去年在姑母家,我打听过很多醉日堡的旧闻。他们说,曲泽本来是白道上的人,还和你交情很好。后来他师父不幸被奸人所害,很多人诬陷他是凶手,他百口莫辩、九死一生,所以才去投靠厉霄,最后你虽然替他找到真凶,他却再也不能回头了。 “我于是想起我小的时候,曲泽给我讲过一个相似的江湖故事,故事里面有个坏人,本来是个好人,却被诬陷杀害了自己的恩师。只有他的好兄弟丝毫也没有怀疑他,竭尽全力要还他清白。可惜最终还是迟了一步,那个‘坏人’被追杀至绝境,不甘含恨赴死,辜负了兄弟的坚持,投靠黑道。我记得他讲起那个好兄弟的时候,神态语气似乎隐含感动愧疚之意。所以我想,你会不会……还能顾念一下旧情……” 钱睿从来平和睿智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个讽刺的笑:“其实当年,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传言里的所谓证据都是子虚乌有!曲泽被当成凶手,只不过因为他年少成名,锋芒太盛,有人看不顺眼了,四处造谣,想借流言杀人。”他猛然接触到季舒流认真紧张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收起含怒的语气,拍拍季舒流的肩膀,“你放心,曲泽确实还活着。他投靠醉日堡以后,为了避嫌,一直都只负责为醉日堡铲平黑道纠纷,何况不少从众冤枉了他的人也有些心虚惭愧,所以武当派并没打算取他性命。他一日是我兄弟,就终生是我兄弟,再过几年,等醉日堡的事情淡了,或许可以和武当派商量把他送到栖雁山庄来。” 季舒流一喜,又微微黯然:“才一年不见,我想起他都觉得恍如隔世。你们是不是将近十年不见了?” 钱睿脸上却隐约焕发出少年的豪情:“其实也曾遇见过几次。何况你还小,几乎没出过门,我们却在江湖上混过很多年,所谓过命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当初我教你用解药和人交换条件,就是因为他趁乱跟我说,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8 你知道解药的方子,叫我替他帮你一把。区区十年又怎样?他还是信得过我,我也还是信得过他,这才叫兄弟。” 季舒流先是恍然大悟,随后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情,钱睿见了微笑着鼓励道:“也许将来哪一天,你也能遇见一个这么好的兄弟!” 季舒流低头看看手上被缰绳磨出的伤痕,忽然扬起眉毛自信地挥了挥拳头,又认真又稚气的模样逗得钱睿开怀大笑。 这夜季舒流沾枕即眠,睡得香甜,梦里策马飞驰,意气飞扬,忽然远远看到两名劲装青年在强敌环伺之下背靠着背执剑迎战。他心里隐隐生出一丝缺憾感,却说不清来由,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前方已经多了一个骑马之人,那人的马速比他快,他却知道那人正刻意放慢了在等自己。 他觉得安心又舒畅,策马追了上去。 ※ 次年夏末,季舒流和秦颂风并马在官道上前行的时候,回忆起这个梦,还在好奇会不会真的遇到梦里那两名青年和几十个敌人。 又是尺素门总结账目、消息的时候。季舒流没再去帮忙,但许多常年在外奔波的本地弟子都得空回家,家里人难得团聚,那些跟着季舒流读书的小孩们一起放了假,季舒流也闲下来。秦颂风去喝过张玉和小蓉儿子的满月酒以后,比平常沉默了些,季舒流正好趁机邀他一起出来到附近的城镇散心。 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周围草木依然青翠茂盛,骑马在官道上跑得飞快,所见所感,都赏心悦目。秦颂风俊秀的脸终于不再紧绷着,露出微微笑意,季舒流见了就觉得高兴。 秦颂风恰巧转过头来问他:“你二叔家离这不远,你真不去看他?” 季舒流直摇头:“过年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他特别讨厌江湖人,只要见到我和姑母就一直骂人,说我不留在他家读书就是不务正业,跟我姑母一样不学好。” “他以前也是闯过江湖的,你父亲被害以后受了刺激才弃武从文。他说的也没错,江湖人多数好勇斗狠,确实不学好。你就这么一个叔叔,得多体谅他。” 季舒流无辜道:“我体谅他啊,所以才不去惹他生气了。” 秦颂风无奈:“那随你。” 季舒流却肃然道:“真的,即使去看他,现在也不能去。你一看就是个江湖人,我若是去了,他见到我是你带去的,肯定更生气,连你也要骂。” “也是,我勾引你留在栖雁山庄,还给你讲过不少江湖上的事,都是在教你不学好啊。”秦颂风装出发愁的表情来。 季舒流被他逗得笑了,心里突然一动,感慨道:“其实我得谢谢你。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二叔说我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我差点被他给骂哭;今年我就一点也不想哭,因为我总算不是废物了。”他没有说,去年他不肯留在二叔家读书,是因为还挂念以前的事,担心离开姑母家就再也打听不到一点醉日堡的消息;但今年他这份心思已经淡了,反而越来越把栖雁山庄当成自己的家。 秦颂风见他看着自己出神,也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去年也不是废物,只是一时没用上,现在用上就好了。” 谈笑间已经到了县城,一路太太平平,并没碰见季舒流梦里的围战。他们这次去的不是距离栖雁山庄最近的县城,而是附近最大最繁华的那个,因为季舒流几乎没出过门,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投宿客店以后,季舒流提着一包零散铜钱独自出门。他从小到大很少外出,看什么都很新鲜,而且第一次自己拿着自己赚的钱来花,难耐满心雀跃。还好秦颂风一路上给他讲过不少江湖骗术,他心里想着那些骗局,特别警觉,身上带的钱也不多,才没有一出门就上当。 他在街上乱走半天,终于没好意思买下看中的一些小孩子玩意,随便走进一家茶坊。这茶坊店面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闲人,零星的两桌客人都很安静,只有茶坊的主人在里外忙碌,高声请新来的客人稍候,因为沏茶迎客结账全都是他一个人。 很快,他沏好一壶茶端给另一桌的客人,然后神态从容地走到季舒流这边,脸上堆满了那种最宜于招徕客人的热情笑容。季舒流这才看清茶坊主人的相貌,顿时从头到脚都僵硬得难以动弹。 茶坊主人对季舒流的可怕脸色视而不见,脸上笑出朵花来:“客官,来壶什么茶?我们这都是今年的新茶,点茶的时候能加桂花和玫瑰,还卖酥饼、桂花糕、卤蛋、卤肉,咱们小店简陋,没什么花样,客官你别见怪!” 季舒流人已经呆住,恍惚中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茶坊主人去冲茶的空当里,他僵硬冰冷的手脚才慢慢回暖。 等茶坊主人把茶和点心一起送过来,他默默地喝了几口茶,吃了一块桂花糕。食物异常合他的口味,理所当然,因为他从小吃的饭菜点心至少有一半都是这个人做的,这个人正是当年醉日堡眠星院里的大厨王贵铜。 第9章 天作之合 好吃的点心,不改昔日的味道,季舒流却再也无法多吃一口,提着钱袋直直走到茶坊主人面前去结账。他把声音放到最小,慢慢地说:“没想到这么巧,但是你这么会装傻,一点都不像个安心做生意的。我发现了……我真的发现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帮我给他带个话,放手吧,随便往哪里逃,什么瘴疠之地,苦寒之地,坐船漂流海外,哪个不行?”他一边说,一边从钱袋里数出铜钱往茶坊主人手里塞。 王贵铜如数收下,仍旧满面堆笑,笑纹深深的:“客官你慢走,以后常来!” 季舒流离开茶坊,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把自己烤得稍微暖了一点,才往客店走。他拿不准王贵铜的心思,打算劝秦颂风离开此地。 回到客店门口,秦颂风却正站在街边和一名个子高挑的年少女子说话。季舒流认出那女子是参与过围剿醉日堡之战的孙呈秀,也记得她父母和祖父母先后都被厉霄、尚通天杀害,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秦颂风已经看见他,微笑着招手道:“回来得正好,你先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和孙姑娘去一个地方。说来话长,我等会慢慢跟你解释。” 季舒流犹豫着撒谎:“能不能先离开这里?我刚才在路上看到一个人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醉日堡见过。我怕他不利于你们。” 秦颂风微微皱起眉:“他穿什么衣服?” “我没注意。他个子比我矮半头,稍微有点壮。” “也罢,我们是要去附近一个村子里,正好能躲开。这是孙呈秀孙姑娘,你还记得么?” 季舒流低下头去,感到孙呈秀向他这边看了一眼,更加不敢直视她,眼睛看着地作了个揖:“记得……孙姑娘好。” 孙呈秀却很爽快地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9 抱拳:“季兄弟好。” 秦颂风推着季舒流回到客店的房间里,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解释:当年白道联盟的武器、食宿开销不小,很多醉日堡仇家武功低微,没法出力,便出钱支援,出资最多的两人一个叫裴用国,另一个叫卢秉,和厉霄都有父母之仇。卢秉父母出事的时候,独生女儿卢玉燕也在场,虽然未死,但后脑遭受重击,成了痴呆。 日前,卢秉携带妻女去探望老朋友周泰,请了孙呈秀护送。周泰就住在这附近的村子里,也是武林中人,家里最小的儿子叫周鹏,年少无知时不慎惹上江湖黑道,中了埋伏,被挑断双腿筋脉,成为残废,不好娶妻。两家儿女各有缺陷,一直有意结成亲家,只是卢秉舍不得痴傻的女儿,怕她受惊,打算过几年再说。 谁知这次探访老友,一日卢秉夫妻出门散心,回去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女儿,也找不到老友全家的踪影,只听说女儿和周家儿子的喜帖被满村发放。去问周家的小厮婢女,他们居然都笑嘻嘻地叫卢秉别开玩笑,好好的喜事怎能不认账。两口子急得六神无主,孙呈秀也束手无策,想到栖雁山庄就在附近,便带着他们过去求助,不想秦颂铭也已被请去喝喜酒,她只能把老两口留在栖雁山庄,自己按照钱睿的说法到这里来找秦颂风。 喜帖上说喜事就在今天黄昏,一刻也拖延不得。 秦颂风道:“周老伯性子有点急,但是儿女终身大事也不该这么莽撞,连个婚书都没有,也许有什么苦衷?咱们先不暴露,假装路过凑热闹的行人混进去看看。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带着弟弟妹妹出门游玩路过此地。” 孙呈秀插话:“弟弟妹妹也分大小,我叫季兄弟二哥还是叫小弟?” “舒流比你大两岁,你叫二哥吧。” 孙呈秀打量季舒流:“是吗?看不出来,还以为你很小呢。”话锋一转,“既然你比我年长,能不能让着我一点。” 季舒流对着她依然心虚,忐忑地点点头。 孙呈秀接着道:“换成你叫我二姐如何?” 季舒流隐约怀疑她是在开玩笑,看她神情却很认真,一时半会想不出怎么回答,有点糊涂地转头去看秦颂风:“我应该……叫她二姐?” 秦颂风看到他的表情就笑了,孙呈秀也笑:“你看,没错吧?我才像二姐的样子。” 秦颂风帮忙解释:“呈秀逗你玩呢,不过她说得对,你江湖经验太少,一看就很嫩,说你是她哥哥反倒惹人注意。还不如让她当姐姐,你装成个听话的小弟,遇到什么事尽量别出声就好。” 孙呈秀补充:“而且我平时都喊他秦二哥,现在当着他的面叫你‘二哥’容易出错。” 季舒流摸摸头,对秦颂风叫了声“大哥”,又对孙呈秀叫了声“二姐”,跟着两人一起笑起来,初见孙呈秀的紧张这才淡了许多。 ※ 三人歇到下午从城里徒步出发,傍晚赶到周家的村落,自称游山玩水的路人,随便找了户人家借宿。没过多久,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往村头走来,村里的孩童纷纷跑出去凑热闹,大人们也准备着出门去喝周家的喜酒。 孙呈秀好像换了个人,天真地眨着眼睛:“大哥,外面真热闹!我还没见过人成亲呢。” 秦颂风顺势带着点纵容的语气道:“你要是好奇,咱们去问问,能不能凑一份礼金,也去喝口喜酒沾沾喜气?” 借宿的人家住的是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妻,老妇人待客很是热情,笑道:“你们一起去吧,没事儿。娶亲的是我们村周泰家,出了名的好客,最爱热闹了,不怕人多,就怕人少。”孙呈秀连忙甜甜道谢。 不出所料,三人果然顺利进入周泰家的院门。 这日天气晴朗,月色明亮,周家宽敞的后院里摆满了酒桌,桌上点着灯烛,照着丰盛的酒菜,热腾腾的肉香直飘出墙外。坐在院子里的多是附近村里乡民,也有酒桌摆在屋里,那些桌上似乎是周家请来的远客和乡里长者。 孙呈秀自己坐到女人堆里去了,秦颂风和季舒流找张靠近厅堂的酒桌凑坐上去,完全没人询问他俩的身份。 秦颂风低声道:“咱们尽量低着头别说话。我哥把我大侄儿、二侄儿都带来了,先别被他们看见。” 季舒流“嗯”了一声,闷头拿起一个酒杯放到唇边假装在喝,其实只沾了一沾。 有秦颂风和孙呈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帮不上什么忙,只不过来见识一下而已。周家院子里人声鼎沸,而花轿似乎还没抬到门口,他看不到新娘子,闲得无聊,就胡思乱想起来。 秦颂风直呼孙呈秀的闺名,听起来有点亲密;以前刘俊文等人无聊猜测秦颂风下一任妻子人选时,也提到过孙呈秀的名字。小蓉已经嫁给别人整整一年,连儿子都生了,秦颂风好像也真该再娶一个了? 孙呈秀长相秀气,爽快干练,论容貌比不上小蓉的娇艳风流,论性情却比整天患得患失的小蓉更适合做秦颂风的妻子。而且她年纪还小,漂泊江湖没什么讲究,如果仔细梳妆打扮起来,也许相貌也会添几分丽色。 季舒流忍不住从人群里找到孙呈秀的身影。远远看去,她正假装好奇地往四周看来看去,虽然那天真只是伪装,仍旧把年轻的脸庞衬托得很可爱。他想象秦颂风跟她站在一起的样子,居然觉得很般配。 这个结论让他感到莫名焦躁,好像什么宝贝就要被人抢走一般。 自从休妻以后,秦颂风在栖雁山庄只要闲来无事就喜欢跟他凑到一起。这位二门主剑法高眼力准人人敬服,但身上的光芒太耀眼,又比同龄人稳重很多,在同门里头没什么能说笑打闹的朋友。唯有季舒流替他解毒时见过他虚弱的惨状,不把他当神人膜拜,反而比别人都跟他走得近。 可如果他此时结婚,就得多陪陪新婚妻子,不能总跟哥们玩闹了。季舒流平生第一次交到这么亲厚的朋友,心里特别舍不得,恨不能让他三五年内都不要再娶。 就这样看孙呈秀看得出神,秦颂风突然向他这边瞟一眼:“看什么呢?有美女?” 季舒流顿时脸红。秦颂风本是随口取笑,但见他这模样却以为自己说中了:“学会看美女了?不错。你都满二十了,用不用我帮你跟你姑母说说,让她给你找一个?” 季舒流红着脸沉声道:“我没看美女!” “那你看什么呢?那边都是大姑娘小媳妇。” 季舒流挑衅地盯着秦颂风:“那边哪有美女?我看她们还不如你貌美。” 秦颂风肃然:“承蒙抬爱,不敢当不敢当。” 季舒流被他弄得无语,正想笑,秦颂风伸手拉起他:“新娘子出来了,咱们去前头看看。”他一转头,就见孙呈秀也站起来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0 ,跟秦颂风交换了一下眼神。这默契的样子更让季舒流生出一股无名烦躁来。 爱凑热闹的人哪里都有不少,三人混在混乱的人群里,拼命往前挤,才凑到前面。只见吹打鼓乐的有数十人之多,声音之大几乎要响彻整个村落,村里不少小孩拿着婚礼上用的彩缎挥舞玩耍,场面混乱无比。 前院正中,新娘子一身红色嫁衣,头上顶着红盖头,被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婢扶着踏在毡席上。她的仪态一点都不端庄,探着脑袋摇晃个不停,好像急着要透过盖头往外看。 新郎官在她旁边,但却不是站立,而是坐在一把挂满红缎的椅子上,被一高一矮两个健壮的小厮抬着。他看上去三十不到,脸色晦暗,眼睛半睁不睁的,眼神也疲惫迷离,丝毫不见新婚的喜庆。 人群在鼓乐喧嚣中交头接耳地议论。 孙呈秀低声问:“究竟怎么一回事?” 秦颂风微微摇头:“再等等。” 傧相拿来一个红缎绾成的同心结,一边交到新郎手上,一边递给新娘,引领着他们往堂屋走。新娘子扯着自己那边的缎带玩耍,不停往手指上缠来缠去,在小婢拉扯之下勉强往前迈步。 人群里恰有个大嗓门向旁边的人道:“周泰呢?怎么还没出来,他另外几个儿子也不见人影……” 不知是因为听到了这句话,还是恰巧而已,新娘忽然从鼻子里发出尖利的哼声,听起来好像她的嘴被什么堵住了。围观之人顿时炸了锅,但她身边的小婢和抬着新郎的小厮面色都稳如泰山,继续架着一对新人走向堂屋。新郎仍然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毫不反抗,新娘猛地挣扎起来,被小婢牢牢把住两只胳膊,几乎是拖着走。 众人已经开始猜测周泰是不是诱拐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强配给自己家的瘸腿儿子。秦颂风回头对孙呈秀道:“有些蹊跷,这个婚事可能根本就不是周泰的意思。周鹏好像被灌了迷药,但他们既然有迷药怎么不灌给燕燕?” 孙呈秀也犹豫:“要不要出手?” 突然,新娘终于挣脱了小婢的束缚,把手里的同心结丢开,张牙舞爪地尖哼着向围观人群冲去,挤进摆满饭桌酒菜的后院。人群里顿时乱成一团,几道人流分别涌向不同的方向,转瞬间就把秦季孙三人冲散。秦颂风施展起轻功身法,从人群缝隙间几个闪身蹿到蒙着盖头转圈的新娘身边,按住她大声急促道:“燕燕、燕燕!别怕,你还认不认识我?” 他抬手去掀新娘的盖头,这时身边一个乡民不知被谁用力挤了一下,重重撞在他背后。他向前一踉跄,还没站稳,仿佛猛地嗅到了某种危险,极力向旁边一闪,“新娘”手里亮出的短匕急切变招,斜斜砍进他左臂,鲜血很快泉涌。 “新娘”的红盖头也被带了下来,露出狰狞的脸面,他不但没有被任何东西堵住嘴巴,而且居然是个剃光了胡须,还胡乱涂抹上些胭脂粉黛的丑怪男人! 秦颂风附近乡民看得清楚,都惊呼着四下散开,可更远处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挤得四散的人一时逃不开。假新娘撕开嫁衣露出里面的劲装,趁乱和两个抬着新郎座椅的小厮一起对着秦颂风步步紧逼,秦颂风抽出腰间软剑,却顾忌身旁的人群,处处碍手碍脚。 孙呈秀高声喊道:“新娘子是假的,是强盗假扮的!大家快跑!”乡民们渐渐反应过来,都往门外跑,剩下二十几个“乡民”也从身上抽出刀剑,一半围到秦颂风身边,一半围到孙呈秀周围拖住她,令她无法援助。 这些“乡民”的身手平平无奇,只是招式偏于狠毒,但那两个抬新郎的小厮出招利落老辣。扮成新娘那人掷出匕首,从一个“乡民”手中接过一把大刀施展开来,刀法居然已经小有气候。 秦颂风左臂伤势不轻,血染红了小半边衣服,有些吃力地应付着假新娘和两个小厮的围攻,还要不时抽空反击其他人的劈砍,暂时未露败象,却也无力扭转战局,甚至被身边三个好手纠缠得无暇攻击那些武功不高的“乡民”。 孙呈秀这边稍有还击余地,长刀所指,已经开始下杀手。她焦急地不时看向秦颂风,那假新娘满脸狰狞狠毒,招招不离要害,显然目的明确,意在杀人! 第10章 胭脂杀手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小,渐渐只剩下兵刃声和喘息声。逃走的乡民们渐渐远去,在屋内吃饭的远客和老人逃了一半,还剩一半躲着不敢出声。正当这些人稍微放松时,一个身影破窗而入,引起一阵大叫。 此刻,季舒流正和两个来不及逃走的乡民一起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想帮忙却没带兵器,秦颂风原本只想前来规劝周泰,谁也没猜中连新娘都是假的,而且看样子就是为了刺杀秦颂风而设局。 刚才众人都在混战,扶住假新娘的小婢却蜷缩身子卧倒在地,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季舒流觉得她有点可疑,一直在暗处盯着她,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制住,他拳脚功夫有限,没把握一击得手,甚至也拿不准她会不会恰好只是个无辜之人。 没想到就在他犹豫时,小婢身子一弹,踢破窗子撞进了屋里。 秦颂风这边才刚有察觉,那小婢已经老鹰抓小鸡一般提着一个十岁出头、身材矮小的孩童打开门走出来,狰狞道:“秦颂风,放下剑,不然我宰了你们秦家的孩子!” 这孩子正是秦颂风的二侄儿秦修。 秦修向来不爱练武,一心想读书考学,文文静静的从不惹事。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吓得大哭起来。那小婢嫌恶地把他狠狠丢到地上,厉声道:“秦颂风,你放不放下剑?” 秦颂风抽空向这边瞟一眼,眼神十分焦急,但他正被一群招招夺命的人围攻,如何放得下剑来?小婢立刻从裙底抽出一把长刀,恶狠狠将秦修的左臂刺穿,钉在地上:“放下剑!否则我把这小崽子的心肝挖出来!” 秦修吃痛,放声惨呼“二叔救命”,恐惧变调的声音特别凄厉。秦颂风喝道:“等等!”终于松开了剑柄。 假新娘眼疾手快,一脚将秦颂风的剑远远踢飞,两个小厮的刀立刻趁他分神重重砍到他背后,假新娘的刀紧随其后刺向他心口,他堪堪躲过要害,却躲不过一个小厮的连环攻击,右臂也受了不轻的伤。 鲜血飞溅,瞬间将秦颂风背后染红。 小婢冷眼旁观,嘴角微微翘起,显出得意的神色,手指不再握紧贯穿了秦修手臂那把刀的刀柄,而是在刀柄上轻扣。季舒流一咬牙,拿起墙边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施展轻功从墙角扑到小婢身后,对准她的后脑狠狠砸下。 没有意外,小婢得意忘形,根本没料到还有人能对她出手,不及反应,闷哼一声便倒下去,头上流出的血落到地上,不知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1 生死。 较矮那个小厮眼睁睁看到她倒下,突然哀嚎一声向季舒流扑来。他急切之下出招虽然凶狠,破绽却极大,秦颂风脚步一晃,不顾身上又被假新娘砍中一刀,瞬间闪身到他面前,右手前探扣中他的咽喉用力一捏,他张大了嘴却再也喊不出来,只有丝丝血流从嘴里往外涌,眼睛鼓出,瞬间毙命。 秦颂风左手同时趁他身体还未僵硬撞向他右臂穴道,将他的刀撞得脱手,顺势捞起来,重新有了兵器。 兵器虽然不趁手,但劲敌少了一个,秦颂风压力大大减轻。那边孙呈秀也已经击倒了几个人,有望突围,没想到假新娘露出决绝的神色:“我拖住他,你去杀秦家那几个废物!” 季舒流小心地把秦修手臂上的刀拔出来,刚刚撕下他一段袖子扎紧伤口止血,就听到了这句话。还活着的那较高小厮居然又接了一句:“好!那个是季舒流,也不用放过!” 季舒流吓了一跳,拾起小婢的刀,左手使劲把秦修往房门里推,秦修却吓傻了,只知道哭,全身软绵绵的,一点也不配合。直到高小厮已经跑过来,秦修才被大着胆子躲在屋门附近的哥哥秦学一把拽进去。 季舒流叮嘱一声“快关门”,还算镇定地转身挥刀,招式被高小厮格开,他这才发现那高小厮和别人不一样,没用长兵器,用的是一把匕首。再拆几招,高小厮利落的匕首路数越看越熟悉,季舒流认出来:“是你!你有何目的?” 这高小厮就是上次在栖雁山庄附近伏击秦颂风的蒙面灰衣人,一次伏击不成,居然带来这么多帮手。他没有回答季舒流的话,专心把匕首使得杀气腾腾,但季舒流最近一年在武功上下了点工夫,进展不小,就算不是他对手,也不可能再被他速战速决。 “先杀秦家那些废物!都去!”假新娘重复一遍,但是声音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那群“乡民”听令而行,季舒流附近的人顿时多了起来,纷纷拿起刀去砍他背后房间的窗户。刀面映着附近稀疏的烛火,晃得他眼花缭乱看不清小厮的匕首招数,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只要犯一个错误,放一个歹徒进屋,屋里的秦颂铭父子性命难保。 他平生首次肩负如此重任,不敢再顾忌高小厮的纠缠,一狠心虚晃一招,任凭后肩挨了匕首一刺,冲进那些试图打破门窗的人里乱砍。他却也平生首次以一敌多,居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只能以刀为剑,拿学过的招式乱砍乱刺,很快他也被那些人乱砍乱刺,受了不少皮外伤。 高小厮不与他纠缠,开始撞门,门里却好像被桌子顶住,撞了几下还没撞开。季舒流见状又想冲到那边阻拦,被众“乡民”仗着人多困住。 高小厮趁机更加用力地撞门,把门撞得吱吱乱响。季舒流听得揪心,终于勉强摆脱了其他人的纠缠,又对高小厮出剑加以干扰,不想这次高小厮早有准备,抬手便射出一支袖箭。季舒流急忙闪向旁边,但高小厮早就算好他躲避的方位,把手腕放低,又射出一支箭,深深插进他腿上。 季舒流疼得单膝跪下,又马上舞刀护身拼命站起来,看准机会猛砍中旁边一个人的膝盖,那人闷哼一声,倒下去就站不起来,只能滚向旁边。 这一刀激起了其他人的凶性,连高小厮都放弃撞门,决心先解决门外这个麻烦。季舒流腹背受敌,凶险万状,但是自己心里也有一点凶性被激起,前所未有地看清了每个人的要害,眼睛里全都是一个个有隙可乘的重要破绽。 你死我活,性命之战。 高小厮的破绽不少,没什么高手气象,但胜在出招老练狠准,一个不小心就会反被他所乘。至于其他的围攻者不过仗着人多而已,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呼应可言。季舒流全神贯注,连腿上的疼痛都渐渐忘却,不停躲避高小厮的锋芒,袭击其他人的破绽,居然又放倒了两人。 继续集中精力,他的手却越来越不听使唤,力气也即将耗尽,张口喘息都摆脱不了那种窒息感。正手忙脚乱时,背后几声惨叫,压力大减,一个人从他身后拔地而起,飞速越过他和高小厮头顶,空中脚尖在房檐上一点,翻腾为斜向下出刀,刺入高小厮的背心。高小厮往前跑了几步,嘴里喷出鲜血,仆地而倒。 出手的是秦颂风,他一刀刺中,迅速抽回,空中手腕转动,又砍倒两个来不及惊骇就冲过来救急的人,这才轻巧落地。他身上的几道伤口还在流血,招式却十分轻灵潇洒,让季舒流一下子想起他“轻如飞燕,稳如泰山”的外号。 “你再撑一下!”秦颂风刚落地就重新奔向假新娘那边。这边剩下的几人被他绝妙的一招震慑,竟然没再去撞门撞窗,也没再向季舒流出手。季舒流得空朝那边看去,只见还站着的“乡民”已经没几个了,孙呈秀浑身是血,刀法大开大合,独自阻挡着假新娘的攻击。 秦颂风先到远处捡起被踢飞的软剑,弃了长刀,随手挥洒,身边三个“乡民”同时捂住胸腹弯腰倒下。孙呈秀退后,秦颂风上前,这次没了两个小厮从旁协助,假新娘刀法虽好,也不是他对手,被他气势恢弘、无孔不入的软剑逼得不停后退。 秦颂风开口:“听说,长短双煞里的短煞这两年收了个得意的女徒弟。” 假新娘脸色大变,露出乱象,连挨了不轻不重的两剑。 秦颂风不紧不慢道:“听说,杀手胭脂鬼最擅长蒙着脸扮成女人,伺机杀人,手下不但有长短双煞,还有一群不入流的喽啰帮凶。卢玉燕被你们藏在哪里?是谁雇你杀我?” 假新娘尖声长啸,双手持刀向前劈砍,似乎使出了十成的功力,刀身震颤,发出异响。秦颂风的身影一飘,轻易避过锋芒,但是这一刀居然是虚招,就在秦颂风发力躲闪的瞬间,假新娘迅速收刀,用比他对付秦颂风的时候还要快的手法抹了脖子,啸声戛然而止。 刚才他才长啸出声,季舒流附近的几个人似乎早已知道结局,拔腿就跑。季舒流没动,孙呈秀一手拄着刀也站立不动,任他们跑远。 秦颂风仅愣了一瞬,立刻撕开还有气的“高小厮”长煞的外衣,把他牢牢捆住。季舒流指着“小婢”道:“她也没死!”孙呈秀点点头,慢慢走过去捆她。 秦颂风又走到被扔在一旁的新郎官周鹏面前,划破他身上被红缎掩饰住的绳索,他这才从椅子上掉下来。胭脂鬼下的迷药不算重,喂他喝几碗水,他就慢慢清醒过来,声音虚弱地请求秦颂风随他去村北边的山洞里救人。 ※ 季舒流想起秦颂风身上刀伤很重,急忙说“我也去”,谁知刚想过去就腿一软跪在地上了。秦颂风严肃的表情放柔了些,道:“舒流,再撑一会,呈秀,你小心看住这边。”说着帮季舒流拔掉插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2 在膝盖上方的袖箭,草草包扎,“还好箭上没有毒。” 季舒流苦着脸不敢出声。 那边周家逃散的小厮婢女们已经被叫回来,周鹏强撑着精神交代几句,让两个自家小厮重新用那把椅子抬起他带路,秦颂风和另外一个小厮、两个健壮婢女跟随其后。 季舒流生怕仍有杀手藏在那山洞里,咬牙爬起来,提刀跟在他们身后。秦颂风见他一瘸一拐,就停留片刻,等他过来扶住他胳膊。 “抱歉……”出了村口,走在漆黑空旷的路上,周鹏在椅子上深深呼吸几次才开口,“我没想到他们是为了暗算你。他们假装成一伙蛮不讲理的强盗,绑走了我爹娘和燕燕,逼我把喜帖发给全村的人,还让我骗家里的人说,卢叔叔家乡有个古怪风俗,婚礼前女家要把新娘藏起来,男家找到新娘以后再藏到别处,让他们找不到。” 秦颂风轻笑一下:“你是个君子,从来都不撒谎,所以大伙儿才深信不疑。” 周鹏把头埋得很低:“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只想寻开心。” “没事,这不怪你,他们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也没想到。” “早知如此,我宁可……”周鹏看了秦颂风一眼,把话憋回去,“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秦颂风笑:“我没死没残,哪里迟了?只要你爹娘和燕燕没事就好。其实你们都是被我连累的,该抱歉的是我。” 摸黑走过一小段崎岖的山路,终于到达周鹏说的小山洞,秦颂风路上一直扶着季舒流,总算没让他再跌倒。 山洞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亮,好在也没有伏兵,只有被捆住的周泰老两口和卢玉燕,捆得不紧,还备了些清水食物,铺了草垫。把他们解开束缚抱出洞口,借着月光就能看到,周泰右边小腿上有几条不太长却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是胭脂鬼他们威胁周鹏时留下的。周泰还不怎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周鹏慢慢地跟他解释。 卢玉燕是个体态稍显丰满的少女,脸庞圆圆,眼睛也圆圆,单看面相不像痴呆。她没受什么伤,解开绳索就坐在地上抽抽搭搭地抹眼泪,手指特别夸张地左抹一下,右抹一下。 周鹏让一个婢女扶她起来,柔声哄劝:“燕燕,跟我回家,先别哭了。” 卢玉燕歪着头从手指缝里看他,学着他说:“回家。”声音粗憨。 “嗯,回家。” 卢玉燕甩开婢女就要跑:“不行,不回你家,你家有坏人!”她身边的婢女赶紧拉住她道:“别摔着!” 卢玉燕好像很害怕地缩着脖子,过了一会又把脖子伸得老长,挨个打量身边的人。季舒流旁观她的举动,这时才发现胭脂鬼盖着盖头的时候的确把她学得惟妙惟肖。 打量到秦颂风脸上,她眨了好几下眼睛,走过去拉住秦颂风的衣袖特别洪亮地喊:“秦姐姐!” 季舒流差点没笑出来。 秦颂风却像是习惯了:“燕燕,你还认识我?” “认识!秦姐姐长得好看,”卢玉燕双手捧住自己的脸,“还会耍剑。”说着又傻乎乎地捏个剑指挥舞几下,“鹏鹏家有坏人,你帮他把坏人打跑吧。” 秦颂风点头:“现在坏人已经跑了,不信你跟我看看去。” 卢玉燕想了一会,突然又抹起眼泪:“我想我爹我娘……你带我去找他们……” 周鹏连忙道:“天黑了,你爹娘都睡觉了,明天再找他们去。”卢玉燕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耐心重复,“天黑了——睡觉了。你爹娘——也睡觉了。”歪着头把一只手放在脸旁边,闭上眼睛做出枕着手掌睡觉的样子。 卢玉燕也笨拙地学他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座椅,乖乖地道:“睡觉了!我也睡觉,不吵他们。”跟在他身边慢慢走。 于是众人原路返回,从后门进入周家,先把卢玉燕哄到客房里睡觉,然后才敢走到前院。 孙呈秀已经指挥着周家小厮把尸体和还活着的俘虏放在安全的地方,满地的血迹则来不及清理。这场战斗很多乡民都亲眼目睹,明天需要报官。幸好胭脂鬼是官府通缉多年的杀手,这次杀人不成被一网打尽,可以算地方上一件功劳,周家不会被过分为难。 众人都疲劳难耐,周泰强打精神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安排大家去客房休息疗伤,秦颂铭父子三人一间,秦颂风和季舒流一间,孙呈秀自己住一间。 走向客房的路上,秦颂铭关切地看着堂弟。秦颂风主动道:“哥你别担心,我受的都是皮外伤,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秦颂铭摇摇头没说什么,身后的二儿子秦修却“哇”一声哭出来:“二叔……我错了……我错了……” 他连着说了很多声“我错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颂风便走过去揽揽他的肩:“没事没事,你还小呢,那些人都是作恶多端的杀手,就算你好好练武功也一样打不过。” 秦修却好像没听到,依然哭着道:“我错了……” 秦颂铭叹道:“我当时也吓呆了,还是学儿机警,及时把修儿拖回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将来学儿定会有出息。” 秦修哭得更凶,秦颂风连忙补充:“学儿临危不乱,做生意练武功都是好料子,修儿读书用功,以后读得出息了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咱们家正好文武双全。” 说话间已经走到客房旁边,秦颂铭让秦学把大哭的秦修带回屋里,自己转过身来替孙呈秀开门:“妹子别见怪,我学艺不精,反而让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和人拼刀,实在惭愧。以后有空多来我家玩玩,大哥一定好好招待!” 孙呈秀之前多数时间都在应付那些“乡民”的围困,没怎么对上高手,只受了些不碍事的外伤。她轻轻倚在门框上,眉间有些疲态,却笑得很爽朗:“大哥别这么见外,我有空一定多来看你们。过两天就得叨扰一趟了,燕燕爹娘还在那边作客,我得把他们送回去。” “你先好好歇歇,别累着。”秦颂铭作个揖道别,孙呈秀抱拳回礼,又抬起手对秦颂风挥了下。 秦颂风也挥手笑道:“你刚才对付胭脂鬼的招数可圈可点。明天再细说。” 孙呈秀进了屋,秦颂铭仍不急着回屋,向季舒流诚恳道:“季小兄弟,多亏你冒险相助救了修儿,又奋不顾身把那群杀手挡在门外,否则我和学儿修儿性命不保。看不出你平时斯文,临危时却如此勇敢无惧。救命之恩,我们父子绝不敢忘。” “门主你千万别这么说!”季舒流脸上一热,“那个长煞已指名道姓要杀我,何况这种时候凡是习武之人都会站出来的。” 秦颂铭道:“季小兄弟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大有侠士风范,让人佩服。你和颂风都伤得不轻,我不多说了,还是早点歇息,别累着。”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3 他说话间担心地盯住秦颂风身上几道仍然血淋淋的伤口,终究摇头叹气着进了门。 秦颂风也推着季舒流走进分给他们的客房,遣走周家的小厮,二人互相帮忙涂抹伤药,重新包扎较深的伤口。 季舒流不擅长以一敌多,自保不力,数道伤口遍布全身,也有几处颇深。秦颂风却伤得更重,尤其是开始被暗算和被逼弃剑时受的伤,很多深可见骨,虽然躲开要害,单是失血也不能轻视,难得他关上房门之前居然没露出丝毫疲惫。 就着灯光看,赤裸上身的秦颂风体格瘦削柔韧,皮肤紧实细致,腰很细。季舒流帮他裹好背后的伤口,顺便拿手指按两下他腰间没受伤的地方:“总受伤对身体不利,以后要谨慎些。听俊文说你没中毒箭之前比现在胖一点,怎么隔一年还没长回来?” 秦颂风被他按痒,弯腰躲开:“不着急,我还年轻,慢慢就长回来了,又不是养猪急着长膘。” 季舒流改按他不怕痒的胳膊,鉴赏道:“瘦肉比较多,还有股弹劲,应该比猪肉好吃,不油腻。” “肯定不如你好吃。”秦颂风随手在季舒流胳膊上用力捏一把,“肉还是得嫩一点。” 季舒流揉揉被捏红的地方,继续帮秦颂风裹完剩下的伤口。 周家安置了一些被骗来的远客,客房所剩不多,分给他们这间很小,只有一张较宽的床。季舒流爬到里面躺下:“你的伤重一点,睡在外面进出方便。” 秦颂风取笑:“看不出来,你也有体贴的时候?”吹熄灯烛,躺到外侧。 大概因为太累,秦颂风很快呼吸渐沉,进入睡眠。季舒流却罕见地失眠了,他虽然随身带了轻软的被面裹住身体,但无论怎么变换睡姿都会压到伤口,心里还总是回想独自阻挡长煞等人时的情形。当时他突然间满眼只见群敌破绽,飞速衡量攻击哪一个破绽最有效,现在仔细咀嚼敌方招式和自己的应对,真是受益无穷,却也让他更加兴奋得睡不着。 约摸一个时辰后,秦颂风呼吸声变轻,也比刚才快了些,季舒流无聊地盯着他看。秦颂风一动不动很久,忽然睁开眼睛翻个身面向床里,撞到季舒流的目光,愣一下才道:“你也睡不着了?” 第11章 无踪往事 夜不成眠时,有个人陪着说话有趣得多。季舒流心情顿时变好:“没睡着。” 秦颂风回头朝门窗的方向看了一眼,稍微放低声音:“我也睡不着,给你讲个故事,有点无聊,你听不听?” “你说。” “你看今天晚上,我哥和修儿是不是有点怪。”外面已经万籁俱寂,些微响动都很清楚,秦颂风把声音降到最低。 季舒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歪歪头,秦颂风自己说下去:“不知道该从哪讲起……我是父亲在原配夫人病逝以后纳妾生的。” 季舒流张开嘴才想起不妥,忙把“啊”声吞回去。 秦颂风没注意他的小动作:“我伯父和父亲是亲兄弟,他们元配夫人也是亲姐妹,一家四口感情特别好,可惜只有我堂兄一个孩子。所以我爹收了钱师兄当徒弟。 “但是我爹的元配夫人好像不喜欢钱师兄。总之女人家的心思千回百转的,她从来都不许我爹纳妾,我爹也听她的话,病重的时候她却留下遗愿,让我爹纳个妾,生个自己的孩子。我生母就是她病逝以后,伯母听从她的遗愿,替我爹买来的。” 说到“买”字,秦颂风的眉间又抽动一下,季舒流看得直想伸手摸摸他,但是手还没伸出被子又缩回去了。 “我爹怀念亡妻,虽然有了我,也不肯把我生母当成继室夫人。后来我六岁那年,我爹和伯父去朋友家作客,碰巧遇上江湖仇杀,一起被暗算杀害。我只记得当时家里乱极了,伯母哭得死去活来,我哥辛苦主持家里的事,钱师兄穿着一身孝服发誓不能报仇就自杀谢罪,幸好才过两年曲泽就和他一起把领头的仇人杀了。当时曲泽还是白道上的人,年纪不大,为人有一股锐气,讲义气重朋友,那次他受伤很重,躲到我家来养伤,钱师兄常说让我多学学他。 “钱师兄把仇人的人头带回来,让我拿着送到我爹和伯父坟前,说这样我爹就能放心。我提着那颗人头的头发,没忍住好奇,”说到这里秦颂风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就把它转过来,看了它脖子上的断口一眼,还偷偷想,那个断口不太齐整,大概割了好几刀才割下来。当时我也没怕,只觉得有点恶心,回去以后忽然噩梦不断,梦里总看见那个东西。” 季舒流哭笑不得:“你小的时候……真胆大。” 秦颂风脸上的笑却丝丝褪去:“那一阵子,每次从噩梦里醒过来,我娘都耐心哄我,还嘱咐我不能让别人发现,因为我家只剩我跟我哥两个男子汉。直到最后一次,半夜里醒过来,我娘却不在,等到天亮我在家里到处找,怎么也找不着,去问别人,别人都说我娘丢了。” 季舒流震惊:“怎么会丢?” “就是,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丢就丢。”秦颂风的声音涩涩的,翻个身仰面向天躺着,“我去找伯母问,伯母却说我记错了,我哪有娘;再问几遍,她二话不说,找来根棍子就打。我不记得当时怎么想的,反正没哭,心里冰凉,只是不住地质问我娘在哪。伯母也好像入魔一样,不停地说,你再问一遍,你再问一遍?过了很久,我哥过来拉住她把我抱走了。那以后很多天我都爬不起床,只有钱师兄和我哥照顾我。突然有一天,到中午还没动静,下午我哥把我拉起来,带到伯母的棺木旁边,我才知道伯母前一天晚上偷偷在伯父灵牌前自杀了。” “为、为什么?” 秦颂风慢慢摇头:“伯父伯母夫妻情深,她悲痛殉夫在情理之中。但她既没选在伯父刚走的时候,也没选在钱师兄刚报完仇的时候,怎么恰好选在我娘失踪以后?我记着这件事,长大一点就怀疑她把我娘卖给别人了。我还怀疑她姐妹生前嘱咐过她,等我长大一点,就想办法把我娘赶走,所以她等到卖了我娘才追随伯父而去。”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来找到令堂了吗?” 秦颂风闭上眼睛:“我不孝,越长大越记不清我娘的模样,只记得小时候人人都说我长得像她。学成武功闯江湖以后,我在附近几个县里打听当年买卖人口的消息,打听了几年,一无所获。这时候修儿也长大了,我开始教他练武,嫂子却盼望他好好念书,修儿又特别听他娘的话。有一天修儿远远看见我,怕我考他,就偷偷想逃,一不留神掉进山庄附近那条水沟里了。我听见响动跑过去把他捞起来,他还是被冷水冰着,生了一场病。” 说到这里,秦颂风长长叹了一口气:“正巧在那几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4 天,我哥嫂无意中发现我一直在打听我娘的下落。不知道我哥怀没怀疑过我,但我嫂子疑心我暗中拿修儿报复,从此再也不让我跟修儿单独在一起,我哥跟我走得近点她也会跟我哥吵架。” “你——”季舒流愤然握拳,“你当然不是那种人!” 秦颂风重新翻过身,一手按住季舒流的肩膀:“我哥把我从八岁抚养到大,对我很是疼爱,其实在我心里他跟我比我爹还亲。后来他有点躲着我,我也开始躲着他,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让他为难。我嫂子也没做错,她慈母心肠,不肯让修儿冒险,我没法怪她。只是她疑心越来越重,去年怀孕以后竟然躲到外面去生孩子,让我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 季舒流伸出手也扶住秦颂风的肩膀:“好吧,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回修儿哭成那样,一定是后悔从前冤枉过你,以后你们就能和好了。” “也算因祸得福。还有,”秦颂风脸色凝重,声音却很温柔,“这件事我很少跟人说,连小蓉都不知道。但是既然跟你提了,就再多说一句,我生母姓杨,今年三十九岁,你以后要是看到一个差不多年纪、长得跟我有点像的妇人,记着帮我留意。” “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季舒流看秦颂风好像还是没什么睡意,犹豫着开口:“你讲了这么久,不如我也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我同样没跟别人提过,但是你大概知道。” 秦颂风询问地看着他,他眨眨眼睛:“我这两年打探醉日堡以前的事,零碎拼凑出一个人的消息,你听听我猜错了没有。我大哥的师父褚训生有一女,名叫阿琉,从小很受宠爱,完全不懂江湖上的事。褚训被白道中人剿灭时,阿琉才十几岁,也被俘虏,安置在我爹家里。听说她只是被软禁而已,没有遭受虐待,但是很快就突发癫狂,最后在神智错乱中死去。” “没错,我爹念在同门之情去探望过她两次,回来说你爹真是个正人君子,绝对没欺负过她。可惜她小小年纪遇上这么大变故,难免受刺激。” “但是据说很多人都把此事当成笑柄,讥讽褚训平时耀武扬威,他女儿却这么受不得波折。” 秦颂风拍拍季舒流:“韩堡主过世以后,褚训经常灭人满门,可以说是倒行逆施,引起众怒,褚姑娘也被大伙儿迁怒。你爹有仁义心,才把她放在家里保护。” 季舒流双目微闭:“我爹一定是个好人,我一直不敢听他的事,但还是零零碎碎听过不少,连我大哥也给我讲过,只是当年我不知道故事里的人就是我爹。不说这个了,接着说阿琉,姑母告诉我,我本来叫季舒,流字是我大哥添的,他收养我是为了替阿琉报仇,让我爹的儿子像阿琉一样发狂、被人耻笑。很多人都这么想,但我不信……” 他睁开眼睛,见秦颂风默默看着他,没有反驳的意思,心定了很多:“我小时候,大哥手把手教我读书写字,告诉我做人的道理,给我讲江湖名侠的事迹。他常说,希望我将来长成一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彼时情景历历在目,我认为我大哥不是报复,而是弥补,他希望我虽然像阿琉一样不懂事,却不会发狂,不会早早死去。” ※ 秦颂风笑笑:“这个我信你。认识你一年多了,你道理懂得不少,人品也相当不错,你大哥把你教得这么好,肯定是想让你无论在醉日堡还是在外头都能好好活下去。” 季舒流没想到自己的说法能被肯定,心里有些高兴,忍不住说出心底藏得更深的想法:“我一直觉得,我大哥心里也想做个好人,他给我讲好人的故事,有时候还安在自己身上骗我,那时他赞赏骄傲的样子不像作假。可惜,可惜我想不通,他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坏人。” 秦颂风摇摇头:“褚训被杀那时你大哥还是个少年,默默无闻,也不是褚训唯一的徒弟,没人注意到他,他就逃走了。过了一阵子,他下狠手杀死不少白道中人,名气大增,召集一群漏网之鱼夺回醉日堡,当上堡主以后继续杀人如麻。我真没听说他做过好事。” 季舒流怅然:“我——只是想不通。” 秦颂风便安慰道:“我说过,人都有善念,也都有恶念。你大哥心里的善念不多,但未必完全没有。可能他确认褚姑娘死前没受过委屈,才激起了一点善念,补偿在你身上。你爹据说为人特别好,凡是认识他的人没有不敬佩的。” “我小时候,以为我大哥也是这种人。所以我现在反而更怕听我爹的事,好像听到真相就对不住我大哥一样,虽然明明是我大哥的错。” 秦颂风看着他:“你以前说过不想躲一辈子。要知道你爹的事,有机会去问问玄冲子道长吧。他跟你爹交情很好,常说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想想换成你爹会怎么办,就有决断了。” “可惜我是个虎父的犬子。”季舒流虽然承认,倒没什么羞惭的感觉,“要说叫人敬佩,我见过的人里还是你最符合,你别看我总逗你玩,其实我心里还是很佩服你的。” “我可不行,顾忌着尺素门,轻易不敢得罪人。你爹成亲之前孑然一身,做事痛快得多。”秦颂风忽然回头看看窗外透进来的天色,皱起眉头,“天怎么快亮了,你还不困?赶紧再睡一会。我也是听着你爹的故事长大的,以后有空给你讲讲。” 他们住在朝东的厢房,旭日初升的光足足地照进来,映着秦颂风的脸。季舒流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十分养眼,又多看一眼,这才微笑着转身冲里睡下。 ※ 第二天中午醒时,周泰已经把胭脂鬼等人交给官府,忙着清理家中血迹。 季舒流嫌伤口疼,收拾完又懒懒躺回被子里;秦颂风脚步虚软,明显体力不支,却闲不住,走出门去和众人寒暄叙旧。 不久,有人送来两人错过的午餐,秦颂风回屋一起吃饭。周泰家境富裕豪爽好客,给客人的饭菜自然也香气腾腾分量十足,季舒流早就饿了,立刻爬起来抢菜吃。 秦颂风吃得较慢,端着碗看了季舒流半天,悠悠道:“你胃口怎么这么好?我还以为能报你逼我吃饭之仇了。” 季舒流大笑:“吃饭乃人生一大乐事,我生病从来不耽误吃饭。” 饭后他的精神又用光了,重新躺下懒得动弹,秦颂风走过去捏他胳膊:“吃了睡、睡了吃,养猪就是这么长膘的。” 一直躺到傍晚,秦颂风要把孙呈秀带进屋里讨论武功,季舒流才不得不起来收好被子。 孙呈秀靠坐到屋里一张椅子上,姿势随意,表情却十分认真。秦颂风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床栏侃侃而谈。 “你对付胭脂鬼手下的时候,刀法绵密不乱,该稳就稳、该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5 狠就狠,打得很漂亮,不用我多说。后来你帮我拖住胭脂鬼本人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孙呈秀凝眉沉思:“他的刀法很杂,好像跟过好几个师父,招式不能说精妙,就胜在奇巧和狠辣上。他是个成名的杀手,一招一式都是拿人的性命锤炼出来的,果然有非凡之处。” 秦颂风点头:“他是奇,你就是正,你不惜耗力,拿声势雄壮的刀法对付他,逼得他施展不开那些奇巧招式,这个路子很对。” 孙呈秀听到夸奖好像有点开心,微微笑了:“我事后才发现你对付他的招式也都声势雄壮。但我还是差了不少,只能挡住他,没有还手之力。” “我却觉得你和他不相上下。” 孙呈秀诧异地睁大眼睛看他。 “胭脂鬼招式确实老道险怪,但是他擅长换成女装奇袭暗杀,不擅长面对面搏命。他太依赖偷袭了,偷袭一旦失败,气势就削弱了一半,偷袭是他杀人的长处,却是他刀法的短处,让他有奇无正,只知道投机取巧。这就是他武功的一个‘障’。你对付他的时候也遇上了一个‘障’。” “我……只想防守,没想进攻?” “对。呈秀,你江湖经验不少,所以虽然年轻,却不像别的年轻人一样血气方刚、容易贪功冒进。这是你的长处,千万不能丢下,但是长处也不能一成不变。你自己估摸着不是胭脂鬼的对手,就只守不攻,胭脂鬼的眼光却比你还毒,他不但看出你刀法小有成就,还看出你不敢贪功冒进,所以一直在虚张声势,让你不敢放手攻击。” 孙呈秀连连点头:“怪不得我虽然感觉到压力,却没遇上真的杀招。” 秦颂风道:“这得把握住一个度,什么时候该稳,什么时候可以冒险一搏,只能你自己去衡量,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你对刀法已经用熟了,了解却还不够深,没能完全发挥出它的长处。” 孙呈秀听得两眼放光:“你轻功高明,剑法灵活,所以杀短煞是利用他心慌分神的机会,抢到他跟前攻其不备,伤长煞是趁他专心对付季兄弟,迅速居高临下袭击他的死角,果然,总能把优势发挥到极致。” “极致还差得远,但是优势一定要尽量发挥出来。孙家刀法迅猛,稳固,气势衰竭得慢,用来对付胭脂鬼这种习惯一击必杀的杀手,就该逼得他喘不过气来,自己露出破绽。” “原来如此!我也错在缺乏胆气,只想等你回来帮忙。”孙呈秀跃跃欲试地抚摸佩刀的刀柄,“这几年都没跟你好好练过招。最近有个叫尤进宝的人在山西做了些缺德事,几个江湖朋友约我下个月去找他算账,等我回来你的伤也好了,我再去找你行不行?” 秦颂风笑:“有的东西我说不明白,还得你自己去悟。要练知己知彼,倒有个现成的例子,昨晚你看没看见舒流出手,你觉得他打得怎么样?” 第12章 牵线搭桥 季舒流躲在床帐后,懒懒瞧着秦颂风谈论武功时飞扬自信的神情,忽然听到自己名字,赶紧坐正。 孙呈秀道:“说句实话别见怪,季兄弟大大出乎我意料。开始我以为他不会出手,出手后我以为他挡不住长煞,挡住长煞后我又以为他顶不住众人围攻。虽然我只是抽空往那边看了几眼,但是每看一次都很惊奇。” “他武功深浅如何,长处和短处都在哪?” “他如果单打独斗,比长煞和短煞强一些。长处是见机快,遇强则强,短处是经验还不够。” “你说得也对,他昨天摸出点门道,今后肯定比长煞短煞强了。”秦颂风笑着轻拍季舒流肩膀,“但是昨天捡起刀那时他还不是长煞的对手。舒流是我们请的教书先生,不靠武功吃饭,进境比咱们慢一点。” “这样说来,季兄弟天赋不凡。” 秦颂风侧过脸凝视季舒流:“我看得出来,你本来最多只能顶住长煞一个,后来那群人去砸门砸窗,你真急了,不顾危险去拦他们,才突飞猛进。” “有什么办法?你们都被困在远处过不来。”季舒流摸摸头,“这次真侥幸。” “虽然侥幸,也得多谢你。你眼光不能知己知彼,平常也没有争胜斗狠的念头,但是心思单纯,下定决心就坚持到底不计后果,所以才能撑过好几个极限都不放弃。要说这个,多数人都不如你。” 他说得郑重,季舒流顿时一阵心慌,脸上有点发烧,把眼神投向别处。 秦颂风失笑:“怕什么?我又不会逼你练武。反正你不想当江湖人,以你现在的武功,运气不太差的话足够自保了,我还指望你把尺素门那群到处惹事的小孩都给教好呢。” 季舒流转转眼睛,忽然听见外面有急促沉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卢玉燕闯进来。她蹲到墙角,紧张兮兮地对众人比划了个“嘘”。屋里安静了一阵,外面才又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两个小厮抬着周鹏也敲门进来。秦颂风起身点头,周鹏露出歉意的笑容:“不要客气,快请坐。” 卢玉燕道:“鹏鹏赢了,你找着我了。”还不忘对两个小厮一人看一眼,“西西、东东!” 周鹏教她:“你进来问没问孙姐姐好?” 卢玉燕听话地说:“孙哥哥好。” “问没问秦姐姐……秦哥哥好?” 卢玉燕露出坏事得逞的表情,举起两只手来对秦颂风招手:“秦姐姐好!”她显然分得清男女,只是小孩子般故意使坏取乐。 周鹏指着季舒流介绍:“这个哥哥叫季哥哥,他和孙哥哥……孙姐姐一起帮秦——哥哥把坏蛋打跑了,你去谢谢他。” “季?”卢玉燕歪着脑袋走过去打量季舒流,季舒流本来还在为周鹏顺口跟着叫的“秦姐姐”幸灾乐祸,见到她的眼神顿觉不妙。果然,卢玉燕笑嘻嘻地道:“谢谢季弟弟。” “不用谢!”她没叫季姐姐或者季妹妹,季舒流知足常乐。 卢玉燕扮个鬼脸,转一圈数屋里人数道:“一、二、三、三、……二、五。数完了。”转身又往外跑。周鹏只有不好意思地说一声“打扰了别见怪”,让小厮抬他去追。 两个小厮“西西东东”好像也很宠着她,抬椅子的时候脸上还溢着笑,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周鹏似乎追上了卢玉燕,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逗她,憨憨的笑声在庭院中悦耳地响个不停。 ※ 休息三天,秦颂风自认无碍,动身回家,卢玉燕就由孙呈秀骑马带着。 人多走得慢,何况有秦学秦修两个孩子,快马一个白天能到的路程要走三天,路上就投宿客店。卢玉燕有时怎么也不肯说话,有时又活蹦乱跳吵吵闹闹,孙呈秀拿她没办法,紧跟着小心保护。 第一天在客店里,卢玉燕闹着闯进每间房里说“睡个好觉”,到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6 季舒流和秦颂风那一间,居然一边叫“季弟弟”一边去摸他的脸。季舒流迅速闪开:“不能摸!” “为啥?” “……因为摸了脸疼。” “哦,季弟弟怕疼,不能摸。”卢玉燕严肃地皱着眉毛点头。 秦颂风逗她:“怎么叫弟弟,不叫哥哥姐姐?” “你是傻子。”卢玉燕理所当然地捂着嘴偷笑,“因为我是个大人了,嫁给鹏鹏了。” 秦颂风一呆:“你什么时候嫁给他的?” “昨天的昨天的昨天的……嗯,就是前天、前前天,前……” “谁说的。” 卢玉燕疑惑地眨巴眼睛:“坏人说的。” 秦颂风神情复杂,好像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季舒流模仿周鹏的语气拖长了声音问:“燕燕,怎么我还没看见,你就嫁给他了?你是怎么嫁给他的呀?” “他穿红衣服,当新郎。”卢玉燕比划着。 “你怎么没穿红衣服,当新娘?” 卢玉燕一屁股坐到地上,又像刚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那样夸张地抹起眼泪:“我丑,坏人不让我穿。” 季舒流只能安慰她:“你长得美,不丑,他是个坏人,才不让你穿。” 她本来就是在装哭,闻言一骨碌爬起来认真道:“我长得美,我也要当新娘子。”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外,孙呈秀急忙跟出去。 季舒流看秦颂风一眼:“你是不是听出什么玄机?” “有点奇怪。”秦颂风沉吟,“周泰和周鹏到现在还以为燕燕什么也不知道,特意告诉我婚礼的事一点都不能说漏嘴,别吓着她。如果胭脂鬼一伙人只是为了杀我,为什么要瞒着周家人跟燕燕说这些?这有什么好处?” 季舒流跟着他一起思索,却完全不得要领。过了一会,秦颂风继续道:“可能胭脂鬼还埋伏了后招,幸好他们这次全军覆没。” “他们的雇主究竟是谁,查到没有?” “大概查不着了。传说胭脂鬼接生意都是亲自去接,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雇主是谁。”秦颂风眼睛里闪过一道锋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算他运气好,只要他不收手,迟早露出破绽。” ※ 第三天下午众人回到栖雁山庄,卢玉燕笑逐颜开地喊一声:“爹!娘!”跑向等在门口的一对老夫妻,躲到父亲背后,冲秦颂风等人眨眼睛。 卢秉夫妻约摸五十来岁,头发白了小半,眉头的皱纹尤其深。卢夫人一把搂住女儿问长问短,卢玉燕零零碎碎地回答着,秦颂风趁机向卢秉道:“卢老,这事说来话长,先屋里坐。”回头朝向季舒流,“你回去休息吧。” 季舒流看看旁边依然精神焕发的孙呈秀,觉得有些丢脸,但实在疲惫,对卢秉作个揖问声好就回屋洗澡补觉去了。 晚上刘俊文兴高采烈地过来问他胭脂鬼一战的经过,他才知道卢秉夫妻准备再等一天,后天就动身回家,秦颂风怕再出意外,让刘俊文带上几个江湖经验丰富的尺素门弟子和孙呈秀一起跟随保护。 季舒流睡前考虑很久,第二天又犹豫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孙呈秀。这一路上他跟她熟了很多,但越熟就越惭愧,心里的重压也越难忍,没法再装得若无其事。 他悄悄把她叫到栖雁山庄后院的一个角落。 “抱歉。”他之前想过很多,当真面对她时居然只有勇气说出这一句。 孙呈秀警惕道:“什么事?” “你的仇人于我如兄如父,所谓父债子偿,虽然人死不能复生,我总该向你说一句抱歉。”季舒流努力不让自己垂下头,眼睛却不敢直视她的脸,“你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弥补。” “算了,这不关你的事,我不会迁怒于你。” “我后来听说过他杀人的手段,实在令人惊心,我当初从未考虑你们的心情,确有自私之处……” 孙呈秀打断他:“你是说你阻止他们侮辱厉霄的尸体?” 季舒流点点头。 “那你不用道歉。我虽然没当面反对,心里也不赞成他们那么做。” 季舒流微微诧异,他本以为那天所有人都只想将厉霄食肉寝皮。 孙呈秀坦然看着他:“我是恨厉霄,但只想取他性命,不想辱他尸身。以前我父母死状很惨,心肺都被剖出来撕裂,祖父母强忍悲痛收殓他们的遗体,却生怕吓着我,没让我看他们最后一面。从此,我就对这种辱人尸体的事深恶痛绝,就算凶手本人的尸体也不例外。” 她说到后来,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过,季舒流也听得心神微颤:“我明白此债难偿,我能力所及,不过杯水车薪。” “这种恩仇难断的事,徒增困扰,以后别再提了。”孙呈秀摇一下头,恢复平时的冷静模样,“我也不愿意再想起这些。现在你是尺素门的人,既然秦二哥信你,我也信你,就当我们前几天才认识吧。” 季舒流郑重一揖:“多谢。” 孙呈秀还没说话,秦颂风含笑的声音却已响起:“你们躲在那说什么呢?” 季舒流心虚地摸摸脑袋:“只是……闲聊。我问问江湖上的事。” 秦颂风走过来对孙呈秀道:“你上次说要去找尤进宝的麻烦?跟谁一起?” 孙呈秀困惑地瞧瞧秦颂风脸色,报出几个名字。 “都是这两年刚出道的年轻人,跟你不算很熟。你别去了。”秦颂风干脆道。 “为什么?” 秦颂风面容越发严肃:“从去年到现在,我一共遇上三次伏击。第一次是去年五月,我在邻省被人暗算,中了两支毒箭,箭上有醉日堡的‘断魂劫’。那群人一路追杀我整整九天,直到栖雁山庄附近才放弃。” 孙呈秀为之变色:“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和季兄弟原来是这么认识的?” 秦颂风点头:“多亏舒流及时赶到,把毒性控制住。之后没几天,我在栖雁山庄附近又遇上第二次伏击,动手的是长煞。”说着拍拍季舒流的肩膀,“当时我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也多亏他帮我挡了一阵。” “前几天那次是第三次?” “对,最近一年我做事比较小心,他们可能伏击不成,才大张旗鼓引我入套。” 孙呈秀皱起眉毛:“你很少得罪人,以前几乎没遇到过这种事,是谁想对你下手?” “到现在还没有头绪。”秦颂风有些严厉地盯住她,“最近你必需格外小心。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你跟我走得近,这次你又帮我打败了胭脂鬼他们,万一他们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就糟了。” 孙呈秀想了一阵,坚定道:“我还是要去。如果真有人想暗算我,无论我在哪里都找得出办法,就像这次他们把你骗到周泰家去一样。不过我到山西以后会多加小心。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7 要是真有什么阴谋,我宁可直接揭穿它,总强过等着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秦颂风闻言便鼓励道:“你有这种胆气也好。路上多加小心,尽量在卢老家多休息几天,注意保持体力。” 孙呈秀笑着答应,又和秦颂风讨论起刀法问题,季舒流按照武林规矩避开,只在离去前听到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讨论。他心里有点奇怪,秦颂风对孙家刀法简直比孙呈秀自己还熟悉。 那两人都痴迷武功,站在原地说得忘了时辰,直到晚上开饭,季舒流才过来把他们叫走。 这天菜肴丰盛,秦颂铭夫妻一同出面给卢秉一家和孙呈秀送行。大家多数都算江湖人,也不拘礼,连着钱睿和季舒流一起围绕一张大桌坐了,秦颂铭夫妻坐在主位,左边依次是卢秉、钱睿、季舒流,右边坐了卢夫人、卢玉燕和秦学,秦颂风和孙呈秀打横相陪,刘俊文在旁边负责斟酒。 因为秦颂风伤势还没好,兄嫂都不许他沾一滴酒,卢秉就由秦颂铭和钱睿来照顾,这三人酒量都不小,把盏笑谈,宾主尽欢。秦夫人吴氏笑意盈盈,声音柔柔地跟卢夫人和孙呈秀闲聊,还不时逗逗卢玉燕,谁都不曾冷落。 吃得差不多了,季舒流就专心听钱睿讲述近日的江湖传闻。那个叫尤进宝的人确实手段残忍,接连犯下好几桩恶行,前些天只因为嫌一把好剑要价太贵,居然砍断铸剑师一手一足,夺剑而去。 这边听得心惊胆战,对面却传来吴氏和卢夫人的笑声,卢玉燕也跟着憨憨地笑,季舒流把心思集中到那边,发现她们在说自家孩子小时候的趣事。 孙呈秀同样被那些趣事吸引,眼光看向她们,吴氏便顺势问:“孙妹妹,江湖上有没有哪家儿郎为你倾心呀?” 孙呈秀道:“还没遇上过。” 吴氏眨眨眼睛:“怎么会没有呢,是没留意吧。妹妹这么聪明秀气,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你,你说我们家颂风这样的够不够?”说着拿眼神去瞟秦颂风。 孙呈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遥遥对吴氏举一下:“大嫂,多谢你称赞,但我和二哥差得太远了,真不敢相提并论。他跟我一般大的时候已经名满江湖,哪像我一事无成的?” 秦颂风也听到她们这边的对话,笑着插嘴:“嫂子,呈秀就算脸皮厚点,也是个小姑娘,你可别吓着她啊。” “干了!”秦颂铭、卢秉、钱睿三人大声碰杯,盖住了这边的声音。 季舒流看得出秦颂铭夫妻都很想让孙呈秀来当新弟媳,却看不出孙呈秀的意思。他瞧瞧和孙呈秀相邻而坐的秦颂风,突然生出个诡异念头:秦颂风肤色其实偏白,修眉朗目相映生辉,英气中不失秀逸,如果他是个姑娘多好? 第13章 兴风作浪 这念头实在是异想天开蛮不讲理,季舒流暗自摇头,嘲笑自己没本事交更多朋友,居然想把哥们变成姑娘娶回家独占。 酒席最终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散去,秦颂铭和钱睿亲自送卢秉一家三口回客房。秦颂风落在后面,等屋里只剩下孙呈秀和季舒流,才道:“呈秀,你还是别去找尤进宝了。” 孙呈秀抬头等他解释,他继续道:“他们不说我差点忘了,尤进宝也是个淫贼,你还没嫁人,去找他算账传出去不好听。” 孙呈秀失笑:“说得也是,但你怎么才想起来?” 秦颂风理所当然:“我一时没想起来你是女的。” 孙呈秀大笑,笑到一半忽然面容一肃:“二哥,我是真想废了他。前几天我才听说,有个我以前护送过的姑娘也被他糟蹋了,后来自杀身亡。那姑娘与我不算相熟,但人很好。” 秦颂风一言不发地注视她片刻,见她眼神坚决,终于道:“也罢,你真想去的话就去。不过这件事你尽量别带头,还有别单独跟他耗上,尽量找个信得过的熟人跟你在一起互相照应。” 或许因为刚喝下不少酒,孙呈秀倔强地撇撇嘴:“我知道,那姑娘不是被他杀死的,是被人言杀死的。但是人言杀不死我,我才不怕他。” 秦颂风微叹:“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可以这么想,平时却不妨注意点。人言当然杀不死你,但是你有个好名声,以后想做什么好事都会更容易。” 孙呈秀有些丧气地坐到一边:“是……我明白。” “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秦颂风说完拉着季舒流走出门去。他好像因为伤势还没痊愈,较易疲倦,一路都把手搭在季舒流肩上,这让季舒流感觉异常之好,好像自己可以被人依靠了。 “孙姑娘真有侠义心肠。”季舒流没话找话地说。 秦颂风看他一眼,牵动嘴角露出个奇怪的笑容:“她从小性情正直,现在又了无牵挂,我也盼望她能在江湖上闯出点名堂。” 季舒流揉揉眼睛,没看懂秦颂风那个笑容的意思,莫非天太黑自己看错了? ※ 次日卢秉一家在孙呈秀和刘俊文等人护送下离去,栖雁山庄这边的日子则渐渐恢复如常。 季舒流休养几天后继续教书,有两个年纪大的孩子跟随父亲跑江湖去了,也有两个年纪小的孩子加进来从头学起。秦颂风还是老样子,平时练武和指点门中弟子为主,偶尔出门以武会友或者帮人劝解说和。钱睿着手寻找胭脂鬼背后的雇主,可惜似乎毫无进展。 对季舒流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秦颂风的嫂子和几个侄儿变得常见,不再像以前那样总躲在栖雁山庄西边的小院。 老大秦学满了十四岁,跟着父亲学习经商,闲暇时候也会和秦颂风学学武功;老二秦修对武功兴趣依然不大,专心读书;那对龙凤胎分别叫秦励、秦问,如今已经两岁半,会走路了,到处乱跑,人见人爱,秦励很喜欢看秦颂风教秦学练武,秦问却更喜欢听季舒流教那群孩子念书。 吴氏或许怀着一点愧疚,热情了很多,常给正在练武的秦颂风和秦学送来汤水糕点,一家人显得其乐融融。 一个半月以后,某日秦颂风拿着一封信来找季舒流:“呈秀来信了,信里说的事你也看看。” 季舒流摸摸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秦颂风不常跟他提起孙呈秀,可是一旦提起,总会带着诡异的笑容瞅他,这次也不例外。不过等他看到信里说的事,那些疑惑顿时被抛到脑后。 信是写给秦颂风的,细述尤进宝之战始末。 尤进宝秉性贪婪,所好无非美色重宝,而相约除害的那群江湖人里只有孙呈秀是个姑娘,所以尽管被秦颂风警告过,她仍旧出头扮成平凡人家的女儿,假称亲人重病,当街叫卖几件“家传宝物”引尤进宝入套,天晚了就躲到一个偏僻的破庙里住宿。 这样没几天,尤进宝就盯上了她,傍晚尾随她走到僻静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8 意欲先辱人,再夺宝。 为了防止尤进宝起疑,她没把刀带在身上,而是要徒手抵抗,把尤进宝引到最近的埋伏之处。没想到等她跑到约定的地点,那里埋伏的人却都不见了。 她立刻逃向所住的破庙,想将尤进宝引入另一边的埋伏,但破庙里不但没有人影,连她藏好的佩刀也不在原位。她无法再掩饰武功,只能空手还击持有兵器的尤进宝,从庙里打到庙外,终于奋力将其兵器夺下。直到此时,她的同伴们才循着打斗声赶到这里,将尤进宝制住,废去武功。 事后发现,这群人中一个叫郑欢的谎称尤进宝已经在别处动手,将两边埋伏的人分别引开,而孙呈秀的刀不知何时被藏到破庙的屋顶上,显然也是他下的手。随后郑欢趁乱离开,众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至今不知他究竟是想救尤进宝,还是存心想害孙呈秀。 信里说的事到此结束,季舒流连呼好险:“孙姑娘没事吧?” “传信的师弟说她只受了点轻伤。这信看得我直想揍她。” “揍谁?” “当然是孙呈秀,都怪她不听话,我叫她找个熟人照应她却不找。” 季舒流提醒道:“男人不能打女人的。” 秦颂风笑道:“我随口说说,你急什么?”不等季舒流否认就收起笑容,“那个郑欢来历神秘,连师承都没人知道,钱师兄和我正在查他。” 季舒流深深皱眉想了一阵,轻声问:“你去年和今年遭遇的伏击,究竟和醉日堡有没有关系?” 秦颂风看着他的脸:“我也不知道。按照常理,他们要是想兴风作浪,就该去找带头攻打醉日堡的人报仇,怎么会来杀我?就算来杀我,也应该亲自动手耀武扬威,怎么会沦落到买凶杀人?只有断魂劫的毒不好解释,但是醉日堡的毒也有外泄的可能。” 季舒流重压稍减,闭上双眼,艰涩道:“我已经当自己是尺素门的人了。” 他心里明白,这句话虽然是真的,却不完整。他已经把自己当成尺素门的人,这里有他的挚友、兄弟、学生,给他安身立命的机会,但厉霄依然是他仰望了十八年的兄长,甚至兼任父母。 只要还没确定醉日堡有意伤害秦颂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拖下去,永不说出厉霄“尸体”的真相。 永不衡量最亲的亲人、最好的朋友孰轻孰重。 ※ 冬至将至的时候,天气正冷。季舒流搬个宽大厚重的屏风放进卧室,把火炉冒出的热气拘在床边,门缝漏进的冷风挡在外围,除非教书所需极少出门,无论剑法还是书法,全都懒得练。 这两天因为接连下雪,孩子们只在家里自己做功课,季舒流晚起早睡,早上刚醒就直接缩在床上看书,两条被子一条围在身前一条披在背后。 栖雁山庄藏书很少,其中还有小半是季舒流拿出攒下的工钱新添的,以前吴氏为了让次子秦修考学买过一些,但无非科举用的经书注解,不适合闲读。 季舒流看了一会书,抬头对着光秃秃的屏风发呆,想起厉霄原来很有几分风雅,用的屏风上都有意境不错的画作。厉霄读过的书也很多,把自己教到十二岁才力不能及,请来一位懂得不少杂学的先生继续教。为何他明白那么多道理,却能杀人不眨眼,随手挖心挖肺呢? 季舒流苦笑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过醉日堡的事,今日却因为一张普普通通的屏风触景伤情,实在可笑。 正准备继续读书,他忽然听到叩门声,还没应答,秦颂风自己推门进来绕过屏风走到他床边,钱睿也跟着走了进来。 季舒流有点尴尬,他缩进被子这模样还没被秦颂风之外的人看见过,急忙推开被站起身。不等他穿好鞋,秦颂风沉声道:“你简单收拾一下,咱们下午出发去裴用国的碧霄山庄,钱师兄也去,俊文留下看家。” 季舒流刚提好鞋直起腰,猛然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出什么事了?” “明面上是醉日堡漏网的人突然动手,杀了四个当年攻打过醉日堡的人,其中一个被灭门,玄冲子和裴用国召集一群人去碧霄山庄商量对策。暗地里,”秦颂风压低声音,“你必需过去,玄冲子道长中了千秋醉的毒,你身边还有剩下的解药没有?” 季舒流脑中混乱片刻才听懂秦颂风在说什么:“还有几颗。”千秋醉不但难解,而且解药配制不易,如果中毒后再配耗时太久,对身体损伤较大。 “那咱们快点出发,得尽量隐蔽,别被知情的人堵在路上。”秦颂风说完回头看着钱睿。 钱睿深吸一口气,也压低声音道:“武当派把曲泽押到碧霄山庄了,有拿他做诱饵的意思,我放心不下,也去看一眼。” 季舒流全身僵住,呆呆问:“他们会不会杀了曲五哥报仇?” 钱睿一反常态握住拳头狠狠道:“我不会答应。” 季舒流抿紧嘴唇:“只要有可能,我也一定护着他。我一直把他当成自己长辈。” 秦颂风安抚道:“先别着急,白道不会轻易动手。曲大哥从没杀过白道上的人,他被武当派关着,醉日堡漏网之鱼的举动也赖不到他头上。如果这样还要杀他,那连已经洗手不干的醉日堡门徒也得人人自危了。”他拍拍季舒流的肩膀,“收拾完就上路,剩下的到了再说。这边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本门武功最好的弟子轮流警戒。” 季舒流把针灸用的针和一堆解药翻出来握在手里,神色沉重地缓缓点头。 ※ 从栖雁山庄出发,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能走到碧霄山庄所在的山脚下。把马交给山下小院的管事,快步拾阶而上一个半时辰,方可到达半山腰的碧霄山庄大门口。 院墙高耸,大门乌黑,唯见墙头厚厚积雪。随着小厮引导踏进大门绕过照壁,才看到一片冰雪覆盖的清爽世界。山庄里房屋简朴,不工于雕琢,但简陋的假山、冰冻的小池经过精心布置,自有曲径通幽之妙。 进门不久,庄主裴用国亲自相迎。这位庄主年约四旬,高冠宽袍,举手投足韵致潇洒,疏朗的眉目间暗藏一抹若有若无的沉痛,是个颇为惹眼的美男子。季舒流居然忍不住瞟秦颂风一眼,觉得秦颂风虽然相貌更为俊秀,风度和此人相比却显得粗野。但裴用国这飘然得好像随时真会乘风而去的样子,令人完全生不出亲近之心,恐怕不比秦颂风兼具豪爽沉稳,能够广交朋友。 “有失远迎,望乞原宥。远客请随我来。”裴用国开口也是文绉绉的,咬字平缓从容。他挥一挥袖,小厮退下,换他亲自带路。 “此为敝山庄院落图,请秦二门主小心保管。”裴用国走到僻静处,以袍袖掩盖,将一张叠起来的纸放进秦颂风手里,凝重的目光在秦颂风脸上停留片刻,“敝山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29 庄共有六十四座屋舍可以待客,每座屋舍各有两间可以住人,你们三位分得一座屋舍。每隔一日,劳烦诸位江湖朋友全部更换住处,如何更换由在下抓阄安排,以防醉日堡寻到弱点暗中伤人。” 秦颂风赞道:“裴兄真是周密。” 三人随他绕到后院,走进那些大同小异的屋舍当中的一个,玄冲子就躺在里间的床上昏睡不醒,由两人守卫,其中一个是名年轻的武当道士,另一个却是醉日堡之战中曾经跳出来掐住季舒流痛骂的王虎。季舒流心虚,没敢看王虎的眼神,走上前解开玄冲子衣襟用银针轻刺几个穴道,玄冲子很快睁开眼睛。 “道长中了千秋醉的毒,这是解药,放在舌下含化。”季舒流倒出一颗解药,想想又倒出三颗交到玄冲子手上,“每日这个时候含一颗,连续四天,毒性就可消除。我还是把解药放在道长这里一份,以防万一。” 玄冲子刚醒来时还有些睁不开眼睛,把解药含在舌下以后,眼神很快恢复清明,坐起身微笑道:“你特地赶来的?辛苦辛苦。” 裴用国在季舒流身后道:“醉日堡近日大肆报复,投毒案算,无所不用其极。季小公子既然来了,若是再有江湖朋友不幸中毒,全赖阁下施救。也请秦二门主小心,醉日堡余孽早已天良丧尽,难说不会记恨季小公子阻挠毒计,痛下毒手。” 季舒流听了这句话心神咯噔一震,垂下眼不敢直视玄冲子。万一再有人中毒,自己不可能见死不救,但如果对方首领就是厉霄,他会不会翻脸铲除自己以绝后患?反过来,自己救起的人又会不会杀死厉霄? 他在担忧中忽略了几个人的话,但随后,玄冲子严肃的语气把他心神吸引回来:“……确实要小心,用毒箭偷袭我之人下手精准,劲道刚猛,就算不是偷袭,我想胜他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醉日堡里可能还藏着一个不输厉霄、尚通天和曲泽的高手。” 第14章 师徒之情 房间里所有人都面色一寒。秦颂风先问:“那高手武功什么路数,是醉日堡直系,还是带艺投靠进去的?” “直系,这也叫我百思不得其解。”玄冲子清点醉日堡传承,“韩堡主只有褚训一个入室弟子,褚训则有四个,阎毒、尚通天、厉霄、屠百万。阎毒二十年前就跟褚训一起被杀了,后来尚通天被高毅所杀,厉霄和屠百万死在混战之中,死前都没收过徒弟。屠百万武功平平不值一提,难道厉霄或者尚通天留了一手,暗中收徒,又或醉日堡里出了个悟性极高的天才?” 裴用国道:“厉霄买过几名青楼舞女收为姬妾,授以武功,多曾携带她们杀人行凶,是否其中有人得了厉霄真传?” 玄冲子微微摇头:“他身形不像女人。”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诸位不要忘了,厉霄还有个徒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王虎抱着膀子往前迈一大步,眼神如刀子般盯着季舒流。 季舒流正心乱如麻。他曾骗自己说也许厉霄已经远遁,现在主事的另有其人,但醉日堡岂会凭空多出一个高手,不是厉霄还能是谁!王虎咄咄逼人的注视之下,他从床边站起身,垂下目光道:“王大侠说笑了,在下学艺不精,如何会是高手。” 王虎冷笑:“假装高手困难,假装庸才却容易得很。想当初你拼死拼活地保住厉霄全尸,赚了醉日堡多少走狗的忠心?” 季舒流皱眉直视他,沉声道:“我既受过醉日堡无数恩惠,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会向深受其害之人补偿。但醉日堡那神秘高手绝不可能是我,当务之急还是找出他的来历。” 王虎原是信口开河,只为寻衅而已,闻言立刻转了话头:“补偿?嘿嘿,那好,你去把厉霄的坟给老子刨了。” 季舒流直接道:“我不能。” “不刨你娘的放什么狗屁!”王虎当场就想一拳打过去,才刚抬起胳膊,裴用国和那名年轻的武当弟子立刻将他拉住,好言好语哄劝好一会才将他劝走,换了个人来守卫。 换来的人不再喧哗,房间里片刻安静无声。玄冲子看钱睿一眼,向裴用国道:“曲泽到没到?醉日堡那高手的来历,不如先去问问他。” 裴用国也看钱睿一眼,回答:“前日已到,关在后院,有人轮流看守。我这就去问。” 钱睿面色微变,张开口却犹豫着没讲话。玄冲子先一步道:“曲泽吃软不吃硬,不如让钱先生去问。如果连钱先生都问不出来,别人也不可能问得出。” 裴用国道:“此言甚是。季小公子,玄冲子道长的伤势可还有需要注意之处?”季舒流摇头,他便接着道,“三位这边请。” 三人随着他离开,走过一座小桥,绕过几处假山,到达山庄深处一栋依山而建的小楼前。小楼上漆痕较新,与外围屋舍质朴简洁的风格明显不同。裴用国解释:“囚室在此楼地下,钱先生单独进入即可,我等在外把守。”钱睿对他拱拱手,从小楼门口两个负责守卫的江湖人中间走了进去。 季舒流直直盯着漆黑一片的门内,心里怦怦乱跳,又急着知道曲泽的现状,又害怕知道他如今的模样。曲泽还年轻,不过三十出头,可他是不是已经毁了? 秦颂风一只手搭在季舒流肩上,随意地向裴用国问起此次被请来的江湖人。季舒流插不上话,索性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秦颂风那只手的热度以定神,只依稀听到姑父姑母几日之内也会赶到。 不知过了多久,钱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他也不知道。”钱睿从门里走到门外,正值落日时分,夕阳余晖照亮他右半边脸,他神色复杂,叫人看不懂。 裴用国并不细问,让秦颂风拿出碧霄山庄院落图,指出他们眼下所站之处的位置和今日分给尺素门三人的屋舍,就匆匆告别,赶回去与玄冲子商议。 冬日里天黑得快,三人循着图示走到住处时天已黑透,皑皑积雪映着星月之光,衬得山庄夜景素净敞亮。 吃晚饭的时候三人全都沉默不语,直到吃完,秦颂风把季舒流拉到一边,让他跟自己一起住到左边房间里,钱睿住右边那间,最后小声叮嘱道:“跟王虎一样的人不少,有的纯属看不惯你是厉霄养大的,有的记恨你保全厉霄尸身,还有的真在怀疑你。这两天你尽量留在屋里别出门,出门就跟在我身边,免得引人猜测。” “我知道。”季舒流黯然。 他回到房间用栖雁山庄小厮送来的热水洗澡,泡在热气腾腾的澡桶里,侧耳倾听秦颂风和钱睿在外面明间里的议论。 钱睿的声音疲惫:“……他应该确实不知那个高手的来历。我问他在武当派过得如何,他一个字也不说,让他点头摇头,他也一动不动。” 秦颂风长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0 叹:“曲大哥还跟过去一样。他身体呢?” “瘦得脱相了。” “曲大哥对咱们尺素门有恩,对我家也有恩,有机会我去跟玄冲子道长商量,把他接回家里。”秦颂风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声音渐低,隔壁听不清楚。 季舒流无意识地抬手抓住澡桶的桶沿握紧,眼睛直直盯着前方,直到桶里的水开始发凉才惊觉自己走神了多久。 ※ 第二日下午到了裴用国安排的更换住所之时,三人收拾东西换到较远处另一座屋舍里。 玄冲子和裴用国共同召集下,跟醉日堡有宿怨的白道江湖人士陆续进入碧霄山庄,山庄内越来越热闹。第三日,季舒流听闻霍庸、季萍夫妻来到,前去探望,交谈到傍晚吃过饭方回。季萍一直欣慰地笑着拍他的头,说他在尺素门历练一年懂事不少。 回到尺素门这边,他刚一进门,就看到秦颂风和孙呈秀对坐交谈,比比划划,似乎在讨论武功。正想避开,秦颂风却站起来将他拉到自己座位上:“我找钱师兄有事,你们两个小孩先说会话,我马上回来。” 季舒流微觉尴尬,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孙姑娘。”孙呈秀也抱拳道:“季兄弟。” 无话片刻,孙呈秀打破沉默:“你听说了吧?醉日堡这次复仇气势汹汹,又杀了孟善全家八口。” 季舒流沉沉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玄冲子道长中的毒似乎已无大碍,但据他说,醉日堡又出了个连他也不敢轻视的高手。我们这边虽然不乏高手,却也也有不少同道武功平庸,以智谋、财力取胜,如果被人寻到破绽暗中下手,真叫人防不胜防。”孙呈秀语调凝重。 季舒流道:“裴庄主行事谨慎,安排大家每隔一天就换一次住处,这样或许能安全些。” “裴庄主本人危险就不小。他家财雄厚,为白道围剿醉日堡之事出过不少财力,武功却只平平。而且他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的安危,”孙呈秀神色戚然,“大概因为他父母妻儿都不在了。” 季舒流脸上筋肉微微一跳。 孙呈秀有些走神,自顾自地说下去:“和我差不多。当初裴庄主的父亲被厉霄杀害,裴庄主倾尽家财资助白道帮他复仇,于是尚通天又杀害了他的妻儿。我父母被厉霄杀害以后,祖父母也是一心复仇,最终被尚通天害死。” 季舒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听说最初韩堡主杀孽不重,褚训当上堡主以后醉日堡才开始滥杀无辜,但是褚训才当了五年堡主就引发众怒被人围剿,他的几名徒弟却还是执迷不悟。” 孙呈秀道:“这也难怪。醉日堡毕竟入了黑道,招揽的都是黑道中人,一群恶人聚在一起,当然越来越凶性毕露。”她不经意间看到季舒流复杂的表情,停顿一下,“先不说这个。栖雁山庄里现在如何,有没有加强戒备?” 季舒流暗中舒了一口气:“加强了,这些天的事务由刘俊文负责。” “秦大哥那对龙凤胎呢?长得快不快?” “长得很快,大概这么高了,”季舒流横着手掌比划一下,脸上开始露出笑意,“走路也比以前稳当多了。励儿特别好动,喜欢学着秦二哥打拳,打得像模像样,还真有点天赋。问儿文静一些,总来听我教书,不吵也不闹,好像全都能听懂一样,但是我问她能不能听懂,她只是笑,不肯告诉我……” 说起栖雁山庄里的趣事,两人都轻松不少,一直说到秦颂风和钱睿归来,又和他们交谈一阵,孙呈秀才回去休息。 钱睿早早回房,只剩下秦颂风和季舒流对坐。秦颂风脸上再次出现他提起孙呈秀的时候常常露出的那种诡异笑容:“怎么样?” ※ 季舒流怀疑道:“什么怎么样?” 秦颂风道:“你是不是看中呈秀了?加把劲,我看你跟她还算配。” 季舒流大惊失色:“没有啊!” 秦颂风笑道:“你别不好意思……” 季舒流不等他说完就急急打断:“真没有!真不是不好意思!”惊魂稍定,“你怎么无缘无故这样想?孙姑娘人确实很好,但是我对她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秦颂风审视他的表情:“那天在周家的假婚宴上,你就总往她那边看,后来回到栖雁山庄里,你还拉着她说过话。” 季舒流脸都急红了:“我只是找机会向她道歉,因为她家人都被醉日堡所害。” “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计较我执意给我大哥收尸的事,因为她不愿像醉日堡的人一样辱人尸体。” 秦颂风点头道:“不错,呈秀为人处世有一股正气。”看看季舒流,又笑起来,“你真不考虑考虑?呈秀性子认真好强,嫁个江湖人容易互相冲撞,要是嫁给你,互相都能取长补短。” 季舒流无奈道:“孙姑娘是个好朋友,但我对她完全想不到男女之情。何况你也知道我,我哪里像个能当别人丈夫的人。”他盯着秦颂风的脸,越发怀疑起来,“你大哥不是很想撮合你们俩?难道你在试探我?” “那是我大嫂胡思乱想,根本不可能。呈秀的刀法是我教出来的,算我半个徒弟,我教了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把她当女人看过。” 季舒流见秦颂风说得真诚,心中大喜,抿抿嘴唇掩饰住笑,好奇道:“怪不得她总和你讨论武功。可她的刀法不是家传的么?” “是,但是差点失传了。孙家人少,好几辈都是单传,呈秀她祖父天生双手残疾不能练武,父亲又过世得早,她年纪太小武功还没入门,根本看不懂家传的刀谱。正好孙家跟我家交情不错,她祖父就做主,把孙家刀谱传给我一份,让我学了再教给她。” 季舒流算算年月:“你那时候也不大吧?” “刚满十五,我成名那年。”秦颂风一笑,“我是钱师兄教出来的,但是当时江湖传言我剑法超过钱师兄很多,所以孙家爷爷觉得我有点天赋,看着刀谱就能练好。” 季舒流眨眨眼睛:“你成名的事迹我听过很多次,霸气得很。他们说,钱大哥抓住杀害曲五哥师父的真凶以后,忽然有几百个人纠集起来围堵栖雁山庄大门,诬陷钱大哥给曲五哥脱罪有勾结醉日堡之嫌,逼迫你们交出钱大哥由他们处置。结果你一个人跳墙出去迎战,说你是二门主,尺素门的事由你担着,把他们全都打跑了。” 秦颂风听得笑喷:“传过头了,哪有几百个人,最多一百个。他们也好面子,不能围殴,只能跟我单打独斗。我连着赢了二十四场,他们不好意思车轮战下去,而且也觉得再输给我太丢脸,就全都走了。” “二十多个人也很霸气啊,你才十五岁。我十五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真没什么,他们那边根本没有高手,我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1 就是仗着年纪小才成名的。要是换成现在,他们一拥而上我也不怕……”秦颂风故意停顿一下,“就算打不过,我还逃不出去么?” 季舒流随着他大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有点担心:“既然你这么厉害,当初孙家真没有招你当女婿的意思?” “看不出来啊,你比以前通人情世故了。”秦颂风边笑边上下打量季舒流,打量得他有点心虚,“孙家爷爷最开始是有点这个意思,想把呈秀托付给我照顾,自己散尽家财请人报仇。但是呈秀不想置身事外,一心要练好刀法亲自报仇,我也只把她当徒弟看。” 季舒流附和:“你们当师徒挺好。” “当然好。” 秦颂风顿了一下,转为肃然,向西北方向的碧霄山庄囚室那边望一眼:“当年围堵栖雁山庄的人,有一半是凶手的同伙找来的,以前收过凶手的好处,被拿住把柄要挟来找钱师兄报仇。” “这么无耻!”季舒流本以为他们只是多管闲事。 “剩下那一半是认准尺素门好欺负。我爹和大伯过世以后,门里就没什么高手了,钱师兄为人虽然有勇有谋,剑法说实话不算出众,我们的生意还做得下去,一来是借着我爹留下的交情,二来是借着曲泽仗义相助。所以曲泽一走,他们就觉得有机可乘。” 季舒流道:“钱大哥和曲五哥的义气我一向都很羡慕。” 秦颂风再次向西北方向望一眼:“我不能忘恩负义,不单钱师兄想救曲泽,我也想。” 季舒流便明白他刚才和钱睿一起出门,多半和曲泽有关,也多半不尽人意,用力抓住他的手臂道:“我也想!” 秦颂风站起身来拍拍季舒流的肩:“这话你别告诉外人,小心他们怀疑你。天晚了,先睡吧。” 二人收拾一番,熄灯躺下。季舒流在黑暗中眯眼看着秦颂风的身影,想象他年仅十五,孤身出现在栖雁山庄门口独对包围,一剑连胜二十四场的情景,心驰神往。也只有秦颂风能把一套轻捷灵动见长的软剑剑法用出坦荡恢弘的气势。 天亮醒来,秦颂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有早饭留在桌上。季舒流昨晚放下心头好几项重负,神清气爽,正吃得高兴,忽听“砰”的一声,一张字条包着一块小石头从窗外打进来,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正滚到脚边。季舒流立刻按住佩剑推开窗子,却只看到窗外满地积雪洁白平整,毫无痕迹。 他谨慎地用剑鞘挑开字条,弯腰看到内容,登时全身僵硬,险些直不起腰来。 “死生亦大矣,立坟之德足报养育之恩。黑白成殊途,善恶如水火,自今而后你我皆不须顾念旧情。再会之日,刀剑无眼。” 字条没有署名,但这字迹的的确确是季舒流童年就无比熟悉的风格,他学着这种风格的字,第一次认得了自己的名字,那个人的名字,还有他第一个会叫的词:大哥。 厉霄。 第15章 故旧之义 字条烧成的灰烬被洒在僻静角落。季舒流枯坐室中,不停用指甲去掐掌心,掐得鲜血淋漓。 是厉霄已经混进碧霄山庄,还是他找人代传此信?混进碧霄山庄之人有何目的?莫非,意在杀人? 厉霄终究没因为季舒流替玄冲子解毒而暗中下手报复,仅仅留书绝交,又把他对季舒流的养育之恩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和他杀一儆百的习气相比,简直仁至义尽。可时至今日,季舒流如何还能只顾自己。 季舒流挂好佩剑换好外衣走出门去,仔细检查字条打来的方向,可惜近处的积雪蓬松平整无人践踏,远处又支离破碎脚印压着脚印,线索全无。 他漫无目的地往远处走,一路踩着地上厚实的积雪,吱吱作响。偶尔有人路过,却几乎没人理睬他,这次来碧霄山庄的白道中人多半都参与过醉日堡一役,认识季舒流的脸,纵然不恨他保全厉霄尸体,也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 继续向前,更不巧遇见了敌意最外露的王虎。王虎“操”的一声,咳出一口浓痰冲季舒流吐过去,没吐中,骂了句晦气,若无其事地走开。季舒流怒气一闪而逝,继续苦思可能的线索。 他在碧霄山庄里绕圈子,但大致方向是从后院往前院走,快到前院的时候路过一座直冒油烟的屋舍,连外壁上都厚厚积着油烟凝成的污垢,自然就是山庄的厨房。 江湖人讲究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厨房里做的都是大鱼大肉,熟的时候香喷喷,生的时候却腥臊扑鼻,门口附近还堆放着不少褪掉的羽毛和腐烂的菜叶,更增其臭。季舒流皱皱眉毛捂住鼻子,不但没远远绕开,反而鬼使神差地走进门去。 踏进门的时候他一阵恍惚,心神错乱,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先想起在邻县遇见过醉日堡大厨王贵铜,才走进厨房一探究竟,还是无意间走进来后先在众多忙里忙外烧菜剁肉的厨子里一眼看见了那个微胖的熟悉身影,才想起当初的偶遇。 他只知道自己狠狠攥着拳头,大冷天居然攥出了汗水。 碧霄山庄的客人一天比一天多,这群厨子要做的菜量也大。王贵铜正忙着,站在案板前,聚精会神地给一大堆猪腰子剔筋膜,手法娴熟快捷,根本没抬头。有几个暂时闲下来的厨子抬头看了季舒流一眼,只当是哪个江湖人偶然进来,木然不语。 季舒流一步步倒退出去,最后一眼看到王贵铜剔完筋膜开始切花刀,仍没抬过头。然后王贵铜的身影被墙壁挡住,看不见了。 季舒流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赶上吃午饭,边吃边想,这几天觉得格外合胃口的那些菜莫非都是王贵铜做的,随后又想到,如果王贵铜在菜里下毒,简直方便极了。 钱睿和秦颂风也在,他随口问:“大家商讨这么多天,可曾商讨出对策?动手之前一直都聚在这里是否不够安全?醉日堡也知道我们在这里,万一直接打进来怎么办。” 秦颂风道:“那不至于,咱们这边负责警戒的都是高手,地势也高,打进来损失太大,醉日堡现在人太少,经不起消耗。” “他们万一来阴的呢,下毒怎么办?” 钱睿微笑着解释:“不用多虑,碧霄山庄里的屋舍分散,没办法下毒烟毒雾之类。食物更不用担心,裴庄主谨慎,每道菜做出来之后都先拿牲畜试毒,再找信得过的人分给大伙。” “那还好。”季舒流心下稍安,手里的饭碗好像轻了几分。 秦颂风笑道:“想家了?先别急,现在有好几套对策,不知道挑哪个好,还在辩论着。” 季舒流瞟他一眼,眼角余光却落在自己搁在旁边的剑上。 ※ 下午再次更换住所,这次换到的屋舍不太远,搬过去后三人闲下来暂时没事,各自找了僻静的地方练剑。季舒流冷着脸不停地练杀招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2 。 晚饭前,季舒流在几张纸上分别写下“厨子”二字,塞进钱袋和两件换下的旧衣里藏好,借口去找姑母,假装闲逛到厨房附近隐藏起来。冬天昼短夜长,做好饭时天就黑了一半,饭菜试毒以后被负责的江湖人送走,厨子们在原地吃完饭,陆续回到住处。 王贵铜是单独离开厨房的。季舒流远远跟了他一阵,确定附近没有别人,索性跳出来低声道:“借一步说话。” 王贵铜露出逼真的惊讶表情,作个揖道:“这位少侠,有何贵干哪?” “借一步说话,借了再告诉你有何贵干。” 碧霄山庄格局别致,避人的地方不难找,季舒流侧身而行,把王贵铜带进附近的树林里,虽然冬天只有光秃秃的树干,但这一带少人行走,积雪又能消声,走得深一点很难被发现。 季舒流估摸着差不多了便直接道:“王伯,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不为难你。” 王贵铜收起伪装,笑道:“小舒流,你真归顺白道了?” 季舒流寒声道:“你不是也跟他一样教过我要当好人?” 王贵铜大大咧咧地叉腰:“你知道老大还在我们这边,也要归顺白道?” “这是他教我的。我只是满足他的愿望!”季舒流咬紧牙关,“那张字条是不是你扔的?” “没错。” 季舒流略略放软了表情:“上次我请你传的话,你告诉他没有?” “告诉了,”王贵铜仰头哈哈一笑,“当笑话讲的,老大真是教导有方,身为咱们醉日堡堡主,却教出一个忠孝仁义俱全的好弟弟。”王贵铜的眼睛在季舒流脸上打转,“你要按江湖规矩来,就直说吧,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要是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季舒流道:“恕我不念旧情。如果我明天还看见你在此地,就会说出真相。” 王贵铜挑起嘴角:“这里人迹罕至,倒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啊。” “也是个永绝后患的好地方。”季舒流的眼神盯紧了王贵铜的双手,“我来之前,留下过线索,你若是有胆,可以试试能否在秦二门主眼皮底下毁尸灭迹。” 王贵铜道:“看在老大的替身跟我也有点交情的份上,咱俩做个交易吧。你不是也做了个交易才保住他尸身?开个价,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女人,还是咱们醉日堡里的位次,还是……” 他的腕子一翻,一把解腕刀瞬间出现在手上,与此同时他微胖稍矮的身体前倾,尖刀刺向季舒流右腕。季舒流也不慢,他才一抬手,季舒流就后退一步拔出剑,避开王贵铜近身区域,反将王贵铜笼罩在自己长剑威胁之下。 ※ 王贵铜脸色微变,向反方向倒去,倒地后打了一个滚逼近季舒流,从下方撩他膝盖。 季舒流早已看出他打滚的方向,待他招式用老,迅速旋身闪到他右边。王贵铜一招落空,身形一晃才稳住,正要向右侧攻击,季舒流的长剑顺势而下斩在他右腕上,尖刀染着飞溅的鲜血落地。 “你……”季舒流刚想开口说话,王贵铜左手拾起刀猛力向他掷去,他险险闪开,不等王贵铜得空爬起,直接把剑刃抵在王贵铜咽喉上。 王贵铜脸色真正惨变:“不愧是老大教出来的好徒弟,才过了两年,连我都不是对手了。你还记得老大是怎么教你剑法的么,他费了多少心?” “自然记得,他说练剑须得意诚,心中须得有正气,最忌恃强凌弱、贪念横生!”季舒流剑上微微用力,“我承认我不想亲手杀你,毕竟……我认识你太久,若是亲手杀了你,可能要做好几天噩梦。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明天请别人来杀你,只要没看见你的尸体,我就不用在乎了。” 王贵铜翻起眼睛:“反正都是你害死我,有啥差别?” “没差别,眼不见心不烦而已。难道你真以为我是个仁义双全的大好人?” 王贵铜苦笑道:“老王当了这么多年杀手,想不到最后栽到你手里。你放下剑吧,我明早找个由头就走。” “你先把外衣都脱了,只留最里面的。”季舒流的剑仍旧锁在王贵铜咽喉上。 王贵铜说不出话,只能脱光御寒衣物远远扔开。季舒流看他贴身的衣服单薄,没办法隐藏暗器机关之类,才回撤长剑护在身前:“多谢。还有,我明早要亲眼看着你走出大门。” 王贵铜牙关打颤,在寒风中站起来。季舒流心里也有些发颤,低声道:“王伯,要是他想通了,愿意逃往海外,我竭尽全力也要相助。……如果你自己想通了,离开他逃往海外,我也会尽力帮你。” 王贵铜叹了口气:“老大把你教成书呆子了,你不明白。老大是我们的英雄,真汉子。褚堡主拿兄弟们不当人看,老大可不一样,有钱有酒有女人都跟兄弟们平分,有危险就冲在最前头,连韩堡主在世的时候也看好他。要说季英是白道的好人,老大就是我们黑道最大的好人。就连死的那个替身,老大平时也把他当兄弟对待,还给他当了个小头领,白道的人能做到这份上的有几个?” 季舒流一阵错乱:“难道那些不会武功的人不是大哥杀的?” “书呆子!他们算个屁!”王贵铜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不再多言,抱着肩膀缩着脖子一路小跑,消失在远处积雪中。季舒流掩盖住地上血迹,跟在他身后走出树林,神情有点恍惚,他总算从一个醉日堡旧人那里听见了对真正的厉霄的评价。 天色已黑透,季舒流整理衣冠,快步走到季萍那边,推说来找姑母姑父同吃晚饭,路上却耽搁了。季萍自然欢喜,又拉着他说了许多话,才放他回去。 次日,季舒流破天荒比秦颂风醒得还早,匆匆赶到厨房附近,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块打在王贵铜腿上。王贵铜没食言,立刻去找主事之人,托词说自己昨夜梦见家中老母倒在血泊之中,唯恐是不祥之兆,执意要结清工钱回家探望。主事之人被他拳拳孝心感动,同意他立刻动身离开。 季舒流远远跟在他身后,亲眼看着他走出碧霄山庄的大门。山庄围墙附近地势险峻、守卫森严,大门口轻易只准出、不准进,王贵铜并非高手,再想进来势如登天。 大门带着吱吱响声被重新关闭,庄外山路不再可见。季舒流摸摸腰间的剑柄,仰起头,看着冬日清晨刚蒙蒙亮的天空发呆。 ※ 这天夜幕降临时,裴用国等人忽然收到探子的最新密报,匆匆把秦颂风和钱睿都叫去连夜商讨,客人中武功较强、名声较大、智谋较多的也几乎全都被叫去。秦颂风说这次的密报事关重大,也许要讨论一整夜,至少前半夜不可能回来。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舒流早上回屋不久就没心没肺地去补觉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3 了,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十分清醒。没有秦颂风陪他说话,他只好把火炉拉到桌边,点灯看自己随身带的书,看着看着居然真有点想念栖雁山庄那个家。那里有刘俊文等几个年龄相近的朋友玩闹,有一群爱听季先生季老师讲故事的学生,还有一个最近开始喜欢缠着他的小娃娃秦问。 正在回忆之中,窗外突然分外清晰地传来一声闷响,季舒流皱起眉毛仔细听,隐隐约约觉得外面有人的呼吸声。他吓了一跳,急忙退到床边,不让自己的影子被灯火映在窗纸上,匆匆穿好外衣。就在这时,窗外又响起兵器出鞘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很轻的闷哼。 季舒流坐不住了,轻轻拔剑在手,蹲下身闪到门口,还在犹豫,又听见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去,终于壮起胆子推门而出。 他先拿剑护住自己,再往刚才闷哼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地上赫然有一滩血。那里不是大路,而是一条被抄近道的人踩出的狭窄小径,一小滩血横在小径上,血迹混着积雪支离破碎一塌糊涂,好像是流血的人曾经倒下,又在自己的血迹中拼命站了起来。 难道附近有敌人?季舒流惊悚地四顾,四周一片冷寂。 远处又是一声闷响,季舒流一咬牙,持剑顺着声音远去的方向追过去,路上又看到几处成滴的血迹。小径延续到一条大路上,左右细看,都没再看到地上有血滴。可是当季舒流放眼远望,看见大路的一头有个白色的身影,正佝偻着身体不断前行。 季舒流站下来等他再走远些,借着路边树木、屋舍、假山等物的遮蔽,暗中跟在他后面。一路上经过数个江湖人居住的屋舍,他自觉早该被附近的人听见了,不知为何居然没人出来查看。转念一想,自己轻功虽然差,但最警觉的那些人都在碧霄山庄大厅里商讨对策,余人已不足为虑。 跟得越久,季舒流越觉得哪里不对。碧霄山庄道路曲折,但是大致方向他总有所感觉。果然,跟到最后,那人停下的地方,正在季舒流挂念了好几天却没有勇气靠近一步之处——山庄西北角囚禁曲泽的那座小楼。 第16章 信口开河 白衣身影远远停在小楼门前守卫看不见的地方,季舒流停在更远处,看不清他做了什么。但是过了一会,他挺直身体,大步径直冲着小楼门口走去。季舒流偷偷跟进到他刚才藏身的地方附近,发现门口的两个侍卫跌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楼门却被打开了。 难道是厉霄的人,要救走曲泽?季舒流呆住。 周围冷风呼啸,人声不闻,风卷得敞开的楼门吱嘎作响,门里黑洞洞一丝光亮都不见。季舒流傻站很久,腿脚发僵,才看到白衣身影从门里闪出来,疲惫地坐倒在地,隔得太远,看不见面貌。 小楼侧面转出另一个人,穿着同样的一身白衣,开口说话,声音暗哑清晰:“得手了?” 受伤的白衣人拿出一个小小布包交到另一人手中,包里好像包裹了什么重物,布面斑斑驳驳,沾的都是血。 另一人道:“想不到那老狗也有今天。曲堂主果然神功盖世!你断后得力,也有功劳。这俩人不用管,门也别关,等他们醒过来都会以为只是出门之后摔了一跤。” 受伤白衣人点点头原路返回,季舒流紧张地尽量缩身在一棵树后,还好那人完全没留意周围动静,只这么佝偻着身子慢慢走远。另一人蹲在原地仔细查看那布包片刻,然后踹到怀中,拔地而起,一只手勾在旁边一棵树的枝干上,顺势一荡;这只手松开,身体斜向上飞起,另一只手又抓住另一棵树的枝干,像只猴子一样手脚快捷地消失在小树林深处。 季舒流愣愣地往回走,沿途平静无事,等他回到住处,附近那些血迹已经消失。 屋里的灯还亮着,被他弄灭,他躺到床上睁眼看着漆黑的房间,思绪纷乱迟滞,眼睛渐渐疲倦地闭上。朦胧中不知做了几个梦,都是小时候醉日堡里的情景,他很久没梦见过这些,有点怀念,明知道在做梦也不舍得醒。 房间里发出极轻的响动,有人轻手轻脚走进来。季舒流半睁开眼睛,只见天已经蒙蒙亮了,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能看清走进来的是秦颂风。他模模糊糊地想,既然那两个白衣人已经“得手了”,多说无益,往床里边挪了挪,接着睡。 似乎继续睡了没多久,他再次被吵醒,门外隐隐传来远处的嘈杂声。季舒流翻身半圈把脸朝外,这才看到秦颂风已经坐起来穿衣服。秦颂风背对着他,听见他醒了便道:“你也穿上衣服,不太对!” 季舒流揉揉眼睛,将衣服胡乱穿好,随便束一下头发,抓起剑跟着秦颂风、钱睿一起出门。循着嘈杂声的方向,他们很快找到混乱的源头,那是一座用来待客的屋舍,屋门大开着,能看见明间的情景,陈设没什么异样。门外围了二三十个江湖人,排成两排堵在门口,把新来的人挡在外圈。 他们说,今天早上右边房间的灵蛇帮帮主起床后,发现左边房间的郑东和两名护卫一起被杀害,众人聚在这里等待裴用国和玄冲子前来主事。 “怎么是他!”刚来的人听到郑东死讯无不痛惜惊怒,秦颂风和钱睿也不例外。 郑东是前年醉日堡一役中白道群雄的第一智囊,专门负责运筹帷幄,提出过不少至关重要的计策,江湖上大都尊称他一声郑先生。他年轻时也是江湖新秀,可惜被尚通天废了双手,现在无力自保,身边跟着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寸步不离,所以虽然一行三人,却只分了一间房。 众江湖人住处有近有远,反应有快有慢,陆陆续续又来了五六十人。终于,裴用国和玄冲子被两个神情惶恐的年轻人领来。秦颂风低声解释:“那是灵蛇帮陶帮主和他师弟吕山。” 陶帮主清清嗓子向大家说道:“今天早晨我去叫郑先生吃早饭,他却没动静,我感觉不对,踢开门,发现他和他两个护卫都被害了,伤口周围血是干的。” 玄冲子问:“你进去查看过没有?” “没,我一看不对,就马上去找你和裴庄主了。” “你昨晚听到过什么动静?” “我没听见,我师弟也没听见。半夜里郑先生回来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他师弟抖着声音道:“我……我也没听见。” 裴用国长叹一声,向众人道:“昨晚我等彻夜议事,直到东方欲晓,方才散去。但郑先生身体不适,才到三更便提早回去休息,不想居然遭此毒手。” 玄冲子道:“既然还没人进去过,就由贫道做主,请裴庄主、北丘派赵掌门跟贫道一起进去查看。” 赵掌门提议:“尺素门钱先生心细,以前就发现过好几个命案凶手的破绽,不如让他也一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4 起进去?” 玄冲子道:“说得对,贫道疏忽了,钱先生也请一起来看看。” 众人都没异议,看着这四个人走进门;陶帮主脸色沉重地等在门口,他师弟更是脸色发青眼神游移。 门里不断传出零碎响动和小声交谈,众人议论纷纷。季舒流仔细倾听周围人的议论,得知陶帮主的师父才过世不久,是被醉日堡所害,只留下这师兄弟两个,陶帮主性子还算沉稳,武功却不好,他师弟武功还算不错,性子却胆小怯懦。 这时有个衣着贵气的青年人凑到秦颂风旁边,随随便便地抬手一抱拳:“秦二门主!” 秦颂风也同时抱拳:“何兄!” “秦二门主,赵掌门怎么不叫你,反倒把钱睿给叫进去了?” 秦颂风道:“钱师兄心细,我是个莽夫,去了也看不出什么来,揍人的活儿留给我还差不多。” 何姓青年阴阳怪气道:“啧啧,这话说的,赵掌门把你这堂堂二门主置于何地啊!” 秦颂风坦然直视他:“赵掌门信得过我师兄,当然就是信得过我们尺素门。” 何姓青年很显眼地摇头:“这么说来,这尺素门岂不成了钱睿的?” 秦颂风道:“何兄你别说笑,尺素门只求尽快找出真凶。” 附近的人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表情各异,有的不满地瞪何姓青年,有的却幸灾乐祸地窃笑。孙呈秀走过来插话:“季兄弟,依你看,玄冲子道长的人选有什么讲究?” 季舒流瞟何姓青年一眼:“我不太熟悉江湖事,只能看懂一点。裴庄主这次是东道主,熟悉山庄地势,赵掌门和钱大哥以前都有亲自找出真凶的事迹,比较信得过。” 孙呈秀点头:“玄冲子道长武功高强见多识广,裴庄主博览群书,赵掌门足智多谋,钱大哥心细如发,而且他们四位都是光明正大胸襟坦荡的人,相互配合得好,凶手留下的破绽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她没看何姓青年一眼,却故意把“光明正大胸襟坦荡”咬得很重。 依旧一身华服的高毅也站在远处眯起眼睛道:“孙姑娘说得好,姓何的这话可太不中听,咱们江湖人刀剑底下方见真章,去跟钱先生比断案的本事有何乐趣?你能在秦二门主和我手底下拔出剑来就算你本事,否则还不如去拜个会判案的县太爷为师算了!” 何姓青年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秦颂风咳嗽一声:“出来了,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进屋查看的四个人依次走出门,裴用国又叫人把屋子里的三具尸体抬出来。两个护卫的致命伤都在咽喉,郑东则是被人一剑穿心而亡,三人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郑东满脸糊着血块,长须和头发上也都沾满凝固的血,表情狰狞可怕。 玄冲子率先道:“秦二门主,贵门以轻功见长,就请你来说说,如果让你趁着夜色掩护从外面偷偷闯进来,不惊动任何人,有多大把握?” 秦颂风考虑一下,严肃回答:“把握很小。墙外地势险峻,多数地方临着悬崖,而且裴庄主谨慎,围墙附近装了不少机关,门口也守卫森严,我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硬闯。” 何姓青年插嘴:“秦二门主轻功天下无敌啊,连你都进不来,神仙也别想进来。” 秦颂风略略皱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湖上肯定有轻功比我好的人,但是轻功再好也是人,只要他不能通神,道理一定相通。” 玄冲子沉重地赞同:“贫道也认为硬闯绝对比混进来困难得多。依我猜测,他多半是假借白道身份混进来的,现在也没走,就藏在碧霄山庄里,甚至藏在我们中间。” 季舒流心惊胆战,悄声问秦颂风:“那他会不会再对别人动手?” 秦颂风叹了口气:“有这个可能。所以得赶快找着他。” 此时山庄里的一百多号江湖人几乎都已经聚在附近。裴用国清癯的脸上满是愧疚和忧虑,面对众人深深一拜:“此事全由在下疏失而起,在下一时大意,将标出诸位住处的纸张放在隐秘之地,却未能及时烧毁,适才前去查看,果然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请诸位回房收拾物品,在下立刻重新分配住处。” 玄冲子朗声道:“诸位朋友!离开之前,请先到郑先生被害的房间里,向裴庄主、赵掌门和钱先生说说昨晚的行踪。昨晚一直在大厅的朋友也请说说是否听见过什么响动、回去的路上是否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秦二门主、高少侠,你们和我守在外面,防止有人提前离开或者互相串通。” 秦颂风团团一抱拳:“在下得罪了。”高毅在同时潇洒地抱拳:“得罪。” ※ 季舒流排得靠后,等到接近中午,倒数第五个走进那个血腥味很浓的房间。房间里到处都是血,喷在墙壁上、溅在床帐上、流在地面上,季舒流虽然不是没见过杀人场面,还是有点僵硬。他昧着良心说,自己夜里看了一会书就睡下,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有无作证之人?”裴用国追问。 “没有。” 几人粗略地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可疑伤痕,随即示意他离开。等到后面四个人也说完,他跟秦颂风和钱睿一起回屋收拾东西,刚收拾好,钟声响起,便搬到了裴用国亲自通知的新住处。一路遇到的江湖人都低着头不多看彼此一眼,生怕被误会成打探别人行踪的凶手。 钱睿边吃午饭边解释:根据尸体、屋内血迹判断,郑东和其中一名护卫死得早些,都是当场死在室内,而另一名护卫死得较晚,很可能死在其他地方。他推测凶手用了调虎离山计,把一名护卫引出去查看情况,自己不知用什么方法进入房间里,正面一剑割断剩下那个护卫的脖子,另一只手同时扣住郑东咽喉防止他叫喊,然后才把剑收回,刺进郑东胸口,所以郑东喉头有瘀痕。被引走的护卫可能是在别处被杀后从窗外送进室内的,所以窗子上有痕迹。 秦颂风思索着道:“灵蛇帮陶帮主耳力平常,但是他师弟吕山武功不错。要是有个护卫出过门,后来又开窗关窗,他怎么全都没听见?” 钱睿道:“裴庄主怀疑他们里头至少有一个人被买通了。” 秦颂风仰头喝光杯子里的茶:“我跟吕山切磋过好几次,我看他不是这种人,陶帮主也不像能被杀手收买。”他放下杯子,表情无奈,“但是吕山这个慌慌张张还藏不住的性子,估计得惹来不少怀疑。” 钱睿叹气:“怀疑他的人太多,吕山已经被绑起来质问了。” 秦颂风发愁:“现在无凭无据,说什么都太早。” “昨晚一小半人聚在大厅,离郑先生那边太远,什么线索都没有。”钱睿摇摇头。 季舒流见两人都沉思不语,便问道,“钱大哥,你说有个护卫是在别处被杀的?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5 在哪?” “还没找到。”钱睿吃完了饭站起身来,“下午我们就去找。” 秦颂风补充:“下午我也出去。”看季舒流一眼,“你一个人留在这我不放心,吃完饭我把你送到你姑母那边去,晚上再回来。” 季舒流默默地点头,到季萍那里不久就推说劳累,倒头装睡。 “想不到那老狗也有今天。曲堂主果然神功盖世!”昨晚在囚室旁边听到的那句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挥之不去。难道真是曲泽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束缚,偷看裴用国忘记销毁的地图,再将郑东杀害,取走那染血布包里的东西交给那天晚上的白衣人?他觉得不可能,但,连从小教他道德侠义的厉霄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两个白衣人,他没看见长相,也认不出声音,就算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要提醒众人小心,就必需出卖曲泽。可如果曲泽真的杀了郑东,就必死无疑。 季舒流装睡整整一下午,头都疼了。日落时分,季萍走进来摇他:“舒儿,舒儿?” 季舒流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揉揉眼睛,又货真价实地揉揉脑袋:“姑姑,吃晚饭了啊?” 季萍微微垂了头,眉毛深深蹙起来,用她惯有的轻柔语调道:“舒儿,我说了你可别着急。”说完这一句却开始沉吟不语。 “什么事?”季舒流见季萍迟迟没说话,不由越来越紧张,胸中怦怦狂跳,指甲深深抓进掌心。如果他隐瞒真相导致秦颂风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季萍抬头看看季舒流的表情,怜惜地摸他头发:“大伙儿都说曲泽的嫌疑最大,已经开始拷问他了。”说着紧紧抓住季舒流手臂,好像生怕他一时冲动跑出去,“昨晚看守曲泽的两个人说,约摸在郑先生被害的时候,他们听见外头有响声,一起出去看,然后莫名其妙地一起平地跌了个跟头,爬起来的时候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而且手脚都冻得发僵。他们怀疑醉日堡弄出一样新的毒药,让他们跌倒以后失去知觉,忘了中间的事儿。” 季舒流心里一颗巨石落地,另一颗巨石却又悬起来,勉强道:“好……奇怪。” “是啊,我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哪有这么神怪的毒药?居然不少人都信了。”季萍放松季舒流的手臂坐到床边,“曲泽武功高强,偷看裴庄主的地图不难,不声不响地杀害郑先生两个侍卫也不成问题,但是我不信他有本事从囚室里逃出来,再把自个儿绑回去。我看他们就是想杀了曲泽泄愤,真的凶手还在我们中间藏着,这可如何是好。” 季舒流低声道:“真凶不明,最近几天都得小心。要是有坏人打来,我也会保护你的。” 季萍莞尔一笑:“谁要你这毛孩子保护啊。” 天黑后,季舒流回到尺素门那边睡觉,大半个晚上都在失眠。 秦颂风带回消息:现在一小半的人觉得曲泽就是凶手,还有些人怀疑吕山也是帮凶,少数人仍在寻找其他线索。指向曲泽的线索并不明朗,但怀疑曲泽的正是对醉日堡憎恨最烈的那群人,也不知是仇令智昏,还是借故行凶,他们联合起来逼问曲泽的口供,连裴用国和玄冲子也无力制止。 季舒流对自己说再等两天,这两天人人谨慎警觉,不至于再出事,内心只盼曲泽能像众人怀疑的那样,施展神技,一夜间摆脱束缚逃走,离开碧霄山庄。两天后,他就会向秦颂风揭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 可两天后的上午,当季舒流在囚室前面的空地上看到曲泽,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异想天开。 曲泽比记忆中瘦了很多,瘦得季舒流差点认不出来。但就算曲泽没瘦,也同样难以辨认。 他身上的衣物完全看不出颜色布料,支离破碎,每一块碎片上都饱饱蘸着血,衣物裂缝里露出的皮肤同样支离破碎,连脸上都有两条带血的伤口。他双手被吊起来绑在一颗大树的粗枝上,脚勉强能着地,全身都虚软无力地下垂,张开嘴吃力地吸气,无神的双眼不见昔日自负的神采,连飞扬的眉毛都好像蔫了一般。 季舒流到的时候,看见众人正把逼供者拉开,嘈杂声中勉强能听见“还没供出同谋”、“留个活口”之类的劝诫。也有不少声音痛斥“如此草菅人命丢尽了白道的脸”,反被骂为“装模作样”、“伪善沽名”。 再走近些,他赫然发现旁边还有一个被绑在树上的人,身上没有伤痕,只有嘴被堵住,不断挣扎。季舒流定睛望去,失声道:“钱大哥怎么也被绑了?” 秦颂风就在他旁边,低声道:“他替曲大哥辩解,情急之下言辞有点过激。我打算……” 季舒流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再也听不下去,狠狠踩秦颂风一脚:“你自己小心!”头也不回地冲出人群,站到曲泽旁边。 “操你老母,又来一个说情的?”王虎拿着染血的鞭子吐一口痰,脸上也溅了几滴血。 季舒流平静道:“放了他!我知道地图是谁偷看的。” 第17章 偷梁换柱 面对奄奄一息的曲泽,季舒流瞬间明白:他大前天晚上看到的情景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坑害曲泽的阴谋!两名白衣人根本是刻意要诱出某个人跟踪其后,再故弄玄虚一番,把郑东之死推到曲泽身上,好让那人受骗诬陷曲泽。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他们的破绽百出。仔细回想,季舒流可以确定没有其他跟踪者,所以那两名白衣人多半没看清楚,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他们真正想诱出的人,因而弄巧成拙。 但季舒流知道,绝不能立刻说出真相。王虎等人早已神志不清,闻言只会更加确信曲泽就是真凶,将他杀害。现在曲泽命在顷刻,已经来不及和钱睿商议,只能擅自做主,笨人使笨招,把一切推给王贵铜,冒险让众人的仇恨转向自己。 季舒流话音方落,围观的数十人目光全都聚在他身上,紧张得他双手发冷。裴用国和高毅走到季舒流面前,一左一右,盯着季舒流的眼睛。玄冲子暂不在场,他们两人担起了主事之责。 季舒流挺直腰杆:“三天前的早上,贵庄少了一个厨子。” 裴用国怀疑地看着他:“阁下是说,这厨子便是内奸?敝庄所收之人无不家世清白,况且已有半年未曾收过新人,醉日堡如何能未卜先知,将杀手安插进来?” 季舒流重复道:“是否少了一个厨子,请裴庄主明言。” 裴用国低声吩咐他身边的书僮几句,那书僮转身就跑,不久带来一个中年男子。裴用国和那名中年男子窃窃私语,很快脸色微变。 过了一会,裴用国重新走到季舒流旁边,面向围观众人,抬高声音道:“在下疏忽大意,请诸位恕罪。两日和三日前清晨,敝庄各有一名厨子告假离去。两日前离开之人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6 已在敝庄做事数年,三日前离开之人却是半年前才来的新人。此事太过凑巧。”他转个身面对季舒流,“敝庄少了两名厨子,不知季小公子说的是哪一个?” 季舒流没想到昨天早上又走了个厨子,定定神道:“三日前早上离开之人出自醉日堡,是他记录了大家的住处。” 高毅收起轻狂贵公子的神态,冰冷犀利的目光直射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凭据?” 季舒流尽力保持面无表情:“我和他以前在醉日堡就互相认识。他离开前那天晚上我偶然遇见他,于是把他拖到隐秘之处威胁他离开。当时我们动过武,在树林里留下不少痕迹,应该无人清理。诸位现在就可以跟我去验证。” “小畜生!你私自放走醉日堡的探子?”王虎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季舒流的衣襟。 季舒流退后两步,还没说话,高毅拔出剑来斜斜指地,却是冲着王虎的方向,威胁道:“谁都别动!”裴用国肃然作揖:“王兄见谅,稍安毋躁!事关重大,应当尽早验证。季小公子,请你带路。” 王虎悻悻扬起鞭子往地上一抽,带起一片雪雾,但多数人见到新的线索跃跃欲试,片刻都不想耽搁,没容他当场发作。众人只留下一小部分看守曲泽,剩下的全都浩浩荡荡跟过去,钱睿的束缚也被解开,走在最后。 很快,季舒流在高毅的监视下,带着人群进入厨房附近的树林里。那天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雪地上的脚印、树干上的划痕、王贵铜脱下的外衣全都在,衣服上还沾着血。季舒流比划着说明当时如何跟王贵铜动起手来,将他制住,逼他把外衣脱掉再回去。 裴用国一边仔细检查王贵铜的衣物,一边问:“你如何能确定是他偷看了我的地图?既然知道,为何又放任他离开传信?” 季舒流早就知道自己脱不了这个干系,缓缓说出千方百计编造的谎言:“我不知道他会传信,也不知道他有同伙,还以为他是个杀手,只会杀人,把他赶走就没有威胁了。后来裴庄主说有人偷窥过地图,我才依稀想起,当时我曾看到他里衣上露出一些墨迹,误认为是脏污,现在想来,那就是他记录的山庄地势和众人住处。” 王虎怒道:“你娘的怎么不早说,白白害死了郑先生!” 他身旁的江湖人也帮腔:“你这醉日堡养出的狗崽子,跟那群死狗讲讲义气,俺们也认了,这叫狗改不了吃屎。但是为啥那假厨子溜了以后,你还是不说,等到现在才说?你要是早说,俺们都能有个戒备!” 季舒流垂下眼睛:“我是私心作祟。我怕说得太早,你们追下山去杀了他。没想到……” 王虎嘿嘿冷笑:“假厨子溜了他没说,郑先生被害了他也没说,一看见曲泽快被打死,他就说了。醉日堡还真养出一条好狗!” 钱睿忽然越众而出,大声道:“且慢!裴庄主,你还记不记得,赵掌门曾发现郑先生一个护卫的尸体有异?”他似乎被捆得太久血脉不通,脚步踉跄,声音有点发抖。 裴用国一时不解:“记得,但是有何关系?” “这位可是贵庄的厨子?”钱睿指着书僮找来的中年男子问。 “正是,他已跟随我多年,绝无可疑之处……” 钱睿居然迫不及待地打断裴用国的话:“叫他去认认那两个护卫的尸体!” 裴用国还没说什么,赵掌门一拍掌:“原来如此!快,我们一起去!” 这位赵掌门赵增文也是白道群雄重要智囊之一,说话很有分量,众人闻言虽然莫名其妙,却纷纷跟随他们去往藏尸之处。 秦颂风没急着跟过去,冷脸走到季舒流身边:“季舒流,你把剑解下来。” 季舒流看他一眼,默默把佩剑递给他。 秦颂风向裴用国道:“他既然是跟我来的,就算尺素门的人,这事尺素门也有责任。我先去搜搜他身上有没有其他兵刃。” 裴用国并无异议,盯着秦颂风的脸缓缓点头。秦颂风将季舒流带到一边,真的把他从上到下搜了一遍,小声道:“你让我小心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大伙儿?” 季舒流闭上眼睛:“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秦颂风摇晃了他一下,声音低微却严厉:“这不是小事!” “反正我现在不会说。”季舒流仍旧不睁眼。 秦颂风一字字道:“你既然是跟我来的,就算尺素门的人。” 季舒流睁开眼睛随随便便地道:“怎么,你要清理门户?” 秦颂风勃然变色,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还不解恨,又狠狠往他大腿外侧踹了一脚,正踹在最吃痛的地方。季舒流蜷起身体好一会没法动弹,秦颂风余怒未消:“你敢再说一遍!” 季舒流捂住腿,半天才勉强颤声问:“哪句话?” 秦颂风冷笑:“张玉和他老婆都是这么怀疑我的,现在连你也这么怀疑?” 季舒流这才想起秦颂风说过,他最介意张玉和小蓉通奸事发后,认定他会痛下杀手维护名声,无辜道:“我是随口瞎说气你的!事实未清,你怎么可能清理门户,那不就变成杀人灭口了。” 秦颂风这才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呆了一呆,低头把季舒流扶起,回头见众人都已经匆匆离开,便放心地帮他揉腿。季舒流吸一口冷气,推他道:“别碰!” 秦颂风打开他的手:“赶紧揉揉好得快!他们连钱师兄都绑了,你以为会饶过你?你到底瞒了什么,现在说出来可能还有救!” “没救了,你只记得小心点,我以后会告诉你。”季舒流下定决心,曲泽的事必须先告诉钱睿再告诉别人,秦颂风再可信,他也不敢用曲泽的性命去赌。秦颂风继续询问,他干脆彻底一言不发。 ※ 两人耽搁了一会,等他们赶到停尸之处,人群里已经炸了锅。 那中年男子,也就是管事的大厨,一眼就认出郑东两个护卫的尸体之一根本不是真正的护卫,而是那名前天早晨告假离开的厨子。 这厨子和那护卫身形接近,脸上都长着络腮大胡子,而且练过一些武功,筋肉同样结实;郑东的两个护卫又总是藏身在暗处,很少说话,跟众人都不熟;裴用国目无下尘、君子远庖厨,也不记得自家厨子的样貌。凶手看清这几点,只是随便在厨子脸上砍了一刀,就使得人人都把死者错认成郑东的护卫。 前天早上在郑东屋里,钱睿发现这尸体是在别处被杀以后挪到此地的,赵掌门又发现此人手上有不少细小划伤烫伤。但他们当时都没看破这个就地取材的偷梁换柱之计,现在已经迟了。 钱睿站在众人中间耐心解释他的推断: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郑东的大胡子护卫。郑东和另一个护卫对他毫无防备,所以才能让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7 他一击得手,连旁边房间里的灵蛇帮帮主都没听出异动。这已死的大胡子厨子不知是受了威胁还是贿赂,前天凌晨向管事的告假离开,走到无人之处,也被埋伏的真凶一击杀害,尸体送进郑东的屋舍,而凶手则光明正大用这厨子的身份走出山庄大门,扬长而去。 白道群雄出师不利,竟然让醉日堡先胜一着。 玄冲子闻讯赶到,和裴用国商量片刻,决定派出三名可信的武当弟子把郑东和那无辜护卫的尸体送回郑家,顺道调查大胡子护卫的身份来历。 真凶暂时抓不到,却还有一笔账可以清算。季舒流私自放走醉日堡奸细,而且不但瞒住消息长达三天,似乎还想永远瞒下去,最后说出真相,也是为保曲泽性命迫不得已。 “真他娘的是醉日堡养的好狗!” “这两条人命的大事,决不能善罢甘休!”刚才急着逼供曲泽的那些人群情激奋。 季萍挣开丈夫的拉扯,抓住季舒流胳膊,用求恳的目光看向玄冲子,急促道:“道长,舒儿从那贼窝里出来才三年,这三年里帮咱们这边的人解毒,每次是都尽心尽力。这回他发现了内奸,虽然做事不周密,但本意还是把内奸撵走,不是要留下那个内奸来害人。咱们中间只有他认得内奸,他要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人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谁能知道真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舒儿这么做是出于好意……” 玄冲子颔首:“正是。他自行赶走内奸,确实并无恶意,和杀害郑先生的大奸大恶之徒不同,因此惩罚不宜太过。” 季萍变色:“那你们要把他怎么样?他、他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求你们……”说着连眼圈都红了。 季舒流见不少人仇视的目光已经延伸到季萍身上,咬牙抽出胳膊用力把她推回霍庸那边,沉声道:“我做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用管。”他深深看了霍庸一眼,霍庸微微点头,用力扯住季萍,将她拉到远处。 灵蛇帮陶帮主斜睨着季舒流:“一人做事一人当?拿这句话装英雄,还真不知廉耻!我们师兄弟被人怀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看热闹看得惬意不惬意?” 季舒流盯着地面道:“不惬意。曲泽遭人怀疑,理由之一是他的武功足以潜入裴庄主室内偷看地图,我却恰好知道真正的探子是谁,才能出来澄清误会。你们被怀疑时,我既不知道真凶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是否参与。” 陶帮主怒道:“你还含血喷人!” 季舒流飞速打量一下陶帮主,暗中回想自己前天夜里跟踪的身影:“即使是郑先生的护卫偷袭杀人,也不一定毫无响动。我至今无法确定阁下是不是帮凶……” 话还没说完,秦颂风突然扬起从他手里收走的剑的剑鞘重击在他腿上,他立刻跪倒。秦颂风冷声道:“这些事有人详查,轮不到你信口开河!” 季舒流扶着地面,忍住膝盖上的疼痛慢慢跪直身体,仰头看向众人:“好。我私放醉日堡内奸一事,诸位准备如何处置?” 秦颂风绕到他面前:“你先说清楚。以曲泽的武功偷看地图不成问题,被你赶走的那个人武功也这么高么?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怎么会败在你手上?” 季舒流答道:“他轻功不错,但是武功比较平凡,只会暗箭伤人,不擅长明刀明枪地动手,所以我才误以为他是个杀手。而且他输给我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他害怕打斗声引来别人,我却不怕。” “是有这个可能。”秦颂风居高临下地盯着季舒流,“但是他偷窥地图到底有什么用?凶手根本就是郑先生的护卫,不用地图也知道郑先生在哪。你怎么知道那个探子衣服上的墨迹是大伙儿的住处,不是别的?” 季舒流也是听钱睿判断真凶时才想到这个破绽,紧张得渗出冷汗,绞尽脑汁道:“我的确没看清楚。之前听说裴庄主的地图被人动过手脚,又听说郑先生被害的消息,我才认为是地图,而且裴庄主的地图确实被偷窥过,除了他还能是谁?也许他另有目标,和郑先生的护卫不是一起的。郑先生的护卫是醉日堡的人还是另有内幕?真相如何,只能由你们查明。” 秦颂风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询问地看向玄冲子:“看来这事还得继续详查。既然凶手用不上地图,郑先生被害就跟季舒流没多大关系。他自作主张虽然不对,还好没什么恶果。” 陶帮主抢着质疑:“但是,如果他早点说厨子里藏着内奸呢?我们就有机会把剩下的厨子挨个查一遍,裴庄主也不可能再准许庄里的人随便告假,那个凶手找不着逃跑的机会,就不一定动手了。”王虎等人大声替他叫好。 季舒流垂下头去,心知陶帮主说的虽然都是“可能”,却有一点不假,自己对醉日堡的每一分旧情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恶果。但自己对白道的偏向,又何尝不会导致另一种“恶果”? 玄冲子决断道:“陶帮主此言同样有理,先把他押到山庄囚室,稍后我和裴庄主会去仔细询问那名醉日堡探子的详情。至于如何处置他,就等我们问过之后再作决定。” 两名年轻的江湖人出来将季舒流押走。季舒流一瘸一拐地迈步,身影很快隐没在远处的屋舍假山背后。 第18章 血债血偿 碧霄山庄西北角的小楼静静立在雪中,楼门有时开着,门里却总是黑洞洞,从外面看不清里面。季舒流迈进门槛,眼前一黑,隐隐开始害怕。万一有人看出他瞒了不少事情,会不会像对待曲泽一样逼供? 他被押进一层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手脚锁上镣铐。在他身后,神志不清的曲泽重新被拖进小楼地下囚室。 玄冲子和裴用国很快进来,搬了椅子坐下,任由他坐在地上,把他发现王贵铜的始末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季舒流极智穷思,勉强没露破绽。 裴用国站起身踱步:“我自以为招收下人时谨慎为上,不料竟犯下此等大错。醉日堡内奸如何混进敝庄,那被掉包的厨子又为何甘受利用,还须彻查。”他闭目皱眉,英俊的脸上露出极其深刻的痛悔之意。 “裴庄主,切勿泄气。以郑先生的周密,尚且选错了贴身护卫,何况你我?”玄冲子试着商议,“季舒流隐瞒真相是过,逼走奸细却是功,依你之见,功过能不能相抵?” “我素不长于决断,自今日起更应专注精力彻查敝庄下人,不顾其他。季舒流之事,便交由江湖朋友们裁决罢。”裴用国显然不想顺着玄冲子的意思轻饶季舒流。 玄冲子没有坚持,就要出门,示意身边的两名江湖人把季舒流送进地下囚室。 季舒流被两人拖起来,挣扎着定在原地道:“且慢,我还有一言!季某固然有错,曲泽却多半无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8 辜。如今可以确定,窥探众人住处的是前天早上离开的醉日堡奸细,杀害郑先生的则是昨天早上逃走的那名护卫,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曲泽?曲泽被囚禁三年,早已气血衰弱,他现在气息奄奄,命在顷刻,求你们把他放出来医治。” 玄冲子和裴用国都垂头不语,身后的两名江湖人却用力把季舒流拽到门口。季舒流拼命挣扎,用脚别住门框:“玄冲子道长!武当派对曲泽囚而不杀,难道不是心怀仁慈,念他罪不至死?如果他竟然含冤死在此处,天理何在!曲泽这一生,二十出头就蒙受不白之冤,遭到不明真相之人围攻,重伤濒死被醉日堡所救,后来却从没损害过任何无辜之人的利益,从没借醉日堡之手报复当初冤枉他的人。醉日堡被围攻时,他虽然抵抗,也根本没对白道中人下过杀手!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他!” 玄冲子抬头道:“你不要急,此事我稍后就会处理。” 季舒流一呆,停止挣扎,终于被拖出房间。 ※ 地下阴气浓郁,仅有油灯微光。一道短廊,数间囚室,铁门铁窗,内无床铺,只能睡在冰冷的地面上,腰间还要锁一道末端嵌进墙里的锁链。 季舒流单独住进一间囚室,和曲泽那间一墙之隔。一整天里,他试着喊了很多次“曲五哥”,都没人回答,只有曲泽的呼吸声在短廊的铁和石头中间回荡,微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断绝。大约傍晚时分,曲泽囚室的铁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几个江湖人把曲泽抬出囚室,从此没再送回。 短廊通向一楼的出入口有人轮流看守,看守者可以打开囚室,但无法打开镣铐锁链。 看守换得很勤,有的安静地守在外面,也有的直接开门进来将季舒流痛殴一顿,边打边说要为郑先生报仇。还好他们只为泄愤,不是逼供,没像逼问曲泽时那么不计后果。 季舒流冷静下来,惧意全消,疑窦丛生。他感觉得到,看守者动手时都很小心地没打伤脸部,也没下重手,说明他至少保命不成问题。但究竟是谁在陷害曲泽,两名白衣人那场戏演原本是想演给谁看,又为何会弄错人?这些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曲泽还活着么?” 这句话他问过三个人。第一个是来送饭的人,那人扔下一张硬饼面无表情地离开;第二个是远远站在出口默不作声的看守者,那人依旧纹丝不动如同木雕;第三个是进来殴打他的王虎,王虎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边打边骂。 于是他不再发问。 地下不见天日,只有送饭之人报时,如此过去四昼四夜。 第五天下午,云灰天暗,小雪大风。 两名江湖人押着季舒流从小楼黑漆漆的大门里走出来。季舒流头发散乱,进去时穿的衣服太过狼狈,被换掉了,此刻胡乱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崭新深赭色夹衣,衣服上新染的血迹颜色暗淡,从远处看不清楚,勉强可以遮掩过去。 他在前面走,身后两人遇到拐弯的地方就推他一下。他脚步踉跄虚浮,但毕竟没有倒下,站着走到一座围了很多人的屋舍前。 人群让出一条路,露出正对屋舍大门十丈远处摆的一张矮几。矮几上用石头压着两个纸叠的灵位,一大一小,在风里摇荡不休;矮几旁的地上还放着一口大瓷碗。 两名江湖人加快脚步,把季舒流拖到矮几另一侧,转过来面对灵位和灵位背后的白道群雄。季舒流双腿微微打颤,被按着跪在冻硬的地面上。 裴用国和玄冲子一左一右站在矮几正后方,赵掌门等几个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次之,年轻一辈的高毅也站在他们中间。季舒流微微仰头眯眼看着他们,而他们不动亦不语。 秦颂风从人群里出来,站在季舒流身后,面向灵位道:“郑先生,杀害你的凶手孔轩我们还没抓住,你泉下有知,请你恕罪,我们一定全力捉拿他!还有一件事。你被害前一天,季舒流私自把醉日堡安插在厨子里的奸细放走,瞒住消息不报,导致我们没能及时发现孔轩最大的破绽。现在他就在这里向你赔罪。”他顿了一顿,“季舒流,你自己认罪。” 季舒流沉声道:“郑先生,先生的护卫,还有碧霄山庄那位厨役,晚辈无知愚钝犯下大错,无颜多说,只向你们保证……” 裴用国打断他:“阁下不必向敝庄那名厨役赔罪。他曾收下孔轩贿赂,受其指使谎称急病告假,不料钱未送出即被孔轩杀死灭口,因此他是死于贪婪。我早已告知全庄,江湖之事人命关天,他实为明知故犯,如若不死,罪过更重。” 季舒流沉默片刻,续道:“晚辈向二位在天之灵保证,他日晚辈如果遇到孔轩,一定尽力替二位报仇。日后二位的亲眷如有需求,晚辈也一定尽力相助。” 人群里不知谁嘲讽道:“这小子真会说废话。杀孔轩还轮不到他,郑先生家里富裕用不上他,郑先生那个护卫无亲无故,根本就一个家人都没有。”季舒流听了只能垂首不语。 秦颂风蹲下身拉过季舒流左手,手腕对准矮几前那口大瓷碗上方,一字一顿道:“江湖规矩,血债血偿。你既然知错,就在他们二位灵前放血一碗,以示赔罪。” ※ 大瓷碗灰里泛青,上面没什么花纹,约有半升多。秦颂风拿着的匕首,锋利雪亮,也泛着一丝青光。 江湖规矩动辄取人性命废人武功,已经找不到比放血半升更轻的赔罪手段了。 季舒流眨眨眼睛,看着秦颂风倒干净碗里的积雪,一手抓住他的左手,另一手用匕首割破他手腕血脉。鲜血淌进碗里,很快把碗底覆盖。天气太冷,伤口的血容易凝结,秦颂风收起匕首,不停抹掉他伤口结成的血痂,弄得满手都是血。 碗里的血越积越多,手腕上的血却越流越慢,秦颂风示意季舒流尽量跪直,左手尽量压低。 季舒流用力绷住全身,还是觉得冷风直吹进骨头里,流的血越多,寒冷就越强烈。他盯着碗里暗红的鲜血,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虽然根本呕不出东西来,却越来越难以忍耐,只能抬起右手捂住嘴。秦颂风面无表情,抓住季舒流左手的那只手却越握越紧。 直到碗里的血满得溢出来,秦颂风才撕下季舒流一小段衣袖缠住他左腕伤口,季舒流趁机摸摸脖子,触手湿冷,全都是汗水。 秦颂风包完伤口,似重实轻地踹他一脚道:“磕头,磕十个。” 季舒流耳中回荡着尖利的风声,双臂也无意识地颤抖着,对两个灵位磕了十个头。磕完最后一个,他居然直不起腰来,只觉得头贴着地面才能保持清醒。 秦颂风猛地拽住他两只胳膊向后拖,拖得他直接向后坐倒,就这么一路把他拖进了身后的屋门。地面积雪蓬松,雪下有不少石头,触动他在囚室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39 里受的伤,留下一路零星的血印。秦颂风把季舒流拉起来推进自己房间里,转身走出屋舍,关闭大门。 房间里的火炉烧得很旺,季舒流往炉边凑着取暖,忽然觉得不安,忍住作呕咬牙蹭到窗边,把窗子打开一线,在地上跪直张望窗外。 秦颂风正弯腰捡起那口大瓷碗,然后笔直地站在季舒流刚才跪着的位置,将满满一大碗血泼到灵位前,用他一贯的语调平静道:“季舒流论武功跟本门同根同源,论生计这两年都在我们门里谋职,论行踪一直跟着我们住,不管怎么算,都是尺素门的人。他身世特殊,我却没想到防患于未然,是我不对。这次我也得赔罪。”忽然用同一把匕首割破自己左腕,抬起那口糊满血的大瓷碗接住。 季舒流一呆,那边玄冲子和高毅同时上前阻拦,秦颂风向后错步,也没见移位多远,却让两人一起扑空。秦颂风肃然:“我的错我担着,不用拦我。” 从窗缝里看不见秦颂风流血的伤口,只能看见他笔挺的背影、白道群雄错愕的神态。季舒流打个冷战,慢慢关紧窗缝,努力爬到火炉旁边蜷起身体。 ※ 秦颂风回到自己房间时,季舒流坐在火炉边抬头看他,表情严肃,眼神异常坚决锐利。 季舒流书读得多世面见得少,原有几分书生气,这两年在尺素门教书,不出门的时候常做读书人打扮,更加注意为人师表、佯装文雅,此刻这种神情十分罕见,倒显得他少了几分少年人的稚嫩,多了几分俊朗稳重。秦颂风回身关上门过来扶他,他先开口道:“我有两件大事要告诉你。”声音虚弱,语气却不容置疑。 “别急,先治伤。”秦颂风弯腰托住他腋下把他从地上拉起。 季舒流盯着秦颂风问:“曲泽在哪?” “就在钱师兄屋里。他现在身体虚弱,睡得多醒得少,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话。他这两天精神好了点儿,你先治伤,有事正好等他睡醒一起说。” 季舒流微微软下去:“也好。” 秦颂风把他往床上按,他挣扎道:“不行,我身上都是土,坐上去该没法睡人了。” “没法睡就凑合着睡。”秦颂风用力把季舒流按倒,去桌边倒来一碗温水给季舒流喂进去,自己打开壶盖,把剩下半壶一饮而尽。他坐下靠着墙壁休息片刻,拿来酒、水、疮药、手巾,慢慢剥掉季舒流的衣服,给他擦洗身体、清理伤口。 伤口遍及全身,甚至有几处烧灼痕,秦颂风看着季舒流几乎赤裸的身体微微皱眉,露出有点难受的表情,手上也非常轻柔。 季舒流躺着抬起手,好像要去摸他的脸,却落在他肩膀上:“抱歉,我没想到连累得你也要放血赔罪。你不多歇一会么?” “我没事,喝点水就能补回来。这个不怪你,我就做做样子,假装公正。”秦颂风沉默片刻,“你别怪我,下手重点儿他们才肯把你交给我处置。” 季舒流笑道:“你下手不重,连我都看出你其实在回护我,别人肯定也能看出来。” “看出来怕什么?没说出来就行。” “说到护短,我姑母怎么不见?” “她太担心你,这次没敢让她旁观,你姑父看着她躲在屋里。” “那我先歇会……”季舒流闭上眼皱起眉把头歪到一边不再说话,身体偶尔因为疼痛僵硬,但是很配合秦颂风的动作。秦颂风加紧把他全身清理完毕,轻轻给他裹上一块绸布、盖上被子,端来一盘点心放在床边,自己又热一壶水喝下,坐到季舒流脚那一侧靠墙休息。 季舒流小憩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睁开眼,翻个身侧躺着把点心吃光,然后歪头去看秦颂风的脸。秦颂风也在看他的脸,俩人目光相遇,默然对视,神情平静得理所当然。中间秦颂风起来过几次,喂季舒流喝点水,或者给季舒流擦擦汗,然后坐回原位继续盯着季舒流看。 似乎过了很久,季舒流收回目光,吃力地慢慢爬起身,向秦颂风要来一件轻薄中衣穿上,扣住秦颂风的胳膊凝重道:“我有两件大事,一件要等曲泽醒过来,一件只要你在就行了。” “你说。” “此事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你能不能保证,在我说出真相以后,绝不透露给其他人?”季舒流殷切地看着秦颂风。 秦颂风问:“江湖上的事?跟醉日堡有没有关系?” 季舒流慢慢松手,放开秦颂风的胳膊:“有关系。” 秦颂风眼神变得犀利:“那我没法保证。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事,但是你既然让我保密,肯定因为它对别人也有用。” 季舒流犹豫着劝说:“我明白你正直,也明白你重诺。但是如果你不答应保密,我绝不会说出此事,别人还是不知道真相;如果你答应了,至少你自己了解真相,也许帮得上忙。” 秦颂风断然道:“我一个人能帮得上多大忙?白道这边成百上千号人物,不少人还拖家带口,我能顾上的人最多十几个,这叫杯水车薪。要是我不知道就算了,那是我没本事,只要我知道,我绝对不能看着任何人往坑里跳。”他顿了一下,反过来劝道,“我不逼你,你却该好好想想郑先生的事。这回你又瞒什么了?如果说出来,有没有可能救人一命?” “没有。至少这个可能很小。”季舒流还在坚持。 “那你为什么想告诉我这件事,真不是因为它能救我一命?” 季舒流一震,垂下目光僵在床上,脸色惨白,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 注:书中年代1升大小和当代相近 第19章 借刀杀人 火炉里的火烧得久了,渐渐被灰烬闷住,秦颂风站起来把它重新拨旺。 季舒流已经一动不动僵坐很久,脸色冷得好像能凝上霜。就在秦颂风去拨火的时候,季舒流忽然面朝南方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爬起来坐回床上,定定看着秦颂风。 “这件事我瞒了三年。”季舒流一开口已经声音微颤,“我收殓的那具尸体,不是厉霄。” 秦颂风一步冲到季舒流面前,双手把住季舒流的肩:“真的?” 季舒流仰头看着秦颂风的眼睛:“我不能确定厉霄生死,但那具尸体不是他本人。” “你怎么发现的?” “擦洗尸体上血迹的时候。” 秦颂风放开季舒流,坐到他旁边,沉默良久才无奈道:“这事公布出去还真没好处,反而影响士气。等会我私下提醒玄冲子道长注意就行了。还有钱师兄和孙呈秀,我也会告诉。” 季舒流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到头来,生育之恩、养育之情、朋友义气、公理正道,我一个都对不住。” 秦颂风皱眉,还没开口,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钱睿在门外道:“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0 他醒了。” 季舒流霍然站起身,却立刻摇晃两下差点摔倒。秦颂风及时扶住他,他便原地深吸几口气,慢慢在秦颂风的搀扶下走出房门,进入对面钱睿的卧室。 对面房间的陈设和碧霄山庄其他房间大异,除了一张床、一个火炉和靠窗摆放的几只小杌子,本该有的桌椅之类家具全都不见,杯盘细物都搁在那几只小杌子上。空出的地方摆着一块厚重的大铁板,顶上铺着几层床褥,曲泽就躺在铁板上,盖着一层薄被,只露出两颊瘦得凹陷的脸,睁眼瞧着门口。 季舒流踉跄着冲到曲泽面前,直接坐到铁板上问:“你怎么躺在这里?” 曲泽掀开被子指指腰间,季舒流这才发现他腰间仍然像在囚室里那样锁着一条铁链,铁链的末端铸进铁板里,把他行动范围限制在铁板附近。铁板太大,床上放不下,所以曲泽只能这样躺着。 那只提着被子的手上被绳索勒出的青肿未消,微微颤抖,丝毫看不出成名剑客的稳定有力。季舒流抓住曲泽手腕把脉,低声道:“好险,脉象还很虚,你最近千万多休养。” 曲泽拍拍季舒流的手:“这些天的事老钱刚才跟我讲过。你还真长大了。你伤得不轻,不回去多歇一会?” 季舒流敛容正色:“我有大事要跟你商讨。” 曲泽却没在意他这句话,把视线投向秦颂风,带着讥诮的笑意道:“秦二门主,多谢你不避嫌疑借我一个容身之处,曲某人要是还能活下去,此恩必报。” 他说的虽然是感谢的言语,但语气完全不对,表情僵硬冷淡。季舒流奇怪地回头去看秦颂风,吃惊不小,只见秦颂风怔愣地站在门口不动,居然显得有点拘谨。片刻之后,秦颂风低声道:“曲大哥。” “秦二门主,别跟我一个阶下囚称兄道弟。” 秦颂风大步走过来平静道:“曲大哥,我的家仇是你替我报的,小时候你对我武功的指点,我到今天还能受益。我一直把你当成兄长、良师,你何必这么跟我说话?” 在他注视之下,曲泽的伪装被戳破,苦笑道:“你还是跟过去一样。我却不想跟过去一样,不一样,才能假装过去那个曲泽已经死了,你眼前这个贪生怕死之徒是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贪生怕死,你是心有不甘。”秦颂风坚持,“我也心有不甘,那时候离我艺成只剩几个月了,要是再晚几个月,我一定能帮你拖到钱师兄查清真相的时候。” “我人都投靠黑道了,罪也犯尽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钱睿摇摇头,打断他们:“老曲,少说两句吧,事到如今,还纠缠那些旧事干什么。颂风,你也先坐一会。”他看着床,秦颂风却跟季舒流一起坐到铁板上来。 “舒流,你先说说你的大事。”秦颂风直入正题。 季舒流回头看秦颂风一眼,深吸几口气,转回去向曲泽道:“曲五哥,对不起,我被人欺骗,居然怀疑过你。” 曲泽无动于衷地道:“什么事?说来听听。”钱睿的表情反而更认真,他原本坐在窗边的一只小杌子上,闻言便搬起杌子坐到离季舒流较近的地方。 季舒流道:“我来到碧霄山庄的第四天,偶然发现王贵铜混在厨子里,形迹可疑。那天晚上我偷偷去威胁他离开,他败给了我,次日就走了。” “你打败的那个厨子居然是王贵铜?”曲泽稍微被激起一点兴趣,“看来你武功长进不小。” “武功虽然长进,人却还是愚钝不堪。”季舒流接着道,“第五天晚上,大约在郑先生被害之后,我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异响……”他把那天跟踪白衣人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也详细讲出自己的推测。众人听得纷纷皱眉沉思,直到他讲完都没人插话。 秦颂风最先发问:“你自己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出来听听。” 季舒流便道:“我思来想去,想诬陷曲五哥的人太多,难以彻查,也许可以先查查他们这场戏本意是做给谁看的。此人一来武功不高,如果武功足够高,一定会当场喊破,甚至对他们出手;二来思虑不周,如果思虑周密,不至于上这种当;三来性情急躁,容易轻信;四来也许就住在我们附近。我还猜测,偷看地图的会不会就是那两个白衣人?他们不是为了寻找郑先生,而是为了寻找原定受骗之人的住所。” 钱睿闭目沉思片刻,笃定道:“我认为,他们骗的就是你。除了你,碧霄山庄绝没有第二个人会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等着他们把戏演完。” 曲泽也赞同:“他们这把戏异想天开,纯属骗小孩的伎俩,怎么看都像是专门设计来骗你的。而且这里的人除了你,全都是老江湖,他们要是直接看见囚室门外他们演的把戏,没准会上当,但在路上却还不至于看不出来他们是故意引人追踪。” 季舒流呆住,悚然道:“定计之人目的何在,为何先迷昏囚室门口的守卫诬陷曲五哥,再让我替曲五哥脱罪?他又怎么知道我舍不得曲五哥,怎么猜到我会想出这种笨主意,难道王贵铜换了个身份去而复返来报复我……” 钱睿打断他:“你想岔了。这个人不了解你,他的计策也失败了。他就是想让你诬陷老曲而已。” 曲泽冷笑:“然后借刀杀我!” ※ 对曲泽来说,季舒流的身世特殊,算是和他有旧。之前,王虎对曲泽的怀疑太荒诞,真心相信的人不多,之所以放任王虎伤人,不过为了发泄出师不利、郑东被害之恨,并非真心想要曲泽的命。但如果连季舒流都出面证实曲泽就是凶手呢?到时候,无论这说法有多大破绽,曲泽一定百口莫辩。那些一心要把曲泽置于死地的仇家,足以借此机会煽起半数江湖人的怒火,彻底除掉曲泽,即使玄冲子等人冷静公正,也未必挡得住“正义”之士的暗箭。 可这计策虽然机关算尽曲折离奇,却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全没考虑季舒流能否入彀。曲泽讽刺道:“醉日堡剩下的人越来越不中用。大费周章,害人不成,留下一堆破绽。大概王贵铜离开之前给他们传了个信,告诉他们大致经过,他们就异想天开,以为舒流一听说郑东的死讯就会出来大义灭亲。好笑。” 秦颂风问:“曲大哥,真是醉日堡的人?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曲泽闭目养一会神,睁眼道:“实话实说,醉日堡被攻破之前,厉霄说过,我最后留下来替他拖延一阵,跟他就算两清了,我从此可以脱离醉日堡,只要我不找醉日堡的麻烦,醉日堡就当没我这个人。” 钱睿微微惊喜:“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醉日堡内部有两股势力,虽然厉霄说了算,风堂堂主尚通天也有不少自己人,尚通天那边的人根本不想放过我。”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1 醉日堡行事严密,白道的探子打入不深。厉霄和尚通天的分歧,钱睿和秦颂风都是第一次听说,格外留神。曲泽也便详细解释:“这个得从韩老堡主和褚训说起。韩老堡主天良未泯,对手下仁慈,对敌人也仁慈,什么事都不肯做绝,总被手下抱怨妇人之仁。可惜他唯一的徒弟褚训混久了黑道,心却越来越黑。韩老堡主发现不对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太差,没力气把褚训在醉日堡的根基铲除。在褚训四个入室徒弟阎毒、厉霄、尚通天、屠百万里头,厉霄的资质和人品都是最好的,韩老堡主最喜欢他,过世前几年一心一意地栽培,仁义道德、武功学问,有什么教什么。” 季舒流轻声道:“他的人品……好么?” “听我说完。”曲泽喝一口秦颂风递过来的温水,“褚训是个疯子。韩老堡主过世以后,褚训放开胆子大干一场,醉日堡的小喽啰才发现遭殃了。以前只知道跟着褚训到处惹事升得快,没想到死得更快。褚训不但杀仇家不知道收手,对自己手下也一点都不爱惜,拿人送死从不手软。最后褚训把黑白两道得罪干净,跟他大徒弟阎毒一起被人宰了。 “等风头过去,厉霄和尚通天开始联络醉日堡剩下的人。多数人想起韩老堡主的好处,都跟了厉霄,也有特别邪性的人跟了尚通天,所以厉霄是堡主,尚通天是位次第二的风堂堂主。尚通天跟褚训一样是个疯子,他的心腹全都是这种疯子,在他们看来,我这种进过醉日堡又抽身,向白道屈膝不肯以死明志的,都该杀死立威。” 钱睿走过来俯身道:“难道厉霄是真心想放你走?” “是。” 钱睿面无表情:“我不信。” 曲泽缓缓道:“当年我被人追杀差点丧命,是厉霄救的我,也是他花了一个月的工夫把我劝入伙。那时候他就答应过不会让我跟白道起冲突,还说等我做的事能偿还救命之恩,他就放我走。这些年他确实没让我插手过跟白道的冲突,所以尚通天一直看我不顺眼。至于厉霄这个人……”他惨然一笑,“他是个疯子里的疯子。” 季舒流咬牙道:“他确实是个疯子。至今我回想起他的言行举止,依然不敢相信他会去滥杀无辜。” 曲泽看着季舒流摇头:“他对身边认识的人,都跟韩堡主一样仁慈,和在你面前没什么两样。但是他对其他人,好像根本就不当人看。”曲泽疲惫地闭上眼睛,“有时候在醉日堡里看见他,我也想不通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个疯子。可黑道上的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的好人就该跟厉霄一样,对兄弟两肋插刀,对别人杀人不眨眼。” 听曲泽之意,他对厉霄虽然不能认同,却有一些兄弟情分,季舒流百感交集。钱睿和秦颂风只能长叹无语,最后这两人说要单独商量一点事,走到外间,把季舒流和曲泽留在房间里。 季舒流小声道:“我大哥没死,对不对?此事我告诉秦二门主了。” 曲泽愣了一下,居然露出欣慰的神情:“你后来见过他?还是他跟你传过信?” 季舒流有点迟疑地摇头:“都不是。我擦洗尸体的时候,自己看出那具尸体不是他本人。” 曲泽复杂的目光在房梁上游移良久,才道:“厉霄是有个替身,是他的心腹,长得跟他很像,不动不说话的时候连我都分不清楚。但是我也不知道最后他来不来得及换过来,你说了我才知道。” 季舒流涩然:“现在收拢醉日堡残余势力复仇的人也是他么?尚通天那边的坏人栽赃你不成,会不会像暗杀郑先生那样来暗杀你?” “随他们去吧,不用担心。老钱谨慎,秦二门主武功高,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不容易,尚通天手下那帮蠢材还没这个能耐。他们嫁祸我用的这个计策就纯属自以为是、异想天开,这种人哪里成得了事?” 季舒流默然片刻道:“你一定要保重。我现在尺素门做教书先生,我盼望有一天你也能过去。” 曲泽没回答,脸上却露出倦意。季舒流道:“你先睡会。”坐在曲泽旁边安静下来。他自己也累得不轻,但却舍不得走,小时候跟他最亲近的人除了厉霄就属曲泽了,三年来他一直想念得很。 曲泽很快熟睡,季舒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想起这辈子就算和厉霄重逢,也多半形同陌路甚至仇雠,不觉出神。晚霞映红窗纸时,秦颂风和钱睿一起回来,季舒流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力气站起身,只能向秦颂风伸手。秦颂风便拉起他扶回卧室。 “你这傻子。”秦颂风直摇头,“其实我早就跟钱师兄商量好了,他全力替曲大哥脱罪,我暂不作声,万一他来不及找出真凶,曲大哥身体又撑不住了,就让他出面当人质,把曲大哥换到我手里,别人不知道我跟曲大哥也有旧,一定不会反对得太厉害。那天再晚一会我就要出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季舒流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诚恳认错:“对不住,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王贵铜和那几个白衣人的事。我心里有鬼,所以破绽那么明显,我却信以为真了好几天,还以为自己是在替曲五哥遮掩。” “以后注意就行,我跟钱师兄一样,不会害曲大哥的。但是这回你也算歪打正着。”秦颂风边说边简单收拾着。 此刻季舒流伤势较重,为了进出方便躺在床外侧。秦颂风收拾好了便跳到床里侧躺着,他轻功好,脱下鞋立刻拔地而起,平平落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床都没震一下。 季舒流没想到他这么快,冲他眨眨眼睛:“等会,我走不动了,你能不能帮我倒点水喝?” 秦颂风侧过头,目光在季舒流脸上停留片刻,跳下床给他倒了一碗水递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先放在这里,以后酌情修改搬到后面去! 第20章 一拍即合 季舒流喝下水道声谢,倒头便睡,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得鼻子呼出的气都是烫的,身体却发虚怕冷,一睁开眼,秦颂风正坐在床边盯着他。 秦颂风一手扶着他的肩把他托起来,另一手拿来一碗温热的清粥放到季舒流嘴边。季舒流确实没什么力气,便倚着他扶着碗把粥喝光。 秦颂风又扶着季舒流躺倒:“你有点发烧。今天都躺着别动,别再累着了。” 季舒流道:“那你也别累着。你不是也放血了?”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是哑的。 “我身体好,没事。”秦颂风虽然这么说,还是跳回床上半躺下去。 炉火烧得还算旺,季舒流却觉得昨天沾染的寒气好像正从骨髓间渗出,盖上被,微微蜷缩起身体。不久他额头沁出一点汗水,秦颂风随手给他擦掉。 季舒流闭着眼睛抱怨:“伤口多久才能不疼啊?” 隔了一会,秦颂风才轻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2 轻拍拍他肩膀:“过几天就好。” 季舒流没说话,自己把被子掖紧了些。 秦颂风笑道:“你想哭不想?想哭我可以假装没看见。” “你哭我也看不见,我没睁眼睛。” 秦颂风又问:“你被关起来那几天没害怕么?” “没有。上当的是别人,骗人的才是我,我为什么要怕。” 秦颂风又不说话了,连替季舒流擦汗的动作都不再做。良久,季舒流忍不住睁眼去看。秦颂风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季舒流脸上,在季舒流睁眼的瞬间,他忽然道:“不如以后我不娶老婆了,你也不娶了,咱俩凑合着过一辈子吧。你拿我当老婆,我也拿你当老婆。” 季舒流本来虚弱无力,闻言整个人都精神了:“行啊!” 秦颂风见他眼睛晶亮兴高采烈地瞅着自己,怀疑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我娶你,你也娶我。你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眼神坦率真诚,秦颂风反而更怀疑:“你知道娶你……娶我,是什么意思?” 季舒流莫名其妙:“怎么不知道?就是俩人变成一家人,跟我姑父姑母一样,一起吃一起住。”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对了,还有海誓山盟,在天愿……咱俩说这个好像有点怪。” 秦颂风忽然盯住季舒流的脸,把脸慢慢凑过去,直到两人嘴唇相碰。季舒流完全没躲,一副觉得好玩的样子,依然睁眼瞅着近得就要贴在一起的秦颂风。秦颂风犹豫片刻,自己闭眼,开始在他因为发烧而干裂的嘴唇上吮吸,停留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虽没深吻,秦颂风的表情却有点发呆。季舒流看到这个表情就按捺不住,也撑起身体凑到他嘴唇上吮了一下,又在他两颊各亲一下,最后无师自通地在他失血后略显苍白的下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咬咬破了秦颂风怀疑的表情,他心满意足地摸摸季舒流的脸:“那就这么定了。” 季舒流回想前事,不禁道,“怪不得你说要撮合我和别人的时候,总是笑得那么奇怪,果然不是真心。” “这么明显,连你都看出来了?”秦颂风有点吃惊,然后傻笑,“你总盯着我徒弟看,还怪我多想?其实你是怕她来跟你抢我吧。” 季舒流也傻笑:“当然怕。” 两人说闹一会,季舒流渐渐疲倦,闭目小憩。秦颂风躺在他旁边休息,不时看他一眼,脸上现出淡淡的温暖笑意。 ※ 年轻人恢复得快,几天之后季舒流已经退烧,虽然行动不便,人却活跃得多。秦颂风和钱睿出门时,他爬起床到钱睿那间屋子里探望曲泽。 问候几句、检查一下曲泽的伤情,季舒流就忍不住跳到他一直好奇的话题:“褚训有个女儿叫褚阿琉,我总觉得大哥会收养我跟她有点关系。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有过这么一个人。别忘了,你十一二岁我才投靠醉日堡,那时候她都死十多年了。” 季舒流耷拉下脑袋:“虽然毫无用处,我还是总想知道一点和大哥有关的事。你能不能说说?” 曲泽拍拍季舒流的头道:“听话。醉日堡的事就当一场梦,以后别再想了。”见季舒流满脸失望,他尽量放得语重心长地补充,“我就告诉你一样。老大以前说过,你长大之后,能是个有担当有志气的大丈夫。” 季舒流缩脖子:“他开玩笑的吧。” 曲泽捋起季舒流的袖子看一眼胳膊上开始结痂的伤痕,慢悠悠道:“听他语气是开玩笑,但是到今天再想想,也不一定真是玩笑话。” “我是大丈夫?” 曲泽咧嘴笑:“你敢说出私自把王贵铜劝走的事,勇气可嘉。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有胆子奋不顾身地站出来救我一命。” 季舒流认真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就像我亲人一样,如果你被他们折辱至死,我更不能承受,这是我的私心。” 不等曲泽说话,外面传来叩门声,季萍夫妇前来探望。曲泽低声说明此时不想见人,季舒流就把这边的房门掩住,请姑父姑母到另一边的卧室里坐。季萍却不坐,上来捧住季舒流的脸直说他瘦了,满是疼爱之情,季舒流被她弄得有点脸红。 霍庸拍拍季萍的肩膀,季萍才说起正事:“你还记得施邛吗?” “记得。”季舒流一愣。施邛是江湖上出名的怪人,外号“四颗头”,不是因为他命大,却是因为自从季英夫妇被害,他每年都要砍四颗醉日堡门徒的人头送到坟前,雷打不动。有时他一口气送四颗,有时一次只送一两颗,过几个月再补。如果他一年杀的人多过四个,就拣武功更好地位更高的四个人送过去。 清明节上坟日,坟前经常有还留在那里的人头。季舒流的二叔弃武从文多年,最恨看到这个,一看到就咒骂不休。但季萍心存感激,说这人以前受过季英救命之恩,对季英十分敬仰,只恨杀不了厉霄,所以才每年杀几个醉日堡门徒告慰恩人。 季舒流还在回想此人事迹,就听季萍道:“他想认识认识你。” ※ 季舒流吓了一跳,心想自己不知道算不算醉日堡门徒,左手摸着脖子,右手立刻一把抓过剑柄。季萍好笑道:“别怕,他不会伤你的,就是没见过你,想看看。” 霍庸留下来看守,季舒流挂好剑跟着季萍出门,听她解释:施邛这次来,送上一颗人头。玄冲子、裴用国等人查明杀害郑东的凶手是护卫孔轩后,随即通过尺素门传遍江湖。施邛得到消息,最先找到孔轩下落,将他带到郑东家中确认无误,便一刀砍掉头颅,送到碧霄山庄来。他听说季舒流也在,突发奇想,要见一见这位恩人之子。 碧霄山庄的庄门附近,施邛抱着膀子站在雪地里,跟其他人都很远,脚边放着一颗络腮胡子的人头,长相果然和那替死的厨子有几分相似。季舒流忐忑地走到此处,远远望见那颗头,略一犹豫才走近施邛,看得施邛直皱眉。 季萍向施邛介绍:“这就是我侄儿。”季舒流见他已有四十多岁,抱拳行晚辈礼。 施邛姿势不变,冷淡地打量季舒流几眼,向季萍道:“还不如你像你大哥。”沉默一阵又补充,“有点像你大嫂。” 季萍低头抹掉一点泪水:“是很像我大嫂。” “人头留给你们了,后会有期。” 他居然转身就要离庄,季舒流脱口问道:“施前辈,晚辈冒昧,请问先父……是什么长相?”他本来想问季英的性情行事,不知为何临要出口忽然改成了长相。 施邛回头再次打量季舒流一眼,硬邦邦道:“就算告诉你,你长相也变不过去。” 季舒流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3 季萍把他往后拉几步,小声埋怨:“要知道你爹长相问我就行,问别人干吗?”施邛不理会这对姑侄之间的小声交谈,不声不响地扬长而去,季萍也不道别,反而向季舒流道,“施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你跟他别拘泥俗礼。” 季舒流只好跟着季萍往回走,回到住处后又问:“我爹长相究竟是什么样?” 季萍露出怀念的神色,抬起手比划着:“你爹个子有这么高,体格也壮,长得特别威风,有男子汉的气概。声音很低沉,说起话来教人觉得掷地有声的。我长得有点像你爹,你二叔不像。” 季萍相貌柔美为人单纯,有时候还有点迷糊,连季舒流和她在一起时都觉得应该照顾她,跟她相似却特别有男子气概的长相,该是如何?季舒流试着想象却想不出,茫然摸头:“你说过我爹对施邛有恩,是怎么回事?” 季萍道:“施邛少年时被江西邪道玄奇门的人打败过,那些人在他胳膊上烙了一个记号羞辱他。后来白道上有人看到施邛胳膊上的记号,误会他是玄奇门的奸细,差点把他杀掉,你爹觉得证据不够确凿,坚持查清楚,才救了他一命。从此施邛就跟你爹成了朋友,在一起喝过好多次酒,江湖人都把这当成怪事来传,因为施邛那个人,平时滴酒不沾,性情孤僻,跟人说半句话都嫌多,从来没交过江湖朋友。” 此事季舒流听厉霄讲过,只不过厉霄把查清真相之人安到了他自己头上。季舒流忽然有些眩晕,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一边想继续听下去,一边再次产生了听到真相就对不起大哥养育之恩的诡异念头。 霍庸仿佛有所察觉,补充道:“你爹做事正直公道,有江湖人的痛快,却没有江湖人的鲁莽,所以人人佩服,朋友满天下,连施邛那种人也能相交。” 季萍轻轻叹气:“你爹你娘光明磊落了一辈子,交的都是真心的朋友。他们走了以后,我和你二叔无依无靠,还受醉日堡的威胁,多亏这些朋友的援手,才能躲过风头安心过日子。可老天要是有眼,为什么不让这么好的人长寿呢?”说到这里她眼泪不禁落下来,季舒流不敢再问,和霍庸一起劝慰很久,直到她渐渐恢复平静才道别。 ※ 这日秦颂风和钱睿深夜方归,却没多说白道下一步的安排,此后接连数天,他们都是早出晚归三餐在外。钱睿不知从哪里给曲泽弄来一把勉强趁手的剑,放在他身边以防万一,也叮嘱季舒流白天多留意外面的动静,如有不对立刻喊人。 某天早上,季舒流感觉到秦颂风极轻极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照例清醒片刻。 自从两人亲吻许诺,秦颂风每天早上醒来必定要这样摸一下;季舒流从小睡得很沉,但也许对倾慕已久的人心有灵犀,每次都能觉察。 虽然被弄醒,季舒流却只觉得心里微甜,轻轻一笑,继续熟睡。朦胧中环顾四周,自己正垫着厚厚的茵席坐在精致的小石桥上,岸边桃红柳绿随风轻摆。一只柔软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抚摸自己的面颊,一个女声轻言细语地道:“舒儿,你爹等着你呢,快去跟他玩。” 他知道身后的是母亲,没回头,站起来快步跑下小桥,父亲果然站在桃树下笑着张开双臂微微弯腰,将迎面跑过来的他抱起来转了两圈。 父亲放下他问:“我藏起来,你找,好不好?” 他一阵心悸,赶忙拽住父亲的手臂:“不好!”逗得父亲仰天大笑。 爽朗的笑声忽然被一声惨叫打破,他骇然回头,赫然看见一身桃红衣裙的母亲面朝下倒在地上,一滩血从她身下一直蔓延到自己脚边。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还没放开的那只手臂骤然冰冷。他颤抖着把头转回来,发现一把长剑穿透了父亲的胸膛,血从前后两个伤口泉涌而出,落到地上,跟母亲的血融合在一起。 长剑的尽头是一只手,手臂的尽头是一个人。而胸腔已被穿透却仍旧屹立不倒的父亲,和穿透了父亲胸腔正在得意的凶手,仿佛彼此在镜子里的倒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厉霄的脸。 季舒流流泪问:“大哥……为什么!” 厉霄仰天大笑,而父亲僵硬的脸上居然也泛起相同的诡异笑容。季舒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厉霄手一挥,不知用什么利器割破了季舒流的手腕,手腕上流出的鲜血融进父亲和母亲的鲜血里。 季舒流全身发冷,猛然惊醒。梦里的血都不见了,只有脸上的眼泪还没干。 季舒流吹吹手腕上不小心被牵扯到的伤口,又拿袖子抹抹眼睛,忽听见秦颂风在他身边道:“做噩梦了?赶紧穿衣服,起来吃午饭。” 季舒流有点不好意思:“你回来这么早?都到中午了,天怎么还是黑的。” 秦颂风道:“今天轮到我休息。天黑是因为外头下大雪。” 季舒流“哦”一声,穿上衣服,先走到对面的卧室门口探头往里看。钱睿也在,对他点点头;曲泽躺在那块铁板上笑着问:“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季舒流见到他的笑脸略感安慰,冲他挤挤眼睛,没进屋也没说话,转身往回走。刚走到秦颂风那边的卧室里,就听见嗖嗖的衣袂带风声此起彼伏,多名高手从远处蹿到屋舍门口和各个窗前,将这间屋子团团包围。 季舒流询问地看向秦颂风;秦颂风脸色凝重,用左手按住他右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玄冲子的声音响起:“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或许只是误会,贫道以名誉担保,你们解释清楚即可!秦二门主,你在不在里面?你是讲道理的人,如果信得过贫道,请暂且解下武器随我去对质。” 接着是高毅的声音:“我也在此。秦兄,咱们当年对付醉日堡的时候一起负责照应江湖朋友的家小,也算并肩作战,我绝对信得过你!有我和玄冲子道长一起担保,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21章 一触即发 玄冲子和高毅的语气很真诚,但是门外其他高手却默然不语地挥起刀剑,锵锵之声不绝。 曲泽抢先冷笑:“出什么事了?姓曲的又脱困而出,一夜犯下三百起血案,再缩回这里等死?” 玄冲子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此事和你无关,但是你和秦二门主住处相邻,稍后请你也说说秦二门主今日的动向。” 季舒流惊得抓住自己的剑:“颂风,他们怀疑的是你?”秦颂风一声不吭,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对面钱睿房间。 曲泽正狠狠瞪着房梁,飞扬浓重的眉毛皱得差点碰到一起:“当年我师父被害以后,我那群师兄弟也跟他们一样,说要叫我去对质。结果呢?他们有的认定了我是真凶,有的就盼着我是真凶,还有的人云亦云,所以不管我说什么,听在他们耳朵里都是破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4 绽百出、理屈词穷。”他虽然是跟秦颂风说话,但是声音不小,外面的人也能听见。 秦颂风却摇摇头,猛地站起来,解下腰间的软剑交给钱睿道:“没事。”然后冲曲泽躬身一抱拳,拍拍季舒流的肩膀,“舒流你别慌,不要紧。”径直走到明间里沉声道,“玄冲子道长,高兄,我这就从正门出去。” 玄冲子出声同意后,他才推开大门。外面总共二十多人,都是武功好手,几个人围上来搜身,又拿出铁链要把秦颂风锁住。秦颂风一晃身形,轻易从他们手里挣脱,冲到玄冲子身旁一丈之地,镇定道:“要是绑着我去对质,叫人看见了,可能会先入为主,认定我干过什么亏心事。现在这么多人看着我一个,我肯定逃不出去,何况我师兄他们都在这儿,我也没法逃,就别绑了。” 玄冲子沉默片刻,慎重地点头,指定高毅带领十余人把秦颂风带走,他自己留下五个人,两人进屋守住曲泽,两人冷冰冰地请季舒流随他们离开分别讯问,玄冲子和剩下一个人还算客气地请钱睿也移步他所,暂时跟曲泽隔开。 秦颂风在高毅等十余人的严密包围下远远停住回头,没事般道:“道长,这边有劳你帮我照看着!” 玄冲子点头同意,高毅也接话道:“这边有道长,你那边的事就由兄弟我来照看了,尽管一百个放心!” 秦颂风的去向似乎是前厅,季舒流却被那两人带着往西北边走。外面天色灰暗,劲风凛冽,雪片有小半个指甲大,异常厚实,不停打在脸上,逼得人只能眯起眼睛;新雪覆在被踩实的旧雪上头,路也特别难走。季舒流跌跌撞撞了一路,终于再次被带进那座小楼里黑漆漆的地下囚室,他嗅到那股熟悉的霉味,忍不住咬紧牙关。还好押送的两人没动用铁链锁他,只是让他坐到原来那间囚室的地上,站到门外把守。 这两人之一就是那天阴阳怪气挑拨秦颂风和钱睿的何姓青年,名叫何道宪,另一个是他哥哥何道原。季舒流见他们半天不说话,怀疑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有嫌疑的其实是我么?” 何道宪斜睨他:“想套话?没那么容易。” 何道原扯住弟弟,面无表情地问起昨晚到今天中午秦颂风的动向,可是季舒流一直在睡觉,当然什么都说不出。何道原反复问了两遍,什么都没问出来,从此和弟弟一起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过了大约两三个时辰,季舒流出声询问何时能离开此地,他们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置之不理,再问能不能吃饭喝水,他们也毫无反应。季舒流索性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坐起身往外看,来者有两个人,一个锦衣华服步履潇洒,一看就是高毅,另一个手里提着一盏油灯照亮面孔,居然是常常跟在裴用国左右的书僮。两人把何道原叫出去一阵,回来之后进入囚室,把油灯放到一边。 高毅站在季舒流面前发问:“季小兄弟,秦颂风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去的?” 季舒流答道:“大概还没到子时,和钱先生一起回来的。” “从那以后,你离开过那间屋子没有?” “没有。我……” “秦颂风离开过没有?” “我不知道,他回来不久我就睡了,一直睡到今天中午,因为外面天太黑。” “一觉睡到中午?那还有什么可问的?”高毅转头去问书僮。 “小人不才,还想出几个问题,”书僮恭敬地朝高毅作个揖,然后弯腰瞧着季舒流:“你中间没醒过?” “早晨醒过一次,他还在屋子里。” “什么时候醒的?” “不知道,只醒来一下,马上睡着了。” 何道宪转转眼珠子,插话道:“睡得这么好,死猪似的?照我猜测,是这小子不会撒谎又不想说实话,才拿睡着了搪塞咱们。”何道原却戳了弟弟一下。 书僮直起身来在囚室里踱了两步,缓缓道:“季公子,你是向来就睡得这么多,还是只有今天早上这样?你们习武之人难道不习惯早起苦练?” 季舒流抬眼看他:“我以前不至于睡到中午。但是那天放血以后我精神不足,所以近日睡得较多,一觉睡到中午是常事。” 书僮眨眨眼睛,接着问起季舒流起床时秦颂风在干什么、站在哪里,起床后是否去过钱睿和曲泽的房间,他们二人当时说过什么之类,季舒流一一照实回答,书僮似乎也没再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该问的问题全都问遍以后,高毅不耐烦道:“你是不是还要再多问几遍?本人只会剑法,不懂你们这些东西,就不凑热闹了,你们继续。”说完挥挥袖子潇洒地掉头而去。 待他步子去远,何氏兄弟和书僮互相干瞪了一会。书僮忽然对着季舒流一躬身:“季公子,得罪,兹事体大,必须慎重。何大侠、何二侠,小人以为季公子是习武之人,在危机四伏的关头不至于毫无警惕,他现在的说法小人信不过。两位——有什么办法?”他顿了片刻,“——有什么办法能让人说实话?” 何道原沉痛点头:“兹事体大,只能这么干了。”突然把季舒流两只胳膊紧紧抓住,一起反扭到背后,把他按得趴倒在地上。 季舒流吃了一惊,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不是江湖人,当然不如一般江湖人警惕……”腿上忽然剧痛,接连被何道宪下狠劲踹了十几脚。何道宪停下来时,季舒流几乎已经无力挣扎,脱口问:“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书僮道:“他杀了人却不肯承认。” “你们怀疑他杀了谁?” “抱歉,无可奉告。”书僮语意渐转犀利,“下面你听见我的问话就请马上回答,不要犹豫,秦颂风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去的?……”他开始翻来覆去地问前面提过的问题,又夹杂了秦颂风等人前几天的行踪。季舒流只觉得双腿又疼又僵,肩膀胳膊也被何道宪扭得十分难受,心中错乱不堪,但此时马虎不得,必需维持一线神智回答书僮的问题。 这书僮口齿伶俐头脑清晰,有条不紊地把每个问题都问了至少三次,方才暂停片刻。季舒流身体已经有点发抖,忍不住哑声道:“你问完没有?” 书僮缓缓蹲下身,向下探头,跟侧着头趴在地上的季舒流面对面:“你呢?你答完没有?你今天早上,真没听见过什么特殊动静?真没见过秦颂风出门?” 季舒流冷下脸:“果然,你不是怕我说谎,你是想逼我说谎诬陷秦二门主。” ※ 书僮听了季舒流的怀疑,勃然变色:“季公子,你别含血喷人!我只是担心你的说法不尽不实,才行此下策。” 季舒流用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5 力冲他咧嘴一笑:“原来如此,我刚才神志不清,误解了阁下的的弦外之音,得罪之处敬请见谅。季某虽说算不上好人,却做不出污蔑他人之事。阁下是否还要继续问下去?” 书僮冷笑两声,站起来倚到墙边,再次从秦颂风昨晚回房的时辰问起,重新把所有问题问了两遍,这次他夹带的一些问题已经明目张胆得拙劣,甚至问起季舒流梦中是否嗅到过血腥气、清晨是否见过秦颂风擦拭佩剑、中午醒来时是否听到秦颂风呼吸急促。季舒流还有余力迅速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却渐渐变得虚弱。 所有问题的答案依然没有差别,也找不出破绽,书僮皱起眉毛,有点焦急地看着何氏兄弟。何道宪突然厉声大喝:“说!你到底瞒了什么?秦颂风那点事早就露底了,别以为你不说他就能没事!”边喊边拾起囚室里一端嵌入墙里的长铁链对着季舒流抽了两下。 新伤触及前几天的旧伤,季舒流忽然眼前发黑人事不知。 再醒过来时,似乎没过太久。他仰卧囚室的地面上,何道原正用力掐他人中,书僮蹲在旁边,虽然火光昏暗,还是能看出他有点焦急惊慌。季舒流在一阵阵疼痛中暗想:看来他们也怕被人发现逼供的勾当。 见到季舒流睁开眼睛,书僮咳嗽两声:“季公子见谅,秦二门主、钱先生和曲泽的解释都非常详尽,只有你睡得太熟,什么都说不出来,何二侠想必也是一时情急。” 季舒流眼神扫过身边三个人:“季某心中没装亏心事,向来行得正坐得直吃得香睡得熟,睡着了就是睡着了,哪还有精力留意身边的动静。诸位莫非成年累月寝食难安,因此难以置信?” 书僮目光闪烁:“可是,秦二门主他们都没提过你在熟睡,而且秦二门主早就承认他离开过房间了,你如此煞费苦心地替他遮掩,就不怕欲盖弥彰?” 季舒流扬起眉毛:“我对你们说过的话句句属实。既然你问不出什么,又质疑我的话与他们有出入,为何不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跟他们对质?” 书僮无奈地叹息一声,用求助的语气道:“何大侠、何二侠,季公子的说法据我所知确有可疑之处,可他如此固执,该当如何?” 何道宪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季舒流:“他不说实话就不让他吃饭睡觉,秦颂风又不是他亲爹,我就不信……” 季舒流按捺不住怒火,提高声音道:“江湖人图的是一个痛快,你们想逼季某诬陷秦二门主就请明言,口口声声要季某说实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何道宪也怒形于色,一脚踹在季舒流胳膊上。季舒流疼得全身一缩,正想索性痛快大骂,眼前居然再次发黑,又晕了过去。 这次似乎晕了很久,直到神智恢复,季舒流依然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自己似乎在发烧,背后的地面冰冷刺骨,囚室里的寒气好像全都在往骨头里钻。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隐约听见有人低声商量“他好像病得挺重”、“果然是个废物,这点小伤都受不了”、“别真出事”之类,随后被两个人分别抓住双肩和脚腕抬到楼上一个有床的房间里。这里比囚室暖得多,也明亮得多,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亮从眼皮透进来。何道原把季舒流拽起来匆匆灌进一杯水。 季舒流感觉舒服不少,没睁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何氏兄弟轮流看守在门口,但裴用国的书僮没再出现过,也没再有别人进来。直到天色黑而复亮,季舒流一觉睡醒时,玄冲子亲自来到,说要把季舒流带走问话。玄冲子表情严厉,季舒流不敢怠慢,试着在地上走几步,觉得筋骨没什么损伤,便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随玄冲子走出门去。 玄冲子离开囚室所在的小楼后,南行一段,绕道向东再向北,走到碧霄山庄里一处季舒流从没到过的僻静院落。他先把季舒流带进院落里最大一座屋舍的厅堂里,里面赫然摆着两具尸体。 “你仔细看看,认识这两个人么?” 季舒流明白事关重大,秦颂风多半就是被人怀疑和这两人之死有关,于是皱起眉仔细看了两具尸体的面目身形。其中一具尸体全身赤裸,躯体上无数狰狞伤口,其中好几条都能致命,似乎和很多人发生了一场恶斗;另一具尸体衣物整齐,平躺在那里,看不出死因。两人都是青年男子。 “我都不认识。”季舒流边说边观察玄冲子的表情。 玄冲子态度忽然大为和蔼,温声道:“你且歇一会。”伸手扶住他胳膊,带他走进旁边一座不起眼的屋舍。北丘派掌门赵增文居然也坐在里面,另有一名年轻的武当道士坐在赵掌门旁边,目光炯炯,精华内敛,一看就是武当派年轻一代中的高手。 玄冲子搀扶着季舒流坐到一张铺着锦垫的椅子上,赵掌门亲自站起身,提起火炉上烧开的水倒进一碗放凉的米饭里,送到季舒流手边,歉然道:“你先凑合着吃一点。” 季舒流已经饿了两天,端起饭碗一边吹一边喝,咽下小半碗米,身体这才渐渐回暖。 玄冲子走过来坐到他对面:“你如果信得过贫道,就来说说你这两天都遇见过什么人、什么事。” 季舒流整理思绪,猜测玄冲子既然这么问,或许已经怀疑何氏兄弟和裴用国的书僮居心叵测。 见他一时没回答,玄冲子诚恳地补充:“我拿当年跟你父亲的交情担保,我对你和秦二门主绝无恶意,也信得过你们的清白,赵掌门也一样。你无论有什么想法都尽管直说。” 季舒流连忙道:“道长别误会,秦二门主和我姑母都说过你是可信之人,晚辈相信他们的眼力,刚才只是在考虑从何说起。” 赵掌门微微颔首:“我早就说过,这孩子心里有数!” 第22章 做贼心虚 季舒流讲完囚室里的经历以后,赵掌门也他解释了事情经过。 前些天白道得到消息:醉日堡的暗杀还在继续,这次的目标,是裴用国或者赵掌门。 这两人一为财主,一为智囊,但裴用国只练过些粗浅武功,赵掌门则旧伤缠身有心无力,均是暗杀的好靶子。玄冲子于是选出一批信得过的高手隐藏在这两个人住处附近,秦颂风和钱睿早出晚归就是为此。 前天上午,一场大雪下得天昏地暗。赵掌门在住处和灵蛇帮的吕山探讨武学,相谈甚欢,忽听屋后传来惨叫声和惊呼声。埋伏在附近的几个高手闻声跑去一探究竟,没想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们一走,赵掌门就迎来了真正的杀手。 杀手白衣蒙面,事后方知他是白道联盟的内奸,年轻剑客戚勃。 郑东遇害当晚,负责看守碧霄山庄囚室大门的两人之中,有一个便是戚勃,而另一个人却是何道原。 如今看来,他们所谓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6 跌倒片刻不省人事的说辞必定有假。戚勃显然是假装,何道原虽然也不无嫌疑,但他跟醉日堡仇深似海,为醉日堡做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很有可能是中了戚勃的暗算。 戚勃此人,名声虽不能和秦颂风、高毅相比,却也堪称强手,赵掌门对上他本来毫无胜算。但戚勃低估了看似粗笨懦弱的吕山,在吕山和赵掌门联手之下,他一出手就处于劣势,甚至无法脱身,众人闻声赶来,当场把他格杀在乱刀之下。 可惜的是,隐藏在屋后的两名北丘派弟子终究中了暗算,一个被杀、一个受伤。伤者亲耳听见同伴被杀,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背后中剑,而且无论伤者还是闻声赶去的三名高手,自始至终没瞧见袭击者一片衣角。 说到这里,赵掌门露出悲伤的神情。玄冲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口都是长剑所致,而且看得出剑身极轻极薄。所用剑法的路数,和尺素门的‘飞光十七式’有几分相似。” 极轻极薄的剑,快捷无论的剑法,神出鬼没的轻功,确实叫人不想起秦颂风也难。“所以才怀疑秦二门主?”季舒流问。 “不仅如此。戚勃独来独往,朋友不多,出事前几天只和秦二门主切磋过武功,跟其他人都没有接触。” “焉知他不是为了偷学尺素门招式,便于诬陷?”赵掌门坚定道,“秦二门主不可能是凶手,不止我信得过他,本门受伤的弟子也信得过他。那偷袭者的剑法虽然还不错,但是从伤口就能看出来,功力根本不能和秦二门主相比。” 季舒流试着道:“我也觉得,他如果要杀人,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剑。他又不傻。” 玄冲子不置可否地道:“信不过秦二门主的人则认为,伤口的问题,一来是他故意隐藏自身剑法招式之故,二来是因为他近日曾经放血,体力不足。不但如此,他们还一口咬定秦二门主和赵掌门之间有旧怨,怀疑他想借机报复赵掌门,再把一切推给醉日堡。” 季舒流听出玄冲子对这个“旧怨”明显不认同,便问:“他们所说旧怨是指何事?” 玄冲子不答,反而看向赵掌门。赵掌门摇头一叹:“郑先生被害那天,我建议让钱先生和我们一起最先进屋寻找线索,却没提秦二门主,有人说我这句话折了秦二门主的威风。” 当时那个何道宪还曾当面讽刺秦颂风智计不如钱睿,想起何道宪的嘴脸,季舒流旧怨新仇一起上涌,不自觉地握起拳头。赵掌门及时补充:“这纯属无稽之谈,秦二门主是出了名的胸襟宽广,而且他们师兄弟一文一武相辅相成,根本没什么可争。”玄冲子也颔首同意。 季舒流等待片刻,见他们已经讲述完毕,便肃然说道:“听过此事来龙去脉,晚辈更认为你们对秦二门主的怀疑太过武断。凭借你们说的所谓疑点,最多暂时不再让他参与机密而已,如今却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推测,直接带领一群人把他押过去对质,还反复审问我和钱先生,实属过分。” 赵掌门长吁一口气:“你说得对。只是前天议事的时候,不少怀疑秦二门主的人言辞激烈,甚至怀疑我们畏惧尺素门实力刻意包庇,还借机指责白道联盟只重名誉不重实际,从上至下论资排辈。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不请秦二门主来对质,反而会加重他的嫌疑。” 季舒流不认同地转动眼珠,玄冲子却看着窗外天色道:“赵掌门,这里由贫道看守,让我师侄护送着你再去钱先生那边走一趟。一路切记小心,我这师侄虽然不爱说话,武功还过得去。” 他那师侄抱剑行礼,跟在赵掌门身后离开,果然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玄冲子关上门坐回原位,解释道:“别急,清者自清。一个时辰以后众人就要在这里集合,把事情说明白。” 季舒流用一只手臂垫住额头趴在旁边的小几上休息片刻,小声问道:“钱先生和曲泽现在如何,没出什么事吧?”他对玄冲子比对赵掌门熟悉不少,单独面对玄冲子时终于敢流露出对曲泽的担忧。 “放心,他们都很好,比你好得多。”玄冲子歉然,“你的事怪我考虑不周。前天上午我们商讨人选的时候,何道原、何道宪一直请缨,还质疑我们选中的人跟秦二门主都有交情,有包庇之嫌。最后我迫于无奈选中了他们两个,顾忌他们对尺素门颇有成见,而你和尺素门干系最浅,就让他们负责问你,没想到我还是料错了。” 季舒流顿时庆幸:“他们对我都这么凶了,要是钱先生和曲泽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凶多吉少?多亏道长考虑周到。” 玄冲子深深看季舒流一眼,叮嘱道:“等一下众人就要对质,为免有人露出破绽恼羞成怒,你切记尽量站在我附近。” “这么说——你们发现真凶的线索了?”季舒流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口型可见。 “我放任他们委屈秦二门主,不是自乱阵脚,而是引蛇出洞。现在虽然蛇还没露面,却已经能嗅出它的味道。” “明白。”季舒流食欲大增,转而瞧瞧旁边小几上剩下的半碗开水泡米饭,“这里有没有咸菜之类的?”玄冲子居然真的找出两碟酱瓜,季舒流便泡了一点在饭里,把剩下的半碗米饭也吃干净,然后站起来略微活动一下筋骨。 玄冲子换上闲聊的语气道:“季女侠说,你终于过问了令尊生前的形貌。” 季舒流一呆:“我爹究竟长什么样?” “你爹身量高大,腰背笔挺,面貌刚毅,眼睛鼻子跟季女侠很像。”玄冲子露出怀念的神色,“他比我年长十岁,但是生前一直与我平辈论交,教过我不少江湖上的东西。当年白道上的举动经常由他领头,一旦有急迫之事需要当机立断,他决不推诿,无论决定是对是错,都由他自己承担。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这世上明哲保身的人太多,闯出名头以后还敢挑头的人却太少。” 季舒流站在旁边默默听着,凝视地面不语。玄冲子补充道:“你父母的故居虽然已经被烧毁大半,但是残迹尚存,你有空应该去看看。” 从前季萍曾无数次提议过,季舒流却始终没有回应。但是这一次,他抬起头郑重朝玄冲子抱拳:“等醉日堡事了,我一定去。” ※ 不久众人开始在院中聚集,赵掌门、裴用国等人陆续出现,最后高毅和其他四名高手把秦颂风也带到此处,只有钱睿和曲泽没现身。 季舒流披着一件厚外袍站在玄冲子身后,盯着两天没见的秦颂风使劲看。秦颂风仍然行动自由未遭捆绑,只是被高毅等五人团团围住,他脸色发白眼神微暗,似乎这几天都没睡好,虽然举止仍旧沉毅冷静,却还是看得季舒流很想抱他一抱。 裴用国站在人群中间解释:今日就要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7 给秦颂风是否清白下一个定论。现在所有相关之人的说法都已经被记录完整,需要秦颂风最后把前天的行踪陈说一遍,再与其他人的说法互相对照印证。 他身旁的赵掌门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字迹凌乱的纸张,想必正是那些记录。 在场多数人的目光都盯到秦颂风身上,秦颂风泰然自若,朗声道:“前天我卯时起床,先绕着住处附近跑了几圈……”他讲得很琐碎,尤其强调了有人能证明的细节。他一边说,赵掌门也一边宣读为他作证之人的说法,一一相符,并无破绽。 待他说完,裴用国抢先总结道:“赵掌门遇袭于巳正前后,可惜此时唯有钱先生见过秦二门主,季小公子却熟睡未醒,不知他去向。钱先生虽高风亮节,毕竟身为尺素门弟子,不可尽信。” 季舒流恍然大悟,原来怀疑秦颂风的竟然是裴用国本人,逼供季舒流的书僮自然也是庄主亲自指使。 裴用国资财雄厚,在醉日堡的仇家中间尤其有威望,有他带头,难怪秦颂风的嫌疑明明不重,却要被大张旗鼓地当众质问。 幸而秦颂风多年闯出的好名声毕竟不虚,相信他清白的也大有人在。赵掌门从手里抽出一张纸,不慌不忙地说道:“但是灵蛇帮吕少侠早上拜访过秦二门主,离开前还告诉过他,稍后就要来找我切磋一番。吕少侠年轻有为武功不凡,是我良助,如果秦二门主是戚勃等刺客的同谋,一定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下手。” 裴用国沉吟道:“此言甚是,然而吕少侠力败戚勃一事,很多江湖朋友都深感诧异,不知秦二门主是否知晓吕少侠的武功深浅?” “他知……知道!”吕山显得有些激动地大声说,“我以……以前就跟他切磋过武功,秦二哥的眼力很好!” “多谢吕少侠告知。”裴用国语意一转,“但前日我等检查北丘派两名江湖同道的伤口之时,吕少侠只是极言秦二门主光明磊落,为何却从未提及你清晨曾向他说明去向一事?” 吕山瞪眼道:“我当时没……没想起这两件事有关联!” 人群里有个老汉“嗤”地冷笑:“大概秦颂风也没想起这两件事有关联。” “停!没话找话强词夺理可不行。”高毅反对,“裴庄主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事,所以才误会大家包庇秦二门主,但是赵掌门和吕兄弟的说法有理有据,反正我高毅是服了!大家要是不服,我出个主意,把吕兄弟留在这里,咱们一起再去找钱先生问个清楚,看钱先生的话能不能跟吕兄弟对上。”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秦颂风忽然从高毅背后发话,声音没见多大,却把在场之人的声音都压住:“高兄,多谢你信得过我。但是你们先等等,现在我也有事要问问大伙儿。” 说着,他向刚才冷笑的那个老汉方向迈出一小步,并未脱离身边五名高手的包围,但却仿佛对那个方向施加了一种无形无质的威胁,“我先问你,曲泽投靠醉日堡以后第二年的十月初七,你在什么地方?” 有点江湖阅历的都知道,那年十月初七正是秦颂风的成名之日,当天百余个江湖人物上门质疑钱睿为叛徒曲泽推脱罪名,秦颂风一剑连败二十四人,惊退其余,自此成名。 老汉脸色一变:“大敌当前,你提什么旧怨?” 秦颂风却满脸坦然:“不是旧怨,等会你就知道了。现在我只管问,你只管答。” 老汉不太情愿地回答:“在栖雁山庄门口。” 秦颂风不动声色,微微转了个身,面对一名少年:“‘小青龙’屈兄,那天令师在什么地方?” 少年怒道:“鼠肚鸡肠,连我师父的事你都记得这么清楚!我师父那天就在你家门口,还跟你打了一架,那又如何?你的嫌疑本来就不小,只是跟你没仇的人不敢说!” 他才说到一半,秦颂风已经转身去问第三个人,声音轻易把他声嘶力竭的辩解压制,他连骂数句依旧无人理睬,只能作罢。 “何大侠、何二侠,你们两位那天在什么地方?”秦颂风很快问到第十九和二十人。 何道宪冷笑:“明知故问,当年我们兄弟还没出道,当然是在家练武。” 秦颂风点头:“那天裴庄主也不在。所以认定我嫌疑极大的二十一人中,有十二个跟本门有旧怨,九个没有。” 裴用国一皱眉,负手道:“秦二门主此言偏颇,倘若和贵门有旧怨者都不肯仗义执言,与贵门无甚瓜葛、乃至曾有救恩之人又焉敢出力?诸位江湖朋友只想尽快找出内奸,如果阁下并非内奸,还请切勿暗中记仇。” 秦颂风没有回答他,而是沉声道:“何道原,何道宪……”他一连叫出八个名字,也就是刚才除裴用国之外的八个和尺素门没有旧怨的人,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严厉,“前天上午,趁玄冲子道长和赵掌门商量对策的时候,有人看见裴庄主私下里找过你们。他跟你们说的是什么?” 这八个人脸色同时变了变,竟然全都没有马上回答。 一个黑衣黑裳、左颊有一条浅浅疤痕的女子叹道:“他们不好意思说,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那天裴庄主也找过我,他跟我讲,这里说得上话的人都和秦二门主沆瀣一气,就算秦二门主嫌疑很大也只肯粉饰太平,劝我一起站出来仗义执言,他愿意拿银子补偿我。”她骄傲地笑笑,“裴庄主找的这几位都有点愤世嫉俗,瞧不上江湖名人,我也是。但我可没有收钱诬陷好人的兴趣。” “她说得对,裴庄主也找过我。”“也找过我!”又有两个人站出来作证。 挤满了江湖人的小院中情势急变,不知何时,赵掌门已经默默走到裴用国身后,封住了他的退路。 玄冲子沉痛道:“裴庄主,昨日你偷偷给‘钟山虎’和‘大罗银仙’送钱之时,我就在左近。八个人,每人一百两,绝非小数目。” “为了加重秦二门主嫌疑,你还指使何氏兄弟逼迫季舒流作假,甚至欺他身体虚弱,用上逼供手段。”赵掌门缓慢而谨慎地道,“裴庄主,你与秦二门主无冤无仇,就算认为他有嫌疑,追查清楚即可,何必不惜重金、不顾道义,如此坑害于他?这其中究竟藏有什么玄机?” “难不成,做贼心虚?”那黑衣女子轻轻补充。 季萍当然站在侄儿这边,忍不住加上一句:“妹子,我看也像!” 第23章 咫尺天涯 这次遇袭的只有赵掌门和北丘派弟子,没人比赵掌门更有资格下定论。他话音方落,高毅等五名高手已经散开,给秦颂风让出道路,而众人看向裴用国的眼神里却开始充满怀疑。虽然何道宪在人群里极力挥臂,大声澄清自己没有收受钱财,却无济于事,他也很快被他哥哥从背后捂住嘴。 裴用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8 国气得全身微微发抖:“我家中老父、娇妻爱子,先后死于醉日堡之手,与醉日堡一草一木皆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恨武功低微不能和那群狗贼同归于尽,你们竟然污蔑我和醉日堡的畜生串通!你们……你们天理难容!”他捂住胸口弯下腰去,吐出一小口血来,随即站立不稳,常在他身边的那名书僮连忙跑过去扶住他。 秦颂风走到裴用国面前,依然平静地道:“裴庄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到现在还想不通哪儿得罪了你,想请你说个明白,要是有什么误会也好解释。” 赵掌门同意:“没错,虽然醉日堡要杀我,但是来杀我的却未必是醉日堡的人,你们不也认为秦二门主是记恨我折了他的威风,借醉日堡之名报复?裴庄主如果不解释清楚,我总担心不知何时得罪过你,才招来前天的祸端。”气得裴用国又呸出一口血沫。 “贫道也认为此事恐有误会,裴庄主何不有话直说?”玄冲子一边安抚裴用国,一边对身后几名武当后辈招手,嘱咐他们盯紧人群,严防有人借机作乱。 “那好。你们……随我来。”裴用国剧烈地喘息一阵,在书僮的搀扶下稳住双腿,“就在山庄西北角那座小楼地下。一切宿怨早已埋藏其中,你们去了自会明了。” 玄冲子、赵掌门、秦颂风和高毅对视一眼,前两人都点了个头。玄冲子便森然道:“裴庄主,我最后信你一次。机关陷阱我们不怕,醉日堡里见多了,望你并无他意。” “在下光明磊落,不屑暗箭伤人!”裴用国虽然刚被揭穿许多鬼鬼祟祟的举动,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于是,近百人一同浩浩荡荡赶赴那座小楼。地下囚室能容纳之人有限,为防裴用国有诈,最终选出十五名高手押着裴用国和他那名书僮进入地下,玄冲子和秦颂风紧随其后,高毅和赵掌门则留在外面守住入口。 “道长,能否也带上我?”季舒流忽然说道,“我去过好几次,比较熟悉。” 玄冲子颔首同意,秦颂风便把左手搭在季舒流肩上,跟他并排走在最后。 此时囚室中无人,也没燃灯,只有众人带下去的几只火把照亮。 裴用国似乎还是弄了个玄虚,他走到短短的走廊尽头,面对墙壁摸索良久,玄冲子盯他盯得辛苦无比,但其实那面墙上只有一个暗格而已,暗格里藏着一把钥匙。 拿到钥匙以后,裴用国原路返回地面以上,打开另一间锁住的房门。这房间里也有一条地道通向地下,不同的是这条地道里较亮,一路上都有很多孔洞通向上面的房间,光会从这些孔洞中漏下来。 裴用国称内有贵重物件不可遇热,要求众人将火把熄灭,这才拾级而下,背负双手、下巴微扬,闲聊般开口:“在下平日常来此处,因此这些孔洞附近都放有铜镜,可将日光引入,如果铜镜摆放合适,此处还会更加明亮。”他似乎有炫耀之意,可惜众人都在全神戒备,皆未答话。 地道底下是一个宽敞的石壁密室,顶端亦有许多孔洞。时值正午,虽然裴用国并未调整铜镜,仍可勉强视物。正对入口处放着一个木质屏风,屏风上贴着一幅巨大的画,栩栩如生地画着两个身体残缺血肉模糊、只有面部完好的人,一个是厉霄,一个是尚通天,画得像极了,连痛苦煎熬的表情都十分逼真。许多锈迹斑斑匕首插在画中人身上,每个匕首下都特地用红色的墨水画出一条血痕。 绕过屏风,可见密室里储有许多冰块,因此寒冷不下室外;正中央放着两个苫了黑色绸布的方形物,一大一小,很像棺材。 裴用国缓缓踱到较小的方形物旁边,很轻很轻地揭开厚厚几层黑布,果然露出一口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眉目间依稀有几分裴用国的影子。尸体保存得很好,面容也是平静安详的,裴用国佝偻着腰,凝视着小男孩血色全无的晦暗脸蛋,敛去昔时潇洒神态,露出只属于一个父亲的表情。 “这是我的独子,自幼聪慧伶俐,他启蒙已毕,生前吟诗填词,往往甚得童趣。” 众人皆知,这孩子和他的母亲都死于尚通天之手。当年正值白道联合剿灭醉日堡的紧要关头,醉日堡穷途末路之下疯狂报复,裴用国一家三口无力自保,被送到一处隐秘之所由高毅带人保护。可惜尚通天发现了那里,带人偷袭,杀死杀伤不少人,裴用国的妻儿、孙呈秀的祖父母都是因此而死。 裴用国为白道联盟输资无数,白道却未能护住他最后的两名亲人,说来实在有愧,所以即使裴用国拖延着不肯讲正题,也没人好意思在他妻儿尸体面前打断他回忆往事。连季舒流都想起小时候曾与尚通天兄弟相称,再念及那些和裴用国之子年纪相仿的学生,心里泛起阵阵悲伤。 无人打扰,裴用国便转了半圈,双手覆上另一口棺材,表情变得温柔陶醉:“这是我的妻子,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婚后深居简出,不见外客,被害时还戴着面纱,外人至今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他表情越来越奇怪,“我妻是个绝色的美人,我不忍将她长埋地下,是以安置于此,随时探望。虽然她眉眼已不如生前灵动,也足令尔等大开眼界。” 他歪头冲众人诡异地挑挑嘴角,突然快速伸手揭开棺材上的黑布,惊得玄冲子等人纷纷拔剑,兵刃长吟声在密室中回响不绝。 黑布无声无息地落下,却没有触发众人预料中的机关,果真如裴用国所说,露出安放他妻子遗体的那口水晶棺。平躺在里面的那名女子罗衣繁复、云髻高绾,修眉斜飞、凤目微阖,腮边淡淡胭脂装饰了她本应惨白的脸色,衬得她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年近四旬,亡故三载,仍有如此姿容,她生前与著名的美男子裴用国当真堪称一对神仙眷属。 不过这并不惊人。 惊人的是,她和秦颂风像极了,虽然一女一男、一老一少、一明艳一俊朗、一文雅一粗豪,但五官轮廓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场所有人只看了她一眼,就立刻不由自主地去看秦颂风。 而秦颂风几乎在黑布落地的瞬间已经冲到棺材旁边,直勾勾盯住她,好像马上就要破开棺材,把她抱住。 “哈哈哈哈……”裴用国纵声狂笑,却笑得比哭还悲凉,“秦颂风,你机关算尽,可曾料到最终却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 ※ 裴用国发出笑声的时候,季舒流就一阵心悸,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前两天逼供自己的那名书僮。 不知何时开始,书僮直跪在地,低头含胸,面朝裴用国妻子的棺材,状甚恭谨。控制他的高手却已经将他放开,转而盯紧裴用国。 裴用国最后一个字出口时,书僮倏地从地上弹起,右手握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49 紧一柄匕首,好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射向秦颂风,秦颂风竟似毫无所觉,依然盯着水晶棺中的女子,纹丝不动。季舒流站得最近,来不及多想就一个箭步从侧面蹿过去,双手扣住书僮的右臂,顺着他用力的方向一带一折,书僮痛呼一声,匕首掉落,手臂脱臼,人也被季舒流伸腿绊得向前扑倒。 季舒流一只手抓着书僮伤臂不放,蹲下身用另一只手按住书僮的后颈,不料眼前突然发黑,全身使不上力气,竟然被书僮挣脱出去,自己却差点歪倒,连忙用手撑一下地,抢过匕首挡在秦颂风前面,喝道:“站住!” 季舒流喊话的同时,附近一名武当弟子也已出手,将书僮重新按倒,那边的裴用国则被身旁高手早早制服。裴用国默然不动,书僮却不甘心地挣扎,他正好位于那座屏风附近,挣扎中将屏风撞倒,索性一脚踢到季舒流旁边,面目狰狞地道:“季舒流,你这助纣为虐的走狗,为何不敢看这幅画一眼,裴先生画得像是不像?厉霄的鬼魂在十八层地狱里,想必就是这个鬼样子!” 季舒流低头看看那屏风,然后冷冰冰地扫他一眼:“你几岁了,还拿这种小孩的把戏吓人。” 书僮被噎住,双目血红,仿佛怒火化成实质在眼睛里燃烧。 直到这时,秦颂风才转回身来拍拍季舒流的肩,然后径直走到裴用国面前:“你先告诉我,你怎么遇见她的,什么时候娶的她?” 裴用国挑衅一般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的棺材道:“裴某随一位江湖朋友去贵庄拜访曲泽时,夜里不慎走错方向,偶然与内人相遇,一见如故。那时她孀居年余,形骸消减,一身素衣,不似红尘中人。” 秦颂风皱眉:“你去找过曲泽?我怎么没听说过。” “十余年前,裴某尚是一介无名书生,只因父亲惨遭厉霄毒手,这才立志结交天下豪杰,你自然不会听闻裴某姓名。内人与我甚为投缘,相识数月,已似多年挚友般相知相慕,只可惜她眷恋幼子,迟迟不忍离去。直到钱睿、曲泽杀死仇人,了却一桩恩怨,她才痛下决心,留书出走。” 秦颂风沉默片刻,问到正题:“你为什么说我害了她?还有,是不是你买通杀手胭脂鬼刺杀我两次,不惜拖上卢老和周老两家人?” “阁下切莫污蔑好人,杀手确是我所雇,但我早已叮嘱他们不得伤害卢周两家之人,若能促成一段姻缘,另有酬劳。卢秉和周泰的子女早有婚配之意,却迟迟不定,裴某只是成人之美。”裴用国一边义正辞严地承认,一边退后几步挪到玄冲子身边,撕开中衣衣袖,取出缝在里面的两张信纸,郑重交给玄冲子,“道长,这即是秦颂风将我等行踪出卖给醉日堡的罪证。此间之人,裴某最信任道长,望道长不要徇私。” 玄冲子接过,却没马上打开,怀疑道:“裴庄主,这如果真是确凿证据,你为何不早说?” 裴用国嘿嘿冷笑:“你们江湖中人论资排辈,位卑力弱者处处受制,秦二门主这等名人却为所欲为,我若私下泄露于人,轻则罪证被毁,重则被杀人灭口!” “狡辩!那你怎么不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又有人反驳。 裴用国白眼望天:“醉日堡余孽彻底覆灭后,此计可行,此前裴某却不愿杀灭己方威风。” “你在这个当口陷害秦颂风,难道就不灭己方威风?” “你又焉知秦颂风不是真凶?” 玄冲子无奈地摇摇头,首先打开上面一张信纸。众人凑近来看,那果真是一封不具姓名的密信,不但泄露了高毅保护下那批人的行踪,还画着图示。 “此信是我偶然所得,将信交予我之人称此信为秦颂风所写,我原本不甚相信。是故,我命手下的生意人故意跟江湖帮派争执,再高价请尺素门二门主亲自说和,终于得到秦颂风的字迹。”裴用国静待玄冲子打开下一张信纸。那是一纸契约,约定某年月日,尺素门秦颂风替某人平息与某某帮派的纠纷,收取白银某某两。 “裴某自身精于书法,也曾延请诸多内行之人仔细查看,都确认这两张纸上字迹为同一人所写。” 玄冲子忽然抬起头来,笃定道:“裴庄主,你果然是遭人欺瞒!你派出去请秦二门主的人是谁?此人若非遇上骗子,就是醉日堡的奸细。” 裴用国瞬间满脸激愤失望,握紧双拳好像打算慷慨陈词。秦颂风低声把他未出口的话压回去:“这两张纸上的字都不是我写的。我出面说和纠纷从不收钱,不立字据。” “尺素门真有这个规矩,我也听说过!”刚才制住裴用国的那名高手出言为秦颂风作证,“要请尺素门的人说和纠纷,很难请秦二门主亲自出面,但是秦二门主一旦出面就不收钱了,只当多交个朋友,以后尺素门有事的时候尽量帮忙就行。” “没错,这个规矩不算尽人皆知,但是找尺素门做过这个生意的人大都知道,你不信可以出去找人问问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裴用国决绝的眼神渐转游移不定。 有人提议:“秦二门主,你能不能找到以前写过的字?” 秦颂风看看季舒流:“前些天我在他练字用废的纸上随便写过几笔,应该没扔。” “贫道带你去秦二门主居所寻找,再向江湖人求证秦二门主不收钱的规矩,如何?”玄冲子用商量的语气道。 裴用国似乎已经信了小半,但毕竟不甘心,大步随玄冲子离开此处,小半个时辰方归,归来时步履滞涩,眼神空落落的,席地坐到两座水晶棺中间一言不发。 玄冲子叹道:“果然是醉日堡奸细挑拨离间。可惜有嫌疑之人远在关中,无法立刻追查。现在想来,戚勃的同伙可能也知道此事,所以故意模仿秦二门主剑法,引动裴庄主疑心,令白道自相怀疑,无暇他顾。” 裴用国惨然一笑:“何必口下留情。此事已经传开,适才外面便有人怀疑裴某复仇心切,找人模仿秦二门主剑法杀害江湖同道,诸位是否也在作此猜测?” 秦颂风淡淡道:“不可能。我母亲不会瞎了眼看中那种人。” 虽说他向来坦荡,在场之人大半还是被他这句话惊了一下。 玄冲子面无表情地把那两封信向众人展示一圈,随即低声道:“裴庄主,你可以在此休整片刻,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他说完便迈上阶梯离去,同来的十五名高手纷纷跟随,裴用国的书僮也一起被带走。这间密室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个活人,两具棺材。 季舒流忽然明白众人为何匆匆而去,也想避开,却被秦颂风按住肩头。他感到秦颂风那只手时重时轻变换数次,终于,秦颂风紧紧抓着他的肩开口问裴用国:“你刚才说,她当年离开之前留过一封信,信里写的是什么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0 ?” 裴用国答道:“说她跟一个英雄人物走了,让尺素门不要不自量力去寻她。” “她知不知道我根本没看过那封信?” “知道。我曾托人打听,尺素门中纷纷传言她不慎走失,那时你年纪尚幼,想必不会得知真相。” “那,她为什么一直躲着我?”秦颂风声音依旧淡漠,手却骤然用力,季舒流肩上一疼,没忍心挣脱。 “我不曾问过她。”裴用国轻轻抚摸身边的棺壁,“未至垂暮之年,总觉来日方长,谁曾料想一时情怯,抱憾终生?亦是造化弄人,倘若你前任夫人之事提早发生,被她听闻,或许不会是今日这种结果。” 秦颂风默然片刻,抓住季舒流的手腕踏上阶梯离开密室,随便跟守在门口的熟人点几下头,就一路直奔住处。住处附近无人经过,他弯下腰,吐出一口不知憋了多久的血。 回到房间里,他关上门紧紧抱住季舒流,把下巴搁在季舒流肩上,一言不发。季舒流回抱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良久之后,秦颂风才疲惫地放手,趴到床上,双肩微微颤抖着,闷声哭出来。 季舒流也没力气了,躺到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又过去不知多久,季舒流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他颤声道:“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见到她。” 季舒流迷迷糊糊地揽过他,他顺势把头靠在季舒流胸膛上,抱住季舒流的腰。过去几天里两人都身心俱疲,此刻终于有机会稍作休整,就这么相拥着一起睡去。 第24章 拨云见日 一觉睡到天色全黑,秦颂风醒来时神色已然平静,摸摸季舒流的脸将他唤醒,点亮一盏油灯,和他同吃晚饭,然后打来热水一起沐浴更衣,洗掉晦气。 自从立下那个我娶你你娶我的约定,他们还没同时洗过浴,居然多出几分尴尬,从脱衣服开始就背对着背。秦颂风整个泡进桶里,季舒流却因为身上伤口太多,只能把火炉搬到附近,站在地上拿浸过热水的手巾擦洗。 季舒流才擦到一半,秦颂风就洗完了,穿上里衣,接过季舒流的手巾帮着他擦。季舒流紧张得全身僵硬,假装闭上眼睛,偷偷睁开个小缝,借着昏黄跳动的灯光欣赏秦颂风半裸的身体。 秦颂风很细心地躲开季舒流伤口,从腿擦到脚,连脚趾头都挨个擦了一遍,捏捏他小腿上的皮肤道:“还真会干裂,是因为最近没泡你那个药水?” “嗯,懒得管它了,等我伤好再说。” 秦颂风又去摸季舒流右大腿外侧的一大片青紫和擦伤:“现在还没褪,真不好意思。”那是季舒流承认私放王贵铜的时候他一怒之下踢的。 季舒流睁开眼瞧着他:“没事,你是我夫人,我得让着你。” 秦颂风递来季舒流的里衣,趁他还没把衣服拉过肩头,握住他肿起的肩膀:“这也是我刚才捏的?” 他凑得很近,季舒流忍不住去抚摸他湿漉漉的头发:“我小时候就想过将来找个什么样的老婆,想要找个好看的,懂得多的,武功高还有侠义心肠的,全都心想事成,”季舒流挑一下眉毛,“就是没想到最后找了个这么凶的。” 他说着忽觉后腰一紧,秦颂风用力抱住他,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吻上他的嘴唇。这次和以往不同,真正纠缠在一起,从相对站立变到相拥着卧倒在床上,直至气喘吁吁才意犹未尽地松口,俩人的手还都恋恋不舍地留在对方衣襟之内,肌肤相贴,舍不得分开。 秦颂风用另一只手捉住季舒流伸进他衣襟那只手:“你学得倒快。” “别小看我,我也懂得一些。” “哦?谁教你的?” “我教学生的时候,发现谁偷看杂书都会拿走,过一个月再还给他。”季舒流眨着眼睛,用空出那只手去捏秦颂风的下巴。 对视一阵,秦颂风抽回手,给季舒流整理一下衣襟,摸摸他还在红肿的肩膀道:“下次我注意点,其实我真没使劲。” “废话,你真使劲骨头都得裂开。” “不是这种劲,一般的力气我也没用,”秦颂风一脸无辜,“我只是忘了你太嫩,换成别人肯定不会肿。” 季舒流倾身过去拉开秦颂风的衣襟,直接在他肩上咬一口,留下两排浅浅的牙印:“这下公平了?放心,我不嫌弃你凶。” 秦颂风顺势吻他的额头:“我去把水倒了,今天早点睡。” 他忙碌一番回来躺下,季舒流忽然抓住他严肃道:“我有件事问你。” “什么?” “你摸摸我脉搏,没什么问题吧?”季舒流伸过手去。 秦颂风莫名其妙地摸黑把了一会脉:“有点虚,跳得没力气,不算大事。” “你能确定?我没病入膏肓?”季舒流依然不太放心,“今天跟裴用国那个书僮动手的时候,我一使力忽然眼前发黑,吓了我一跳。还有前天夜里,那个书僮一言不合打了我几下,当时我其实没受什么伤,也不觉得有多疼,却连着昏过去两次,也不知哪里出了毛病。” “小小年纪,别总疑神疑鬼。你前几天才失血大半升,体质当然比平时虚弱,过个一年半载就能补回来。” “说得有理。”季舒流脸上担忧一扫而空,打个呵欠,抱住秦颂风满意地闭上眼睛。 秦颂风摇头道:“跟个小孩似的。”手上很温柔地也把季舒流拥住。 ※ 这夜,尺素门这边的四个人都早早睡下,整座屋舍漆黑安静。夜色最沉时,他们却同时被孙呈秀的扣门声唤醒。 她刚进屋就直入正题:“我刚发现,戚勃和郑欢可能是同一个人。” 戚勃就是前日刺杀赵掌门的内奸,也是故弄玄虚把嫌疑引向曲泽的囚室守卫;郑欢则是近年才入江湖的年轻人,曾和孙呈秀等人一起围攻尤进宝,不知何故引开接应孙呈秀的同伴,还藏起孙呈秀的刀,险些害她落入淫贼手中。 戚勃独来独往,无亲无友,只因多年来名声良好,才被白道群雄视为可信之人,他如何与醉日堡勾结、为何冒险行凶,一切成谜,难以追查。如果他另有郑欢这一身份,无疑是个重要线索,孙呈秀不敢耽搁,知会了玄冲子后,立刻过来与秦颂风商议。 此时曲泽仍然被绑在铁板上无法挪动,众人便聚在曲泽那间房里,听孙呈秀讲述前因后果。 今日傍晚时分,白道群雄决定暂时把裴用国软禁,这几日便撤出碧霄山庄。离开前,他们最后一次查找线索,自然也包括重新检查戚勃尸体。上次检查时孙呈秀顾忌尸体的衣物已被脱光,没好意思参与,但这一回她匆忙中没躲开,恰巧发现戚勃身上一处伤疤,和郑欢曾经受过的伤十分类似。那道伤是郑欢暴露以前与她切磋武功时她不小心留下的,所以她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1 记得明白,认得清楚。 秦颂风问:“你有多大把握?” “至少八成。他们面相有别,但脸的轮廓很像,身形几乎一模一样。我也向赵掌门和吕山打听过戚勃的出招习惯,郑欢用钩,戚勃用刀,可是都以招式繁复见长,而且步法似乎都脱胎于百年前伏牛老祖的钻山步。” 秦颂风看看钱睿,钱睿低声说道:“当初收到孙姑娘的传信,我便暗中留意郑欢的行踪,曾经打探到一点消息,只是不算确切。十月中旬,保定府有个狂嫖滥赌的小混混托尺素门给一对老夫妻送些财物,送得还不少。本门弟子留了个神,找人跟他套话,套出他果然是帮别人送的。按照他所说,那个人的形貌还真跟孙姑娘说的郑欢有点像,个子高,走路脚往里撇。” 众人闻言沉默片刻,各自思索。曲泽趁机向钱睿打听了郑欢和孙呈秀的旧怨,皱眉道:“还有件事我没想通。刺杀白道上的人,是整个醉日堡的意思;嫁祸给我,是尚通天他们的意思;可设个套陷害孙姑娘,又是谁的意思?孙姑娘虽说也攻进过醉日堡,却没什么名气,醉日堡现在正缺人手,照理说不该花力气对付她。” 季舒流也试着道:“还有,裴庄主的那两封信是否由醉日堡伪造,杀害北丘派弟子之人是否故意留下痕迹诬陷秦二哥?如果是,醉日堡和尺素门之仇原本不深,何必多树一敌。” “如果往好处想,这未必是醉日堡的意思。”钱睿道,“醉日堡培养过一批奸细混进白道,戚勃可能是其中之一。白道上也有纷争,这种奸细在白道上久了,会生出些私仇私怨,所以他们做的事不一定全部出于醉日堡的命令。而且醉日堡和尺素门武功有不少相近之处,他们冒充尺素门的人比冒充别人方便得多。” 孙呈秀无意识地抚摸手里的刀柄,长叹道:“奸细难辨,查得松会有漏网之鱼,查得紧又怕人人自危,想想便觉头痛。” 秦颂风笑道:“不用头疼,咱俩都是动刀动剑的,找奸细这种事让我师兄他们去头疼就行。”又问,“裴庄主那两封信,后来大伙儿看没看出点什么来?最好能找出是谁写的。” 孙呈秀答道:“笔迹没人认得。不过赵掌门发现,两张信纸上有股异香,还残留着一点金粉,裴庄主又坚称绝不是在他手里染上的。所以赵掌门怀疑信件出自女子之手,特地找出我们几名女子的字迹仔细辨认过。” “醉日堡也有女人。”曲泽从旁解释,“十几年前厉霄从青楼里买进一群跳舞的小姑娘,教她们学了几年武功,然后才配给醉日堡的男人。有几个女人还学得不错,出去杀过人,嫁人以后也没收手。” 钱睿却一边在几案上扣着手指,一边道:“夜色已深,如果没有其他消息,容我再考虑一夜,明早就去跟玄冲子道长商议。” “你瞧出新的破绽了?”孙呈秀惊喜。 “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明天详查过后才有定论。” “那好,我先回去,明日再见。”孙呈秀抱拳为礼,迅速消失在门外。 钱睿和秦颂风站在墙角耳语一番,表情郑重。季舒流心知他们商议之事极为机密,连自己和曲泽都打算瞒着,微微有点失落。很快,他们商量完毕,秦颂风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挽住季舒流的胳膊,跟他一起走回卧室,美色当前,季舒流顿时把刚才的失落忘得一干二净。 ※ 第三日清晨,白道群雄一同撤出碧霄山庄,只留下几名武当弟子保护或者监视裴用国等人。玄冲子统筹全局,安排身法矫捷之人探路,其余之人由一小部分高手打头阵,武功欠佳者在中间,他和赵掌门、钱睿、秦颂风、高毅等人则留在最后。 钱睿努力之下,众人已经同意把曲泽交给尺素门处理,只要将他禁足在栖雁山庄之内即可。此时曲泽在钱睿背后坐于地上,双手、双足锁着粗重的铁链,瘦削不堪,骨头好像能从皮肤里戳出来,但气色终究比刚离开囚室时好多了。 山路较为宽阔,没有特别艰险之处,所以众人离开得很快,过些时候,碧霄山庄门口已经只剩下三四十人。即将踏上山路的十几人忽然不走了,反而把通向这唯一下山之路的方向堵死。秦颂风趁机踏前一步,把钱睿和季舒流挡在身后,孙呈秀也按住刀向他们这边凑过来。 玄冲子不知何时,又把那两张伪造的字迹拿在手里,沉声道:“把它交给裴庄主之人,就在你我中间。请你自己站出来,这样就算你是醉日堡奸细,我等至少还敬你勇气可嘉。” 人群顿时寂静无声,有人了然,有人诧异,但却没人站出来。秦颂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寂静过后是嘈杂,不知真相者有的彼此询问,有的大声叫玄冲子快说出真凶,玄冲子却纹丝不动。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山庄已经关闭的大门突然大开,一名武当弟子站在门口,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推出来,正是何道原、何道宪兄弟。 玄冲子慢慢地道:“郑先生遇害之日,正好轮到何道原和戚勃在山庄囚室门外看守。我们原本以为,戚勃用毒针之类暗算何道原,致使他昏迷片刻,却没想到,二人都是佯装昏倒,故布疑阵,妄想为真凶开脱!” 赵掌门补充:“我们昨天才发现他们最大的破绽。何氏兄弟形影不离,那天何道宪陪着何道原看守,整夜未归。如果何道宪无辜,为何全然不知另外两人在外昏倒?更何况,另外两人事后绝口不提何道宪之名,若非心中有鬼,怎会如此!” 何道宪的嘴被塞住了,使劲挣扎却说不出话。何道原老老实实地用发抖的声音道:“我承认。是高毅指使我的。” 锵的一声,高毅拔剑出鞘,怒道:“只凭这两个奸细的一面之词,你们就想定我的罪?” 不等其他人有反应,何道宪终于把塞住嘴的破布吐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大喝道:“高毅指使的是我,我哥是被我牵连的!被高毅抓住把柄的也是我,跟我哥没关系!”何道原畏畏缩缩地看弟弟一眼,竟然一言不发。 玄冲子没理会他们,摇头叹道:“高毅,昨晚你一直在何氏兄弟左近,直到我们故意将你引开。” 高毅怒目圆瞪:“这算什么证据!秦二门主,你被人冤枉以后我还替你说过话,现在我遭人陷害,你难道无动于衷?”他看向人群,好像还想找别人替自己说话,脸色却突然发白,“玄冲子,你故意把和我交好的人都支走了?” 玄冲子平静地继续道:“我第一次怀疑你,就是因为这两张纸上的金粉和香气。你腰间常系香囊,而且你四处游历,喜欢拜访江湖朋友,每到一处,都会送上一份礼物,和一张用洒金红纸写的礼单。你给裴庄主送信之前,是不是曾把信纸夹在那些洒金纸中间?”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2 高毅瞬间语塞。 不等他回过神来辩解,又有两名武当弟子把戚勃的尸体抬出山庄大门,孙呈秀和几名年轻人一起站出来,指着尸体上的一道伤疤证实此人同时也是郑欢,顺便讲述了郑欢跟他们同行,却暗动手脚坑害孙呈秀之事。 “他是郑欢,与我有何关系?” “郑欢长年给一对老夫妻寄送财物,那对老夫妻就是他的父母,他母亲和你生母是亲姐妹。” 玄冲子这番话如同一记重击,前一刻高毅还是原来那个骄傲贵气的年轻人,后一刻他身上的光彩忽然失色,连腰背都不再挺得笔直。他仍然握着剑,气势却泄了。 玄冲子从头说起,开始解释高毅等人这些天来的行径。 郑东遇害那天,高毅故意透露了醉日堡的重要动向,和众人连夜探讨。郑东体质较差又注重保养,必然先行退下,他那护卫孔轩因此有了杀人良机。 行凶之后,孔轩换上一身白衣,在季舒流住处附近弄出动静,诱使季舒流跟着他走到囚室外面观看他与何氏兄弟和戚勃做的一场戏,想把嫌疑引到曲泽头上,可惜季舒流不但没说出这件事,还故意把一切推给已经离开的王贵铜。此外,高毅还在标明当日每间客房所住之人的地图上留下一点痕迹,让众人误以为凶手原本不知道郑先生的住处。 赵掌门遇袭那天,戚勃潜入赵掌门居室,高毅与何氏兄弟则在屋后负责防卫。高毅暗中携带一把和秦颂风的雁来剑很像的轻薄软剑,背后袭击,杀死杀伤了北丘派两名弟子。武器虽不趁手,轻功虽不如秦颂风,但高毅毕竟功力深厚,把尺素门的剑法模仿出三四分相似。 直到玄冲子说完,高毅仍一言不发,显然已经承认。 在此之前,高毅的名声还是很好的。他公子哥儿气很重,又没读过什么书,倒像个土财主;为人热情,却不知谦逊为何物,很少与人合得来。但是,很多雄心万丈的年轻人虽然不喜欢跟他来往,却并不讨厌他,甚至盼着他更出名,因为他让人看到希望,只要剑法足够高,就算不圆滑、不周到,也有出头的机会。如今他罪行泄露,好几个年轻人流露出惋惜之色。 这其中自然没有深受其害的孙呈秀。孙呈秀抓着她的刀柄,皱眉轻轻说道:“你有家有业,不可能是醉日堡养出的奸细,出身富庶,不可能贪图钱财收买,所以——” “中了美人计?”有人接话。 孙呈秀却道:“所以你一定有把柄落在醉日堡手里。当年你负责保护的那批人的藏身之处,是你自己泄露给醉日堡的,对不对?你是为了和醉日堡正面交锋,一战成名,不惜赌上大伙儿家眷的性命,对不对?” 她的手很稳,声音却微颤,亲手养大她的祖父母,都死于此事。 玄冲子道:“正因如此,他才指使戚勃去害你。你以前就动过这个疑心,所以他想灭口。” 高毅笑了一下,瞬间恢复平时的骄傲之气:“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求最后公平一战!玄冲子,你辈分高,跟小辈决战有损身份,不至于抢着上吧?秦颂风,请了!让这么多江湖同道做个见证,我早就想跟你比个高低,临死前如果能战胜你,也算不枉此生!” “二哥,让我去,我不介意高毅年纪大。”孙呈秀的声音恢复冷静,跨步拔刀。 第25章 一战成名 秦颂风拉住孙呈秀问:“你急着去报仇?” “不急,我只想一战。一战报仇也好,一战成名也罢,战胜再说。” “那行,你小心。”秦颂风毫不犹豫地放手。 高毅见状怒道:“秦颂风,你辱人太甚!” 秦颂风摇头:“我不想辱你,你也别轻视孙姑娘。” 高毅冷笑:“懦夫,你怕我!孙呈秀输给我可以推给年轻,我打败一个女人也没什么光彩,但你要是输给我,你的名声就毁了!” “怕的是你。你害怕连我都打不过,所以才这么说。”孙呈秀已经走到高毅面前三丈,这里所有年轻一辈的江湖人中,她和高毅的仇最深,没人跟她抢。 高毅终于开始正视她。她二话不说,率先出刀直取高毅胸膛,高毅长剑一抖,刺到她腿边,逼退了她的第一击。开始十几个回合都是她先出刀,高毅后发先至、以攻为守。很快,高毅抓住时机反客为主,用绵密的剑招把孙呈秀笼罩在威胁之下,孙呈秀似乎稍显逊色,每每刀剑相交,几乎都是高毅的剑即将得手,被她堪堪格挡开。 僵持百余回合后,人群里渐渐传出赞叹之声,赞的却是孙呈秀。她此前名声不大,就像高毅击败尚通天前一样,也许她现在依然无法与高毅相比,但在生死交锋中能和高毅对战这么久,也算不易。 再过一阵,情势又变,孙呈秀刀法气势不减,越来越发挥出孙家刀法的精妙之处,反而高毅后继乏力,甚至被逼退数步。 秦颂风沉声道:“急什么。”没等季舒流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场上局势突变,高毅重振声威,一剑剑疾不可挡,不但找回先前被孙呈秀逼退的几步,还把孙呈秀逼退得更远。原来他先前假意示弱,一步步把孙呈秀诱入算计。 嗤的一声,孙呈秀之手忙脚乱下,胸前中了不深的一剑,血渐渐流出来,很快,她腿上和手臂上也新添几道伤痕。高毅似乎终于忘了眼前处境,也忘了他对孙呈秀的轻视,专注于剑法,把多年的苦练发挥到极致,疾风骤雨般袭向对手。孙呈秀连连受伤,刀法和脸色全都越来越冷厉,忽然,高毅一剑刺进她左肩,伤口深可及骨,她却借高毅的剑触及骨骼、稍微一顿的机会猛地出刀横斩,划过高毅双腿,伤口血肉外翻,同样见骨。 两人身影略分,再相交时格外杀气四溢,鲜血溅在山庄的外墙上,落在雪地上,附近积雪掩盖下较深的坑洼、小片的冰面,纷纷成为制胜的关键。高毅因为腿伤下盘略嫌不稳,但孙呈秀整个左臂也已伸缩不畅。 季舒流看得手脚发凉,无意识地去摸腰间长剑,才想起为了避嫌没把剑放在身上。他勉强抽空看了秦颂风一眼,发现秦颂风也全神贯注地盯着局势,生怕耽误他救人,没敢说话。 又一次血光飞溅、两人俱伤,孙呈秀再撑片刻,趁高毅一招落空全力出刀,满地积雪被带到空中成为一片雪雾,随后每个人都听到了刀刃砍裂骨骼的声音。高毅闷声惨呼,摔出一丈开外,一条腿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他今日不但输了道义,连凭剑法闯下的名声也输了个干净。 孙呈秀走过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等等!”高毅忽然大声说道,几个年轻人见他如此,都皱起了眉。 孙呈秀持刀不动。 “尚通天没死!” 高毅脱口喊出一句震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3 惊全场的话,失魂落魄地承认:“那天被打败的人不是他,是我。但是他没杀我,还偷偷对我说,他已经发现泄露消息的人就是我自己,白道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他说他给我一条活路,只要我帮他隐瞒真相,他就把替身送给我杀死,助我成名。如果我再帮他杀三个人,他就把所有证据全毁掉。” 赵掌门沉痛道:“你这是何苦啊。以你的剑法,成名是迟早的事。” “我等不及!你们不懂,我父亲有十几房小妾,二十多个儿子,家业根本轮不到我插手,如果我闯不出名号,他根本不记得有我这个儿子,我母亲也永远抬不起头!”他忽然又从激愤转为痛悔,“我没想到我会输。我早就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从哪里来,还暗中叫表弟找人助阵,可事到临头,我的布置全都不堪一击。我真不想害死这么多人。从那以后我日夜不得安宁,前天晚上,我还在山庄那座囚室后面烧过纸钱……” 孙呈秀冷冰冰地戳破他:“那郑先生怎么说,被你亲手杀害的那名北丘派弟子又怎么说?” 高毅闭上眼睛:“尚通天说郑先生算一个人,赵掌门算两个,如果两次都成功,他就再也不来找我。” 曲泽忍不住道:“凭我对尚通天的了解,如果两次都成功,他就会把你所有罪行的证据都交给白道,再补上一句话,说跟你一样被醉日堡收买的人还有三个,让他们慢慢找去,能找出来算他们有本事。” “真新鲜,蠢成这样还敢学别人玩弄阴谋、栽赃嫁祸。”前日曾帮秦颂风作证的那个黑衣女子萧玖用她一贯的语气讥讽道,“要是他只管杀人,不去诬陷曲泽和秦颂风,哪会这么快就暴露?” “这个你有所不知,越蠢的人越爱自作聪明,他说不定还以为自个儿想出的伎俩天衣无缝,得意忘形呢!”有人跟她一唱一和,高毅听得更加面如死灰。 此起彼伏的骂声中,秦颂风最先问高毅:“我第一次被裴庄主请来的杀手偷袭,没过多久你就来了,你是真路过,还是特意来的?” “我是去帮尚通天打听消息。裴用国请杀手请得很小心,尚通天最开始竟没察觉,不知道杀手从何而来,所以让我去你家里探一探,看偷袭你的人能不能利用。” 钱睿垂头看着高毅:“那天阁下口若悬河,难道是故意拖延,好留宿一夜,方便行事?” “不错。” 钱睿沉吟:“二门主遭遇杀手一事,知情之人不算多,却立刻传到你们那里,说明你们当时正盯着尺素门的动静。由此推断,之前用毒箭埋伏二门主的另外一批杀手,想必正是你们的人了?” 高毅沉默片刻才承认。 “他为何要杀二门主?” “我不知道,他没说。” “你和戚勃设计孙姑娘,可是因为她怀疑过你?但你应该知道,尤进宝并不是孙姑娘的对手。” 高毅露出羞惭神色:“我本来……想让她吃个小亏,然后亲自出手,伪造成她羞愤自杀。”尤进宝是个采花贼,这计策无耻下流已极,高毅瞟一下孙呈秀,闭上眼睛,好像等着她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割下去,可那把刀纹丝不动,孙呈秀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 至此尺素门的人问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问起一些有关尚通天的事,高毅表现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有人问起何氏兄弟究竟被他拿住什么把柄,他说出真相,原来这兄弟二人也有采花行径,而且每次事后都直接杀人灭口,如此恶行一旦泄露,必将成为江湖公敌,连黑道中也无法容忍,难怪他们不顾自家血海深仇,甘受醉日堡利用。 渐渐所有疑惑解开,不再有新的发问,高毅哑着嗓子道:“我最后求你们一件事。我死之后,你们别难为我和戚勃的家人,也别把我们的罪孽告诉他们,就说我们为白道战死了,行不行。” “此事我当然做得到,但我不告诉他们,他们也可能从别人口中听说。”玄冲子表情迟疑。 死到临头,高毅眼中流出两行泪水:“我父亲跟武林中人没有来往,听不见这些,也不可能去打听,可是万一他听说我勾结黑道,我母亲就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我母亲和姨母什么也不知道,都是我们两个当儿子的不甘心,一心想出人头地,求你们看在我抖出尚通天的老底,放过她俩。” “我们当然不会为难你的亲眷,否则和醉日堡还有何区别。”玄冲子一句话说定。 “动手吧。”高毅长吁一口气,好像放下了最重的担子,用力挤挤眼睛,挤干眼泪。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孙呈秀架在高毅脖子上的刀依然毫不放松。她抽出一分精神问:“现在就杀他?我来动手么?”无人反对。她看着高毅的脸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人命关天,不是你拿来豪赌的筹码;做错了事,就该担起自己埋下的因果,更不该一错再错。今日一战我受益良多,我为你的剑法可惜,在此送你一程,请你下去以后,向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好好赔罪,不要辜负此行。” 刀刃划下,鲜血喷在这乱糟糟灰扑扑的雪地上。 ※ 收拾残局准备下山之际,裴用国的书僮走出山庄大门,站到季舒流附近,掌心向上抬起右小臂,做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季公子,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先用这只手偿还!” 他年少的脸上满是悲壮,左手一晃,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切向右腕,季舒流不及细想就并指戳在他左肩穴道上,他的匕首立刻落地。 季舒流后撤两步,因为用力太猛,眼前再次发黑,几乎站立不稳。秦颂风也正从远处冲过来阻止,刚好来到此处,及时把他扶住。 书僮左臂疲软地垂下,直立在原地不动,依然满脸慷慨激昂的英雄气概:“季公子如果嫌这只手不够,我四肢都可以任你砍断,只请你留我一命,我还得赔给别人。” 季舒流淡淡道:“要赔就赔钱,你的四肢又不能卖钱,有何用处?还不如猪腿。”附近本来还有人露出敬佩神情,闻言全都笑了出来。 书僮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我毕生积蓄都在碧霄山庄保存,从此归你了,你可以尽数收走!”他似乎很不想再跟这种唯利是图的俗人说话,气鼓鼓地把头扭向秦颂风,“秦二门主,裴先生搜集消息、雇佣刺客,都是经我之手,误断阁下为真凶,大错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颂风笑道:“你把毕生积蓄都钱赔给季兄弟了,要是我也要钱,你怎么赔?” 书僮愣了一会,在众人哄笑中跪下:“我后半生,都可以给你做牛做马!” 秦颂风向山庄门里看一眼,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奔跑踩雪声由远及近,裴用国未戴冠帽、发丝凌乱,手里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破纸,喘着粗气跑出来瘫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4 倒在门前,风度全无。他剧烈地咳嗽,一边用袖子捂着口鼻遮挡冷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杀手……是我所请,一切抉择皆皆出于我,与……他无关!他只是替我担罪,有他刚才的留书为证。裴某……并非懦弱怕事之辈,所犯之过,任凭秦二门主处置。” 秦颂风伸手拉起书僮,然后走过去肃然将裴用国扶起,平静道:“多谢两位替我这个不孝之子照顾母亲多年,你们请杀手的事就算两清了。大敌当前,咱们都得多加警惕,别再中醉日堡的挑拨离间之计。尚通天之仇,就由我去报。” 裴用国垂目道:“秦二门主胸怀如光风霁月,在下不胜惭愧。” 书僮胳膊上的穴道已经解开,走过来扶住裴用国便要回去,却犹犹豫豫地转回头问季舒流:“我的钱你还要么?我可以拿给你……” 季舒流沉下脸:“我的药费都是秦二门主垫付的,你应该还给他。”书僮露出迷茫神色,裴用国暗中拽了拽他,他才没去问秦颂风。 “等等。”眼见他们已经进门,秦颂风在他们背后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书僮一惊,“小人名叫杨念。” 秦颂风双眉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才道:“你招数来路庞杂,像是很多人零碎指点出来的,没正式拜过师吧?” “正是。” “那你悟性不错,现在找个师父也不晚。再会了!” 说完,秦颂风搀扶着季舒流走上下山的阶梯,不再回头。 ※ 先下山的人都还守在山脚下等待,听说高毅的罪行和已经伏诛的消息,各自感慨不提。 为防醉日堡偷袭,玄冲子把众人按照去向分成多路,每一路上武功较高的人负责把其他人安全送到。孙呈秀跟钱睿、曲泽等人同路,秦颂风和季舒流却与他们分开,跟赵掌门等人同路。 很快众人启程,季舒流跟着同行之人骑马向北一段,把其中两人送回家,然后西行到达一个较大的县城,在这里分散行动,还换了马,最后趁黄昏离开县城,连夜疾驰,进入群山之中一个隐蔽的空地。这里有几座像是狩猎人临时居所的小屋,又扎着许多帐篷。 天还漆黑一片,玄冲子先来一步,握着火把指挥陆续到达的四十几人安顿好,最后把秦颂风和季舒流带进一座小屋里。 季舒流松开秦颂风的手,尽量站直,盯住玄冲子手中火把闪烁不定的火焰,轻声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谁说要处置你?”秦颂风诧异地重新抓住季舒流。 季舒流更诧异:“我故意隐瞒真相,还利用王贵铜之事误导你们,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得知此事,你们不打算处置我么?” 秦颂风发笑:“放心,他们都忙着处置高毅的事,没空想起你。” 玄冲子耐心解释:“你别多想,把你带来只是顺路让你帮个忙。‘四颗头’施邛打探醉日堡消息时不慎中了醉日堡的断魂劫之毒。我们虽然有解药,但是施针驱毒的手法还属你最纯熟。” 季舒流空担心一场,只好用秦颂风没抓住的那只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玄冲子叮嘱:“他为人有些孤僻,你切勿担心,他和你爹交情甚好,不会故意为难于你。” 施邛就躺在屋里一排破旧的柜子背后,脸色有些差。季舒流对他检查一番,发现他中毒较浅,而且中毒后不久就服食过救急的解药,并无大碍,施针只是加快解毒而已。给他施完针季舒流就在另一侧屋角的地铺上睡了,秦颂风也躺在他旁边补觉。屋里很冷,他俩贴得很近,背靠着背,虽然不敢抱一下秦颂风有点遗憾,季舒流大致还是满意的。 一觉醒来,秦颂风才低声说明,白道上对季舒流仍有些不放心,所以最近两三天内他都不能离开此处,由秦颂风负责看管。季舒流一开始想得太糟,听了反而庆幸。 傍晚,季舒流拿着银针站到施邛面前,等施邛自己揭开衣服,他施完针了事,自始至终两人一言不发。 有人送来晚饭,仍是冻得发硬的干粮、热水和咸菜,但这次添了些肉干。秦颂风把施邛的那份亲自端过去,微笑招呼道:“施前辈,吃晚饭了。”施邛不言不语,他便不多说,回来席地坐到季舒流旁边开始吃自己的那份。 季舒流慢悠悠地把干粮掰成块,肉干撕成肉丝,和咸菜一起泡进热水里吃,吃得自得其乐。 施邛突然说出他一整天来的第一句话:“曲泽的命算是你保住的。” 季舒流又吃两口干粮才明白他在跟自己交谈,急忙强调:“我已经看出有人在故意陷害曲泽,所以才不得不尽力避免。” 施邛满脸轻蔑之色:“我又没说你保得不对,怎么吓成这样。”季舒流闷头吃饭,干脆不答他的话了。 秦颂风等季舒流吃完,缓缓道:“今天后半夜就有动作,除咱们三个之外,再留十个人在这里应急,剩下的人连夜出动。”季舒流点了下头,沉默不语。 不久之后,留守的十人陆续进入这间屋子,剩下的人则都在另一处聚集。子夜时分,外面马嘶声、马蹄声不断入耳,三十多名精挑细选的高手尽数出动,在玄冲子带领下向施邛探得的醉日堡重地进发。 第26章 仁义道德 施邛需要众人看护,季舒流则需要众人警惕,秦颂风和剩下的十个人商定轮流守夜。 季舒流不知道玄冲子他们要偷袭的是谁,也不想花精神去揣度,倒头就睡,没心没肺地一觉睡到天亮。 夜里和上午都没什么风吹草动,直到中午,报信的人浑身是血地闯进来:“咱们赢面挺大,但是醉日堡的人都疯了似的,不要命地打,现在缺人!秦二门主,赵掌门,你们带着他俩走,”他指一下远远坐在墙角的施邛和季舒流,“别进附近的镇子和村子,沿着官道往北走就行。剩下的都跟我来吧!” 施邛警惕地坐起来道:“有人跟着你。”声音有点发抖,显然是断魂劫不巧发作。 报信之人听了立刻往门外看,忽有一支箭迎面射来,他急忙用剑劈落,迅速关上门。醉日堡当然技不止此,很快又有几个人从其他方向靠近这间屋子,往外墙上泼油。与此同时,箭仍然不断射在门窗上,堵住出口。 秦颂风叹了一口气:“我先出去挡一下,你们伺机行动。”他示意众人找到柜子等物遮蔽,自己持剑在手,又拆下一块木板为盾,上前把门打开。箭雨密集地从门口射进屋里,秦颂风却撞破一扇窗子疾射而出,曲折冲向箭射来的方向。 屋子是木头做的,已经被点着;箭一半射向秦颂风,一半依然挡住众人冲出屋子的通道。 几支箭险险擦身而过,秦颂风变换身形,毫发无伤,转瞬越过射箭之人遮蔽身形的大石。那边传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5 来两声惨呼,随后是兵刃相接之声,箭却不再射来。 众人趁机冲出着火的屋子,季舒流的剑没带在身边,于是捡起一根拨炉火的木棍护身,扶住施邛跟着众人出去。出了门才看清,醉日堡一方只有十几个人而已,却个个眼睛血红面容狰狞,只在乎伤敌,完全不顾自己性命。 众人陷入苦战,背靠另一座木屋,把季舒流和施邛围在里层,由赵掌门看管季舒流,但是没过多久赵掌门也被迫出手,只剩季舒流抓着木棍把施邛挡在身后。 施邛踞坐拔剑:“用不着你小子保护。”季舒流懒得跟他啰嗦,立刻退到他身侧。 秦颂风那边的战况被大石和树干遮挡住了,看不见;本来能听见,现在却也被这边的声音掩盖。季舒流一边注意身旁危险,一边不时往那边瞟,但秦颂风的身影一直都没出现,这边的战况倒是越来越紧张了,不时有人抽空对施邛出招。 重压之下,站得最近的赵掌门支撑不住,受伤后退。出刀的人下一招直接攻向施邛,施邛抬剑格挡,剑却被打落在地,季舒流匆忙出手,用木棍棍头击中那人手腕,勉强帮施邛挡下一记攻击。 “叛徒!” 季舒流和那人对了几招,才反应过来这句“叛徒”骂的是自己,心里倒没什么感觉,反正他又不认识此人。赵掌门很快奋起再战,把剑劈进那人后背,当场杀死。季舒流回头一看,施邛果然瘫软在地上微微抽搐,连剑都没力气捡。 暂时没再有敌人近身,季舒流便半跪下去,右手依然持棍,左手掏出针在施邛穴位上刺几下先帮他控制住毒性。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玄冲子的声音:“你们没退路了!现在停手,还有活路!” 多数醉日堡众听了之后发招越加凶狠,也有几个人抽身退往秦颂风那边,季舒流看不出他们是逃跑还是想增加人手对付秦颂风,但自己此刻连平时都不如,不敢过去添乱,只能干着急。 玄冲子等人到达后加入混战,呈压倒之势把疲惫的醉日堡众逐个消灭。眼看这边大局已定,玄冲子亲自带着几个人往秦颂风那边查看,才走到一半突然有暗器连珠射来,同时树后隐藏的另一人举着一把大斧跳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取玄冲子头颅。 玄冲子接连劈开四支暗器,仿佛旧力已尽,却在斧刃近身时退后半步,左手在持斧之人背后拨了一下,不轻不重,恰好让第五支袖箭射进他胸膛里。他喷出一口血倒下,手中斧头余力未消,深深插进冻硬的土地。 射箭之人悲喝一声,也跳出来,身手却不足惧,玄冲子身边之人一剑穿透他的胸膛。 这人死去的瞬间,大石那边又响起一声惨叫,随后声息全无,秦颂风提着染血的剑从石块背后绕过来,指着濒死的持斧之人叹道:“他武功是这群人里最高的,要不是你们来了,还能再拖我一阵。刚才他为了脱身去你们这边,叫来三个人顶替他缠住我,但是那三个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他一个。” 玄冲子同意:“多亏他精力耗尽,否则刚才那一斧我未必能毫发无伤。” 秦颂风问此人:“你是带头的?”他瞪着秦颂风不答,满脸大义凛然的表情,好像秦颂风才是作恶多端的强盗。 直到这时季舒流终于看清他的脸,不觉间呆在当场。 那是教他读书的老师,卫廷。 四周打斗声渐渐停止,醉日堡已经全军覆没,只剩卫廷还有一口气,但是他也伤及内脏,铁定没救了。玄冲子向众人解释,他们刚才的突袭中杀死几十个醉日堡门徒,白道只战死一人、重伤一人,大大折损了所剩不多的醉日堡残余势力,算是大胜;可惜的是,醉日堡那个据点里好像隐藏着一个重要人物,小喽啰们个个舍命相护,到底让那个人跑了。 战死的白道中人被同伴背回来,是个季舒流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多数人围着他的尸体整理遗容;玄冲子和赵掌门留在另一边盘问濒死的卫廷,徒费口舌,所获寥寥,只确认了卫廷就是醉日堡小有名气的高手卫开山。 季舒流用力闭一下眼睛,再睁开,走到卫廷身边,狠狠跪下。 他一时没开口,也无人拦阻他,卫廷便催促道:“有话快说,我马上就死了。” 季舒流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老师,你为何也是黑道中人?”卫廷在醉日堡眠星院里总是一身宽大儒装,手持书卷,捋着颌下短短一撮胡须,满口之乎者也,季舒流从来都不知道他会武功,更没想过他会死,格外难以接受。 卫廷歪头痛苦地吐出一口血沫:“少废话。” 季舒流不敢帮他顺气,生怕反而加速他死去,不甘心地低声道:“你教我的圣贤之道,难道你一点都不信……” “圣贤那么多,各有各的道理,该听谁的?我教过你士为知己者死,你大哥知我重我,所以我就为醉日堡而死,岂不正好。” 季舒流知道他随时都会气绝,抹一把眼泪抓紧问:“你有没有亲友要照顾,我还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补我一刀吧,这样等死,太累。” 季舒流僵住,双手冰冷,怎么也抬不起来,连话都说不出口。卫廷学识渊博,他向来敬重,如何能拒绝老师最后的要求,却又如何下得了手! 卫廷好像有所觉察,叹道:“算了……” “老师!”季舒流眼睁睁看着卫廷身上的生机一点点消褪,忽然想起什么,“我在尺素门教书,你教给我的那些道理我都记得,我会把这些都教给我的学生,把你毕生所学传下去。” 卫廷目光涣散,含混发声,似乎说了几句“好”,又似乎只是喉间发出濒死之人的“嗬嗬”喘气而已。 “老师,这么多年,学生还没行过拜师之礼。”季舒流跪直身体叩拜下去,再抬头时卫廷已经毫无气息,静静躺在地上,好像和干燥的地面、枯萎的残草融为一体。 ※ 山里吹起一股邪风,寒彻骨髓,季舒流的头又开始发晕。 背后传来王虎的怒骂:“小畜生,你还想保住他的尸体不成?” 季舒流并无这种念头,勉力起身让开。死者已矣,保全尸身又能如何,他敬仰卫廷的博学多才、悉心教授,只想把卫廷的学识传下去。唯有厉霄和别人不一样,那是他记忆中牵着他的胳膊走路、把着他的手腕写字、整个抱起他举高的人,他今生都忘不掉厉霄手上的温暖,所以才会执着于一副皮囊。 头昏又走神,季舒流行动迟缓,王虎不耐烦地去拽他:“他奶奶的,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闭嘴。”施邛突然说。 王虎怪异地扭头看施邛一眼,悻悻收手。施邛性格孤僻不近人情,武功既高下手又狠,江湖中除了季萍大都对他有几分忌惮。 有人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6 打圆场道:“施兄念旧,还记着季大侠的情分呢。” 施邛面无表情:“季舒流也是好人,刚才他一直挡在我前头。” 众人无话可说,没再管季舒流的事,找来锹铲合力挖坑掩埋此间的尸体,秦颂风拍一下季舒流的肩膀,也加入其中。 季舒流想起刚才自己一边为施邛挡刀,一边还暗骂他狂妄托大,十分惭愧,去向他道谢。施邛却道:“我只说实话,不卖人情,你不用谢我。”再次把季舒流噎住。 秦颂风恰好在不远处,听了便道:“施前辈说话直来直去,你也直着听就行。” 季舒流想起书里讲的种种奇人,忽然觉得施邛也没那么难解,再次问他:“先父生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施邛简单道:“像季萍。” “我是说,他为人脾性如何?” 施邛沉默了很久不答。 那边,王虎举起沾满泥土的铁锹恶狠狠砸上卫廷的尸体,季舒流咬牙别开视线。玄冲子却拦住王虎,低叹道:“他临危不惧,算条汉子。”王虎从善如流,立刻挪去别处刨新坑了。秦颂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把卫廷的尸身和斧头都放到自己刚挖出的坑里,盖土掩埋。 恰在此时,施邛终于答道:“有事像玄冲子,没事像秦颂风。” 季舒流眼眶莫名一热,把脸背向没人的地方。 ※ 卫廷姓卫名廷,但江湖上多数人只知道他的外号:卫开山。他也是醉日堡里数得出的高手,使一把开山斧,勇猛无匹,尤擅聚众斗殴,黑白两道都有不少条人命葬送在他斧下。 白道查过他的底细,知道他读过书,进过县学,是个有几分薄名的才子,虽然自幼练武,本没打算闯荡江湖。直到有一天他父亲遇见一个黑心商贩,互相争执,商贩逞口舌之快对他爹肆意辱骂,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回家取来开山斧对准商贩的脑袋劈下去,劈死了商贩,也劈断了他自己的功名路,从此畏罪潜逃,流落江湖。 商贩毕竟有错在先,虽然国法不容,白道还不至于彻底容不下他。可卫廷根本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又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稀里糊涂就沦为黑道,进入醉日堡,当上一个小头目。 听秦颂风讲卫廷旧事的时候,季舒流正厚厚裹着几层衣服,坐在秦颂风的马上,倚在秦颂风怀里。他之前强撑着一口气,松懈下来立刻病来如山倒,发起高烧。这里离栖雁山庄只有三天路程,秦颂风便不耽搁,骑马带着他往回赶。 季舒流皱着眉毛道:“这商贩确实太黑心,坑人十几两银子,被发现还敢骂人。卫先生本性也许不坏,只可惜误入歧途。” “换成你,你会劈死他么?” “……不会。” 秦颂风叹道:“习武之人本来就该记得不能恃强凌弱,连你当初都没敢对曹达下狠手。” 季舒流抓住秦颂风的胳膊:“我小时候,卫先生也常告诫我,年少切忌负气任性。” 他的伤势又发作起来,手上不知不觉越抓越紧。秦颂风在他耳边道:“你先试试这样能不能睡着,实在不行就跟我说,咱俩就近找个地方歇一会。” 季舒流沉默片刻:“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不会!” 秦颂风忽然声色俱厉,季舒流吓了一跳:“你急什么,难道我真要死了?” 秦颂风摸一把季舒流的脸:“年纪轻轻的,这种玩笑少开。” 季舒流抓住他温热的手腕,凑到嘴边咬了一口:“我不死,我娶到这么美貌一个老婆,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非得活到一百八不可。” 四下无人,只有季舒流骑来的另一匹马跟在旁边。秦颂风勒住马,低头在季舒流脸上吮出一个红印,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 两匹马换着骑脚程不慢,第四天中午他们如期回到栖雁山庄,季舒流脸上的红印才刚刚淡到看不出是吻痕。 年关将至,有家室的尺素门弟子多数回了家,只剩一群光棍留下来凑热闹。秦颂风把马栓回马厩出来,正遇见亲自置办年货归来的秦颂铭。 秦颂铭只是路过,身边没带小厮,附近除了坐在石头上等待的季舒流别无外人。秦颂风走到堂兄面前,二话不说直跪下去。 “你这是干啥?” 秦颂风低声道:“我娘失踪以后,我小人之心,怀疑过伯母。” 秦颂铭用力把秦颂风扶起来,唏嘘道:“是大哥不对,不该瞒你这么多年。我以前也打听过杨姨的去向,但是她在信中说她跟了一个武林高手,我信以为真,没想到裴庄主那里去。” “不关你的事,她自己不想见我,找到也没用。” “她的信我还留着,以后就交给你保管吧,等会我去给你找出来。”秦颂铭轻拍一下秦颂风的背。 秦颂风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堂兄离开,回身一把扛起季舒流。季舒流吃惊:“别被人看见!” “别做贼心虚,你又不是女人。” 绕过他们的住所,秦颂风向钱睿要来钥匙,往东走到山庄里供犯错弟子思过的一座小院,打开锁推门进去。院子里的空地数丈见方,曲泽穿着比季舒流还厚的衣服,坐在石凳上,一边喝热茶一边晒太阳,身上没有锁链。 “白道派了个人来盯着我,现在已经回去复命了。我现在除了不能出院门,还算逍遥。”曲泽微微一笑,脸上气色不错。 秦颂风郑重承诺:“你不会一直困在这里。等醉日堡销声匿迹,你迟早行动自由。” 曲泽过来看一眼行动迟缓的季舒流,伸手去探他额头。季舒流连忙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发烧,走路不稳当。你赶快把身体养好,以后我教书的闲暇就过来找你说话。” “再过几年吧,避避风头,你这个身世容易招人怀疑。现在钱睿没事也来找我说话,冷落不着我。”曲泽依然微笑着,虽然形销骨立,却挺拔地站在阳光下,似乎恢复了几分被囚之前的风采。 第27章 音容笑貌 秦颂风说季舒流生病需要照看,明目张胆地在自己屋里加了一张床给季舒流用。 “而且他现在怕冷,得多烧点炭,我正好蹭个暖和。”秦颂风表情十分正直地告诉别人。 季舒流喝光药就睡着了。傍晚,负责照顾小孩的婢女采芍把那对双胞胎里的妹妹秦问抱过来探望,季舒流见秦问没忘掉自己,直喊“季叔叔”,便问她:“想不想我?”她用劲点头。 她裹着厚实的小棉袄,蹒跚地跑到季舒流床边拉他,季舒流躺着摸摸她柔软的短头发:“我得病了,坐不起来,你自己在这玩一会,我陪你说话。” 秦问眨眨眼睛,跑到采芍身边道:“我要拿吃的,拿吃的。”拖着采芍走出门去,过了好一会带着一堆她自己的糖果糕点回来送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7 给季舒流。季舒流把她最爱吃的桂花糕给她留下不动,拈起其他糕点吃了两块。 不久秦颂风也回来,手里抱着她的孪生哥哥秦励。秦励口齿不如妹妹清楚,还只会喊“酥酥”、“季酥酥”,两个小孩在屋子里玩闹,顿时热闹数倍。 照顾秦问的采芍歉然道:“打扰季先生养病了。” 秦颂风笑道:“没事,季先生没长大,跟小孩才有得玩。” 季舒流教育秦问:“你看,这就叫交友不慎。”秦问似懂非懂地冲他歪脑袋。 刘俊文恰好赶在此时把季舒流晚上该喝的药送过来,季舒流几口喝光。秦问看在眼里,好像舍不得了一下,才慷慨地抓起自己的桂花糕递给季舒流:“吃甜的!” “不用了,我不怕苦。”季舒流忽然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简直就是报应不爽,秦颂风和刘俊文早已大笑起来。 喝过药季舒流又开始困倦,采芍和刘俊文各抱着一个孩子离开,屋子里重归安静。秦颂风拿湿手巾给季舒流擦擦脸擦擦手,连人带被抱上自己的床。 床头附近的小几上点着油灯,火光轻轻跳动,昏暗地照到床前。秦颂风小心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借着火光展开给季舒流看:“我的字虽然丑了点儿,我娘的还不错吧。” 这信笺散发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幽香,所书字迹端庄雅致,写信之人带着一点矜持的骄傲,说她的新夫君武功高强、侠义无双,而且尚未婚配,却珍而重之地将她娶为正妻。 季舒流看秦颂风一眼,叹道:“这字应该认真练过很多年。裴用国说过她是个大家闺秀,怎么会嫁为妾室?” “不知道。我哥说当年好像是从她家里买的人,可能赶上缺钱吧。以前我打听过她娘家的消息,也没打听着。”秦颂风摇头,“她嫁进来以后,娘家人再也没来看过她,她自己也没回去过。这么多年,我家从来没人问起她想不想家,连我都没想到,也难怪她会走。” “你才七八岁。” “不说了。”秦颂风把信收回信封,压进他存放书信的盒子底层,然后给季舒流还没愈合的伤口敷药。这几天忙着赶路,几处伤口有溃烂迹象,他拿匕首挑开,才挑一下季舒流就低低呻吟一声。秦颂风赶紧问:“你挺得住么?” 季舒流睁开眼睛无辜道:“我没事。” “你平时从来都不吭声。” “回家了懒得憋着,真没事。”季舒流拍拍秦颂风以示安慰。 秦颂风不放心地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才继续敷药,季舒流果然也只是轻哼几声,其余无碍。敷好药后,秦颂风灭灯上床,趁季舒流的衣襟还没合上,避开伤处在他心口吮下深深一吻。 “这里最好,不怕被人看见。” 季舒流胸中一热,回家的感觉蓦然间涌遍全身,用力搂住秦颂风的肩膀把他按在怀里。 ※ 几天之后,季舒流退烧,但仍乏力,坐在秦颂风屋里看书。白天人来人往,他一大早就搬到屋里新添的那张床上掩人耳目。 下午,秦颂风带着孙呈秀一起进屋。孙呈秀把钱睿和曲泽送到就留在了栖雁山庄,凑个热闹一起过年。 秦颂风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落满灰的木头盒子,边擦边对孙呈秀道:“小蓉只把衣服带走,不肯带别的,非得给我留下一堆首饰。我以后反正也用不上了,”他趁孙呈秀看不见他的脸时瞟一眼季舒流,“不如给你拿走,省得浪费。” 季舒流明白秦颂风以后用不上这些是因为跟了自己,胸怀大畅。 只见秦颂风打开盒盖,露出满满一盒子花花绿绿的首饰,簪子上饰着巨大的花朵,手镯戒指之类也个个艳丽花哨。秦颂风真诚道:“我没多少钱,买的都是便宜货,你别嫌弃,拿着玩吧。” 孙呈秀瞪着那些首饰:“这都是你给蓉姐买的?” “是啊,结婚好几年,每次出门给她带几个,居然攒了这么多。” 孙呈秀摇头:“蓉姐穿戴都偏爱素淡的,你买得太艳了。” “哈哈,怪不得她不要,我还以为她想帮我省钱。” “可……我也不好意思戴这么艳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孙呈秀实话实说。 秦颂风开始发愁:“连你也不要,难道我让俊文帮我卖了换钱?虽说每个都是便宜货,加起来也值几个钱。”季舒流差点笑出来。 外面门忽然被扣响,是婢女采芍又抱着秦问来探望季舒流。采芍没想到屋里有这么多人,紧张地挨个问好,然后就不声不响紧跟着秦问。秦问对屋里多出来的一张床大有兴趣,反反复复爬上爬下。秦颂风见了很高兴:“问儿和励儿手脚都灵便得很,是习武的料子。” 季舒流笑道:“问儿文武双全,我教她背诗,她也背得很快,”略略弯下腰来向秦问道,“对不对?你会背什么诗?” 秦问还在往床上爬,闻言加把劲爬到床头,翻身坐稳,拖着她清脆稚嫩的童音背道:“歌婉转,语婆娑,乾坤转毂,日月飞梭。村童携草笠,溪……叟晒渔蓑。须贾赠袍怜范叔,相如引驾避廉颇。野寺日高,无事老僧眠正稳;池亭月上,遣怀骚客咏、偏、多!”这是她学过的最长的一段,背完以后她得意地给自己拍手,环视屋子里的一群大人。 秦颂风灵机一动,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两只镯子递给秦问:“背得好!这个给你玩吧。” 秦问十分喜欢这种亮闪闪的玩物,趴在床上摆弄起来,轻轻地拿着镯子互相敲击,或者往手腕脚腕上乱套。玩了一会她才想起什么,跳起来抓着秦颂风的衣服道:“谢谢叔叔!” 秦颂风得到鼓励,把盒子里没有尖锐边角、小孩子也吞不下去的首饰全都挑出来,找块布包好,一起塞给秦问,秦问个个爱不释手。 秦颂风开怀而笑:“还是我侄女儿眼光像我!” ※ 晚饭后,秦颂风和季舒流一起回屋,秦颂铭的夫人吴氏也跟了过来。她和秦颂风闲话几句家常,很快瞥一眼季舒流道:“季兄弟,你这两年有没有娶妻的打算呀?” 季舒流困惑:“没有啊,怎么?” 吴氏笑得双眼弯弯,轻轻眨了两下,悄声道:“采芍那丫头看中你了,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呢,你别嫌弃,她说不敢做妻,做妾就行。” “她?”季舒流愣住。采芍总是把秦问抱过来玩,他偶尔跟采芍交谈两句,但多数的注意都投在秦问身上,几乎没多看过采芍一眼,只知道她沉默腼腆,老实能干,略有几分秀气,万万没想到那小姑娘居然对自己生出情分。 季舒流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内疚,脸色微红:“大嫂,麻烦你代我向她致歉,就说我人很穷,又不晓事,配不上她,不敢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真不行?照我说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8 ,你要是看不上,娶她当个妾,也没什么。” “我真不行,对不住她。”季舒流垂下头。 “唉,那采芍可要难受了。” 秦颂风诚恳道:“大嫂,我们都是男的,不懂女人心思,也不会说软话,等会你替我们多安慰安慰采芍,大过年的别叫她太伤心。” 季舒流闻言歪过头,仔仔细细打量起秦颂风的脸,小声道:“你说,你长得比我俊,钱也比我多,她怎么没看中你?” “哎呦,你这孩子,哪有这么比的啊。”吴氏捂着嘴笑,“算了算了,你可真是没长大,等过几年再说吧。” 秦颂风得意地把手搭在季舒流肩膀上:“你是头婚,哪能跟我一样?我这样的人人嫌弃,能再娶个头婚的都算我赚了。” 三人继续说笑几句,吴氏便离开去安慰采芍,留下一对一个头婚、一个二婚的新婚男子。季舒流等门关严实了,一手握住秦颂风的腰,另一手扳过他的脸:“你快吃个醋给我瞧瞧。” 秦颂风歪头在季舒流脖子上轻轻咬一口:“醋有什么稀奇,过年包饺子随便蘸。” “竟然有姑娘家看中我,我一点都没想到。”季舒流转转眼睛,“话说回来,看中你的人绝对不少,你说实话,我的对手里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怎么可能多,我早就定亲了,去年才离的。” “不多?看来是的确有几个的意思。” “你这孩子学坏了。”秦颂风微微使力把季舒流按倒在床上,用自己的嘴把他的话堵住。 ※ 除夕之夜,季舒流以养伤之名没回姑母家,留在栖雁山庄和秦颂风一起。守过岁他们就不再继续凑热闹,一起回屋,映着灯笼的红光卿卿我我。 正月初一秦颂风动身去附近的江湖朋友家拜年,要过几天才回来,季舒流自己躲在屋里继续调养身体,刘俊文等几个朋友一有空就过来跟他聊天解闷,满脸艳羡地缠着他一遍又一遍讲述秦颂风自证清白、孙呈秀力挫高毅等等故事。 初五下午,季萍放心不下,亲自前来探望。她一进屋就捋起季舒流的袖子查看伤口,吓得季舒流心里怦怦直跳,还好秦颂风没吻过容易暴露的地方。 她絮絮叨叨地询问季舒流身体,又说到她二哥今年如何骂她混迹江湖不学好,最后才拿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交给季舒流:“前天施邛去看你爹,顺便到我家去了,他叫我把这个送给你。” “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季萍鼓励地一笑。 季舒流打开盒盖,看见一副卷轴,心里已经明白几分,端正一下身姿才慢慢把它展开。 画上是一名中年男子,长相跟季萍极其相似,但眉目含威,脸颊偏瘦,肩背壮实,腰间挂着一柄质朴厚重的长剑,虽然一动不动地站在画中,仍有一股气势射出纸面。 “施邛请来一个很有名气的画工师傅,先照着我画个轮廓,然后再慢慢改,改了大半天,废掉无数张纸,才画出这个来,依我说有七分相似。施邛还不满意,但也不知道还能改什么,就这么定了。本来还想画个你娘,最后没能画成。” 季舒流对着生父的肖像发呆良久,轻轻把它放到桌上,跪下深深一拜,然后小心收起卷轴,放在书架上。 “你们都说我长得像我娘,有秦二门主和他母亲那么像么?” “没有,他们母子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你仔细看,你鼻子其实有点像你爹。” 季舒流下意识地摸摸鼻子,又问:“施邛前辈如此费心,我是不是该回赠他点东西?” “别送了,他这人最害怕俗礼,以前就说过,有人送他东西,他浑身都不自在。” 季舒流点头,凝视着书架上的卷轴盒,久久不曾挪开眼睛。 ※ 孩子越小,越是长得飞快,来到栖雁山庄的第三个年头,季舒流教书的闲暇里,听得最多的是秦励、秦问兄妹又学会了什么,其次才是开始独当一面的孙呈秀做了什么行侠仗义的好事。秦颂风对这“半个徒弟”十分满意,常给秦励讲起她的经历,听得秦励跃跃欲试。 转眼春去秋来,树叶微黄未落。季舒流总是有意无意躲开醉日堡的所有消息,却在此时听见了全部。 醉日堡残余势力的“辉煌”战绩随着藏身之处暴露、卫开山战死戛然而止,从此步履维艰,非但没再找到灭人满门的机会,而且大半年里只在被迫反击的混战中杀死杀伤过几个白道中人,可谓大势已去,甚至有作恶不多的小人物投降白道,乞求宽恕。 尚通天不再匿藏行迹,亲自站出来领头,放出豪言要杀上武当山夺取玄冲子人头。但白道探子已经查明,尚通天的真正目标是卢秉。 卢秉作为和裴用国并列的金主,一直受到重重保护,杀进卢家虽然不像攻打武当山那么匪夷所思,同样危险重重。但尚通天别无选择,醉日堡人心已散,如果再没有一个大胜,他迟早无人可用。 至于厉霄,依然杳无音信,若非那封绝交之书的笔迹无误,季舒流真要怀疑自己收殓尸体的时候看错了。 卢秉有难,白道发动不少人前去保护,秦颂风也在其中。为保本门安全,秦颂风先将尺素门数得上的高手和重要人物的家眷齐聚栖雁山庄,由钱睿带领,全力防范醉日堡袭击,等一切安排妥当,才带着刘俊文和季舒流上路。 白道给他的传信中请他带着季舒流,不但是为了解毒方便,也有监视之意。 “小心尚通天,别把他当人揣测。他不是人。”得知此事,曲泽只说了这句话。 秦颂风拍拍腰间软剑,微笑点头,眼中闪动着不熟悉他的人绝对看不出的杀意。 ※ 注:《训蒙骈句》 第28章 不共戴天 卢秉所住镜平园位于县城城郊偏僻之处,内里屋舍齐整,修葺及时,虽无高情雅趣,胜在入目清爽。此园地势简明,以屋舍为主,唯有一个不大的后院,里面有个小小的水塘,养着一些游鱼。 秦颂风放下行李,先带着刘俊文和季舒流在园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走到这个后院里。他问刘俊文:“你要是醉日堡的人,这场仗准备怎么打?” 刘俊文好像被考住的学童一样困惑搔头,试探着问:“难道挖个洞,从后院进来?” 秦颂风笑了,指着水塘道:“这里木不成林,水浅见底,就算找顶尖杀手偷偷混进来,也很难匿藏行迹。如果要动用内奸,也不是易事,这回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不但来的人都有家有业比较可靠,而且特地安排住得近的人互相盯着。” “那醉日堡还能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秦颂风把视线从平静的水面挪到墙外的群山,“但我要是尚通天,我就带一群人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59 藏在那些山里,找个机会直接打进来,硬碰硬。” 附近之山不高不矮,生满杂树,才是初秋,树叶虽然不如夏天茂盛,却足以遮蔽人影。 刘俊文悚然:“那咱们岂不是应该仔细搜山?” “人手这么少,还不如踏踏实实地聚在这里防着。” 三个人边交谈边从后院转回住处。跟他们相邻的一面是季萍夫妇,另一面是王虎,如此安排,有让王虎监视尺素门动作的意思,自然,尺素门也负有监视王虎之责。 秦颂风打开屋门,把手搭在季舒流肩上道:“你进去以后,尽量别再出来,万一有人中毒,自会来此找你。” 季舒流尚未答话,忽听一阵爽朗的谈笑声传来,又有人新到镜平园,结伙四处查看地势。那群人经过此处,纷纷过来打招呼,玄冲子也在其中,秦颂风立刻走上去跟玄冲子商量起正事。 有人看见季舒流,半开玩笑地对刘俊文道:“这小子不老实,秦二哥忙不过来,你可得看牢他,他再耍什么花招唯你是问。” 刘俊文的轻功近来突飞猛进,在尺素门能排到第二,但剑法只算中上,其实并不是季舒流的对手。他没较真,听到此话打个哈哈就混过去了,却有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头儿斜睨着发话的人道:“瞎说,小舒流是个老实孩子。” 季舒流闻言才认出这位老者就是赫赫有名的“浪中老龙”窦庆,三年前中过醉日堡的毒,因为年事已高,病势凶猛,自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治愈。 被反驳那人不服:“去年他还给卫开山下过跪。” “不老实还能当着你们的面儿下跪?”窦老龙依然笑嘻嘻的,“这孩子重情重义,我老人家信得过,放心吧,咱们白道的情义他照样不会辜负。” 季舒流小声道:“多谢窦爷爷。” 秦颂风正在跟玄冲子打听园中的情形,没顾上这边。周泰虽然已经阴差阳错地提前和卢秉结了亲家,这次却没前来寻求庇护,而是叫上很多不想搀和醉日堡之事的江湖朋友到家里帮忙,摆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卢玉燕则跟随父母留在镜平园。所以这次镜平园里需要保护的,就是卢秉一家三口和十几名可信的老仆。 众江湖人的住所密集,把卢家人围在正中,来者基本全都是数得上的高手,卢秉没再弄轮换住处的玄虚,醉日堡的人再敢暗中下手,就叫他有来无回。 打听完毕,秦颂风入神地跟玄冲子讨论己方可能的薄弱位置,玄冲子偶有反驳,但更多的还是点头赞许。 众人散后,尺素门三人回房收拾,秦颂风仍然安排季舒流跟自己睡一间,刘俊文睡另一间。今年春天天暖以来,他俩就没再住到一起,想亲热只能半夜偷偷摸摸地相聚,十分不便。虽说此刻大敌当前,不能过分亲热,但就算只是同吃同住互相照顾,也自有温暖之处。 趁刘俊文去了另一间屋里,季舒流低声对秦颂风道:“你今天跟平时不一样。” “哪不一样,跟你住在一块儿乐的?” “乖,听话,玩笑等正事说完再开不迟。” 秦颂风站到季舒流对面,脸和脸相距不盈尺,正色问:“你想说什么?直说。” “你以前除了临敌拔剑之时,通常只出力、不出智,极少如此认真,我从没见过你跟主事的人探讨策略。” “你说这个啊。”秦颂风瞟一眼腰间的雁来剑,“我要亲手杀尚通天,当然得比平时多留点意。” “报仇?” “这仇不共戴天,必需得报。” 季舒流用力握住秦颂风的手,脸色凝重地点了下头。 俩人铺好床,一起躺下来小睡,始终没放开相握的手。 醒来后秦颂风盯着房梁发话:“这两天总想着报仇的事,一睡觉就梦见我娘。”声音低微,听不出悲喜。 “她想必很温柔?” “她性子活泼,跟我说话讲故事,总是眉飞色舞的,最喜欢逗我笑。”秦颂风眼中流露出一丝暖意,“每次她想教育我什么,都是用商量示弱的语气,我从来不敢不听,总觉得不顺着她就好像在欺负她一样。我身边只有她没练过武,从小就把她当成该保护的人。” 季舒流慢慢道:“相聚虽短,若能欢笑居多,也弥足珍贵。” “没错,所以我不怪她抛下我。我小时候门里比现在冷清得多,除了她只有伯母一个女人。伯母很少见她,因为一看见她就想起过世的亲妹妹,伤心;男人更不能见她,怕有嫌疑。要是把她困在我家,她这辈子只能对着我一个人过了,多没意思。” “七八岁时已经懂得不少事,你现在长成这么好一个人,也有她的功劳。去年见得太匆忙,以后若有机会,我应该随你去拜一拜这位岳母大人。” “那我也去见见你父母。不过我娘为人不拘一格,你叫她一声岳母没问题,我对着你父母可不敢叫岳父岳母……” 季舒流迅速道:“你就叫公婆好了!”趁秦颂风没接话,牢牢把他吻住。 ※ 秦颂风的轻功、武功、阅历都是一流,无论查探敌情、加强守备、商讨对策,都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从他来的第二天起,几乎每天都有满满的事要做。季舒流却不能出门,只能躲在屋子里读书,而且季萍夫妇和刘俊文之中总要留下一个负责看管。 他心情还不错,因为陆续有人来这里探望他,除去窦老龙,还有另外几个当年被他治好的中毒之人,这些人都表示信得过他人品,令他感动万分。 一切仿佛都很平静,只有树叶越掉越多,还留在树上的也黄了不少。 某天秦颂风晚上回来,告诉他现在江湖上多了个传言:和尚通天一样,醉日堡一役中战死的厉霄也是替身;厉霄本人则在之前的战斗中身受重伤,功力散失大半,至今没能恢复,已经被尚通天夺去权势。 这传言无凭无据,是玄冲子亲自捏造的,防止直接透露厉霄未死的消息影响白道士气,也防止厉霄突然站出来时白道惊恐太过。 季舒流听到最后一句,默默抱住秦颂风,把脸靠在他肩膀上。 “所以不让你出门也好。”秦颂风只能这么安慰,“你万一遇上他,不论干什么都是错。” “我不怕错,只怕……我怕的东西太多了。”季舒流有一刻放松了身体完全倚在秦颂风身上,随后直起腰来,双手按住秦颂风的双肩,脸直对着秦颂风的脸,声音也沉着下来,“但你在这里,我总不会一怕到底。不用管我,照顾好你自己,全力报你的仇便是。” 他们同床共枕一夜,次日正好轮到秦颂风休息。下午灵蛇帮吕山和孙呈秀一起前来探讨武功,兴致勃勃地边说边比划,直到天色转暗还意犹未尽。 这时又有几个熟人来叙话,灵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0 蛇帮陶帮主也来寻找师弟,索性顺便凑在一起吃了顿晚饭。孙呈秀战胜高毅还不到一年,众人言语间对她颇多赞赏,又恭维秦颂风天赋不凡,当初区区十几岁的年纪,只凭孙呈秀亡父留下的一本刀谱,就把她教到如此水准。秦颂风笑着道:“那是她自己用功。当年她在我家那会,不是自己找个地方练功,就是抓着我问,问到最后,她问一件事我得想好几天才答得出来,我从她那儿也学到不少。” 除此之外,跟赵掌门合力击败戚勃的吕山也收到不少称赞。戚勃的武功虽不如他表兄高毅,同样堪称好手,而且吕山为人懦弱,说话口吃,除了常跟他切磋的秦颂风等人,谁也没想到他居然真有两下子,纷纷赞他深藏不露。吕山听得脸通红,谦虚的话憋在口里,期期艾艾半天没说明白。 陶帮主遭受冷落,被师弟抢尽了风头,面上似乎有几分尴尬;季舒流自顾自地吃饭,没人把他揪出来骂,他便轻松得很。 为防止误事,镜平园里一滴酒都没有,饭很快就吃完,众人三五成群地离开。季舒流好几天没踏出过房门一步,此刻也跟在秦颂风身旁出门送客,虽然走不出多远,至少能看看天放放风。 此处别的不多,可供玩耍的秋千等物却随处可见,门口最近的一个秋千上当真站着一名女子荡来荡去,荡得低低的,一点都不稳当;另有两女三男站在旁边。走近去看,打秋千的是卢玉燕,季萍陪着她母亲一左一右地帮忙轻轻推她,另外三名男子也是今天负责保护她们母女的江湖人。 卢玉燕笑声粗憨,脸蛋圆鼓鼓红扑扑,虽然荡得不好,却显然玩得很高兴。 迎面走来另外一行两人,是王虎和跟他关系甚好的一个哥们。他哥们见了卢玉燕立刻嚷嚷:“怎么又把这傻丫头放出来了,她傻你们也傻?醉日堡灭人满门的手段你们见得少了?” 季萍解释道:“在屋里也不见得安全啊,她好几天都没出过屋,差点憋坏了,今天李道长恰好在这,就把她放出来玩一会。”李道长也是武当派高手,性情淡泊,从不出面主事,武功却和玄冲子一样信得过。 “小傻子,麻烦不少。” 卢玉燕一只脚踏回地面上,扶着秋千绳道:“你才是傻子。” “骂谁呢你?”王虎这哥们脾气暴躁,当即横眉竖眼地瞪卢玉燕。卢玉燕吓得脸色发白,迅速躲到季萍身后,紧紧抱住她的腰。 “你行了,别吓唬人家小姑娘!”王虎把他哥们远远地拽走。 “哟,你小子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春心动了?”他哥们没轻没重地开玩笑。 王虎淡淡道:“我老婆当年怀的也是个丫头,要是能养大,比她小不了多少。” 他哥们连忙道歉,王虎拍拍哥们的肩膀表示没事,却盯着季舒流小声问:“我老婆死的时候孩子还没生出来,你猜我为啥知道她怀的是丫头?”季舒流不敢看他,他自问自答,“因为厉霄剖开我老婆的肚子,把我闺女挖出来了。” 季舒流心中剧震,只觉得似有无形重担压下,连道歉都说不出口。 王虎冲他吐出一口浓痰,可惜他即使愧疚至此,还是躲了开去。王虎不多纠缠,冷笑一声,拉着哥们一同离开。 秦颂风把一只手搭在季舒流肩上,对其他人道:“王兄刚才刻意放低声音是不想让卢姑娘听见,他做得对,咱们以后也应该多注意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稍微驱散刚才的沉重。 秋千那边重新传来卢玉燕粗憨的笑声,她很快就忘掉刚才的惧怕,把母亲推上秋千。她母亲年事已高,稍微荡悠两下,赶紧下来;她又把季萍推上去。季萍身手不凡,不用她推,自己就荡得很高,卢玉燕开心地拍手:“季叔叔真厉害!”依然故意把男女叫反。 玩闹间,她瞥见秦颂风等人,往这边跑过来。她已经不记得季舒流,只跟秦颂风最熟,拖着秦颂风要他一起玩秋千。 秦颂风不肯上去,想了想,指着她手腕上的银镯道:“这个借我。” 卢玉燕毫不犹豫地把镯子褪下来递给他。秦颂风随手一抛,把它挂在了旁边一条两人多高的树枝上。 “然后呢?” 秦颂风笑笑,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膝盖几乎没弯,踮一下脚尖就拔地而起,准确地把它摘下来还给卢玉燕:“你看,回来了。” 他动作利落,没耍任何花样,卢玉燕看不出其中精妙之处,只是傻笑道:“你跳得真高,秦姐姐你会飞!” 又恋恋不舍地玩了一阵,她终于在母亲和季萍的哄劝下离开,众人随之散去。秦颂风和季舒流勾肩搭背做好哥们状一同回屋,才走到门口,整个镜平园忽然回荡起一个灌注雄浑内力、听不清来处的声音:“一个月之内,你们中间就得少一个人。我是——厉霄。” 第29章 舍生取义 虽然早有传言铺垫,厉霄的出现仍在镜平园里掀起一阵波澜。一月之期是虚是实,厉霄会选在第几天动手,“少一个人”又作何解释?众人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卢秉一家的安危是重中之重。白道重要高手全部出动,从厉霄发话当晚开始,秦颂风直接搬到卢秉住处附近,只剩刘俊文和季舒流两人留在外围。 第三日深夜,附近的山丘沟壑里突然出现百余人踪迹。白道匆匆准备好时,那群人也抬着梯子涌到镜平园大门前,爬高跳墙进来,沿着正中大路气势汹汹地杀向里层。玄冲子让多数人原地不动,高手苏铁脸带领三十几人先出去试探一番。 苏铁脸自然另有真名,只因面黑如铁、为人严苛、行事不留情面才得此别号。他听说之后不但不怒,还十分得意,经常拿来自称,久而久之,江湖中已经没人记得他的本名。 这次冲进来的醉日堡门徒很是悍勇,拼杀良久毫无退意,苏铁脸虽然没求助,按兵不动的众人却开始担忧。 “你们说领头的是不是厉霄?”有个大嗓门的人在外面问。 厉霄的声音竟然应声响起:“这是我尚师弟的安排,本人不敢掠美,稍后自有厚礼奉上。” 他一句话说完再无动静,玄冲子亲自出去寻找他的方位,可惜一无所获。 季舒流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僵坐在窗边动弹不得。过了一会,这天负责看守他的季萍过来用力掰他的手指:“傻孩子,出血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双手的指甲已经各在掌心留下四道抓痕。 季舒流咬紧牙关松了手。季萍抱怨:“你不知道疼吗?” “不疼。”季舒流摇着头站起来,挪到床边坐下。 季萍一只手轻轻按住他肩膀,弯下腰强调:“我是你姑,是你爹的亲妹妹,你刚生出来我就抱过你。你已经回到我们这边了,咱们家的血脉连接是怎么也斩不断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1 的。” “我知道。”季舒流凝视着紧闭的门窗,“我没事,你别担心。你对我一直很好,我都知道。” 外面的嘈杂声渐小,有人回来报信:醉日堡门徒已经退却,留下七个已死或者重伤濒死之人;白道群雄多数无碍,只有灵蛇帮吕山不慎被几个醉日堡门徒围住,受伤较重,而且左腿伤及经脉,稍有不慎便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擅长医术之人帮吕山包扎妥当,因为季舒流也懂得一点医术,干脆放在他这里照顾。秦颂风已经搬到了别处,所以换成季舒流和刘俊文住一间,陶帮主师兄弟住另一间。 次日清晨,季舒流被一阵争吵吵醒,居然是苏铁脸和陶帮主的声音。 “陶帮主,我好心来探望你师弟,何必伤了和气。” 陶帮主嘿嘿冷笑:“你做的好事你心里清楚。你明明有余力,我师弟被困的时候你就在旁边,为什么不救!” “我负责照顾全局,不敢过去是怕因小失大!你师弟当时没有性命之忧,本就不值得我冒险去救。” “哼,这理由找得可真冠冕堂皇。” “何必装腔作势。”苏铁脸语调变得阴沉严厉,“自从吕山一战成名,只要有人在你面前夸他,你就心生不满,面色不善,旁人早就看在眼里。” 陶帮主怒道:“你这是何意?” “你说何意?你们师兄弟心存芥蒂,不合已久,明眼人一看便知,如此故作姿态,徒留笑柄。与其费尽心机粉饰太平,不会回去勤练武功!” 陶帮主怒极反笑:“你说得对,我是嫉妒过他,那又怎样?先师只有我们两个徒弟,我既要嫉妒他,也要护着他,不管哪个都是光明正大,谁像你一样遮遮掩掩、假仁假义!” 那边传来木制家具被拳头砸坏的一声巨响。陶帮主武功平平,没这么大力气,显然是苏铁脸含怒出手。 刘俊文施展轻功迅速蹿到他们那间屋里劝解:“两位两位!大敌当前,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消消气、消消气……” 那两人还要再说,刘俊文急忙大声道:“慢慢慢!先听听吕兄弟怎么说啊!你们为吕兄弟的事吵了这么半天,都不问问他自个儿的意思么?” 季舒流忍不住好奇,也站到他们那间屋的门口观看。只见吕山虚弱地瘫在床上,急得满脸通红,终于口吃着把话说出来:“苏大侠……做得没错,师兄也很好,我们一点芥蒂都没……有,你们别……别别别吵了!” 刘俊文苦口婆心地劝解半天,陶帮主终于向苏铁脸道了个歉,苏铁脸掉头走人。他走到门口正巧碰见季舒流,又粗又浓的两道眉毛几乎拧到了一起:“让你不得踏出房门半步,为何又坏了规矩?” 季舒流莫名其妙:“在下并未踏出大门。如果连里间的门都不能出入,如何照顾吕少侠?” 苏铁脸怒目圆瞪:“他可以搬到你屋里去,你却不可随意走动!”又严厉地盯着刘俊文,“你今日负责看住季舒流,就该时刻盯紧,岂能擅离职守?你自己说得好,大敌当前!这种关头,半点都不能放松。” 刘俊文咧嘴一笑:“谨遵苏大侠教导。” “小子不要蒙混过关!”苏铁脸扫视一圈,见这群不守规矩的年轻人毫无悔改之意,怒气勃发地甩手离去。下午刘俊文的江湖朋友过来传信,说苏铁脸向玄冲子和卢秉告了一状,反而被玄冲子劝解一番,气得吹胡子瞪眼,刘俊文很是幸灾乐祸。 苏铁脸耿直暴烈,嫉恶如仇,和醉日堡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纯为江湖道义与之作对,很受敬佩。但他对己对人全部要求极严,尺素门却专做说和江湖纷争的生意,更推崇宽以待人,难免相看两相厌。 为了抢占先机,白道分出一些人手循着醉日堡门徒留下的痕迹在附近山中查找他们的藏身之处,可惜此处地势过于复杂,未能找到。三日后的凌晨时分,醉日堡再次攻入,只不过换成了后院。自此,他们每隔数天就袭扰一番,时辰地点不定,通常折损十人左右以后开始撤退。 醉日堡人手早已不足,如此消耗,必不能持久;但白道不堪其扰,也开始露出疲态。转眼十几天过去,尽管玄冲子等人防守严密,还是有两名武功较弱的同道不幸战死。厉霄没再发过话,无人知道他那句“少一个人”是否已经应验。 直到终于出了大事。 不是在尚通天的部下攻进镜平园的混乱中,也不是在他们刚刚撤离后众人有所松懈之时。就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突然之间,卢玉燕母女的住处那边一阵混乱,传出打斗、争吵声。嘈杂未停,厉霄在远处发话:“卢玉燕到手了。” 另一个声音从另一个方向的群山中传过来:“郑东的老婆孩子,还有孙子,也到手了!老子是尚、通、天!”郑东正是去年在碧霄山庄第一个被害的白道智囊郑先生。 白道高手纷纷询问他们有何目的,厉霄却嘲讽道:“目的稍后再说不迟,你们先把内讧平了,本人担保,一个时辰之内暂不趁火打劫!” ※ 季舒流在屋里呆坐不动,不知自己盼望最终如何收场。 这天负责看管他的又是季萍,她对卢玉燕很是关切,闻声焦急万分,形于颜色,犹豫片刻,一把拉住季舒流的胳膊往外跑。 卢玉燕母女的住处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季舒流的出现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为了防止意外,卢秉和妻女是分开两处保护的。卢秉此时已经赶到,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门口,好像又老了十岁;卢夫人留在屋里,看不见身影,仅能听见她痛彻心腑的嚎啕。 两个浑身是血却仍然缠斗不休的身影把门口堵住,一个是苏铁脸,一个是王虎。二人武功不低,虽然身上有伤,认真相搏起来也是难解难分,玄冲子和秦颂风对视一眼,同时出手。 秦颂风身形一晃,紧紧贴到了苏铁脸背后,左手扣住他右肩穴道,右手却拔出雁来剑刺向王虎的手腕,逼他变招;玄冲子在王虎变招的瞬间从二人之侧出剑,同时击飞苏铁脸的剑和王虎的刀,随后出手如电,扣住王虎脉门。 门口一通,卢夫人立刻从门里冲出来和丈夫抱头痛哭,先前在碧霄山庄帮过秦颂风忙的黑衣女子萧玖也站到门口,身上紧紧缠着几条染血的白布,大片血迹触目惊心。方便起见,负责看护卢玉燕母女的江湖人里必定要安排一名女子,这天恰好轮到她。 孙呈秀立刻跑到她身边,半扶半抱地把她带进屋内避人之处治伤。 王虎的人虽然被玄冲子制住,嘴上却骂个不停:“姓苏的,你这缩头乌龟,禽兽不如!” 苏铁脸大义凛然:“若不锁门,连卢夫人都难以保全!” “去你娘的缩头乌龟,你有空锁门,怎么没空挡住厉霄?”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2 “卢姑娘被掳之责,苏某敢作敢当,不会累及于你,你大可住口!” 二人争执半天,玄冲子反复询问,众人才弄懂前因后果。 卢秉近日在家中动过一番手脚,自己和妻女的住处地下都挖了密室,各配上一道内外皆可上锁、但只有内外同时发动才能轻易开锁的大铁门。密室挖得匆忙,内里太过简陋,通风也很差,不能长住,只能在万不得已之时暂且救命。 就在片刻之前,厉霄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一剑偷袭此处武功最高的萧玖,她背后被砍中,若非躲得快,险些当场毙命。王虎和苏铁脸同时站出来,合力挡住厉霄。 萧玖强忍伤痛,先把离她最近的卢夫人推进密室,再去找卢玉燕时,卢玉燕完全不知危险所在,溜向门口要看热闹。 萧玖立刻抓住卢玉燕拖向密室,可是卢玉燕也许是害怕里面黑洞洞一片,怎么都不肯进去,竟然大哭着挣扎起来,萧玖因为伤势较重使不上力,拖延了片刻。 厉霄武功高绝,眼看就要突破阻挡闯进门来。 一边是门口手忙脚乱的王虎和苏铁脸,一边是室内重伤无力的萧玖、哭闹不休的卢玉燕,一边是密室里吓得呆住的卢夫人,而救兵依然没有赶到。苏铁脸猜测,住在附近的人可能也已遭了厉霄毒手! 他大声喊话,让卢夫人在里面锁住铁门,别管女儿。卢夫人自然不肯,苏铁脸当机立断,撤手放王虎一人应对,自己发动外面的机关,把密室之门锁死。 王虎一个人挡不住厉霄攻击,被厉霄伺机闯入,轻易从萧玖手中抢走卢玉燕。 苏铁脸所料不错。玄冲子清点人数,很快发现,厉霄闯进来时,快剑割断外围两名负责警戒的年轻人咽喉,又用毒镖杀害住在卢玉燕母女附近的两名高手,所以动手之初才无人察觉。 他挟持着卢玉燕离开的路上,终于有白道中人赶来援救,可惜顾忌卢玉燕安危,不敢轻举妄动,最终眼看着他跳出院墙,和外面接应的醉日堡门徒会合。自始至终,只有厉霄一人进入,白道却四死三伤一被掳,厉霄武功大减的谣言可谓不攻自破。 苏铁脸和王虎的轻功较差,又受了伤,没能追上厉霄,悻悻回来把卢夫人放出密室,随后起了争执。王虎坚称当时两人还有余力,完全可以撑到萧玖把卢玉燕拖进密道,苏铁脸却坚称当时已经抵挡不住,必需舍弃卢玉燕保住卢夫人,两人彼此不服,大打出手。 询问事实间,厉霄杀害的四人尸体都被运到此处,无论割喉还是毒镖,手法无不干脆利落。季舒流注意看四人的脸,两个年长的他认识模样,好在交情全无,话都没说过一句。他在心里偷偷庆幸,又暗骂自己卑劣。 苏铁脸借机自辩:“厉霄武功如何,可见一斑,我技不如人,只能弃车保帅。萧玖和王虎都尽了全力,卢玉燕被掳之责,由苏某承担。” “放屁!你是怎么骂卢姑娘的?一口一个贱人!你根本就是借机泄愤!”王虎瞪着眼睛,“卢夫人,你难道没听见?” 卢夫人已经哭得说不出话,用力点头。卢秉大惊失色,颤抖着站起来。 “苏某问心无愧,卢玉燕天生卑贱,骂她一句贱人又怎样?实至名归!”苏铁脸冷笑,“我要是养出这种女儿,早就一剑劈死了她!当时情况何等危急?萧玖背后满是鲜血,我和王虎在门口拼死抵挡,她却视若无睹,撒泼耍赖,满地打滚,浑然不管他人死活。我出力保护她只因职责在身,但你们费尽心机保护这种贱人,却是大错特错!厉霄挟持她时,你们根本不该投鼠忌器,就该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都斩了!” 卢秉谢罪道:“卢某教女无方,向苏大侠和萧女侠请罪。但小女痴傻,实在不通人情……” “痴傻?她见到男人叫姑姑,见到女人叫叔叔,从来不曾叫错,怎么唯独学不会顾念别人死活?贱人不通人情,全都是你惯出来的!” 卢秉哑口无言,苏铁脸继续教训:“卢秉,男子汉大丈夫别做妇人之态,这痴傻不孝的东西算什么,既不能延续香火也不能继承家业,死便死了!你夫人虽老,现在娶妾生子,还为时不晚,何必在一个老妇、一个痴女身上耽搁后半辈子。” 卢秉终于露出恼怒之色,一字一顿道:“卢某昔年因为生意上的事涉足江湖,给全家惹来祸端,惭愧无地,今生已无娶妾生子之念,绝不会令其他人再冒被害的危险。何况你辱我女儿是因为她不知轻重,辱我发妻又是何意?” 这时孙呈秀刚刚帮萧玖裹好伤口,扶着她一起出来,众人便问萧玖事实如何。萧玖寒着脸道:“苏铁脸说的是什么鬼话!他看不惯的人,就根本不当人看?” 窦老龙仗着年老笑嘻嘻打圆场:“咱们急着听真话呢,要不你先忍忍?” 萧玖叹了口气:“说真话么,其实苏铁脸救了王虎一命。当时千钧一发,王虎已经打算拼掉性命争取一线之机,如果苏铁脸原地顶住,任由王虎出手,我有八成把握把卢姑娘带进密室里去,但王虎性命不保。” “命是老子自己的,想怎么拼就怎么拼,用不着他搭救!”王虎余怒未消。 萧玖道:“卢姑娘是一条命,你也是一条命,他救你不能说有错。只不过他嘴里不干不净,叫人恶心。江湖人图的是一个痛快,想传宗接代何必过这种活一天少一天的日子,卢老的家事还轮不到他胡言乱语。” 见她似乎不打算再说别的,陶帮主插嘴:“萧姑娘,你好像少说了一件事。” “什么?” “厉霄偷袭你那次只留下一道伤,其他的伤自然都是他从你身边抢走卢姑娘的时候留下的。苏铁脸把你的命也押上去了!” “这倒没什么,既然进了这园子的门,谁都得押上性命。” 秦颂风不知何时带着刘俊文凑到季舒流这边,低声道:“萧姑娘处事正派,一个字都不肯污蔑别人,就可惜太不怕得罪人了。她这种人,当面不留情,背后却绝对不会捅刀,很难攀上交情,但能交上的都是真心朋友。” 刘俊文不知道秦颂风和季舒流的关系,惊诧道:“不会吧师叔!你没看中孙姑娘,反而看中萧姑娘了?” “想什么呢!”秦颂风随手拨一下他的脑袋,“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像以前的曲大哥。” 玄冲子沉吟道:“事实已清,苏兄和王兄弟既然都是善意,不如握手言和。”这两人都承诺不再动手,玄冲子和秦颂风才把它们放开。他们果然没再动手,只是相互怒目而视,王虎咳嗽一声,重重吐出一口浓痰。 “苏兄,”玄冲子用远处听不见,但附近之人都能听清的声音道,“卢姑娘值不值得投鼠忌器,有江湖同道们一起评判,你以后别再说这种擅自做主的话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3 了。”苏铁脸沉默不语。 厉霄约定的一个时辰已经过半。玄冲子重新灌注内力发话:“厉堡主,你挟持卢姑娘和郑先生的家眷,有何目的?我们可以商量。”喊话数次,却毫无回音。 玄冲子就地安排一些较为警觉的轻功高手出去追踪厉霄留下的痕迹,试试能否查到醉日堡门徒聚集之处;同时也命人传信给郑东的同乡打听真相。虽然还抱着一线希望,但众人多数认为郑东家眷被抓恐怕不假。这次郑东家中的防备的确比较松懈,因为以前醉日堡从未有过先杀仇人、一年后再去灭门的先例,更没有绑票威胁白道的行径。谁知一时松懈,终酿祸患。 安排完毕,尚未出发,尚通天的声音悠然响起:“郑东有一妻三儿三女,他大儿子又有一妻一子,最后还有个卢玉燕。今天我带来郑东的俩儿子和一个女儿,剩下的留在别处。我先杀他一个儿子讨讨彩头,免得你们心存侥幸。” 这次声音明显是从后院之外传来,众人迅速往那边跑,那边却响起一个少年的凄厉惨呼:“等等,别杀他,冲我来,他不是我二哥!啊——!” “哎哟,不小心手快,已经杀了,怎么办?玄冲子,帮我认认这是不是郑东的二儿子。我把他脑袋扔进去,你接住喽!” 第30章 以死谢罪 季舒流和季萍落在后面,只听见扑通一声,重物落水。等他们赶到,远远地站在一个较高之处,恰好看见玄冲子从清澈的水塘里捞出一颗人头。季萍惊呼一声,捂住季舒流的眼睛。 “没事,我不是小孩了。”季舒流牵着姑母的衣袖把她的手挪开,再往那边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秦颂风和刘俊文都是轻功高手,自然站在最前排,此刻秦颂风双手捧着人头,和刘俊文一起单膝跪地,孙呈秀也在不远之处跪了下去。 墙外的少年哭着说出真相:“他是尺素门的人,出事那天刚好在我家作客。你们闯进来的时候我二哥出门没回来,你们认错了人,才把他抓来的,我们怕你们去找真的二哥,都没敢说实话,他……他也没说,到最后都没说……” 醉日堡和尺素门有旧,数十年来一直彼此容情,他如果说出真相,很可能全身而退。他一直没说,自然是为江湖义气,不肯贪生。 白道众人为之色变,不少人对着他人头的方向一拜。季舒流也跪下;季萍弯腰下拜,抬起手擦擦眼中热泪。 秦颂风把人头交到刘俊文手中,与玄冲子耳语几句,跟武当派的李道长和另一名年轻道士一起静静绕道离开,白道众人都默契地假装不知。玄冲子朗声道:“尚堂主,你挟持这些无辜之人,有何目的?” “老子不喜欢讨价还价,直说吧,我要卢秉出来受死,外加白银三千两。” 玄冲子一时无声。尚通天像个商贩一般语气热切地笑道:“郑东家有八个人在我们手里,加上卢秉的女儿就是九个人。九个人换一条命外加三千两白银,一个人才值三百多两,便宜卖喽!” “三千两卢老拿得出来,人却不行,你可以换成他物。” “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从现在开始,点一炷香,一炷香烧完我就奸了郑东的女儿,再烧一炷香杀了这丫头,再烧一炷香阉了他儿子……等死得剩下七个人,一个人就值四百多两银子了。玄冲子小道士,你可想清楚再说话。” 外面果然传来打火的声音,玄冲子淡淡道:“此事我不能独断,需要众人商讨,看在被你误杀这人的面上,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三炷香的工夫?” 尚通天笑喷:“加一炷香!不能再多了,从现在开始,烧完两炷香,我就奸了这丫头。” 玄冲子聚集一群老江湖退后数步低声商议,卢秉自然也在其中;另有身手敏捷的白道群雄在墙边搭了梯子爬高盯住外面。外面的香似乎烧得很快,没过多久,尚通天就喊话说,一炷香已经烧完。 玄冲子等人此刻离季舒流不远,季舒流听见卢秉激动地大声说道:“我情愿一死换取小女一条性命,和郑先生全家老幼!”众人纷纷劝阻。卢秉坚持:“尺素门那位同道已经舍生取义,我也不敢落后于人!我年过半百,衰朽之躯,换回这么多年轻人,难道不值?”众人依然不允。 玄冲子解释:“醉日堡要你的命,是为了重振声威,要你的钱,也是为了招兵买马。他们自从当年惨败,名声大损,不但收不到黑道新人,以前逃脱的门徒也有不少投奔其他帮派,不肯再替他们卖命。这次他们大张旗鼓地来杀你,如果真叫他们成功,无异于坐视他们卷土重来。”卢秉无奈地闭上眼睛。 距离尚通天上一炷香烧完,已经又过了好一阵工夫。玄冲子望着日头估摸时辰,率先发话道:“尚堂主,你应该知道,我们绝不可能交出卢老。还有什么可以替代,你直说吧。” “你不给,我可要扒她裤子了啊!” 玄冲子灌注内力,厉声道:“如果拼着鱼死网破,我们就算救不出所有人,未必一个也抢不回来!” 尚通天哈哈大笑:“你一个出家的道士脾气这么大,敢告诉你们真武大帝、太上老君么?比起卢秉的脑袋,老子更想要你的,可惜你肯定不能给,我才要了个差点的。” “哪个都不能给你,你可以退而求再次。卢老此刻能拿出五千两,你想要更多,他也可以试着从他处调动。除了钱,我们还能承诺,只要你把人还回来,我们两个时辰内绝不出击,任你们所有人全身而退。” “呸!胆小谁会干黑道,就凭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配提这个?说到钱……”尚通天装腔作势地“嗯嗯”两声,仿佛在思索权衡,然后道,“三千两够了,再多我们拿着嫌累赘。但是郑东家有一老四少五个女人,还有卢家那个傻的也别有风味儿,留下来能便宜我们不少弟兄。你想把她们全都换回去,就算出不起六个女人,总得出一个美貌的吧!” 白道群雄顿时爆出一大串“干你老母”、“拿你老婆来换”等等骂声。尚通天好像被骂得十分受用,愈加兴奋地道:“放心放心,不要卢秉他老婆,太老了没胃口!要个有点姿色,年纪不大不小,一时半会玩不死的——就季萍了!” 此言一出,更是骂声如雷,不但殃及尚通天妻子母亲,对他本人也生出兴致,连玄冲子都跟着骂了几句粗话。季英声望至今极高,季萍本人又貌美,白道群雄多数都对季萍很是容让照顾,尚通天折辱于她,就像折辱所有人的家人一般。 季萍怒不可遏,扬声道:“不要脸,有种你出来,我跟你决斗!” “姐姐,你输了就自己把衣服扒光么?” 季萍扬眉拔剑,霍庸和季舒流急忙把她拉住,叫她别跟这种人计较。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4 “小道士,季姐姐,梦话少说,想要人,就拿人来换,别的统统休想,老子今天就是要看看,你们这群伪君子怎么跟老子一起逼死无辜!” 虽然尚通天下流无耻,白道终究在斗嘴中多争来片刻,拖到了秦颂风和那两名武当道人绕道归来。秦颂风对着玄冲子耳语几句,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玄冲子似乎露出震惊之色,旁人却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尚通天等得不耐烦了:“再数三个数,数完我就动手。一!”他明明才数到一,外面却已经传来衣物被撕裂的声音。郑东女儿压抑的哭声变成尖叫,小儿子用嘶哑的嗓音大喊:“住手!” 秦颂风忽然也灌注内力发话,声音低沉,远远传开:“等等!我是秦颂风,请厉堡主出来说话。” “不用叫厉老大,这件事我就能做主。这丫头模样平庸,扒开来看里头倒不错……” “且慢!”秦颂风按住剑柄,蓄势待发,“厉堡主,你能不能听见?我找你真有要事商量。” 尖叫之声停止,尚通天似乎也想看看秦颂风目的,暂且停下,秦颂风便站在原地重复数遍。厉霄终于回应:“你说。” “被你们误杀这位同门姓葛,名平,论辈分,你和我都该叫他一声师兄。” 厉霄的语气不辨喜怒:“秦二门主,你怎么攀起关系来了。” “有事相求,求你看在同门之义,把葛师兄的尸身还给我们安葬。” “尚老二,快把人家尸身送回去。”厉霄声音平淡,甚至有些懒散,“尚师弟误杀他是一时失手。黑道上比你们讲义气,就算你不攀这个关系,我们也不会扣住他尸体。” “接住了,别再掉进水里啊!”尚通天似乎亲自发力,把葛平被绳索紧紧绑住的无头身体投掷进来,越过高高的墙头,飞到水塘上空,依然未露下坠之势。 秦颂风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木板掷进水塘,随即飞身跃起,恰于尸身开始下坠时双手接住,精准地单脚落在掷出的木板正中间,借着一踏之力跃回这边岸上,轻轻落地,衣角不曾沾上一滴池水。刘俊文脱下外衣铺在地面,秦颂风割开绳索,把尚未僵硬的尸体平放上去,人头也安到原本该在的位置。刘俊文向人要来针线,就地缝合身首。 尚通天暴躁起来:“废话半天,第三炷香都该烧完了!最后问一遍,三千两银子和卢秉,或者季萍也行,你们交不交?再不交我马上动手!”话音方落,墙外再次响起女子的尖叫。 “三千两银子和我!”秦颂风站起身往前走两步,微微扬头,“厉堡主,我也不喜欢讨价还价。三千两银子和我,换郑卢两家所有人,你看怎么样?” “你?”尚通天吃惊得停了手,“你仗着几十年前的同门身份,就敢认准我们不会杀你?” ※ 秦颂风不紧不慢地帮他们分析利害:“你们要卢老的命,是为了颜面,困住我,却有实利。我已经决定参战,如果困住我,你们全身而退的把握至少能多一成。我们想要颜面,所以不可能交出卢老,你们是要颜面还是要实利,全看厉堡主的意思。” 墙内墙外都沉静了片刻。 厉霄问道:“你的轻功最高,要是我们交了人,你却跑了,怎么办?” “我也怕我落到你们手里了,你们却不肯交人。” “厉老大,他要是真敢来,我有个主意。”尚通天插话,“既然卢秉弄不到手,咱们那个能上锁的铁笼子正好用在秦颂风身上,找一个空地放笼子,让他带着三千两银子自己走进去,自己锁死,从此谁也不许走到笼子附近,等咱们把人还给白道,再走到笼子旁边把他抬走。” 厉霄道:“秦二门主,你看如何?” “厉堡主言出必践,我信你一回。你们把其他人一起带来,我便走出去。”秦颂风平静地道。 “我不放心。你先进笼子,我们再带人。” “那你稍等,”秦颂风说道,“我跟同门弟兄交代几句。” “你又故意拖延,想耍什么花样?”尚通天怒斥一句,被厉霄拦住。 玄冲子似乎已经跟秦颂风说定,沉默不语。窦老龙、季萍等几个人瞠目问:“你真要去?” “我年轻体壮,轻功也好,跟他们仇不深,最有可能活下来的就是我。既然他们非得拿人换人,我不去谁去。” “你有几成把握?够得上一成么?”窦老龙有些担心。 秦颂风叹道:“醉日堡这些事端说到底是尺素门的过错。我们躲了这么多年,到这个地步,总不能再往后退。前辈放心,把握虽说不大,一成还是有的。” 他一手拉着刘俊文的胳膊,一手揽住季舒流的肩膀,离开后院,随便走进一间空房带上门。刘俊文满脸无措的表情,季舒流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葛师兄生前留过暗记,我们刚才已经找到醉日堡藏身的地方了。但是那边地势险,守卫严,不可能把人救出来,只能先把他们换回来再说。”秦颂风声音极低,“醉日堡不见得会立刻杀我,咱们在里头也有内应照应,只要运气不差,我能活着回来。” 刘俊文颤声道:“师叔,尺素门的江湖名声都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你万一有个不测,我们可怎么办啊。我师父剑法不高,学儿忙着经商,励儿的武功都没人指点了……” “我爹被害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练过武,能有今天,是曲大哥的功劳。万一我回不来,励儿也拜托他了,你们好好看家,江湖上的事听钱师兄的话,万一有人欺负到头上,让呈秀和舒流也帮忙照看着点。别怕,尺素门轻易从不树敌,朋友却不少,不可能受多大欺负。” 季舒流直直盯着秦颂风的眼睛道:“轮不到我照看了。我也是醉日堡的人。如果你被醉日堡所害,我就自杀向你谢罪。” “不用!”秦颂风也直直盯着他,触及他眼神,终究一软,“答应我一件事,等问儿长大一点,剑法由你来教,没教好算我的错,反正她是女孩,不见得要靠武功混饭吃,要是教好了就当尺素门你这一脉又回来了。” “你早有此意?”季舒流见秦颂风不像临时起意,有点诧异。 “对。认识你没多久我就有这个打算。”秦颂风顿了一下,“你以后……如果,万一娶妻生子,也可以教自己的儿女,咱们尺素门没这么多讲究,人丁兴旺更好。” 季舒流不去看他,坐到屋里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靠着椅背道:“娶妻生子就算了,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女人想嫁。我答应你,把我会的全都教给问儿,等她学成了,我再自杀向你谢罪。” 秦颂风怒道:“用不着,你给我好好活着!” 季舒流依然不看他,反而咧嘴一笑:“这你可管不着。命是我自己的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5 。” 秦颂风一把把季舒流从椅子上拽起来,一只手提着他衣襟,一只手好像要去扭他的脸,中途却改变方向,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松手!真掐坏了……”季舒流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挣开,歪着身体捂住腰。 秦颂风看着他发笑,走过去安慰般轻轻抚摸一下他后颈皮肤,又紧紧握住他捂住腰的手:“听话。” 季舒流用另一只手按住秦颂风的手背:“该听话的是你,一路小心,我也不想被你害得自杀。” 秦颂风保持这个姿势不动片刻,无奈叹息一声,抽回手,解下剑放到桌上,也拍拍刘俊文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门。 季舒流和刘俊文跟出去,只见孙呈秀站在门外不远处,一见到秦颂风,眼眶里的泪水就掉了下来。秦颂风板起脸严厉道:“孙呈秀,把眼泪憋回去!” 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孙呈秀急忙拿袖子擦净眼泪,紧张地看着他,还真憋了回去。 秦颂风哈哈一笑:“我要是回不来,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你教得出师了。幸好收过你这个徒弟。”说完再不耽搁,一路走向后院的墙边。 折腾了这么久,已到黄昏,夕阳余晖之下,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落叶零星的地面上。 一个年轻的江湖人双手提着一只木箱跟过去,放到秦颂风身旁,箱里自然是卢秉备好的三千两银子。年轻人想帮忙,秦颂风却摆手道了声谢,把箱子放到墙脚下,自己后退几步跑向墙边,左手提起木箱,同时跃起,脚在墙面上蹭了一步借力,便把右手搭到两人高的墙头,带着沉重的箱子一起翻出墙外。 墙边的白道群雄纷纷真心叫好。季舒流等和他相熟之人早已就近爬高,攀住墙头紧盯墙外动向;玄冲子、李道长和孙呈秀则跳出墙外接应。 墙外站了很多手持刀剑森严戒备的醉日堡门徒,只在一侧地势平缓之处留出大片空地,空地上放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铁笼子,仅有半人高,正面中间有锁手腕的镣铐,笼内地上又横着用来锁脚踝和小腿的镣铐,用意显然是让人跪在里面。 秦颂风走近那边,在尚通天要求之下,首先打开自己带去的木箱,里面确实是满满的银锭无疑。 尚通天继续要求:“你跪进笼子里,先把脚镣锁住了。” 那笼子的正面恰好面对尚通天,秦颂风却毫无屈辱神色,平静照做。锁住脚踝和小腿的两道镣铐机关锁死之后,都有尖刺突出扎进肉里,深度似可及骨,他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尚通天又让他把身后的笼门锁住,最后把双手伸出笼子的铁栏间隙,手腕放在外面的镣铐里,拉动手边的一条绳索触动机关。 镣铐应声锁死,内里尖刺插进手腕,鲜红的血缓缓渗出,在镣铐上凝成一滴,落到地上。季舒流觉得自己心脏上好像同时扎进一根刺。 秦颂风运起内力道:“厉堡主,麻烦你把剩下的人也送来。” “好。尚老二,你先放了你那两个。” 尚通天终于把郑东的幼子和女儿松绑,推向镜平园的方向。 ※ 注:书中年代一两折合国际单位不足40g,白银精确总体积相当于边长22.0cm正方体 第31章 黑云翻墨 厉霄没有食言,卢玉燕和郑家其他人很快被送过来,玄冲子接应男子,孙呈秀接应女子,依次抱住他们带进墙内。 郑家家眷多数没混过江湖,惊吓之余有些迟钝,只有郑东幼子一进来就一言不发地对着尺素门葛平的尸身不停用力叩首,额头上全都是血,被刘俊文搀住。 趁后来的人还没全被运进墙里,尚通天站在铁笼子外几丈远处,刻意大声对秦颂风道:“本来想要个季萍玩玩,她长得那么像季英,玩她就跟玩了季英一样……” 白道群雄自然大骂,尚通天运起内力把别人的声音都压住,换上猥琐的腔调奸笑继续:“你长得也算不错,既然替了季萍,不如也替她给咱们玩玩?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醉日堡跟尺素门也算同门,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季舒流这辈子第一回 生出一剑把人捅个透明窟窿的冲动。 秦颂风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你有这种爱好,还当众说出来了,叫你提拔起来的醉日堡弟兄脸往哪搁啊?” 尚通天狞笑,嘴上越发不干不净地威胁,秦颂风不怕死地加了一句:“仔细看看,你身边这群手下,还真一个比一个健壮魁伟,英武不凡。”他一贯沉稳随和,此时豁出性命,整个人似乎都跟平时不一样了,终于能看出是曲泽教出来的。 “尚老二。”远处的厉霄忽然发话,“别学小孩斗嘴。等会你把秦二门主送到我这来,我跟他会会。” 尚通天冷笑一声,好像想说什么,又憋回去。孙呈秀抱着落在最后的郑东之女翻回墙内时,尚通天的手下们出两个人抬起银子,四个人抬起铁笼子的四角,迅速没进林中。尚通天和他们一起离开,不忘威胁:“我们现在还没准备杀姓秦的,但是如果有人敢跟来,休怪我们不客气!” 季舒流攀住墙头盯着远去的铁笼子,他们是倒着抬的,从这边恰好能看见秦颂风的脸。镣铐上有尖刺,秦颂风被困在里面颠簸绝不好受,但他脸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眼神在墙头扫视一圈,停在季舒流这边,直到被树干挡住视线,两人无法继续对视。 天色好像也赶在这一刻暗下去。 季舒流跳下梯子,只见卢玉燕全身灰扑扑的,圆圆的脸蛋好像也瘪下去一点,眼神呆滞,只知道扑在卢秉怀里小声喊着“爹”,苏铁脸在她旁边冷冷骂了句“贱人专门坏事”,她却好像没听到。 卢秉搂着女儿,孙呈秀和季萍领着郑东家眷,在众人护持下回到镜平园深处。常跟着玄冲子那名年轻道士帮忙,让刘俊文、季舒流和郑东幼子抬着葛平的尸体安放到一处空房,简单搭建灵堂,稍作哀悼。稍后,郑东其余家眷也在玄冲子、李道长等高手亲自保护下过来道谢和道歉。 一切完成,天已全黑。回到屋里,刘俊文忍不住问:“如果万一……呸呸呸,你是吓唬二门主的吧?” 季舒流慢慢道:“你不用担心。首先二门主未必有事,其次即使有事,要把问儿剑法教成,至少也要十年,十几年后的事现在何必担忧?” 刘俊文罕见地正经起来:“你在咱们栖雁山庄这几年,大家都看得清你的为人,早就把你当成自家兄弟了。你放心,醉日堡造的孽谁也不会怪在你头上,千万别想不开。” 季舒流沉默片刻:“说实话,这几年跟你们在一起,我过得很合意,但心里总是压着一些解不开的东西。生我的父母,都死在养我的义兄手上,不但如此,从小义兄给我讲故事,总把我生父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6 的事迹安在他自己身上,自从我得知真相,心里总是一片混乱。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事,可终究忘不掉。” “你……你心里难受可以跟我们说啊!”刘俊文着急道。 “我心里本没什么。但二门主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连他也因为醉日堡的缘故出事,两件事一起压下来,我大概真的撑不住。”季舒流神色平静地笑了笑,“我这人天生懒惰,没什么恒心,撑不住就算了,不可能一味死撑。” 刘俊文咬牙:“二门主说得对,你应该早点娶妻生子,好有个牵绊。” “好了,别扯太远,与其跟我分辩,不如盯紧了醉日堡的动向,随时准备接应二门主。” 这时有人送来热水,季舒流从从容容地走到屏风后面去洗澡,只不过留了个神,把自己的剑和要换的衣物都挂到一跳出澡桶就能拿到的地方。刘俊文揉揉眼睛,无奈地瘫坐在床上。 ※ 先前秦颂风和两名武当弟子已经探知醉日堡众人的确切住处,再打探消息就方便了很多。 天还没亮,玄冲子亲自来告知刘俊文,秦颂风一路平安,最后被送到厉霄栖身的山洞旁边。那一带外层守卫森严,白道探子不敢靠近,但是里层贴身跟随厉霄的人很少,而且每个人都肩负重任无暇他顾,从常理推测,秦颂风不会多受折磨。 季舒流匆匆披上衣服出来,却什么话也插不上,只能旁听。 玄冲子说,众人分析醉日堡昨夜的动向,认为他们可能准备直接打进来,彻彻底底地硬碰硬一场。 之前镜平园之所以被厉霄有隙可乘,错在把多数高手放在内层,以致外层空虚。玄冲子和卢秉商议改换布局,内外兼顾,季舒流等人因此要更换住处。 刘俊文轻功不凡,又担心秦颂风安危,被安排了窥探、传信之责,搬到外层;季舒流和吕山、萧玖等白道伤者搬到一起,负责照料、熬药之类琐碎事务,他们当中伤势较轻之人也足以监视季舒流的举动。 另有十个年轻人专门负责保护伤者,由孙呈秀领头。 决战即将开始,众人顾不得舒适,尽量集中在一起,除了孙呈秀和萧玖两人睡在一起,都是四五个人在同一间屋子里打地铺。 此日深夜,武当派借尺素门的信鸽传来消息,郑东的次子一路逃到武当山下求助,已经被接到观中居住。葛平的性命,总算没有白白牺牲。 第三日早上寅时,天还漆黑一片,醉日堡聚集数百人以搏命之势从西面防守薄弱处冲进了镜平园。 ※ 白道也曾考虑先下手为强,但秦颂风毕竟在厉霄手中,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醉日堡已经出动,混战中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有尽力死守。 醉日堡几波攻击,在外围堆下数十具尸体,终于在天亮时渐渐靠近中层。季舒流躲在伤者中间,听着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生出无尽恨意。厉霄他们本来有的是机会远远逃走,却宁可牺牲这么多醉日堡兄弟性命,也要大举挫败白道,重振醉日堡声威。 天色没亮多久,再次阴暗下去,乌云蔽日,似在孕育又一场秋雨。 外围顶不住的白道中人撤到附近,和孙呈秀等人一起阻挡醉日堡门徒的进攻。他们人数并不吃紧,还应付得过来,季舒流便抓着自己的剑留在吕山、萧玖等重伤之人中间。 陶帮主武功不佳,躲在这里,没轻没重地对吕山道:“怕不怕?万一他们打进来,就算我能背着你逃命,你这条腿也该废了。” 吕山瞪起眼睛:“不怕!废了也……也是半条好……汉!” 陶帮主点头:“就是,醉日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你废了,灵蛇帮的位次里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萧玖席地靠墙而坐,长剑横在膝上,斜睨着门口窗口,眼神杀气腾腾:“正面相对谁怕谁?就算有漏网之鱼闯进来,你奶奶来一个杀一个。” 季舒流略微走神,想起秦颂风说过她很像以前的曲泽,这句话若把你奶奶换成你爷爷,果然是曲泽的风格。 萧玖说完没多久,真有匆忙的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屋里好几个人差点拔剑而起,幸好外面那人已经低声开口:“舒流,舒流!”却是刘俊文。 “什么事?”季舒流听出他声音中的急切,急忙站起来迎他。 这里都是可信之人,刘俊文便直说:“文如意带着几个混蛋小子,把葛师伯的儿子送来看他爹,差点跟醉日堡的人撞个正着,在外面山里头困住了!” “葛师兄的儿子难道是……兴礼?”季舒流呆住,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学生葛兴礼也姓葛,今年才十岁。这些学生们的父亲多半长年在外,他一个也不认识。 刘俊文气急败坏:“就是他!文如意的武功也是葛师伯教的。总之兴礼必须救回来!他们藏身那个地方不保险,刚才就差点被人发现,我直接跳出来把那伙人引开,好不容易才躲开追兵,回来找人帮忙。现在白道实在抽不出人手了,你能不能跟我去接应一下!你想好了,万一撞上醉日堡的高手,咱们都别想活着回来。” 萧玖忽然问:“在哪,远么?” 刘俊文惭愧:“有点远,以你们的伤势过不去。” 季舒流随便整一下衣服,提起剑:“别说了,我同你去。”环视室内一圈,跟谁都不熟,只好硬着头皮对萧玖道,“万一我死了,麻烦你替我告诉姑母,我想埋在栖雁山庄附近。” 萧玖诧异道:“好。”又迟疑着加了一句,“你们保重。” ※ 季舒流跟在刘俊文身后出门,绕过所有打斗的人群,从前院一段易守难攻的院墙上跳了出去,边走边听他细述经过。 葛平遇害当晚,尺素门飞鸽传书知会栖雁山庄。次日一早钱睿接到书信,匆匆下山去葛家通知噩耗,并把他全家接进栖雁山庄保护。 葛平子嗣昌盛,共有子女七人,葛兴礼上有兄姊下有弟妹,平时从不惹人注意,何况此刻人人悲痛欲绝。直到晚上睡前,他姐姐才发现这乖孩子早已留书出走,说要来看父亲遗容,一起失踪的还有文如意等四个游手好闲的混帐少年。 他们一行五个人,偷了栖雁山庄的好马和自家的银钱,一路狂奔,极少休息,终于在今天清晨赶到这里,把马留在客店,徒步找过来,正巧撞上醉日堡孤注一掷的一战。若非刘俊文探查敌情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凭借轻功冒死引开附近一群醉日堡门徒,他们恐怕已经性命不保。 刘俊文一边说,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真没别人肯一起过来?”季舒流不甘心地问,“我看大家都很敬佩葛师兄的义气。” 刘俊文恨恨甩头:“太乱了,跟咱们关系好的朋友都找不见人影,玄冲子也没找见,孙姑娘又抽不出身。而且,兴礼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7 不是葛师伯唯一的儿子。” 季舒流无话可说,紧张地抓着剑随刘俊文前行。他剑法虽好,轻功却差,刘俊文选的这条路非常隐蔽,坎坷不平,有时遇到攀高的地方还要刘俊文带一把他才能上去。很快,他双手双膝被地上岩石划得鲜血淋漓,全身沾满了泥土。 终于走到山上一条溪流旁边,刘俊文停下来:“就在前头不远。小心,这附近有敌人踪迹,千万别出声!咱俩最好谁都别惊动,悄悄地带他们回去。到镜平园附近就安全了,里面的人也能出来帮忙!” 淌过这条溪流,他们沿着溪水往上走出一段,忽然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刘俊文按住季舒流,一起扑倒在附近一棵大树后面半黄半绿的杂草丛里,等待片刻,眼睁睁看着十几个头上绑着黄布为记的醉日堡门徒从几丈外经过,有个人还往这边看了一眼,幸好,他什么都没发现。 寒风越吹越急,卷起山间落叶草屑,扑面发疼。季舒流再等片刻,爬起身仰头看,头顶上已经灰云滚滚。 “这场雨赶紧下起来更好!天色暗,就容易躲藏,等雨点打下来,连脚步声都能盖住。”刘俊文声若蚊蝇地道。 不久到了溪流尽头,附近不生高树,但遍布着许多长满苔藓的大石块,半人多高,数人合抱之粗。刘俊文拉着季舒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一阵,走到一个两人多高的土坡脚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捡起几块小石头装在里面,抛上土坡,然后拉住季舒流躲到一块大石背后。 土坡上伸出一只手冲这边挥了挥。 刘俊文松一口气,自己爬上土坡,回头把努力攀爬的季舒流也拉上来。 这土坡顶上是一块平地,一边临着高崖,其余三边都临着这布满石块的低地,其中一个方向上赫然可以看见头缠黄布的醉日堡门徒身影!文如意带着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还有年仅十岁的葛兴礼,全部一身白衣,有点畏畏缩缩地靠着高崖侧壁而坐,生怕露出头来被人察觉。他们是一路躲避醉日堡门徒躲到这里来的,此时已经退无可退。 一见季舒流,葛兴礼就上来抱住他的胳膊,无声地哭了。 季舒流心中一软,责备的话便说不出口,拍着他的背问刘俊文:“咱们在这里守着,还是想办法回去?” “我想回去,不想停在这里赌运气,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刘俊文鼻子眼睛严肃得挤作一团,“你觉得呢?你看这一路的地势,咱们是原路返回,还是换条路走?” 季舒流摇头:“听你的。我已经找不回去了,遑论其他。” 葛兴礼抽抽噎噎地道:“老师,你读过那么多书,连兵书都看过,肯定能找到逃出去的路!” 季舒流无奈:“只看不用怎么能当真。你先忍忍别哭,跟我们逃出去要紧,逃出去就能看见你爹了。” 刘俊文狠狠盯着文如意:“要是能活着回去,绝不饶你!兴礼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么大了还鼓动他胡闹!” 文如意不服:“看他哭得可怜,带他来看看亲爹,我们也要看师父最后一眼,怎么叫胡闹?”葛平武功不错,尺素门好几个兄弟托他教导自家儿子,所以文如意等人都叫他一声师父。 “这里多危险你不知道?你带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就敢闯!” 文如意叉腰:“二门主成名那年也只有十五岁,你活这么大武功却没高到哪里去,上次比武要不是你仗着轻功耍赖到处乱窜,我早就赢过你了!”他个子长了很多,比季舒流还高出不少,故意挺直腰板俯视身材瘦小的刘俊文,模样十分欠揍。 刘俊文果然被激怒,横眉道:“凭你也想跟二门主比?别说二门主了,你先打过季兄弟再来说话!” “都住口!”季舒流伸出剑鞘横在他们中间,“同门兄弟,要算账回家再说。俊文,你决定出发的时机,到时候你带路,我走在最后,其余四个把兴礼护在中间。” 刘俊文仰头看看天:“行,等雨点掉下来就出发。” 第32章 卷地风来 先是季舒流感到一滴雨点落在手上,很快,周围地面开始出现点点湿痕。疾风中的雨滴歪歪斜斜地落下,黑云把天穹挡得暗如深夜。 等到每个人的衣服都被密集的雨点打湿,刘俊文一挥手,首先纵身跳下土坡,在中间不太陡处借两下力,轻松落地。 两个少年随后爬下去,轮到葛兴礼时,他却手脚发颤,不敢爬了,刘俊文在底下保证一定接住也没用。文如意伸出头悄声对下面道:“我把他踢下去,你接着!” 葛兴礼吓得后退几步,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季舒流责备他:“胆子这么小,还敢任性跑来。”蹲下身让他伏在自己肩上搂着自己脖子,背着他小心地往下爬。 雨水把坡面浮土和成了泥,季舒流事先见刘俊文跳得顺利,有点轻“敌”,不慎一脚踩滑,直接沿着坡溜了下去。他背着葛兴礼,不敢变换姿势伤着小孩,只能保持伏在坡面上,随便抓两下突起的石头减缓滑速,直到将近坡底处被刘俊文一把扶住。 葛兴礼早吓得小脸煞白,滑下季舒流的背,呆呆站在原地,不停簌簌发抖。等文如意他们也下来,他才抓着季舒流的胳膊带着哭腔道:“老师你手上流血了怎么办……” 季舒流就着雨水洗掉手上泥土,耐住性子哄他:“没事,真打起来都是小伤,”语气一转,“但是你从现在开始必需听话,我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刘俊文歉然擦两下季舒流的衣服:“我大意了,应该由我带他下来,你在底下接着。”随即面容一肃,把葛兴礼塞到文如意等四人中间,自己领头,沿原路重新走向之前那条溪流的起始处。每走一段,他都让身后的人躲在那些石块旁边的阴影里,自己朝前再探一段路。 雨声风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却也掩盖了周围其他动静,季舒流全神贯注,仍然听不清什么。他自幼困居醉日堡深处,足不出户惯了,完全看不懂这种复杂的地势,如今可以倚仗的唯有自己的剑。 如果秦颂风在这里一定会情势大变,至少完全不必担心遭遇小股的醉日堡门徒。季舒流想到他又是一阵揪心,急忙压住念头,既然他还活着,替他护住尺素门弟子才是此刻要务。 这一行七人渐渐走到距溪流十丈左右的位置。溪流旁边不生高树,刘俊文指着对面远处的树丛道:“咱们冲到那里去,沿着树丛外围走,万一碰着醉日堡的人,就躲到树后面。” 葛兴礼怯怯地问:“江湖上不是常说逢林莫入?” “顾不得了。”刘俊文决断,“咱们人太多,走在没有遮蔽的地方,远远就能被瞧见。” 他静待片刻,做个手势,带着身后六个人一起冲出去,不想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8 还没冲进浅浅的溪流,忽然看见那片树丛中间出现了几个头缠黄布的醉日堡门徒。他迅速刹住,推着背后的文如意往刚才藏身的地方躲,附近高处蓦地传来一声大吼:“站住!干什么的?” 季舒流循声抬头,冒着雨眯眼望去,只见附近一块大石顶上站了一个又高又壮的醉日堡门徒,精赤上身,肌肉虬结,手持一把巨大的厚背砍刀,横眉怒目指向自己这边。 在这人指挥下,十来个醉日堡门徒一齐涌向这边;对面树林里的醉日堡门徒也听见这边动静,总共七八个人,同样拔出刀剑向这边冲来。 季舒流按住剑,不知道是否应该先下手为强。刘俊文老道一些,迅速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拔剑之意,抱个拳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过路的,不小心碰上你们两伙英雄的争斗,请你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我们定然速速离开此地,绝不停留!” “过路的?”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却是个脸色惨白泛青的瘦高个子,“过路的一人带着一把剑,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刘俊文镇定道:“不瞒你说,这个孩子家里有丧事儿,带着几个小厮一起去奔丧,”他指一下身穿孝服的葛兴礼和文如意等人,“我们受人之托,护送他回家。看在大家都是江湖一脉,请你们通融通融。” 瘦高个盘问:“从哪来的,去哪奔丧?” 刘俊文报了栖雁山庄附近一座县城的名字作为来处,又报了镜平园旁边的县城名字作为去处。 石头上那个大汉跳下来,落地的震动似乎能传到季舒流脚下:“我江湖人称泰山,他外号叫华山,你又是谁?” 刘俊文露出震惊神色:“原来是……是醉日堡的高手!晚辈无名小卒,外号叫……刘猴子,说出来有污前辈尊耳了。” 泰山笑道:“我们要守着这条道,绝不能给白道送帮手进去。给你们一条活路走,你们六个大的,都在这里自废双手,我就饶你们不死,等我们打完了,不管谁输谁赢,都放你们过路!” 刘俊文悚然:“前辈饶命!晚辈这双手还得留着干活吃饭。” “那也行,便宜了你们。”华山又出一计,“我们有锤子,还有钉子,正好就地取材,把你们钉进石头里面。等会要是我们赢了,你们的血还没流干,就把你们拔出来放走。” 刘俊文咬牙:“我们原路返回,暂时不入此地,求两位前辈饶命!” 华山摇头:“你既然也是江湖一脉,岂能不晓得?醉日堡现在输不起。你们形迹可疑,既然被我们遇见,就没有放走的道理!” “我们若有恶意,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十岁孩童?实在是这孩子家里的丧事紧急,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冒险走这条路……” “废话少说。”华山打断他,“谁知你们是不是拐来一个没人要的小东西当幌子?” 泰山对着空处砍一刀:“全都放下剑,跪下,乖乖让我们绑住,就放你们一条生路!”话音未落,华山无声无息地抽出一根刺,对准刘俊文后心出手偷袭。 季舒流喊一句“小心”,刘俊文也从泰山的眼神里看到不对,抽出软剑就地一滚,反击华山的脚踝。 华山立刻看破他招式来历,“呸”的一声:“原来是尺素门的!你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刘俊文一边格挡华山攻击,一边急促道:“正是,求你们看在同门之义放我们一马。” “尺素门,奔丧?”华山暂停攻势,玩味地打量葛兴礼一眼,“难道,是那个掉了脑袋的葛平的丧?” 刘俊文试探着道:“尺素门数十年来一直顾念着同门之义,我知道你们对葛师伯是误杀……” 华山狞笑:“果然不如秦家老二聪明。你想叙旧,找错人了,只有厉老大那种好人才记着什么同根同源!既然是葛平的儿子,正好,斩草除根!” ※ 泰山附和同伴:“对骗子不用容情!他们要是顾念同门之义,一开始就不会骗咱们!” 刘俊文似乎还想解释两句,文如意大怒:“都怪你,跟一群狗畜生摇尾乞怜,羞也不羞?废话少说,今天就替我师父报仇,不成功便成仁!” “还有他的徒弟?更好!”华山突然住口,再度出手锁住刘俊文,其余的人多数向着文如意和季舒流等人袭来。 文如意拔剑迎上,他身边另外三个小兄弟却露出惧色,季舒流沉声道:“拔剑,不拼只有死!跟我一起出手,大的护着小的!” 刚才刘俊文明显说话最多,泰山和华山都看出他是带头的,将他紧紧盯牢;他使出浑身解数,施展轻功东躲西闪,竭力分担敌人攻势。但是才过十几个回合,醉日堡众门徒迅速发现,此地剑法最高之人乃是季舒流。有人惊呼:“这路数,怎么像醉日堡嫡系!” 华山试着和季舒流对了几招,随即怪叫一声,匆忙在手下的掩护下闪开,避到远处才痛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季舒流,你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生!泰山,你上!” 泰山正在四处追击刘俊文,闻言嘶吼一声,听话地朝季舒流扑来,刀未砍中,带起的雨水已经飞溅在季舒流身上。 季舒流不发一语,专心对战泰山,不久大致摸出了敌方斤两。他们总共二十个人左右,没有特别强悍的高手,但相互配合默契,不容小觑。泰山正当壮年,力大无穷,勇猛过人,身法稍嫌不够灵活,可是那把厚背大砍刀一旦施展开来,旁人轻易很难近身;华山武功阴柔,实力平庸,主要担任这群人的智囊、军师,掌控全局。 如果秦颂风在此,会怎么说?他常说知己知彼,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季舒流这边的短处太明显,葛兴礼毫无还手之力尚须保护,文如意等几个少年从未经历过你死我活之争阅历尚浅。己方的长处又在哪里?季舒流想不出来。 敌众我寡,刘俊文的身法开始变慢,文如意等人更加应付艰难。 一名少年左臂被华山刺穿,痛哼一声,毫无章法地拼命挥剑,护住身后的葛兴礼。刘俊文迅速冲过去帮他解围,另一侧的文如意却也忽然遇险,在数人围攻下打了个趔趄。刘俊文慌慌张张地去援助文如意,这边受伤的少年尚未来得及给伤口止血,出招乏力,险些被敌人砍倒。 季舒流也想过去帮忙,却被泰山困住,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注意到一件事。不时有醉日堡门徒抽出手来协助泰山攻击自己,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从背后出招,离泰山远远的——泰山的刀法霸道过度,施展开来根本控制不住,难以和人相互配合,不但对手难以近身,同伴也难以近身!想通这一点,季舒流有意利用泰山对自己穷追不舍的心思,缓慢把泰山引向文受伤少年那边,驱逐开附近的几名醉日堡门徒,背对受伤少年而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69 战。 泰山身法迟滞,挥舞着他的大砍刀结结实实堵在季舒流面前不动,这样,葛兴礼周围最薄弱的一环终于没人再攻过来,只要季舒流守住泰山一人即可,季舒流自己背后无忧,也轻松许多。 计策得逞,季舒流内心稍定,正在思索如何突围,只听华山阴森森地在远处道:“泰山,把季舒流跟别人分开,不许离得太近!” 泰山忽然收招退后两步,呼哧呼哧地喘息片刻,绕个弯子,对准季舒流背后的受伤少年砍去。季舒流急忙出剑阻拦,泰山却拼着身中一剑,从季舒流和受伤少年的缝隙中挤过去,再喘息两声,从另一边又挤回来。 几名少年不堪重压,被迫向远离泰山的方向退却。季舒流趁泰山心有旁骛,数剑连刺,把他左臂划得血肉模糊,其中一剑还在他腰上开了道口子。雨水落在伤口上,把不断流出的鲜血冲淡,泰山却只是低吼几声,勇猛不减。 季舒流和其余同伴终于又越拉越远,单独面对泰山;华山另派出三人从季舒流背后围堵,将他彻底困在原地。 当此之时,泰山奈何不了季舒流,季舒流也奈何不了泰山。单论武功见识,季舒流略胜一筹,围攻之下丝毫不乱,可泰山似有无穷体力,而且皮糙肉厚筋壮血足,同样深的伤口如果落在季舒流身上已经能让他倒下,落在泰山身上却收效甚微。 初时急促的雨滴开始减缓,淅淅沥沥绵延不绝,只有风依然猛烈。 季舒流暗道自己决不能出任何差错,收敛心神,小心应付。终于,他身后偏左的一人不慎踩中一滩泥水,脚下微滑,咽喉、胸前同时露出破绽。季舒流迅速转了个身,运足内劲格挡开其余几人的兵刃,剑尖余力不减,刺入打滑那人的胸膛,不假思索地避开心肺,抽剑护身,重新迎上泰山。那人重伤倒地,无力再战。 冰凉的雨点不住打在季舒流头顶,他心头一惊——避开心肺? 刘俊文无暇,文如意无力,只有他季舒流是无胆,无胆下杀手。 刚才他懵懵懂懂,一切发自本能,现在他心中一片明了,却还是下不去狠手。厉霄就在附近,他不知道一旦杀死醉日堡门徒会发生什么,厉霄会不会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一剑刺穿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肺? 一阵邪风迎面刮来,灌进口鼻,季舒流几乎窒息。 如此走神了一会,季舒流强迫自己冷静,专心致志对付泰山,仔细观察泰山的动作和眼神。尽管围攻他的人已经少了一个,泰山却丝毫没流露出对同伴的担心,反而改变策略,不再伺机伤敌,更像是急着要把敌人缠住。 季舒流心头猛然掠过一股不祥的预感,刚才背后三人都是以“堵”为主,只有泰山不服气地全力进攻,为何此时忽然改变策略,而且眼神中跳动着兴奋?他想到一个可能,突然冒险背对泰山,从空出的缺口突出包围,冲向葛兴礼那边。 已经晚了。 刘俊文被华山带着几个手下缠得牢牢的,其余的醉日堡门徒全都在猛攻四名少年和中间的葛兴礼。那名左臂受伤的少年又受了好几处伤,被秋雨湿透的外衣上染满了血,文如意不知何时换到他身边竭力护持,仍旧左支右绌。 受伤少年忽然脱力,跪倒在地。 一名使剑的醉日堡门徒举起剑对着他当头斩去,避无可避。 文如意不顾攻向他自己的刀剑,毅然转身,把受伤少年和葛兴礼一起扑倒在身下。一刀一剑同时深深插进文如意的背部,留下两道致命的伤口。文如意身体一缩,双臂双腿齐用,抱住了那个使剑敌人的小腿,用尽他此生最后的力气把那人拽倒,骑在那人腿上。 受伤少年会意,仍然把葛兴礼压在身下,趴在地上右手从旁出剑,一招割断被压住那名敌人的咽喉,骄傲地大喊:“文哥,你的仇报了!我没怂!” 还站着的两名少年眼睛也红了,低低嘶吼着为他们挡住其余敌人的攻击。 季舒流直到此时才冲到他们附近,见状腿上发力,一个急转扑向刘俊文那边。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应该最先除去的不是武功最硬的泰山,而是悄无声息设局布阵的华山! 他听到背后沉重的脚步声,知道泰山已经追赶上来,却没有回头,用最简洁迅猛不留后路的一剑,刺穿笃定等待泰山救援的华山胸膛。 华山惊诧的表情迅速僵硬,嘴里淌出鲜血,怨毒的眼神钉在季舒流脸上,至死没有合眼。季舒流听到身后的犀利风声,向左让开,泰山的砍刀从他右腿砍下一块肉来,直接露出骨骼。 季舒流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从华山的尸体中抽回长剑,回身刺中泰山胸口,虽然只留下浅浅一道伤,却阻断了他的攻势。 刘俊文比震惊的醉日堡门徒们更早反应过来,趁机杀死两名不知所措的敌人。 既然开了杀戒,杀几个都是一样!季舒流右腿受伤后身法受限,对阵泰山堪堪平手,却大异刚才,招式杀气毕露。 少年们那边得到刘俊文的帮助,缓出手来,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葛兴礼哭叫“文师兄”,其余的人则都哭着喊“文哥”。 文如意还剩一口气,虚弱地道:“你们……活着回去,帮我给我娘……带个话。” 少年们都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文如意大口吸着气,极度的痛苦之中,一点点低下去的声音不改倔强任性:“她偏心我大姐和……三弟,不把我当儿子看,我也不把她当娘看,你们千万就地把我烧成灰儿,叫她……再也看不见,后悔……一辈……” 他已经说不出话,先前帮他报仇的受伤少年哑着嗓子狠狠答应:“你放心!你这番话我肯定添油加醋十倍告诉你家那个老虔婆,叫她后悔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话毫无道理。如果文如意的母亲真的不把他当儿子看,闻言能有几分悔意?如果母子之情尚存,他的报复岂非胡闹?少年们却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要让文如意复仇成功,死得毫无憾恨。 季舒流忽然想到,厉霄对自己关怀得无微不至,自己从未体会过被家人忽视的感觉,实在无权评判这种事,心中发酸,转头看了一眼那个刚才还奋不顾身舍生取义的市井少年。 他已气绝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苏轼《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第33章 故人久立 短暂的安静过去,混战再起。 季舒流握紧长剑,独自应付泰山。激战中,他感觉不到右腿伤口的疼痛,却能感觉到失血和寒冷带来的疲倦。泰山流的血也许比他更多,可惜仿佛永无倦意,每一刀的力度还和刚刚开战时一样。 季舒流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0 开始急了,又不能不急,如果再不速战速决,败的一定是自己。 一个醉日堡门徒忽然得意道:“等死吧!我们每隔几个时辰就回去报一趟信,现在没人报信,过不了多久就有救兵过来!” 很多醉日堡门徒闻言一振。刘俊文从敌人的缝隙中穿过,突然出现在发话之人面前,一剑挑中他的脸,将他鼻梁挑断。那人一时懵了,没有马上后撤,空门大开,刘俊文顺势剑尖斜斩,割掉他持刀的右手,这才从敌人中间穿回原地,重新护住葛兴礼等人。 断手和手上的刀一起掉在泥泞的地上,那人随后哀号着滚倒,左手紧紧按住断腕,露出不断涌血、狰狞恐怖的脸。醉日堡众瞟见他的惨状,刚刚振奋的斗志又被压制回去。 混战还在持续,连泰山也露出倦意,季舒流更是勉强支撑。还好刘俊文耐力超群,越到后面优势越明显,接连拼掉几个敌人,剩下的人数已经不足以将他们困在此地。一个少年背起文如意的尸体,另两个护住葛兴礼,开始慢慢沿着溪流方向后撤。泰山武功尚可,头脑却不灵光,只知追击,丝毫没想起派人包抄围堵。 眼看已经退到溪流的中游,忽有几个身影从上游方向出现,其中一人厉声喝道:“舒流,你找死!” 季舒流的心猛地收紧,那是“大厨”王贵铜。 王贵铜矮壮的身影率先冲到这边,首先对着刘俊文刺出匕首。刘俊文久战之下身法迟滞,第一招就没躲过去,肩头受伤,换成左手持剑。 葛兴礼绝望地哭道:“真要死了吗?都怪我……” 一个少年怒道:“小王八蛋,你咒谁呢?”努力替刘俊文阻挡着王贵铜之外的攻击。 “在那!” “没错就是他们!” 下游方向又传来两个救命的声音,竟然是王虎和常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哥们。王虎一边向这边跑一边大喊:“找到啦!醉日堡的杂种在这边!附近的白道弟兄,一起来杀狗啦!” 两人飞速冲过来,一个扛起文如意的尸体,一个抱起葛兴礼,虽然他们的声音没招来附近其他白道朋友,却扭转了一边倒的战局,季舒流等人在他们的帮助下得以快速退却。 “我们听说葛大侠的儿子遇险,一抽出手就过来了!还有几个人分头去别处找,等会也能来!”王虎扛着文如意边撤边解释,“只可惜了这个孩子。” 众人跌跌撞撞地且战且退,穿过一大片坑坑洼洼的泥地,离镜平园越来越近。泰山不甘心地嘶吼一声,发力猛扑,从高处撞向落在最后正在下坡的季舒流。季舒流不得已回剑还击,片刻工夫间,追击而来的醉日堡门徒纷纷停住脚步,将季舒流团团包围。 季舒流落在末尾,半是为了断后,半是因为腿伤严重实在走不快。面对围上来的这些人,他更是应付艰辛,站立不倒已经不易,遑论突出重围。 王虎发现不对,把文如意的尸体交给刘俊文,转回来帮忙,却被王贵铜压制。王贵铜的武功似乎比上次在碧霄山庄时强了些,也许是他败给季舒流,引以为耻,苦练之故。 季舒流力气衰竭,自知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白道的救兵却连影子都看不见。他终于放弃:“你们先走吧。” 王虎狠狠道:“老子又不是苏铁脸,没有扔下自己人的道理!” 醉日堡阵型一变,数人顶替王贵铜围住王虎,王贵铜顶替泰山和季舒流交手,泰山则抽出手来冲进刘俊文等人中间乱砍一气。刘俊文和王虎的哥们险些守不住,王虎迫不得已,突破包围回去帮忙。 季舒流几乎已经拿不稳剑,颤声道:“先把小孩送回去,别再耽搁!” 刘俊文两眼发红,终于做出决定,带着葛兴礼等人后撤,远远发誓:“舒流,听好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自杀跟你赔罪!” 季舒流大惊:“你不懂别乱搀和!”只有追随情侣而去,哪有追随朋友而去的道理。可是王贵铜招招紧逼,迫得他再说不出话来。 泰山穷追不舍,随着刘俊文等人而去。待他们去远,王贵铜连出三招全部刺中季舒流左腕,趁季舒流武器脱手,滑溜溜地贴身绕到他背后,一掌推在他后心上。 ※ 季舒流吐出一口血,眼前发黑,再无抵抗之力,隐约知道王贵铜拿出一副镣铐锁住他双手。锁簧轻响,他微一咬牙,还好这只是寻常镣铐,并无尖刺扎进手腕。王贵铜又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蒙住他眼睛,将他扛在肩上,不知去往什么方向。很快,泰山也同他们会合,却没有白道中人追来。 “绕个路,把华山的尸体带回去?”王贵铜提议。 “别了,带回去也没用,”泰山语气颇为冷淡,“活着就整天没个笑模样,死了脸比阎王还阴沉。那么多弟兄都没埋,哪有空埋他一个。倒是这姓季的叛徒,是留着交给老大还是干脆一刀解决?” “你敢杀?”王贵铜呵呵笑道,“反正我是不敢。” “你都不敢,我怎么敢。” 王贵铜叹道:“他可是老大唯一的亲传徒弟,尚通天连曲老五都陷害,也没敢把心思动到这小子身上。” 泰山的声音变冷:“你怎么还管他叫曲老五?就因为咱们不杀曲泽,才纵容得那么多叛徒一见势头不对就当了缩头乌龟,有的还去投靠咱们的对头!” “鼠目寸光。”王贵铜不悦,“曲泽跟咱们相安无事,哪能叫叛徒,你要是连他都不放过,以后才没人敢跟着咱们干。” “一派胡言。跟着你干,图的是你的钱、你的势,图情义的那是白道。黑道上只要势头强,绝对缺不了人!老大什么都好,就是对叛徒太讲义气。” “呵呵,你先拿钱拿势招来一个赶得上曲泽的高手,再褒贬老大的过失。”王贵铜针锋相对,“别看尚通天名声在外,真刀真枪相比,连他也比不上曲老五。” “呵呵。”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同时闭嘴,默默赶路,季舒流能听见的只剩雨声和泰山粗重的喘息。他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 记忆中的文如意还是两年前身量没长成的样子,满脸倔强,一门心思扑在他和几个小兄弟混迹街头称王称霸的“大业”上。季舒流曾以为他那些都是小孩子的游戏,不能当真,但他最终赔上性命,证实他顾念的义气并非说说而已。 刺进秦颂风四肢关节的那些尖刺,依然好像扎在季舒流心头。漫漫长路,他一直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他隔着布条察觉眼前一暗,王贵铜脚步慢下来,似乎走进一个山洞里,将他放下。 外面的风不断吹进来,吹在被雨水湿透的衣服上,季舒流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右腿尤甚,令他全身僵硬。 休息片刻,泰山沉重的脚步踏到他面前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1 ,蒙在他眼前的布条被解开了。 季舒流睁开眼,神色平静。 “醒了?”泰山单手抓住季舒流两只腕子拖出洞外,用绳索穿过腕上镣铐,将他挂在附近一棵大树的粗壮枝条上,只剩半个脚掌能着地,随后砍下另一根树枝,狠狠往他身上抽下去。 王贵铜不紧不慢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就算不敢杀,也得出口气。” “你平时跟华山话都懒得说,替他出气,谁信啊?” “谁说是替华山出气。我自己出气,再替你们曲泽出口气,不行?听说白道也是这么对付曲泽的。” “行啊,干得好。”王贵铜另捡起一根树枝也凑过去帮忙抽了几下,“这是报你刺我一剑之仇。”再抽几下,“这是教训你,好好蹲在镜平园,谁叫你出来找死?”说完悠悠然回到山洞里,坐在避风避雨的地方看热闹。 泰山和另外几个醉日堡门徒围成一团,兴致勃勃地殴打俘虏。他们纯为出气取乐,出手的力度方向拿捏得恰到好处,造成的伤都在表面,不会伤筋动骨,只是疼痛异常。 雨还没下完,季舒流全身湿冷,右腿伤口更被不时触动,紧紧咬牙,抗住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痛楚。良久,他心中生出异感,猛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人除了泰山都已经停手,仅剩泰山挑衅般地继续。 厉霄大概厮杀方回,全身衣物染满鲜血,正站在季舒流面前两丈开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神里既没有关心怜悯,也没有仇恨暴戾,就像在看一座山、一棵树。 季舒流从没见过厉霄这样淡漠的眼神。从催促刘俊文等人先走的时候起,他早已抱有必死之心,此刻却生出一股莫名恐惧,再次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张开一道缝隙。 泰山终于慢慢停止,抛开树枝。 厉霄走过去亲切地拍拍泰山的肩膀:“辛苦了。华山没带回来?” 王贵铜走出山洞:“没有。” 厉霄转身面对空处,叹道:“华山,一路走好,我没空送你了。”停一下却摇着头补充,“我早就说过,别惹尺素门,你偏不听,怪不得谁。舒流是我教出来的,能差到哪去?要是你认出他就放人,或者至少别当着他的面滥杀,哪有现在之事。” 王贵铜在他身后道:“算了,华山仗着脑子活络,一直托大,就算这回不死,也不一定撑得到最后。小舒流脑子也挺活络,没准是卫开山的功劳?” “开山的坟,二弟的坟,我都没来得及去看一眼,真对不起他们。” 王贵铜苦笑:“老大,咱们现在军情吃紧,再这么下去,就能直接到地底下去看他们了。” “别说丧气话。”厉霄转过身问泰山,“气出完没有?” 泰山无奈道:“出完了。” “正好我也舍不得了。人我带走,你再歇一会,下一步干什么听贵铜的命令。” “行!” 厉霄一剑挑断系在树枝上的绳索,收剑回鞘,抱起季舒流往旁边的山坡上走去。 ※ 山坡上新踩出一条一人宽的小径,顺着它向上前行片刻,守卫越来越森严。厉霄一过,人人微笑着打招呼。 临近坡顶有个不小的山洞,里面靠门的地方烧了一堆火,厉霄径直向那里走去。季舒流一抬眼,忽然看见了秦颂风,大吃一惊。他还是困在那个铁笼子里,置于山洞上方的坡顶,附近有三人严密看守。带着尖刺的镣铐锁住他四肢多处关节,只有左臂不知被谁解开了,此刻他苍白的左手抓着笼子上的一道铁条,左臂横着抵住笼壁,额头靠在臂上,一动不动,雨水顺着湿透的衣服和头发成股流下。 厉霄抱着季舒流走进山洞,往深处打量一眼,回头叮嘱端坐在洞口的人:“我给他换件衣服,要是有女的来了你叫她先在外头等会,可别看着不该看的。” 那人愣了片刻,微笑:“知道!”季舒流听见声音才把目光拉回身边,赫然发现那人自己也认识。他叫阎二,三四十岁年纪,从自己刚记事起,一直在眠星院的藏书楼中管理书册,经常带着年幼的季舒流晒书,性子温吞,不爱出门。 季舒流心中微痛,阎二的性情一点都不江湖,他一直盼望阎二和这一切无关。 厉霄把季舒流放在山洞中部,手上微微用力,直接把他破烂的衣服撕成两半,露出满身纵横交错的伤痕。注视他片刻,厉霄提来一桶温水慢慢倒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就着水擦洗,尤其仔细地将粘在伤口处的污物除尽;又用剩下一点水和了一大瓶泛黄的药粉,涂遍他全身伤口。 药粉很快就止住伤口中缓慢渗出的血,剧烈的疼痛却自伤口蔓延开。厉霄涂得很仔细,小伤涂完,又涂刀剑划痕,最后把剩下的药粉全都按在季舒流右腿缺了碗口大小一块皮肉的伤口上。季舒流痛不可当,咬牙蜷起身体。 厉霄沉默片刻,冷冰冰地嘲讽道:“不肯说话?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季舒流心里一阵恐惧,再次闭上眼睛不敢睁开。他并非不肯说话,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可厉霄撂下这一句,他真的无话可说了。 身上沾的温水已经变冷,被风一吹更添寒意,药粉之力却迟迟不过。季舒流越来越冷,无法抑制地打颤。 厉霄似乎凑近了些,淡淡地道:“你杀了醉日堡的人,难道不该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季舒流觉得疼痛从皮肤沁入,寒冷却从脏腑深处,仿佛已经看见厉霄剖出自己心肺撕裂的样子,拼命合紧双眼生怕不小心睁开。全身的剧痛不顾情势危急,愈加猛烈地消磨他的意志,他好几次几乎抑制不住,双手拼命握紧,用力抓着掌心,却已经感受不到掌心的痛。 一切仿佛凝滞。 忽然,厉霄扳开他的拳头,另一只手很轻地拍他的脸:“停,再憋憋坏了!”见他没反应,无奈地加上一句,“算你赢了还不行?”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把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见厉霄露出自己最熟悉的神色,才慢慢睁眼直视他。厉霄解开他的镣铐,拿来一条干爽的手巾大致擦干他身上的水珠,然后找出一套中衣,很自然地扶着他坐起来,亲自帮他穿上。 两人动作配合得异常默契,一如醉日堡战败以前无忧无虑的岁月。季舒流心中触动,低低叫了一声:“大哥。” 厉霄抱起他,站立不动片刻,才放到山洞深处的地铺上,轻轻给他盖上被,犹豫一下,重新把镣铐锁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腕上,叹了口气:“瘦了,但是比以前结实了。你小时候动不动就哭,长大了怎么拼命也非得死撑?谁把你折磨成这样的。” 季舒流依然蜷缩着,却笑出来:“我不爱哭,是你爱看我哭,我才哭来哄你玩。” “我爱看你哭?” “当然。以前我一哭,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2 你就千方百计地逗我,看上去比我兴奋多了。” 厉霄失笑,回头对阎二道:“你听听,这小子,把咱们当猴耍了这么多年,咱们还不知道呢。”边说边解开季舒流的头巾,帮他擦干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季舒流愣愣看着他,仿佛身在梦中,可是秦颂风受困的身影总是刺在心头,一次次把他拉回现实。 他身体还是有些发抖,厉霄坐在他旁边给他擦汗,低声安慰:“这个药好得快,再过一会就没事了。”隔了一会又道,“舒流真长成男子汉了,但是你尿的裤子我都给你洗过,你跟我逞什么英雄啊。” 洞外似有人走过来,坐在洞口的阎二拿腔作势地道:“老大带了个男人在里头脱衣服,叫你——”他说着换成厉霄的低沉语气,“先等会再进来,免得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别使坏,早换完了。”厉霄马上发话。 “就算没换完,怕什么。”洞口传来一个略略沙哑的女音,“别忘了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我早就看过一万遍。” 她大步走进洞口,季舒流先看见她染血的裙摆,才看见整个人。她约摸三十左右年纪,眉目间颇有几分风情,全身被雨水湿透,衬出既矫健又婀娜的身材。 厉霄关心道:“没伤着?” “没有。你等等,我也换套衣服。”她好像故意挑衅,从山洞另一边找出一套衣服来藏进一个不算隐蔽的角落。 阎二急忙背过身去,厉霄哭笑不得,用被子蒙住季舒流的头:“你别教坏小孩。” 她衣服换得比男人还快,很快走出来坐到厉霄身边:“这是你家舒流?快给我瞧瞧。这么多年你都不给我看。” 厉霄把季舒流的被子揭开,季舒流小心地瞟她一眼,确认她衣衫齐整,才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她还没答话,厉霄先道:“她叫停云,你可以叫云姐。” “我是他女人。”停云指着厉霄强调,“现在是他唯一的女人。” “云姐……幸会。”季舒流听曲泽说过,十几年前厉霄曾买过一批青楼舞女,教她们习武以后再配给醉日堡门徒,看来他自己也留了一个,只是从没带进过眠星院,而且至今没让自己喊她大嫂。 厉霄内功深厚,行动间暗自运功,身上衣服就干了大半,只剩褐色的血渍僵在外衣上,他随手搓两下,站起身来问:“尚老二回来没有?” “回来了。” “轮到我了。这次他想叫我打哪里?” 停云从阎二那里要来一张地势图,比划着在厉霄耳边低语。厉霄沉吟道:“尚老二那个主意不好,我不听他的,准备打这里。”他在地图上一指。 “那我等会去告诉他一声。”停云从山洞深处的行囊里翻出一把伞。 “尚老二还有别的事没有?” 停云看一眼季舒流,轻轻笑了:“说出来怕教坏小孩……”厉霄一张口好像要阻拦,她却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出来,“尚老二说季萍实在弄不到手了秦颂风这个现成的放过太可惜你真不把他送给大伙儿玩玩么虽然多数人没兴趣也有几个有兴趣的呀。属下告退——我去知会尚老二正事儿。” 她撑着伞消失在洞口,厉霄对着她的背影沉默片刻,忽然回身蹲在季舒流身旁,一字一顿地问:“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你真心认回尺素门了?” 季舒流没想到厉霄百忙之中还能留意自己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回答,索性闭口。厉霄的目光语气不像发怒,反而隐隐透着期待,他实在摸不清厉霄的真意。 厉霄凝视他,眼中渐渐流露出担忧:“你说实话,要是尚老二真做得出来,你要怎样?” 季舒流见阎二站得较远,索性用只有自己和厉霄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秦颂风已经是我的人了,别人碰你老婆你会怎样,我就会怎样。我不怕对你承认,反正你说出去也没人信。” 厉霄惊呆的表情保持到他把这段话说完,突然纵声大笑:“干得好!” 笑声中,他提剑掠出山洞,快到季舒流一句话也来不及说。 第34章 暗无天日 阎二慢吞吞地在火堆旁边坐下,往山洞内的方向退了半丈,躲避被风吹进来的雨滴。 季舒流裹在被子里,感觉身上的疼痛和寒冷渐渐消退,困意涌上来,却不敢入睡,搭话道:“阎二哥。” 阎二侧过身子:“你阎二哥、阎二哥地叫了这么多年,可知道阎大哥是谁?” “你姓阎,难道和前任褚堡主的大弟子阎毒有关联?”季舒流困意全消,“据说他二十几年前就和褚堡主一起战死了。” 阎二从从容容地露出一个书生气的微笑:“江湖人皆知褚堡主有四大弟子,阎毒、屠百万、尚通天、厉霄,却不知除他们之外,还有阎二、屠二、尚二、厉二,藏身暗处,不为外人所知。” “你是说,替身?”季舒流想起厉霄和尚通天都曾诈死。 “正是如此。”阎二眨眨眼睛,卖了个关子,“这其中却有个可疑之处,不知你是否瞧得出来。” 季舒流沉吟道:“世间长相类似之人并不常见,褚堡主竟然能替四位弟子各寻到一名,实在不易。醉日堡当年势头虽大,似乎也没有这等人力财力。” “聪明。” 他又不肯说下去了,季舒流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难道世间竟有重塑人相貌的神技?” “错了,扬汤止沸,何如釜底抽薪。”阎二给自己倒一杯热水捧着暖手,不时像品茶一般悠然啜一小口,“要寻容貌相似之人,亲族之内最易出现。只要一开始收徒之时就游历四方,专门搜寻根骨不错、长相类似的小兄弟带走,就能一劳永逸,日后将武功较好那个当成弟子,武功较差那个当成替身便是。” 季舒流仔细想了一下:“如果换成我,宁愿只挑根骨,不挑有没有长相类似的兄弟。为寻找替身错过更好的徒弟,岂不是得不偿失。” 阎二连连点头:“你这才是常人的想法,我师父褚训却并非常人,偏激自负,行事诡异。他出道不久,就开始替自己寻觅长相身材类似的替身,可惜终其一生一无所获。等到他收徒之时,心心念念的就是让徒弟不再有这种困扰,故有此举。” 季舒流心中一动:“寻常人家不会准许子女投靠黑道,他怎么把你们带走的,拐骗还是强掳?” “都不是,那时韩老堡主还在世,怎能容许这种行径?我们都是褚训出钱买的,贫苦人家子女繁多,高价之下,父母难免动心。” “后来你们可曾回过家,探望过父母?我大哥的亲人还在世么?” “我们都没回去过。褚训付钱之时早已言明,此后改名换姓永不相见,父母既然收了钱,自然就是恩断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3 义绝。即使我们当中有人心软,也早已记不清家在何方,记不清本来姓名。”阎二神情温和地微微一笑,“一进醉日堡,我们便换了新的姓名,阎毒、屠百万、尚通天、厉霄,你觉得这四个姓名选得如何?” 季舒流摇头:“阎毒阴鸷,屠百万暴戾,尚通天自大,还是我大哥的名字最好。” “孺子可教,”阎二端着水杯坐到季舒流旁边,“其他三个都是褚训的主意,只有你大哥的名字是韩老堡主亲自给改的。他一开始不叫厉霄,叫厉鬼。” “为何要取这种名字?” “褚训平生最爱定些古怪的规矩,他门下弟子都要抛弃原本姓氏,由他亲自赐名,便是一例。此外,他门下弟子的次序,既不是按照年纪,也不是按照收徒先后,而是以武功论高低,所以他收徒次序本是阎毒、屠百万、尚通天、厉霄,阎毒死后你大哥却成为大弟子,尚通天排行第二,屠百万见了他们两个都要叫师兄。还有个规矩较为狠辣,”阎二目视季舒流,“他鼓励同门相残,借此督促弟子们勤学苦练,约定真身可以随意处置替身,替身则可以击败真身取而代之,即使弄出人命,他也,视若无睹。” “阎二哥,”季舒流听出他语气越来越不对,试探着道,“你是否因此吃过亏?” 阎二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替身之事须得瞒着多数人,褚训的弟子都被他藏在醉日堡深处,只有他的心腹才能接触。阎毒是我亲生兄长,和我模样相似,比我年长不少,他武功突飞猛进之时,我还年幼无知,只会跟着他胡乱比划,那时他对我尚存兄弟之情。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又或是他受了褚训那群心腹的耳濡目染,他越来越担心我有朝一日超过他取而代之,不再准许我练武,经常趁褚训不在把我绑住关在屋子里,一关数日,甚至不许我吃饭。褚训发现以后很满意,觉得他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季舒流皱眉:“褚堡主迅速败亡,果然不是毫无道理。” 阎二睁开眼睛,恢复了平静的语气,继续道:“我们之后来的是屠百万兄弟。屠百万没有替身,因为韩老堡主过世不久,最早那个屠百万就死了,被屠二一刀割断喉咙,而屠二成了新的屠百万。” 季舒流仔细瞧着阎二的神情:“他们也是亲生兄弟?” “正是,亲生兄弟,年龄相仿,只差一岁。说起这桩惨剧,也是阴差阳错。想当年褚训寻找替身时,虽然没能找到,却凑巧为他的得力心腹找到了一个。某日他那心腹在外遇险,差点丧命,情急之下杀死替身,金蝉脱壳。他平安归来以后,众人都恭维他好运,只有屠二越来越心惊胆战,终于忍不住出手偷袭,杀死了他的兄长。 “最早那个屠百万武功不弱,性子单纯;新的屠百万头脑活络,可惜根骨较差,武功停滞不前。褚训原本欣赏他当机立断、心地歹毒,但是很快对他失去耐性,不闻不问。后来你大哥虽然给了他云堂主之位,却也没分给他多少实权,直到最后战死,他始终一事无成。”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下,季舒流便接话道:“第三个弟子是尚通天。” “嗯,尚通天的脾性和褚训相投,褚训最偏爱他,冥思苦想一整天,才给他取出这么一个叫得响的名字,甚是引以为傲。尚二则是尚通天的孪生兄长,长相身材都和尚通天十分接近,但资质悟性又远远不及,永远没机会威胁尚通天的地位,堪称一名绝妙的替身。尚通天早早喂他吃下独门的毒药,逼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多年以前,尚通天就把尚二派去白道,让他打入裴用国手下做个小伙计。尚二很争气,虽然不曾和裴用国打过照面,却越来越受裴用国的亲信手下器重,由此渐渐生出替自己打算的念头,请求尚通天替他解毒。尚通天心生猜忌,恰好又拿住了高毅的把柄,于是定下计策,威胁高毅与他合作,杀害尚二诈死,顶替尚二藏身于裴用国手下。裴用国的亲信多是生意人,没机会看到尚通天的真容,对此毫无所觉。尚通天趁机动了不少手脚,把白道耍得团团转,例如,伪造秦颂风的字迹栽赃嫁祸。” 季舒流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那个白道一直没抓住的奸细!难怪王伯能轻易混进碧霄山庄做厨子。” “尚二是个老实人。”阎二流露出一丝悲伤,“他虽然想让尚通天给他解毒,却绝无背叛之意。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还说过,孪生兄弟是天赐的缘分,不能辜负。可惜尚通天不肯信他。” 季舒流深深叹息,看着阎二抬起袖子擦掉眼眶里的一滴泪水。此后很久,阎二都不言不语,他忍不住追问:“那我大哥呢?” ※ “你大哥小时候仁厚仗义,褚训一点都不喜欢他,随口给他取名叫厉鬼。” “仁厚仗义。”季舒流小声重复,“可我大哥的武功似乎最高。” “那要多亏韩老堡主。褚训收你大哥为徒那年,韩老堡主终于看穿褚训的嘴脸,身体却日渐衰弱,来不及重收一个弟子。褚训给他添了一个根骨上佳、人品正派的小徒孙,他欣喜若狂,亲自给厉霄改名,恨不得一夜之间把毕生所学尽数传授,极是宠爱,极是信重。厉霄得到太师父支持,首先照拂他堂弟厉二,随后就把我从阎毒手上救出来,那时尚通天和尚二也跟他最好,醉日堡里凡是敬佩韩老堡主的、受过褚训气的,全部站在他这边。可惜好景不长,韩老堡主几年后就病逝了,褚训带着阎毒一起发疯,闹得家破人亡惨淡收场。” 季舒流垂目问道:“既然我大哥仁厚仗义,为何不能像韩老堡主那样?” “傻孩子。”阎二慢慢摇头,“在你们眼里,韩老堡主自然千好万好,但在醉日堡这边,他虽然人人钦佩,却引发过不少怨言。他做事不肯做绝,出手不肯滥杀无辜,宁可自伤,也不肯违背江湖道义,律己和御下都十分严苛。黑道中人不爱守规矩,要想约束,总得用些雷霆手段,遭他重罚的自家兄弟,向来不少。正因如此,褚训的种种疯狂举动才总有人支持。你大哥自幼来到醉日堡,对堡中怨言耳濡目染,在他看来,褚训固然有错,恐怕韩堡主的做法,也不尽正确啊。” 季舒流仔细咀嚼阎二的话,沉默不语。 阎二继续:“褚训自从当上堡主,愈加刚愎自用任人唯亲,你大哥和韩老堡主的旧人从来不受重用。他本性凶残,心腹亲信也一个比一个凶残,这群人凑在一起,自然为所欲为,不知得罪了多少江湖势力,就连褚训自己,恐怕也是想收手而不得了。最终褚训败亡,你大哥聚集韩老堡主手下旧人,又让尚通天收拢所剩不多的褚训残部,一举杀死当年带头对付褚训的令尊,击溃几股白道势力,夺回醉日堡。” “可他又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4 走上了褚堡主的老路。” “谁说是老路?褚训败亡不过五年,你大哥却撑了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间,他在内宽厚待人,在外身先士卒,声望无人能及,全堡上下无论哪一方势力都只肯以他为尊。”阎二的语气中透着真诚的钦佩,“玄冲子打进来那天,你大哥其实不忍心动用厉二,是厉二坚决要替他断后,苦战至死都不肯退缩。去年,你老师卫廷也是为你大哥而死,那次你大哥和黑道上的仇家遭遇,受了重伤,不巧又被白道发现藏身之处,卫廷带上一群人袭击白道的伏兵,硬是坚持到全军覆没,才为你大哥争来逃走的机会。就连尚通天这冷血之人,今生也只佩服你大哥一个,时至今日,我们的人已经以尚通天手下居多,但尚通天无论要做什么都必须报给你大哥知道,不敢有丝毫不敬。” 季舒流失神:“可我大哥却杀害过无数无辜之人,甚至不放过不会武功的弱者。” “没错,他所有仁义,只用在醉日堡之内,从不惠及他人。” 两人对视,同时沉默。季舒流翻个身仰面朝着洞顶,随意道:“听说褚训除了这四大弟子之外,还有个女儿。” “你也听过她?”阎二怅然叹息一声,“她叫阿琉,是个可怜人。说来蹊跷,褚训对她早死的亲娘不算喜爱,但自从她出世,褚训不知中了什么邪,以前的姬妾都不要了,把她像个名门闺秀似的养着,在她面前就像换了个人,简直比在韩老堡主面前装出的样子还正派。褚训败亡以前,她完全不知褚训的真面目,所以落入白道之手以后,她万念俱灰,很快就发狂病死。” 季舒流脸上筋肉一跳:“我大哥把我养大,是不是为了弥补她早逝的遗憾?” 听闻此语,阎二微微一怔,忽然失笑:“我以前似乎从未想过你大哥为何要带你回来,只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这怎么说?” 阎二不答,低头思索了一阵才道:“也许你猜的没错。据我所知,褚训有意把女儿许配给尚通天,所以除了尚通天,别人都很少能见到她。但自从褚训被杀,尚通天便对她无动于衷,反而是你大哥听说了她的死讯有些悲伤,设下灵堂祭奠。这也难怪,尚通天对自己的孪生哥哥尚且无情,何况阿琉师妹?褚训在这件事上甚为不智。” 季舒流执着地问:“你究竟为何认为我大哥带我回来理所当然?” 阎二眨眨眼睛,仰头一口气把手中的温水喝光:“我与世无争,王贵铜心肠偏热,魏老、范叔他们只负责治病疗伤,后来的卫廷书生意气,曲泽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我们这群人没事的时候太无聊,弄个小孩玩玩岂不正好?”阎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每次从醉日堡外围进到眠星院,都像做梦一样,无论在外面做过什么,一进去就是好人,而且你还对此深信不疑,至今想来,都觉得怀念。” 洞口传来厉霄的声音:“你们叙旧呢?” 他缓步走进来,衣服上的新血和旧血同被雨水浸开,整个外衣都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和刚才不同,那些血不但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数道伤口纵横交错,从衣物破损处露出来,虽然都不深,却令季舒流心惊。 厉霄的喘息比平时粗重,脱掉外衣,坐到季舒流附近,从行李中翻出一件干净的里衣撕裂,包住还在流血的伤口。季舒流想帮忙,但是全身乏力,爬不起来。 厉霄冲他微微一笑:“你别害怕,好好歇一会。” 季舒流盯着他问:“你们情况不妙,是不是?” “是。”厉霄手上继续熟练地包扎,“这次只要杀了卢秉就能撤。刚才我带着一群人冲进镜平园,已经到了卢秉面前,可惜功亏一篑,几乎全军覆没。” 季舒流脑中闪过卢玉燕稚嫩圆脸上的憨笑,却被厉霄伤口中的鲜血触痛双目:“你们已露败象,再想冲进去更难了,是不是?” “是。” “那你为何还不撤?” “这里的人大半不想撤,宁可和他们拼到底。而且,就算想撤也难了。” 季舒流用戴着镣铐的双手抓紧厉霄胳膊:“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逃亡海外?只带上武功好的人,现在走一定来得及!” “你为什么让我走?”厉霄反问,“我杀过那么多人,偿命又能如何。” 季舒流眼睛猛然一酸,却不愿被他看到,拉着他胳膊不放,用手肘带起被子盖住脸:“孟子说,如果舜的父亲瞽叟犯了死罪,舜一定抛开一切,偷偷把他父亲带到化外之地,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当年你批评孟子不顾法纪,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摊到自己头上,才明白他只是说了真心话。” 他声音有点哽咽,厉霄软下来哄他道:“我真不能走。我走了,剩下的人怎么办呢。” 季舒流不服:“如果你早点下决定,完全可以带着所有人一起走!” “已经走了一部分,你认识的魏老、范叔他们,早都躲到海外去了。” 季舒流偷偷用袖子抹一把眼泪,诧异地从被里露出头:“你为何不跟他们在一起?” “他们已经过上常人的日子,我要回来陪不愿意走的人。” “陪他们滥杀无辜,灭人满门?” 厉霄淡淡道:“舒流,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所以无论我教你多少公道正义,你也舍不得看我恶贯满盈。我和你一样,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他们有一丝危险,我就得留下来奉陪到底。” “那他们为何不看在你面上,和魏老、范叔一起隐居海外?为了打进镜平园,醉日堡也死了不少人!” “黑道本来就是这样。死的那些人,不为了醉日堡而死,也会为了别的黑道帮派而死。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曲五哥呢,尚通天险些栽赃嫁祸害死了曲五哥!” “此事不该做,我已经骂过他了。” “只是骂过?”季舒流瞪着厉霄。 “曲泽毕竟没死,除了骂他一顿,我还能如何。” “哎哟!不要吵架,不要吵架。”一个女声响起,停云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提着下裳走进山洞,虽然有伞,衣衫下摆依旧被雨水浸透。 “尚老二出去顶着了,人手还是有点吃紧。”她把伞丢到一边,轻盈地蹿到厉霄面前,“累坏了吧,伤势重么?” 厉霄摆摆手,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来走到洞口朝远处张望,随后抬头向高处下令:“下面人手不够,你们也去抵挡一阵,把笼子搬进山洞来,让阎二照看就行。” 季舒流心头一跳,把目光投向洞口,不久便有四个人合力抬着装有秦颂风的铁笼搬到此处,一进来就粗暴地摔在地上。 第35章 成岭成峰 秦颂风依然清醒,用唯一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5 能动的左手紧紧抓住铁栏,避免剧烈的震动伤及关节处的筋骨。从近处看得清楚,他全身锁着镣铐之处无不淤紫渗血,尖刺附近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单薄的外衣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将近三天维持受缚的跪姿,风吹日晒雨淋俱全,他虽然毫无示弱之态,脸色难免惨白可怕,似乎在吃力地抑制身体的颤抖。 停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秦二门主瞧着像个小白脸,没想到身体如此健壮,怪不得连尚老二的断魂劫都奈何不了他。” 厉霄轻轻按一下她的嘴唇,示意她住口,从山洞深处找出一坛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停云、阎二各倒一杯,最后斟满一杯亲自递给秦颂风。 秦颂风左手接过,厉霄隔着铁栏拿起酒杯向他示意,一口喝干,秦颂风便也一口喝干。 “秦二门主。” “厉堡主。” 厉霄看着秦颂风道:“按照太师父的意思,我该叫你一声师弟,可惜实在叫不出口。” 秦颂风叹了口气,只点头,没答话。 “你们尺素门对我太师父,就没什么话要说?” 秦颂风肃容道:“我们对不住他,说什么都没法挽回。不知韩太师叔葬在哪里?褚堡主战败那次,我父亲去醉日堡找过,你战败那次我也去找过,都没找到。”他话说得长了有些掩饰不住,声音微微发颤,明显中气不足。 厉霄嘴角一挑,眼中露出怀念之色:“我遵从他的遗愿,把他烧化了,装在一个石头盒子里,埋在尺素门前辈的坟旁边,就在你祖父和二祖父中间。埋的那天正赶上下雨,我把旁边的土踩平,挪了几棵野草过去,你们都没发现。” 秦颂风愣了一下,承诺道:“要是我能活着回去,就帮他修修坟。” “我不杀你。太师父临终前让我发誓,绝不与尺素门为敌。我得他悉心栽培,却没能做到他一大半的叮嘱,实在愧对于他,这个遗愿总该帮他完成。” 秦颂风点点头,看季舒流一眼:“他怎么也在这里?” “有几个尺素门弟子带着葛平的儿子要闯进来,他去帮忙,断后的时候被我手下拿住。” 季舒流低声补充:“是文如意等人带着葛兴礼过来。我没保护好他们,文如意为同伴挡刀,已经战死了。” 秦颂风变色,垂下头,嘴唇一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文如意。” 季舒流看着厉霄道:“华山他们杀人之前曾说,只有你这种好人才会记得同门之义,他们却要斩草除根。” 厉霄摇头:“就算不为斩草除根,他们也会动手。太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我师父已经看尺素门不顺眼了。太师父一心回护尺素门,为此立的规矩太多、也太严,不少人都心存不平,至今还想报复。” 秦颂风插口:“江湖险恶,没有只为报复就多树一敌的道理,还是韩太师叔看得长远。你明明是个讲理的人……” “闲话莫提。”厉霄一摆手阻住他,翻出一包干粮抛给停云,让她在火堆旁边烤热,然后不放心地走到洞口,叫来附近的守卫询问外面战况。 守卫答道:“镜平园那边白道越来越占上风,咱们的人败退了好几次。玄冲子觉得大局已定,想要带人来这边找咱们的麻烦,王贵铜和泰山正打算去挡他。尚堂主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带着他手下武功最高的人一起去镜平园了,只等玄冲子离开就再往镜平园里冲一次!” 厉霄拍着他的肩膀道:“我歇一会吃点东西再出去,如果前方有变你立刻回报——别急,就算玄冲子真打过来也不要紧,我跟他迟早要做个了断。” 待那人走远,停云担心地小声道:“咱们人手越来越少,这么下去,就算你能赢过玄冲子,怕也难以突围了吧。” 阎二用拳头轻捶一下地面:“人手太少,还不是尚通天滥用之故?” 停云把干粮吊在不容易被烤糊的地方,抽出手一点点拧干衣摆:“不能全怪他,这一回咱们本来就是孤注一掷,一旦失败,可能真要全数死在这里了。”她嘴角含着一抹诡异的浅笑,眼睛里却全是忧愁,“阎二,你怕不怕死?” “怕。” “我可不怕,大不了跟老大死在一处。” 阎二摆出无辜表情:“我连个能跟我死在一处的女人都没有,这辈子还没赚够,怎能不怕。” 停云呸道:“老大问过你,你自己不要,怪得了谁?”回头凝眸注视厉霄,脸颊微微泛红,“老大,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什么海誓山盟,不如现在约定一句,如果真逃不过去,无论谁先死,在下头都慢点儿走,一起去投胎。” 厉霄缓缓摇头:“你不用死。等会万一玄冲子打上来,我对付他,你们两个把秦颂风放了,带上他和舒流一起去向白道投降,就能保住性命。白道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人和一个无名小卒。” 停云变色:“你让我丢下你?你是不是忘了我干过什么?” “你现在用的又不是本名,藏好了,没事。” 停云猛地站起身,双眉紧蹙,含怒道:“你还是嫌我出身风尘。” “这是哪来的话?” “你不嫌弃我,怎么会连个夫妻名分都不给。” 厉霄皱眉:“三十来岁的人,别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无理取闹。我都多少年没找过别的女人了。今天这种时候,你是我的女人就能逃命,是我妻子就必死无疑,你又不是不懂。” 停云抬手拭泪:“别当我是寻常的傻女人,我早知道你一直嫌弃我,嫌我不清不白,会辱没你的家风,你那眠星院连尚老二都进去过两次,只有我不得入内。” 厉霄忽然冷淡道:“你这么想也行,既然我都嫌弃你了,你何必跟我死在一起,赶紧逃命去。” “我偏不,做人做鬼都要缠你一辈子!” 阎二忍不住替厉霄辩解:“云云,你这么爽快的姑娘怎么也会胡思乱想?老大要是嫌弃你,当初就不会挑中你。” “那为什么尚老二能去眠星院?” “老大怕他多心,才把他带进来看过两次,每次都是寸步不离地盯着。你和老大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如此?” 季舒流一直盯着秦颂风,也被这边的争吵分了神,诚恳道:“云姐,说实话,我离开醉日堡后才发现,我小时候见过的男子和外面差不多,女子却大都偏丑。” “哦?” “我猜大哥不想让我看到美貌女子,怕我生出私奔之心。” 停云没板住脸,笑了一声:“老大竟然能教出嘴这么甜的孩子,真乃人间奇闻。” 阎二突然哇哇怪叫,冲到火堆旁边把干粮拿开:“差点就糊了,幸亏我还想着。” 停云被他们这一搅,吵不下去了,跌足道:“没出息,就知道吃!”坐回火炉旁边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6 。 阎二只是笑,将烤热的面饼分给厉霄和停云:“快趁热吃,这饼可是贵铜的手艺,虽说放了好多天,味道还不错,”他扭头望着洞外的天际,笑容渐消,“贵铜大概已经遇上玄冲子了,不知今生和他还有没有再会之期?” 众人都默契地没理会他这沉重的话头。 ※ 厉霄扶着季舒流坐起来,把阎二床铺上的被子随便叠几下竖着垫在山洞侧壁,给季舒流倚靠,然后掰了一半饼递给他。 季舒流接过面饼小口吃下去,果然虽然已经发硬,但味道尚可。他手上戴着镣铐,只能两只手一起举着吃,露出的手腕上被镣铐边缘磨破的伤处。 厉霄一只手拿着饼啃,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镣铐轻轻活动几下,不让它磨在同一个地方:“你先忍忍,我临走再给你解开。” 季舒流冲他龇牙:“还不是你害的。你给我泡那个药水好玩么?虽然药材不贵,年积月累下来也要花不少钱。” “我是没办法。”厉霄摇头,“当年阿琉师妹从小就乖巧听话,一个人坐着半天不动地方,我还以为小孩都这么好养,养了个男孩才知错。你小时候特别淘气,刚学会走路就满院子乱跑,出不去门就想爬墙,摔了多少次也不肯放弃。万一有一天你跳出墙去,我这番心血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后来我灵机一动,给你泡上那个药水,你渐渐才再也不跳墙了,你可知道我省下多少精神。” 季舒流哭笑不得:“你原来是为了这个?”连秦颂风嘴角都抽动了一下。 “这个重要得很,你也养个孩子才能明白。”厉霄啃完半张饼,冲着阎二招招手,阎二便又抛了一张过来。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瞟了秦颂风一眼:“他多久没吃东西了,你不分给他一点么。” “他不行。他和尚老二有仇,我等会却打算把他放回去,如果现在给他吃东西,尚老二恐怕死得更快。” “胜之不武。” “武不武无关紧要,我身为师兄,即使不能护住师弟,总该帮个小忙。” 阎二指着厉霄道:“这人想当好人想入魔了。” 吃完这张饼,厉霄就没再吃,停下来喝了一点水,靠在季舒流旁边的山洞侧壁小憩片刻。季舒流躺下去,把阎二的被子让给他靠着。 下雨天的山洞里很昏暗,厉霄静静坐在暗影之中浅睡,周围稍有动静都会警惕地睁眼扫过去。据季舒流所知,他还不满四十岁,可他眉间、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深了,睡眠中双眉仍然微微皱起,似乎有道不尽的忧虑。他的相貌不算英俊,但轮廓端正刚直,看上去很像一个真正的好人。 季舒流就这么呆呆看着,暗想自己很少这么安静地凝视过大哥,以后很可能也再无机会。 不久厉霄醒来,匆匆走到洞口往外望了一眼,回头一言不发地掀起季舒流的衣服,为他腿上最重的那处伤口换药。这一次包扎得更加小心,密密缠绕,仿佛寄寓着无数不曾出口的嘱托。季舒流心有所感,又摸不清来由,双目莫名湿润。 厉霄抚着他的肩膀问:“还疼么?” 季舒流紧咬住牙,慢慢摇头。 “我等会出去就不一定能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趁早跟我说。” 季舒流闭着眼睛抓住他:“现在疼了。” 厉霄温声道:“你等会可能要走动,我扎紧点,免得创口再出血。” “腿不疼,心疼,”季舒流的手用力抓紧,“心如刀割。” “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杀的人太多,岂能没有这一天。” 季舒流忍不住问:“你杀死那些不会武功的无辜之人,心中真的全无触动?” “杀得多了就没触动了。”厉霄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当年杀你爹那时候,还是有点触动的。你爹中毒以后用内力压住毒性,本来有机会逃命,但是他拼着毒发死死缠住我,让没中毒的人全都跑远,这才毒发身亡。当时你娘也中了毒,季萍不在家,逃出去的都是他家里扫地做饭、帮忙照顾你的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有的是你娘家里的亲戚,也有的只是附近的村民来做短工。多数人只知道逃命,有个老妇想抱着你一起逃,被我用暗器杀死,从此再没人敢靠近你。你爹也没再请求任何人救你,只是拖着我叫他们快跑。” 季舒流胸中狂跳,他已听过无数季英的事迹,却从来没有一次如此细致,也从来没有一次如此震动他。 厉霄叹道:“从那天起,我才知道太师父说的那种好人都是真的,不是编出来哄我行善的。你爹临终前问我,能不能放过你,把你扔到附近镇子里去,生死由天。我却突然想,他这种人的儿子,才应该当我太师父的传人。” 季舒流偏头面向别处,双手仍抓着厉霄不放:“可太师父选中的传人就是你,是你一意孤行滥杀无辜,辜负了他的苦心。” “无辜的是人,滥杀无辜的也是人。黑道上就是这样,讲不起道义,道义讲多了,吃亏的是自己。按照醉日堡的规矩,一剑下去痛快点干净点,就算对得起他。” 季舒流鼓起勇气直视厉霄:“据我所知,你杀人并非一剑杀死,而是活剖别人心肺。” 厉霄肃然辩解:“你别听人瞎传,我都是等人死透再剖心的,从来没活剖过。” “你……”季舒流被他仿佛很正义的语气惊呆了。 厉霄看着季舒流复杂的表情发笑:“剖心是为了震慑还活着的人。已经把人杀了,当然要物尽其用,不能让他白死。我滥杀无辜也许有罪,剖心倒没什么错。” 季舒流盯着厉霄,他和自己小时候熟悉的那个大哥很不一样,却也不能说彻底判若两人,这让季舒流心中异常混乱,小声道:“我听一个人说,你杀了他怀孕的妻子,还剖出她腹中的胎儿。” “王虎说的吧。”厉霄揉揉季舒流的脑袋,“他为了朋友的事和醉日堡起过冲突,杀了醉日堡两个兄弟,我们去找他报复,没找到他,只找到他妻子,就下了杀手。醉日堡的规矩如此,如果坏了规矩,以后还怎么吓阻效仿之辈?就算他妻子怀着孕也不能手软。”厉霄叹了口气,“因为养着你,我很少对小孩下手。那天我把胎儿剖出来,倒不是为了震慑王虎,而是想看看能不能救活。可惜月份不够,剖出来就死了。” 阎二插话:“小舒流可能没听过,有的女人死后也能生出活的小孩,你若不信,可以去问秦二门主。” 季舒流瞠目结舌,心想厉霄的心一定既不是红的也不是黑的,而是绿的。 恰巧阎二问道:“你想什么呢?”季舒流便说了实话,满山洞的人都被他逗笑。 笑声中,厉霄缠好最后一匝布条,手臂一长,牵住停云的手:“夫妻缘分一场,你还有什么话也快说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7 。” 停云笑到一半忽然哭出来:“你连孩子都不跟我要,说什么夫妻?如果咱们有个孩子,我才不会留在这鬼地方陪你找死。” 厉霄摇头:“要是有个孩子,你不留下,自有人去找你,孩子也逃不出阿琉师妹的老路。” “胡说,都是借口,我如果真想藏起来,白道才找不到我。其实你一开始根本没看中我,对不对?你选我只是因为我武功练得最好,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停云深深瞧着厉霄。 厉霄坦然道:“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这人,”停云抱怨,“这当口都不肯说句好听的。” 厉霄不解:“我一开始没看中你,后来却看中了,不是说明你人好?” “你明明是讽刺我长得丑。” “你这叫不讲理。” 停云抓起厉霄牵着她的那只手轻轻咬一口:“你总是有理,懒得和你辩论。事到如今,能逃出去是天幸,如果你败了,那就黄泉路上见。” 厉霄松开她,迅速动手解开季舒流腕上的镣铐,顺便在伤处吹了吹,然后走到阎二面前,把一串钥匙郑重交到他手中:“由你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放开秦二门主。” 阎二攥住钥匙,站起来承诺:“好。” 厉霄一笑,笃定道:“你来做主最妥当,我知道,玄冲子偷袭、卫开山战死的那次,咱们的位置是你泄露给白道的。” 第36章 此生此夜 阎二面容僵硬了很久,解下长剑扔在地上,扬起头洒然道:“对。” “你不解释?” “我原本要害尚通天,没想到等他们偷袭时,却是你和开山在那里。我该死,你动手吧。” 厉霄长叹一声:“开山死后你举止有异,别人看不出来,我跟你相识几十年,岂能看不出问题。我查过,白道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当年做主卖你和阎毒的是你们祖父,你父母出了趟远门不知此事,多年来一直在找你。” “对。” “白道拿他们威胁你。” “没有。”阎二神情异常镇定,嘴角甚至依然带着他平日里温吞吞的笑容,“白道和你们不一样,虽然找到我父母,却并未居功,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厉霄不说话,阎二微笑着继续:“你天赋卓绝,人人羡慕佩服,因此能看到醉日堡里的情义,对每个人恋恋不舍。但对我来说,醉日堡除了你和尚二、卫开山、曲泽等人,都是恶魔。当年阎毒锁住我,用的就是你们锁秦颂风的这种镣铐,他这样的高手,被困三天,尚且去了半条性命,何况我当年只是一个孩童?我至今行动迟缓,阴雨天气关节疼痛,每每想到此处,再想到褚训冷眼漠视、阎毒嘴脸狰狞、尚通天从旁叫好、屠百万落井下石,心中早已恨极。而且,当年帮过我的尚二被尚通天害死,他的仇你却不肯报。” “对不住,”厉霄弯腰捡起他的剑,“尚通天下手虽狠,却也是我的兄弟。死者不能复生,我不忍搭上一个活人。” “老大,你在醉日堡的时日太久了,为何不去其他地方走走?”阎二双拳紧握,胸膛剧烈起伏,“外面和咱们真的不一样。离开醉日堡这几年,我交到一些新朋友,才发现就连其他黑道帮派,也比咱们好上很多。韩老堡主还在世的时候咱们也不错,如果不是褚训,根本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你本性不坏,只是运气不好,不幸落在这里。我算计尚通天,不但是想替尚二报仇,也是想让你放手,带着其他兄弟远走高飞!” 厉霄语意萧索地重复:“对不住。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尚二。” “比起尚二,我跟你和开山情谊更深,但天理在上,我不能为了你们就让尚二白白去死。难道你从没想过,”阎二眯眼看着厉霄,“如果当年发现你的不是褚训,而是哪个白道门派,也许你才是季英以后白道上最大的好人,连玄冲子都比不上你,曲泽被人栽赃以前就能把你当成兄弟结交……” 厉霄把阎二的剑挂回他腰带上,目光波澜不惊:“有可能,可是我已经落在这里了,还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能跳出去是你的机缘,我不想跳出去,也不觉得不幸。我知道,开山死后你和白道还有联络,但没再泄露咱们的消息。你是我的兄弟,能走上一条正路,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杀你?后会无期,好自为之。” 阎二盯着腰间长剑,呆立不动。 厉霄转身走到停云身边:“你最好跟着阎二投降白道,让我安心。” “休想。我天良丧尽坏事做绝,就是为了跟你一条路走到黑。” 厉霄不理她,对秦颂风道:“秦二门主,这个是我女人,身上背着两个小案子,被官府通缉,但是绝对没跟白道正面起过冲突。你念在我不杀之恩替她说句话,把她一起救了吧。”厉霄诡异一笑,又指向季舒流,“这小子也归尺素门了。我虽然没听太师父的话,却按照太师父的意思,替他老人家教出一个新传人留给尺素门,勉强可算对得起他。” 秦颂风一直伏在铁栏杆上,闻言用力直起腰:“阎兄和季兄弟我都能保住。这位姑娘,只要她愿意,我或许不能保她行动自如,却能保她性命无虞。……你放心,季兄弟在尺素门教书教得不错,学生都很喜欢他,曲大哥的身体也已经开始复元。” 厉霄向他颔首:“我信得过舒流的眼光。” 停云却撇嘴:“我不愿意。” 就在此时,山洞外隐隐传来混乱的交战之声,一个醉日堡门徒冲到洞口报信:“玄冲子打过来了!” “你等等,我这就出去。”厉霄说完,轻轻抱了阎二一下,“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我的好兄弟;”又亲密地抱抱停云,“好妹子;”最后俯身抱一下季舒流,“好徒弟。” 季舒流明白这很可能就是遗言,忍不住双手抓住厉霄胳膊,话到嘴边,不知该如何出口。 厉霄无奈地按住季舒流的肩膀,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太师父一生正直公允、快意恩仇,他读过的书,使过的招式,对武功的理解,我都教给你了。我师父一生狂妄残忍,只对阿琉师妹有一点人性,弥足珍贵,他对阿琉的好,我也都学来对你了。我这一辈子不知道该怎么评判,但是我想留给你的东西,已经全部留给你。” 季舒流用尽全力跳起来抱住他:“我书读得不专,武功练得不精,连性子都不好,江湖上朋友很少,如何担负如此重任?” “谁让你担负重任?我是让你以后活得好点。”厉霄轻抚季舒流的背,“听话。你活得好,就说明我这辈子没做错。” 见他要挣脱,季舒流不顾全身伤口剧痛,抱得更加使劲:“等等,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我教书的时候,每次遇到学生不听话,就回想小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8 时候无论我怎么淘气,你都能耐下心来哄我,立刻便会没了脾气。被华山设计杀死的那个尺素门弟子以前当过我的学生,念书第一天就和我打了一架,我那时锐气太重,教训他一番,气得他再也没来念过书,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还有,跟他一起来的葛兴礼也是我的学生,已经跟我念过两年书了,你现在问他书上的东西,肯定能听到很多卫老师常说的话……还有……” “所以你杀了华山?” “他也想杀我,我杀他有何不对?” “对,你做的都对。你是我弟弟,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住,在我这绝对是以你为先的。听话,我走了。”厉霄挣脱季舒流的怀抱,挺直腰杆,大步踏出山洞。 “大哥!” “老大。” “夫……夫……夫君……” 厉霄最后回一次头,留下一个笑容,映在季舒流模糊的泪眼之中。 ※ 停云跟在厉霄身后踏出山洞,却在洞口停下,拔剑指向阎二威胁:“先不许开锁!” 她是一名不弱的高手,若在平时,季舒流和阎二联手轻易可破,但此刻季舒流有伤在身,即使和阎二联手,胜负也只有五五开,并不合算。 季舒流挪到秦颂风旁边,背对着铁笼子而坐,左手背到身后伸进铁栏,按在秦颂风膝上,轻轻帮他揉捏。秦颂风默默把左手搭上他肩膀。 山洞外,隐约可以听见厉霄和玄冲子的对话,“季英”、“报仇”之类字句不时传进季舒流耳中。 停云在洞口听得清楚些,回头解释:“玄冲子执念真深,过了二十年,还念念不忘要给季英报仇,这样的人出什么家修什么道?白道中人好不讲理,褚堡主虽然不是季英亲手杀死,却是死在季英带头的围剿之中,老大杀死季英才是真报仇,他们凭什么纠缠不休。” 阎二轻笑:“是你不讲理。当年玄冲子整天跟在季英身后讨教这讨教那,季英虽然没收过徒弟,这种带头群殴的本事却十足十地传给了玄冲子。他们的关系,可比老大和褚训好多了。” “你这白道走狗,少说闲话。”停云冷哼一声,伸头张望远处,不再搭理山洞中的人。 洞外兵刃声响不断,只可惜分辨不出来自何人。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停云失魂落魄地走进来:“玄冲子剑法有进境,老大却在强弩之末,看来我的死期也到了。” 季舒流忍住险些溢出的眼泪,劝停云道:“大哥想让你活下去。” “你可知我为何会被朝廷通缉?” “不知,为何?” “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进醉日堡?”停云挑起嘴角,“老大当年买来很多年轻女人,都学了醉日堡的武功,但资质平庸的只能嫁给醉日堡门徒,资质好还犯下过案子的,才能凭本事争得一席之地。艺成以后的第一天,我就回到那座青楼,把那群逼良为娼、拐卖女童的杂碎杀了个干净。” 季舒流困惑:“这算什么大事,他们难道不该死么?就算被朝廷通缉,白道也容得下。” 停云噗嗤一笑,伸出左掌,屈起拇指,其余四指炫耀般地晃动:“可是后来我又杀了四个人,一个亲爹,两个亲哥,还有一个亲弟。这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季舒流为之语塞。 “杀了人贩子,我当然要回家乡去找亲爹亲娘。回去才知道,自从我被人贩子抓走,亲娘生了一场大病,才过几年就没了。我爹和兄弟听说我在青楼里卖过,发狂地问我为什么不自杀,还要回来恶心他们,连我娘的坟都不让我看。我心存幻想好言相劝,他们直接扔给我一条绳子,说我只要自缢身亡,就还是他家的女儿,他们可以在祖坟附近找块地来埋我。我气得摔碎了他家的一个杯子,他们终于忍不住动手了,拿着烧火棍和菜刀把我往门外赶,我爹还不住口地辱骂我娘,说生出婊子的女人也不清白,应该从坟里刨出去扔掉,我那三个兄弟都和我同母所生,听到这话不声不响,连个屁都没放。”停云低头看剑,纤长的手指缓缓抹过剑面,“我本来应该一走了之,却不甘心,已经杀过一次人,再杀起来就简单得多。然后,就是这把剑,喝饱了他们的血。” “你还杀过别的人没有?” “没有,我在醉日堡负责传信把风,杀人轮不到我出手。但是,我这就要去帮老大杀白道狗贼了。” 季舒流眨眨眼睛,迟疑道:“白道上还是好人多。只是你家里那些人……有点活该。” 两行泪水划过停云的脸颊:“当年我杀人回来,厉霄只说了四个字,就是‘他们活该’。你果真是他的好徒弟,一点错都没有。”她再次向外张望,摇头道,“我出去冲杀一阵,无论死活,后会无期。你们不用想着救我,我也不屑受白道的恩惠,当年我在青楼里睡的白道‘好汉’多了,肯救我的好人倒是一个也没见过。” “等等,我大哥究竟怎么样了?我觉得你还是投降为好!大嫂……” 停云苦笑:“还是你嘴甜,老大明知我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怎么也不肯叫我一声夫人呢?”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消失在洞口之外,转瞬间远去无踪。 阎二站起身,依次打开笼门和秦颂风身上的所有镣铐。 ※ 下了一整天的秋雨依然没断,天色越来越昏暗:又到黄昏时分,太阳在厚厚的云层外悄然落下西山。 此时距离秦颂风进入铁笼,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三夜。 束缚解开,秦颂风仍跪在原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季舒流抱起他放到厉霄的床铺上,挨个吮吸他被镣铐刺出的伤口,把血吐到地上,从手腕吮到膝弯再吮到脚踝;然后开始为他按揉膝盖和腰背。秦颂风身体微颤,试着慢慢转动手腕脚腕。 季舒流又喂他喝下半碗温水,把没吃完的饼也喂给他;他饿得太久,不敢多吃这种又干又硬的东西,只咬了两口。 阎二向外张望,回头道:“外面已经无人把守,我们在这里等人援救,还是冲出去?” “出去,绕路回镜平园。”秦颂风忽然翻身坐起,为三人下了决定。 “我背着你。”季舒流站到秦颂风前头,摆出要背他的架势。 “路还长,你留着点力气。”秦颂风拉住季舒流的左臂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和他一起走出山洞。 站在洞口,远远能看见白道群雄和醉日堡冒雨混战的身影,玄冲子和厉霄在一个光秃秃的土包上单打独斗。两人都是正当盛年的当世高手,玄冲子谨慎稳重,厉霄精准狠辣,出招都偏于内敛,虽然没有飞沙走石的气势,却极尽精微变化。 相持良久,二人浑身是伤,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或许因为心有旁骛,厉霄的体力正在缓慢衰退,精力也不在巅峰,只要不出意外,玄冲子稳操胜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79 券,他们此刻所争的不过是厉霄战败后玄冲子的伤势。 对厉霄来说,这一战不是胜,就是死。 季舒流呆呆注视片刻,咬牙扭头,跟随阎二绕小路下山。下山以后不再能看见厉霄和玄冲子的战况,路过一片空旷无人的区域时,却看到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头缠黄布,都是醉日堡门徒。其中一具尸体仰面躺倒,身材壮硕,上身未穿衣服,胸前一道窄窄的剑伤恰好穿透心脏,正是刚刚还在抽打季舒流的泰山。季舒流四处寻找,没看见王贵铜的身影,松了一口气。 秦颂风捡起两把剑,将其中一把递给季舒流,季舒流一言不发地接过。 下山不久,阎二就认不清方向了。秦颂风因为之前探过路,对这里熟悉,选定一条平缓却又隐蔽的道路绕到镜平园东侧,一路借助昏黑的天色隐蔽,没碰上任何敌人。 镜平园门口没有尸体,却有不少血迹。一路向里走,血迹不断,可以想象之前醉日堡孤注一掷的袭击有多惨烈。 “师叔!舒流!”刘俊文远远看到他们,冲过来将二人一起抱住。 “我刚回来,这边现在怎么样?”秦颂风沉声问。 刘俊文听出他声音虚弱,急忙仔细查看他伤势:“师叔,你脸色好差。” “死不了,你先说正事。” “文如意没了,剩下几个孩子都没事,受的伤也不重。白天的时候厉霄带着几十个人硬闯进来,一度杀到卢老面前,还好没伤着卢老就全军覆没,只有厉霄带伤逃走。现在醉日堡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不可能再冲进来一次,李道长守着卢老,玄冲子道长带人去袭击醉日堡的老巢了!” “我听说尚通天要再闯一次镜平园,他还没来么?” “没有。” 秦颂风沉思片刻,又问:“文如意和葛兴礼不算熟,怎么会把他也带过来?” “他们四个大的想来看葛师叔最后一眼,约好在咱们山庄一个角落翻墙出去,没想到正好撞见兴礼躲在那里哭。文如意突然英雄气发作,说要带着兴礼一起过来,兴礼迷迷糊糊地就跟来了……”刘俊文忽然哭出声,“师叔,我对不起文师弟,他死前我还骂他不知轻重……” 秦颂风沉默片刻,安慰道:“人有旦夕祸福,他泉下有知也不至于怪你。白道上除了他还有没有折损?” “有,只是不知道人数,没听说跟咱们关系好的朋友出事。”刘俊文看季舒流一眼,“我跟舒流离开以后不久,有一伙人认错地方,冲到受伤的弟兄们住的那个院子里去了。萧姑娘把他们杀死一大半,但还是有两个人向灵蛇帮吕山兄弟冲过去……” 秦颂风一惊:“吕山的腿伤不是最忌挪动?” “吕山没事,只受了点皮外伤,有事的是陶帮主!陶帮主拼了命似的挡在吕山前面,直到肋骨断了一根,一条腿的骨头被砍裂,也不肯退后,总算撑到萧姑娘抽出手来杀死那两个人。当时在场的弟兄们都呆住了,陶帮主整天嫉妒他师弟压他风头,没想到真遇上大事,还是自家师兄弟最亲!” “陶帮主现在怎么样?” “性命无忧,但以后走路多半得瘸。萧姑娘带伤强行动手,现在伤势加重,孙姑娘正忙着照顾她,没空过来。等会我去告诉孙姑娘你们回来了,免得她着急。” 季舒流见秦颂风已经问得差不多,也问:“兴礼怎么样,吓坏了吧?” “他这几天总是哭,白天跪在葛师兄和文如意的棺木旁边,哭累了就睡,半夜醒过来接着哭。” 季舒流回想文如意被杀的瞬间,心中又是一痛:“都怪我轻功差,跑得太慢,来不及救人。” “应该怪我,如果我在根本没事。”秦颂风拍一下季舒流,“要不是你,连兴礼和俊文都有危险。俊文你有空多劝劝兴礼,别让他把眼睛哭坏了。我上次看见葛师兄,他还提过兴礼,说这孩子越来越爱念书了,要是以后能弃武从文也不错,至少日子过得安生。” 阎二一直不出声,只是认真旁听他们对话,听到这里微微叹息。刘俊文忍不住问道:“这是哪位?” 秦颂风很亲切地把阎二拉到身边:“这就是咱们在醉日堡的内应。” 季舒流见他的亲切不像客套,诧异道:“你们早就认识?” 阎二低叹:“我的亲生父母正是秦二门主帮我找到的。当初白道得知我是阎毒的替身,又不曾参与醉日堡的打家劫舍,对我网开一面,只安排在白道势力较强的城中居住,并未特别限制。后来尺素门无意间收集到我父母的消息,秦二门主亲自来访,说动我前去探望父母,一路护送到家,我们因此结识。秦二门主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你不也这样觉得?” 季舒流点头,心想没人跟秦颂风交得比自己更深,可惜这句话不能说出口。 四个人边说边向镜平园深处走去,路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却是和季舒流交情不错的窦老龙。窦老龙撑着一把破伞,左臂受伤,吊在肩膀上,但气色尚好。刘俊文一见到他就大喊:“我们二门主和舒流都平安回来啦!” 窦老龙看见二人也面露喜色,拍着秦颂风和季舒流的肩膀连声称赞他们是两条汉子;又看见阎二,脸上笑纹更重,热情地与他寒暄。阎二跟他显然也是旧识,彼此熟稔。 众人走到白道伤者聚居的小院附近,窦老龙带着阎二一起去找武当派李道长商讨正事了,刘俊文则把秦颂风和季舒流送进一间比较安静的屋子里休息,又到别处取来干燥的衣物和一锅冷粥。 秦颂风半躺在床上,喝下一碗刘俊文稍稍加热的粥,露出疲倦神色。刘俊文也有其他任务,见他们已经安顿下来,便告辞离开。秦颂风躺下,季舒流躺到他旁边,用力抱住他不放。 “你这三天都不吃不喝?” “喝了。天上下着雨,有雨水。” 季舒流轻揉秦颂风的右腕,顺便凑到嘴边吻一下:“你刚才拿碗的时候手还有点抖。” “睡一觉就没事了。”秦颂风闭上眼睛,摸一把季舒流还湿着的头发,“我在上面看见他们打你了,下手挺狠。你伤得也不轻,好好跟我睡一觉……”说着说着声音渐低,陷入沉眠。 季舒流想睡,心中却仿佛压着块巨石。好不容易有一点睡意,外面忽然此起彼伏地传来一个又一个狂喜的声音:“厉霄死了!” 他立刻爬起来冲向漆黑的门外,脑中虚空混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尚未冲出房门,他嘴里便涌起一股铁锈味道,被王贵铜打出的内伤发作,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苏轼《中秋月》 第37章 亦真亦幻 “舒流。” 熟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季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0 舒流侧卧着睁开眼睛,看见厉霄站在自己的床边,弯下腰,笑容温暖,就像以前他无数次叫自己起来吃早饭时那样。 季舒流自觉心中一片清明:“大哥,你是鬼么?你不是鬼就等我收拾收拾东西,我带你去海外。”他迟疑一下,伸手去拉厉霄。 他没拉中,并非因为厉霄变成鬼魂身体虚化,却是因为厉霄被身后的人扯得退了几步。 “别闹了,快走吧。王大哥做的一大桌子饭要凉了,魏老、范叔都没吃,等着你呢。卫先生也在等着你。”停云亲昵地挽住厉霄。 “这是我弟弟,都是一家人。”厉霄冲她温柔地笑。 “才不是,弟弟长大了自己要成家,你凑什么热闹?我给你生一个,才是一家人……” 停云拖着厉霄走出房门,季舒流想起身去追,却发现自己不知被什么压住,怎么也起不来。厉霄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用力一挣,终于摆脱束缚,滚下床去。 他没有摔到地下。秦颂风站在床边刚好接住他,又把他托回床上。 季舒流揉揉眼睛,呆愣半晌,才想明白刚才看到的厉霄和停云都是梦,昨晚外面“厉霄死了”的欢呼却不是梦,不知不觉间泪如雨下。他心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抹一把脸,坐起来穿戴衣冠,发现秦颂风正用一条条干净的白布紧紧裹住手腕、膝弯和脚踝。 “你在干什么?” “肿了,裹住感觉好点。”秦颂风用牙齿撕开手腕处的布条,随便塞了塞固定妥当,从腰带里抽出他的雁来剑,“尚通天还活着,带着几十个手下,刚才差点冲进来。我出去看看来不来得及。” 季舒流脑中依旧错乱,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要报仇?身体撑得住么?” “没问题。” 季舒流虽然不太信,也知道此刻不是劝阻的时候。他自己的剑已经不知丢在哪里,于是抓起在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剑:“咱们一起去。” 推开房门,正当清晨,天空碧蓝,旭日在东,秋雨昨夜已停,风中带着湿气。 远处依稀有打斗之声,他们循声走到后院的墙脚下。院墙较高,季舒流的轻功力不能及,秦颂风揽住他的腰轻轻翻过,并不比前日提着三千两银子翻过更费力气,季舒流这才心中微定。 后院外的树林不大,穿过树林,就看到一片低洼的区域,尚通天带领手下仅剩的几十人在此处拼杀。窦老龙、季萍夫妇等熟悉的身影都在同他们混战;玄冲子全身布满伤痕,坐在高处指挥全局;阎二站在玄冲子旁边,目光森冷地盯着尚通天。 季舒流话到嘴边,竟不敢问出口。 撑到现在,众人都是疲惫不堪,几个武功中上的人联手困住尚通天,僵持不下。 秦颂风把季舒流推到阎二身边,纵身跳下去,踩着积满泥水的地面在混战的人群中穿过,走到尚通天附近:“我来吧。” 围攻尚通天的几人与之仇恨不大,都知道秦颂风想为母亲报仇,闻声一同让开,去寻别的对手了。 尚通天打量着秦颂风四肢关节处缠着的布条,轻蔑道:“小子,你所谓的高手称号都是靠着轻功赚来的,现在行动不便,武功好比废了一大半,还敢跟老子单打独斗?” 秦颂风用十分诚恳的语调道:“这样也不错,必胜之战有什么乐趣?势均力敌之战,才最容易叫人悟出新道理,更进一层。” 尚通天嘴角抽动:“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你不过成名早点,别太自以为是了,跟你齐名的高毅,当初在老子手下可没走几招!” 秦颂风点头赞道:“你武功不错,他在我徒弟手下倒是走了很多招。” “不愧是个耍嘴皮子的高手,今天老子就替醉日堡历代前辈破了你尺素门的狗屁鸿冥剑法!”尚通天深吸一口气,面目狰狞地舔一口剑上沾染的鲜血,抢先向秦颂风冲过去,脚下泥水飞溅,颇有气势。 秦颂风持剑不动,等尚通天冲到面前,软剑一抖,穿过他貌似牢不可破的防守,直取胸口。尚通天招式不改,斩向秦颂风下盘,直到胸前衣物已被软剑剑尖划破才收劲后缩变招,剑刃切下秦颂风一片衣角。 秦颂风腕上力道比平时弱,剑法不再注重变化繁复,而是格外谨慎,相时而动;步法同样被伤势所限,尽量减少移动,稳稳站在原地。尚通天早看出他劣势,剑尖下垂,不住攻他下盘,逼他挪动。 “卑鄙。”季舒流低声道。 阎二冷笑:“卑鄙下流,恶毒残忍,都被他占全了。醉日堡早有规矩,除非性命攸关迫不得已,不能随意杀害替身,尚通天却只为栽赃嫁祸就杀了尚二,事先根本没报给你大哥知道。你大哥犯过的一件大错,就是没能照规矩处置尚通天,反而留他这个渣滓继续开罪黑白两道势力、煽动想一走了之的旧部卷土重来,还寒了不少弟兄的心。” 季舒流咬牙忍住泪水,勉强问:“既然有堡规,为什么不处置他?” “因为不忍心,”阎二不停地摇头,“你大哥一贯如此。也许是韩老堡主当初的规矩太严,他从小听到堡里某些人怨气冲天,不觉耳濡目染,矫枉过正。” 洼地之内,白道和醉日堡各有伤损,还站得起来的人渐渐变少。秦颂风和尚通天周围越来越空,剑法也施展得越来越开阔,互相留下不少浅浅的伤口。 阎二悠悠说下去:“想当初,你大哥天纵奇才,勤学苦练,又得韩老堡主偏爱,一年以后,武功已经直追比他年长数岁的阎毒,升为二师兄。那时我们除了阎毒年纪都还小,练武之余,也曾背着褚训偷懒玩耍,以你大哥为首。 “褚训有令,替身可以杀死真身取而代之,你大哥却定下他自己的规矩,让我们七个人一起发誓永远做兄弟,谁有背叛之举,必定遭受天谴,万箭穿心。可惜没过多久,就出了另一件事,也就是褚训部下的替身当了替死鬼,屠二兔死狐悲,暗下毒手,杀害屠百万。” 季舒流接话:“我大哥没让他万箭穿心。” “本来应该这样,事到临头,你大哥竟然心软了,说发的誓是天谴,不是人谴,既然天没谴他,证明时候未到。到最后,你大哥只是废掉他双手经脉,让他没法再练高深武功。所以后来这个屠百万武功不好,其实不是因为天赋差,而是他杀害兄长的报应。嘿嘿,屠百万战死以后,你大哥那神出鬼没的良心再度发作,私下里跟我说过好几次,后悔当初下手太重,应该只废他一只手。” 季舒流垂头:“听曲五哥说,我大哥对认识的人都很仁慈。可惜……” “可惜他对尚通天和屠百万也太仁慈,最开始偷袭令尊又犯了众怒。否则以他之力,就算想让醉日堡回到韩堡主那时的名声,也不是不可能。” 洼地上有个醉日堡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1 门徒被窦老龙追杀到他们站的地方附近,眼看已经不过数丈之遥,才被窦老龙刺穿后心,鲜血直溅到阎二脚下。季舒流退一步问阎二:“这些人为何一定要拼命到底?” “这些是尚通天的直系,一群亡命之徒。”阎二声音微冷,“每个人都背着几起大案,杀人放火惯了,叫他们过寻常人的日子比杀了他们还难;叫他们投靠其他黑道,又怕不是直系被推出去当炮灰。如果没有他们,你大哥还好好地跟魏老他们住在海外……” 季舒流眼睛一红,全身的血好像都涌上了头顶,提剑冲进洼地,见到头缠黄布的醉日堡门徒就砍。他与人交手时通常会尽量避免杀招,昨天杀死华山才是第一次杀人,可他此刻心中异常激愤,只恨自己不能回到从前杀尽尚通天的手下。至于厉霄毕竟是自愿前来,并非被尚通天绑来这件事,他纵然明白,也早已抛到脑后。 捡来的剑并不趁手,持剑之人杀意却足,似乎只有剑下喷溅的鲜血,才能冲散他心中理不清头绪的恨意。 ※ 季舒流数着,自己一共杀死四个人,其中一人死状甚残,胸膛肚腹都被剑刃撕开。他想看看白道战局如何,敌方还剩几人,秦颂风是否平安,可身在局中怎么也看不清。 太阳越升越高,照在身上微微发热。他一点点冷静下去,退出洼地,回到阎二身边。阎二第一次见到他出手如此狠辣,也有些吃惊,犹豫片刻才走过来拍了拍他。 季舒流冲阎二咧嘴强笑一下,回头望去。刚才他这一冲,醉日堡损伤颇多,白道已呈以多压少之势,但尚通天威风不减,秦颂风关节受伤的劣势却越来越明显。 又一剑划过秦颂风右腕,留下一条皮肉翻卷的伤口。秦颂风剑交左手,身形一动,忽然闪到尚通天背后,一剑斩上他的脊背。 这一剑大异刚才,身法纵然稍逊于秦颂风体力全盛之时,也堪称鬼魅般难测,尚通天猝不及防地转过身,秦颂风把剑交回右手,在他转身的工夫间又绕到他全无防备的身侧出剑,一剑得手立刻回缩,绝不贪功冒进。 尚通天试探着再出几招,秦颂风不急不慢地应付着,直到尚通天再次露出破绽,他身形又动,在横着许多尸体的洼地上来去,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围绕着后力不济的尚通天变幻无常,连远处的季舒流都被他晃得眼花。 尚通天转身再转身,挥剑再挥剑,无论如何努力,永远跟不上把轻功运到极致的秦颂风的脚步。他转得昏天黑地,秦颂风却砍得一剑比一剑重,显然,秦颂风刚刚交手之时利用他的狂妄,使出一招拖延之计,故意诱他过早用尽力道、暴露武功路数,这才全力出击。 “你使诈!”尚通天憋了很久,终于叫出这一句来。以秦颂风的剑法怎能错过他分心的机会,立即抬剑攻他脖颈,险险刺进他左肩,剑尖深入,直到从背后透出头来。 尚通天身体失衡,重重倒下去,顺势砍向秦颂风的小腿,用上两败俱伤的打法。秦颂风微微踉跄,躲避不及中了招,却借机挥剑横扫,同时重伤尚通天双手手腕,左腕鲜血喷涌,右腕筋骨俱断。 “尚通天!”阎二激动得全身微微颤抖,大声道,“你听好了,尚二绝不会白死,当年的誓言也绝不会成空!” 尚通天双手都再也拿不起剑,哈哈大笑:“狗叛徒闭嘴,老子死在这小白脸手上虽然遗憾,总比死在装神弄鬼的小道士手上强!” “叛徒是你!”阎二狠狠握着手里没出鞘的剑,“你拖到刚才才出手,难道不是想坐等老大被杀,好接任堡主之位?” 尚通天大怒:“狗叛徒,入了白道别的没学会,倒学会血口喷人。我和老大过命的交情,轮不到你这没卵蛋的东西栽赃!” “那老大被杀前你干什么去了?” “出手的时机老子自己会掂量,轮不到你说话!”尚通天把一口唾沫吐向阎二那边,翻着白眼去瞟秦颂风,“淫妇养的小白脸,想不想知道你那不要脸私奔的亲娘是怎么死的,死前说过什么?” 秦颂风眨眨眼睛,出手如电,一剑割断他的喉咙,不给他多说半个字的机会,然后运足内力喝道:“尚通天已死,你们都停手吧。” 有几个醉日堡门徒停手向外围奔逃,剩下的都围上来找秦颂风拼命。秦颂风割断尚通天的脖颈,提着发髻将人头拿在左手,右手一招间重创拦在自己正前方的人,吓退其余,突围而出,一直冲到玄冲子面前,把人头递给他。 玄冲子叹道:“你可以拿去祭奠令慈。” 秦颂风摇头:“我娘胆小,一定不想看这个东西。” “也好。”玄冲子微微颔首,接过人头,一跃而起,冲进洼地里加入混战。他之前在厉霄手下受伤很重,但毕竟名声在外,手中提着的人头更令醉日堡门徒胆寒,每出几招就能杀伤一人,所过之处留下一条血路。 秦颂风转身拉走一直盯着这边的季舒流:“别看那颗头,小心做噩梦。” 季舒流用力抓住他的手:“我恨他。就算梦到,也是美梦。” 在他们背后,洼地上的打斗之声越来越小,终于渐渐停止。尚通天一死,他这群手下虽然绝望搏命,出招却条理全失,在高手的刀剑下不堪一击。 沉默片刻,玄冲子朗声道:“差不多结束了,大家务必小心,别被藏在暗处的漏网之鱼偷袭。” 季舒流一呆:“结束了?” “大概真的结束了。”阎二走到他身边,眸子里闪动着水光。 “我大哥呢?他真的不在了?” 阎二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伸到季舒流面前:“在这里。” 季舒流有一刻听不到身旁一切动静,全身发软,差点跌倒。秦颂风扶住他,他轻轻挣脱,伸手去抚摸那布袋,里面无数碎渣,十分硌手。 “这是他的……骨灰?”季舒流抢过来打开,里面尽是灰烬和骨渣,哪里还能分辨人形。 阎二急忙抢回去系上:“都装好了,你打开有什么用。” 季舒流不敢硬抢,愣愣地松手:“他怎么死的,为何要烧成灰?” “你放心,他最后是在激战之中被玄冲子一剑毙命,没受零碎折磨;停云受了重伤,不肯投降,竟然跳下山崖,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只能放弃。烧成灰是你大哥的意思,他早就说过,死后想和太师父一样,一把火烧个干净,不弄那么大一口棺材占地方。” “在哪烧的?” “旁边县城里的铁匠是江湖同道,我跟窦老龙他们连夜赶去他家,借他的炉子烧的。” 季舒流按住那漆黑的布袋,隔着厚厚的布面触摸里面早已冷却的骨渣,眼前渐渐被泪水模糊:“为何不等我看他最后一眼?” “知足吧,面也见了,话也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2 说了,你大哥走之前眼睛是闭着的,一点遗憾都没有。昨晚我路过镜平园的时候去找过你,结果你晕着,没叫醒。”阎二轻抚季舒流的背以示安慰,“不是我不等你,实在是心急,万一被王虎那派的人看见,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说得对,无憾就好。我不拆袋子了,你给我拿一下……”季舒流接过布袋紧紧抱住,把脸贴在上面,低声说道,“大哥,我一定会活得很好,活到一百八,每年都去你坟头找你说话,你嫌我罗嗦都没办法。” 西风吹过,渐渐吹干他眼眶周围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梦其实…… 那个梦有三种解释:科学解释,童话解释,黑暗解释。大家按照自己想要的理解吧。 科学解释不需要逻辑,梦就是梦。其他两个需要包含灵异色彩的逻辑分析。 等会还有更,如果太晚了不用等我,明早起来还能看到! 第38章 拳拳在念 白道群雄忙着清理残局、掩盖血迹,季舒流和秦颂风两人默默回去休息。 秦颂风刚才一战耗力过度,早已触动手足关节的伤势,当时强撑下来,战后发作得格外凶猛,绕到镜平园正门时,已经几度跪倒。季舒流想抱他却使不上力气,只能搀着。等他们回到住处,外衣都几乎被汗水湿透。 进屋以后,两人一起倒在床上,歇了一会,才有力气甩掉鞋子躺正姿势。 季舒流紧紧裹住被,自语:“屋里好冷,阴气森森的,大哥,大嫂,你们又来了么?” “又?” “我刚才就梦见过他们,跟真的一样。”季舒流苦思那个梦的含义,不得要领。魏老、范叔还在人世,只有卫廷身死,为何会一起等待厉霄吃饭,王贵铜做的饭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王贵铜已经活着到达海外,和昔日兄弟会合,做了很多饭菜祭奠死者?又或一切皆是虚幻,妄图解释甚为可笑。 秦颂风抓住季舒流的手道:“不是屋里冷,是你染了风寒发烧。” 季舒流顶一下秦颂风的额头试探:“我没发烧,你头比我还热。” “你烧糊涂了。” 季舒流呆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也发烧了,烧得还很厉害。也是,你淋了一整天的雨,怎能不受风寒。我应该去弄点药。”说了好久,始终身体发软爬不起来。 “先不喝药,睡一觉再说。” 季舒流闭着眼睛小声道;“你早就认识阎二哥,为何不告诉我。” “那时候怎么能说。他给白道当内应,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季舒流微微点头:“小时候阎二哥跟我特别亲近,大哥每次出门,总是叫他帮忙照看我。他性子和善,没想到经历如此曲折,报起仇来如此坚决……” 他不记得秦颂风有没有回答,也不记得自己是否还说了别的,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梦中他依然维持着一线神智,想再去看看大哥,飞一般匆匆掠过千山万水,直入醉日堡眠星院。那里并非一片焦土,还是幼时记忆中的模样,也不在秋季,仍是春暖花开时节。但他跳上楼顶,攀爬假山,搜遍每一个角落,唯独找不到任何一个故人。 不知在梦中困了多久,季舒流终于醒过来,被子捂出的汗渗到全身上下的伤口里,刺痛异常。他抚摸右腿上被厉霄密密裹好的伤,悲从中来,胸口憋闷,把地上的盆拉过来,一连吐了好几口血在里头。 他软软躺到床上,张口吸气,回想自己再见大哥的时光加起来尚不足一日。昨日他曾紧紧抓住大哥的手臂,今日手上却早已没有余温,那双永远保护着自己的稳定的手,最终在烈火里归于尘土。 秦颂风被吵醒,担心地凝视他好一阵,抬起伤势较轻的左手伸到他脸边,擦掉他眼角积蓄的泪水。 不擦还好,这眼泪竟然越擦越多,再也擦不干净,一滴滴掉到床上。 被子掀动,带起两人的汗味弥漫在周围。季舒流忽然一阵心悸,撑起身体按住秦颂风,从额头往下吻,吻遍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下颌,又扒开他衣服顺着脖子和胸膛吻下去,一边吻,眼泪一边落在他皮肤上。 吻到腰侧时,他亮出牙齿用力咬了一口。 秦颂风发愣片刻便明白过来:“你这是报复么。” 季舒流泪水渐止,哑声道:“谁让你捏我。” 秦颂风左手发力把他拉回来,去亲他的面颊,低低道:“不好意思当着俊文的面抱你,只能捏一下。” “你捏坏了。”季舒流摸摸自己腰间依然泛青的地方,虽然那处小伤早已被其他伤口盖住。 “怪你容易坏。” “幸好你不容易坏。”季舒流按住秦颂风,在他身上到处用力揉捏,秦颂风只剩一只手灵活,又不敢碰到季舒流伤口,反抗得很是艰辛。两人纠缠很久,季舒流在秦颂风耳边低语:“你是我的。” “你也是我的。” “谁都不给,我一个人的。”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给别人……” “以后干什么都在一起,就算你要跳坑里,也得拉上我。” 秦颂风终于抓准机会,左手同时攥住季舒流两只手腕,右手揽住他的腰,保持不动良久。直到季舒流开始昏昏欲睡,他忽然说道:“我答应你。” ※ 镜平园一战持续半月有余。白道同盟总共折损二十三人,醉日堡则留下百余具尸体,近乎全军覆没。 厉霄烧化成灰,交予弃暗投明后立过功劳的阎二处置,这是阎二唯一的要求;尚通天身首分离,被悬挂在山中供人欣赏,直至骨肉俱烂,乌鸢啄食;华山、泰山等成名人物的尸体也被白道寻得,视其作恶多少,或者埋葬,或者曝尸荒野;王贵铜和停云不知所终。 季舒流和阎二一起把所有醉日堡门徒的尸体挨个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王贵铜和停云的身影。但他们无论是重伤后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还是暗自逃出生天,都不可能再联系白道中人,只要他们无意东山再起,就必将永远消失。 秦颂风和季舒流病势稳定之后,在附近尺素门弟子协助下,带着葛平和文如意的尸体,以及葛兴礼等四个孩子回家。 阎二和他们同路,把厉霄的骨灰装进石盒,葬在栖雁山庄附近一处竖着零星孤坟的荒岗。坟前立下简陋的方形墓碑作为记号,一字未留。 一行人又把葛平、文如意的尸体送归两家,返回栖雁山庄。 休息了几天,秦颂风、季舒流、阎二、钱睿等人一同前往尺素门墓地,才走到山庄门口,却见刘俊文耷拉着脑袋从山下归来,颓然说道,文如意之母已经时日无多。 原来文如意的三个小兄弟隐忍了一路,假装痛改前非,直到今天才趁刘俊文防备松懈,按照文如意的嘱托结伴跑到文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3 家门口痛骂文母。文母自从得到噩耗便痛哭不止,数日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如何受得了这等刺激,当即呼吸艰难,虽被大夫及时救活,但是身体损伤极大,已经卧床不起气息奄奄。 钱睿见刘俊文自责,安慰道:“这哪能防得住,总不能把他们关一辈子,都怪我前些年没留意引导这群孩子干点正事,舒流来以后那代孩子就好多了。俊文,你再请几个好大夫来给她看看,只要有治好的可能,多花的钱我出。” 季舒流困惑不已:“文如意的母亲悲痛至此,怎么可能对他无情,可既然母子之情尚在,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文如意为何至死都记她的仇?” 刘俊文无奈:“她不是无情,但确实有点偏心,而且气性特大,据说自从上次吵架,好几年都没怎么跟文如意说过话了。这也难免,文如意整天在街头和人打架,他母亲当然偏心听话的孩子。” 秦颂风却摇头:“不好说,也可能是他母亲先偏心,他才不听话的,他排行老二,上有大下有小,本来就容易被父母疏忽。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文如意的时候,他才几岁,见人就笑,一点脾气都没有,有一次还追着我要学武功,仰着小脸看我,模样乖巧得很,谁能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慨叹片刻,众人继续出发,先去县城里探望了文母,劝她为其余两名子女着想,不要悲痛过度;随后出城前往尺素门的墓地。 厉霄所说果然是真,秦颂风祖父和二祖父的坟墓中间深深埋着一个石盒,里面装着韩老堡主的骨灰。一代江湖豪杰,黑白两道上都颇受敬重的风云人物,死后竟悄无声息地藏身于他师门的墓地之中,二十余年无人知晓。 尺素门出资在此处建了一座新坟,准备择日将他重新郑重安葬。 这天耽搁太久,众人在附近县城里的客店投宿,阎二单独住一间客房。次日醒来时,众人齐聚吃饭,唯独少了阎二,在他门口反复呼唤也听不到回应。 秦颂风立刻破门而入。季舒流闭一下眼,再睁开时看到的景象却与猜测不同。阎二坐在地上,双脚和右腕附近全是凝结多时的血迹,脸色苍白神志不清,但呼吸平缓,性命无忧。 秦颂风小心地把阎二抱到床上,季舒流替他处理伤口,处理到最后,手指都在微微颤抖。阎二双脚和右腕的主筋都已断开,而且全部被切掉一截,绝无重续的可能。 此时阎二已经恢复了一点神智,季舒流颤声问:“门窗紧闭,什物整齐,难道是你自己下的手?” 阎二平静点头:“厉霄和卫开山都是我的手足。我告密害死卫开山在前,背弃厉霄在后,却因父母健在不想赴死,只能自废手足,聊表歉意。” “你对自己还真够狠。” 阎二咬着牙强笑:“不敢不敢。” 季舒流揉揉眼睛:“大哥没怪你,你何必如此?他们在九泉之下绝不想看你如此自残。” “每件事都自有其代价,这是我该付的。” “不该。你根本没错。” “我说该付就是该付,”阎二用唯一能动的左手指着自己,“世间万物岂能单单用对错衡量。你们先走,不用管我。我心愿已了,等会就雇人抬我回老家。万一死在路上,算我命该如此。” 秦颂风忽道:“我现在就送信给令尊和令堂,你先跟我回尺素门,把伤养好,再要去哪里我找人送你。” 阎二不说话,只摇头。秦颂风直接招呼门口的尺素门弟子:“快来,帮个忙把他抬回尺素门去,放心,阎兄人好,不会怪你们。”又回头对阎二道,“以后我去找个高人给你做把能动的椅子。你别瞪我,钱包在我身上了,不用你出。” 阎二呆呆看着秦颂风,还来不及反对,便被进来的尺素门弟子不由分说地抬走。 秦颂风怕店家见了报官,撕下一块衣摆擦净地上凝结的血。星星点点的暗色血痕越擦越少,终于再也找不到了。 季舒流虽然不忍,却能明白阎二的感情。也许唯有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阎二才能勉强心安理得地开启他后半辈子的新生。 ※ 次年新年,秦颂风抽空带着季舒流动身出门,首先去瞻仰季英夫妇的坟墓。 去往墓地需要穿过季英故居的断壁残垣。二十几年过去,烧毁故居的大火已经只剩零星痕迹埋藏在泥土之中。没有季萍或者玄冲子的指引,季舒流无从知晓哪间倒塌的房屋曾经住着什么人,只能随便走走,看看那些破败的焦黑梁柱。 房屋依山势而建,即使被完全烧毁,也能辨认出屋舍偏少,布局简朴。季英虽然名满天下,却显然从不重视享乐。 来到墓前时,“四颗头”施邛恰好也带了坛酒对着坟墓默默地喝。季舒流明白他的脾气,和秦颂风并排对他抱拳行礼,然后就不再多话,自己干自己的事。 季舒流这还是第一次来探望父母坟墓,正式认祖归宗,跪下来低声说明自己的经历,请求父母谅解。 施邛一边喝酒一边旁听季舒流的倾诉,毫无回避之意。等到季舒流说完,他像模像样地作证道:“季兄,他说的都不假,你这儿子虽然长相行事不像你,却也是个好人,你在下面能瞑目了。” 这里共有两座墓,一座是季英夫妻合葬之地,另一座是当年想抱着季舒流逃走而被厉霄杀死的老妇之墓,她无亲无故,因此季萍等人收尸之时把她埋在了附近。季舒流拜过父母,也对着她的坟墓拜谢,再次想起厉霄所说的此战经历,泪眼迷蒙之中,仿佛能看见季英苦战至死的身影,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回想施邛送他的画卷,那身影依然和厉霄有几分类似。 不久施邛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直接离去。季舒流再流连片刻,也离开此处,路上忍不住道:“施前辈没带人头来。” “今年醉日堡销声匿迹,他找不到人砍。” 这一次,醉日堡恐怕终于真正消失。季舒流慢慢点头:“动身吧,去找裴庄主。” ※ 到达碧霄山庄那天,恰是上元佳节的傍晚。 应门之人前去通报,不久裴用国亲自来到门口。一年不见,他似乎苍老了几岁,依旧高冠宽袍,步履缓慢。 秦颂风抱拳,很自然地行晚辈礼:“裴前辈。” 裴用国似乎没关注秦颂风的动作,只凝视着他的脸,眼中渐渐露出悲凉神色:“我已将她葬于地下。秦二门主如果动武强抢,以我之力无法阻拦,但还请秦二门主念在母子之情,不要打扰于她。” 秦颂风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是来看看她。” 裴用国仰头看天:“她已经入土为安,你当真想把她挖出来看看?” 这人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内里却有些疯癫,除了他自己,哪还有其他人会想出这等事来?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4 秦颂风并不计较,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入土为安再好不过,前辈别误会,我只想在坟前看看。上次离开得匆忙,不少话没来得及跟她说。” 裴用国这才点头,请他们进入山庄,一路走向后院。 夕阳已落,庄中放着不少花灯,都被点亮,泛红的柔光染在地面的积雪上。元夕有过桥消灾祛病之说,庄中零星的小厮婢女三五成群,都在踩各处的小桥,盈盈笑语隐隐传来。 裴用国仍不放心,问秦颂风:“她是你生母,你当真没有将她迁走之意?” “她既然喜欢你这里,做儿子的当然应该满足她的愿望。” 裴用国略略放松,看着身边一盏鱼形花灯道:“她在世之时,庄中每到元夕,都有灯谜可猜。如今她归于尘土,剩下的人再也没有如此雅兴。” 经过一处空地,裴用国又道:“每到暮春,此处桃李争妍,她时常在花下弹琴作歌。她歌喉甚美,无论唱俚俗小调还是古人词曲,都能令闻者沉醉。”再经过一处假山,“我儿学会行走以后,常在此地与她嬉戏,一大一小,衣着鲜亮,我至今路过此处,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如此一路前行,绕过那间囚室,到达碧霄山庄边缘处的一个僻静小院,裴用国竟然将这母子二人的坟建在了自己家里。 秦颂风试着问:“我能不能单独跟她说几句话?一刻就行。” 裴用国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阁下请便。一刻之后,我再来找你。”缓缓退出院门。 秦颂风走到母亲坟前跪下,伸手轻轻抚摸墓碑:“娘,终于找到你了。当年你离开以后,我哥和钱师兄、曲大哥都对我不错,我一直都过得挺好的。今年我二十五,在江湖上讨生活,朋友很多,几乎没结过什么仇家。以前我娶过一个老婆,后来她嫌我不会哄人,不要我了,现在我和季兄弟在一块儿过,我俩比较说得来,这次应该不会再离,你放心吧。看裴庄主的样子,他对你肯定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我有时候还是会想你,以后再路过,我还来看你。” 季舒流跪到秦颂风旁边,小声承诺:“你放心,我会一直好好对他。” 过了一会,裴用国归来,他的书僮杨念跟在他身边。秦颂风便道:“我上次就想问了,他也姓杨,是我母亲娘家的人么?” “不是,”裴用国答道,“她和杨家早已恩断义绝。” 秦颂风诚恳道:“她离开那年我还小,对她家的事一无所知,前辈能不能给我讲讲?” 裴用国缓缓点头:“她的父亲是贫寒出身的读书之人,颇有才华,母亲则出身中等人家,贤惠明礼。她是父母独女,自幼聪慧好学,深得父母宠爱,诗文、琴技均是甚有天赋,可惜世事难料,她才十岁出头,父母便不幸相继亡故,只能寄居叔伯家中。叔伯嫉妒她父亲才名,也嫉恨她父亲清高,对她毫无情义可言,竟然合伙将她卖与富户做婢女。后来她年岁渐长,出落得愈加美貌,恰逢令尊买妾,家中便凑钱将她赎回,转手以高价卖给令尊。 “她与我成婚之后,也曾打听娘家情状。许是天道报应,当初令尊出手太过阔绰,她族中几名叔伯分赃不均,竟然斗殴致死一人,被朝廷处斩一人,其余之人也未曾捞到好处,甚至有人沦为乞丐。” 秦颂风抱拳:“我明白了,多谢。” 裴用国转过头对书僮道:“你的经历倘若也想告诉秦二门主,不妨自己来说。” “是。”书僮扶着裴用国走在雪地上,回头看一眼远远落在身后的两座坟墓,“我是夫人收的义子,和夫人同姓只是凑巧。” “义子?” “我亲爹生前在碧霄山庄做事。后来他不幸早逝,我亲娘耐不住寂寞,丢下我跟人跑了。那年我还不到十岁,也没听说过家里有别的亲戚,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度日艰难。夫人听说这件事,就把我接到山庄里,认了我当义子,还给我更名为‘念’。” 裴用国边摇头边补充:“秦二门主,她还是挂念着你,才补偿在念儿身上。今日我终于想通,是我对不住她,如果当初我鼓励她给你捎个消息,而非避开不谈十余年,或许她现在还能站在此地,对着我笑。” “裴先生!神仙也想不到这一层,别说了。”书僮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又对秦颂风道,“夫人心地善良,一尘不染,对我们所有人都和颜悦色,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我小时候,她还亲自教我读书写字……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要怪她。” 秦颂风道:“我不怪她,她对我一直很疼爱。有个人跟我说过,相聚虽短,若能欢笑居多,也弥足珍贵。”他对书僮杨念鼓励地一笑,“你既然是她义子,也算我弟弟,以后你跟裴先生经商也好,混江湖也罢,如有挫折,可以向我求助。但是上次那种逼供的事就别再干了,如果我娘还在,肯定不让你这么鲁莽。” 季舒流仍然记恨杨念的逼供之举,心生不悦,狠狠捏了一下秦颂风大病初愈后比平时还细的腰。秦颂风笑容未改,假装不觉。 圆月高高挂在天上,山庄里的各式灯笼已经全部点亮,远看辉煌成阵,近看精巧细致。清冷的月光和温暖的火光一起照着裴用国,他静静盯着秦颂风的脸,眼中水光闪烁,眼角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被泪水润湿。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现有信息,厉霄被阎二焚化,停云落下悬崖失踪,王贵铜失踪,魏老、范叔身在海外,卫廷死去多时。 季舒流的梦:王贵铜做好了饭,魏老、范叔在等厉霄和停云回家吃饭,卫廷也在等。 第39章 代代相传 又是一年春。 尺素门栖雁山庄的春天没什么华丽的装点,只有草木欣欣向荣,远处山中传来野花的甜香。 这日教课归来,季舒流直接去了曲泽所住的小院。小院的锁已经被撤掉,院门大开,现在曲泽在山庄之内可以随意走动。 此时,秦颂风正和曲泽练招,没有拔剑,拳脚生风。钱睿坐在屋内悠闲地观看。 季舒流从远处走过来,看不清他们快捷无伦的拳脚招式,只能看出曲泽的气势锋芒毕露,秦颂风则步履飘忽地四处游走,侧面接下曲泽的招式。 不等季舒流走近,曲泽充沛的气势终于露出一道缝隙,秦颂风乘虚而入,左手轻轻按在曲泽肋下。 曲泽痛快地笑道:“不错,我没白教你!” 秦颂风收势,躬身行礼:“如果你力量恢复全盛,我多半要输。” “所以你继续练招,我继续养身体。”曲泽回到屋里去抢钱睿的茶喝。 季舒流加快脚步走进来跟曲泽讲起今天教课遇到的趣事,等曲泽体力恢复,也和他稍微练了几招。两人武功差距较大,不为区分胜负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5 ,曲泽多数招式都有指点诱导之意。 钱睿在屋里取笑:“老曲,你对舒流下手可不如对颂风狠啊。” 曲泽等两人过招结束才笑道:“习惯了,打坏他我可赔不起。以前在醉日堡的时候我跟他也练过,堡主明码标价,稍微碰坏一点,就要赔他一两银子。” 时隔半年,季舒流已经冷静下来,听到醉日堡旧事只是眼睛微微一红,想起从前的情景,又感到一股温暖。他看看曲泽,曲泽目视地面,若有所思。 纵是善恶殊途,生死相隔,终究难忘。 ※ 这日晚饭前,季舒流坐在秦颂风房间的窗边,阅读阎二寄来报平安的书信,看完便把信纸放在桌上,对着窗外景色发呆。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阎二用左手写就。 门吱的一声响,季舒流不用转头,也能认出秦颂风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他练武归来。 秦颂风拖来一把椅子坐到这边:“问儿今年都四岁了,等明后年,你就开始教问儿武功吧。” 季舒流依然望着窗外,细想片刻,有点犹豫:“我武功比你差太多,怕教不好。” “不怕,教不好我帮你。” “问儿是女孩,我教着也不方便。” “那更不怕了,我去找呈秀帮你。” 秦颂风拖动季舒流的座椅,把他转到面对自己,季舒流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剑。还没看清,秦颂风面容一肃,右手握住剑鞘横在身前,左手拉起季舒流的右腕,把剑柄按到他掌中。 季舒流吃惊道:“这是我大哥的剑?” “这把剑叫雁回,和雁来是同一个人铸的。”秦颂风弹一下剑鞘,“都是三十多年前的剑,一把直接被我爹买回家,另一把辗转多个主人,最终才落到厉堡主手上,也算有缘。你是他的传人,今后这把剑归你了。” 季舒流有些发愣,沉默不语。 “你悟性不输一般高手,文武都懂一些,你教问儿我很放心。”秦颂风又补充,“你大哥怎么教你,你就怎么教问儿,没关系。” 季舒流右手用力抓住剑柄,仿佛能从剑鞘上嗅到一丝厉霄的气息。他闭上双目,泪水缓缓溢出,喃喃说道:“我刚才又在想他。他这辈子过得真糊涂,黑白善恶是非曲直,在他那里全是颠倒错乱的,白道把他当成首恶,黑道又说他是好人。但他终究把所有清白光明的东西挑出来留给了我,连带韩太师叔教过他的东西,还有魏老、王伯、范叔、卫老师、阎二哥他们的善念,也一起留给我,只剩他自己一个人,把醉日堡所有黑暗带到地下。” 肩头一暖,秦颂风紧紧搂住他,用自己的脸蹭掉他脸上的泪水,然后好像听到什么动静,迅速把他松开。 窗外忽然传来幼儿的笑语声,原来是双胞胎兄妹秦励和秦问在婢女照看下结伴玩耍,跑到了附近。那笑声无忧无虑,清脆响亮,以其纯净,直冲云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从葛平到文如意。 从季英到玄冲子和施邛。 从卫廷到季舒流,从季舒流到尺素门一众学童。 从曲泽到秦颂风,从秦颂风到孙呈秀和秦励。 从韩堡主到厉霄,从厉霄到季舒流,从季舒流到秦问。 ——拳拳在念,代代相传。 玄冲子对季英的模仿和继承,与孙呈秀对秦颂风的模仿继承,何尝没有相通之处?虽然玄冲子学到的是越众而出的勇气,孙呈秀学到的是武功和正直。 在我的江湖体系中,黑道不是江湖公敌,白道并非人间至善,同时,黑道也不会个个是横遭冤屈的大好人,白道也不会个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个江湖的组织松散,没有任何势力能成功地一统江湖,即使一统白道或者一统黑道也不可能。 江湖上有一套并未明文记载的规则,也有一套自净的系统,让一切运转良好。 季英、玄冲子和孙呈秀都是为净化江湖付出努力的人,他们敢于出头,并保持沉稳理性,引导鲁莽冲动之辈,辨识居心叵测之人,确保既不会放纵恶行,也能极力避免污蔑好人。 秦颂风和整个尺素门同样是净化江湖的人,只不过他们采取守势,化解尚未铸成大错的纠纷,在真正的危险面前奋不顾身地保护弱势之人。 施邛也在净化这个江湖,他性情孤僻难以和人协作,选择孤军奋战。 我想写的主要还是这些各式各样的好人。季舒流感情用事,秦颂风顾虑过多,钱睿谨小慎微,曲泽骄傲自负,孙呈秀略显愤青,萧玖言语尖刻,施邛性情乖僻,王虎冲动鲁莽,刘俊文尚未长大,文如意中二不治,但他们人其实都挺好的,对吧对吧? 我也想写好人之间温暖美好的感情,师徒间的传承、爱护、仰慕,朋友间的信任、敬重、关怀,爱人间的甜蜜、热烈、付出,经历各种考验,依旧温暖如春。 醉日堡由白转黑,最终堕落成江湖公敌的故事,是一些偶然和此后无数必然引发的悲剧。但韩堡主始终坚持原则,褚训得女后也有一丝善念的觉醒,至于厉霄,厉霄的心理已经扭曲,但他毕竟把光明的一面留在醉日堡眠星院的一场大梦之中,原原本本地传递给季舒流,独自将黑暗的那一面埋葬。 感谢我虽然不多却个个温暖人心的读者们,给予我无穷的动力。你们的留言我都保存下来慢慢回味了! 关于此文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跟贴回复一下,我考虑以解密、恶搞、番外等形式回应。由于我不太会写番外,不要对我抱有很大期待。 有什么表扬和批评也尽情向我砸来吧! 俺更文速度尚可,但是构思时间超长,比如此文构思于2012年,俺将每个主要人物反复斟酌,每个事件线索反复推敲,最后才确定了本文的最终形态。下次写文可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有缘再会! 不要忘记俺,俺就是那江湖无名的拉灯快手大醉大睡呀! 从开头看到这里的人来说说感受吧!是表扬俺就发扬优点,是批评俺就吸取教训,给俺一个进步的机会! 多谢所有留言里的热情鼓舞,细致分析,中肯意见,撒花卖萌!鞠躬 第40章 恶搞集 ★★★★★★★ 恶搞:绿帽的故事 崩坏慎入 第一幕。几年前。 小蓉:老公,别忙着工作了陪陪我嘛! 小秦:乖,别闹,送你一朵小红花戴! 小蓉:(他不爱我了……) 小秦:(哈哈俺老婆真好哄) 第二幕。还是几年前。 小秦:这是俺从千里之外给你带的首饰。 小蓉:哦。 小秦:(每次出门都给老婆带礼物,俺真是个体贴好丈夫) 小蓉:(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6 这么久不回家,谁稀罕这小恩小惠,我才不戴,压箱底!) 第三幕。某日深夜。 张玉:小蓉,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他竟敢冷落你,跟我走吧! 小蓉:别让人听见! 背景音:有贼!抓贼啊! 第四幕。小秦中毒后送小蓉回娘家。 小秦:(不忍心让老婆被我的惨状吓着,俺真是个居家好男人。)(退场。) 小蓉:完了,他连我都怀疑了。他肯定已经发现那天的人就是你,以为咱俩通奸,我勾结你谋杀亲夫。 张玉:! 小蓉:他会杀了我们的!他是武林高手,我们死定了! 张玉:跟我私奔吧! 小蓉:都怪我连累了你。 张玉:为了你我不惜一切! 小蓉:还是张大哥爱我!(痛哭) 第五幕。最后。 小秦:(你们,我十几年的朋友,一起背叛我……为什么!!) 小蓉:杀我一个,放了张大哥! 张玉:是我勾引她的,要杀就杀我,放了她! 小秦:(!你们背叛我也就算了,还一个比一个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我在你们眼中就这么凶残吗!/(ㄒoㄒ)/~~ ……) 小季:小秦不哭,摸摸~~ ★★★★★★★ 恶搞:催婚的故事 春节前,季萍和霍庸的家。 季萍:舒儿,一晃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亲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季舒流;(诚实地)可是我什么样的姑娘都不喜欢。 季萍:那怎么行。听话,别害羞,告诉姑姑,你想自己找个江湖女儿,还是让姑姑帮你找个平常人家的姑娘? 季舒流:你知道,我从小泡一种奇怪的药水,从几岁一直泡到二十多岁。 季萍:是啊,怎么了? 季舒流:(模棱两可)这药水有个不好的效果。 季萍:(大惊失色)难道你…… 季舒流:(貌似沉痛)我就不祸害人家姑娘了。 季萍:(吞吞吐吐)这个可以找郎中治治。 季舒流:等我治好了一定告诉你! 为了舒流男人的尊严,季萍再也没敢主动问过这件事…… 春节,张灯结彩的尺素门。 秦颂风的大嫂吴氏:颂风呀,前几年孙妹妹都来咱们家过年,今年怎么没来呢? 秦颂风:今年她交了个新朋友,那个朋友也是孑然一身,就凑在一起过年了,没过来。 吴氏:(失落地)孙妹妹这么快就找到意中人了? 秦颂风:不是,也是个姑娘,姓萧。 吴氏:(掩口笑)可惜了呢,应该把那位萧妹妹也请来一起过呀,咱们家又不差一双筷子。 秦颂风:请不来,萧姑娘不爱凑热闹。大嫂你别急,等过完节呈秀就来看咱们。 吴氏离开此地,只剩秦颂风和季舒流。 秦颂风:自从跟你在一块儿,我怎么看什么都歪了。你说呈秀和萧姑娘到底是好朋友,还是跟咱俩一样? 季舒流:(笑倒)你都歪成这样了还敢赖我? 秦颂风:赖你不行? 季舒流:行啊,那钱师兄和曲五哥是什么关系…… 秦颂风:你看,不打自招,还是你比我歪! 第41章 番外:支柱和宝贝 秦颂风从小就是全家人的希望和支柱。 季舒流从小却是全“家”人的宝贝。 刚刚相识的几个月,秦颂风发现自己交了个很特别的朋友。 他有很多朋友,通常在一起不是以武会友,就是吃肉喝酒。可他跟季舒流虽然也偶尔切磋,更多的却是谈天说地、结伴闲逛,即便一起吃肉喝酒,也是季舒流只吃肉,他负责喝酒。 季舒流和江湖传言里一点都不一样,根本没被厉霄惯坏。他学着用厉霄对待他的法子对待秦颂风,无论照顾还是安慰,都像哄小孩一样,虽然他自己也有点像小孩。 秦颂风已经很多年没被哄过,偶尔被哄上几次,格外觉得新奇,新奇得几天不见季舒流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曹达说出“舒流这孩子心眼实,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的时候,他还真心觉得自己多了个需要关照引导的弟弟。其实他嘴上坚持让季舒流原谅曹达,心里却很欣赏季舒流的锐气。 直到很久以后的一天,秦颂风一边给季舒流讲岭南的闹鬼传闻,一边看着他听故事的认真紧张表情。那时正是上午,他们迎着太阳坐在一棵老树底下,季舒流的脸很嫩,白里透着红,眼睛很亮,黑漆漆的装满了好奇。 秦颂风突然明白自己不是少了点什么,而是多了点什么。 季舒流毕竟是季英唯一的儿子,秦颂风觉得多出来的东西他自己知道就够了,现在这样很好。 他不但不遗憾,反而心里暖洋洋的。 相识一年以后,他们找到机会结伴出游,却遇见了孙呈秀,也遇见了周鹏和卢玉燕的那场“婚礼”。 秦颂风和季舒流坐在人堆里,发现季舒流总往女人堆里看,就随口取笑他在看美女,没想到他的脸居然红了。 那天晚上他们赤裸着上身,互相包裹伤口,说笑打闹,又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互相倾诉心里藏得最深的往事。秦颂风明白自己其实还是想抓住点什么。 回到尺素门,秦颂风又看见季舒流和孙呈秀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鬼鬼祟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总想问问季舒流到底是不是看中了孙呈秀,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很多次。 如果舒流真的有意,他还是支持的。孙呈秀毕竟是他教出来的好徒弟,季舒流也是他的好朋友。 他本来就没有点什么,最近才多了点什么,如果多出来的没了,不过回到以前而已。他就算有点遗憾,也会替他们高兴。 这年冬天在裴用国的碧霄山庄,秦颂风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季舒流大惊失色地否认。 秦颂风一装到底,笑着叫他别不好意思。 季舒流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否认。 秦颂风抓住机会,一边密切审视他的表情,一边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终于确认季舒流对孙呈秀确确实实一点意思都没有。 秦颂风心里直想笑,以前常说女人家的心思曲曲折折的,谁成想自己也有今天,哈哈哈。 随后竟是季舒流听到秦颂风的成名事迹,不放心起来,追问孙呈秀的祖父母是不是也有把她许配给秦家的意思。 “看不出来啊,你比以前通人情世故了。”秦颂风一边说笑,一边上下打量季舒流,只恨人的心事不能写在脸上。 如果季舒流对他也多了点什么,他是该装傻,还是该当真? 舒流是个很有主意的少年,但他毕竟只是个少年,刚满二十,阅历比一般人家十四五岁的孩子还浅,这份心思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7 多半懵懵懂懂,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秦颂风不忍给他加上一层负担。 从小到大,秦颂风什么都是自己担着的,他根本就不习惯和别人分担任何事。 忽有一日,郑东被害,白道受挫,王虎等人肆意殴打曲泽,发泄愤恨。 钱睿怒不可遏,独自据理力争,质疑守门的两个人根本不曾跌倒中毒,而是串通一气诬陷曲泽。 他被更加怒不可遏的武林同道们绑起来堵住了嘴。这些人只是需要发泄而已,容不得有人阻止。 玄冲子试着劝过,可惜没能劝住,只能暂时离开,去找秦颂风商量。 这其实怪不得玄冲子。他想赢,就要尽可能找来更多的人共同对付醉日堡,即使是轻率粗暴、心胸狭隘之人,只要可信,只要有用,他也必须忍受,甚至适当地容让,只要确保他们没弄出人命就行。 秦颂风有个秘密。他的剑法是从家传剑谱里学来的,但他对武学一道的理解,最初是曲泽教的。曲泽,才是他真正的恩师。 他没告诉过别人。因为他出道的时候,曲泽已经投靠了醉日堡。 其实他不怕承认这些,但他毕竟有家有业,而且尺素门在江湖中常做说和纠纷的生意,除非必要,他从来都束手束脚。 直到这天,他才庆幸他没承认过。万一承认过,他就会被认为和钱睿一样了。 秦颂风悄悄向玄冲子和几个江湖朋友恳求,等众人再发泄一阵,渐渐忘了对钱睿的怒气,就合起来把带头的王虎等人拉住。然后秦颂风站出来,以不忍师兄担忧过度为由,用多年来积累的好名声担保,把曲泽带走医治。 除了钱睿,谁也不知道曲泽对他有多重要,所以他可以宣称自己对曲泽绝无回护之意,也没有人像不信任钱睿那样,过度担心他的偏向。 王虎等人怒气已经消减,秦颂风本人人缘又好,此计可行。 秦颂风万万没想到季舒流会先一步站出来。 季舒流和秦颂风不一样,他也来自醉日堡,一旦站出来,王虎等人的怒火必将蔓延到他身上,更何况他竟然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逼走了王贵铜!如果在平时,他的作为也许没什么,但是郑东惨遭暗杀,凶手尚未落网,正是众人怒火最盛时,最容不得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钱睿的教训在前,秦颂风不敢表露出任何回护之意,板起脸收走季舒流的剑,借机询问真相。 季舒流一脸大义凛然。秦颂风明白,他早就知道后果,他只是想救曲泽,不惜一切代价。 但是想到曲泽的惨状也许就要落到季舒流身上,秦颂风忽然觉得紧张,紧张得胸中怦怦狂跳,他二十几年来,除了母亲失踪那天,从没有过这么紧张的时候。 “你既然是跟我来的,就算尺素门的人。”秦颂风本想提醒他同门之间不必隐瞒。 季舒流却故意挑衅,摆出很欠揍的表情问:“怎么,你要清理门户?” 他竟然如此不信任自己。秦颂风心中一怒,想到要表现得严厉些,顺手把季舒流推倒在地上。但是季舒流倒地的那一刻,他猛地想起更多事。 他的生母忽然间不知所踪,他的恩师忽然间蒙冤逃亡,他的兄长忽然间将他疏远,他的好友和妻子忽然间背叛了他。好像每次都在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生命中那么多重要的人。 万一白道有人愤怒难抑暗下毒手,万一醉日堡内奸抓住机会栽赃诬陷,他会不会也失去季舒流? 一股无名的恐惧和愤恨闪过,他一脚踹在季舒流大腿最吃痛的地方。 季舒流痛得蜷缩很久,缓过来以后却怒气全无,很自然地顶着无辜的表情替自己辩解。 秦颂风从小就是全家人的希望和支柱。 季舒流从小却是全“家”人的宝贝。 所以他们很不一样。 秦颂风对敌人坦荡正直偶有退让,对亲友一意保护,纵有体贴,却少了几分温情脉脉。 季舒流对敌人锋芒毕露愈挫愈勇,在亲友面前却从不介意服软扮可怜。 秦颂风面对季舒流无辜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殴打儿童的坏蛋,见背后白道群雄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赶紧低头把他扶起来揉腿。 季舒流运气不错,意外引出了真凶的线索,白道怒气大减,虽然还有看不惯他的人心怀不甘,已经不可能把他真正怎么样了。 季舒流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模样,甚至越俎代庖质疑陶帮主,差点再多树几个敌人,秦颂风只能拿剑鞘把他抽倒,拦住他的话头。 随后,季舒流暂时被关入囚室。秦颂风一边和众人商议把曲泽带出来医治,一边暗中请江湖朋友看在他面上别太为难季舒流,一边琢磨着第三件事。 季舒流是如此一条与众不同的汉子,其实他的意志既坚且韧,没什么承担不起的。 第42章 番外:旧伤 ·壹· 笃笃笃,笃笃笃。 乌云蔽日,阵阵阴风扫过一座民居的狭小后院,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正在院中艰难行走。他左手拄拐,右手软软下垂,双脚穿着奇怪的木鞋,鞋口紧紧箍在脚踝和小腿上,把皮肤磨得伤痕累累。 他走了不知多少圈,才微微摇头,背靠一棵大树的树干坐在杂草间,用衣袖擦去满头大汗,仰头凝望天上乌云,目光悠闲,面带微笑。 ·贰· 多年前,醉日堡外围某地。 “除了笼烟不知道住在哪,剩下的姐妹们我挨个去探望了一遍,她们嫁人以后都过得不错。咱们醉日堡的好汉果真在外头威风,在家里和气,比我那畜生老爹强得多。”十九岁的停云眼神镇定,声音低沉,坐姿英气勃勃。 二十出头的阎二懒散地靠着椅背,微笑道:“那就好,你们这群小姑娘我亲手教了几年,总有些许情分,万一谁受了欺负,你让她来向我求救便是。” 停云瞧见他不停揉着手腕,轻轻叹了口气:“阎二哥,我出去杀过两回人,越发佩服你的武功见识,只觉得从你以前的指点里受益无穷。你若非旧伤缠身,多半也是咱们醉日堡排行前几的高手。”阎二但笑不语。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还伴着女子低低的啼哭。阎二起身出去查看,停云留在屋里,悄悄把窗子推开一道缝。 窗外,一个脸上罩着铁制面具的男子拉着一个纤弱女子的胳膊闯进院落,女子掩面啼哭,状甚凄楚。醉日堡内只有少数人见过面具男子的真容,知道他和堡主厉霄长相极其相似,乃是厉霄的堂弟厉二。 “这是怎么了?”阎二问。 “我不要她了,你随便给我换一个,长相丑、卖过身的就行。”厉二正色说道。 “吵架了?”阎二诧异,“笼烟最是乖巧胆小,嫁给你的时候还是个大姑娘,你别欺负……” “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8 没吵架,你把她还给老大。要是女人不够,我不要别的也行。”厉二板着脸,“当初我挑女人的时候只知挑个貌美的,今日才听说,你们本来约好了将她留给老大,只有我没听说,稀里糊涂把她抢走了,你们竟然不告诉我,她也不说。” 笼烟惊惶地仰头望着阎二,含泪的双眸格外清澈动人,果然楚楚可怜,比停云美貌许多。 阎二无奈:“谁多嘴告诉你的。你把最漂亮的姑娘领走,老大从心里替你高兴,现在他领走了武功最好的,岂不是皆大欢喜?” “有何欢喜?那个停云卖过身,长得也平常,难为老大受如此委屈!” 阎二急忙把厉二拉到远处,但房间里偷听的停云还是目光一冷。 “你听我说,笼烟跟着你好半年了,早已成为你的人,哪有还给老大的道理……”阎二翻来覆去地解释。 厉二瞪眼:“谁说没道理?是你们没道理,明知她是留给老大的又不告诉我。” 正在争论,厉霄忽然出现在院落门口,远远问道:“什么事?” 厉二立刻把笼烟往厉霄那边一推,差点将她推了个跟斗。阎二匆匆说清缘由,厉霄皱眉对厉二道:“别闹,快把笼烟领回去,你看你把她吓的。” “我不要她了,你留着,别嫌弃。那个停云卖过一年的身,你都收了,笼烟才跟了我大半年,还不算太旧,咱们还是自家兄弟,你凑合着用。” 厉霄不屑道:“天下美女无数,敢杀人的才罕见。停云曾手刃十余人,胆色根骨都不错,出了事懂得帮忙,我满意得很。你这个笼烟别说杀人,杀只鸡都不敢。” 厉二搔头:“你真看不上?可我听泰山说,他们本来全都约好了把笼烟留给你。” “那时停云还没杀人,他们看走了眼。你赶快带着笼烟回去,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一惊一乍。”厉霄又向依然啜泣的笼烟道,“我这兄弟从小很少出门,不太通人情世故,你别介意,没事。” 厉二摇晃笼烟一下:“别哭了,不把你送人了。”环视四周没有闲人,低声对厉霄道,“哥,她做菜好吃,不必王贵铜差,你既然不要她,有空去我家吃几顿。” 厉霄笑道:“行。” 此时谁也没料到,性情怯懦的笼烟整日担惊受怕,不过数年就抑郁成疾,香消玉殒。 这日是阴天,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似乎晚一些要下雨。 厉霄和阎二闲聊片刻,回到屋里避风。刚刚进门,阎二幼时的旧伤忽然发作,四肢抽搐,站立不稳。厉霄迅速扶住他,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出门唤来一名醉日堡门徒,让他将阎二背去眠星院门口,交给魏老医治。 停云瞧了瞧站在原地的厉霄:“你不去眠星院?” “我来找件兵器送人,等会再去,”厉霄拿钥匙打开屋里一间密室,走进去翻找,“上个月新来一位弟兄,和仇家争斗吃亏,不慎失了兵器。现在他伤势痊愈,我找一件相似的送给他。” 停云抿着嘴唇道:“你就这么怕我这人尽可夫的女人沾上你的眠星院,连送阎二哥去找魏老治病,都不放心由我去。” “胡说,你一个女人背着阎二成何体统。” 停云摆弄着密室里一把好剑,低声道:“你刚才才是胡说的。美人谁不爱,连我都偏疼笼烟多些。要不是你兄弟先一步把笼烟抢走,你才不会多看我一眼。” 厉霄随口道:“别想那些没用的。” 停云挑衅:“你想的都有用?照我说,你就是个疯子。” 厉霄找出一把蒙尘的大斧轻轻擦拭,对停云不理不睬。 停云继续道:“你比孔子还疯,不但想做圣人,还想做个神仙。”厉霄被她逗笑了,她却毫无见好就收的打算,“你想当天底下第一号的英雄,危险来了你独自抗住,仇家来了你独自阻挡。你还想把所有人都捏在手里,让人一举一动都听从你,一心一念都顺着你。”她舔舔嘴唇,“你不能捏住所有人,却能捏住你的义弟,所以你不让他出门,不让他知道真相,还给他泡那种药水,让他什么都靠着你,什么都听你的,把你当成圣人、当做神明……” 大斧擦拭完毕,厉霄左手将之提起,右手抓住停云握剑的手,将她和剑一起带出密室。 “这把剑和你有缘,你留着它。”厉霄关门上锁,转身而去。 ·叁· 厉霄把兵器交给新近投奔的卫开山后,先去探望了韩老堡主和褚训、阿琉父女的灵位,这才独自回到眠星院,绕过通常紧锁的大门,跳墙而入。 天色愈加阴沉,雨珠好像随时要从乌云深处落下来,院中繁花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不少花瓣叶片已经被大风卷落。厉霄犹豫片刻,直接走向魏老的住处。 魏老是醉日堡的郎中,医术十分高明,外面没有重伤重病之人时,他便闲住在眠星院内。由于阎二多病,他在眠星院的居所里专门留出一个房间供阎二休息。此时厉霄悄悄走进那房间,果然看见阎二盖着厚重的被子弓身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双眉紧锁,脸上全是汗水。 意外的是季舒流也在此处。七岁的季舒流正把手巾泡在装满温水的盆里揉搓,捞出手巾后却不懂得拧干,双手使劲挤掉手巾上的一部分水,便要去给阎二擦汗。 厉霄看得发笑,拿过还在滴水的手巾拧干。季舒流一边学着厉霄拧手巾的动作比比划划,一边小声道:“大哥,阎二哥又生病了。” 厉霄点点头,把拧干的手巾交给季舒流,季舒流便去擦干了阎二额头上的汗水。 厉霄对阎二道:“魏老的药等会便好。” 阎二精神不佳,只低声应了句“老大”,顺便拍一下季舒流的胳膊。 很快,阎二头上重新冒出汗水,季舒流又把手巾浸在水里揉两下,学着厉霄的样子拧干,却因为用力太小,还是有水滴下来。厉霄接过手巾替他拧干,再递给他道:“你人太小,力气不够,以后就会拧了。” 季舒流点头接过手巾,又擦掉了阎二脸上的汗水。 厉霄问季舒流:“你怎么跑到阎二哥这来了?” 季舒流自豪道:“魏爷爷说我长大了,能帮忙了。”外面天色较暗,屋里却没燃灯,季舒流抬头看着厉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屋里晶晶发亮。 厉霄道:“你帮我去问问魏爷爷药什么时候熬成,”见季舒流快速往外跑,急忙叮嘱,“别摔着!” 季舒流听话地放慢脚步,走到魏老熬药的地方。药已熬制许久,范叔正要掀开药壶的盖子把一味不宜久熬的药材加进去。 季舒流走过去道:“我帮你……”魏老在他背后一把将他抱走:“这个小孩不能帮忙,怕烫着。” 季舒流“哦”的一声,又道:“大哥回来了,他叫我来问问药什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89 么时候熬完。” “马上就好了,你在这等一会,听话别动。”魏老把他抱到旁边的椅子上,递给他一张纸,“来,你念一遍这个药方,让我听听我写没写错。” 季舒流不知道这只是魏老哄他别到处乱跑的伎俩,乖乖拿着药方从头念到尾。他从小不曾出门,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很早就学会了看书解闷,所以认字较多。 待他念完,药也熬制完成了。魏老欣慰笑道:“一个都没错。”范叔把药汤倒进一只碗里,季舒流又跑过去道:“我端!” 魏老正要把季舒流抱走,厉霄也走进来,蹲下身问季舒流:“你会端么,不怕烫?” 季舒流试探着伸手戳了一下碗,赶紧缩回手指头:“怕。” 厉霄帮季舒流吹吹手指,从桌上拿起一个盘子让他端好,又把滚烫的药碗放在盘子上:“你这么给你阎二哥端过去试试。” 季舒流小心翼翼地捧着盘子往外走,厉霄在他前面开路,帮他打开房门,魏老和范叔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要季舒流手里的盘子稍微倾斜,就立刻帮他摆正。在三位高手护持之下,季舒流总算平安地把药端到了阎二床边的小几上:“阎二哥,药来了!” 阎二诧异:“舒流都学会端药了?真厉害。” 季舒流刚才抓得太紧,手被盘子边沿硌得发红。厉霄再次帮他吹吹手指,和他一起看着范叔扶起阎二喂药。 折腾这么久,药已经不算很烫,正好让阎二趁热服下,以便疏通血脉。范叔拇指扣着碗沿,其余手指托着碗底,把碗凑到阎二嘴边。厉霄教季舒流道:“碗沿和碗底不如别的地方烫,你现在人小皮薄,比大人怕烫,等你长大就能这么拿着,不用垫着盘子了。”季舒流毫无怀疑地点头。 这汤药有舒缓疼痛催人入睡之效,阎二渐渐平静下来。恰巧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阎二催厉霄道:“我要睡一觉,你带小舒流回他屋子里去吧,别把他浇着。” 外面风大,厉霄脱下外衣裹在季舒流身上,抱起他走出门去。 季舒流感到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眨眼道:“下雨了!” 厉霄施展轻功,不等雨滴变密就回到了季舒流的住处。他关上门,却没把季舒流放下,抱着他温声问:“你怕不怕累?要是不怕,明天开始我就教你武功。” 季舒流从厉霄的衣服里抽出手臂,抱着厉霄的脖子兴奋道:“我不怕累,今天就学吧!” “你这小子,心别太急。外面下着雨没处练功,我今晚还得想想该教你什么,”厉霄轻轻把季舒流放到床上,自言自语,“教你可不轻松。” 季舒流急忙问:“为什么不轻松?” 厉霄笑道:“你是我弟弟,我得把你教得比谁都好,免得你以后遇见坏人被欺负住。” 一道电光闪过,巨雷炸响,季舒流靠着大哥坐在床上,心中无限安定,无限期待。 ·肆· 多年后,栖雁山庄。 窗外电闪雷鸣不断,刘俊文冒雨把药壶提到季舒流的住处,又冒雨离去。原来秦颂风去年四肢关节受伤后强行与尚通天交手,致使伤势恢复得不好,今年下雨时忽然隐隐作痛。虽然他的症状比阎二轻微许多,季舒流还是有些紧张,写下记忆中的药方,请刘俊文帮忙熬制。 季舒流用手巾垫着提起药壶,先倒出小半碗药汤喂给秦颂风,再倒小半碗再喂。当年厉霄果然是骗他的,现在他早已长大,却仍比别人怕烫得多。 秦颂风边喝边抱怨:“其实真用不着喝药,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我说了算,怕苦我给你找糖吃去。” 药材已经减量,但秦颂风喝药不久还是开始犯困,他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用不疼的左手按倒季舒流:“你既然非让我喝药,就奉陪到底,也陪我睡一觉。” 季舒流拍着秦颂风的背道:“行啊,要不要我再唱首歌哄你睡?”秦颂风趁自己还没睡着,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季舒流抢过他一半被子,安静半晌,听着外面的雨声自语:“阎二哥好久没来信,不知他现在能否借助那双木鞋行走自如,旧伤又加没加重?” 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长剑上,久久不曾移开。 ·伍· 笃笃笃,笃笃笃。 民居的狭小后院中风势转疾,中年的阎二回到房间里,熟练地用左手研墨摊纸。如今他左手写的字已经恢复了几分当年右手字的风采,只是因为天阴,新伤旧伤相叠,需要不时转动手腕减缓疼痛。 断断续续终于写完一封书信,也在信封上写下了季舒流的名字,阎二沉思半晌,从笔筒里倒出一颗小小的彩色石头装入信封。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重新提笔蘸墨,在信尾写道,随信附送的薄礼,是他新得的海外奇石。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此番外灵感主要来自hjj457楼和cp284楼。其次是俺前日在某地发现一位读者说俺的三观被狗吃了,忽然兴奋万分,一蹴而就…… 第43章 番外:旧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对应正文第13章 ,及第20到25章。孙呈秀、萧玖番外 ·壹· 傍晚时分,落日斜照,临水帮后院里杯盘狼藉,满桌满地都是吃剩的酒肉。帮主萧霖亲自打开正门,恭送一群酒足饭饱的江湖人士离去。 萧霖是个中年妇人,衣着朴素,笑容可亲,不住口地感谢御雷帮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江湖前辈们调停纷争、消灾弭祸,尺素门张缙牵线搭桥、协助周旋。 尺素门张缙嘴上客套着不敢当,眼睛里却有十分的得意。 若不是他替临水帮周旋,御雷帮眼看就要为生意上的纠葛杀上门来。临水帮在数年前一次仇杀中死伤惨重,早已式微,还留在帮里的都是已故弟兄的妻小,只因找不到其他去路才在江湖上做点小本生意讨生活,如何能抵挡御雷帮如日中天的锋芒,必败不说,恐怕还得断送几条人命。 御雷帮风帮主是出了名的鼠肚鸡肠,张缙费尽口舌、托尽熟人才换来他一句“不和婆娘一般见识”,虽然临水帮的五十两酬劳被足足用掉三十多两,但这件事说出去大大的有面子,不但给尺素门增光,也给张缙自己添彩。 当此皆大欢喜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中这件事的结局。 四天之后的深夜,御雷帮风帮主率众倾巢而出,手持火把杀进临水帮,见人便往死里砍。风帮主一边砍人,一边骂骂咧咧,痛斥临水帮借江湖前辈的名头压人,声称他本来只想给临水帮一个教训,现在却改变主意,立誓斩尽杀绝。 小院里的尖叫此起彼伏,许多衣衫不整的妇人摸着黑没头苍蝇般乱撞。她们多数都只稍通武艺,刀剑都拿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0 不稳当,哪里见过这种帮派火拼的阵仗! “都到我后面去。” 突然间,一个少年女子的声音冷冰冰地自暗处响起。她全身黑衣,身材高挑,雪白的脸在火把的光亮里现出形来:眉目修长,刀削一般齐整,分明是个美人,眼神里却有一股肃杀之气。 “这丫头是哪来的?” “以前没见过,不是临水帮的人。” “临水帮的婆娘要是都长成这样,咱也舍不得了不是?” 女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奶奶入临水帮好几年了。”抽出一把雪亮的剑,四处解救被逼得较狠的临水帮中人。顷刻之间,局势几乎逆转!她的剑法比此间任何一个人都强,而且竟然带着与年纪全然不符的老辣,又准又狠,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招式。 她最开始似乎有所顾忌,留了手,没把事情做绝。但在身边一个临水帮妇人腹部中剑当场身亡时,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割断了行凶之人的喉咙——谁都看得出这绝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把附近另一名重伤的妇人交给同伴,自此大开杀戒,大约每过二十招收走一条人命。 “快,跟我一起缠住她!”风帮主发现不对,喊出几个御雷帮强手的名字,五人从不同方向封锁了她的去路。 临水帮众妇女在黑衣女子的营救下渐渐冷静,凑在一起抵挡敌人,可惜她们武功实在太弱,多数人自保都难,完全帮不上忙。女子终究寡不敌众,被御雷帮全部精兵牢牢锁住后,又被他们故意用火把晃得眼花缭乱,连连失手受伤,每受一处伤就骂一句:“去你娘的!”她气质颇为高贵,骂起人来倒毫无风度。 眼见她越伤越重,露出不支之态,帮主萧霖喊道:“阿玖你先杀出去,好汉不吃眼前亏,回头再给我们报仇!” 女子不肯回答,一双清艳的眼睛里戾气越来越重,在骂娘的空隙威胁风帮主:“你马上停手,给被杀的人披麻戴孝当孝子,你奶奶就只断你两条胳膊!”御雷帮众人纷纷回骂,风帮主虽然沉默不语,手底下却出了一个损招,专心攻她面目,反复努力之下,终于在她左边脸颊上留下一条刀伤,血流满面。 此时怎么看都是这女子阿玖吃了大亏,参与围攻她的人无不成竹在胸,好整以暇地议论说这么一个美女即使离死不远,破了相也可惜。但风帮主不知为何反而目露警惕,犹犹豫豫不敢近前。突然,他断喝一声:“小心!” 只见那身陷重围的女子挥剑同时削断三名围攻者左手拿着的照明火把,三团火焰还不曾落地,她的长剑已经贯穿三条木柄,将之串在剑上。黑夜之中火光本就晃眼,长剑横扫开去,剑光火光连成圆弧,看在这群小小县城小小帮派中人眼里,就如同一道雷电。她身周那五人中的四人兵刃触及这道光芒立刻向后跌坐在地,只有风帮主好像被吸过去一般自投罗网,右肩整个被贯穿,内腑似也有损,鲜血不停从嘴里流出来。 御雷帮中人都看呆了,手持刀剑护体,一个也不敢上前。 风帮主被他自己的血呛得咳嗽不已,又被穿在剑上不得脱身。他是本县无行子弟中的一号高手,又没会过多少外县的武林同道,是以狂妄骄横,此刻生平第一次服软恳求:“你现在放手,咱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御雷帮绝不报复!” “你毁过一次约了,我不信。” “我发誓……我立字据……”风帮主呆滞地看着这女子还在流血的脸和冰冷如刀的眼神,“我断指为证!” “你毁过一次约了,砍掉手指我也不信,砍掉鼻子我也不信。” “我入你娘!”风帮主绝望大吼,“你们乱刀砍死她给老子报仇吧!” “你砍掉脑袋,”女子淡淡瞧着冲上来的一群乱刀,“我就信。”这个“信”字落下,风帮主的尸身倒地,脑袋离开身体,被她提在手上。 女子冷言冷语:“姓风的都死了,你们还给他卖命,他真是你们老子?”刚才见过她那一招的人早已心胆俱裂,纷纷撤退。远处还有几个反应慢的在临水帮的妇女中间冲锋,女子提着人头过去:“睁开狗眼看看,你们帮主的脑袋都丢了,还不滚!”惊得他们纷纷丢盔弃甲。 残兵败将们讨回风帮主的人头,扛着其他战死之人的尸体出门。临到门边,终于有个人不甘心地问:“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被谁请到的临水帮?” “你奶奶叫萧玖,入帮好几年了。” 众人惊疑不信:“你是最近那个和秦颂风并称的萧玖?你这种高手怎么可能入临水帮!你究竟师承何人,跟萧霖有什么关系?” 萧玖扬剑道:“想死就留下来问,想活就快滚。”话音一落,立刻耳根清净。 最后一个人离开以后,帮主萧霖锁紧大门,惧意这才发作,浑身抖如筛糠:“阿玖,你伤得重不重?我等会……帮你看看。脸上的伤别急,咱慢慢儿想办法……” 萧玖疲惫地坐下,悻悻道:“刚才那招太冒险,我走不动了。”说完忽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尺素门张缙在外地听闻变故,立刻动身赶回,十天后带着一百两银子、许多治疗内伤外伤的药物和给临水帮三名死者的纸钱,满脸惭愧地敲开临水帮大门负荆请罪。 帮主萧霖一身素衣出来见他,只收了药和纸钱,坚决不收那一百两银子:“咱们都上了御雷帮的当,怎么能单怪你一个?听我的话,你要是实在想还,这银子先寄在你那儿,下次我们再有什么事求贵门帮忙,无论要价多少,你都替我们付了便是。” 张缙实在坚持不过,只得收起银子,又说要探望一下萧玖。 萧霖有些犹豫:“我这妹妹脾气古怪,不通人情,你有话要讲,让我带到就行。”耐不住张缙坚持,终究把他引领进去,又在张缙恳求下容他独自进屋。 萧玖虚弱乏力,倚着靠垫坐在榻上,脸上的伤刚刚收口,黑褐色的伤疤突兀地横在她雪白素艳的脸上。 张缙看得一呆,违心道:“姑娘破了相,不但风姿不减,还多出来几分江湖气,更显得英姿勃发了。” 萧玖嗤地一笑:“多谢。我和我家帮主是一个意思,该做的你都做完了,姓风的自己出尔反尔说话像放屁,怪不到你。” 张缙道:“姑娘潇洒豁达,在下佩服!江湖人最重信义,这种事尺素门也是第一回 遭遇,但既然遇上了,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 萧玖猜测他因为萧霖不肯收钱,想把银子交给自己,摆手道:“不用。” 张缙却堆出一脸笑容:“本来这件事该跟萧帮主商讨,但姑娘是女中豪杰,没什么可躲的。我认识东边县城里一个姓白的商人,今年才三十多岁,开着好几家铺子。他也练过武功,和在下不分伯仲,虽然不如萧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1 姑娘,在江湖上也算不错的了。此人年少的时候混迹江湖,好勇斗狠,落下一脸的刀疤,好人家的女儿听说了都怕他,不敢嫁,所以至今还是单身。我跟他说说,他肯定不但不嫌弃你脸上有疤,还觉得捡到宝了。” 萧玖呆住。 “姑娘放心,我张缙说的话绝对童叟无欺,说他不嫌弃他就绝对不嫌弃!”张缙用力拍胸脯担保,继续挂着他那媒婆似的笑容,“姑娘如果看不上他,我还认识一位,今年刚刚四十,无父无母,有地三顷,人人说他家财万贯,除了腿是瘸的哪样都好。他夫人才病故两年,正想续弦……” 萧玖用杀人的眼神瞪他:“你出去。” 张缙茫然:“怎么了?” “我最后说一遍,你滚……”这个滚字才说了一个开头就被她咽回去,“你出去。” 张缙恍然大悟:“姑娘如此高手,竟也跟寻常小女儿一样害羞?既然如此,我还是去跟萧帮主商量……” 这次话没说完,萧玖抓住剑跳起来,用剑鞘对着他猛打。张缙本来就正在负荆请罪不敢反抗,何况武功稀松平常,确实不是萧玖对手,被打得满地乱爬,好不容易爬出门外,门立刻在他身后关闭。萧玖恨恨地骂一句:“你奶奶嫁得出去嫁不出去都不干你事,有本事抹上脂粉穿上裙子自己去嫁!”随后屋里就传出了她的哭声。 萧玖身世隐秘,来到临水帮前的经历极其曲折,锻炼得心志坚固如铁,这还是她数年来第一次落泪。闻声赶来的临水帮众妇女见她居然被张缙气哭,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张缙痛骂一顿;听说张缙要介绍她嫁给满脸刀疤的土财主,更是义愤填膺,也不管张缙是好心还是歹意,纷纷说我们家阿玖倾国倾城,就算破了相,嫁给王侯将相还要挑三拣四,瞎了你的狗眼才让她嫁土财主。一时间临水帮闹得鸡飞狗跳。 张缙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并不是真蠢,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番言语说给刚刚破相的美貌少女极为不妥,拼命道歉。没想到他越道歉,众人越不饶人,最后竟然骂得他也哭了出来。 总算帮主萧霖好说歹说劝得众人散去,替他解了围。他还想对萧玖当面赔礼,萧玖却自己觉得失态丢脸更兼理亏,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连萧霖都唤不动。张缙只好揣着他的一百两银子灰溜溜离开。 秦颂风得知此事,也很过意不去,在朋友中间四处打听,终于搜寻到一种能淡化疤痕的疮药,便绕过萧霖,潜入临水帮偷偷送到萧玖手中。 萧玖听他自报身份、说明来意,冷着脸道:“其实我不介意,就算真的嫁不出去了我也不介意。” “但是这回我真有错。我实话说了吧,”秦颂风坦然承认,“张缙接到那个说和的生意以后给我们传过消息,我从别处听说那个风帮主以前有不守信的劣迹,就回了封信,叫张缙提醒你们别放松警惕。那封信应该加急送过来,但是我跟送信的兄弟说错了,所以御雷帮动手以后才送到这边。张缙江湖阅历不多,不知道防患于未然,这件事都是我的过错。” ——实际上并非秦颂风说错,而是送信的人听错,秦颂风又忘了确认,但秦颂风自然不会再让其他人分担过错。 萧玖道:“全是姓风的一意孤行,我杀死他就算报完了仇,没有不怪他却怪你的道理。” “你不怪我,我却觉得理亏。这种事,别说你是姑娘,就算换成我,心里也不舒爽。这后果我挽回不了,只能承担。不如你在我脸上也照样划一刀算了” “哦,真的?”萧玖淡淡一笑,心里有些不满他仗着自己不会当真下手故作姿态。 秦颂风解下剑扔到一边,认真道:“我从来不说假话。我自己偷偷潜进来,没告诉别人,就是因为这件事。你划下这刀,我保证对别人只说是自己练剑不小心伤的。” 萧玖露出诧异神色,饶有兴味地拔出匕首走近秦颂风:“你不后悔?” “不后悔,后什么悔?” “那我划了?”萧玖抬起匕首,在秦颂风稚气未脱的俊秀脸颊上比划了两下——秦颂风和萧玖同龄,此时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 秦颂风一动不动地盯着在脸边晃来晃去的匕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眼神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心中的紧张。 萧玖收回匕首大笑起来:“刚才你那眼神真有意思!” “你还划不划?”秦颂风谨慎地问。 “不划,反正刚才你眼神露过怯,不只我一个人丢脸我就满意了。”萧玖说得十分直白。 秦颂风如释重负地捡起自己的剑:“萧姑娘,还有一件事,我直接说了你应该不至于误会。我自从听说你击败御雷帮那一战,一直想跟你切磋一下剑法,咱们点到为止如何?” 萧玖眼中一亮,二话不说欣然拔剑,秦颂风一抬脚向后蹿出两丈之远,从腰带中拔出软剑雁来,身随剑走,迎向萧玖锋芒最盛之处。 萧玖之剑精准犀利,锐不可当,秦颂风之剑轻盈险峻,正奇相间。临水帮院中一时剑气纵横,气势毫不逊于那天深夜百人乱斗之时,只因临水帮内都是生意人,此刻还在店铺中忙碌未归,才无人察觉。 最终,秦颂风的剑尖点在萧玖右腕上,留下一道红印后立刻撤力。秦颂风抱拳说声“承让”,萧玖则是目露欣喜:“好剑法!听说曲泽被陷害前一直住在尺素门,他指点过你?” “对,全赖曲大哥指点。” “他现在冤屈得雪,却因为投靠过醉日堡,回不了头了。”萧玖长叹。 秦颂风坚定道:“我还不甘心,打算再想想别的办法。他就算去了醉日堡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萧玖这次既不是讽刺地笑,也不是幸灾乐祸地笑,而是由衷微笑起来:“江湖上如果都是你这种人便好了。” 秦颂风趁机道:“萧姑娘,既然你不见怪,咱们以后做个剑法上的朋友,你路过尺素门的时候顺便进去坐坐,我路过临水帮的时候也登门拜访,怎么样?” “行!”萧玖爽快答应。 此事本该就此完结,谁知不久之后波澜再起——有人在荒郊野岭发现了御雷帮残兵败将的尸体,全帮之人无一幸免。 有人说是御雷帮其他宿仇落井下石,听来合情合理。但江湖上不知为何又传出一条谣言,说这其实是尺素门杀人灭口,只因秦二门主嫉妒萧玖出身不明、身为女子却和自己并称,才故意借说和纠纷之名诱导御雷帮下此毒手。 还好这谣言只在和尺素门有隙之人中间传播,说给其他人听,很少有人相信。秦颂风认为此事不值一辩,根本没有理会。 但萧玖只在一年后去尺素门做了一回客,还恰逢秦颂风有伤在身,未能以武会友;回头江湖上便再度传出流言,说萧玖发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2 现了真相前去尺素门复仇,将秦颂风打伤。萧玖是个怕麻烦的人,从此躲着秦颂风走,数年之内再也没会过面。 第44章 番外:旧仇(下) ·贰· 荆钗,破布裙。 青春秀丽的脸,寻常人察觉不到的精致妆容。 孙呈秀做拘谨之态跪坐在闹市街头,自称至亲重病不起,药费难以担负,听说此城富户较多,遂来变卖家传宝物。 三天里,她已经卖出多件做工精致的首饰,仅剩一只名家所雕的玉杯,要价极高,无人肯买。 日头西斜时,她收了玉杯,往栖身的城郊破庙方向走去,走到僻静之处,忽然双眉一蹙。果然有人在背后高声叫住她:“姑娘,你那玉杯给我看看,别人不识货,我可识货。” 孙呈秀眨眨眼,换成满怀希冀的天真神情转身回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矮小青年,佩戴一把装饰华丽的长剑,鼻梁似乎断过,微微歪向左边,衬得表情有点狰狞。她立刻明白错不了了,来者一定是她此行要钓的人,作恶多端的采花大盗尤进宝。 尤进宝盯着她的脸走近,接过玉杯把玩片刻,又和她聊了几句闲话,提起她家中困境,同情道:“你真是个可怜人。”一边说,一边要去抚摸她的手。 孙呈秀急忙躲闪,眼睛里出现一丝惊恐。尤进宝忽然露骨地淫笑,不但鼻子本来就歪,嘴也笑成了歪的:“实话说,你这玉杯卖不出这么高的价,但是再加上你,我出三倍的银子。”不等她回答,伸手抓她前襟。 孙呈秀早料到他会如此,趁尤进宝的心思不在玉杯上,一把将之夺回,转身逃向同行的江湖朋友们埋伏之处。尤进宝如何肯放弃那已经到手的宝物,况且又不肯放过这即将到手的猎物,紧跟其后。 孙呈秀怕尤进宝动疑心,跑得不算快;尤进宝却也不紧不慢地追着,好整以暇地说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孙呈秀专心隐藏实力,只当没听见那些下流话。直到接近约定的所在,她心里才咯噔一跳。 此处竟然空无一人。 她迅速回想尤进宝举动,觉得自己并没暴露,猜测也许那群人恰巧遇上了突发的意外不得不暂避,于是转而逃往她这几天来居住的破庙,庙里还有另一波备用的埋伏。 可破庙里面的人竟也不见了。 孙呈秀终于感到一点惶急,冲向屋里一个满是灰尘杂草的角落抓自己的刀。 杂草下空无一物! 尤进宝志在必得地扑向她,她连可以抵挡的木棍都找不到,被迫徒手还击。 “你还练过武功?怪不得能跑这么远。”尤进宝立刻拔出佩剑步步紧逼。孙呈秀咬紧牙关,眼神凝重,招式却不慌乱,一边躲避剑锋,一边变换位置,伺机寻找尤进宝防守的死角反击。 她身手不凡,临危不惧,一看就有不少江湖阅历,绝不是恰巧练过几招的寻常女子。尤进宝眼中渐露狐疑,招式比刚出手时严谨了不少,抽空厉声喝问:“你是哪来的,受谁指使?知不知道老子已经干足两年采花的营生,江湖中数得上名号?” 孙呈秀一言不发,左躲右闪寻找逃出屋外的机会,终究吃了手无寸铁的亏,一招不慎便险象环生,被尤进宝刺中数剑。尤进宝趁机一拳将她击飞出去狠狠撞在大门旁边的墙上,见她吐出一口血来,才稍微放松,拴住门威胁道:“你说实话,今天庙里的事儿天知地你知我知,我干完就走;你不说,我就玩了你再扒光扔到街上!” 他直直扑向孙呈秀,她躲闪不及,索性先发制人,合身朝他撞过去,跟他一起撞破了大门倒在门外。尤进宝脊背上擦破渗血,翻身压住她兴奋道:“你爹我也见点儿血最好,助兴!”孙呈秀几度奋力挣扎,蛮力终究不如男子,被尤进宝死死压倒在地。 尤进宝双手按住她双臂,低头用牙齿去撕她衣服,阴森森问:“谁指使你的?” 孙呈秀木然盯着他丑陋的脸道:“是陈家妹子死后托梦指点我来的。你可还记得她?” 尤进宝狞笑:“怎么不记得,”竟然说起陈小姐遭他凌辱那晚的细节,污言秽语极尽恶毒,又道,“这陈年女鬼可把你也给坑了,等会我扒光了你扔到街上,你是学那陈家的丫头一头撞死,还是活着丢人现眼?” 孙呈秀眼里终于现出强烈的仇恨:“当然是活着。都去自杀的话,谁来告诉大伙儿你身长四尺,浑身恶臭,鼻子还不知被谁打成了歪的?” 这话正戳中尤进宝的忌讳,他双目喷火,两手拼命用力,几乎将她臂骨捏裂,一只膝盖也故意压住她身上的伤口。孙呈秀死死盯着他,眉毛都不曾皱一皱。 不知为何,尤进宝的左手却忽地一颤,力道全消。孙呈秀本来就在凝神伺机反抗,右臂瞬间挣脱出来,一掌按在尤进宝胸前,内力到处,直令他口吐鲜血,向侧面歪倒。 尤进宝急急缓过一口气,翻身爬起要去拾剑。孙呈秀来不及抢剑,干脆将剑踢飞,空手和他斗拳脚。这次两人都手无寸铁,孙呈秀武技原比这下三滥的采花贼强上不少,渐渐占了上风。 直到尤进宝已经左支右绌,与孙呈秀同来的江湖朋友们终于闻声赶到此处,一拥而上将尤进宝拿下,挨个与他算账。孙呈秀和陈小姐仅有数面之缘,此来纯是出于义愤,反没去凑热闹,独自走到僻静处裹住伤口,仰头对天上道:“陈家妹子,放心,尤进宝以后没机会毒害其他姑娘了。你一路走好。” 回想刚才的事,她也有点后怕;念及陈小姐自杀前比这更悲惨百倍的遭遇,体会到她心中的恐惧绝望,又觉悲伤。 孙呈秀心中清楚,自己遇险之时尤进宝左臂忽然失力,应该是有高手暗中相助。她估摸那人所在的方向出声询问,可惜无人应答。 另一边,一群江湖人处置过尤进宝,彼此对质,才发现之前两处埋伏的弟兄都被同来的好手郑欢设计引开,致使孙呈秀孤立无援险遭不测;而郑欢此时早已寻不见踪影,孙呈秀的刀不知何时被丢在了破庙的屋顶上。 这群人里只有孙呈秀一个姑娘,年纪又轻,众人借她引诱尤进宝出洞,却陷她于险境之中,都很是过意不去。孙呈秀倒无所谓地摇头:“没事。以后万一碰见郑欢,劳烦你们帮我留意一下。” 众人离开后,孙呈秀借故单独折返,重新面对破庙西方的树林自报家门:“在下孙呈秀,伏威刀法传人,多谢高人相救。” 树林里传来低低一声笑,一个全身黑衣的女子缓缓转出来。只见她二十出头年纪,左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却掩不住卓然艳色。 “我叫萧玖。” 孙呈秀一呆,真诚道:“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有缘得见,还蒙阁下救助!” 萧玖叮嘱道:“我现在不想暴露行踪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3 ,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最好只说那尤进宝自己不敌。我先走了。” 孙呈秀急忙道:“既然阁下有事,在下不便打扰,有机会一定谢过今日救命之恩。” 萧玖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只有声音传来:“举手之劳。你说话痛快,我看着舒心。”孙呈秀再回话时,她已消失无踪。 ·叁· 数月后,严冬。 某日上午,劲风、大雪肆虐,碧霄山庄中,前来商讨应对醉日堡疯狂报复之策的白道人士多数闭门不出。 早已倒戈的白道好手戚勃选在这一天露出狰狞面目,意图刺杀旧伤缠身的北丘派掌门赵增文,不料最终死在赵掌门和青年剑客吕山的合击之下;可惜北丘派另外两名弟子却遭遇戚勃同伙的偷袭,一死一伤。 那名神秘同伙来去如风,几乎没留下任何多余痕迹。 此时,玄冲子和赵掌门正在室内全神贯注地检查戚勃尸身,寻找线索;还有不少江湖人三五成群聚在附近等待消息。 萧玖一人独坐在不避风雪的地方,眼神淡漠,无人接近。不知过了多久,裴用国却走到她旁边,肃然作揖:“萧女侠。” 萧玖起身回礼:“何事?” 裴用国抬手示意:“萧女侠这边走。” 风声尖锐。向远离人群的方向没走几步,他们的对话就已经混在风中,除彼此之外很难听清了。裴用国这才问道:“以萧女侠看来,这江湖如何?” 萧玖道:“我独来独往,不懂江湖。” 裴用国眯着眼睛迎风远眺:“论资排辈之风既涨,家业平凡者寸步难行,身世显赫者为所欲为。各方名侠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互吹捧维护,只见利益,不见事实。有时在下浮沉于江湖之上,只觉其险恶迂回之处,和官场几无差别。” “我也不懂官场,抱歉。” 裴用国停住脚步,肃然说道:“在下素知萧女侠处事公正刚直,不徇私情,才敢发此妄论。以在下所见,秦二门主疑点有五。其一,他今日休息,不需当值,是以他有出手之暇;其二,当初郑先生被害时,赵掌门曾邀请他师兄钱睿一同搜寻线索,却不提他一字,且被何二侠当场说破,有损他的颜面,是以他有记仇之理;其三,北丘派死伤弟子的创口很像他的佩剑所致,伤人剑法的路数也与尺素门剑法有相似之处,是以他有作恶之力;其四,他轻功极高,说到来无影去无踪,此处无人比他更为容易,是以他有脱逃之能;其五,戚勃性情孤僻,朋友稀少,事发之前最后一次与人接触,便是同秦二门主切磋武功,是以他理应处于嫌疑之地。这五点绝非在下凭空捏造,为何玄冲子道长等人始终置之不理?” 萧玖简短道:“我也觉得不是他,凶手武功没他好。” 裴用国沉痛地闭上双目:“在下不擅武功,让萧女侠见笑,然而听萧女侠之意,也只是揣测,并无真凭实据。若只因可能不大,便放过诸多疑点不去调查,先将自己限制住,不知何时才能找出真凶!” 萧玖沉默不语,裴用国低声道:“尺素门多年之前,未必对萧女侠全无亏负,萧女侠何必顾忌他们颜面?在下武功不精见识不明,只能求助于江湖朋友,萧女侠若能助在下找出真凶,令白道早日消除后顾之忧,将醉日堡余孽斩杀干净,在下定然倾力相报,不令萧女侠白白得罪尺素门。” “我无能为力。你若是有真凭实据,我自然会帮你。”萧玖干脆转身便走,回到原位坐下。裴用国悲叹一声,向其他人方向走去。 萧玖双目微闭,倚树而坐,心神却分了一些落在裴用国身上,知他依次又找到以贪财骄横著称的“钟山虎”和“大罗银仙”。她耳力极好,能听到裴用国对这二人用词更加直白,许下不少银钱。 玄冲子等人检查完尸体,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众人再聚拢讨论时,针对秦颂风的怀疑果然变多,质疑玄冲子等人粉饰太平、包庇尺素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裴用国本人更是慷慨陈词,一改平日的文雅飘逸,争得面红耳赤。众人住在裴用国家里,花着裴用国的银子,又实在不好与他强辩。 玄冲子和赵掌门对望一眼,终于做出决定:由玄冲子等多名高手将秦颂风带来对质,并分别询问季舒流、钱睿和曲泽今日之事,以检验秦颂风有无隐瞒。 孙呈秀与秦颂风过从甚密,不能参与其中,急得原地乱转。萧玖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将她带到一边,把刚才所见尽数告知,只将裴用国提起自己和尺素门“旧怨”的那句瞒过。 “等会如果秦颂风不能解除嫌疑,我就把这件事告知玄冲子。我和尺素门没瓜葛,说话更可信。你可以伺机去找尺素门钱睿商量。”萧玖扫视四周,“裴用国大概是遭人利用了。什么人处心积虑栽赃嫁祸,我也很想知道。” 不久,秦颂风在十几名高手的监视下来到此处。对质时他没露出任何破绽,但由于裴用国拼尽全力同他作对,赵掌门又早觉得某些人态度可疑,存了引蛇出洞的念头,最终众人决定把秦颂风暂时软禁,由高毅带领几名高手轮流看管。 转眼一天过去,次日东方未白,萧玖已经起身,坐在房顶看着满地新落的雪。 孙呈秀从附近路过,恰好看见她的身影,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挥手示意,却没出声。 这恰合萧玖的脾气。萧玖直接从房顶跃下,轻轻落地,问道:“怎样?” “玄冲子道长亲自埋伏在裴庄主左近,还派出两路人分头盯住钟山虎和大罗银仙的动向。另外,我已经知会钱先生,他也在想办法。”孙呈秀谨慎,说这些话的时候几乎只动口型,没发声音。 “很好,我只等着瞧瞧弄鬼的是何方神圣。” “我想再求你帮个忙。” “说。” 孙呈秀道:“秦二门主很担心曲泽、季舒流二人的安全,但裴庄主因为我和秦二门主关系密切,不许我去见他们。你能否替我去看一眼?现在玄冲子道长借故不肯见客,此事需要裴庄主和赵掌门的信物。” “行。”萧玖随手按一下孙呈秀的肩膀,施展轻功而去。 萧玖声称有话要问曲泽和季舒流,裴用国和赵掌门自无反对之理,都将信物交给她。 曲泽仍被缚在一块铁板上,由两名江湖人看管。他瘦得面目枯槁,只有眼神透着犀利,但是看样子这两天并没额外吃亏。 萧玖请旁人回避,然后直接问他:“阁下觉得是醉日堡的毒手,还是白道的内讧?” 曲泽道:“看不出来。” “那秦二门主有嫌疑么?” “没有。” 萧玖善意地笑了,虽然因为平时太犀利,一般人捉摸不透这是不是讽刺。 曲泽盯住萧玖的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4 剑,微微点头:“我认识你的剑,也知道你从哪来。” “哦?”萧玖露出警惕神色。 “我不关心你从哪来,只认你的剑。” 萧玖盯着曲泽的眼睛道:“我小时候总想跟你会会。”顿了片刻加上一句,“你眼睛里还是有剑意。” 曲泽笑道:“你想等我病好以后跟我会会?” 萧玖罕见地收敛骄傲神情,答道:“你是前辈,我该说请教。” “只要我活得到那天,你尽管来。” “只要我也活得到那天。”萧玖抱剑行礼,转身而去,在无人处自言自语,“这人显然不会说谎,怎么一群人都看不出来?” 来到季舒流所在的囚室门口时,那里站了两个看守的人,见她带着信物,便要往里面喊一声通报。萧玖淡淡地问:“莫非下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把你们忙成这样?”声音很轻,却运足内力,犹如在那两人耳边响起一般。两人顿时被她吓住,呆呆看着她独自走下楼梯。 萧玖脚步很轻,又曾练过黑暗中视物的本领,悄无声息地下到囚室的走廊里,依旧无人发觉。 囚室之内,季舒流仰卧在地上,似乎受了点新伤无力坐起,独自应付何道原、何道宪兄弟及裴用国的贴身书僮的讯问。他双目映着油灯的光亮,好像怒火正在喷出来一般,强横得与平时判若两人;声音有些沙哑颤抖,言语却条理清晰字字有力。 书僮阴阳怪气,何道宪用词尖锐,两人配合默契步步紧逼。季舒流终于按捺不住性子,高声指责:“江湖人图的是一个痛快,你们想逼季某诬陷秦二门主就请明言,口口声声要季某说实话,难道不觉得可笑?” 何道宪恼羞成怒,用力踹了几下季舒流的胳膊。季舒流不出声,痛苦地缩起身体,忽然全身一松,晕倒过去。 何道宪一呆:“又晕了?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这小子这么不禁打?” 何道原弯腰检查,皱眉道:“好像是真晕,一时还唤不醒。他本是个怪物,在那醉日堡长到十八岁,也许体质特殊。” 倒是书僮满不在乎:“何大侠、何二侠莫急,既是他体质特殊,我等无愧于心。” 囚室的门没锁,萧玖推开门走进去,抬起左手晃了一下赵掌门和裴用国的信物,说道:“此人晕倒了么?可惜,我正有几句话要问他。” 书僮和何道原的表情都有点尴尬。只有何道宪大胆提议:“往他头上浇点冰水,没准能浇醒。” 萧玖道:“浇死了算谁的?我不冒这种险,就在这等他醒过来。”说着席地坐到一旁,把剑横在膝前。 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季舒流毫无醒转的意思。何道原又去掐了几下他的人中,依然毫无反应,还摸出他有些发热,不觉满脸愁容。书僮也坐立不安起来,几人商议良久,生出把季舒流挪出去治疗的打算,胆战心惊地询问萧玖意思。 萧玖说了一个“行”字。何道原和何道宪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一个抬脚,一个抬头,把季舒流搬到了楼上空房的床上;书僮匆匆离开,去找裴用国禀报事情经过。 萧玖仔细看季舒流一眼,只见他脸上毫无血色,眉毛依然皱着,似乎晕倒前的怒火还没散去。她便倒了杯冷水,一言不发地递给何道原,看着他给季舒流灌下,随即转身出门:“看好他,我等会再来。” 何氏兄弟面面相觑,只得老老实实守在旁边。 萧玖却是骗人的,离开后不再回头,直接去找孙呈秀说了见闻。孙呈秀对何氏兄弟的行为甚是愤愤,又告诉萧玖,玄冲子等人已经亲眼看到裴用国给钟山虎和大罗银仙每人一百两银子的经过,还发现了更多接受贿赂之人。 收人贿赂替人发声自然并非好事,何况裴用国此举鬼鬼祟祟,颇易惹出嫌疑,待到明日对质,情势必定逆转。萧玖笑道:“看来我不无功劳。” 孙呈秀第一次看见萧玖如此温和的笑意,欣然道:“你自然居功至伟!” ·肆· 三日后,众人倾力调查之下,裴用国被奸人诱导误将秦颂风视为仇家、高毅和戚勃等人被醉日堡拿住把柄后倒戈残杀同道的真相全部水落石出。 最后孙呈秀上前挑战,单打独斗力败高毅,虽然一战成名,却也受伤不轻,准备和钱睿、曲泽一起去栖雁山庄休养。萧玖另有他事,独自离开。 众人分开前,孙呈秀先与秦颂风道别,随即开始寻找萧玖的身影,正踮着脚四顾,忽然被人从背后往肩上拍了一下。 孙呈秀立刻感觉出是萧玖,拉住她的手臂道别。 走到无人之处,孙呈秀悄悄地问:“近两天我听别人说,裴庄主之前请你帮忙对付秦二门主,是因为你和尺素门本来有旧仇?是什么恩怨,我怎么从没听过?” 萧玖轻轻摇头:“哪有旧仇,只是当年江湖上有段谣传。裴用国不知道真相,听说以后信以为真。” “什么谣传,能告诉我么?” “自然能。”萧玖带着微笑从头说起,连自己打了人还大哭一场的举动也当做趣事和盘托出,最后追悔道,“——我那时年少无知,被几句谣言吓得瞻前顾后,连秦颂风的面都不敢见。要换成现在,我就天天去找秦颂风比剑,累死那群传谣言的,没准我的剑法进境还能快点。” 孙呈秀见她笑起来眉目间一片温暖,忍不住跟着笑道:“那你现在也可以去试试!” “现在有空我倒想和你会会。你今天施展的刀法比我去年看见的强上一倍,实在是突飞猛进。呈秀,你潜力很强,而且心胸豁达,不容易走到弯路上去,以后没准能在刀法上寻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孙呈秀开心地问:“你叫我呈秀了,那我叫你什么?” “临水帮的姐妹都叫我阿玖。” 此时众人已经渐渐散去,孙呈秀匆匆道别:“阿玖,后会有期!” “为期不远。” 孙呈秀向着钱睿和曲泽那边走去,萧玖远远对曲泽抱个拳,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孙呈秀上马之后回望,已经找不到萧玖的身影,只看到秦颂风十分自然地将季舒流扶上马。雪地之上,二人一个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一个斯文雅致神情坚毅,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教人深羡兄弟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恶搞更新,图片较宽,做成链接吧^o^有惊喜! 《恶搞:xx眼中的xx》,戳我 如不能看请复制 ww3.sinaimg.vgj30t20c60yf.jpg 第45章 番外:一两银子 【文艺篇】零落梅花 雨急,风骤。横风吹雨入楼斜,电光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5 时掣紫金蛇。 杨蔻把窗边的小桌拖到屋子中间,擦净漏进来的雨水,研磨执笔,停腕斟酌。一滴墨在笔尖凝聚良久,滴落到雪白的信纸上。 她悠悠长叹一声,忽然奋笔疾书,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写完之后看也不看,折叠起来装进了信封。 她把信封随意地丢在床上,推开窗子凝视雨景,身姿窈窕,神态出尘,有如仙子。 这时,隔壁卧室中忽然传来儿子颂风的一声大喝,她急忙提着裙子跑进去。她知道,年仅八岁的颂风自从亲手捧着凶手血淋淋的头颅摆到父亲和伯父的坟前祭奠,就总做噩梦。 卧室中,颂风已经醒来,那张和她十分相似的小脸上满是冷汗,杨蔻怜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脸,柔声道:“不怕,不怕。我们颂风最厉害,就算有鬼寻来,也一脚把它踢飞。” 颂风定下神,满不在乎地笑着道:“世上哪有鬼。” 杨蔻坐在他床边不动,他道:“娘,你忙你的去吧。” “不忙,我累了,陪你躺一会儿,万一有鬼来,咱们娘俩一起把他打跑。”杨蔻边说边脱了鞋,躺到儿子外侧。 秦颂风“唔”的一声,翻个身继续睡,很快就睡熟了。杨蔻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在旁边,他还要辗转良久。但他绝不会承认,更不可能开口要求。 以这孩子的性格,不知将来要吃多少苦,但如果她不在身边,那么多少苦也不再有人分担,甚至不会有人察觉。 听着儿子悠长平静的呼吸声,杨蔻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地落下。 “零落梅花不自由,断肠容易付东流。 与人又作经年别,问君应知此夜愁。” 杨蔻心爱这首诗,因为她这一生,仿佛永远是零落与离别,从来不得自由。 十岁以前的幸福,仿佛已经是前世残存的记忆,她曾经是独生女儿,受尽宠爱,母亲捏着她的小手教她写字,父亲抱着她在院子里一句句地吟诗。可随着父母相继病逝,记忆中就只剩下叔叔伯伯们冷酷而贪婪的脸。 她难以忘记被卖进富户为奴为婢、歌舞奏乐的辛酸,更难以忘记主人家道中落后,再次被叔伯高价卖给秦家为妾的屈辱。读书人的女儿怎能给人做妾呢? 她想起新婚之夜,骤然见到面容刚毅、身材矫健的丈夫,心中多了一丝羞涩的期待。次日清晨,丈夫告诉她,他的元配夫人三年前因病过世,他实在难以忘情,因此只娶一妾、不愿续弦,除此以外,不会亏待了她。 那时的她觉得很感动,这样深情的男子不多见,为人妾室,求什么两情相悦都是笑话,有这样一个丈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没有想到,丈夫的确没有亏待过她,她心中的委屈却无处诉说。 丈夫对她很客气、很尊敬,只不过很少来找她而已,即使来也是将要睡下的时候来,次日早早起床练武不再返回。他并不讨厌她,但是每次和她说话,都会露出顽童被父母逼着送进学堂时才有的那种表情。因为她只懂得父母教的琴棋书画和做婢女时学的歌舞奏乐,而他只懂得用剑。 她的丈夫是江湖门派“尺素门”的二门主,秦家家宅虽大,却无仆婢,只住了一群尚未出师的弟子,有男无女,为了避嫌,谁也不敢和这美若天仙的“杨二娘”说话;她有一个大嫂,但大嫂是她丈夫已故元配的亲姐姐,每次见她都要想起亡妹、痛苦不堪,索性避而不见。 她的生命中,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孤寂。 后来颂风出生,她终于有了一个伴。 颂风虽然是男孩,却长得和她极其相似,从颂风几个月大开始,别人见了他,总要感慨一句,如果是个女孩就好了,男孩子怎么能长成这样! 杨蔻却为此暗暗欢喜。襁褓中的颂风一天天长大,会笑了、会走了、会说话了……杨蔻仿佛也回到了几岁的时候,整天和儿子一起笑、一起闹,买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具一起琢磨,性情几乎回到了十岁以前的活泼灵动。 随着儿子一天天懂事,她却越来越难以忍受丈夫对儿子的严厉。 丈夫好像很害怕儿子长成和她一样的人,从这孩子三四岁起,稍有不满就拳脚相加,甚至用上木棍或者鞭子,动辄打得衣服上血迹斑斑,比她上一个主人责打家仆还狠。她屡次背着儿子委婉劝说,丈夫始终不以为然。终于有一天,颂风被打的时候,她哭着冲出来抱住了丈夫,丈夫却第一次对她疾言厉色,叫她少管闲事。 她不肯松手,被丈夫一把抓起来关进了屋里。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毕竟是妾室,丈夫管教儿子,她是没有资格反对的。 这令她心中如坠冰窟。 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好在没有因为父亲的过度严厉而变得叛逆或者胆怯,坏在除了长相,没有一点像她,心里装不进去书本,只装得下剑法。五岁那年,他练轻功的时候扭伤了脚,肿得一只脚有两个大,她心疼得直掉眼泪,他却满不在乎地安慰她两句,就单脚跳着继续练剑去了,还说可以借机练练一只脚伤了以后怎么发力。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儿子毕竟从小与她亲近,每天都来陪她说话,不让她过于孤单。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可是颂风六岁那年,丈夫和丈夫的兄长卷入江湖矛盾,同时被人杀害。 虽然夫妻不算恩爱,那毕竟是她儿子的父亲,她只觉得山崩地陷,夜夜啼哭,脸上再也没有笑容。葬礼一过,她就被遗忘在偏僻的角落,除了儿子,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说话的人,连同时成为寡妇的大嫂也不曾来看她一眼。尺素门对她而言成了冰窖中的冰窖。 她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是一生只能与一个人说话,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她最疼爱的儿子。 一年后的某日,她半夜耐不住烦闷和苦痛,踏出自己居住的偏院散心。那条路边不知什么花刚刚过了开花的季节,留下遍地残破的花瓣,她触景生情,凄冷地低吟一句:“流水落花春去也。” 草丛中传来一个悠长而低沉的男音:“天上人间——会相见?” 这句话几乎是在捣乱,但仔细想来,不无劝人豁达的意味。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一动,转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潇洒儒雅的青年,生得极俊,俊到她认为只有她的儿子长大后才能比拟。而这极俊的青年正在用一种欣赏仙子一般的目光看着她,热烈却不灼人。 这一刻,她明白了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真情在不该来的时刻绽放,她自幼拥有令人惊叹的美貌,却直到成为一个带着儿子的年少寡妇,才遇到了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而且那男人温柔蕴藉,深情款款,如同她记忆深处的父亲,如同她少女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6 时代最甜最美最不敢奢望的梦。 她割舍不下年幼的儿子,但更割舍不下一生中第一次两情相悦的滋味。 从此以后的一年之中,他们聚少离多,相聚时以诗文相和,虽然没有逾矩的亲热,两颗心早已越贴越紧。而今,她丈夫的大仇已报,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请求:“跟我走。” 可她不能带走她的儿子,因为颂风已是尺素门的二门主,是秦家最大的希望。 她甚至不能改嫁,只能私奔,因为即使江湖中人不重礼教,尺素门二门主的生母改嫁,也会成为引人耻笑的丑事。 杨蔻悄悄点亮远处桌上的油灯,细细端详颂风那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他熟睡的时候格外惹人怜爱,不像清醒之后,总是绷出一副稳重坚毅的表情。 如果她走了,颂风就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了。 但儿子和情郎,她只能选一个。终生困居在尺素门一隅的慈母、撞破牢笼抛家弃子的私奔之妇,她只能选一个。 她伸出颤抖的手,又摸了一把颂风的脸。颂风在睡梦里似乎也感觉得到母亲的手,露出一个信任的笑,没有醒来。 她呆呆看着儿子稚嫩的笑脸,泪水越流越多,悄悄地退出房间,决然冲进雨中。 她那俊雅的情郎就站在院外的阴影里,全身已经被雨水湿透,对她一笑,温柔无限。 杨蔻走近情郎,泪如泉涌,融进扑面的大雨之中,一声“对不起,我不能走”几乎已将出口。 她的情郎却满脸愧疚,小心地托起她纤白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指尖,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的孩子。” 杨蔻全身一颤,第一次紧紧抱住情郎并不宽阔的肩膀,感受他身上那冷雨浇不灭的温暖,到口的诀别之词,最终化为并肩远去的脚步。 很多年后,杨蔻曾经站在人群里,戴着厚重的面罩,远远地见过长大的颂风。 她不知道他没能看到她留下的信,不知道他依然在找她,只知道那张依然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上一派坚毅,眼中并无一丝阴霾。即使如此,多年的愧疚令依然她无颜与儿子相认。 她很担心这就是今生的最后一面,但却没能料到这为何是今生的最后一面——数月之后,她与许多白道同盟中人的家眷一起,遭遇了仇家的突袭。 那无耻的屠夫冲入毫无自保之力的妇孺里,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她徒劳地保护着年仅九岁的幼子,终究逃不过双双被害的结局。 濒死的那一刻,她想起颂风,用力护紧自己的面罩,默默祈求上天,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脸。有一个私奔的母亲对人人称道的秦二门主来说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啊。 她没有想过,在那短暂的八年里,她带给颂风的一向只有平安和幸福。 所以颂风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让她平安幸福而已。 【普通篇】紫电青霜 “贱人。” 紫电恶狠狠地瞪着一封信,双手发凉,额角发麻,一时竟是怒火中烧,杀气纵横。 信是她的妹夫兼小叔的小妾写的,今早有人发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趁着昨夜的大雨,跟着不知从哪找的贱男人逃得无影无踪。 ——尺素门现任二门主的亲娘,居然丢下年仅八岁的小二门主,他娘的留书私奔了! “什么他娘的冰窖!我们秦家是哪门子的冰窖!”紫电胳膊一扫,摔碎了桌上所有的壶和杯子,“贱人,我缺你吃穿了,还是干你亲妈了?你娘的私奔了还这么编排我!” 她一把扯下墙上的挂画,撕得粉碎。 她一掌拍裂了面前的木桌,反震之力伤及手掌,脸疼得煞白。 她终于坐到地上大哭起来:“霜儿,我对不起你,我给妹夫找了个什么破女人哪!” 紫电青霜,是多年前江湖上一对有名的侠女姐妹。姐姐紫电以快剑闻名,身手不凡,性情直爽刚烈;妹妹青霜自幼体弱多病,剑法平平,但是生得端庄美丽,大方开朗,为姐姐摆平过很多江湖纷争。 她们的父母早已亡故,漂泊江湖,相依为命。紫电非常疼爱这个妹妹。 后来,青霜与当时的尺素门二门主、秦颂风的父亲相爱,带着紫电去尺素门会见亲家。 二门主的兄长就是负责经商的大门主,同样尚未婚配。大门主不擅武技,为人谦和厚道,很殷勤地端茶倒水前后张罗。紫电性格强硬,与江湖上的鲁莽汉子合不来,反而对和气的大门主很有好感。 亲姐妹嫁与亲兄弟,岂非一段佳话,何况姐姐和哥哥尚未婚配,妹妹和弟弟怎么好先成婚?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也在青霜的鼓励之下,紫电和妹妹一同嫁进了尺素门。 紫电很快就生了个儿子,取名颂铭,后来没再生过一男半女;青霜则是始终不育。 秦家一向人丁单薄,不育也是常事,何况青霜夫妻好得蜜里调油,所以紫电的妹夫并未介意,还收了个既聪明又踏实的小徒钱睿,打算如果一直无子,紫电夫妻也别无所出,就让钱睿接任二门主之位。 大门主忙于经商,紫电专心抚养儿子,无暇顾及江湖事,在秦家安定数年之久,曾经名动江湖的快剑变慢了。 她有些遗憾,但又很知足,现在,她有个从小亲密现在亲上加亲的妹妹,有个包容她急躁脾气的丈夫,还有个颇具经商天分的儿子,圆满至此,何必再去奢求。 她万万没想到,妹妹会那么早就离开她。 青霜自幼体弱不假,但是习武之后已经强壮了不少,所以当她突然大病一场、奄奄一息,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请来的第十一个大夫也劝他们准备后事的时候,紫电口吐鲜血晕倒在地,妹夫冲出去躲在山里哭了一个晚上。 没人告诉青霜真相,但青霜自己也意识到大限将至。临终前,她抓着丈夫的手说,她死以后丈夫不要再娶妻子,但是要买一个妾,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这个妾就让姐姐来帮他挑选,最好选个最美的姑娘,生个最俊的孩子。 丈夫痛哭着答应了她。 青霜去世后三年,紫电亲自找来媒婆,为妹夫挑选妾室。 她遵照青霜的叮嘱,买回一个出身清白、相貌极美的小姑娘。从此她就尽量避免与那小姑娘会面,因为每次相见,她都忍不住为妹妹不甘,青霜的早逝是她今生最不可触碰的痛。 令紫电感到安慰的是,虽然小姑娘堪称绝色,妹夫却没有对青霜忘情,即使在侄儿颂风出生以后,他每逢佳节,还是在亡妻的灵前度过的。紫电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因为每逢佳节,她也总要到妹妹的灵前看上一眼,摆几盘妹妹从小爱吃的果品菜肴。 秦家这对兄弟,都是勤恳顾家的好丈夫,在商场不欺诈,在江湖不滥杀。紫电始终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绝情,要把他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7 们同时收走呢? 秦家兄弟在外遇害身亡的消息,对紫电、对整个尺素门,都如同晴天霹雳。 她十八岁的儿子颂铭拿起父亲留下的账簿,接续尺素门的生意;她六岁的侄儿颂风却不可能拿起父亲留下的剑出门报仇。 紫电于是拔出她的剑,妹夫之徒钱睿找来助阵的江湖新秀曲泽走上来,跃跃欲试地与她对招。二十年前的快剑紫电和二十年后的快剑小曲相逢,结果却出人意料——紫电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昔日的成名高手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泯然众人,担不起报仇的重任。 败的人虽然是她,震惊失措的却是年方十五岁、个子还没长起来的少年曲泽,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都在问“紫电的剑怎么会这么慢”。 紫电第一次感到了后悔,如果当初不曾耽搁俗务、不曾疏于习练…… 可是天下哪有这种“如果”? 紫电的心中空空落落,才发现这些年里,她不但失去了妹妹,失去了丈夫,而且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自己。 光阴荏苒,两年后,重伤的曲泽和钱睿带回了凶手的头颅,秦颂风亲自将头颅放在父亲和伯父坟前,立志长大后重振尺素门声威。 他虽然长得很像他那绝色的生母,手捧头颅的时候却并未露出怯意,见此情景,紫电略觉安慰。 谁知就在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时,秦颂风的生母竟然留书私奔。 紫电发疯般躲在室内咒骂那个不识好歹的“贱人”,又担心此事流传出去,有损尺素门的名誉。门主兄弟同日被害,复仇却要靠曲泽这个外人,尺素门的脸已经丢掉十之八九,怎能再承受这致命一击! “贱人!贱人!” 骂着骂着,紫电突然感觉自己才是个贱人。二十年前,如果有人告诉她,以后她会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咒骂一个身世飘零的小妾,她一定会冷笑一声,拔剑劈过去。 所以这些年来,她究竟干了些什么? 就在她怅然追悔之时,被蒙在鼓里的秦颂风找来了这里,问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 紫电冷冰冰地说:“你记错了,你没有娘。” 秦颂风终究是个孩子,没看出伯母情绪不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他长得真像那个“贱人”啊,秀气的脸上挂满困惑,显得如此无辜,又如此稚弱。紫电看着这张脸,热血全都冲上头顶,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秦颂风已经倒在地上,她则提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根棍子拼命地打他。 她听到秦颂风没有惧意,没有痛意,只是用冰冷得不像个孩子的声音不停地重复:“我娘在哪!” 她也听见自己用泼妇一般的声音冷笑着重复:“你再问一遍?” 秦颂风的身上已经满是血迹,但她竟然没有停手。 这时秦颂铭哭着赶来,从背后抱住她,抢走她手里的棍子,抱着已经站不起来的秦颂风跑了。紫电看到秦颂风依然没有哭,直直与她对视,清秀的脸冷如冰刻。 紫电发呆良久,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来,觉得秦颂风下一刻就会对自己的儿子不利。 她悄悄接近秦颂风的屋子,从窗缝向里面窥探,见到秦颂风趴在床上,脱得一丝不挂,露出苍白瘦削、皮开肉绽的身体,秦颂铭小心翼翼地给他擦药。 秦颂铭道:“我娘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你别介意。” 秦颂风道:“我不介意,你知道我娘去哪了么?” 秦颂铭道:“不知道,听人说是走失了,等会我找江湖朋友打听一下……你疼不疼?我娘下手太重了。” 秦颂风道:“没事,伯母很厉害的,她要是真下重手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这句话仿佛在紫电脸上抽了一耳光。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屋里,反手真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她再次回忆秦颂风当时那令她恐惧的神情,忽然觉得他不再像“贱人”,反而有点像她自己小的时候。 他要保护杨蔻,岂不正如她要保护青霜? 二十年前的紫电,何曾把所谓江湖颜面放在眼里? “贱人。”她冷笑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贱人!”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后来她把“贱人”的留书交给儿子,让他藏起来,不要损伤了秦颂风的志气。 她拿起自己数日不曾拔出的剑,在没人的地方练了一圈……依然慢得令她恶心。因为荒疏的已经不止是剑法,更是一个剑客的心和魂。她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却是太迟了。 剑客失去了剑法,姐姐失去了妹妹,妻子失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总有自己的人生,母亲不能整天缠着他。事已至此,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重出江湖?她的剑法只会损伤当初紫电青霜的英名。在家养老?一成不变的日子,从现在往后看,能一眼望穿结局。 杨蔻真的没什么可嫉妒的吗?她虽然狠心,至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如果当初对她好一点,事情也未必发展到今天这个境地。 胡思乱想中,她似乎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少年时,与妹妹纵马江湖的爽快日子。 她想起自己对丈夫虽然很有好感,本来并没到委身下嫁的程度,嫁给他,不过是与妹妹相依为命多年,舍不得分开罢了。谁能想到生死无常,转眼缘尽。 如今,丈夫也死了;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再需要她;侄儿的剑法有曲泽指点,也不需要她。 她想起儿子常翻的厚账簿,厚得让她头疼;想起自己的剑,陌生得让她脸红。 这些年来,上天赐给她一个家,如今家毁了,剩下的一切好像都与她没有多大关联,她却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那个从来不肯服输、不肯退让的刚烈女侠。 她终于想到:“既然紫电早已经死了,不如——” 犹豫片刻,她又对自己说:“如果再过十天我还这么觉得,就去死。” 第一天,她这么觉得。 第二天,她还这么觉得。 …… 第十天,她还这么觉得。 她换上少女时代的紫衣,右手提着自己的剑,左手提着青霜的剑,来到丈夫和妹妹夫妻的灵前。 她想用妹妹的剑自尽,但是莫名其妙手腕一软,剑就落在了地上。 妹妹当然不希望她死,就像妹妹希望她一起嫁入尺素门一样。 紫电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唤一声“霜儿”,拾起那把剑,轻轻插回剑鞘,席地而坐,将它横在大腿上,就像小时候把妹妹抱在大腿上那样;然后她抽出了自己的剑。 青霜铺地,紫电破空,早逝的父母不曾取错名字。有谁知道,当初她为何执迷不悟,要陪她一起落在地上呢? “我最对不起的,其实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8 是你。”她擦掉眼角的一滴泪,对着剑身映出的自己的脸,肃然说道。 是夜,紫电在丈夫和妹妹的灵前,用她自己的剑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据传,女侠紫电殉夫自尽,堪为烈妇楷模。 【第三种篇】一两银子 紫电自尽前一天,曾经对曲泽说:“我侄儿以后交给你了,如果他敢不听话,随便你打。”后来曲泽才知道那就是她的遗言。 曲泽不是很同意她的遗言,但最后他还是实践了她的遗言。 秦颂风从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爱剑成痴,稳重懂事,有什么可挨打的呢? 原本没有,可自从杨蔻失踪、紫电自杀之后,就有了。 从四五岁起,在父亲的严厉管教下,他就几乎再也没有哭过。但杨蔻失踪后很长一段时间,经常有人看见他呆呆地拿着母亲留下的东西落泪。现在秦颂风的身份已经是二门主,这样下去可大大不妙。 那么如何让他早日坚强起来?现在整个尺素门已经一个女人都没有,这群江湖莽汉几乎不知同情为何物,一致认为,揍他几顿就好了。 但是尺素门的人怎么能揍自己的二门主?大门主又心软,这个重任很快落到了曲泽的头上。 曲泽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他甚至觉得到处寻找躲起来流泪的秦颂风,再揍他一顿,是一件斗智斗勇的趣事。 当然他不会像紫电那样下手没轻重,最多留下一点皮外伤,这样秦颂风虽然会觉得疼,第二天还可以继续跟着他练剑。 有时候他一边揍秦颂风,一边还哈哈大笑,说你小子竟然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还不是被我找到了。钱睿私下里叫他别太过分,他也不以为意。 后来大门主实在看不下去了,恳请曲泽下手轻点,曲泽却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打不坏,他下手很有分寸。 曲泽从不觉得自己有过分的地方,一是因为他也才不到二十,年少无知,二是因为他从小没有娘,不理解秦颂风为什么要如此伤心,三是因为秦颂风从来不喊疼,而且无论疼得多厉害都会自己爬起来离开,不会让他觉得愧疚,四是因为即使如此,秦颂风和他关系也不错,整天讨论剑法,绝没有记过仇。 两年之后,秦颂风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彻底隐藏起来,也就很少有挨打的机会了。曲泽几乎忘了这件事。 秦颂风还没来得及真正出师,曲泽就出了事。 那年,曲泽恩师被害,遭到同门诬陷,莫名成了一个丧心病狂杀害恩师的凶手,被义愤填膺的白道群雄追杀得走投无路。 就在曲泽身受重伤,认为自己绝无幸理的那一刻,醉日堡堡主厉霄从天而降。 厉霄说,你不甘心就投靠我,我救你出去。 曲泽说,我一生行得正做得直。 厉霄说,直不要紧,你到了醉日堡,可以只负责处理黑道纠纷,不杀半个好人。 曲泽终究不甘受死,应承下来。厉霄便带着他杀将出去,而且竟然十分体贴地手下留情,没有杀死在场的任何一个白道中人。 曲泽昏迷数日,清醒过来后,已经为厉霄的剑法折服,忍不住问厉霄,为什么要手下留情? 厉霄说,你兄弟钱睿正在为你翻案,我怕有人被杀了,亲朋好友不敢动醉日堡,却去找钱睿的麻烦。钱睿这种重义气的人我也佩服。 这番话说得曲泽当场认了这个大哥。 醉日堡内提起厉霄个个心服口服,据说因为厉霄名声太好,但凡不佩服他的人,入堡数年后不是变得同样佩服他,就是无法忍受身边所有人对他的推崇而选择叛堡。 只有一件怪事,传说厉霄在醉日堡深处盖了个眠星院,养着一个娇嫩无比的奇怪少年,不知是为了什么。曲泽本以为这是个谣言,但进了醉日堡,才发现好像不假。 一天早上,厉霄神秘地对曲泽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条件是他守那里的规矩。 曲泽问什么地方。 厉霄说,要去一个会撒谎的好人才能去的地方,条件就是撒谎——撒谎说那里只有好人,连厉霄都是好人。 曲泽困惑地同意了,第一次发现厉霄身上确实有点邪气。 他在眠星院里看见的东西,却比厉霄邪门一万倍。 向来寡言少语面无表情的外科郎中魏老,正在满脸慈祥地给一个男孩讲故事;专攻奇毒性格乖僻的范鬼手,正温柔地为那男孩整理头发;传说中心狠手辣、蒸过人肉包子的王贵铜,正微笑着把一大盘形状可爱色泽诱人的甜点摆到桌上,叫那男孩多吃几块。 男孩看起来已经有十岁出头,长相倒是相当好,可惜娇娇嫩嫩的,丝毫没有个男子汉的模样,而别人看他的眼神,也好像是在娇宠一个懵懂的幼童。 他远远看到厉霄,露出一个充满依赖感的甜甜笑容,甜得愈发不像个小男子汉。曲泽被他笑出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有点想念秦颂风。 他心想,幸亏尺素门对秦颂风足够狠心,才没把那天生像母亲的男孩养成这等不伦不类的模样。 厉霄对曲泽发憷的眼神视而不见,介绍说,这男孩是他亲手养大的义弟舒流,并让舒流把曲泽称为“五哥”——厉霄已经力排众议,将曲泽任命为醉日堡第五号人物。 舒流站起身来,斯斯文文地行了个书生式的礼。 魏老、范鬼手和王贵铜纷纷亲切地与曲泽谈笑,请他再吃些早点,语气温暖如春。曲泽暗中佩服他们装得像煞有介事。可是一顿早饭吃完以后,曲泽的心境已经从怀疑转成了困惑,恍惚间分不清究竟眠星院里是假的,还是眠星院外是假的。 饭后,王贵铜去研究菜谱,范鬼手去研究毒药,魏老则去研究医书,舒流休息片刻,也坐到书房里去看书。曲泽好奇,走进书房窥探,却被书上晦涩艰深的文字和密密麻麻的注释吓得肃然起敬,再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念。 曲泽只是个勉强认得字的粗人,对会读书的人总是很佩服的。 从此曲泽就在眠星院住下来,也许是自欺欺人,但此地正气沛然,久处其间,令他忘忧。 没过多久,曲泽又发现,舒流不但有学问,习武的根骨也很不错,是厉霄花费最大心血的唯一亲传弟子,剑法已有几分火候。 曲泽手痒,趁着没人,和舒流对练一局。他发现两件事。第一,舒流不但娇嫩得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娇气得超乎他的想象;第二,舒流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剑法练到“尚可”的程度,可见天赋优秀,厉霄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次日,厉霄就来找他兴师问罪了,告诉他下次下手轻点,别欺负小孩。 曲泽心想,天地良心,他下手都够轻的了,还能怎样?他甚至怀疑舒流偷偷向厉霄告状。但是舒流没过几天又来找他练剑,说和他练剑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99 收获极大,其他人让他让得太过火了。只不过一定要瞒着大哥。 曲泽觉得很有意思,就又和舒流对练了几次。可是不足半个月,厉霄又发现了,因为舒流一点小伤都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伤多了怎么也瞒不住。 厉霄没责怪舒流半句话,实际上曲泽从未见过厉霄对舒流板起脸。所以厉霄就来找曲泽了,依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和舒流比剑的时候每留下一道伤痕,就扣他一两银子。 后来,曲泽才和舒流对练了一次,就穷到买不起衣服,从此任凭舒流如何恳求,再也不敢随便动手。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年之后,在曲泽心里,舒流已经成了天下好孩子的楷模。他甚至觉得,舒流性情开朗端正,剑法堪称中上,而且文武双全、通晓许多杂艺,似乎比除了练剑什么都不懂的秦颂风还有本事。 想起秦颂风,曲泽总要觉得歉疚。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无法体恤一个八岁的孩子骤然失去母亲下落的痛苦。 也许因为那时候,曲泽的师父还好好地活着。 眠星院美好得就像一场梦,而它也的确是一场梦,这里的人除了舒流,都明白自己在做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 所以梦被打碎的那天,曲泽并不惊讶,甚至也不太惋惜,只是很担心即将知晓真相的舒流。 厉霄把曲泽留下断后,悄悄告诉他舒流真正的身世,叮嘱他设法保证舒流平安。 曲泽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因为舒流的生父季英人缘极好,白道领头之人又是季英生前最好的朋友之一,没人有理由伤害舒流。 相比之下,曲泽更想知道舒流会不会从此恨上厉霄。 可舒流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厉霄之前自以为足够唬人的种种决裂之言毫无用处,被这孩子一眼看穿,而他竟在上百人面前拔剑死守那具尸体,言语有礼有节,剑法也没有失去方寸,几乎激怒了白道群雄,若非钱睿协助救场,事态几乎失控。 曲泽一直觉得,舒流和颂风是截然相反的孩子。 舒流天真,颂风早熟;舒流娇气,颂风坚韧;舒流文静,颂风好动;舒流博学,颂风专精。 但是在舒流毫无惧色地拔出剑的那一刻,曲泽忽然想起了秦颂风。秦颂风成名一战就发生在曲泽投靠醉日堡后不久,当年追杀曲泽的人不敢攻进醉日堡,前去尺素门找钱睿寻衅,十五岁的秦颂风却一个人跳出来与他们打车轮战,生生把他们逼退。曲泽虽然不能亲见,也为他欣慰不已。 当初的秦颂风相信自己的剑法,所以无所畏惧,而今日的舒流明知自己的剑法不可倚仗,也能坚持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勇气? 曲泽第一次意识到舒流身上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它非关威压逼迫、无需千锤百炼,生于幻境,长于温室,但即使已经失去它的根,依然风雨不动安如山,能支撑起一个白纸般的少年面对一切的信念。 那日以后,舒流回归季家,曲泽则沦为白道的阶下囚,直到几年后,秦颂风和钱睿终于争取成功,将他接入尺素门,名为软禁,实则暗中还了他自由之身。 曲泽住在尺素门的栖雁山庄里,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都已经长成了正直仁义的剑客。 秦颂风爱剑如痴,除了武功之道外几乎无欲无求,理应正直。 舒流从小受到一群“正直”之人无边无际的娇宠,虽然最终发现有假,想来也自然而然地认定正直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这四人除了钱睿,在剑法一道都颇具悟性,也经常聚在一起切磋武功。 只有一个问题。虽然厉霄已经不在,曲泽和舒流一起练剑的时候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束手束脚。 即使每次看到他和舒流比剑,秦颂风都会露出诡异的笑容,他也无法放开手脚。 因为每当拔剑之后,舒流在他眼里就变成了一个类似古董的名贵物品,无论碰到哪里,都会损失一两银子。 作业:求曲泽的心理阴影面积。 第46章 番外:情不知所起 季舒流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秦颂风的。 因为那时候他还很傻。 十八岁以前,季舒流从没见过任何一对夫妇,他甚至几乎没见过女人,除了厉霄雇来的替人洗衣补贴家用的乡间老妇。厉霄给他讲过不少故事,但是由于从没见过稍微好看一点的女人,他对那些男女情爱的故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只喜欢听大英雄惩奸除恶。在那十八年里,季舒流甚至从没想起来问问大哥有没有给他娶过一个大嫂。 后来他离开了醉日堡的眠星院,住在自己姑母季萍家里,总算大致明白了夫妻的含义。季萍夫妇已经成婚多年,互相体贴照顾,绝无二心,恩爱夫妻就是这样的。但季舒流依然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爱上另一个人。 再后来,季舒流当了尺素门的教书先生,有时学生在读书的时候偷看话本小说,他将之收走,难免要好奇地翻看。尺素门这些不听话的孩子们出身市井,从小无法无天,爱看的风格可想而知。书里的女人们总是不讲道理地爱上男人,而男人们总是不知疲倦地爱上各种女人,然后他们就一起不要命地做那事,季舒流觉得里面写的“爱”比鬼故事还费解。 所以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叫做爱上一个人。 听说一个人长得好看,别人就容易爱上他。但是秦颂风虽然长得特别好看,季舒流却也没发现谁爱上了他。 不过秦颂风可真是好看,迄今为止,季舒流还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非但没见过,想都想不出来。 秦颂风身上有一股高手特有的气势,举止略显粗野,衣着从无讲究,但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生得如雕如琢、如勾如画,堪称一个罕见的美男子,季舒流甚至认为,若单论五官,只怕卫玠、独孤信也不过如此了。 季舒流也长得非常不错,但属于那种让年长的女子都想拍拍他的头,说一句“这孩子长大了一定貌比潘安”的类型,秦颂风却很容易让少女们看他一眼就羞红了脸颊。 季舒流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虽然不可能觉得害羞,也自然生出几分好感。 秦颂风不但人长得合季舒流口味,个性也合季舒流口味,宽厚爽快、踏实质朴,阅历甚广却又心思简单。 他们初识不久,秦颂风的前妻就与他离异,而季舒流也刚离开醉日堡一年,在陌生的世界里默默忍下一切孤独和畏惧。两个人凑在一起,各有排遣抑郁之心,有时探讨剑法,有时欣赏风景,有时到山下的县城里下馆子,有时讲些江湖传言、野史怪谈之类的闲话。他们心中的抑郁很快就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大梦十八年 作者:大醉大睡 分卷阅读100 排光了,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恨不能形影不离。 直到有一天,他们参加了那个实际上是陷阱的婚礼,季舒流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将来秦颂风迟早再娶一个女人、生几个孩子,不可能永远和自己混在一起。 季舒流感到非常失落,突发奇想,希望秦颂风是一个女人,嫁给自己。 他仔细地想象了一下,觉得就算秦颂风真的是女人,也不会难看的。天下难看的人多种多样,但好看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太差。 只可惜秦颂风已经是个男人了,不可能突然变成女人。别说他,就算季舒流自己想变成个女人,也没办法。 季舒流觉得天公不作美,如果一个人想男就男、想女就女,这个世界一定会比现在有意思得多。 婚礼暗藏的陷阱发动以后,他们都受了点伤,击退了敌人,就凑在一起赤裸着上身互相包裹伤口。季舒流在灯下看见秦颂风好看的眉眼、流畅的身材,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细而有力的腰上戳了一下。 指尖触及温暖的皮肤,季舒流感到一种可怕的冲动。 他想赤裸着身体拥抱这个人,亲吻他的脸。 他所修内功心法讲究清心节欲,暗中运功调息,冲动立刻平复,并未露出端倪。季舒流猛然想起史书上有的男人不但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还留下了断袖分桃种种奇闻。他感到很新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这种男人。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季舒流一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的男人。 有一次,他偶然听到刘俊文和几个同门师兄弟闲聊,说一个女人如果很喜欢一个男人,和他办事的时候就喜欢亲他的嘴,如果不太喜欢,即使亲嘴也是不情不愿的。这种话他们平时从不对季舒流说,因为季舒流长得小,他们总担心带坏了他。 季舒流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而男女之心总是相通的,于是挨个回想每个自己离开眠星院后认识的人,看自己愿不愿意亲他们的嘴。 他发现自己愿意亲一亲秦颂风的嘴,除此之外,既不想亲女人的嘴,也不想亲男人的嘴。 这说明他一定是爱上了秦颂风,而且爱得一心一意,就像小说里那些认准一人从此不改的男女一样。 季舒流终于感到了害怕,除此之外还有点歉疚,毕竟秦颂风是他最好的朋友,怎么能把朋友当成女人对待呢? 至于秦颂风会不会动心,季舒流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据他所知,喜欢男人的男人是在走邪门歪道,他自己出身黑道,内心深处有几分肆无忌惮,方才如此胡思乱想,但秦颂风是个正统的江湖侠客,为人十分正直,怎么会想这种事。 直到在裴用国的碧霄山庄,季舒流卷入江湖纠纷,放了血、发了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和秦颂风闲聊。 秦颂风忽然很久都不说话,季舒流心中奇怪,好奇地睁开眼。就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秦颂风说:“不如以后我不娶老婆了,你也不娶了,咱俩凑合着过一辈子吧。你拿我当老婆,我也拿你当老婆。” 季舒流事后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怀疑是在做梦。但当时他哪里顾得上怀疑,心中早就笑翻了天,生病的难受全都不翼而飞,非常高兴地说:“行啊!” 为了不吓着秦颂风,他刻意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没想到秦颂风竟然怀疑他没听懂自己的话。 无论季舒流怎么解释,秦颂风都不信,即使嘴唇对着嘴唇亲了一下,也依旧不信。 直到季舒流福至心灵,在秦颂风的嘴唇上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口,秦颂风才终于信了。 季舒流觉得心里就像被灌了一碗浓浓的蜜糖水。他从来没见过像秦颂风一样可爱的人。 他不但明白了什么叫爱上一个人,而且相信,自己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 分卷阅读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