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春》 分卷阅读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 ?《伤春》作者:ranana 简介: 狄秋的故事。 怪力乱神。 和《悲秋》一样,还是有洋泾浜苏州话出没。 这次不相亲了,打麻将,和年轻的人打,和不太熟的人打;撞鬼,撞女的鬼,撞男的鬼,老的鬼,小的鬼,很老很老的鬼。 撞鬼的间歇惦记惦记高中同学。 第一章 “倪葛跷脚麻将也搓到啥辰光呐?”(我们的三人麻将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总快着吧,桐桐大呲扎肚皮么是弗大方便葛。哀个桐桐,念头啊真格是足,大呲肚皮啧还要天天日日喊倪搓麻将,喊呲么自家也迟到。”(应该快了吧,桐桐怀了孕了是不太方便的。这个桐桐,牌瘾也真是大,都怀孕了还要天天找我们打麻将,叫了我们么,自己又迟到。) “啊是要养啧啊?男小呱还是女小呱架?一筒。”(是不是快生了啊?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一筒。) “哀个么,我囊晓得呐?啥人打个东风啊?红中。”(这个么,我怎么知道呢?谁打的东风啊?红中。) “碰,等呲诸何辰光啧。祝老师唔笃家子婆弗是来母子做护士长葛么?桐桐弗还是倷介绍过去葛么?九筒。”(碰,等了好长时间了。祝老师你老婆不是在母子医院做护士长的吗?桐桐不还是你介绍过去的吗?九筒。) “七筒。” “一对七筒拆忒歪。”(一对七筒拆掉了啊。) “才是讲呀。唉,覅讲做护士长啧,妇科一把手啊呒不用。等歇等歇,小狄倷啊是出三万啊?我胡啧,清一色,对对胡!嘿嘿!”(就是说呀。唉,别说做护士长了,就算是妇科一把手都没用。等等,小狄,你是不是出三筒啊?我胡了,清一色,对对胡!嘿嘿!) “小狄是桐桐弗嘞嘿,闲话阿呒不,昏懂懂葛,台面浪么一看才晓得祝老师嘞做清一色,倷看唔倷,筒子才挥挥忒,七筒两扎阿拆开来,我扎三万么抗到以哉。”(桐桐不在,小狄话都没有,迷迷糊糊的,台面上一看就知道祝老师在做清一色,你看他,筒子都扔掉了,七筒两个都拆开来,我的这个三万我藏到现在。) 狄秋道:“啊?桐桐还没生啊?我还以为她生好了,月子都做好了才来找我们打麻将的。” 祝老师清了个口痰,笑道:“倷葛日脚过得是……弗是前日呲搭还嘞一来搓麻将葛嘛?下个熬头养!我问倷,今朝几号啧?”(你这日子过得,不是前天还在一起打麻将的嘛?下个月生!我问你,今天几号了?) “几点钟啧啊?桐桐格小娘鱼馕夯回事体啊?祝老师,倷啊要打扎电话问问吧。”(几点了啊?桐桐这孩子怎么回事啊?祝老师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吧。) “嘞开车子么,电话估计弗方便接葛吧?小狄啊,倷扎表囊还?去修啊?原归弗会动歪,以哉刚刚九点半,倷囊十一点四十七啧呐?”(在开车的话,电话估计不方便接的吧?小狄啊,你这只手表怎么还没去修啊?还是不会动啊,现在刚刚才九点半,你怎么已经十一点四十七了啊?) “唉,我还是打扎电话问问吧。” “桐桐啊?欸,倷啊要到了啊?啊?快啧啊?好葛好葛,倷慢慢叫开哦,当心点,弗急,刚刚开到石路啊?帮倷喊碗大馄饨?好葛好葛,晓得啧,倷路浪当心点哦……倪么,跷脚麻将搓搓,才是讲呀,嗯,嗯,刚巧还嘞讲小狄葛手表嘞嘿……”(喂,桐桐啊?你要不要到了啊?啊?快了啊?好的好的,你慢慢开,当心点,不急,刚开到石路啊?帮你叫一碗大馄饨?好的好的,知道了,你路上小心……我们么,三人麻将打打,就是说呀,嗯,嗯,刚刚还在讲小狄的那个手表……) 狄秋跟着祝老师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腕上的电子表,黑色表带松垮跨地搭在腕上,同样是黑色的塑料框框住个底色泛着些绿的长方形表盘,表盘上有道细细的裂缝,还是黑的,头发丝一样,那裂缝下面一字排开着六个罗马数字,最末尾的3和5比前头的11和47小了两号。11点47分35秒。 狄秋拉开了桌下的小抽屉,一头数筹码,一头长吁短叹,数出来六个筹码,递给祝老师,道:“我是日子过昏头了,输昏头了,桐桐还没到,我的小抽屉就要被祝老师掏空了,连了三把庄了,我是电池都要买不起了,手表只好用来装装样子了。” “以哉才是用手机啧,倷是不走寻常路,弗用手机用手表,手表还是坏忒葛。”祝老师喜滋滋地挑着眉毛,数好筹码,关进抽屉,把麻将牌推进洗牌槽,两手在空中一伸,一只大金表从他袖管里滑到了手腕上,他看着狄秋,原归是苏州话里夹着普通话和他讲话,道:“人家戴百达翡丽,江诗丹顿么是有个样子,有个腔调,小狄啊,倷葛卡西欧就算了吧。” (现在都是用手机了,你倒不走寻常路,不用手机,用手表,手表还是坏掉的。) (别人戴百达翡丽,江诗丹顿是有样子,有范儿,小狄,你这个卡西欧就算了吧。) 狄秋哈哈笑,浑不在意,自动麻将桌呼啦哗啦地洗牌,他的笑声一下就被盖过去了,狄秋抿上了嘴唇,但还是笑着的模样,从桌边的矮凳子上拿起盒牛奶,插上吸管,嘴角翘起,哧地吸了一大口牛奶,道:“不迟到就好了,对吧?” 祝老师干笑了两声,没接话,手臂重新放下了,搁在桌子上,他的手指甲留得有些长了,顶端修剪出个精妙的弧度,弯月牙似的,正轻轻擦掠着桌上的绿绒布。 一副码得整整齐齐的麻将牌升了上来,自动麻将桌的肚子里还在滚雷,声音倒是轻了些许,祝老师拿起保温杯,讲狄秋:“倷么天天八点钟才过来报道啧,身体里已经定好生理时钟啧,生理时钟是啥物事,唔笃晓得葛歪?”(你天天八点就来这里报道了,身体里早就定下了生理时钟,生理时钟是什么,你们知道的吧?) 狄秋喝牛奶,不置可否,祝老师舔去嘴边的白沫,才要接着说下去,安妈妈一拍桌子,声音一高:“撒吧!”(丢色子吧!) 祝老师忙不迭抓起桌上的两个色子,往手心里哈气,瞅瞅狄秋,瞧瞧安妈妈,好一顿挤眉弄眼,嘴里低念三声财神保佑,这才把色子扔出去。安妈妈被他逗笑了,眉心那三道竖划仍紧蹙着,轻声和狄秋道:“倷看看哀个愁头。”(你看看这家伙。) 狄秋但笑无语,色子落稳了,两个六,安妈妈那儿起牌。祝老师还盯着狄秋说呢,将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倷么时间差往弗多啧么,两只脚别要往哀搭跑格!”(你么时间差不多了,两只脚一定要往这里跑的!) 狄秋跟着祝老师拿牌,道:“和祝老师打麻将每次都能学到点新东西,这次又长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 知识了,我算是知道怎么每天我一睁开眼睛,人就到了棋牌室了。” 祝老师一瞥安妈妈,嬉皮笑脸:“安妈妈,倷讲啊是?”(安妈妈,你说是吧?) 安妈妈没响,手指往桌上挥了挥,祝老师连连点头,忙挑张,摸出个花牌,赶紧补了牌,出了张北风,人坐得稍微放松了点,随口说道:“小狄倷啊有一米八五啊?” 狄秋喝完牛奶了,放下了纸盒,他正好摸到张花牌,理到了右手边的桌角去,补了张牌,笑着道:“我也就一米八二吧。” 祝老师转去问安妈妈:“唔笃昊昊一米几啊?阿阿蛮高葛啊是?”(你们家昊昊一米几啊?也蛮高的是不是?) 安妈妈打量了眼狄秋,狄秋还特意站起来,昂头挺胸,自己往自己脑袋上比划,兴致颇高地说:“比我高?那可得顶到天花板了吧!” 安妈妈道:“差弗多,帮倷差弗多,才是嘿背。”(差不多,和你差不多,就是弓背。) 祝老师道:“过呲一米八登嘞苏州算高葛啧。”(过了一米八在苏州算高的了。) 祝老师还说:“必过以哉葛小人吃得好,营养好,我帮倪老太婆阿才哀囊,倪囡恩阿要一米六五。”(但是现在的孩子吃得好,营养好,我和我老婆也就这样,我们女儿也长到了一米六五呢。) “啧,囊北风打忒么来西风,真家伙。”(怎么北风打掉了来西风,真是的。) “小狄啊,倷是弗好再长啧哦,再高,对象弗好寻啧。”(小狄,你是不好再长高了哦,再高,对象都不好找了。) “啊?跟打啊?小狄阿摸着扎西风啊?”(啊?跟打啊?小狄也摸到了张西风啊?) “我啊跟打打吧,我阿是张西风!最后一张西风弗晓得嘞啥人嗒。”(我也跟牌吧,我也是张西风,最后一张西风不知道在谁那里。) 狄秋一抖索,回过神来了,一瞅自己手上的牌,另还有张西风在这列麻将牌里杵着。狄秋吞了吞口水,抓了抓耳朵,眼角扫过那手表,欲言又止。 还是11点47分35秒,就连一秒钟都没有多,时间停得够彻底的。狄秋把衣袖往下扯了扯,遮住了手表,问道:“桐桐刚才说在石路,那现在差不多要到了吧,她要大馄饨,祝老师,安妈妈,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现在下去叫,等她到了,刚好能吃上。” 祝老师看看安妈妈,说:“否要看小狄好像经常心思弗来麻将台浪,心倒蛮细葛。”(不要看小狄好像经常心思不在麻将桌上,心倒蛮细的。) 安妈妈没响,把自己出过的牌排成整齐的一列,道:“唔笃吃吧。”(你们吃吧。) 祝老师道:“拿包盐津杨梅上来吧。” 狄秋坐得离门近,一起身,人已经到了门口,他才要开门,屋里忽地响起把女声,配着欢快的节拍,轻唱着:“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这女人越唱越甜蜜,越唱越酥软:“多甜蜜,多甜蜜,怎么能忘记。” 安妈妈把麻将牌盖上了,睃了祝老师一眼,祝老师着急站起来,抓着手机就喊住了狄秋,急匆匆往门口去,满脸堆笑,说:“我去吧,我去吧,我去看看啊有啥物事吃吃,肚皮有点饿啧。”(我去吧,我去吧,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吃,肚子有点饿了。) 女人还在唱,歌词开始重复了,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几句。 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 祝老师溜到了外面,把门也带上了。 屋里一下静了,安妈妈专心研究牌局,不声不响,两边的邻室里都有人在打麻将,轰隆隆地洗牌,不时传来笑声和争辩的声音。狄秋回头一看安妈妈,耸了耸肩膀,双手插进夹克衫的口袋里,哼起了歌。 夏天夏天留下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他胡唱了通,坐了回去,隔壁好像有人争论着争论着打了起来,还骂起了三门。 “操死倷格昏妹!”(*骂人的话就不翻译了吧。) “倷嘴巴老呐!再老呐!” “扎狗`操!” 清零哐啷,比打雷还热闹。 狄秋挪挪屁股,摸摸桌子,清了清嗓子,和安妈妈搭了句:“安妈妈上次你给我的藕片我妈妈说太好吃了!还让我问问你怎么做的。” 安妈妈说:“唔笃姆妈欢喜吃么,格么下埭我再带点被倷。”(你妈妈喜欢吃,那下次再带点给你。) “那好啊!”狄秋笑着,凑近过去些,又一拍大腿,很是愧疚地说:“唉!那多不好意思啊!”他灵机一动,“那这样吧!等会儿您要什么牌,您和我刹刹眼睛,我放给你!” 他边说边把眼睛瞪得老大,睫毛唰唰地,上下翻得飞快,安妈妈轻声笑:“倷葛闲话被祝老师听着,有得嚼了。”(你这话被祝老师听到了,有得翻来覆去说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会儿,祝老师回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开了门,一进来就道:“讲点啥物事哀囊开心架?啊是偷看呲我葛牌啊?”(说些什么这么开心呢?是不是他偷看了我的牌??) 安妈妈和狄秋相视一笑,祝老师从安妈妈身后绕回了自己的座位,往桌上一看,柔声道:“点好啧,帮安妈妈倷点呲碗酒酿圆子。”(点好了,帮安妈妈你点了碗酒酿圆子。) 安妈妈没响,笑容淡去了,包间的门此时又开开来了,这回进来的是个年轻女人,亚麻色长头发,夸张的大波浪卷堆在她头颈一侧,女人和大家打招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迟到了!” 她手指间夹着根香烟,开了排气扇,顶着滚圆的肚子呼了两口烟,才又说话:“你们打啊,我吃掉这根香烟再打好了。” 女人有双大眼睛,瞳孔很黑,看人时眼神晶亮,她另一手撑着后腰拉了张椅子到了狄秋边上,狄秋半站起来扶了她一把,女人顺势抓着他的胳膊,挨着他坐下了。 祝老师见了她,眉飞色舞:“哦哟!桐桐,倷总算来啧!”(桐桐,你总算来了!) 桐桐吃香烟,瞅着狄秋说:“刚刚逛街么,正好看到只手表,想想小狄天天在棋牌室,没空修手表,估计么也没钱修手表的,帮他多看了看,看到迟到了。” 狄秋把一只烟灰缸放到了桐桐手边,问道:“手表?什么样的啊?” 桐桐却没回答,还是祝老师接腔,说:“桐桐对小狄是呒不闲话讲,嫡亲姐姐一样。”(桐桐对小狄是没话说的,亲姐姐一样。) “我比小狄年纪轻哦!” 狄秋笑着接:“那就是嫡亲妹妹嘛!” 桐桐作势要拧他,狄秋抱着胳膊躲开了,桐桐道:“瞎占我便宜!” 狄秋忙道:“你叫我哥哥,哥哥是要照顾妹妹的,怎么说也是我的便宜给你占了啊?”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 祝老师起哄:“索脚认作干妹妹吧!”(索性认了干妹妹吧!) 狄秋有板有眼地说:“那不行,桐桐90后,90后不兴认干妹妹了,说出去要被人说老土的,我们不用挂兄妹名分,但有兄妹之实,这种境界更高!” 安妈妈忽然开口:“小狄这张嘴巴么,活的能讲得更活蹦乱跳,死的么也能说成活的。” 她把原先扣着的麻将牌一一翻起来,狄秋给桐桐倒了杯水,桐桐不吃香烟了,浇了点水在烟灰缸里,还喝了一小口水,说道:“我看看啊,这把么我估计祝老师已经听了,安妈妈和小狄么估计还没有。” 祝老师笃悠悠地说:“否要瞎讲,我是?听了哦。”(别瞎说,我还没听牌呢。) 桐桐伸长脖子张望,琢磨了阵,恍然大悟:“晓得了,你等六九万!” 祝老师打了个手势:“观棋不语真君子哦!” 桐桐道:“我是小人与女子里面的女子呀。” 安妈妈道:“唔倷葛牌么,囊等万子呐,等筒子歪,哀张九万唔倷自家打忒格,摆到呲我搭来啧。”(他的牌,怎么是等万字呢,等筒子,这张九万还是他自己打掉的,放到我这里来了。) 她接着说:“估计上去么三筒,六筒,筒子阿?看见诸何,有的打了。”(估计是在等三筒,六筒,筒子都没看到什么,这把牌有的打了。) 桐桐吐吐舌头,冲狄秋使了个眼色:“还是安妈妈老麻将。” 狄秋微笑,大家都笑,桐桐说:“还没多晚了,开过来一路都是雾,也不敢开太快,快速路上都堵车了。” 狄秋道:“苏州蒙蒙的也蛮好看的。” 祝老师笑道:“小狄你是苏州怎么样都好的,铁杆粉丝歪。” 桐桐看着狄秋,笑盈盈地说:“不然么也不会留在这里不走了歪,估计是心上人在这里,爱屋及乌。” “小狄高中才过来读书啧啊是?比桐桐大两届?”(小狄高中就过来读书了是吧?比桐桐大两届?) “我和安妈妈的昊昊一年的啊,狄秋你上次说你高中是一中的啊是?” “啊?市一中啊??听讲歇过歪。”(市一中?没听你说起过啊。) 狄秋说:“恩,我高二转学过去的。” 恰轮到他摸牌,是张九条,狄秋捏着牌,没有动,桐桐凑过去看狄秋的牌,道:“是要好好想想的。” 她的身子贴狄秋很近,狄秋胳膊一热,抽出了手,摸摸鼻梁,手伸得老长,把那张九筒摆到了祝老师面前,笑着道:“祝老师你该不会是要九筒吧?” 祝老师道:“安妈妈分析得格囊有道理,倷囊?听进去呐!我么等六筒!”(安妈妈分析得那么有道理,你怎么没听进去呢?我等六筒!) 安妈妈笑了笑,狄秋也笑,嘻嘻哈哈地又打了一轮,风平浪静,谁也没胡牌。桐桐坐直了身子,捧着玻璃杯子喝水,也不声响了,光是看着大家打牌。 眼看要流局,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狄秋去开了门,原来是个中年女人来送大馄饨和酒酿圆子。女人个头不高,素面朝天,皮肤蜡黄,眼皮也有些浮肿,衣装倒花了些心思,长袖印花裙子陪黑色底`裤和一双黑皮靴,一头栗色头发贴着头皮,只到齐耳的长度,见了人便熟络亲热地招呼:“小狄你们啊要再加点什么?刚包好的春卷啊要吃点,甜的咸的都有的?还是加个炒面?桐桐来了啊?啊要给你拿个枕头垫垫,这个椅子坐得不舒服和我说哦。” 桐桐摆了下手,和女人道了声好,狄秋把馄饨端到了她手边,给安妈妈上了酒酿圆子,没人要加菜,大家都说,谢谢老板娘哦,你忙去吧。女人便也就拿着空了的托盘笑笑地出去了。 祝老师和安妈妈道:“特为喊殷夹里放呲点糖桂花。”(特意让殷某某放了点糖桂花在里面。) 桐桐闻言,抄底连舀了几勺,她的馄饨汤里只有葱花,两滴麻油被她搅混了,她错愕道:“啊?那我怎么没有呢?” 祝老师无奈道:“倷吃馄饨吃啥格糖桂花啊?”(你吃馄饨吃什么糖桂花?) “孕妇口味都很刁钻的,祝老师你不知道?你家董老师没和你说过吗?” “祝老师三筒啊要?我张三筒还是打打忒吧,弗抗啧,呒啥抗头。”(祝老师三筒要不要,这张三筒我还是打打掉吧,不藏了,没什么好藏的。) “小狄,你啊要吃馄饨?你晚饭吃了什么啊?” 狄秋笑笑,说:“你吃吧,我怕烫。” 祝老师道:“吹吹么才弗烫啧歪,”他一看安妈妈手边那碗小圆子,“放忒歇,冷冷再吃哦。”(放一会儿,冷冷再吃。) 桐桐吃馄饨,慢悠悠地说:“吹吹么就不烫了歪。” 祝老师面上一僵,桐桐半边身子还紧贴着狄秋,哧哧地笑,不紧不慢地吃馄饨。祝老师没响了,摸了张牌,也不翻过来看,就用手塌(摸),越塌越高兴,越塌神情越松弛,忽而是眉开眼笑,翻过了牌,道:“自摸!三筒!” 安妈妈一撇嘴,推倒了麻将牌,撒手道:“唔笃是来打牌葛还是来相亲,尬朋友葛啊?麻将啊要搓了?”(你们是来打牌的还是来相亲,谈朋友的?麻将还要不要打了?) 桐桐还偷着笑呢,祝老师低着头数花,算番,狄秋举高了手,道:“我正好有点饿,安妈妈你这碗小圆子能不能给我救救急啊?” 安妈妈哗地拉开抽屉数筹码,不睬他,狄秋把小圆子拿到了自己面前,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送。桐桐没好气地数落:“你不是说怕烫嘛?妹妹孝敬你吃馄饨你不要,问人家讨来的小圆子吃得这么起劲。” 狄秋理直气壮:“不是啊,我冲祝老师好多把了,这小圆子是我的血汗钱买来的,当然吃得起劲啊。” “毛病。”桐桐气笑了,她吃了大半碗馄饨了,用纸巾揩揩嘴巴,从包里掏出了只礼盒,打开给狄秋看,那里头是只机械腕表,桐桐还要和狄秋说话,但麻将桌正在洗牌,好大一阵响,桐桐说了些什么,狄秋全没听到,他只看到她的嘴唇在动。 你。我。我。你。这个。那个。 大约是说了这些吧。 等到耳边清静了,狄秋问她:“多少钱啊?我现在给你吧。” “商场搞活动,我买大衣送了优惠券,正好拿来换了这个手表。”桐桐说,她站起来,把椅子拖回了那空出来的位置,坐下了。 祝老师也说:“欸,被倷么倷才用吧。”(给你你就用吧。) 狄秋看着那手表,道:“那我就收着了,虽然嘛,我不用手表也很有时间观念,哈哈。” 桐桐伸手过来掐了他一把,狄秋立马呼呼地抽气,极痛的样子,眼睛都紧闭起来了。桐桐拍了他一下:“就知道装腔作势!”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 祝老师道:“男人等等女人呒不啥,正常葛,等得开心葛。”(男人等等女人没什么,正常的,等的开心的。) 桐桐挑起眉毛,撩了撩卷发:“看起来祝老师是经常性等人歪。” “我哀点岁数啧,我么,讲唔笃点年纪轻格,我是帮倪囡恩讲过啧,帮男小呱出去,搭搭架子,否要讲好几点钟才急吼吼跑出去。”(我这点岁数了,我么,说的是你们这些年纪轻的,我是和我家女儿说过的,和男孩子出去,搭搭架子,不要说好了几点就急急忙忙跑出去。) “啊?那我以后生了儿子,他这么等别人,我要不高兴的,等人很无聊的啊,要是还是在什么饭店门口,一个人拿号码,排队,傻乎乎地,我不要。” “咿,白相白相手机弗才好啧么?”(玩玩手机不就好了嘛?) “玩到没电了怎么办呢?唉,不过儿子是没什么好养的,还是女儿好,贴心。” “欸,倪囡恩到呲泰州去读书,还一经打打电话转来问问格,儿子是,弗晓得野到啥地方去啧。”(是的,我们家女儿到了泰州去读书,还一直打电话回来问问的,儿子是不知道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会啊,我看安妈妈儿子不是经常打电话来问的吗?安妈妈儿子还蛮帅的!啊有什么动向啊?” “唔倷是……每个熬头赚格点铜钿,尬女朋友是弗想啧吧。”(他是……每个月赚那点钱,交女朋友还是算了吧。) “好寻格好点格女小娘鱼一道奋斗格歪。”(可以找好一点的女孩子一起奋斗。) “囊么奋斗呲几十年,买套房子,还弗如桐桐笃屋里一间厕所大,啊?发财啊呒不人要碰啊?”(到时候奋斗了几十年,买套房子,还不如桐桐家里一间厕所大,啊?发财都没人要碰啊?) “也不是一定非要买房子的歪。” “反正随便唔倷,廿几岁葛人啧,我是管弗动,慢点,北风,碰。”(反正随便他,二十多岁的人了,我是管不动了。慢点,北风,碰。) “桐桐倷有啥格好介绍葛么先帮小狄介绍介绍吧,倷看唔倷扎手表坏呲哀囊点日脚啧,还是倷嘞,男小呱到底弗仔细。”(桐桐你有什么好介绍的么先帮小狄介绍介绍吧,你看他的手表坏了这么久,还是你……男孩子还是不太讲究。) 狄秋道:“没人要五万吧?最后一张了哦,那我就出了啊?没人要吧?” 他才放下这张五万,桐桐就胡了:“不好意思了,等五八万。” 狄秋立马作投降状:“今天第十把炮了,输光用光拉倒。” 祝老师接道:“赤脚地皮光!” 桐桐道:“最多喊你妈妈过来担钱!” 安妈妈嘀咕道:“啊是妈妈就派这个用场啊?” 众人哄笑,狄秋也混在人堆里笑,无话可说。之后又是几圈,他的运势都没见涨,抽屉里的筹码输了个精光,到了十二点,桐桐哈欠连天,祝老师的手机又开始“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时,牌局散了。祝老师赢最多,结了房钱和茶饭钱,四人在棋牌室门口道了别。祝老师骑电瓶车,桐桐开车送安妈妈和狄秋,狄秋上了车便说:“牌局无情,牌友友情,人间自有真情在!打车钱都没有了,还有人送我回家!” 桐桐不禁取笑他:“你啊会算账的啊?你今天输给我的钱是下个月油费我都不用担心了,你明天啊打啊?” 狄秋双手一摊,潇洒自在:“千金散尽还复来!” 安妈妈坐前排,扣好了安全带,道:“明朝我弗来噻,要做点小菜,上新。”(明天我不行,要做点卤菜,上新。) 桐桐看狄秋,狄秋说:“我反正八点就在那里,凑得齐人就打!” 桐桐说:“那明天联系你。” 安妈妈看了眼她,桐桐也看她:“啊是中街路上?一孕傻三年,我怕我记错。” “?记错忒,中街路,倷拿我放了弄堂口才好啧。”(没记错,中街路,你把我放在弄堂口就好了。) 狄秋住马大箓巷,和中街路离得很近,桐桐送走了安妈妈,转眼就到了狄秋家门口。车停下,狄秋要下去时,桐桐喊了他一声,转过身和他说道:“你今天冲我那两副牌,啊是故意的啊?” 狄秋开门,下了车,手里揣着那只手表礼盒,弯腰看着桐桐,一张笑脸对另一张笑脸:“你说哪两把啊?我今天不止冲了你两把吧!” 桐桐声音轻细,眼神柔软,对他道:“你是真是和我太客气了,我们都认识多久了。” 狄秋一拍车门,道:“你早点回去吧,谢谢你的手表了啊!” “不用啊?” “啊?” “不把坏的换了,用新的啊?” 狄秋应了两声:“哈哈!回去就换!”他直起身,倒退着走着,不停和桐桐挥手。桐桐的车灯一直照着他,大灯太刺眼了,他的眼睛都有些痛了,便往边上避开些,跳了起来,更用力地和桐桐挥手。 桐桐把车开走了。 但仰仗着玉盘似的月亮,短短的巷弄里还是很亮,狄秋把表盒塞进口袋,左右看看,他身边有墙,有树,墙上生着灰灰的霉斑,树上长着绒绒的青苔。空气中,雾在漂流,满世界的水汽好像都被放逐到了这个夜晚里。狄秋伸手摸了摸一棵树,树皮粗糙,斑斑的纹路像刻印,大约印的是属于树的文字,狄秋仰起头,这好像是棵忍冬树,枝干细长,枝桠柔韧,上头密布着成双成对的绿叶子。夏天的时候它会开出白色的小花,有人拿它入药,有人用它泡茶,秋天、冬天,花败了,叶子落了,它就结出鲜红的果子,小小的一颗,点缀在灰白的树枝上,要是有点雪就好了,琼雪赤珠子,一定艳丽可爱。 可是苏州不常下雪,下了雪也很难堆积起来,下了雪,地上只会变脏,变滑,雪一下就化成了泥水,会害人跌跤,还很不好看。苏州的冬天实在没什么趣味。 忽然一丝风掠过,叶子悉悉索索地拍着响了,狄秋忙从夹克衫的贴身口袋里摸出支录音笔,踮起脚,把录音笔举得高高的,但转瞬风就溜走了,狄秋等了好一阵,它也没再来。狄秋撇了撇嘴,放下了胳膊,把录音笔收了起来。 他在一户人家门口点了根烟,就地坐下。那棵忍冬树后头有一面邋遢的墙壁,治性病的老军医,办假证的,卖空调的,回收铜线圈的,都在这儿留下了点痕迹。 这些红的,蓝的,黑的喷漆,这些号码,这些名字,他都看得很清楚。 还有那墙上的瓦片,瓦片连着的屋脊,屋脊上的夜空,夜空里的月亮,月亮上的凹凸起伏,他都能看到。 黑夜里,此时,此刻,却没什么东西是彻头彻尾的黑色的,就算色调最浓郁的树枝,看上去也更接近褐色。而夜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 空更是吸饱了城市灯火,暖彤彤的。 狄秋抖了抖香烟,一些烟灰落到了他的鞋上,他吹开它们,又用手指蹭了蹭脏兮兮的鞋子,他整双鞋都很脏,他甚至都记不清它本来是白色的还是米色的。狄秋打了个哆嗦,站起来,转身推开了身后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门后面满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了,也什么都摸不到了。 狄秋低着头,他的烟不再烧了,没法抽了,他扔了它,往前走,他的鞋带也很黑了。走了阵,他抬起眼睛,看到个女人,窈窈,渺渺地站在他前头,好像和他只有一步之遥,他往前跨了一步,那女人和他还是只有一步之遥。 狄秋揉了揉眼睛,再看,女人还在,通体荧白,头发长长的,样子很美,她好像是飘浮在这样的黑暗里的,好像是一缎黑绸子上绣着的一个仙人,她不真实,虚幻,和天、和地保持着暧昧的距离,和他保持着跨不过去的一步。她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她就是这样出现在这里。女人也看到了狄秋,她笑,接着,转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狄秋跟上去,轻轻唤了声。 “妈妈。” 很古怪的一章。 —————————— 母亲往前走去,狄秋问了声:“你去哪里啊?” 母亲没说话,依旧背朝着他,狄秋笑呵呵地跟紧了:“今天在家忙些什么呢?” 他跑到了母亲身边,和她并排走着了,母亲朝他看过来,她的眼神却穿过了狄秋,浅色的眼珠子里苍翠欲滴,这蓬勃的绿意扑向了狄秋,骤然间,他的眼前一亮,耳边净是竹浪松涛。他和母亲正经过一片嵌在黑暗中的半窗。窗外竹影玲珑,日光透亮。母亲推开了其中一扇窗户,一片削长的竹叶落在了母亲手上,狄秋凑过去吹了吹,竹叶没动,他瞅瞅母亲,母亲也吹了吹,她的这一口气不得了,好厉害,刹那间掀起了飓风,茂密的竹林从中间分开了,幽篁中露出一条窄长的鹅卵石小径,母亲走在上面,狄秋忙不迭追过去。他高喊:“好好好,你厉害,你厉害。” 他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教教我啊?” 母亲不响,穿过了个满月形的门洞,迎面便是棵才抽了嫩芽的石榴树,狄秋摘了片新叶子,问母亲:“今天忙些什么呢?” 他又说:“我嘛,今天输了个精光。” 他们正走在一条上坡的爬山廊上,两边皆是假山峻石,满鼻子都是湿气,湖水的腥味。狄秋走得有些喘了,母亲脚步稳健,丝毫没有放慢,狄秋停了停,顿了会儿,一鼓作气跑到了母亲前面,但不一会儿他又落到了她后面,母亲笑笑的,狄秋不服气,又去追赶她,喘着粗气说:“你看那块像不像狮子?” 那块又有些像仙鹤,还有那块,两块挨着,好像抱在一起,但脚跟的地方又都空出个缺口,像两个站不稳的人,只好紧紧相拥。 狄秋说:“真奇怪,石头像人,人嘛,像狼,像狐狸,像……” 他比了个猪头的鬼脸,冲着母亲哼哧哼哧出气,学猪叫,母亲不睬他,他兀自嘻嘻哈哈:“像猪!” 爬到山顶了,这里唯有间书房,满屋子的旧书,旧灰尘,狄秋受不了,不停打喷嚏,捂着鼻子逃了出去,好在母亲没在书房里逗留太久,抹了抹桌子,擦了擦书柜,把几卷古籍晒在阳光下便出来了。她在这最高处又停了好一会儿,狄秋知道,她在看不远处的一汪碧池,那水面上,一名少女的身姿若隐若现。 狄秋再看母亲时,母亲已经忙着赏桂花了,桂花稀里糊涂地就开满了枝头,他也稀里糊涂地就落进了这金黄的包围里,狄秋一时间晕头转向,他躲着这些蛮不讲理的桂花树,跟上母亲的步伐,好不容易摆脱了那逼人的花香,狄秋一脚踏进了进窄小的花园,母亲在花园里徘徊,有些着急的模样,院子一角架着个烧煤的土炉,炉肚子里亮着火光,那上头架着只砂锅。母亲瞅瞅砂锅,添了些干草进去,狄秋走过去,也往里头添干草,盯着它,还道:“我帮你看着火!” 母亲走来走去,忙进忙出,一会儿拿来个竹勺子,一会儿拿来个竹筒,一会儿手里捏着块湿巾布打开了锅盖。 狄秋蹲在一边,看看她,又看看那砂锅,盖子打开了,白烟腾腾,他吹了吹,挥了挥,没能驱散,只好伸长了脖子张望。 原来锅里在煮米浆水。 母亲舀了些米浆水在竹筒里,锅里的余浆还在翻滚。狄秋冲母亲笑笑,母亲撇过头,去吹那米浆水,狄秋也去帮忙,鼓着脸颊呼呼地吹了好一阵,那米浆水约莫是吹凉了,母亲舀了一小勺出来,半弯下腰,小心地往那径旁的青苔上浇灌。 狄秋坐下了,看着她,说:“小心烫哦。” 母亲没响,她仔细地,慢慢地滋润着那些青苔。 青苔绿了,绿得更饱满,势头更足,毯子一样铺在地上,铺向远处,母亲的脚步远了,她越走越远。狄秋想喊,突然,一片花瓣飘落在他手上,接着又是两三片,狄秋抬起头,他看到一株紫藤,粗壮虬劲,绞着一根细白的廊柱生长,一串又一串紫藤花从天上垂挂下来,花瓣还在落。 狄秋捻起一片花瓣放到嘴边。 紫藤的花瓣带着点苦味。 哪里来的风,又哪里来的苦? 母亲已经走到到了一条曲折的水廊上,她不等他,也不理他。狄秋赶紧起身,煞是无奈地发起了牢骚。 “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啊?” “你等等我啊!” “你知道你要去哪里吗?” “你知道你要怎么走吗?” 水廊一头连着两条分岔,狄秋跑过去,没来得及赶上母亲的步伐,他和她隔着栋墙壁了,但没关系,他们之间还有窗,各式各样的漏窗,各式各样的花纹,它们全都映在母亲的脸上。 万字纹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蝙蝠纹的,瑞福呈祥,紫气东来。 十字海棠纹的,花开竹篱间,桃李总粗俗。 冰凌纹的,玉洁冰清志向远。 狄秋说:“弄堂里原来有棵忍冬树,我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我天天在这里走,还有我没见过的东西,真奇怪。”他笑起来,伸了个懒腰。母亲不说话,什么也不说,母亲也不看他。她穿过一扇古瓶洞门,走进了个大厅。厅里只有张长桌子。 狄秋扶着门框,靠着墙站着。母亲又忙开了,她往桌上的瓷花瓶里放进一株忍冬,狄秋笑出来,她又取来些佛手摆上,狄秋嗅嗅鼻子,母亲另拿了个香炉,熏上香,狄秋直说:“太香啦!受不了啦!不是这么弄的!洋泾浜啊!” “你知道洋泾浜是什么吗?唉!你都听不懂苏州话啊!” 他急急忙忙要去熄灭香炉,摆弄了好一会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 儿都没能提起那香炉盖子,狄秋不管了,看了眼母亲,母亲终于歇下了,她坐下了,侧着身子靠在一扇纱窗前,眺望外头。她的头发乌黑,披在她肩后,她穿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皮肤白`皙,浑身都是雪白的。她趴在了窗棂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认真地看着什么。 狄秋走过去。窗外是冬天了,下过了雪,六角的亭子盖上了白斗篷,一艘旱船披上了银装,腊梅傲雪绽放,天边一点暮色,为满园积雪抹上了红妆。 狄秋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苏州的冬天很不好的,很湿,湿气跑到身体里,骨头都要被冻起来了。” 狄秋唉声叹气地坐在了母亲身边,依偎着她。他抱住了母亲的尾巴。这尾巴也很白,还泛着光。母亲的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她低着头,笑着,轻轻说:“妈妈还是喜欢秋天多一些,就叫秋吧,好不好?” 她的肩膀动了下,眼神也跟着闪动,她说:“你喜欢啊?” 她笑着掉下了眼泪。 狄秋拥住她,他拿出了那支录音笔,可是母亲却不说话了。纱窗外白雪消融,天蓝了,草绿了,远方处处奇峰。 天高地阔,山长水远。 狄秋张了张嘴,他还抱着母亲,只是周围变得很黑,他把脑袋埋在母亲颈间。母亲沉默着,母亲的身上没有任何温度,母亲好像不在呼吸,不会呼吸,母亲安静地,离他这么近。 狄秋想哭,他忽然一股脑儿地想起了图春。 他转学到苏州时遇到的一个人,他的同班同学,身边的女同学都管他叫“六班那个帅哥”,身边的男同学都管他们叫“丁春秋”。“他们”说的是他,图春,还有小丁。高中一年半,他们三个经常混在一起。 他想起高二下半学期测身高,他长到了一米七九点五,在同学里已经属于高个了,可是图春那时候就已经有一米八三了,体育课列队总是排在队伍最后面,班级里也总是坐在最靠近后门的地方。就算放到现在,他在马路上遇见图春,他来到他面前,走到他边上和他比划比划,图春还是要比他高一些。 可能因为高得扎眼,图春被学生会喊去当升旗手,每个礼拜一都要穿一套礼装制服,手上戴白手套,脚上蹬黑皮鞋,一本正经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五星红旗,和升旗队的其他三个麻杆似的男孩儿女孩儿一人捏着国旗的一角,不苟言笑地经过每个年级,每个班级的队伍,来到旗杆下。国歌奏响,图春退到一边,升旗的不是他,他负责敬礼,还负责在看到狄秋扮的鬼脸时瞪他一眼,随即趁校长打哈欠,教导主任和高三(一)班的班主任窃窃私语,他们班的班主任和教数学的肖老师陪笑脸的时候朝狄秋也扮回一个鬼脸。 狄秋想不明白图春到底是怎么长的,图春的爸爸,老图,他见过,只有一米七多一点,图春的妈妈,茉莉花,他也见过,也不高。可能是因为图春喝很多牛奶,牛奶当水喝,早饭吃得饱,午饭吃得多,自己饭盒里的菜吃完了还要来吃他的,晚饭的阵仗那就更大了。狄秋去图春家吃过晚饭,丰盛得不得了,全是茉莉花一手包办,什么松鼠鳜鱼,蟹粉豆腐,白烧狮子头,响油蟮糊,一个礼拜七天,天天都能不重样。 茉莉花还会给图春做宵夜,有一次,他在图春家待得很晚了,图春在房间里写作业,他不想写,就歪在图春的床上看小说,看得也不太想看了,他和图春说话,问他:“图春,你读冯梦龙吗?” 图春说:“你别吵,我马上解出来了。” 狄秋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揉成团扔图春,他扔一团,图春丢回来一团,狄秋搓了个大的,砸在了图春的后脑勺上,图春没理他了。狄秋说:“你不是苏州人吗,怎么不看看冯梦龙啊?” 图春不响,狄秋撑起身子,瞅见图春的作业簿和草稿纸,大声说:“是不是第三道啊?是5!” 图春回过头来,明显生气了:“老肖找你当数学课代表你怎么不干?” 狄秋爬起身,盘腿坐着,看着图春说:“miss岑找你当英语课代表,你不也没答应吗?” 图春转了回去,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巾团,往后一抛,狄秋笑着躲开,大声说:“官最大就是小丁了,体育课代表!” 图春补了句:“文娱委员!忘了这个头衔,他和你拼命!” 狄秋笑得更起劲,倒在床上,摸着肚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图春房间的天花板上贴着张星空图,茉莉花赶时髦买的,周遭都暗的时候,这图上那些撒上了荧光粉的星星会发绿光。图春说,半夜起来看到,怪恐怖的,像鬼火。但是他家里茉莉花做主、做饭,做得还很好吃,图春是不敢抱怨她什么的。 那天好像是中秋节。反正后来,图春解出了5,狄秋被冯梦龙弄得昏昏欲睡,茉莉花给他们送了两碗糖芋艿进来,暗红的汤水里飘着些暗黄的糖桂花,他们挤在书桌上吃芋艿,一手拿勺子,一手在草稿纸上画月亮,比谁画得圆。他们还说了好些话,狄秋说:“桂花只有做成糖桂花,闻上去才好闻,不然冲鼻子。” 图春说:“怪不得每天早上去找你,你都阿嚏阿嚏,田静家那棵桂花树十里飘香。” 狄秋没说话了,低头吃芋艿。他记得芋艿很软,很糯,他也记得田静家的桂花树,长过马蜂,惊动过消防队。他记得田静。她和图春年级相仿,和图春青梅竹马,她的手臂上有图春咬出来的牙印子。她和图春是邻居,和他也是邻居。不过,他早就不住那里了,房子租给了一个年轻人,是个摄影师,在屋里搭了个摄影棚,专门给淘宝模特拍照。 那别墅已经变得很旧,很老了,茉莉花那么热衷新事物,新区,园区,漂亮的房子比比皆是,靠近湖的,挨着山的,哪里不比那条臭水浜边后的隐秘小区环境好呢?图春肯定搬走了。 狄秋看了眼手表,11点47分36秒了,他心下一喜,转身推开一扇门,轻快地走了出去,可走了阵,他的步伐又拖沓了,他环顾四周,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了体育场路上,再往前走一点,他看到卖熟菜和早点的义昌福里已经有人在忙碌了,狄秋撇撇嘴巴,摸摸肚子,双手插进口袋里,走开了。转进公园路,狄秋远远地才望见市一中的校门,就听到串熟悉的笑声,是小丁。狄秋往边上一看,十字路口,小丁正兴高采烈地呼喊:“狄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图春呢?你今天一个人啊?” 小丁的目光穿透了他。 狄秋轻声说:“今天没见到他。” 小丁朝他过来了,狄秋攥了攥衣角,小丁经过了他身旁,他的声音在狄秋身后响了起来。 小丁问:“你吃早饭了吗?” 狄秋摇摇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 头,回头一看,小丁已经在卖早点的流动摊位前排起了队。小丁说:“你吃什么?” 狄秋说:“吃粽子吧。” 轮到他们了,小丁买了蛋饼,加了两根火腿肠,狄秋要了肉粽子,摊贩只给小丁摊蛋饼,只收小丁的钱,狄秋瞅着蒸笼里的粽子,吞了吞口水。小丁忽然高声说:“我说图春怎么今天没和你一起呢!” 他挤眉弄眼地朝一个方向看,狄秋跟着看出去,他看到图春了,他和一个女孩儿走在一起,两人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慢腾腾地走着,笑眯眯地说着话,还时不时咬一咬耳朵。 狄秋急了:“不对啊,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丁忿忿不平:“哇靠,没想到图春也是个见色忘友的色胚!有了路欣雅就忘了我们俩了!狄秋!路欣雅还是你介绍的吧?” 高中时,他喜欢买cd,什么都听,什么都买,广播社经常来问他借cd,一天,广播社的社长路欣雅问他:“狄秋,你和你们班的图春是不是蛮熟的啊?” 路欣雅递给他一封信,这封信你帮我给他好不好。 随信还附赠一张唱片。 这张朴树的专辑你也帮我给他吧。 狄秋揉揉眼睛,拍拍脑袋,不对,图春就算和路欣雅谈朋友,早上和图春一起上学的是他,傍晚和图春一起回家的也是他。周末的时候,还是他和图春一起溜旱冰,打拳皇,玩cs,去吃四十五块一个人的烧烤自助,吃得老板眼泪汪汪。 图春怎么会和路欣雅一起在这里出现呢?狄秋想问问小丁,一扭头,小丁不见了,再看远一点,小丁跑进了学校,和图春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狄秋走开了。 公园路上的两排法国梧桐掉下满地的棕色毛球,狄秋拿出了录音笔,踢开一颗毛球,对着录音笔讲话:“图春,事情变得很奇怪了,可能是因为我在这里太久了,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了,我想问问你,你和路欣雅早上会一起去上学吗?” 他按住暂停,想了想,左顾右盼,找了个花坛,随便地坐下,接着和录音笔说话:“你和路欣雅,现在还在一起吗?”他把录音笔放在膝盖上:“你还在苏州吗?” 问完这句,狄秋一阵慌乱,收起录音笔,裹紧了夹克衫,一头扎进了大公园。他经过一片草坪时,一只德牧忽然冲着他汪汪大叫,狄秋拔腿就跑,那狗狂吠不止,狗主人只好不停安抚:“宝贝,宝贝,怎么了啊?看到什么了啊?” 狄秋一口气跑到了池塘边,这周围没有狗了,人很多,钓鱼的人在打瞌睡,下棋的人杀红了眼睛,听评弹的自得其乐。狄秋松了口气,找了张长椅躺下。他有些累了,没能撑住,倒下去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眼睛才睁开,狄秋吓了一跳,他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唇红齿白的女孩儿,八九岁的模样,红裙子,白裤袜,裤袜上都是血,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瞳仁漆黑,一点眼白都看不到。狄秋直打寒战,坐起身,搓搓手臂,试探着问那女孩儿:“你想见谁,你有什么话想告诉那个人的呢?” 女孩儿还在慢吞吞地打量他,时不时揪一下右手抓着的布娃娃。狄秋问她:“你不会说话吗?” 女孩儿耸了下肩膀,伸手拍了下他。狄秋微笑,走去找了根树枝,领着女孩儿到了片沙坑前,问道:“那会写字吗?” 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正在沙坑里堆城堡,他看到了他们,傻傻地笑了,朝女孩儿递过来一把小铲子。女孩儿哼了声,抱紧布娃娃,踢倒了那城堡,转身就走。男孩儿哇哇大哭,狄秋追着那女孩儿道:“不能欺负人!不然投不了胎的!” 女孩儿扭头冲他扮了个鬼脸,拉起他往外走。他们一路走,狄秋一路问。 “你是不是想见你爸爸妈妈啊?还是爷爷奶奶?弟弟妹妹?” “你可以带我去你家,你留个口信给他们吧。” “鬼上身的事情我不干啊。” 女孩儿一路都没话,领着狄秋进了幢大门开在民治路上的公寓楼。狄秋四下乱看:“你家在这里吗?”他一顿,又说,“可是你的家人说不定不想见到你。” 女孩儿松开了他的手,往楼上跑去。狄秋也跟着跑,继续说:“我看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你可能会吓到他们,你知道吗?” 女孩儿不响,到了三楼,她停在303门前,打开了门,还示意狄秋赶紧跟上。狄秋进了303,关好了门。屋里没开灯,窗帘封得严实,四周很暗,地上乱糟糟的,狄秋踩到了不止一双高跟鞋,还有好些衣服裤子。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直到那一直在他前头领路的女孩儿驻足,他才跟着停下。女孩儿面前是扇小门,那门里终于能看到点光了。狄秋探着脑袋看过去,他看到一截细瘦的腿,横在地上,他问女孩儿:“你妈妈?” 女孩儿把门推开了些,有光的房间里,一个男人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耸动,男人脱了裤子,女人没脱衣服,两条腿赤条条的,她趴着玩手机。狄秋拉起女孩儿就走,到了屋外,他和女孩儿大眼瞪小眼,半天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女孩儿抱着娃娃咯咯直笑,狄秋面红耳赤,嘟嘟囔囔地开口:“她是你妈妈吗?你有什么想和她说的?等会儿我可以来找她。” 这时,那先前在女人身上耸动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穿上了裤子,一只手扯着裤腰带,左右看看,一摸脑门上的三撮刘海,撇着外八字往楼下去了。 女孩儿赶紧跑到楼梯围栏前,不一会儿,只听男人嘀咕道:“漏水啊?” 狄秋跟过去看,是女孩儿往下面吐口水呢,狄秋哭笑不得,把她抓开了,有板有眼地数落:“不可以这样,欺负人会投不了胎的!” 女孩儿气鼓鼓地叉着腰:”你这个道士真没用!” 狄秋一怔:“你会说话啊?”他也有些生气了,“我不是道士,你这小鬼这么这样啊,你会说话你就和我说嘛!” 女孩儿冷哼了声,原归趴去栏杆上,不响。狄秋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响。过了歇,狄秋说:“我真的不是道士,我没法超度你。” 女孩儿不悦道:“谁要你超度啊?” 她话音落下,那底楼的闸门应声打开了,有人往楼上来了。女孩儿往外探着身子,狄秋抓着她的衣领,把她往后拽,女孩儿说:“你不是道士,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狄秋说:“是这样的,我和你不一样,我和道士呢也不一样,我呢……我吧,之前想帮一个朋友,但是我搞砸了,搞得自己现在被困在这里,就是,在生和死之间的这个地方,我反正哪里也去不了了。” 女孩儿从狄秋手上挣开,恶狠狠地说:“那你又说你能帮我带话,你骗我!” 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 秋解释道:“我没骗你,这个事情很复杂,他们白天的时候我碰不到他们,到了晚上就好了。我的时间和他们不一样,和你们也不一样,你们的时间不会动了,但是我……”狄秋伸出手,指着自己的腕表,“你看,我的时间是过得很慢很慢的。” 他和女孩儿说:“你数一秒。” 女孩儿盯着他,抱紧了胳膊,狄秋默默地数:one mississippi, two mississippi… 这是图春告诉他的,如何精确地数秒,图春呢,是从电影里学来的。图春很喜欢看电影。 一秒钟过去了,狄秋的手表还定格在11点47分36秒。女孩儿啐了口,望着楼下:“你的手表坏啦!” 狄秋也望楼下,说:“没有坏,我知道的,是这样的,它二十四小时还没过去,但我已经过了差不多要十年了。” 女孩儿说:“那你的时间不是过得很慢,是过得很快!” 狄秋想了想:“你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一个男人在往三楼来的楼梯上露了脸,他戴黑框眼镜,年纪似乎不大,有些胖,走到半道,不动了,拿出手机,啪嗒啪嗒打字。 是303吧? 是的,等着你呢帅哥。 狄秋偷偷打量那女孩儿,女孩儿的嘴巴往前凸得厉害,憋了歇,吐出来好大一口口水,这口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胖男人的手机屏幕上。“帅哥”两个字模糊地完全看不清了。女孩儿又吐了一口,砸在胖男人的脑袋上。胖男人打了个哆嗦,转身跑了。 女孩儿哈哈大笑,狄秋抱着胳膊,叹道:“真的不能这样了啊……” “你管我!”女孩儿凶巴巴地,“你要是做了我爸爸就能管我了。” 狄秋笑出来,女孩儿抱紧了栏杆,质问他:“你笑什么啊?我妈妈很漂亮的!你刚才也看到了。” “行了行了。”狄秋摸了下她的脑袋,女孩儿打开他的手,问他:“你干吗不喜欢她?” 狄秋说:“你怎么这么霸道啊!你管我喜欢谁啊。” “你怎么这么凶啊!还好你长得好看,不然我才懒得搭理你!” 狄秋摇摇头,一看外头,说:“天要黑了。” 女孩儿用胳膊撑起身子,悬空摇晃着腿,没好气地说:“干吗?你要走了啊?你要去哪里啊?” 狄秋问她:“那你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女孩儿啪地落地,作势赶狄秋走。狄秋下到了二楼,一仰头,那女孩儿还在,趴着了,瘪着嘴,苦大仇深的,嘴巴又向前凸。狄秋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的。” 女孩儿咕嘟吞下口口水,一怒:“我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消失了,烟一样散开了。狄秋说了句:“别再欺负人了啊。” 一滴口水落在狄秋脚边,他摸出烟盒和打火机,不紧不慢地下了楼,在外头点了根烟,吃完了,拦了辆的车,去了金门路上的棋牌室。 第二章 桐桐另找了个新的麻将搭子补安妈妈的缺,人是在美甲店认识的,女孩儿,约好了八点,八点十分了,女孩儿迟迟不见,微信来了两条,和桐桐说,弗好意思,弗好意思,石路堵车,还说,快啧快啧。微信里,女孩儿轻洞洞地讲苏州话,声音哑哑的。 桐桐一摊手,说:“格么今天还是只好先打打跷脚麻将了。” 祝老师拿保温杯喝茶,咂吧嘴巴,说:“倷囊做做节壳子么,帮人家变成呲麻将搭子啧呐?”(你怎么做做手指甲,和人家成了麻将搭子了呢?) 狄秋首轮坐庄,投下色子,起了牌,出了张,轮到桐桐摸牌,她伸出手来在狄秋面前秀了秀,十片指甲盖在灯光下润泽饱满,仿佛打过蜡。她问狄秋:”修得啊好看?” 狄秋应声:“原本就好看。” “油嘴滑舌!”桐桐翻个白眼,点了根香烟,瞥着牌局,说:“我么去做指甲,她坐我边上,聊着聊着么就说起麻将了,她也打麻将,我想安妈妈晚上没空么,就找她过来玩玩好了。” “人囊夯?小鸟一扎。“祝老师问道。(人怎么样?小鸟一只。) 狄秋说:“三筒。相信桐桐的眼光,她不会看走眼的。” 桐桐道:“相信我还把筒子都打掉啊,你该筹(攒)着歪!” 狄秋捣浆糊:“这是竹字头,你是木字旁,它假装和你一家人,欺骗我感情,我看它很烦了,打打掉。” 桐桐吃不消,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啊,今天这么积极拍我马屁干吗,你冲我么,我还是照胡不误的。” 狄秋跟着笑,拆了包牛奶来喝,两轮下来,三人都还捏着牌,看看上家,瞅瞅下家,眼珠转转,打自己的算盘。狄秋手里的牌越打越少了,碰得起劲,桌角摆了两列了,眼下他又碰了对八筒,祝老师笑眯眯地算狄秋的牌,说:“小狄听了歪,啊是等四七条?” 桐桐道:”对对胡啊?“ 祝老师还笑着,放出来张四条,狄秋一时犹豫,手按在桌上,敲了敲,说:“过吧,过吧。” 桐桐托着下巴,道:“等自摸是有得等了。” 祝老师一通笑,再轮到他时,他丢下来张七万,狄秋摊下牌,胡了,他等的正是卡张七万,屁胡。祝老师冲狄秋拱了拱手,桐桐笑翻了:“他么也就骗骗我们了,去和蔡老板那边打是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祝老师数筹码给狄秋,嘴里还在讲张,麻将桌已经开始洗牌了,祝老师的声音不得不提高了八度:“帮老蔡笃是呒不打头葛,讲起来么啊才是几百万身家葛宁,包间铜钿啊弗肯出,登嘞大厅里相吼死吼活,一块佃一扎花啊好打到隔日早浪,要我是老早困嘞麻将台浪啧。”(和老蔡他们是没什么好打的,说出去也都是几百万身家的人,包间钱都不肯出,在大厅里你来我往,一块钱一只花都能打到隔天早上,要是我,早就睡在麻将桌上了。) 他怨声载道讲完,新一副牌推上来,桐桐冲狄秋抬了抬眉毛,狄秋收起筹码,投色子,起牌,笑着没响。祝老师又去问桐桐:“倷帮唔笃打歇过葛啊?”(你和他们打过的啊?) 桐桐吃香烟,摸牌,说:“不是啊,之前狄秋和他们打,我在边上看了两把。” 祝老师的眼睛立时大了一圈,尖着声音夸张地说:“哦哟!唔笃最忌别人看牌啧,倒?赶倷啊?”(他们最忌讳别人看牌了,倒没赶你啊?) 桐桐说:“我看牌么只看一个人的牌,话都没有的。” 狄秋也说:“蔡老板他们还好啊,我也是一次找不到人打,在边上看了把,黄老板去上厕所,找我顶了一把,后来么有时候他们没人打就找我。” 桐桐摸了两个花,摆在牌前,道:“黄老板过年的时候还送我他们厂里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 代工的大衣呀,人蛮客气的,红中,祝老师啊要?” 祝老师皱起眉头,用力抓了张牌,放在面前,语重心长对狄秋道:“格么看倷是冲头!倷格夜天送呲诸何铜钿被唔笃?”(那是看你是冲头!你那天送了多少钱给他们?) 他还劝道:“唔笃下趟少帮唔笃搓搓,蔡夹里帮黄夹里要作牌格。”(你们以后少和他们打打,蔡某某和黄某某要作牌的。) 狄秋笑着点头:“还是和祝老师你们打舒服,七筒。” 桐桐揶揄说:“一点点演技就能骗过我们么,你当然打得舒服咯,祝老师你说啊是?” 祝老师打掉张南风,眉目间松弛了些许,说:“哀个么,说明我帮桐桐才忒单纯。“(这个么,说明我和桐桐都单纯。) 桐桐噗嗤笑出来:“算了吧!都是老麻将了,有什么资格讲单纯呀!麻将这种东西么最不单纯了,演来演去,骗来骗去,朋友之间还是少打打。” “是葛呀,所以么出来棋牌室打打。”(是的呀,所以么出来棋牌室打。) “哦哟,祝老师啊,你这么讲,我真是伤心的,亏我拿你当朋友哦。” “倷喊我一声老师么,倪才是师生关系啧歪,比朋友还亲。”(你喊我一声老师,我们就是师生关系了,比朋友还亲。) “小狄又没声音了,又在想心事了。” 狄秋莞尔,道:“我也喊祝老师老师的,和你,不是兄妹么?亲戚之间还是可以打打的,就算知根知底,血脉关系摆在那里,根本没办法。” 祝老师老夫子似的晃动脑袋,总结道:“小狄葛意思是亲眷是老天爷被葛,才算唔倷骗牌,做牌,欸,桐桐倷帮唔倷兄妹到里么,阿是拿唔倷呒不办法,还是要喊唔倷一声阿哥,麻将搓好原归要送唔倷转去。”(小狄的意思是亲戚是老天爷给的,就算他骗牌,做牌,桐桐你和他是兄妹关系么,也是拿他没有办法的,还是要喊他一声哥哥,麻将打完了,还是要送他回家。) 桐桐看牌,出牌,闲闲接道:“说得好像我们不是兄妹,像是结婚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祝老师道:“老夫老妻是一场麻将搓结束,我踏电瓶车转去,唔倷打的转去!”(老夫老妻的话,一场麻将打完,我骑电瓶车回去,她打车回去!) 桐桐乐了,狄秋也笑,才要说什么,包间的门被人推开来了,桐桐一抬眼睛,笑着和大家介绍:“这个就是我说的新朋友,洁洁。” 她招呼洁洁去狄秋上家的空位坐。狄秋也看洁洁,洁洁穿了条短到大腿根的牛仔热裤,个子不高,腿白而细,有点儿太细了,仿佛是两块人皮包着两根骨头,支愣在地上。她上身穿得多,一件灰t恤外头套了件摇粒绒的白外套,拉链敞开着,那t恤上有只米老鼠,正挤着眼睛和狄秋笑呢。 桐桐道:“这个见到美女就眼睛也不眨的么是小狄。” 祝老师笑出声音,起身给洁洁倒茶:“吃点茶吧,自家带过来的碧螺春。” 桐桐说:“这个讲洋泾浜普通话的是祝老师。”她抚摸着自己的双手,娇滴滴地发嗔,“我以前和你们打麻将么也没见你们又是盯着看,又是盯着服务的歪?” 狄秋和洁洁客气地笑笑,往桐桐那里看,和桐桐说:“我们一见如故,自己人就不瞎看瞎客气了。” 祝老师跟着伸出手,在空气里按了按,说:”欸,倷讲自家么才讲自家,否要带牢呲我啊,我是弗是瞎客气。“(你讲自己就讲自己,别带着我,我可不是瞎客气。) 洁洁没吭声,只是看着大家,她的嘴角生来向上微微翘起,生来漾着些浅淡的笑意,她的眼睛是杏仁状的,眼底伏着卧蚕,眼乌珠却没什么精神,因而看上去有点懵懂,有点孩子气。桐桐丢了张四万到桌上,理理面前的花牌,抬高了下巴,道:“囊么又要多个妹妹了。” 狄秋比了个神秘的噤声的动作,桐桐和他调笑,洁洁脱下了外套,挂在椅子后面,两手捧着玻璃水杯,自然地和狄秋搭话:“啊?看不出来小狄比我大啊,我86年的。” 狄秋不再打量她了,声音轻了下去:“那你比我大。” 祝老师问道:“苏州人啊?” 洁洁应声,祝老师道:“等倪哀副搓忒哦。”(等我们这把打完哦。) “好葛好葛,唔笃搓好嘞,我看看。”洁洁说。(好的好的,你们打好了,我看看。) 桐桐没声音了,默默出牌,祝老师还很热络,说道:“囊么桐桐做月子葛辰光,倪有的搓啧。”(到时候桐桐作月子的时候,我们有麻将打了。) 桐桐抚着手里的麻将牌,挑起半边眉毛一看洁洁,脸上带笑:“长得漂亮么就是这点好,洁洁,我和你说哦,我们祝老师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挑麻将搭子很疙瘩(挑剔)的。” 祝老师给桐桐添了点热茶,道:“咿,哀个麻将搭子么弗是倷寻过来葛么,我总想桐桐寻葛人么,总弗会差到啰嗒去吧?”他和洁洁搭话,“作节壳子认得葛啊是?” (这个麻将搭子不还是你找过来的么,我想桐桐你找的人么,总不会差到哪里去吧?)(做美甲认得的是不是?) 狄秋问了声:“你做美甲的?” 桐桐问了句:“你点的粽子啊要上来了啊?催催呐。” 祝老师抬起头,捏着张北风,说:“北风,啊有人要碰啊?” 没人睬他,洁洁眨着眼睛问狄秋:“什么粽子啊?啊要我下去问问,我正好也没事情做。” 狄秋躲开了她的目光,起身道:“我下去问问吧,你代我打打吧。” 桐桐按倒了牌,道:“不要紧的,等等你好了,你快点。“ 洁洁笑笑,没响,祝老师也不打了,拿起包香瓜子,抓了一把在手里,递去给桐桐,桐桐也抓了把,两人吃香瓜子。这还坐在麻将桌边的三人互相陪着笑,狄秋也冲他们笑,开门出去了。他人才走到楼梯上,恰好碰到了拿着个粽子上来的老板娘,老板娘带了把剪刀,替他剪开了线,拆好了粽子,狄秋捧着那包粽子的叶子就啃。 老板娘好笑地看着他,叮嘱说:“当心噎!!慢点好了!又没人和你抢。” 狄秋靠着墙,一口接着一口,一口比一口大,话都没空说,和老板娘打了个ok的手势,老板娘便转身走了。粽子还剩最后一口时,狄秋吃得是有些噎了,他停下来,揩揩嘴巴,抓着粽叶,用力吞了吞口水。他往楼下张望了眼,楼梯下头烟云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楼上呢,一个人影都没有,烟味刺鼻,却一点青雾都见不着,一眼能望到底。走廊的尽头开着扇小窗。窗外黑咕隆咚,面对的似乎是一堵墙。两边的房间里一刻不停地传来骚动,有人说话,有人洗牌,有人大声笑,更有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 人大声骂。 “娘起来葛,倷葛牌囊夯打葛啊?”(*粗话还是不翻译了啊……) “啥葛温牌!” “弗打啧!弗打啧!啊有啥哀囊接赖皮葛啊??” 狄秋吃完了粽子,捏着那黏糊糊的粽叶站了会儿,骂人的话少了些许,洗牌的声音更大,仿佛这一刻所有房间里的所有自动麻将桌一齐在洗牌,狄秋又听了会儿,打了个饱嗝出来,这才回进包间。 包间里三个人都嗑上了香瓜子,瓜子壳乱飞,狄秋把粽叶扔进垃圾筒,回去坐好,桐桐一瞅他,指指脸颊,喷笑。狄秋摸了把脸,摸下来两粒米饭糁,他塞回嘴里,嘿嘿笑了两声。 祝老师皱鼻子皱脸地嫌弃:“啊要龌龊啊!”(脏不脏啊!) 狄秋一拍肚皮,喝了一大口茶,颇为满足地长舒出一口气:“不要浪费!” 牌局重新开始,桐桐又点了根烟,洁洁见状,看看祝老师,看看狄秋,抿了抿嘴唇,人往前倾了些,挠了挠手背,悄声问:“好吃香烟葛啊?”(能吃香烟的吗?) 她抹的是鲜红的指甲油,表面也像上过蜡,怪亮的。 桐桐道:“吃好了,我不要紧的,好生歹生都是生,生下来有病,还是要养,生下来没病没灾,是菩萨保佑。没所谓的。” 没人接话,这把牌以桐桐自摸告终。起新牌时,洁洁点了支烟,她加入牌局,起手便是把暗杠,连杠出两只花,眨眼就胡了把自摸清一色。祝老师傻眼了,桐桐笑着扔了十枚筹码到洁洁面前,洁洁在零乱的麻将牌里捡筹码,狄秋把筹码垒好了推给她,什么也没说,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笑了笑。 这场牌局十一点就散了。 祝老师提着保温杯在大厅另找了张三人桌凑局,也有人喊狄秋救场,桐桐要走,洁洁也要走,狄秋便也没打了,三人到了棋牌室外头,桐桐把车钥匙拿出来了,狄秋问了声洁洁:“你怎么回去啊?” 春末的夜里吹来缕缕凉风,洁洁拉上外套拉链,下巴埋进了衣领里,缩手锁脚地站着,往马路上随便一看:“我么,打的好了。” 桐桐笑道:”小狄你忘性也是大,今晚输给洁洁的钱么够她从这里打的到浦东,再打的回来了。” 狄秋一拍脑门,和桐桐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好像还欠了洁洁五十块,我去问老板娘兑一兑,你先走吧。” 洁洁没响,点了支烟,桐桐扫了狄秋一眼,也不响,挎好皮包,走去停在马路边的一辆轿车边上,开了门,坐上去,发动引擎,走了。 狄秋转身要回进棋牌室,洁洁喊住了他,问他:“你要我的电话号码吗?” 狄秋定着看她,迷惑了:“啊?” 洁洁抬高了眼神看他,满额头的抬头纹,她再和狄秋确认:“你不是想要我的电话号码?” 狄秋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过去,轻声和她说:“不是的,不是的,是……” 他欲言又止,洁洁一手插进外套口袋里,两腿打着哆嗦,道:”有点冷,啊要去边上吃点东西?” 边上是家吃羊肉的小饭店。 狄秋说:“都要夏天了,羊肉不好吃了吧。” 洁洁笑了,抖落烟灰,把衣领翻下来些,呼香烟,问狄秋:“肯德基啊吃?“ 两人打的去了石路上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 肯德基里零星坐着些年轻男女,狄秋要了个全家桶,外加两个蛋塔,洁洁奇道:“你吃得掉啊?” 狄秋说:“吃不掉打包好了。” 洁洁上下看他:“能吃的都是瘦子。” 狄秋没响,洁洁拍了下他:“你发什么呆啊?付钱呀。” 狄秋忙笑,付了钱,让开个位置,在边上等餐。洁洁点了杯咖啡,不要糖,不要奶。 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狄秋倒了两杯可乐,一杯推到洁洁面前,洁洁往可乐里加热咖啡,用勺子搅了搅,狄秋抬眼看看她,洁洁往他的杯子里滴了点这咖啡和可乐的混合物。狄秋一尝,皱起眉头,赶紧抓出只辣鸡翅,咬了一大口。他吃起东西来狼吞虎咽,却没什么声音,他还示意洁洁别客气,要吃自己拿。洁洁没动,往后靠着坐着,翘着二郎腿看他,边看边喝咖啡,边往咖啡里加可乐,看了半天,可乐喝去半瓶,她凑过去,托腮问狄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狄秋摇头,往嘴里塞土豆泥,一塞一大勺。洁洁递了张纸巾给他,狄秋揩揩嘴角,洁洁逼得更近了,眼睛水润,里头是两道暧昧的光。她还问狄秋:“你到底要不要我的电话号码?” 狄秋揩手,揩脸,抓着可乐杯子,咬着吸管,低下头说:“你……还没结婚吧?” 洁洁一摸光溜溜的左手,哑然失笑,她把手机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竖起一根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不和狄秋说话了。狄秋迅速看了她一眼,拆开粟米棒,啃了口,含混地问说:“你……喜欢小孩子的吧?” 洁洁没响,狄秋清清嗓子,斜着眼睛望地上,说:“我觉得……女孩子蛮好的,比较会替妈妈着想。” 洁洁啪一声把手机扣在了桌上,狄秋一吓,抬起了眼睛,恰迎上洁洁探究的目光,她道:“我们真的没见过?” 狄秋连连摆手,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洁洁的神色又柔和了,又成了个总在甜甜笑着的温柔女郎了,她说:“哦,我还以为我们是在哪里见过,你看我面熟。”她又说,“但是你这样的,我肯定能记住。” 狄秋忙说:“你不要误会,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说下去。 他看到了洁洁脚上的平底鞋,她的脚踝也好瘦,不比她的手腕粗多少,她的小腿上更是一丝赘肉都没有,膝盖骨凸出,大腿压在椅子上,看上去像有些肉,但她真的很瘦,全身都很瘦,狄秋知道的,就在不久之前,他看到她这双瘦似枯骨的腿贴着核桃色的地板,他看到橘色的灯光下,她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那时候,她也在玩手机,用手指尖戳屏幕,脸上忽亮忽黯。 洁洁忽然说:“你不介意我朋友过来找我吧?” 狄秋看她:“你还有事?” 洁洁耸耸肩,眼皮都没抬一下,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我等一下去木渎,“她抓起了手机,趴在桌上用,头颈枕着右边胳膊,懒洋洋地问狄秋,“你要不要一起去?” “木渎?” “对啊。”洁洁换了个手当枕头,歪着脑袋,伸出右手的食指沾了点狄秋放在一旁的还没吃完的土豆泥,塞进嘴里舔了舔。 狄秋低头啃粟米,说:“我就不去了吧。” “你回家啊?家里有人在等你啊?”洁洁打了个哈欠,抽走了狄秋压在腕下的一张纸巾,她的手指擦过狄秋的手背,有些湿意。狄秋眼皮乱跳,咬到了舌头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 ,说:“有点晚了,是要回去了。” “你们平时就打到这个时候啊?” 狄秋说:“也不是,经常通宵,就是桐桐怀孕之后,最多打到一两点就散了。” “她也蛮厉害的,肚子大成那样,香烟照抽,麻将照打。” 狄秋没响,洁洁撑着下巴稍直起些身子,又说:“各人各活法。”她朝窗外挥了下手。 狄秋一看,一辆小车开进了外头空旷的广场上,随意地停在了肯德基门口,车灯熄灭了,洁洁朝着那小车又挥了挥手,她人还望着外头,问狄秋:“是不是去麻将馆就能找到你啊?” 狄秋说:“我晚上都在的。” “你专业的啊?” “不是……” 洁洁转过头来,又转去看门口,笑着说:“那你瘾很大。” 狄秋道:“各人各活法。” 洁洁哈哈笑,眼睛弯了起来,这时,一个年轻男人推门进来了,他个头不高,穿黑皮衣,破洞牛仔裤,一进肯德基,径直朝他们这桌过来,男人坐下后,先是笑,接着和洁洁道:“你结棍的,打个麻将都能谈成生意。” 洁洁啧了声,问他:“啊要吃什么啊?” 男人还看着洁洁:“啊走了啊?” 洁洁一笑,瞅着狄秋,伸出根手指在桌上晃了晃:“这个是小狄,”她介绍男人,“这是小灰。” 小灰的头发很黑,眼珠深灰色,鼻梁很挺,薄嘴唇,脖子上带了三大串银链子,两只手腕上都是手钏,水晶的,檀木的,核雕的,还有皮绳编着金珠子的,手指上也戴了好多戒指。 小灰冲狄秋努了努下巴:“帅哥,你好啊。” 狄秋笑笑,继续吃他的全家桶。洁洁和小灰也没话了,两人埋头按手机,小灰的手机提示音没关,一个劲地响,一会儿是微信的提示,一会儿是短信的提示。狄秋偷偷瞥洁洁,她在玩开心消消乐,红的黄的撞一块儿,好不热闹。她手指甲上的红色指甲油已经从顶端开始碎裂了。小灰冷不丁问狄秋:“帅哥等下啊要一起去木渎玩玩啊?” 洁洁白他一眼,脚踩在了椅子上,抱着膝盖坐着了,说:“老实人,棋牌室打完麻将就要回家的。” 小灰止不住地笑,把手机扔到了桌上,岔开腿坐着,从皮衣口袋里摸出个扁酒壶来。洁洁凑过去看,小灰旋开酒壶盖子,递给她闻,说道:“宜家买的,啊好玩?” 他往桌上三只塑料杯里各倒了几滴酒壶里的液体。 洁洁笑着捧起杯子就喝,小灰冲狄秋努下巴,狄秋没动,小灰人往前一冲,拿起狄秋手边的杯子仰头就灌。狄秋问道:“等会儿你开车去木渎?” 洁洁仰头大笑,小灰的手放到了她靠着的椅背上,也笑,笑着说:“帅哥!里面是雪碧!” 洁洁不置可否,和狄秋抬眉毛,狄秋还是吃炸鸡,吃土豆泥,一口饮料都没喝。小灰和洁洁交换了个眼色,洁洁问了狄秋一声:“老实帅哥,要不要送你回家啊?” 一只全家桶眼看见了底,狄秋拿起了蛋塔,说:“我自己回去好了,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小灰拉过那全家桶的纸桶一看,嘴角倒挂,不无佩服:“你一个人吃的啊?结棍。” 洁洁看着狄秋:“那你刚才问我结没结婚,喜不喜欢小孩子要干吗啊?年都过了吧,不用租女朋友回去见爸妈了吧?” 小灰在旁道:“你什么时候还搞这个业务啊?” 说到这儿,洁洁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递给小灰,道:“我的快手号,老板帮忙,关注关注,没事打打赏我也不介意。” 小灰把名片扔去给狄秋,狄秋瞥了眼,名片上印着:少妇的私密,等你来揭开,快手蜜雪儿,需要你的关注。 底下还有个二维码,边上有个红唇印,狄秋摸了摸,货真价实的口红印,把他的手指都给染红了。 ”走吧!”小灰不知怎么不太耐烦了,站起身,还把洁洁抓了起来。洁洁看看狄秋:“真的不一起啊?” 狄秋说:“真的要回去了。”他收拾桌子,把垃圾归到托盘里,小灰看了眼过来,从一堆纸巾下头抽出根还没用过的吸管,狄秋眨巴眨巴眼睛,小灰一笑,把吸管收进了皮衣口袋里,洁洁嗤了声,和狄秋道了个别,推着小灰便往外走。两人有说有笑,你推我搡地出了肯德基。狄秋扔了垃圾,去洗了个手才出去,他人走到广场上,忽然两盏车前灯打在他身上,亮得炫目,狄秋半遮住眼睛,走到边上去,定睛一看,是小灰开车照他,他和洁洁都还没走。洁洁从车里探出个脑袋,喊狄秋:“送送你啦。” 狄秋上了他们的车。 小灰车上放了个三个车用香水,狄秋一上去,脑门发胀,差点没喘过气,他开着窗户适应了阵,才要关窗,小灰却把前后左右四扇窗户都开得更大了。他点了根烟。洁洁也点烟,她还回头给狄秋派烟,她问:“香烟吃的吧?” 狄秋点了点头,接过烟,自己点上了。 三人在车上吃香烟,小灰把车开得飞快,风呼啸而过,扑面而来,小灰听深夜的电台,他把音量开得很大,跟着音乐有节奏地点着脑袋。 狄秋吃完一根香烟,靠在车门上睡着了。 这一活困醒,狄秋一看,他人还在车上,只是车里没人唱歌了,周围也没有风了,车窗紧闭,先前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洁洁不见了踪影。开车的还是小灰,他从后视镜里看狄秋,道:“帅哥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我就想只能把你开回我家去了,你住哪里啊?“ 狄秋揉了揉眼睛,凑上去问他:“洁洁呢?” 小灰一拍方向盘,乐不可支:“我都跑了趟木渎回来了!她在木渎啊!” “啊?”狄秋大惊失色,“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杭州啊!” “啊??”狄秋惊呼,爬去窗边看外头。路上没什么车,只有树和路灯杆,路灯光昏黄,照到些高楼,照到更多的树,根本照不出个所以然来。狄秋慌乱,忙不迭问:“怎么突然来杭州了啊?” 小灰放声笑:“帅哥!我去杭州干吗?还在苏州呢!!” 狄秋松了口气,一瞅车上的电子钟,四点半了,他指着路边道:“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 “啊?送佛送到西啊,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回去啊?你到底住哪里啊?” 小灰回头看狄秋,狄秋说什么都不肯要他送了,小灰没辙,只好把车靠边,天边已然浮起青蓝的幽光,狄秋慌忙推开车门,“再见”两个字到了嘴边,他一脚踏到外面,话没说出来,人先跌了出去。 狄秋眼前一黑,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脚底发软,他勉强稳住身子,眼前又一亮,小灰不见了,触脑门的异香也闻不到了,一股檀木味往他鼻子里钻,清新刺激,狄秋睁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2 大了眼睛,他正站在什么高台上,手边扶着根木头柱子,底下黑压压全是人,全都仰着脸看着他,男女老少,有穿黄衣服的,有穿玄色衣服的,他们那一双双眼睛也都颜色各异,有金色的,绿色的,还有乌黑的,全都闪着精光。他四周,高台外,他能望到得最远的地方,四面八方都是红灯笼,那灯笼面上贴着金光闪闪的双喜字,一串又一串挨得紧紧的,一只又一只,压得严严实实的,自天上直垂到地上,他和那高台下的人全都被在这红灯笼的包围里。他们头顶盘踞着的也是朵红云,红云上漂浮着个巨大、歪歪扭扭,毛茸茸的双喜字。 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狄秋回头一看,他身后是个出将入相的绸布帘子,上头绣着个头顶纱帽,一身盛装,柳叶眉毛,丹凤眼睛,骑着条尖嘴猎犬的新郎官。这新郎官还翘着条蓬松的大尾巴。 狄秋出了身冷汗,暗道不妙,转身要跑,只听身后一个女人高喊:“就是他!” 狄秋抓起那布帘子才要钻进去,刹那间,那布帘子已离他好远,他的双手还在空中往前扑腾,人已飞出了那高台,双脚离了地,腰上一热,身上一紧,他脚下还是那许多双眼睛,还是那许多道精光,目送着他。他耳畔,一个女人纵声狂笑,还有人敲锣鸣鼓,嘶声喊道:“不好啦!白大仙家的白玉娇又逃婚啦!!” 狄秋往身边看去,一个黑皮肤短头发,红裙装的女人正一手提着他的衣领,身体和他贴得紧紧的,同他一道飞在空中。他腰上是一根雪白的尾巴。 女人右边脸颊上一块红疤,好似钟无艳。 狄秋试着唤了声:“白……白玉娇?” 白玉娇一看狄秋,目露凶光,怒道:“看什么看!干吗,没见过晒得很黑的白大仙吗?!” 狄秋忙指着下头:“大仙!我们是不是在往下掉?!” 风乱吹,狄秋的声音也乱飞。他和用尾巴拴着他的白玉娇正齐齐朝地上扎去。 白玉娇不屑道:“头发短见识短!你没学过物理?重力都不知道?”她再一打量狄秋,两眼一眯缝,忽而在空中转了个圈,收起了尾巴。这下狄秋连思绪都乱了,双手双脚空刨了几下,胡喊着:“大仙救命啊!” 那白玉娇无动于衷,只管自己在风里快活地翻滚,任凭狄秋呜哩哇啦哭号惨叫,她睬也不睬,狄秋也是没辙了,求人不如求己,可他根本不会飞,学着白玉娇乘风而动,更是学不来,他吃了满嘴的风,淋了满脸的雨,不知怎么搞的,成了个脸朝着地面的姿势。地上那些人原先只有芝麻般大,渐渐地成了绿豆似的一颗颗,转瞬就涨成了黄豆的大小。这些黄豆在说什么,狄秋也听得很清楚了。 “别让他们跑了!!” “抓住那小子!” “绑起来吃咯!” 狄秋怕得更厉害了,挣扎着去看那白玉娇,费劲地拱起手作了个揖,哀求道:“大仙!您和我逃婚!这才开始逃,我就摔死了,您还逃什么啊!” 白玉娇只当耳旁风,在他身旁翻筋斗,从左面翻到右面,从上面翻到下面,一根毛尾巴分成两半,不时掠过狄秋身上,狄秋想抓,她偏不让他抓,随风去远了,两只吊梢狐媚眼里的目光却逼得狄秋很近。狄秋是没什么可看的了,鼻涕眼泪被风往上吹,手脚并用在空中狗刨,嘴巴被风给吹歪了,鼻子不通,喉咙里直往外冒嗝。 眼下,那些黄豆小人又有变化了,长出了胳膊,生出了腿,完全进化成人的样子了,这些人有的扯着一块鲜红的毯子,一会儿往东移,一会儿往西移,有的持棍拿棒,严阵以待,有的拍手唱歌,好不欢乐,还有的孩子模样的,捏着鼻子逃窜,拍着手道:“黄嘟嘟放臭屁!黄嘟嘟被吓出了屎!” 狄秋也闻到了股臭味,鼻头一冲,打了个喷嚏,他的身子跟着筛糠似的一阵哆嗦,呜呼哀哉,憋出句:“大仙!我恐高啊!” 白玉娇置若罔闻,转了圈,单手托腮,打了个哈欠。狄秋闭拢了眼睛,抱住了脑袋。他放弃了,他想,在接近地面时,白玉娇会用那两条大尾巴当降落伞,就像松鼠那样,也像松鼠那样,她会稳稳地落在地上,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他呢,他没有尾巴,做不成降落伞,他会掉进人堆,头朝下,砸个头破血流,脑浆迸了一个人可怜人满脸,但是不消半天,他摔死的痕迹就会被雨水冲刷干净。 雨好像更大了,松针一样一针接着一针戳在他身上。 狄秋眼前跑起了走马灯。可真奇怪,他的走马灯里只有一个瘦高个一圈又一圈地骑着自行车,绕得他晕头转向,他想让他停下来,但是人生的走马灯没法暂停,它不受控制地出现,任性地自演。那瘦高个冷不丁抬起了头看狄秋,狄秋不敢看他,用力睁开了眼睛。几乎就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风声停下了,重力好像消失了,雨还在下,冷冷地滴在他脖子上,狄秋大气都不敢出,他面前是一双金黄的眼睛,他稍稍呼吸了下,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脉搏,心下一喜,他还没死!但他离地面真的很近了,空气里臭味熏天,耳边有人悉悉索索地讲话,他和那金眼睛大眼瞪小眼,那金眼睛里的竖瞳仁翕了翕,狄秋离它远了些,他好像在被人往上提,慢慢地,他看清这金眼睛是长在一个白脸盘的小孩儿脸上,小孩儿逐渐成了土豆那么大,接着像黄豆,现在有些像绿豆了。狄秋别扭地扭过脖子往上一瞅,还是白玉娇! 这毛尾巴的白大仙正一脸嫌恶地挂在棵树上,一条分成两瓣的毛尾巴,一瓣卷着高处的一根树枝,另一瓣卷着狄秋,把他往上拉。狄秋松了口气,可不等他的第二口气提上来,他被白玉娇向空中一抛,那尾巴又离了他的身子,狄秋张着嘴巴吃了一大口风,呛得直咳嗽,而白玉娇呢,自己翻了个身,落在根树枝上,作势要从树上跃起,可人没跳起来,肩膀一矮,跌下了树枝。狄秋大喊:“小心”,自己在空中手忙脚乱,脸朝下摔在了一片屋顶上。这一下摔得不严重,狄秋赶忙抬头去找白玉娇,那白玉娇并没摔下树,她两手牢牢抱着树干,左脚踩在树梢上,可她的右脚却悬了空,不知什么时候,她那右脚踝被套上了根绿油油的绳索,这绳索仿佛有意识,有生命,绕着她的脚踝直往她的小腿上一圈又一圈地长,还越收越紧,将她的小腿都箍红了,白玉娇试着向上提小腿,那绳索便用劲往下拽,狄秋顺着这绳索看下去,只见这绳索的另一头好像长在一个穿绿衣人的脑袋上,他一惊,再看那绿衣人边上又冲出来个绿衣人,他在地上扎稳了马步,马上,另一个绿衣人跳到了这扎稳马步的绿衣人的肩上,伸出双手举在空中,双腿盘住了马步绿衣人的脑袋,这两腿和一个脑袋瞬间拧在了一起。紧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3 接着,又一个绿衣人跳到了举高双手的绿衣人肩上,用腿绞起了他的双手,他们的手和腿都柔韧极了,蛇一样,一个又一个绿衣人如法炮制,手缠住腿,腿绞紧了手,很快他们就编出了股绿绳子,摇摇晃晃,直索向白玉娇的左脚踝! 狄秋又喊:“小心啊!” 他试着站起来,可淋湿了的瓦片湿滑,狄秋一个没站稳,屁股朝下,又摔了一跤。这一跤把近旁树上的白玉娇逗笑了,狄秋急道:“大仙你还有空笑啊!” 白玉娇道:“我愿意笑就笑!你管得着吗?!” 言罢,她使劲往上一挣,弓起了右脚,大树跟着摇动,地上那两个扎马步的绿衣人卯足了劲,齐声高喝,那一根还在空中摇摆的绿绳子一头已伸到了白玉娇左脚背上,白玉娇一晃尾巴,扫开这绿绳子,头一低,一口烈火自她口中喷出,烧得两条绿绳子全都散了架,顷刻间哀声四起,数百条绿影跌向地上,一个个头身着火的绿衣人在地上打着滚,叫苦不迭,还有的索性跳到了河里去灭火。 街上,河上火光如星般散布,好不热闹。 白玉娇的双脚重又回到了树上,她借力一蹬,窜到了狄秋面前,提起狄秋的衣领,一跃而起,直窜到那红云旁,她一伸手,拆了那云聚成的半边喜字,丢去地上,一帘瀑布自无中而来,眨眼间浇灭了地上所有的火。 白玉娇痛快大笑,红云映衬下,她脸上的红疤仿佛桃色。两只毛耳朵从她的黑头发里钻了出来。 她和狄秋又落入了重力的操控中,白玉娇依旧满不在乎,她在极速下坠中仰起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对狄秋道:“呆子!抓紧了!” 狄秋闻言,赶紧是抱住了白玉娇,白玉娇怒斥:“大胆!” 她一把推开了狄秋,但她的尾巴忽然在空中变得好肥好大,狄秋赶忙抓住了她的尾巴,那尾巴上下摇晃,狄秋便跟着颠簸,一时间,他被晃得晕头转向,模模糊糊间看到两只红色高跟鞋从他边上擦过,往下掉。那云做的瀑布已流尽了,水冲刷过的街道泛着荧荧的冷光,青石板的街上只剩下满地的青蛇。 白玉娇啪地落在了一道屋脊上,不等狄秋喘口气,她又咻地腾空,狄秋又被甩向了空中,耳边听得烈烈风声,听得白玉娇嘻嘻哈哈,又笑又叫。她的狐叫像狼嗷,说不清为了什么,高兴便叫,快乐便叫,自由自在时便叫。 这白玉娇精力旺盛,仿佛不知疲倦,自一道屋脊跳到另一道屋脊,从一片屋顶跃到另一片屋顶,瓦片稀里哗啦往下掉,狄秋快吐了,死死抱住白玉娇的尾巴,道:“我恐高!” 白玉娇飞檐走壁,乐得自在,哪里顾得上他恐不恐高,她一路笑,一路飞驰,越跑越快,风被她的笑声撕裂,雨也挡不住她的步伐。狄秋抓紧了她的一条尾巴,她便用另外一条尾巴护着狄秋的身子,两条尾巴好似两床毛毯子,狄秋被包得全身发暖,仿佛是躺在一条毯子里坐过山车,冷汗热汗轮着出。他道:“白大仙,我想吐!” 白玉娇不听,也不停,只管在屋脊与屋脊间奔走,在树和树间穿行,一双脚踩到什么就蹬,跳到墙上就手脚并用爬向高处,再用力跃起。她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乐此不疲,一跃更比一跃高,一跳更比一跳远。她从房顶跳到停泊在码头上的乌蓬船顶,又从船顶跃上桥顶,她跑过屋脊,跑过草丛,跑过蓬勃的树冠,跑过红云下的片片烟波,水上的湿气沾湿了她的裙摆,她撕下裙摆,扔进河里。那河水涨起红潮,潮水差点涌到狄秋的脖子,他赶紧躲进了白玉娇的毛尾巴里,白玉娇也不要耳环了,狄秋从尾巴缝隙里往外张,他看到她扯下那两只狐狸面的金耳环丢开了,这一丢,地上立时传来声惨叫,原来是街上几个黑衣人被这两只金耳环压住了身体,这金耳环的大小从狄秋这个高度看下去,同被白玉娇捏在手里时无异。 另一些黑衣人踏过那些被死死压住,无法动弹的黑衣人追赶着他们。 但他们根本赶不上白玉娇的步伐,她太快了,快得像是道白影,这影子闪过玉兰树,玉兰花开了。玉兰花又败了。这影子闪过彩云桥,桥塌了。桥又起好了,弯在两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影子掠过半塘寺宝殿的屋檐,狂风大作,佛像蒙尘。那佛又金光四射,普照万物。这影子飞向玉涵堂,菡萏盛放,翠绿的荷叶直连向天边。白玉娇似乎是跑得有些累了,停在了一条屋脊上。她的尾巴松开了些,狄秋也落在了这屋脊上,他稳住身子,看了看白玉娇,问道:“白大仙,我们要去哪里啊?” 白玉娇转身看他,瞳仁紧缩,尾巴一扫,又将狄秋裹起来,护到了身后,狄秋探着脑袋一看,屋檐下,街上,一排矮个的黑衣人正盯着他们,他们各个黑发冲天,一根根头发如同毛刺。这无声的对峙中,一根不知从哪来的毛刺从黑衣人中射向了白玉娇,狄秋喊道:“有暗器!” 白玉娇骂道:“白痴!这叫明箭!” 她的尾巴霎时似是又膨大了些,完全包裹住了狄秋,狄秋拨开那密密的毛发望出去,数枚黑刺从地上向他们射来,白玉娇灵巧地避开了这些黑刺,跑到了松鹤楼的招牌上,她的大尾巴搁在了屋顶,狄秋撑开些缝隙还往外张,这一张,只看到万箭齐发,他赶紧是藏进了那毛尾巴的深处。 狄秋没敢看外头了,飞箭声不绝于耳,他整个人又不受控制地摇摆颠动起来,一歇,箭声止住了,风还在吹,但声音又轻又低,白玉娇似乎是停下了步伐。狄秋壮着胆子拨开点白绒毛朝外看,他和白玉娇落在了地上,他们已然过了新民桥了。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些卖吃食的小摊,一只铁锅还在往外冒热气,楼上楼下皆有人隙开着窗户缝偷偷看他们。 山塘街的方向涌来一大批黑衣人,还和先前那些黑衣人一样,全是竖头发,矮个子。不由分说,又是数枚黑箭从他们的脑袋上射出来。白玉娇气喘吁吁,狄秋抄起个路边摊上的笸箩扔了过去,白玉娇又数落他:”这有个屁用!“ 说罢,她把狄秋扫到一边,狄秋撞到个躲在个水果摊后头的绿衣人身上,那绿衣人立时变成了条青蛇,钻进了青苔缝隙里。狄秋再看白玉娇,那队黑衣人已然停下了射击,其中一个领队模样的人双手背在身后,从队伍里走了出来,白玉娇冷哼了声,耳朵抖动,转过身去,屁股对着他们,一条尾巴伸得老长,她一喊狄秋,狄秋跳上去抓住了她的尾巴,白玉娇的尾巴在街上一扫,又跑了起来。 狄秋回头一看,那群黑衣人东倒西歪,但他们还没放弃,又跟了上来,白玉娇赤足狂奔,也回头看,抿紧了嘴唇,跳上间矮房的屋顶,尾巴在空中又是一扫,一股轻风刮开几片房顶的屋瓦,正巧砸倒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4 了个几个黑衣人。狄秋松开了她的尾巴,跳到了屋顶上趴着,白玉娇冲他一笑:“还蛮拎得清!” 她那两条大尾巴立即顺时针摆动起来,像是飞机的螺旋桨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风。风愈来愈大,愈来愈狂,天上红云变色,周遭泛出黄光,天边隐隐亮起闪电,一阵雷声轰隆隆袭来。狄秋站也站不稳了,去抱住了屋脊上翘起的尖角,那屋顶的瓦片更是难以承受这样的风力,又是道惊雷,瓦片跟着应声翻起,掀向空中。 整条街上都刮起了飓风! 那些黑衣人全没法子,被卷进了风暴,缩成一团,一个个都成了刺猬的模样,撞来撞去,刺来刺去,哭爹喊娘了起来,白玉娇看得直乐,又一加速,一股强风吹乱了红云,吹停了雨,裹挟着所有的黑刺猬向山塘街的方向吹去。狄秋也受不了这样的风力,随着风去了。他和那群黑刺猬在风里撞到了一起,还撞到了一棵树,好些瓦片,一只铁锅,他是被撞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眼里只看到一条山塘河在他脚下倒着流淌,风似乎是小了些,不少黑刺猬噗通噗通掉进了水里,狄秋也在往下掉,两脚都碰到水面了,他脖子上忽地一紧,是白玉娇!她眼疾手快,提起狄秋,一双玉足沾了水,化成两只兽腿,蜻蜓点水,飞向空中。 她在河面上奔驰,陆上还有追兵,全是些灰扑扑的小孩儿,白玉娇一个飞身扎进了人群中,伏低了身子,朝他们一龇牙,一亮爪子,这些小孩儿立时变成了老鼠、臭鼬,慌不择路,自乱了阵脚,叽叽喳喳各自遁去了。白玉娇抓着狄秋狂笑而去。 身后再没追兵了,白玉娇一跃从一座桥顶落在了另一座桥顶,过新民桥时,她把狄秋抛了出去,自己隐到桥下,狄秋紧张地乱叫,他借着惯性飞过了桥,眼看要落水,只见一匹白狐自桥门洞里窜出,狄秋稳稳地落在了白狐背上,白狐引项长嚎,两条尾巴点水而过,这一狐驮着他一人在水上疾走飞驰,直直冲向天边、尽头那自天上垂挂而下的红灯笼,白狐道:“抓紧了!” 狄秋搂紧了白狐的脖子,一手护住自己的额头,一手护住了白狐的额头,一人一狐冲向了那红灯笼。 一阵呛人的红烟薰得狄秋咳了起来,他揉揉眼睛,摸摸脑袋,揉了揉白狐的耳朵,白狐扭头作势要咬他,右眼底下一块红疤像一片巨大的桃花花瓣。狄秋缩回了手,他往前看,又往后看,再没什么红灯笼红云了,也没有追兵,他眼前俨然是一片昏黄。 远处,虎丘塔在阵阵迷雾中若隐若现。 白狐的脚程放慢了些,从水路换去了陆路,但她的步伐仍很自在,穿街过巷,攀高走低,无所顾忌,狄秋骑在白狐背上,好几次都差点被树枝或是晾衣杆给刮到地上去,不得不伏低了身子,时刻警醒着。眼瞅着离虎丘塔越来越近,狄秋问了声:“大仙,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狐嗤了声,没回答,跳上了棵槭树,站在枝头舔了舔前爪,又跃到了地上,在柏油马路上跑着。狄秋又问:“大仙,那你为什么逃婚啊?” 白狐道:“我不想结婚不就逃了嘛!” “哦,你不喜欢你男朋友啊?”狄秋问道。 “我没有男朋友!” “啊?那你和谁结婚啊?” “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歪瓜裂枣!”白狐气愤道,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爬上根电线杆,远眺了会儿,忽然倒挂了身子,前爪后腿抓牢了根电线,又很快从这根电线荡到了另一根电线上,狄秋这下像是在坐海盗船了,只好死死抓着白狐颈上的长毛,身子紧贴着她,一张嘴就是一嘴巴的毛。白狐道:“龌不龌龊啊!”(脏不脏啊!) 话音落下,她荡去了间平房的屋顶,抖索身子,把狄秋给抖落了下来。狄秋一咕噜爬起身,拉起袖子,笑呵呵地去擦白狐的毛发。白狐满眼轻蔑,提起只前爪,勾住狄秋的衣领又把他甩去了背上,恶声道:“别再流口水了啊!” 狄秋一口答应,轻轻地问白狐:“那大仙您说,就是我,是什么意思啊?是和谁说的啊?” “谁逼我结婚我和谁说!意思是我要和你逃婚!” 狄秋吓得不轻,颤声道:“可是我们才认识啊!” “是你自己莫名其妙从那帘子后面跑出来的!我问你,你从哪里来的?” 狄秋嗫嚅道:“我打娘胎里生出来的……” 白狐嘶了声,不悦道:“半狐半人的小妖怪!暂时拿你凑个数,你也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等我找到如意郎君,咱们就离婚!” 路上再没什么参天大树和矮房子了,都是些高楼大厦,狄秋稍直起了身子,看着白狐道:“那我们该去民政局啊!” 白狐道:“不要!我要先去虎丘买婚纱!” 狄秋一看,他们已然到了虎丘婚纱批发一条街上,左右两边皆是婚纱店,橱窗里的假人模特既有穿白婚纱的,也有穿红旗袍的,还有什么粉色,蓝色,各种款式,琳琅满目。白狐不由放慢了脚步,一会儿张张那家店的露背拖地白婚纱,一会儿跳到那家店的玻璃前头跃跃欲试地扒拉两下,狄秋看着这满大街的婚纱,满大街的防盗门锁,道:“婚纱店现在都还没开门吧?” 白狐眼珠一斜,跳回马路上,身子压得更低,步子陡然变大了,狄秋赶紧也低下`身去,双手环抱住白狐,顶着风问:“大仙,您怎么不找家店等开门啊!” 白狐嗤笑:“现在才几点!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狄秋还想再说什么,疾风扫过,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口气憋在胸口,一双眼睛不得不眯缝起来,所有树,所有的灰墙,黑瓦,所有的白裙子红裙子,粉珠子,亮水晶在这样的狂奔疾走中不过是几道线,或浓或浅,或粗或细。白狐在这些线条中逐渐腾空,飞了起来,狄秋挤着眼睛使劲往外看,他看到白狐飞步窜上了虎丘塔,盘旋而上。狄秋又是身冷汗,慌忙闭拢眼睛,默念阿弥陀佛,过了歇,他感觉到白狐驻足停下了,但风很强,也很冷,狄秋撑开一只眼睛勉力看了看,白狐确实停下了,不跑了,也不跳了,她停在了虎丘塔的塔顶。姑苏城内雾浪翻涌,粉墙黛瓦沉浸在云海之中。 狄秋哀声说:“大仙……我真的恐高。”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啊!”白狐气呼呼地说,用尾巴卷起了狄秋的脚踝把他从身上扯了下来。狄秋双膝着地,跪在地上,指指下头,才想说什么,先吐了一通,好不容易缓过来了,狄秋先看了看手表,再去看那白狐。白狐还是个狐狸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昂着兽颈,收着兽爪,端正地卧坐在狄秋边上,她正眯起狐眼,狐疑地端详狄秋,诡秘地问说:“佳人有约啊?” 狄秋坐在了青瓦片上,哭丧着脸道:“大仙,我们能下去说话吗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5 ?” 白狐一扭头:“不要。” 狄秋道:“不然我们去塔里坐坐?就下面这一层坐坐,好冷啊。” 一阵风吹来,狄秋裹紧外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白狐不睬他,狄秋挨近过去,又说:“还是该先去民政局,我们生米煮成熟饭了,别人也拿我们没办法了!” 白狐眼珠一转,尾巴翘了翘,扫了扫,归拢到了身侧,脑袋埋进了蓬软的尾巴里,蜷成一团,她道:“你干吗,刚才还说我们才认识,现在就想和我生米煮成熟饭了,你打什么鬼主意?” 狄秋响亮地吸鼻涕,响亮地搓鼻子,响亮地说:“我没有!” 白狐没响,又一阵风,她把狄秋叼到了她的尾巴里,脑袋靠着他,和他一块儿蜷成一团,轻轻说:“最好没有!” 狄秋又接连打了个几个喷嚏,白狐嫌恶地用爪子把他提出来,道:“弄得我的尾巴脏死了!你给我下去待着吧!“ 说着,她爬到了塔边,狐身倒挂吊,把狄秋扔向檐下一扇紧闭的木门。狄秋大喜,抱住脑袋,脚上使劲,蹬开了门,撞进去,打了个滚,爬起身,转身推开了门,一脚踩进烂泥地,鞋子湿了半只,他也顾不上了,拔腿就跑。 如此不管不顾地往前跑了阵,狄秋才敢往后看了眼。他身后是一排三间破屋,正中央一间房门大敞,想是他刚才冲出来的那间。屋前有方水池,不知做什么用的,长了好几茬黄芦苇,天色阴恻恻的。狄秋一琢磨,还不到白天呢,天应该快亮了。 不远处,有人引吭高歌。 唱的是什么,狄秋却听不懂,像是苏州白话,音仄却更拗口,只听那唱歌的人越唱越激动,唱到后来全听不到词了,唯有狂笑声。遍野的晨光都为之摇动,狄秋循着这笑声找了过去。 寒风凄凄,狄秋在那破屋后头的一棵桃花树下找到了那高歌的男人。 男人赤足乱发,衣衫不整,立在张长桌前挥毫泼墨,那桃树上是开着花的,可惜已经败了,周遭还有几棵桃树,败得败,枯得枯。 此时,恰一砚乌墨用尽,男人提起个酒壶纵饮,没几口下去,他便丢开了毛笔,倒在了地上,呼呼睡去。那地上还有几只酒盏,全都破了,还有许多纸屑,几卷画轴,被风吹开了,吹到了狄秋脚边。狄秋拾起一卷画轴一看,那画上画的是个月下美人,只是明月上沾了一点墨渍,坏了品相。 狄秋把地上的纸笔书画通通捡了起来,抱去了长桌上放好,那男人还睡着,双眼耷闭,不时打个酒嗝,放个臭屁,满身的酒气,活脱脱一个醉汉。狄秋瞅了瞅他,醉汉忽地是爆发出串大笑,这笑声与白玉娇的响极了,极自由,极狂放,但这笑声却没有个好的收尾,是癫的,是不忿的,是恨的。 天亮了,风平和了些许,一片花瓣飘飘扬扬掉在了醉汉的手背上,醉汉微微张开了眼睛。狄秋赶紧躲到了桃花树后头。 那醉汉又开始喊,零零星星地,狄秋只能听懂什么桃花,什么酒。他又往那破屋的方向看了看,眨眨眼睛,想了想,抬起了手,摸到根花枝,他轻摇了摇。树上的花不多了,在树梢开得够久了,一摇就松脱,迫不及待地往下落,簌簌地下花雨。 狄秋偷偷打量那醉汉,醉汉见了这花雨,似是开心极了,连喊数声好,喊完他又痛哭流涕,眼泪止也止不住,抓起个破酒盏,痛灌数杯,一醉不起。 花雨落尽了。再没人笑,也再没人哭了,天地间静悄悄的。 狄秋绕到了树前头,那醉汉一动不动了。 狄秋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白狐狸毛,先前白玉娇和他奔行数里,大闹山塘,他背上出的汗还没消,不过手心里的汗倒一瞬就冷了下来。生死亦是一瞬。 狄秋转身走去了那三间破屋前,随意寻了个位置,裹着外套睡下了。 他醒时,天已黑了,一辆电瓶车咻地从他身边经过,灯光一照,他手边掉着几枚硬币,狄秋数了数,一共三块钱,他左右一看,近旁有座庵庙,他把那三块钱放去了庵庙门口,找回了大马路上,拦了辆的车。 的车司机问他:“去哪里啊?” 狄秋靠窗坐着,说:“往金门路开吧。” “金门路么很长一条的哇,说清楚点呐,”司机侧过脸看他,“小伙子,你啊知道你要去哪里啊?” 狄秋眉心一跳,气道:“我当然知道!” 司机一愣,没响了,打了把方向,开上了机动车道。车往前开了歇,狄秋舒出口气,也不看外头了,抓了抓头发,陷在椅子里,抱歉地和那司机道:“不好意思了……就是金门路上靠近朱家庄那边有个棋牌室。” 第三章 这天也是奇了,狄秋到了棋牌室,没见到桐桐,祝老师也不在,狄秋和老板娘一打听,包间和散桌都没缺人的,他要了盒牛奶,正靠在柜台边喝着,琢磨着,大厅里一个波`波头的中年女人和他挥了下手。 狄秋忙应下,笑呵呵地迎过去:“黄老板!” 黄老板一身低胸绿裙装,皮肤发黄,乳`沟像条蚯蚓,埋在胸口,脖子上用根红绳子紧拴着个翡翠观音,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大了,红绳子勒在她的颈纹里,她稍一说话活动,一根勒痕便拽紧了她,黄老板左右两边眼皮上还各粘着两块白胶布,她正面朝着个空座位,狄秋一过去,她便招呼他坐,说:“啊搓啊?长脚刚巧电话过来讲有点事体,倪么正好三缺一!”(打不打?长脚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有点事情,我们正好三缺一。) 狄秋一看桌上另外两个人,都是男的,一个油头粉面,鬓脚留得老长,腮帮子已经挂不住皮肉了,双唇深紫色,嘴里叼着根香烟,一件红色polo衫的衣领高高竖起,护着头颈两侧。男人冲狄秋抬了抬下巴,狄秋坐去了预留给长脚的位子上,客气道:”蔡老板,好久没一起打麻将了啊。“ 那另一个男人给狄秋派香烟,狄秋和他一阵寒暄。 “小狄,长远?看见啧。”(小狄,好久没看到了。) “钱经理好,钱经理好,谢谢,谢谢。” 钱经理长脸,精瘦,穿衬衣,一件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一只脚伸在桌外,脱了鞋子,那只套着蓝玻璃丝袜的右脚踩在他那皮鞋上,脚趾时不时蜷一蜷,钱经理一笑,露出颗金门牙。 黄老板道:“是诸何辰光?帮小狄搓麻将啧!”(是很久没和小狄打麻将了。) 他们这把恰好搓完,新起了一副牌,狄秋脱下皮夹克,搭在椅背上,立马加入了牌局,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抬手叫来老板娘,点了份酱油炒面。 钱经理道:“囊?夜饭也?吃啊?”(怎么?又没吃晚饭啊?) 狄秋摸摸肚皮,摸牌,出牌,道:“吃过了,就是饿。”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6 “年轻人么消化功能好。”黄老板说。 钱经理道:“年轻人么不止消化能好的歪。” 狄秋没响,笑着。黄老板绷不住,还是讲起了苏州话,道,“小狄么,最近嘞忙点啥架?“(最近忙点什么?) 她摆了张二万在四围长城中间,手还没收回去,坐她下家的蔡老板就把手伸长了出去要摸牌,两人的手碰到了一块儿,钱经理忙道:“挨着弗如轮着,唔笃哀囊,弗作兴葛啊!”(别抢啊,你们这样,不行的啊。) 黄老板缩回了手,咯咯地笑,摆弄着手里的麻将,道:“囊?怕倪做牌啊?我帮蔡老板阿诸何日脚?看见啧,握握手,打个招呼阿弗来塞啊?”(怎么?怕我们做牌啊?我和蔡老板也很久没见到了,握握手,打个招呼不行啊?) 钱经理翘起二郎腿,一只胳膊搁在桌上把手里一张麻将牌转来转去,看着黄老板道:“来塞,囊弗来塞呐,倷台浪台下随便囊育唔倷才来塞葛,只要唔倷吃得落,小狄,啊是?”(行,怎么不行呢,你台上台下随便怎么喂他都行的,只要他吃得下,小狄,是吧?) 黄老板嘟了嘟嘴,捏着嗓子道:“育唔倷葛事体么帮我是弗搭界葛,要去问唔笃方老师葛。”(喂他的事和我是没关系的,要去问他们家方老师的。) 钱经理也跟着哦哟了声,道:“要是方老师育得好,唔倷还会得一日到夜补了外头啊?”(要是方老师喂得好,他还会一天到晚待在外面啊?) 蔡老板终于开口,他抖抖烟灰,昂首轻笑,道:“好啧哦,诸何岁数葛人啧,育点啥架,奶阿瘪忒啧。”(好了啊,多少岁的人了,喂点什么啊?奶/子都瘪了。) 黄老板和钱经理都笑了,狄秋陪着干笑了两声,出了牌,一搓手,一抬头,老板娘端着他的酱油炒面过来了,狄秋忙起身接过面条和筷子,老板娘道:“帮你加了个鸡蛋,慢慢吃哦。”她一扫桌上,殷勤道:“慢慢打哦,热水瓶啊要加点水?” 钱经理提起个热水瓶晃了晃,确实没什么水了,便递给了老板娘,作势打发她快走。等老板娘走远了,钱经理一瞥狄秋那碗炒面上的荷包蛋,道:“殷夹里对小狄是呒不闲话讲。”(殷某某对小狄是没话说。) 黄老板道:“小狄么棋牌室里一扎宝歪。”(小狄是棋牌室里一个宝。) 狄秋接道:“是的,活宝!”他笑着放下个北风,黄老板一扶眼皮上的胶布,对他道:“否要引我笑呐!”(不要逗我笑呀!) 黄老板又抬眼望着老板娘的背影,道:“殷夹里笃葛儿子弗晓得培智学堂昂毕业了。”(殷某某的儿子不知道培智学校毕业了没有。) 蔡老板声音一高,扔出来个发财:“才算毕业呲么有卵用,低能呀,走出来才帮别人弗一样葛,一看才是戆度。”(就算毕业了有卵用,低能儿,走出来就和别人不一样的,一看就是傻子。) 钱经理道:“殷夹里养一世啧歪,唔倷阿是命苦,嫁被呲个瘫子,横了床浪。”(殷某某(只能)养他一辈子了,她也是命苦,嫁给了个瘫子,(整天)躺在床上。) 黄老板舔了下嘴唇,摸了两下胶布,看着牌局:“小人阿养得出么,还算有点福气葛。”(孩子都生的出来,还算有点福气。) 蔡老板丢了张二条出去,黄老板碰了牌,钱经理瞅瞅他们,蔡老板转身往棋牌室门口一看,恰一个穿灰衣服的矮个男人进来,男人生得獐头鼠目,仿佛是见不得光,一进来,就躲进了柜台里,兴许是坐下了,人已经看不到了。蔡老板哼了声,出了张七条,怪笑着说:“阿弗晓得是啥人葛福气。”(也不知道是谁的福气。) 狄秋道:“不好意思了蔡老板,门清,就等七条,胡了。” 钱老板咳了声,掩住了嘴巴。狄秋推下牌给众人看,傻傻笑笑,捧起面碗大口吃炒面。蔡老板数了四个筹码丢来给狄秋,狄秋点着头,笑着收好,钱经理来问他:“啊还帮人家看房子啊?”(是不是还在给人看房子啊?) 黄老板道:“钱老板倷要买房子啊?”(钱老板你要买房子啊?) 蔡老板忙说:“看上去么广告公司生意越来越好啧歪。”(看上去是广告公司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钱经理连连摆手:“我啰搭来葛铜钿,小家伙么阿自家园区买好房子啧,一经喊倪搬过去,我帮老太婆住住新区阿蛮好,是我一个小朋友看中套两手房。”(我哪里来的钱,小家伙么也自己在园区买好房子了,一直喊我们搬过去,我和老太婆在新区住住挺好的,是我一个朋友看中了套二手房。) “啰搭架?”趁摸牌的时候,黄老板掏了面小镜子出来,放在桌上,照照脸孔上的白胶布,摁了摁,捏了捏,抿紧了嘴唇,哧哧两声,一下把两块胶布都撕了开来。狄秋看看她,吓了一跳,黄老板肿得高高的两边眼皮上各有一道细疤。 钱经理道:“嘞佳安。”(在佳安。) 狄秋道:“那您和他约明天下午六点吧,我去给他看看,地址给我一下。” 钱经理闻言,立即打了个电话,和那朋友约好了时间,把地址给了狄秋。又是两圈牌,黄老板忽而踢了踢桌脚,钱经理和蔡老板俱往门口望去,狄秋也跟着看,原来是祝老师夹着皮包,提着保温杯进了棋牌室。他一双眼睛正满大厅的晃荡,和狄秋看到了一块儿,两人互相点头致意,祝老师的目光溜到狄秋两边,赶紧是转过身去了。 黄老板问狄秋:“倷帮祝夹里一经搓葛啊?”(你和祝某某一直一起打的啊?) 狄秋说:“哪里三缺一,我就顶上去。” 钱经理道:“小狄不错的,喜欢助人为乐。” “祝夹里牌品太差啧。”蔡老板道。(祝某某牌品太差了。) 黄老板跟着帮腔:“愁得嘞要臭死。”(顾虑很多的。) 蔡老板又说:“上趟我蛮好把大吊车,唔倷硬紧讲换牌,啊有毛病格啊,棋牌室里搓搓麻将么啥人换牌啊?阿烦得着,也弗是浴室里,饭店里开呲个包间赌铜钿,我么帮榔头笃一经碰头,一夜天才是廿三十万挥出去,要踏唔倷啥格五十块佃啥体?棋牌室里搓搓么,解解厌气呀,一刹眼睛一夜天过去啧么,才好困一活啧。”(上次我蛮好一把单吊,他硬是要说我换牌,有没有毛病啊,棋牌室里打打麻将,谁会换牌啊?犯得着吗,又不是在浴室里,饭店里开了个包间赌钱,我和榔头他们一直碰头的,一晚上就是二三十万扔出去,要占他这五十块的便宜干吗?棋牌室里打牌么,为了解解闷,一眨眼睛一晚上就过去了,就能睡一觉了。) 黄老板没响,钱经理也没出声,狄秋说:“苏州麻将要能吃就好了。” 黄老板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7 道:“能吃的啊,能吃的打起来太块了。” 钱经理咳了声,自己点烟,吃香烟,给蔡老板,狄秋各派了根,蔡老板把烟夹在耳朵后面,接着说:“赢呲点铜钿,啊有啥家子婆一扎电话过来才要跑,被我拆穿西洋镜,啥格家子婆哦,唔倷喊小朋友打过来葛!”(赢了点钱了,有什么老婆一个电话过来就要走了,被我拆穿了,什么老婆,他喊朋友打过来的!) 这时,蔡老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不耐烦地丢牌,语速飞快地说:“欸欸,还来搓了,晓得啧。”他啪地挂了电话,中气十足,道:“男人帮家子婆打电话么啰搭会超过三句闲话,祝夹里真是演戏啊弗会演足全套。” (恩恩,还在打呢,知道了。) (男人和老婆打电话哪里会超过三句话,祝某某真是演戏都不会演足全套。) 黄老板笑着喝茶,碰碰眼皮上的细疤痕,道:“倷么对唔笃方老师阿好一点哦,弗一脚穷兴穷武。”(你么对你们家方老师也好一点,不要一直凶巴巴,恶狠狠的。) 蔡老板冷哼,张开了嘴,又一个电话来了,他一瞅手机屏幕,立马对桌上大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了电话,脸上笑开了花,腔调都变了,温声讲着话:“欸,晓得啧,倷帮恩笃姆妈先困吧,好格好格,啊?囊也要买包啧啊?好格好格,马上转被倷,倷帮……喂……?”(恩,知道了,你和你妈先睡吧,好的好的,啊?怎么又要买包了?好的好的,马上转给你,你和……喂?) 蔡老板放下手机,清清喉咙,不响了。钱经理道:“家子婆要凶,囡恩要宠,学着啧,学着啧。”(对老婆要凶,对女儿要宠,学到了,学到了。) 蔡老板道:“下趟还要靠囡恩养了!”(以后还要靠女儿养呢!) 说着,点了几下手机才重新摸牌,出张。 钱经理问道:“倷囡恩帮格个山西小开还蛮好歪?”(你女儿和那个山西小开还蛮好的吧?) 蔡老板乐滋滋地说:“蛮好蛮好,结婚请恩笃吃喜糖哦。”他伸着脖子看牌面,“囊呒不人被扎筒子呐。”(怎么没人给个筒子呢?) 黄老板扔下个两筒道:“被倷喏,啊要呐?”(给你,你要吗?) 蔡老板还笑着:“倷哀两扎奶奶 头是忒嫩啧。”(你这个胸是太嫩了。) 黄老板笑笑,道:“倒否要讲,还是长脚笃狗狗好,碰着啥人讲闲话才轻洞洞葛,喉咙从来?响过。“(倒别说,还是长脚的狗狗好,碰到什么人,说话都是轻洞洞的,喉咙从来没响过。) 钱经理道:“啥人敢帮长脚粗喉咙架!哀个人我看还?养出来嘞!”(谁敢和长脚粗声粗气啊!我看那个人是还没生出来呢!) 蔡老板道:“狗狗笃家子婆歪!”(狗狗的老婆嘛!) 黄老板和钱经理笑成一团,狄秋默默推倒了麻将牌:“不好意思了大家,今晚手气是蛮好的,杠开。” 黄老板数了数狄秋的牌,又数了数剩下的牌,翻开那些麻将牌,找着:“我等格牌弗晓得嘞啰搭。”(我等的牌不知道在哪里呢。) 她唉声叹气了好一歇,才数了筹码付给狄秋,和蔡老板对了对眼神,道:“估计上去么狗狗扎卵泡阿蛮有大用场。” 蔡老板道:“囊?倷想试试看啊?”(怎么?你想试试看啊?) 钱经理大笑:“狗狗么碰着黄老板么肯定也是,妹妹,倷眼睛囊回事体,哦哟,格囊漂亮葛眼睛么还要去开啥格双眼皮呐,哦哟,啊痛?阿哥帮倷吹吹。”(狗狗碰到了黄老板的话肯定是,妹妹,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哦哟,那么漂亮的眼睛还要去开什么双眼皮阿?哦哟,痛不痛?哥哥帮你吹吹。) 蔡老板道:“囊么到辰光吹得发大水。”(到时候吹得发大水。) 钱经理笑得前仰后合,黄老板也跟着笑,狄秋撑着下巴,掩住了嘴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这一场麻将打到了早上四点半,各位老板各自开车回家,狄秋出了棋牌室,一眼就望见了白玉娇,她此时是个人的样子,穿皮衣,踩皮靴,皮肤黝黑,头发银白,站在街对面朝狄秋招手。 狄秋指指自己,白玉娇凶巴巴地一龇牙,狄秋赶紧跑了过去。 “大仙,您还在逃婚呐?”到了白玉娇跟前,狄秋一阵东张西望,四下没别的什么人了,只有间早点铺的卷帘门在晃动。 白玉娇叉着腰打量狄秋:“我问你,昨天你变什么戏法,怎么人突然就不见了?” 那卷帘门被拉起起了一道缝,狄秋吞了吞口唾沫,面朝向白玉娇,装傻:“我还找您呢,一回头就不见了大仙您,我还以为您被人给抓回去了,可把我急死了!” 白玉娇哼笑,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回头看狄秋:“得了吧,急死了你还跑这里打一夜天麻将?” 狄秋还装傻呢,笑起来也傻里傻气的,直抓头发,跟上白玉娇,道:“我着急我也没办法啊,我不比大仙您法力无边,我就想我先找个人多,人气旺的地方躲躲,那些蛇虫鼠蚁的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白玉娇听得眉毛纠成了一团,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我问你……” 狄秋肩膀一矮,凑上去前去殷切道:“您问……” 白玉娇抱起胳膊:“赢钱了没有?” “赢了点。” “点是多少啊?” 狄秋抓出把纸钞,有红有绿,还有几枚角子。白玉娇抓着狄秋进了家可的。她提了个篮子扫购,薯片可乐,面包牛奶,买了一大堆,临到结账,把狄秋推到前面,又说:“还要十颗茶叶蛋。” “十颗??”狄秋说,“我最多吃两颗。” 白玉娇道:“那十二颗。” 狄秋转过脸看她,白玉娇正盯着那一大锅茶叶蛋,眼里冒光,屁股后头的毛尾巴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狄秋赶忙要了十二颗茶叶蛋,付好钱,提着袋子,拉着她就走。 天还没完全亮,他们两人就坐在可的门口吃薯片,剥茶叶蛋,狄秋怕烫,隔着塑料袋剥,白玉娇把茶叶蛋托在手心,另一手伸过去一刮,蛋壳便像件衣服似的被解开了,堆在她掌中。白玉娇连剥了三颗,连吃了三颗,一口一颗,她餍足地舔舔嘴唇,问狄秋:“你难道是哆啦a梦?” 狄秋一本正经:“我是小叮当。” 两人都笑出来。狄秋大口喝牛奶,白玉娇拧开一罐可乐,打了个汽水嗝,一叹,又摸出两颗茶叶蛋,剥了吃了。 清扫街道的环卫工人推着辆小车,从他们边上的新村里走了出来。白玉娇的耳朵一动,收起了尾巴,扒拉出包巧克力曲奇饼干,拆开了吃。 狄秋这时和她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普通人他们天快亮的时候,我推开哪扇门,指不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8 定就出现在哪里了。” “什么叫普通人天快亮的时候?” 狄秋低头喝牛奶,摸摸鞋带,说:“我的时间和普通人过的不一样。” 白玉娇没响,狄秋继续说:“我高中的时候,有天在网吧里打游戏,一个人怎么也打不过,就叫了另外两个朋友,都是我的同学。”他顿了下,把牛奶喝完了,一手捏着盒子,一手伸到了帆布鞋的前端,摁了摁,“他们一个呢,刚好去了南京,另外一个说很快就到。他在来找我的路上出了车祸,过世了。 “我想这个事情,我有很大的责任,他还那么年轻,不能就这么死了。我想帮他回魂。” 白玉娇喷了口可乐出来,爽声大笑。 狄秋的头低得更低,讲话的声音倒还很清晰:“魂是被我给找回来了,就是没回去,他就一直在学校里游荡,我呢,就不算是个活人,也不算是个死人,别人过十年,我可能还过不了一天,两边都沾,又两边都不沾。” 末了,他吸吸鼻子,抬眼瞅着白玉娇:“大仙,我很惨的。” 白玉娇转了转眼珠,两手撑在身后,问狄秋:“哦,那你现在还算是高中生吧?” 狄秋点了根香烟,耸了耸肩膀。白玉娇又问:“那你的任意门又是怎么回事啊?” 狄秋一阵烦躁,抓乱了头发,没响。一歇,他说:“我也弄不清楚,很烦的。” 白玉娇又打了个嗝,说:“你是弄不清楚呢,还是不想弄清楚?” 狄秋愣了愣,起身拍拍屁股,说:“大仙,真没人要抓您回去结婚了啊?” 白玉娇道:“你干吗突然换话题?” 狄秋笑笑,对街的包子铺开门了,一条黑不溜秋的博美从铺子里冲出来,站在马路中间冲着他们就是阵狂吠。白玉娇一舞爪,那博美叫唤得更厉害,白玉娇一气,摇身一变成了匹白狐的样子,那狗蔫了,夹着尾巴溜了。狄秋急忙弯下腰去和白玉娇说话:“别让人看见啊!” 白玉娇不管,用尾巴扫开了他,跳到了近旁的一颗白杨树上:“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和你走在一起?我们现在可是私定终生的关系!” 她钻进了茂密的树叶里,不见了踪影,狄秋仰头看着,说:“天要亮了,天亮了,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我就在只有死人游荡的空间里了。” 树冠一阵抖动,一个女人从枝桠间钻了出来,她半蹲在根树枝上和狄秋眨眼睛,狄秋也看着她。女人跳到了他跟前。狄秋还是很紧张,不停地,到处地看,除了环卫工人,路上还能见到些打着哈欠的行人了。 “还是你喜欢这样的?”白玉娇又变出个男人的样子。皮肤还是很黑,脸上的疤还在,头发还是白的,身子拉得瘦长,柳叶眉毛,单眼皮,细皮嫩肉的。 狄秋摆摆手,这眉清目秀的吊梢眼男人嘟了嘟嘴,人往高处长了些,睫毛长了些,鼻梁又挺了些,眼睛大了些,眼黑多了些,重了些,肩膀宽阔了些,胸膛结实了些,成了个剑眉星目的帅青年。 “还是这样的?“男人走在狄秋边上,比划着,“再高点?” “再瘦点?” “还是再壮点?” “眼睛要什么样啊?”男人嘀嘀咕咕,双手背在身后,从狄秋的左边走到了右边,又从右边绕回了左边去,时而高,时而瘦,一张脸上眼睛忽大忽小,眼神忽明忽暗,眼形时而像杏仁,时而像桃花,狄秋怕了他了,投降了:“我们走去广济,你在那里变来变去,吓不着人。” 白玉娇哈哈笑,路过一颗树,她和狄秋分成了两边走,经过了那棵树,狄秋一看,终于看到个女孩儿模样的白玉娇了。她问他:“你是苏州人啊?” 狄秋摇头:“我爸是,我妈不是。” ”你爸你妈呢?也不管管你,打麻将打通宵!没事还招魂,把自己搞得生不生,死不死,笑掉人大牙。” 狄秋说:“我没见过我爸,我妈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他叹息,“我都说了我很惨的。” 白玉娇从口袋里摸出包餐巾纸,叠了两个纸人,吹了口气,弹了弹,送给了狄秋:“送对父母给你。” 那纸人有鼻子有眼,还会动,还会叽叽喳喳,麻雀似地喊着什么。狄秋凑近了听,小人喊的是。妈妈爱你,爸爸爱你。妈妈爱你,爸爸爱你。 他把这对纸人收了起来,和白玉娇道:“我妈也给我做过纸人,一个老婆婆,这个老婆婆把我带大的。” 白玉娇按着太阳穴,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情感节目主持人,你别和我说这些,我头痛。那你除了打麻将,平时都干点什么啊?” 天一瞬就亮了,狄秋停下了脚步,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光了,只有他,手上,脚上,身上的黑影浓重。白玉娇掩住嘴巴,滴溜溜看了圈,小声,悄悄地说:“我现在再和你说话,是不是真的要被人送去广济看病啊?” 狄秋笑了,不置可否。白玉娇哼了声,走在马路上,道:“你现在要去哪里啊?” 她弯起眼睛,冲狄秋笑:“小妖怪,你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啊?” 狄秋反问她:“大仙,您不逃婚了,那您平时都忙些什么啊?读书还是上班啊?” 白玉娇啐了口:“读个屁个书!我尾巴都长了两条了,谁还能教我啊!” 狄秋哈哈笑,白玉娇更得意了,鼻子翘到了天上去,道:“我么,被人供起来拜拜,一个女明星,两个女明星……差不多了,就两个女明星。” 经过新苏天地门前的广场,狄秋说:“我要去趟书院巷。” “你去那里干吗?” “去帮人家看风水。” 白玉娇把手里的塑料袋前后摇晃,高声宣布:“我也要去!” 狄秋便把地址告诉了她,两人打的去了书院巷。钱经理那朋友打算入手的二手房是栋三层高的连排别墅,藏在小区一片绿化后头,天虽才亮,但相邻的别墅房里都透出了灯光,唯有这栋别墅的窗格是暗的。白玉娇到了二手房门前,二话不说,对着门锁就吹了口气。门开了,她先进去,狄秋回头看了圈,小区里尚没有人走动,不远处的主干道上停着一排车,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落在了辆轿车的车顶,叫了两声,对门一户人家门口摆着两只石狮子,石狮子中间是扇木门,门上贴了个倒福字,又来了只麻雀,啾啾地急啼着。 狄秋缩起肩膀,踏进了那二手房。他这一进去就和白玉娇撞了个满怀,狄秋忙看她,嬉皮笑脸:“大仙,您等我呐?” 白玉娇哼了声,拦住狄秋,把他堵在玄关口,道:“对门的人你认识啊?” 她的话音落下,先前那朋克味十足的机车皮衣忽而是换成了身呢料子的格纹斗篷,她头顶同款花纹的扁帽子,手上多出来个烟斗,嘴唇上多出了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9 两撇小胡子,她嘬嘬烟斗,阴恻恻地睨着狄秋。 狄秋心惊肉跳,关好了门,结结巴巴地说着:“啊……不……不,认识的。”忙要从白玉娇边上穿过去。 白玉娇笑笑,没放他的行,一跺脚,皮靴成了双牛津鞋,身量也往上窜,比狄秋高了不少,她的影子落在了狄秋的脸上和肩上。狄秋陪笑作揖,谄媚地说:“见过白尔摩斯大仙了。” 白玉娇道:“到底是不不不不认识还是不,逗号,认识啊?” 狄秋原归笑,一指屋里:“您看这里啊……唉,怎么连家具都没搬走啊!大仙,您给分析分析吧!” 白玉娇一哼气,放过了狄秋,狄秋赶紧是绕到了她身前,一直往客厅的方向去。白玉娇仍惦记着对门那户人家,在他背后咕咕哝哝地发牢骚:“你心里有鬼。” “一股什么味儿啊?狐狸的狡猾味儿啊!冲鼻头!”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欠对门钱。” 她又说:“哦!是欠人情!” 狄秋左看右看,从玄关到客厅,什么矮柜高橱,椅子镜子,一应俱全,墙上甚至还挂着不少装饰画和风景照,客厅茶几上放着果盆,放着花瓶,沙发上铺了张毛线针织毯子。狄秋一屁股坐下了,颠了几下,道:“这房子要是谁买了,拎包入住啊!” 白玉娇把沙发后的窗帘拉开了些,光涌进来,屋里的暗色一下被抹去了,放眼望去都是些或白或原木色的家具。狄秋不停点头,道:“蛮好的,风格统一,比较简洁。” 白玉娇翻个白眼,跳上张长餐桌,翘膀搁脚地坐在上面,摇晃着小腿,侧身一眺,拿腔拿调地说:“他们贾府只有这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狄秋笑坏了,抹了下茶几,微尘不染,他抬起头看着白玉娇,说:“我高中同学的奶奶住那里。“他忙又接着说:“也不知道现在住不住了。” 白玉娇咬紧烟斗,趴在了餐桌上,双手托腮冲着狄秋:“那你打个电话给你高中同学问问啊,要是他奶奶还住那里,你就问一声,同学,你奶奶家对门有闹过鬼吗?” 狄秋道:“啊?我是看风水的,又不是来抓鬼的!” 言罢,他起身绕着客厅踱步,一头掐手指,一头冥思苦算。白玉娇打个哈欠,在餐桌上翻个身,人稳当地落在张椅子上,变出身黄道袍,挖苦狄秋道:“你这么算要算到猴年马月,本大仙善心大发,告诉你,风水没问题!” 狄秋还在客厅里打转,不响,一会儿摸摸电视柜,一会儿摸摸一只空荡荡的玻璃移门的柜子。客厅算是看完了,他检查了一楼另外两间房间,一间是浴室,放着个按摩浴缸,地上铺了一层厚实的防滑垫,有个小便池,也有个马桶,洗脸池边摆着电动牙刷和牙膏,牙刷还在充电,浴室的柜子里整齐地叠放着各种大小的毛巾和两套灰色的男士睡衣。浴室边那另一间房间约莫是住人的,但里头除了张单人床再没别的家具了,只是绕着墙壁安了圈半人高的扶手,金属质地的,包了层棉花,又裹了层棉布,棉布洗得有些褪色了。 这房间外面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放了两大缸杜鹃,花正要开,含苞待放,院里地上铺的是假草坪。 狄秋回到屋里,找去了楼梯口,朝楼上走去。 一楼和二楼中间夹着的半层有间小会客室,边上是厨房,再往上有间大卧室,约莫是主卧,占了一整层,一张巨大的双人床上床单被套枕套都是丝缎的。卧室里还有个步入式衣帽间,放着不少衣服鞋子,另配有个箱包柜,塞满了各色名牌包。 二楼往三楼去的半层还有个房间,这里面最空,一件家具都没有,这里面也最亮,窗户是落地的,没有窗帘,墙上能看到很多灰泥,地上到处都是旧报纸。 从这间房间出来,狄秋和白玉娇打了个照面,这位白大仙正意兴阑珊地坐在三楼的楼梯扶手上,斜着身子,斜着视线,俯视着狄秋,道:“你和你高中同学关系很差啊?你以前校园霸凌过他?” 她身上的黄道袍一下成了水手服,狄秋服了:“我们高中不穿这种校服啊。” 白玉娇往身上一看,撇撇嘴:“夹克衫那种太丑了,我不要。” 她伸出手指一点,狄秋也穿上校服了,胸口一枚蓝幽幽的校徽。他一弹校徽,笑开了。白玉娇跳下了扶手,落在他身边,道:“我知道了,你是混得太差了,没脸给高中同学打电话,怕他找你去同学聚会。还是根本没有高中同学想联系你,你没那同学的电话,他也没你的电话。”她紧盯着他,喋喋不休:“你以前在高中里是不是混得不错啊?你这个样子么,以前在学校里估计是风云人物,现在搞成这样……”她摆出副嫌恶的表情,瘪着嘴数落道,“邋里邋遢,一间皮夹克天天穿,整天混在麻将馆,要我,我也不要见你,还怕你问我借钱打麻将呢!” 狄秋不响,爬上了三楼,三楼像是勉强隔出来的阁楼,天花板太矮了,狄秋不得不佝偻着背才能保证脑袋不撞着房顶。白玉娇就方便了,变成了个矮女孩儿,在一包包崭新的被套,羊毛被,羽绒被,橙色,黑色,白色的绒线团里穿梭,感慨:“我妈也最爱买床单!最爱织毛衣!是不是妈妈这种生物都这样啊?” 狄秋道:“妈妈怎么算是生物呢?” 白玉娇理直气壮地说:“人世间三种生物,男的,女的,妈妈。” 狄秋笑着摇头,白玉娇眼神一凛,嗅嗅鼻子,拉着狄秋就到了阁楼的天窗前。狄秋往楼下一看,只见对门那扇贴倒福字的木门里伸出来条湿淋淋的胳膊,接着,一个浑身都湿淋淋的人穿门而过,站在了那两头石狮子中间。 白玉娇抚掌大笑:“我说怎么一股焦味,却没见到鬼影,原来是对门的鬼!水鬼!你还不赶紧联系你高中同学,他奶奶要是还住那里,八成吓死啦!!” 狄秋急了,说:“那我们现在去对门看看吧。” “别拉上我啊,关我什么事。”白玉娇的耳朵抖动,和狄秋比了个“就此打住”的手势,掏出了手机,划开屏幕锁,靠在窗台上用手机。狄秋偷看了眼,白玉娇打开了微信找人谈事,她的微信名字是“娇姐”,她主动和对方道:老板,我们家宝宝又掉出微博势力榜前五了,麻烦您再来个上次那个套餐吧。谢谢老板了,么么哒。 她还翻出个猫咪撒娇的动态图片给人发了过去。 对方很快回了个戴着墨镜微笑的表情。 狄秋大跌眼镜:“您就这么服务那两个女明星啊?” “不然呢?难道拜狐仙是为了要得奥斯卡啊?那她们该去拜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白玉娇语速飞快,打字也飞快,切了个号,这次叫“总舵主玉玉老大”,在一个微信群组里发话:大家注意了,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0 我们宝宝的飞机一小时后落地,大家都到了吗?还在路上的亲注意安全哦。 接着,她又找到个临演经纪,下了个单,要了一百号临演去浦东接机。忙完这事,白玉娇跳上了窗台,塞给狄秋一张黄符纸,道:“给你高中同学奶奶避邪的,收好了啊。” 狄秋大叫:“大仙!” 只见一条蓬松的大尾巴从他眼前掠过,白玉娇那白花花的身影瞬间离他好远,一支羽箭似的扎进了灰霾之中。天光惨白。狄秋干张着嘴,他一拍胸口,校徽没了,校服不见了,他又穿回了他那脏兮兮的皮夹克。狄秋往楼下看去,那水鬼还在对门门前徘徊,看样子是个男人,头发不长,个子挺高。 狄秋看不清他的脸。 狄秋的眼皮猛地一阵狂跳,他把脸埋到了臂腕里,他忽然怕得厉害,转过了身,竖起了衣领包住了脖子,阿弥陀佛念叨了好一歇,他才敢稍稍转回去些,扒拉着窗台张望。 这时,对门的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好婆(老奶奶)双手环抱着个黄铜盆子走出来了。那盆里盛着好多银元宝,另有一沓锡箔纸。 好婆在门口放下铜盆,转身回了进去,一歇,她拿着个板凳出来了,在铜盆边坐下,坐好,抓起那沓锡箔纸,点着了盆里的元宝。一丛明火烧起来,好婆盯着看了歇,着手包元宝。 狄秋望着楼下那浑身都在往下滴水的人,小声地呼唤了声:“图春?” 喊完,他立马捂住了嘴巴。那水鬼一动都没动。狄秋松了口气,抖索了下软绵绵的手脚,踉跄着跑下楼,出了门,把那水鬼从石狮子前拉开了,张嘴就说:“您家人给您汇款呢,您要是一直在这里可收不到,还是找条路,好好走吧。” 那水鬼干瞪着眼睛对着狄秋:“你说是谁给我烧钱呢?” 狄秋看着他,水鬼确实是个男人,约莫二十七八,一张湿透了的脸,一身湿透了的衣服。他的眼乌珠像两颗不透明的棕色石头。 狄秋在水鬼面前摆了摆手,那水鬼眼也不眨。狄秋问道:“您……看不见啊?” 水鬼的表情一下垮了,七窍流水,抱头痛哭:“怎么变成了鬼,还是个瞎子!” 狄秋将他拉去一边,在花坛边上坐下。那水鬼气不打一处来,哀怨道:“人死了,不就等于一切能重新开始了吗?我想我做人的时候,天生看不见,出了车祸,死了,总能看见点东西了吧,能看看天,看看天,我妈说我们家院子里的杜鹃就要开了,我还没见过杜鹃开花呢,它年年开,我从来没见过,结果呢……” 狄秋拍拍他,安慰他道:“是这样的,人死了会改变的只有还活着的人的生活。” 水鬼凄凄惨惨:“我没死过啊!我怎么会知道啊?” 狄秋咳了声,一瞅那烧钱的好婆,说:“一个老奶奶给您烧钱呢。”他又疑道,“您说您家院子里种了杜鹃花?“ 水鬼也疑惑:“什么老奶奶?” 狄秋大喜:“您找错门啦!您是住一户门口有两只石狮子的人家对门吧?是三……” 水鬼委屈极了,缩着身子坐着:“我又看不见!” 狄秋忙说:“不是怪您啊,”他拉着水鬼到了那二手房门口:“这里才是您家啊!” 水鬼嗅嗅鼻子,没响了,他的七窍又开始流水了,一把推开了狄秋,坐在地上发狠劲:“你真烦!” 狄秋蹲下看他,说:“可能是你家人出远门去了,想散散心,他们不是不想念你了,只是在比较远的地方想,所以你才没法从家里闻到什么,才搞错了……” 水鬼低着头,问说:“你死很久了?” 狄秋说:“有点资历……” 水鬼没响,他站了起来,摸索着摸到了自家的门板,他穿门而入,狄秋开门进去。水鬼一路摸着墙壁往前走,二十多步后,他停在客厅中央,问狄秋:“你看到个柜子没有?” “看到了。” “告诉我,柜子里装了什么。” 狄秋说:“您家人肯定记得您的。” 水鬼瘫在了沙发上,一道光追进来,那光又被云拂拭去了。水鬼说:“我妈妈是个雕塑家,这个柜子里都是她的作品,还有奖杯。” 他又说:“她得过很多奖的。” 狄秋没响,手塞进口袋里,低头数地上的瓷砖。沙发套有些湿了,地上也留下了滩水渍。狄秋问了声:“您在对门……没吓到人吧……” 水鬼说问狄秋:“你怎么死的啊?” 狄秋没回答。水鬼又问:“自杀啊?” 狄秋应了声,水鬼道:“家具什么都在……他们可能回老家去了,他们会回来的吧?” 狄秋说:“说不定会搬家……”他紧接着道,“哦!我看到有张你们的全家福!在墙上挂着!” 水鬼问他:“是不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中间站着个戴墨镜的小男孩儿?是不是不止一张?每张都是那个男的,那个女的,但是中间那个小男孩儿就越长越大,成了个戴着墨镜的小伙子?” 狄秋连连称是,水鬼笑了,没响了,他站起身,钻出了墙,狄秋隔着窗户喊他,那水鬼隔着窗户和他说:“我妈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我们从来没拍过全家福。” 狄秋追出去,那水鬼已经不见了。 天稍暗下来些后,狄秋找来拖把把客厅的地拖了一遍,六点半时他见到了钱经理的那个买家朋友,买家姓祝,看到狄秋,将信将疑地问他:“你就是老钱说的狄大师?” 狄秋和他握手,递上名片,道:“祝老板您好啊,大师我肯定是称不上,大学读的建筑,祖上钻研易经的。” 祝老板似是信服了些,狄秋一指别墅:“房子我给您看了下,一楼客厅浴室,外加一间卧室,二楼一间主卧,夹层里是个小会客室,还有厨房,三楼阁楼,夹层里还有间房间,风水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您介不介意房主家最近出过意外。” 祝老板眼里发光,一把握住了狄秋的手,上下摇动:“大师,大师……来来,进去说,我们进去说。” 祝老板拿钥匙开了门,和狄秋进了屋。狄秋一指从玄关到客厅一路上留有水印子的墙壁,道:“也不知道房产经纪和卖家有没有和您说,我先告诉您我这里给您算出来的吧,房主是个单亲妈妈,从事文艺方面工作的,然后吧,不久前儿子出了车祸,儿子呢,天生有些缺陷。” 祝老板开了灯,点头如捣蒜,看着狄秋,道:“说了说了,都和我说了,不然这房子也不会这么便宜脱手,大师您看这屋里……”祝老板紧张地指了一圈,笑笑地看狄秋。 狄秋道:“人虽然是意外走的,不过已往生去了,不要紧的,这一屋子的旧家具,您要是嫌晦气,我给您联系个收旧货的,我让他来收了吧。”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1 祝老板拿出了手机,点着头道:“那您给我个电话,”他叹息着道,“其实卖家,我是觉得也蛮不容易的,也就没再压价钱了,其实你讲,大师,这种家里有人意外过世的房子,是不太好出手的,对吧啦?我看她么,一个女人,儿子么天生么眼睛看不见,老公就和她离婚了,儿子身体真的是不太好,小病就没断过,还好家里有点钱,应付得过去,有了孩子了么,自己的事业也不能搞了,唉,不是我说什么,小孩子一死么,反倒是解脱了,不然你说,等到她老了,死了,谁来照顾孩子啊?外边人总归不可能像妈妈那样把他照顾得那么好的,大师你说对吧?” 狄秋没响,给了祝老板一个号码,祝老板记好了,又说:“我们为了买房子的事,出来吃了两次饭,谈吐是很好的,就是人,唉,老得厉害,最近么她自己也查出来肾不太好,从医院拿了报告出来那天出的事,车翻进干将河里,捞起来么,儿子淹水,自己么也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 狄秋道:“家里是没什么问题的。” 祝老板笑着问狄秋:“大师吃过饭了没有?不然我们一起吃点?” 狄秋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着,他往外走,那祝老板追着他,塞了个红包给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谢谢大师了啊,谢谢了啊!” 别过祝老板,天已然黑了,狄秋饿得前胸贴后背,在小区外找了间锅贴店要了三份牛肉锅贴,两碗粉丝汤。这一顿吃到一半,他嘴里咸得厉害,又去买了瓶维他奶。 锅贴店外面有个公车站,公车驶过,下来不少学生,也有学生穿着校服,推着自行车经过店门口。 狄秋在这些学生里看到个女孩儿,个子不高,背着书包,甩着马尾辫,走进一片灯火里,她的眼神瞟过锅贴店。狄秋走出去,喊了她一声:“是豆豆吧?” 女孩儿回头看他,狄秋指着自己,笑着说:“以前我们一起去园区那边邻里中心溜过冰的!图春的高中同学啊!” 女孩儿想起来了,走近了和狄秋说话,笑得灿烂:“哎呀是你啊!昊昊哥哥的同学!记得记得!”她问他,“你住这里附近?” 狄秋道:“不是,我正好路过,吃个晚饭,你……回家啊?你和家人住这里?” “对啊,就是前面佳安啊,我奶奶住这里的啊,我在九中读书,住奶奶这里方便上学。” ”你都读高中了?”狄秋睁大了眼睛,继而笑开了,“图春八成变成老帮头(老家伙)了吧?” 豆豆道:“他是要变大龄剩男的!不过样子倒是没变。” 狄秋道:“啊?他还没结婚啊?” 狄秋听自己说话听得不是很清楚了,到处都是砰砰的心跳声。 是他的,还是豆豆的? 他看着豆豆,豆豆还在说图春,她说图春要把茉莉花急死了,一把年纪了,女朋友都没有一个,茉莉花整天张罗他的相亲大事。 狄秋碰了下耳朵,豆豆的声音也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好像是什么回音在说话,他满耳朵都是心跳的声音,杂乱无章。狄秋一摸口袋,摸出张符纸,递给了豆豆道:“你们家最近是不是有点什么怪事情?这个给你,你往家里贴上,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豆豆喊他,狄秋调头就跑,他没敢回头,越跑越快,越跑越没主张,跑得脑袋发昏,呼吸紊乱,跑得实在没有力气停下了脚步时,他一抬头,看到了市一中的校门。 一扇黑漆漆的闸门里是很多只有轮廓尚算清晰的房屋。他不敢细看。 有人喊他:“小狄?” 狄秋找了找,是洁洁。洁洁穿着热裤,吃着冷饮,手里提着只必胜客的外卖袋子。 洁洁问他:“要不要一起吃点啊?” 狄秋和洁洁一道走去了大公园,他们在一片沙坑边坐下,洁洁打开了外卖盒,他们分着吃夏威夷风味披萨和鸡翅。狄秋点了根烟,吃了两只鸡翅就不动了,只是吃香烟。洁洁在听歌,她听的是cd机,很大,很沉的一个,塞在裤腰里。狄秋看看她,洁洁笑了笑,把cd机拿出来放在腿上,递了一个耳机给狄秋。 唱片也很老,很旧了。 狄秋说:“以前去溜冰,溜冰场里经常放这个。” 洁洁打个哈欠,说:“溜冰场里应该是放《super star》,不会放《河滨公园》吧?” 狄秋笑了笑,洁洁也笑,两人都没响了。 第四章 桐桐生了,是个男孩儿,大名叫端午,小名叫粽子。桐桐说等端午下个月端午节满月之后,她就能重出江湖了。她还说,小孩儿没病没灾,足月足两,出了娘胎,一声都没哭,白天睡觉,晚上不闹,静得出奇。 祝老师说:“桐桐哀个儿子是养着啧,小人么最怕哭粗乌拉,闲话么弗会讲,阿弗晓得唔倷是啰哒弗舒意。”(桐桐这个儿子是被她生到了,小孩最怕哭天抢地,话不会说,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不舒服。) 这天桐桐不在,狄秋和祝老师围长城,同桌的是洁洁和安妈妈。祝老师的视线在众人间逡巡了番,又说:“格么倪啊要凑点铜钿送点啥物事呐?”(那我们要不要凑点钱送点什么东西呢?) 没人接话茬,祝老师兀自笑了两声,摸牌,出牌,不响了。轮到狄秋,他道:“还是包个红包吧,送东西还怕和别人送重复了。” 祝老师抬眼看他,拿起保温杯喝了口茶,说:“满月酒倪是估计呒不份吃葛。”(满月酒我们估计是没份吃的。) 洁洁说:“桐桐讲满月酒才弗办啧,养呲小人阿弗不啥好开心葛,小人养起来诸何烦啊。”她摸了张牌,同大家微笑,原来她是暗杠了,四张翠绿的麻将牌和花牌摆到了一块儿,她接着道,“唔倷养小人前头一天,倪还登嘞做节壳子葛点里碰着,正好讲起。” (桐桐说满月酒就不办了,生了孩子也没什么好开心的,小孩养起来很烦的。)(她生孩子的前一天,我们还在美甲店里遇到,正好说起。) 祝老师放下了保温杯,拿起盒云片糕,往桌上众人面前递,道:“满月酒吃弗着么,倪老丈人葛云片糕吃吃吧。”(满月酒吃不到了么,我老丈人的云片糕吃吃吧。) 洁洁拿了片,咬了一小口,祝老师满面堆笑地朝安妈妈动下巴,安妈妈埋头理牌,琢磨着说:“暗杠么……杠呲葛啥架?”(暗杠么,杠了什么呢?) 洁洁浅笑着,嗲声嗲气地说:“肯定是安妈妈倷否要葛。”(肯定是安妈妈你不要的。) 安妈妈半抬起眉毛:“北风吧?我看台面浪还呒不北风。”(北风吧?我看台面上还没有北风。) 祝老师把云片糕放下了,跟着说:“红中阿有可能葛。”(红中也有可能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2 的。) 安妈妈皱起眉头:“红中么哀哒才有一扎嘞嘿,祝老师啊,要么倷还是转去陪陪家子婆吧。”(红中么这里就有一个了,祝老师啊,要不你还是回去陪陪你老婆吧。) 祝老师丢了张一条出去,靠在椅背上,说:“囡恩嘞屋里,男朋友阿一来嘞嘿。”(女儿在家呢,她男朋友也一起在呢。) 安妈妈道:“人家么是柴米夫妻,酒肉朋友,唔笃屋里是柴米朋友,酒肉夫妻,丈人走忒啧,晓得倪哀哒三缺一还赶过来。”(别人是柴米夫妻,酒肉朋友,你家这是柴米朋友,酒肉夫妻,丈人过世了,知道我们三缺一还马上赶过来。) 祝老师洋洋得意:“男人么,为朋友么肯定是上刀山,下火海,帮安妈妈,小狄是诸何辰光葛交情啧。” 狄秋拿了几片云片糕在手里,一会儿吃一片,祝老师出了个两万,他碰牌,道:“祝老师丈人年纪也蛮大了吧?” 祝老师也吃云片糕,一片接着一片吃,讲道:“囊否要呐,送到医院去葛辰光还差两日天过生日,硬紧是摒呲两日天,过呲七十八,管子拔特,苏州人算法么八十啧。老底子是寿星公啧,走得开心葛。”(怎么不是呢,送到医院去的时候还差两天过生日,硬是撑了两天,过了七十八,管子拔掉,按照苏州的算法算是八十了,旧社会的时候算是寿星公了,走得开心的。) 安妈妈喝茶,道:“三筒,呒不人要啊?小狄倷弗是等筒子啊?”(三筒,没人要吗?小狄你不是在等筒子么?) 狄秋说:“我等桐桐。” 安妈妈笑出来,洁洁也笑,看着牌局,说:“活到八十岁我是觉得太久了,我么,五十岁就好了,四条。” 狄秋说:“没有人会嫌活得长的吧?” 祝老师忙伸出只手,道:“闲话弗是哀囊讲葛啊,有铜钿么,活得长点么是蛮好,呒不铜钿么,过呲五六十岁,啥格毛病才寻上门来哉,啊活得呒不啥意思。”(话不是这么说的,有钱,活得长一点是不错,没有钱,过了五六十岁,什么毛病都找上门来了,也活得没什么意思了。) 洁洁说:“有铜钿葛么,三四十岁才开始高血压,高血脂,胆固醇过高啧。”(有钱的,三四十岁就开始高血压,高血脂,胆固醇过高了。) 洁洁又说:“美国电影里有点格种有铜钿人家葛家庭主妇,一日天只吃两顿,瘦得嘞精怪,高血压高血脂倒呒不,才是一日到夜生菜扮扮,吃点豆奶,矿泉水。”(美国电影里有些那种有钱人家的家庭主妇,一天只吃两顿,瘦得像精怪,高血压高血脂倒没有,就是一天到晚只是生菜凉拌,喝豆奶,矿泉水。) 祝老师道:“哀个以哉流行葛,叫啥个轻断食,阿弗晓得囊夯行出来葛,倪囡恩跟呲唔笃外企葛高管,每个熬头有几日天,阿登勒屋里吃生菜,水果打打汁喝喝,我问唔倷阿吃得饱,唔倷点点头,我讲人家讨饭叫花子么呒不条件一日三顿,只吃两顿,倷么有条件,阿是一日两顿。”(这个现在流行的啊,叫什么轻断食,也不知道是怎么流行出来的,我女儿跟着他们外企的高官,每个月有几天也都在家里吃生菜,水果打汁喝果汁,我问她,你吃得饱吗,她点点头,我说人家乞丐是没有条件一天三顿,只吃两顿,你有条件,也是一天两顿。) 洁洁道:“哀两顿葛含金量是弗一样葛哦。”(这两顿的含金量不一样的哦。) 她摸了张牌,抱歉地一笑,摊开了牌:“自 摸啧。” 三家都要给钱,麻将被全数推进麻将桌,洁洁点了根香烟。祝老师把色子拿去给洁洁,道:“倪丈人阿蛮想得穿,旧年才住到呲养老院去啧,晓得倪两个阿舅矮子肚里疙瘩多,还写好封遗嘱,过两天倪到公证处去拿公证好葛文件,以哉好啧,反正小人才是独养儿子,独养囡恩,阿用弗着立啥葛遗嘱,反正眼睛一闭,才是唔笃葛。“(我丈人很想得开,去年就住到养老院去了,知道我那两个舅子心思多,还写了封遗嘱,过两天我们就到公证处去拿公证好的文件。现在是好了,反正小孩都是独生子女,也用不着立遗嘱,反正眼睛一闭,都是他们的。) 洁洁说:“要是祝老师爸爸姆妈还嘞嘿,要唔笃先放弃葛。”(好是祝老师爸妈还在的话,要他们先放弃的。) 祝老师眨眨眼睛,干笑了笑,低头喝茶,没响。狄秋道:“不要忘记医院里的护工啊。” 祝老师闻言,一时激动,唾沫乱飞,杯里的茶抖出来了些,道:“哦哟!小狄倷是?经历过,格点护工是倷当唔笃赚得少啊?倪丈人一送进去,才有格阿姨来问我,啊要寻一条龙,唔倷认得啥人啥人,我讲,否要,还?到格个辰光了,囊么过呲两日天,估计是听见倪两个阿舅讲呲点啥,也是个阿姨来寻我,问我,啊要寻一条龙,唔倷认得啥人啥人,倪丈人哀个情况是撑弗住葛,再拖啊是煎熬,让唔倷好好脚走吧,算起来啊活到呲八十岁啧,囡恩儿子才来床半边,外孙囡恩,孙子孙囡恩啊才来看过啧。” (小狄你是没经历过,那些护工你以为他们赚得少啊?我们丈人一送进去,就有阿姨来问,要不要殡葬一条龙服务,她认识什么什么人,我说,不要,还没到这个时候,结果又过了两天,估计是听到我那两个舅子说了点什么,又有个阿姨来找我,问我,啊要找一条龙服务,她认识人,我丈人这个情况是撑不住得,再拖也是煎熬,让他好好走吧,算起来也是活到了八十岁,儿子女儿都在床边了,外孙女,孙子孙女也都来看过了。) 洁洁看着牌桌,扔下色子,道:“人活一世,到头来生死还都是别人一张嘴。”她柔声说,“我还是活到五十岁就好了,趁我还能决定自己怎么去死。” 没人响了,新一轮打起来,摸了三圈牌,祝老师忽而是想到了什么,问安妈妈:“上趟弗是讲唔笃昊昊嘞卖音响么?要么倪送一套音响被桐桐吧,要诸何铜钿架?”(上次你不时说昊昊在卖音响吗,要不我们送一套给桐桐吧,要多少钱啊?) 安妈妈道:“桐桐屋里总弗缺音响葛吧?阿弗是啥格大牌子,深圳进葛。”(桐桐家里应该不缺音响的吧,也不是什么名牌,深圳进的货。) 洁洁问道:“只有音响还是配套还有播放器葛啊?” 安妈妈看她,笑了笑:“倷要买啊?”(你要买啊?) 洁洁道:“巨是买弗起葛歪……”(贵得话买不起。) 安妈妈说:“一场麻将葛事体。”她瞥了眼台面,出了个九万,洁洁推倒了牌:“弗好意思啧。” (一场麻将的事。) 祝老师干瞪眼睛,道:“我点牌阿分连牵了,囊已经胡啧啊?”(我的牌都还没理顺呢,怎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3 么已经胡了啊?) 安妈妈数筹码,说:“洁洁好去参加麻将比赛啧。” 祝老师应声:“对葛对葛,之前弗是啥格国际麻将比赛,头一名竟然是个外国人。” 洁洁收了筹码,和安妈妈相视一笑,道:“格么倪应该一道组团去为国争光歪。” 大家都笑,麻将打到十二点,安妈妈连冲洁洁两副大牌,抽屉都空了,她拿着钱包去了楼下换筹码,大家顺便中场休息。狄秋要了碗大馄饨,祝老师和洁洁把最后几片云片糕给吃了。安妈妈上来后,问洁洁:“倷阿是真葛要买啊?”(你是不是真的要买啊?) 不等洁洁回话,安妈妈又说:“刚刚问呲问倪昊昊,讲是倷要有播放器葛啊可以,八千多。”(刚刚问了问昊昊,说是你要有播放器的也可以的,八千多。) 洁洁不好意思了,道:“有点巨……” 安妈妈僵笑了笑,回来坐下,摸摸桌面,没响了。祝老师道:“刚巧格副牌么,我早晓得才等万子啧。”(刚才那副牌么,我早知道就等万子了。) 没人响,祝老师接着说:“?想着洁洁七索打特,也等转去七索。”(没想到洁洁把七条打掉,又等回了七条。) 狄秋这时说:“我正好要买音响,八千多还可以了,正好我身上钱够。” 安妈妈看狄秋:“啊是真葛要买啊?真葛要么我喊昊昊送到倷屋里,倷屋里有人葛吧?倷铜钿被我才好啧。”(是不是真的要买啊?真的要的话我让喊喊送到你家去,你家里有人的吧?钱你给我好了。) 狄秋道:“现在有点晚了,我爸妈都睡了,不然让他送来这里,我等会儿自己想办法弄回去。” 安妈妈道:“哀囊啊烦啊,明朝吧,明朝早浪倷来屋里葛吧?”(那多麻烦啊,明天吧,明天早上你在家里的吧?) 狄秋摆手道:“不好的吧,您儿子还要上班的吧明天?就送来这里就好了。” “音响也是重也是大,倷囊搬转去?滴滴喊部车子啊?”安妈妈不解地看着狄秋,洁洁和祝老师也看了过来。狄秋想了想,遂说:“那明天晚上六点半,我在家里等他。” (音响又重又大,你怎么搬回去?滴滴叫车啊?) “马大箓巷格哒啊是?” 狄秋点了点头。 牌局五点多散场时,狄秋数了八千块给安妈妈,众人在棋牌室门口分别,狄秋在路上走了阵,天完全亮了,他只好混在挤公车的人里上上下下转了两趟车才回到了马大箓巷。他在37号门前坐下,打个哈欠,一下就睡着了。 这一活困得格外踏实,格外满足,睡饱了,狄秋睁开眼睛仰头一看,太阳落山了,余晖为所欲为地涂抹天空,一棵树,一片瓦。不远处,一道发青的屋脊承着团团紫粉的云朵。 狄秋伸了个懒腰,只听身边有人问他:“你忘记带家里钥匙了?” 狄秋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在吃香烟,个子高高的,人偏瘦,两条长腿裹在漆黑的牛仔裤里,头发剃得极短,脖子上和手臂上有纹身。他的耳朵上戴了许多耳钉,狄秋一时数不过来,男人的嘴唇上还有个唇环。男人也在打量狄秋。 狄秋一拍脑门:“你是安妈妈的儿子吧?” 男人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安昊,你好,是叫小弟吧?” 狄秋和他握手:“对对对,叫小弟就好了,你好,你好。” 他看到了安昊身后停着的一辆吉普车。安昊道:“我帮你搬进去吧。” 狄秋一下跳起来,挡在门前,声音小了,悄悄地说话:“不是要买回家的,我买来送人的。” 安昊笑着看他,声音也压低了,耳语似的问说:“送女朋友?” 狄秋被他逗笑了,安昊努了努下巴,说:“那我帮你送过去吧。” 狄秋道:“你要忙的话你忙去吧,我自己叫辆车就好了。” 安昊拍了下狄秋:“上车吧。” 狄秋思量片刻,跟着安昊,上了他的车。 安昊烟瘾重,一支香烟吃完,又点了一支,狄秋多看了他两眼,他便把点上的烟递给了狄秋。狄秋说:“不好意思的。” 安昊道:“你照顾我生意,我送支香烟,应该的。” 他自己重新点了根,两人同时吞云吐雾,安昊把前后的车窗完全放了下来。风裹着烟迅速向后掠去。转眼间,天已经全黑了。 安昊问狄秋:“你女朋友家住哪里啊?“ 狄秋说:“你往民治路开吧,民治路和公园路那边。”他还道,“不是我女朋友。” 安昊说:“那以后可能会变成你女朋友。” 狄秋哈哈笑,不住地往外吐青烟:“她不像是那种我送她东西就会做我女朋友的人。” 安昊说:“送你两张cd。” 狄秋连声道谢,趁等红灯时,安昊给了狄秋一张名片,说:“音响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给我。” 狄秋连声说好,安昊又问他:“你经常忘带家里钥匙?” 狄秋抓耳挠腮,回答不上来,唯有笑。黄灯亮起来了,两人都吃完了烟,狄秋拍拍衣服,安昊把窗关好,播歌听。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她的音调不高,声音哑哑的,平和地唱:吹呀吹 让这风吹。 风在外面吹,把树都刮歪了,柳絮乱飞。 狄秋说:“是徐小凤的吧?” 徐小凤唱完,是蔡琴的歌,安昊问他:“这首呢?” 狄秋点了点头,说:“《被遗忘的时光》吧?” 安昊笑开了,说:“我们应该下个猜歌游戏来玩,”他看着狄秋:“没想到你看上去很年轻,听歌这么老派?” 狄秋耸了耸肩:“我什么都听一点。” 安昊说:“送你的cd,你不喜欢的话告诉我啊,给你换。” 狄秋轻笑了笑,没响。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民治路上,狄秋指着一栋灰公寓楼说:“就是那里。” 安昊把车停在公寓楼门前,和狄秋一块儿把音响搬下车,恰好遇到个住户,两人跟着他进了楼,一鼓作气搬上了三楼。到了303门口,狄秋敲敲门,没人应,他又敲了两下,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听,里头静悄悄的。 狄秋叹了声,说:“我在这里等吧,谢谢你了。” 安昊靠在墙边看他,摸出了烟盒,说:“不打个电话?” 狄秋为难地说:“我没手机……” 安昊愣了瞬,没响,派了支烟给狄秋,自己咬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狄秋捏着那烟,坐在了音响纸箱上,瞅着楼梯,没人说话,过了歇,狄秋才从裤兜里挖出个打火机。不等他擦出火苗,安昊的打火机先送到了他面前。 火苗窜起,颤动着,狄秋脸上一热,嗞地一声,烟草燃烧,他的鼻腔里瞬间挤满了辛辣的烟味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4 。狄秋把香烟夹开,看着安昊。安昊一身黑衣服,完美地融进了楼梯间的黑暗里,只有他的耳环,唇环在发冷光,还有他的眼睛,晶亮,目光温和。 安昊给自己点烟,那唇环更亮了,像夜空里突然冒出来的一颗星,闪闪烁烁。可能源自一场新的爆炸,可能马上就会消失。 狄秋侧过脸去,抖了抖烟灰,说:“我是真的没有手机。” 安昊说:“明白的。” 狄秋看他,却什么也没再说了,他吃香烟,眼前便都是自己呼出来的烟了,什么黑,什么光都被这烟隔绝了。狄秋转了回去,他在楼梯缝隙间看到了洁洁,不一会儿,洁洁就出现在了三楼的走道上。狄秋朝洁洁挥了下手,笑着喊她。洁洁不无意外,狄秋指指那音响,吹了声呼哨。洁洁笑出来,朝狄秋走过来。 安昊说:“那我先走了,有问题记得联系我。”他走到狄秋身边,脸上带笑:“可以用公用电话。” 狄秋笑出了声音,安昊和洁洁擦肩而过,往楼下去了。 洁洁回头张了张:“谁啊?现在的快递小哥都这么有型的啊?” “安妈妈的儿子。”狄秋说,扔开了烟头,抬脚蹍灭了。 洁洁趴在栏杆上又看了看,狄秋塞给她一张名片:“有什么问题,打他电话啊。” 洁洁瞅了眼那名片,压着眉毛问狄秋:“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狄秋眼也不眨,说:“你上次说过的啊,你忘记了?” 洁洁的眉毛压得更低,目光怀疑。狄秋任她打量,往地上那堆纸箱的方向瞄了瞄,道:“不然我们在外面拆了,直接把东西搬进去吧。” 洁洁一撇嘴,笑了,转身开了门,和狄秋说:“等等啊,我去拿把剪刀。” 没一歇,洁洁就拿了一把剪刀和一把水果刀出来了。狄秋用剪刀剪开了捆在纸箱外的四条白捆绳,洁洁用水果刀割开了塑封胶带,两人一块儿拆开箱子,掰扯开防震的塑料泡沫,狄秋伸手进去抱出一只音响,往屋里走,洁洁给他顶住门,谁知狄秋一进门就是个踉跄,差点连人带音响摔在地上,还好他反应及时,护住那音响,跨出个马步,肩倚着墙,稳住了重心。他回头看洁洁,惊魂未定:“你家怎么还是这么暗啊?!” 洁洁眨眨眼睛,把门后煤炉上抽烟机的灯打开了。狄秋干咳嗽,低头看去,洁洁家不光还是那么暗,地上也还是那么乱七八糟,袜子鞋子,外套内衣,裤子裙子丢得到处都是,刚才陷害他的就是一条亮片短裙。狄秋把音响在怀里颠了颠,抱稳了,低着头看着路,问洁洁:“放在哪里啊?” 洁洁说:“就放桌上吧。”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一边紧贴墙,约莫学校里两张课桌拼在一起那般大小,桌子两侧各摆了张折凳,凳子靠背上又是毛大衣又是毛围巾的,活像两只毛茸茸的野兽蔫头耷脑地挂在上面。桌上也是一片混乱,三听打开的可乐罐互相依偎,两个只剩下冰块的星巴克饮料杯倒在副耳机上,一只泛着焦色的玻璃烟灰缸架在个惨白的外卖盒上面,外卖盒没关好,露出个玻璃酒瓶的瓶口,烟灰缸倾斜着,里头堆满了烟灰和香烟屁股,还有个打开的蛋卷盒,里面装的是几颗费列罗还有厚厚一沓安全套,狄秋甚至还在桌上看到了个必胜客的披萨盒,似乎是那天他在一中门口遇到洁洁时她拿的那只。 狄秋把音响放在了折凳上,抓起地上一只塑料袋,把桌子上的垃圾一股脑儿都塞了进去,扎上死结,丢到一旁,抹了下桌子,统(挪)开蛋卷盒,这才把音响放上去。另一只音响搬进来,狄秋发现,桌上只容得下它们这两个大家伙,他只好把蛋卷盒放到了音响上面。 洁洁说:“播放器就放冰箱上吧。” 也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了,还好冰箱不算高,狄秋踮起脚就能把播放器摆上去,他插好音响和播放器的电源,洁洁站在冰箱前点了根烟,吃了两口,仰头看了看,举高手,手指在空中胡点乱拨,好不容易才按到了播放器上控制光驱的按键。狄秋摇摇头,在屋里看了又看,把播放器和蛋卷盒子换了个位置。洁洁拍手,好笑地说:“好了好了,以后我都不用做生意了,开唱片店算了。” 狄秋没响,找到先前被他丢开的那只垃圾袋,提着往外走。 洁洁喊他:“你去哪里啊?” “扔垃圾。”狄秋说。 洁洁放声大笑,还道:“不然连我一起扔了吧!” 狄秋无奈,长舒出一口气,出了门,连同那套音响的包装一块儿拽下楼扔了。他回上去时,洁洁给他留了道门,看到他进来,划了个眼色,狄秋关上了门,整间屋子都只靠抽油烟机的光照明。 狄秋奇道:“你家里只有这个灯?” 洁洁在抽油烟机前看音响说明书,娇嗔道:“所以买不起八千多的音响呀。” 狄秋道:“那你又整天必胜客星巴克?” 洁洁答:“不然信用卡业务怎么这么好做?” 狄秋说不上话了,洁洁也不响了,翻说明书,吃香烟。过了歇,她问狄秋:“昂吃晚饭了?”(吃晚饭了没有?) 不等狄秋说话,肚子先替他咕噜叫唤了。洁洁笑笑,转身打开了冰箱,翻出个沙其玛扔给狄秋。狄秋拆了那冷冰冰的沙其玛就咬,吃进嘴里品了品,那味道说不出的奇怪,有些像腌菜,他在包装上没找到生产日期和保质期,遂问洁洁:“什么时候过期啊?” “没发霉就还能吃啊,这种东西只是标最佳食用日期,放心,人没这么脆弱。”洁洁说,弹了弹烟灰,一看狄秋,道,“叫外卖吧,你要吃点什么?”她放下了说明书,从屁股后头的口袋里挖出个手机,又点又戳,“老妈米线,肯德基,韩式炸鸡,还是烧烤啊?” 狄秋捏着那剩下的大半个沙其玛,没敢吃了,说:“大病省事,小病小痛最折磨人。” “垃圾桶在厕所里。”洁洁说,头还低着,脸还对着手机屏幕,喃声道,“台湾牛肉面好了。” 她又说:“厕所在后面。” 她指着面前的那堵墙壁。 狄秋找去了厕所,厕所里倒很整洁,有灯,开了灯比外面亮多了,灯光是淡紫色的。洗脸池上摆着瓶空气清新剂和一排各式口味的漱口水,空气清新剂是柠檬味的,厕所里却充斥着青苹果香精的气味。垃圾桶快铺(满)出来了,都是些避孕药的包装盒,狄秋把沙其玛扔进去,垃圾袋往下陷了陷,他走出去了。 洁洁看到他就问:“还有两张碟,你买的啊?” “他送的。” “谁?” “安昊啊。” “哦,连人家名字都知道了。”洁洁说。 狄秋说:“啊?见面总要自我介绍的吧?” 洁洁咬着嘴唇笑,打开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5 了其中一张。外国歌手,男的,发型像猫王,黑白封面,bsp;baker。 狄秋在折凳上坐下,公寓不大,他稍伸出腿,脚尖已经顶到了厕所的门。厕所边上有间房间,门开着,能看到床和电视机,再边上还能看到扇门,紧闭着。 洁洁把唱片推进机器,等了歇,萨克斯的声音响起来了。洁洁抱着胳膊在另一张折凳上坐下了。 她撑着下巴,吃完一根烟,又点了一根。 狄秋坐了歇,听了阵,坐不住,起身把地上散落的鞋子一只只挑出来,抱到墙边,凑成一对对,靠墙列好。 洁洁笑着说:“那顺便帮我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去吧。” “全部啊?” “随便。” 狄秋先捡起两件外套,抖了抖,摸摸口袋,摸出一包纸巾,两枚硬币,扔去给洁洁。洁洁说:“洗衣机在阳台上,阳台和那间房间是通的。” 她说的是那房门紧闭的房间。 狄秋走过去,推开门,一阵炫目的光伴随着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他避开光芒,打了个喷嚏,径直走去了阳台。屋里没有窗帘,阳台上也没有,那里只有一台洗衣机和一只打开的行李箱,行李箱里小山似的堆着长靴短靴,大多是棕色的,不少皮靴上都沾了泥巴,挤挨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大块硬泥巴。狄秋进进出出走了三趟,洗衣机里再塞不下更多的衣服了,他倒了些洗衣粉,说:“开始洗了啊!” 洁洁应了声,狄秋回进了那檀香味浓重的房间里。房间里有张沙发,正对着两面大柜子,一柜子全是书,另一柜子全是碟。狄秋又吸了吸气,这里闻上去像间旧货店。洗衣机洗衣服的声音很轻。洁洁在外头和他说话:“这里是不是蛮好的?很安静。就是楼上老是漏水,你上来的时候没被滴到啊?” 狄秋没响,沙发边还有几摞书,狄秋随手拿起一本,是本漫画,赤石路代的《溜冰娃娃》,书页泛黄了,都快翻烂了。他看了两页,洁洁进来了,她在碟片柜前一会儿踮起脚找找,一会儿弯下腰看看,她说:“之前音响总汇倒闭,大甩卖,我买了好多。” 她抽了张碟出来,狄秋没看清,后来洁洁出去换碟,王菲开始唱歌,他听出来了,她拿的是《寓言》。 歌曲的间歇,洁洁问狄秋:“晚上你去金门路吗?” “去啊,你去吗?” “除了打麻将,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干了?” 狄秋微笑,换了第二本《溜冰娃娃》,躺在沙发上看,响亮地说:“我从小就有个梦想,弘扬国粹!” 洁洁说:“你是不是在偷看我的漫画?” “我光明正大地看啊。” 洁洁说:“都是租书店倒闭的时候买的,大甩卖。” 狄秋说:“你真厉害,总能让你淘到便宜货。” 洁洁说:“什么便宜货,没人要的东西罢了,需求多的东西,怎么会贱价卖?” 狄秋看了外面一眼,门开着,但外头还是暗暗的,《彼岸花》的前奏终于过去了,有人声了,唱腔鬼魅。洁洁还和他隔着墙壁说话:“你吃香菜吗?牛肉面里我让加了香菜。” “我还吃榴莲。” 洁洁探进来个脑袋,狄秋把漫画放下了,四目相接,两人都沉默,两人都微微地笑着。洁洁又进来找碟。这回她一下就抽出了张唱片,拿去给狄秋看:“你听吗?” 那是一张粉红色封面的班得瑞。 洁洁问狄秋道:“你知道这个乐团是虚构的吗?” 狄秋不置可否,洁洁在他腿边坐下,吃香烟,她的手指一颤,一些烟灰撒在了唱片封面上。狄秋说:“我有一张蓝色的。” 洁洁很感兴趣:“在家里?” “大概吧。”狄秋继续看漫画,说,“我有整套的《灌篮高手》。” 洁洁拍了下他的裤腿,笑着吐烟。忽而,她眼睛一亮,说:“啊,这个我会唱。”她跟着音乐哼歌,随着节奏摇摆,手指在腿上随兴舞动,仿佛在弹钢琴。狄秋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漫画也看不进去了,眼皮沉重,一耷一闭间,他模糊地看到洁洁的长头发,她的侧脸,弯得很厉害的脊梁,还有她那双大而无神,忽闪忽闪的眼睛。 他快睡着了。有两把声音在他耳边唱歌,王菲唱得比较快,洁洁唱得比较慢。 他做梦了。 他梦到了母亲,他的母亲是狐仙,她住在大山里,她邂逅了一个人类男子,她恋爱了,怀孕了,生下了个孩子,她变得虚弱,她的尾巴冒了出来,她的耳朵钻了出来,她浑身都披上了雪白的绒毛,人类男子离开了她。 他从苏州来。母亲一直想去苏州。 母亲在山林中郁郁而终。 母亲说,孩子就叫“秋”吧。 秋天是天地间最热烈,最温暖的颜色汇聚的季节。到了秋天,稻穗压弯了稻秆,栗子掉下树,柿子红了,橘子甜了,银杏黄了,小鹿长出了茸角,山雀衔着浆果掠过水面,溯流而上的鱼跃出溪涧,被黑熊逮个正着。漫山遍野都是缤纷的,热闹的,月亮会变得很大,很圆,人们会思念亲人,亲人也会思念你。 不要怕,孩子,不要怕。 他梦到他在母亲怀里熟睡,母亲抚摸他的头发,那双手是粗糙的,又是细软的,说不清,母亲还给他抓背,挠脖子,他想躲开,又舍不得。母亲不知道他怕痒,母亲怎么会知道呢?他还没长大,还没和母亲说过一句话,母亲就走了。 母亲轻轻地呼唤他。 狄秋,狄秋…… 对,对,对。 狄秋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他一摸眼皮,扯下来张纸条,上面写了几行字,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根本看不清,门缝下倒有光,没有音乐声了。狄秋爬起来 ,开了门,凑在光下一看,纸上一行细秀的楷体字,写的是:给你留了份盐酥鸡在冰箱里,微波炉热一下吃了吧,我上班去啦。 署名是洁洁。 “老实帅哥?” 狄秋听到这一声一个激灵,抬眼看去,和小灰对上了视线。小灰正在炉上煮面,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盯着狄秋,笑得不怀好意,他说:“不是,在洁洁那里,对啊,大概是个老客户,对对,知道了,好。” 四下不见洁洁,狄秋一阵尴尬,匆匆忙忙从小灰边上过去,开了门就走。 这一出去,狄秋便被股冷气扑倒在地,他忙环抱住手边摸到的一棵树,抬起头试图往外看,可又一股强风,裹挟着湿冷的阴气呼啸而过,别说睁开眼睛了,他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只觉天寒地冻,他仿佛是一下从人间掉进了个冰窖,这冰窖里还有只巨大的电风扇在不停朝他吹风。狄秋用手臂圈住脑袋往右边避开,风又从左边过来,他换个方向,还是逃脱不过,就连地上都好像有阴风匍匐着,贴着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6 他的身子掠夺他的体温,没一歇,狄秋整张脸都被吹僵了,双手十指也几乎失去知觉,而风却更横了,像刀子,一刀又一刀割他的手,狄秋稍一犹豫,手往后缩了缩,那风似是正等着这个时机,使出了最强、最狠的力道,一下把狄秋从树边吹开了。狄秋失声哀嚎,背上一痛,没声了。他感觉自己后背着地摔在了地上,但很快,他又感觉身下一悬,人飞到了空中去,风抓着它,攥在手里,任意揉搓玩弄,一时把他掼到地上,一时把他丢到空中,他的身体已经全不由他控制了,意识也被摔得支离破碎,他想到白玉娇,他也被她的尾巴这么戏弄过,可她的尾巴也保护过他,她的尾巴是温暖的,柔软的,而这风是无情的,剥夺了他所有气力,冻结了呀他的呼吸,封锁了他反抗的能力,他浑身发冷,想哭,可眼泪掉不下来,他早就感知不到自己的眼睛鼻子了,他的神经同他的四肢五感一样,逐渐麻木,他已不想弄清楚这变故的来龙去脉了,他猜他可能是掉到了十八层地狱里的什么冰雪地狱里。他还不知道世上有任何一扇门是可以通往地狱的,又或许他一直都在地狱里,走在无间道上,永不能超生。 狄秋大叫了出来:“我受够了!他妈的我有沙眼!!” 可这话才出口,就被风击得粉碎,那风也在说话,呼呼呼,哗哗哗,比他响,比他凶,它好像还在用着人间的大树,人间的山石猛敲猛打,山洪爆发的声音,巨石滚落的声音,破碎的声音,灾难的声音不绝于耳。 狄秋又一次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呜咽了声,正等着承受下一波的捶打,可风势忽而弱了,只微微地吹拂着了,虽然还是凉飕飕的,但比之前好了不少,狄秋赶忙是把冻僵的双手送到嘴边哈了哈气。突然之间,一声惨叫响彻云霄。狄秋起了身鸡皮疙瘩,慌忙揉开眼睛,这一看,吓得他吞了口口水,立即是四下找起门来了。 在那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黑雾弥漫的大地之上,一只头顶尖角,方脸獠牙,半身赤裸的怪物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它一瞪眼,两只眼睛刹那间旋出两个黑色的漩涡,天地间所有光辉都被逃脱不了它们的吸引,他一呼气,鼻孔里喷出滚滚黑烟,空气中火花四溅,坠下的火星烧着了整排树,整片大地。它又一张嘴,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在同时哀鸣,大地冰封,火灭去了,冰天雪地里,这怪物呼哧呼哧哼气,它周身烟雾缭绕,这些烟雾让它的四肢看上去更粗壮,更巨大,但又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虚幻。 狄秋手脚冰凉,挣扎着爬起来,荒山野岭的,哪里有人家,哪里有门!狄秋心下担忧,那怪物这时又哀叫了声,狄秋一看,怪物将自己的脑袋猛地向后甩去,似是极痛苦,接着又是一声痛呼,怪物胡乱扭动起了身体。它跺脚,天摇地动,它肩上的云朵被抖落了,露出个瑟瑟发抖的月亮,那怪物又一拧脖子,双手在空中乱挥,把月亮给扫没了影。天和地刹那间成了同一种颜色,周遭寒气更盛,狄秋搓搓胳膊,躲在了棵枯树后头。 就在这时,一把洪亮的男声高吼道:“快!帮我定住他!插进它的右脚里!” 狄秋还没找到这说话的人,脚上一痛,原地跳了起来,待他一看,原来是根铁棍不偏不倚砸在他右脚上,他又一打望,不远处,一个长衫盘髻的清瘦老人腰上系着根绳索,将自己同一颗树绑在一起,老人双手紧紧握住根杖子,那杖子一端直捅进一片高耸的黑土丘里。狄秋再一研究,老人埋杖的哪里是什么土丘,那分明是一个脚趾!他仰起头,正是那怪物的脚趾! 老人转动手腕,咬牙使劲,那怪物苦不堪言,脖子往前一伸,一阵黑烟从它的嘴里涌出,直朝着那老人扑去,狄秋忙要去搭救,可这黑烟竟然滚烫无比,他稍一靠近,衣服和头发都烧了起来,狄秋赶忙在地上打滚,不住地问:”您没事吧??没事吧??“ 只听还是那把洪亮的声音,穿烟破雾,响彻云霄。 “与疫鬼斗!其乐无穷!” 老人纵情狂笑,这笑声甚至盖过了疫鬼的咆哮。狄秋身上的小火苗全灭了,浓烟散去,他咳嗽着看那老人,只见他仍屹立在树前,昂首挺胸,无畏无惧,他正将一只葫芦凑在那杖子上浇灌着什么,这浓浆显然使疫鬼更难受了,竟轰然倒下来了,地面像波涛一样起伏,狄秋好不容易站稳了,一咬牙,心一横,捡起了脚边的铁棍,朝着前头那高山一样耸立着的疫鬼的右脚奔去。到了这座五指峰似的山脚下,狄秋高举起铁棍斜扎进去,但这疫鬼的脚不知是什么做的,这铁棍竟被弹开了。狄秋高喊:“老人家!这没用啊!” “什么老人家!行不更名,左不改姓,薛一瓢是也!” 狄秋抓着铁棍还想再说什么,近旁的五脚趾峰突然一抽,把狄秋踢出去好远。这一下比先前那将他扔来甩去的力道弱多了,狄秋揉着肚子,一下就爬了起来。薛一瓢这时和他道:“看来非一等一的神兵利器是奈他不何的!小子,你过来替我握住这根铜杖,我去去就来!” 狄秋慌忙跑过去,替薛一瓢握住了铜杖,薛一瓢解开了腰上的绳索,绑在了狄秋身上,径自走开,狄秋这才看清,原来不远处另一颗树上还拴着辆马车,那马儿镇定自若,静静地俯身吃草。仿佛天底下没有一丁点事值得它分神劳心的。那树也静静地伫立着,一身绿衣,密密的自头顶披下。 狄秋转头看那疫鬼,它的左脚脚趾被薛一瓢的铜杖死死定住,那创口正咕咕地往外冒黑血,一歇,这血就在地上汇成了条黑水河,河面污浊,臭不可闻。河水漫到了狄秋的脚边,他竟在里面看到了白骨和血块!狄秋皱起鼻子,两腿发软,薛一瓢这时回来了,手持一柄宝剑,利剑出鞘,如同暗夜明月,寒光凛凛。薛一瓢拍了下狄秋:“小子!按住了!” 言罢,他飞身向那五脚趾峰而去。 孰料那宝剑对那疫鬼也是毫无用处,薛一瓢疾呼:“可恨铜杖再无第二根!” 狄秋问道:“薛……薛前辈……您这铜杖是用什么打造的?” 薛一瓢道:“神兵天传!再造无法!” 狄秋闻言,看了看身后那马车,又比划了下`身上绳索的长度,灵机一动,与薛一瓢道:“前辈!我去去就来!您数十下,十下之后拉我出来!” 说着,他将铜杖捅入更深,一转身,朝那马车飞奔而去,他身后疫鬼怪叫了声,薛一瓢吼道:”小子!你去哪里?!“ 狄秋跃上马车,掀起帘门便隐了进去。 此时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弄来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兵利器! 这么想着,狄秋撞开了扇木门,他停在了一座大殿之上,周遭高梁美柱,一派富丽堂皇,殿上只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7 两人,一人玄服珠冕,一人粗布衣衫,手持一把青铜宝剑,另有口大釜,里头热汤沸腾,那两人齐刷刷看着狄秋,那大釜里忽地飞出来颗人头,直朝着那玄服人而去,玄服人大惊失色,粗布衣衫大步上前,一剑挥下。狄秋捂住眼睛,慌忙退了出去,口中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搞错了搞错了!!” 他转身冲出了门,再睁开眼睛时,这回他人到了个火烧得正旺剑炉前,熊熊火光映在一个壮实男人的脸上,那男人正和一个挺着孕肚的女人说话,道:“楚王必定要杀我,另一把……” 说到此处,他瞥见了狄秋,欲言又止,那女人见到陌生人,大叫了声,花容失色,男人神色一敛,朝着狄秋便过来,狄秋一看剑炉边挂着的一柄宝剑,冲过去拿了就跑,那男人大喝一声,已然到了狄秋跟前,狄秋慌了,才要说什么,腰上一紧,他整个人被向后扯去,撞开了门,摔在了地上。狄秋头昏眼花,揉着后脑勺一抬头,和神情古怪的薛一瓢目光相接,狄秋忙将怀中的剑递上给他,道:“用这个试试!” 薛一瓢并没拿,还要问什么,那疫鬼捶天敲地,黑烟盖顶,这人间已不像人间了! 狄秋道:“没时间了!” 他迅速解开了腰上的绳索,抓起自己借来的宝剑冲向那五脚趾峰,一剑捅入。疫鬼惨叫三声,戛然无音了。薛一瓢赶来,碾碎一颗药丸抹在那创口处,狄秋拔出宝剑,黑血泉涌,这五脚趾峰迅速干瘪了下去,逐渐塌陷,先是缩成了宝塔般的大小,接着又不过是一棵大树,后来它化成了一缕烟——这偌大的疫鬼整身都化为了黑烟!黑烟迅速钻进了一个人的一边鼻孔,又一股白烟从另一边鼻孔被喷了出来。 狄秋这才看清原来这荒郊不止他和薛一瓢两人,那地上还有个人,面色青白,作百姓打扮,躺在具棺木里。这百姓睁开了眼睛。 薛一瓢大笑:“疫鬼已除!大功告成!” 狄秋松了口气,一点风过来,吹得他浑身哆嗦,他环顾一番,原来这周围原来是片坟地,起了不少坟堆,那薛一瓢看那百姓醒转,又喂他吃了些葫芦里的汤药,百姓对他感激不尽,非要酬谢他和狄秋,推着他们上了马车,那马车帘子一卷起,狄秋暗暗叫苦,再一看,他人又回到了荒野上,似乎还是那片坟地,但眼下,这坟地更像乱葬岗,恶臭扑鼻,尸横遍野,有人有草席裹身,有人以天地为棺椁,有人面朝大地,手脚腐烂,有人仰天而卧,眼耳口鼻已经滋养了鸟禽。 一群野狗在这些尸首中徘徊,天上,乌鸦盘旋着,随意地落下,啄食几下又振翅而去,另觅合口味的腐肉。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只不过是些布条,搭拉在残肢僵肉上,看不出个朝代,说不出个年代。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狄秋找不到人家,也不见了马车。他走得累了,便挨着棵树坐下了。几只绿头大苍蝇绕着他嗡嗡飞舞,他没动,他想,也许先前那死而复生的百姓就在这些尸体里,或许,他的子孙后代在这些尸体里。人不轻易地活着,但轻易地就能死去。 狄秋睡着了。 他醒时,面前是个小女孩儿,面嘟嘴翘,怨恨地凝视着他。 这个文写了六万字了吧,还没有什么男男恋爱的苗头,我可以和你们聊聊这个文目前为止都写了些什么玩意儿……但是这样就好没意思,无论你们看到的是我想写的,还是你们想看到的,都希望你们看得开心。周末还是老规矩,就不更新啦。晚安。:) —————————— 狄秋道:“你不去楼道上吐口水了?” 小女孩儿扑上来就咬他的胳膊,狄秋任她咬,鬼咬他,不痛不痒,只是女孩儿的人模样一下有了鬼面相,红眼青面尖牙齿,看上去十分狰狞。这恐怖的鬼娃娃抱着狄秋的胳膊啃了两口,口水嘀嗒,也放弃了,丢开了他的胳膊,气鼓鼓地叉着腰教训他:“你干吗对我妈这么好?你有什么企图?” 狄秋站起来,他已经回到了洁洁家里,身边是一张折凳,他发现这间狭窄,缺少窗户和照明设施的公寓不比那被又黑又大的疫鬼霸占的原野好到哪里去,缺乏人气,都暗,湿气也都重。那潮湿的气味甚至有些呛人了。狄秋在凳子上坐下,搓了搓鼻子。女孩儿缠着他说话,道:“你是不是想我去投胎?你现在这么关照我妈,你以后都会一直这么关照她吗?你会娶她吗?你会一辈子都对她好吗?“ “你家里几口人,都干什么的啊?你有正经工作吗?你白天一直这么玩失踪,你想过你家人的感受吗?“ 狄秋看了看女孩儿,问她:“做人不好吗?做鬼,你连巧克力都没法吃。” 女孩儿坐去了另外一张折凳上,趾高气昂地回道:“你做人就这么点志气?” 狄秋说:“我不是人。” 女孩儿点头:“哦,对,你也不是鬼。”她扮了个鬼脸,“两边不沾。” 女孩儿又问狄秋:“你是不是同性恋?” 狄秋干咳嗽,低下头揉小腿,先前被薛一瓢的铁棍砸中的地方还有些疼,可能瘀青了。女孩儿朗声说:“漫画书里画的,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男人谈恋爱,你是不是啊?你喜欢收拾东西,指甲剪得很干净,头发也不油腻,身上还香香的,在单身女孩儿家里看到安全套还面不改色,你喜欢男的吧?” 狄秋一哆嗦,抬眼说:“你少看点这种漫画。“他补了句,“你少看点漫画。” “别人画出来了,我干吗不能看?” 狄秋的声音抖着拔高:“你年纪还小!” 女孩儿不服气了,梗着脖子和狄秋争:“我是看上去小!我要是还活着,我该上初中了!” “初中生整天琢磨谈恋爱干什么?多读点书,好好上课!物理生物,化学语文哪样都比搞对象有用多了。”狄秋说完,一顿,不去看女孩儿了,支支吾吾接道,“恋爱这种事情要到大了才能想……” 女孩儿问他:“你够大了,那你能想了吗?” “我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想的。” “比如说?你举个例子。”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要仗着自己比我大就说这种话,我不懂,你就解释给我听啊,我不懂我就不能知道了吗?”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热火朝天,洁洁家的门被人打开了,因为缺乏光线,根本看不清进来的是谁,过了歇,等到抽油烟机的灯亮起来了,狄秋才看到进来的两人——洁洁走在前面,小灰走在后面。只有他们两人。小灰带上了门,直视着狄秋和女孩儿坐着的方向,苏州话夹着普通话,说:“格个小狄啊是对你有点意思啊?” 洁洁点香烟,指了下音响,说:“你啊要听听看,还可以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8 。” 小灰走近了,摸了摸音响上的商标,嗤笑:“野鸡牌子。” 洁洁咬着香烟把那只蛋卷盒子从冰箱上拿了下来,挖了颗费列罗出来吃,问小灰:“你啊要?” 小灰不屑:“这种东西有什么吃头。” 他脱掉了外套,扔在桌上,恰盖住了那播放器,走去上厕所了。他不关门,狄秋把女孩儿叫开了。那女孩儿抓着布娃娃乖乖走到狄秋跟前,瞅瞅洁洁,压着声音和狄秋说:“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妈妈,少吃点糖啊巧克力啊,容易蛀牙的。”她作势捂住半边脸:“牙齿痛很痛苦的,她会更瘦。” 狄秋点了点头。小灰冲了马桶,从厕所里探出半个身子,和洁洁道:“我去楼上问过了,没有人漏水,你啊要搬个地方啊,这里么,”他皱着眉头指天花板,“买过来的灯都不能用,灯泡一下就破了,次次晚上都是开抽油烟机,你说啊是要有人觉得古怪的?你啊知道都叫你这里什么?” 洁洁又拆了颗费列罗塞进嘴里,笑着呼了一大口烟。小灰眼珠一弹,恶声道:“鬼屋!!” 洁洁笑,小灰说:“你么看不到看得到都无所谓,猪狗生意随便做做,啊是出来嫖的就是为了找个洞?说出去你也是有点名气的,都叫你什么啊知道,民治路陈德容。” 洁洁说:“陈德容听到要气死。” 小灰笑得直打嗝。狄秋看了看那女孩儿,女孩儿吐吐舌头,说:“他胡说八道,厕所明明也有灯。” 这时,小灰在厕所水池里洗手,嘀咕道:“上趟倷掼呲一跤,倒拿厕所扎灯掼好啧。”(上次你摔了一跤,倒把厕所的灯给摔好了。) 狄秋拍了下女孩儿的脑袋,女孩儿拉着他往外去。那小灰又说:”格个小狄屋里相做啥物事葛啊?囊天天登了棋牌室搓麻将?”(那个小狄家里作什么的啊?怎么天天在棋牌室打麻将?) 洁洁说:“没怎么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情。” 小灰出来了,在裤子上揩手,站在几扇门中间点了根烟,笑道:“估计上去有点米的。” “肯定的歪,不然八千块也不会眼也不眨就掏出来了。” “现在还有人出门带这么多现金啊?”小灰在折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手肘撑着膝盖摇晃身子,苏州话夹着普通话讲:”弗会是啥葛黑社会洗钱的吧?”他想起什么了,腔调神秘,“你说他没手机的,怎么可能现在有人没手机?老太婆老头子都是苹果用用。” “囊夯?(怎么?)”洁洁的烟快吃完了,她把蛋卷盒子放回原位,开了冰箱,拿出罐可乐。小灰和她伸伸手,她把可乐扔了过去,自己又拿了一罐出来。 两人喝可乐,吃香烟,抽油烟机的光都只能照到他们的脚。 狄秋推着女孩儿要出门,女孩儿却不动了,拱拱他,挤眉弄眼地说:“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你,你不想听听啊?” 狄秋说:“不都说完了么。” 小灰问:“啊有搞头?” 洁洁轻笑,抖烟灰,摇了摇头,说:“他看不中我的。” “不是家里都来过了吗?”小灰做了几个挺身的动作,笑容轻浮。洁洁亦笑着,道:“来当钟点工的,喏,都是他收拾的。” 小灰惊奇:“啊?弗会是阳痿吧?” 女孩儿捂着肚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狄秋拽着她的衣领硬是把她拖到了门边。只听他们身后,小灰问洁洁:“上趟肯德基拿葛吸管呐?啊有嘞嘿?”(上次肯德基拿的吸管呢?还有吗?) 狄秋看了洁洁一眼,她从煤气灶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两根吸管,拿去给小灰。那不大的桌前,她站着,小灰坐着,小灰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包白色粉末。 狄秋把女孩儿领了出去。女孩儿早就不笑了,但还捂着肚子,好像很痛。出了门,她靠在门上,垂着头,问狄秋:“妈妈会死掉吗?” 狄秋问她:“你之前一直拿着的布娃娃呢?被你扔了啊?” 女孩儿从肚子里掏出了那只烂皮皮(破破烂烂)的布娃娃,她抱着娃娃,闷声不响。狄秋说:“人都会死的。”他走去楼梯栏杆边,靠着,说:“人不过是能吃能睡,能笑一笑,偶尔开心个几秒钟就觉得自己活着。” 女孩儿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还低垂着头,脚在地上蹭了蹭:“我只知道人死了就没了,就没有妈妈了,就变成了鬼。” 狄秋说:“鬼也没什么不好吧,鬼能闻到思念的味道的,比人强,人活着的时候,或许根本不知道有人在想自己。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这么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记得自己,惦记自己,人就会很难过的。” 女孩儿说:“可是鬼是搞不清楚的,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思念,在思念谁。”她打了个格愣,紧接着就坚定地说,“我知道妈妈在想我,一定是在想我,整栋楼只有她这里有那种味道。” 狄秋趴下来了,看着她:“我听说闻上去像杏仁,也有人说闻上去很甜。” 女孩儿抬起了头,双眼湿润,她说:“你能不能告诉她,不要再这样了啊,我不想和她在这里团聚,你和她结婚吧,然后你们生小孩,我就去投胎,我拼命跑,拼命跑,认准了跑。”女孩儿走去了狄秋腿边,抱住了他。她还在说话:“你就说我托梦给你,你好好看看我,记住我的样子,然后你告诉她我长什么样,还有这只娃娃。”女孩儿仰起脸,擦干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狄秋。狄秋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说:“她应该和她爱的,也爱她的人结婚。” 女孩儿使劲摇头:“不要,不要,她要和能照顾她的人结婚。”她说得委屈极了,末了用脑袋顶开了狄秋的手,躲到了他的手掌下。狄秋半拥着女孩儿,他看到她的头顶心,两个发旋中间有道血红色的裂口。也许这是她的致命伤。狄秋又看了看洁洁的家门,门开了,小灰从屋里走出来,他站在门口面朝屋内说:“那我去拿车,你快点啊。” 他转过身,眼神空茫,但他的嘴角是翘起的,眉心是放松的,表情是快乐的,满足的,连脚步都轻飘飘的了,他扶着墙往楼下飘去。女孩儿立即撇开了狄秋,抱住栏杆,朝下面吐口水。 狄秋往下一看,那口水正中小灰头颈,但过了歇,下到一楼了,他才摸了下脖子,自言自语地说:“真的漏水啊,奇怪。” 狄秋和女孩儿都趴在了栏杆上,小灰的身影再看不见了。女孩儿问狄秋:“你谈过恋爱么?”她这一问就打开了话匣子:“你这么闲,为什么不去谈恋爱啊?” “你可以去约会,看看电影,逛逛街,还可以去……去……去动物园……” “你不和活人谈,你还可以和死人谈嘛。” 狄秋一颤,说:“不行,他还是好好活着吧。”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29 “什么他?” “没什么。”狄秋把大半张脸埋进了臂腕里,声音出奇得小。 “肯定有什么。”女孩儿和他一样的姿势,声音不轻,语调笃定,“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想起‘没什么’的人呢,就是有什么!你刚才是不是想,他要是死了,你就能见到他了,奇怪,你又不是见不到活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你想见他为什么不去见呢?” 狄秋闷声道:“你烦死了。” “我是死了啊。” 狄秋没响了,良久,他动了下脑袋,额前的刘海摇晃着遮住了他的视线,他说:“不好意思。” 女孩儿说:“天黑啦,你找个理发店剪剪头发吧,你的头发好长了。” 她从狄秋身边走开了。 狄秋又站了歇,近邻散出了米饭的香气,传来了锅碗瓢盆的打击声,他转身去敲303的门。洁洁来开了门,看到狄秋,愣了愣,旋即倚在门上懒懒一笑:“你又来看漫画啊?” 狄秋说:“你是不是有过个女儿?” 洁洁的笑容没变,依旧还是温温柔柔,绝不会对人动气的样子。她说:“我?女儿?我像吗?” 狄秋咽了口唾沫,看着她说:“她有个布娃娃,她托梦给我,她想让我拜托你,她说请你……” 洁洁碰地关上了门,狄秋杵在门口,想了想,还是去敲了敲门。屋里一阵响动,没一会儿,洁洁甩开了门,但人已变了个样子,眉毛纠成一团,眼睛瞪得老大,眼底发红,咬牙切齿,直喘粗气,扔出来个音响喇叭,她瘦,力气也小,狄秋稳稳接住那喇叭,想说什么,洁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忿然扭头,走到那小桌子前,搬起另一只喇叭就往地上砸去,喇叭没坏,她便飞踹了几脚,把它往墙角踢。狄秋说:“你听我说完可以吗?” 洁洁不听,她蛮抱起桌上的播放器,冲到狄秋面前,撞开了他就把播放器往楼下扔去。砰一声,两边的邻居都稍稍打开了防盗门,往外探看。洁洁不管,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地,她不听狄秋说话,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扑到他身上就扯他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咆哮:“你以为你是谁啊?关你屁事!!” “滚!” “你给我滚!!” “你送我什么狗屁音响就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啊?滚!” “滚!” 她把狄秋堵在墙角,抓他咬他踢他,狄秋护着脑袋,洁洁发泄得上气接不上下气,连个滚字都说不出来了,浑身都发抖,她这才松开了狄秋,飞奔下楼。狄秋追着她,洁洁一溜烟跑到了大马路上,路上还掉了只鞋,她还是往前跑,跑到小灰的车边,上了车,从车里把另一只鞋扔了出来。 小灰把车开走了,开远了。 狄秋站在马路上,拾起洁洁扔出来的那只鞋子,转身又找到了另外那只,一双高跟拖鞋。他拍了拍它们,揣在了怀里。他的嘴角撕裂了,有点疼。街对面恰有间杂货店,狄秋进去买了包湿纸巾,要了一根士力架。他在路边抱着那双鞋,用湿纸巾擦了擦嘴角,撕开士力架咬了一口。他试着嚼了两下,疼得抽气,但他越嚼越起劲,吃完,又去买了一根,三两口吞进肚子,腻得他嘴里只剩甜味,甜得他想吐,他揩揩嘴巴,打的去了棋牌室。 第五章 狄秋和洁洁彻底失联了,他从安妈妈那里要来了洁洁的手机号,用公用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他又找回去民治路,晚上去,没人应门,白天去,家里没人,就连那小女孩儿都消失了,不知游荡去了哪里。棋牌室里的牌局倒不怕没人凑,桐桐重新杀了回来,牌桌上见到狄秋,一会儿说他没的和洁洁搓麻将,无精打采,魂不守舍,一会儿说他不过是换了个雀友,好比失恋,凄凄惨惨,一局围城拆完,桐桐话里话外又撩拨狄秋,说:“听说么你还负了伤,我先前还不相信,今天来一看,你这个脸差点破相歪,你说说看啊有你这样的,出来棋牌室打打麻将么和人家打出真感情来了。” 狄秋看了眼坐在对家的祝老师,祝老师笑笑,避开了他的视线,拿保温杯喝茶,出牌:“一万。” 狄秋笑着摸脸皮,看桐桐,说:“吃一堑长一智,吸取教训了,还是只有你这个妹妹对我是真的好。” 桐桐娇哼了声,撇嘴道:“三万。拉倒吧,欸,你回家你妈妈没有问你啊,宝贝儿子面孔上这么两道,不心疼的啊?” 狄秋摸到了脸上两道新结好的血痕,挠了挠,桐桐立马拍开了他的手,竖着眉毛发脾气:“不好摸的!要留疤的!” 安妈妈碰牌了,道:“小狄么那天洁洁的号码还是问我要的。” 桐桐听了,眼神一变,瞅着狄秋,道:“啊是啊?” 狄秋笑笑:“我没有手机,她也没告诉过我她的号码,我找她是上次欠了她一点麻将钱,不还给她,我浑身不舒服。” 桐桐嗔怪:“那你又不说,我今天还碰到她了,早知道么我帮你还了歪!” “啊?在哪里啊?”狄秋问。 桐桐瞄着他:“到你了呀。” 狄秋摸了牌,直接扔出去,也是张一万,安妈妈闷闷地说:“早晓得弗碰啧,摸进来么阿好凑凑。”(早知道不碰了,摸进来还能凑凑。) 祝老师道:“还?听张了啊?”(还没听牌啊?) 安妈妈纵览牌局,道:“我是?听了,用弗着看我哀搭哦,祝老师倷放一百扎心,桐桐褡么倷摆扎眼睛看看,估计浪去索子,小狄么……”(我是还没听,用不着关注我这里了,祝老师你放一百个心,桐桐那里么你小心一点,估计上去在等条子,小狄么……) 桐桐昂起脖子,摸着头颈,接道:“小狄么不用管他了,心思都不在这上面的,和我们搓麻将么神知巫知(神游天外),经常性梦游。” 祝老师哈哈笑,道:“格么我再出扎万字吧,听安妈妈葛。”(那我再出个万子吧,听安妈妈的。) 祝老师这个万字一摆下,狄秋就抬起了手,祝老师苦着张脸,手还没完全放下牌,挤着眼睛看狄秋,狄秋冲他一笑,推倒了牌:“不好意思了祝老师。” 他胡牌了,祝老师叫苦不迭,唉声叹气地掏筹码,说桐桐:“倷啊是帮唔倷连打麻子啊?”(你是不是和他打配合啊?) 桐桐道:“祝老师么真正是冤枉我,安妈妈不也说小狄还没听么!” 安妈妈伸长了脖子看狄秋的牌,逐一排查狄秋出过的牌,半晌,举起根手指道:“弗好意思啧,哀扎九万看到呲唔倷搭去啧。”(不好意思了,这个九万看到了他那里去了。) “这个九万是你出的嘛!”桐桐归了下麻将牌,还帮忙回忆,“就是祝老师连扔两个三筒那时候嘛,我记得很清楚的。” 安妈妈不响了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0 ,把麻将牌用力推进桌肚里。狄秋问了句:“今天打到几点啊?” 祝老师看桐桐,亦问了声:“儿子嘞屋里啊?”(儿子在家啊?) 桐桐抿起嘴唇,眼珠转来转去,点了根烟,道:“阿婆嘞带。”(婆婆在带。) 她还道:“我这种零级新手还是让位给有经验的老手好了。” 狄秋去开了排气扇,顺便拿了热水瓶往大家的杯里加热水,问道:“啊要吃点宵夜?“ 桐桐转头看着他:”叫碗大馄饨,我和你分分啊好啊?“ 狄秋道:“生孩子很耗元气的,你要多吃点补补身体,我点两碗,到时候你一碗吃不掉你再给我好了。” 祝老师举起保温杯,吹着上头的热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嘬茶水,说:“鲫鱼汤喝喝。” 桐桐道:“我没奶啊,家里都是吃奶粉的。” 祝老师道:“怪呒呲道一出月子才来寻倪搓麻将,原来是要赚奶粉铜钿。”(怪不得一出月子就找我们打麻将,原来是要赚奶粉钱。) 桐桐抛个媚眼过去,说:“怎么不是呢,现在养孩子是养不起。想想以前么我也是就这么养大了,我婆婆是已经开始找早教班了,我说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学钢琴,学画画,学英语,啊是他能变成朗朗,梵高?还是要做外交部发言人啊?没有天赋么学这种都没用的,还不如踏踏实实,什么人是什么命,都是注定的。” 没人接话,祝老师和安妈妈都在用手机,桐桐笑了笑,起身去上厕所,狄秋跟着出去,下楼要了两碗大馄饨,回上来大家都已归位,他投了色子,起牌,摸牌,挑张,出了张北风。祝老师这时说:“唔笃屋里条件好么用弗着愁葛。”(你们家里条件这么好用不着愁的。) 桐桐笑:“我是随便,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还是那句话,什么人什么命,我是活到五十岁我就住游轮上去了,谁都别来烦我。” 她理了理牌,忽然举手说自己听牌了,狄秋道:“你听什么?” “告诉你好了,七条。” 狄秋说:“我怎么少了个九条,是不是你刚才给自己儿子算命的时候变走的?” 桐桐咬住嘴唇拧了他一把,狄秋嘻嘻哈哈,又很欢乐了。 大馄饨送上来,桐桐吃了两颗,其余就都给狄秋了,狄秋端着碗一口气吃了四颗,鲜肉馄饨汤汁滚烫,吃得狄秋眼泪水都出来了,一整碗下肚,狄秋瘪着眼泪喝水,哧哧地抽气,泪眼迷蒙地出牌,把一桌人看得乐不可支。 四点半时牌局散场,还是桐桐开车送狄秋和安妈妈回家,三人到了桐桐的车前,冷不丁对街传来几声呼唤,也不叫人名字,只是很大声地“喂”“喂”地喊,狄秋抬头看去,只见白发黑衣的白玉娇正朝他们这里使劲挥手。桐桐问他:“谁啊?” 安妈妈没出声,先上了车。狄秋道:“我表姐。” 桐桐笑着,来回看白玉娇和狄秋:“你表姐半夜三更的找你干吗?” 狄秋说:“估计又离家出走,她三天两头这样的。”他随即和安妈妈还有桐桐挥手道别,要过马路。桐桐喊住了他:“她要去你家借宿还是去酒店开`房间啊?我送送你们啊。” 狄秋道:“你送安妈妈吧,她肯定是找我去网吧打游戏,她网瘾很重的。” 说着,他小跑着穿过马路,到了白玉娇跟前,一拜:“大仙,您又逃婚?” 白玉娇没出声,只是静静地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张望,狄秋道:“啊?有追兵?刺猬还是蛇啊?” 白玉娇嗤了声:“啊能好好讲话?什么叫又逃婚?我一直都是和你一起逃婚啊好?” 狄秋打了个激灵,他身后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那声音远去了,白玉娇这才拿正眼看他,目光琢磨,说:“怪不得天天赖在棋牌室了,美女牌友歪。” 狄秋擦汗,道:“比不上大仙风姿卓越。” 白玉娇翻个白眼,束在耳后的刘海挂了下来,挡住了半边脸颊上的红印痕。她往前走开,说:“我买好婚纱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拍套婚纱照,我太奶奶要看。” 狄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脚底一滑,忙说:“那我要去订做一套西装。” 白玉娇斜睨他一眼:“你是要给我换点别的衣服了,天这么热,晚上都要十五六度了,你还穿这个皮夹克?” 狄秋说:“还好啊,我没觉得热啊……” 白玉娇的手贴过来,拂过狄秋的额头,抖了下肩膀,没响。狄秋也摸了摸,他没发烧,脑袋和手是一个温度。白玉娇拽了下他,道:“本大仙做事向来明码标价,绝不强人所难,你和我拍婚纱照算是帮我一个大忙,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荣华富贵没有本大仙搞不定的。”她又一摆手,厉声道:“奥斯卡就免了啊!“ 狄秋趁机道:“我想找个人,您能帮我算算吗?” ”谁啊?前女友啊?你自己不会算啊?你不是金木水火土,乾坤艮巽离,信手拈来的吗?”白玉娇一头说一头别掐指算卦的手势,把自己逗笑了。狄秋跟着笑,怪不好意思的,轻声说:“是把我打成这样的人。” 到了路灯光下,白玉娇看看狄秋,嘲笑道:“哦,就是前女友。” “真不是。” “那是什么?” “要是前女友,我就知道生辰八字了。” “啊你不知道啊?那我怎么找?” 狄秋搓搓手,说:“她有双鞋子落我那里了。” 两人走到了座街心公园里,白玉娇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张石头凳子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你以为我是狗啊?” 狄秋陪笑,上去给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好一通服侍,还道:”您说您也是青春年少,不过千岁,怎么家里人就这么着急婚配呢?肯定找给您的都是狐界一等一的大帅哥,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一届无名小卒,生不算生,死不算死,您和我在一块儿,您家人就是不反对,我自己也过不去我心里这道坎,您说,再不顺眼的人,相处惯了不也就慢慢顺眼起来了么,再说了您们狐狐之间习性相近……” 白玉娇转过身,拍开狄秋的手,啪啪就打了两下,狄秋抖索了身子,抚着手笑着站着。白玉娇瞪他唬他,他笑容不改,白玉娇长叹了声,怨声载道:“到了今时今日了,狐狸还有什么狐性啊,各个都是装腔作势,一个比一个像人,人都不嫌我脸上的疤,要我变掉,改掉,我干吗要变,要改,我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我不要改,不要变。人不嫌我的耳朵,不嫌我的尾巴,还摸来摸去,说小姐姐,你这个道具尾巴手感好真,哪里买的,他们一个个看到我这个样子倒要我耳朵要藏好,尾巴不能露出来,出门之前还得往身上喷半瓶香水,我不干,”白玉娇嘎嘎地咬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1 牙齿,耳朵和尾巴都长了出来,耳朵在风里前后招动,尾巴在树丛里扫蚊虫,她面朝着马路,继续抱怨,“晨跑不能跑太快,鸡蛋不能吃太多,见了活鸡还得等人把它宰了,血都放干净了,那怎么不干脆去吃素!夜里不能上梁,白天不能显原形,好不容易回到山里,找个地方想睡一觉,碰上登山的背着大喇叭播歌,你气得没法睡,一跑出去,那还得了,马上就有救助流浪狗的人来保护你,给你脚腕上挂个萨摩耶的标签,关进笼子里等人领养。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回到神坛上一看,三天不显灵,还有哪个明星拜你啊!都跑泰国去拜四面佛去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外来的精怪好作妖!” 狄秋在旁乖乖听着,唯唯应声,白玉娇又一恨,说:“狐狸没个狐狸的样子,人没个人的样子。” 狄秋附和:“对对,不如搬去大山里,返璞归真,作自己。” 白玉娇还是不开心,说:“我住山里干什么?淘宝能送到山里吗?我才续了一年爱奇艺会员!” 狄秋道:“对对,现代科技改变生活,还是要跟上时代潮流。” 白玉娇剜了他一眼,霍地起来,迈开了步子,尾巴一卷,在空中卷没了影子,道:“你还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狄秋跟上去:“啊?不是吧?夏迎春才是狐狸精,”他吞吞口水,改口道“……狐仙吧?” 白玉娇扭头瞪他:“你少看点这种没营养的电影行不行!” 狄秋没响了,白玉娇的脚步慢了,狄秋和她并行了,白玉娇扯他的胳膊,拉着他说:“你又发什么呆?想什么心事?” 狄秋笑笑,白玉娇一伸手:“鞋呢!” 狄秋赶紧是拦了辆的车,和白玉娇去了民治路。两人到了303门前,狄秋指着门口的一双高跟拖鞋说:“就这双。” 白玉娇伸出两根手指提起其中一只,眼睛扫过狄秋,努努嘴巴,背过了身去,一歇,她扔下那只鞋,自楼梯间的窗口窜出,一跃到了对面的小楼屋顶上,狄秋追过去一看,白玉娇的脸和身体还是人的,只是动作姿态全是兽的,她蹲坐着,舔舔手掌,眯着眼睛打量狄秋,一句话也没说,沿着那屋脊往东方奔驰。 狄秋忙下了楼,在地上跟着她跑,白玉娇似是嫌他太慢,他们一上一下,一狐一人还没跑出多远,天光乍亮,她一跃,降地上,化成狐形,叼起狄秋,把它甩到后背上,再一腾空,跳上棵大树,在树冠和屋顶间来回穿行,逐日而去。 狄秋抓着白玉娇的毛发和它贴得紧紧的,暖暖的,太阳逐渐升到了很高的地方,城市变得拥挤,喧闹,人间的烟,人间的气浮向空中,天上一片虚白。 白玉娇驮着狄秋钻进了贵都花园,她停在一幢公寓楼顶,嗅了嗅,说:“就这里,一楼。” 话音落下,她飞身下楼,甩开狄秋,自己变回人形,进了公寓楼,到了一户贴春联的人家门前,开了门锁,径直进去。狄秋一路紧跟,想喊白玉娇,没能喊住,只得也进了门。这屋子进门便是张床,床边有台电脑桌,桌后面挂着窗帘布,布缝里透出些微光,一个戴着耳机,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正盯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地按键盘,看也没看他们。白玉娇还要往里走,狄秋拉住了她,道:“我们就这么自说自话进来……不太好吧?” 白玉娇看他:“那你进来干什么?你去门口等着啊。” 狄秋不响了,默默跟着白玉娇。这屋里还有两间房间,其中一间上了锁,白玉娇想开锁,被狄秋拦住了,她扫兴地哼了声,转而去推了推另一间的房门。 门开了。 房间地上放着盏小灯,亮着,窗帘是拉起来的,但没拉严实,露着道缝。有张桌子,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些零食袋子,撕开的泡面桶,打开的饮料罐,有个衣架,挂着的都是男式的外套,衣架下面有两只球鞋的鞋盒,还有张单人床,紧贴在墙边,床上躺着个女人,女人搂紧了一只枕头,背靠着墙壁蜷缩着身子酣睡着。 白玉娇问狄秋:“这是你要找的人?” 狄秋点了点头。洁洁的脸上落着道窄窄的浅蓝的光,她平缓地呼吸着。 白玉娇又问狄秋:“那这个鬼你也认识?” 狄秋看了眼,白玉娇说的鬼正站在窗前,是个男人的样子,他瞅着他们,两条眉毛一高一低,他长得和小灰有点像。 狄秋上前说:“你好你好,我来找这个女孩子的,打扰了打扰了,您忙您的。” 那鬼没响,也没动。狄秋和白玉娇划眼色,白玉娇没接翎子,翻到了那单人床上,挨着洁洁嗅着。狄秋招呼她下来,说:“既然知道了人在这里,那我们先走了,回头我再过来。” 白玉娇不依不饶地回:“谁和你是‘我们’啊?你管我走还是留呢,再说了,你有别的地方可去吗?”她利落地下了床,扯开了半边窗帘,天色已经由蓝转白,这白光扑进屋里,扑到床上,洁洁把脸埋进了枕头里。白玉娇吹了声呼哨,跑去个挂在墙上的镖盘前,掰下上头扎着的三支飞镖,倒退了十来步,抬起胳膊咻地就射出去一支。飞镖稳稳地扎进了贴在镖盘中央的一张照片上,白玉娇又用单眼瞄了瞄,准备射第二支镖,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我怎么觉得你和照片里的人有点像啊?” 狄秋一看,飞镖盘上那被当成靶子,早就被射了个千疮百孔的照片是个年轻男人的半身照,还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里的人和那不远处的鬼一模一样。眉宇间还是能看到些小灰的影子。 鬼没作声,飘到了镖盘前,矮下半个身子,那位置和高度恰好使他同半身照上的那个他合二为一了,鬼扮了个塌拉舌头,翻白眼的死相,与照片上浓眉大眼,朝气蓬勃的模样大相径庭。照片下一行小字映到了他的衣服上去。白玉娇笑得手抖,第二支飞镖歪去了墙上。她叉腰站着逐字逐句地念那行小字:“市民何大侠见义勇为,被持刀歹徒中伤,送医不治。”她眨巴眼睛,惊奇道,“你真名就叫何大侠啊?你爸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料到你会因为见义勇为死了吗?” 狄秋过去拉她,没拉着,急切道:“我们走吧!!” 白玉娇还是不依,她手里仍捏着一支飞镖,又开始瞄镖盘上的何大侠。何大侠站直了,走到镖盘一边,指着那新闻照片,一挑眉毛,说:“别误会,也不用可怜我同情我,我是想自杀,自己往刀子上撞过去的,被人以为是见义勇为,在医院不死不活躺了两天才死的。”他打量狄秋,“你怎么死的啊?” 狄秋头疼地按太阳穴。白玉娇说:“他不是鬼,活死人,他邪门的很,每次和他一起都能大白天撞鬼,我已经习惯了。” 她的飞镖不瞄何大侠了,瞄着狄秋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2 ,问他:“活死人,你找这个女的干吗啊?” 何大侠亦问:“你认识洁洁?” “她叫洁洁?”白玉娇瞄紧狄秋,“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何大侠飘到了天花板上,手摸着个射灯的灯泡,俯看狄秋:“还是你认识小灰?” 白玉娇仰头问:“小灰是谁?” 何大侠问:“你和小灰什么关系?” 白玉娇问:“小灰和洁洁什么关系?” 狄秋一个头两个大,走到桌边坐下,道:“你们小点声……” 洁洁还在睡觉,睡得像是昏死了过去一般。何大侠应了声,倒挂在那射灯上,钟摆似的摇晃身体,唱起了歌,撕心裂肺:“给我一杯忘情水!还我一生不流泪!” 洁洁没有醒。白玉娇笑得打跌,抱住肚子摔到了床上去,狄秋一吓,洁洁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继续睡。狄秋道:“我和洁洁在棋牌室认识的,小灰是她……男朋友吧大概。” 何大侠说:“小灰不是她男朋友。” 白玉娇眼珠一转,撑起身子看何大侠:“你和小灰什么关系?” 何大侠没响。狄秋抖抖肩膀,搓搓胳膊,低下了头。白玉娇道:“小灰住这里?” 何大侠飘回地上,说:“小灰是我弟弟。”他蹲在衣架边,指着那两只鞋盒,七窍生烟,“我一翘辫子,他就把我的乔丹卖了!!” 白玉娇过去掀开那两只乔丹鞋盒,一只里面是两本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只里面是四本博尔赫斯。白玉娇傻眼了,狄秋也有些傻眼,何大侠抱着胳膊在屋里飞来飞去:“床底下还有呢!” 白玉娇又从床底下拖出来两箱书,什么索尔仁尼琴,托尔斯泰,马尔克斯,奥斯特洛夫斯基,光是念名字就念得白玉娇舌头打结,她拿起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倒在床上,背靠着洁洁,惊呼:“活死人,怪不得洁洁不甩你,你看看人家小灰,研读文学名著,你呢,整天吊儿郎当棋牌室打麻将,人家是espresso,你么,一杯泡了两铺的香片茶,餐馆里吃饭随便打发客人喝的。” 狄秋问何大侠:“小灰出门了?” 何大侠落到了床上,金鸡独立站在床尾,说:“小灰是我弟弟。” 白玉娇点点头,继续看书。狄秋继续问:“洁洁这几天一直住在小灰这里?小灰不和家人一起住?” 何大侠在空中跳起了莫须有的梅花桩,玩得不亦乐乎,道:“不然呢?他在家里拉皮条?” 白玉娇放下了书,转身去摸枕头下面,摸出个mp3,一头塞耳机一头说:“啊?这么放纵不羁?不合法吧?”她偷眼瞄洁洁,塞好了耳机,按下了播放键。她大声地和何大侠说话:“大侠!你怎么不去投胎啊?缠着你弟弟干什么?” 狄秋彻底无语,转身看桌上,空抹了下桌面。酸菜味的泡面桶里,汤汤水水都喝干净了,两包拆开的薯片全吃空了,几包辣条,小鱼干和香肠都还没拆封,堆在桌子一角。桌上也有本书,《格林童话全集》,被一只烟灰缸压在下面。 何大侠道:“做鬼比做人好,干吗去投胎?” 白玉娇点头称是,跟着音乐摇摆:“做什么都比做人好!” 她听着歌走到桌前,挥挥手,狄秋会意地站起来,白玉娇坐下了,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何大侠高声申明:“密码我不知道的啊!我从来不偷看!” 白玉娇吹一口气,那密码锁自己解开了,屏幕一亮,何大侠挤开狄秋凑了过来。狄秋摇摇头,坐到了床上去。白玉娇把mp3丢给了他,问他:“我们看点什么啊?” 狄秋看了眼洁洁,她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肩胛骨像抱着层人皮的怪石,突在空中,她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干枯,缺乏光泽。她的头发些微颤动着。 狄秋说:“你不是刚续了爱奇艺会员吗?” 何大侠说:“点这个,点这个,课件交流,这个名字一看就有问题。” 狄秋一瞥,白玉娇把课件交流这个文件夹全屏了,里头全是影像文件,他看到唐朝什么什么,明朝什么什么,还看到清宫秘史三部曲,清朝最后一位皇妃,爱新觉罗的宠爱。 何大侠道:“清宫秘史,是不是翁虹演的那个?” 白玉娇道:“不是宁静演的那个三部曲啊?” 狄秋说:“那叫孝庄秘史,不叫清宫秘史……” 白玉娇回头看他:“宁静演的不是叫清宫秘史之一代女皇大玉儿??” 狄秋和何大侠几乎异口同声:“那是潘迎紫!” 白玉娇瞪他们:“你们这群媒体奴隶!电视儿童!”她随便点了个电影,坐回床上,坐到了狄秋的身边。 狄秋问她:“那我们现在看什么?” 白玉娇说:“随便点的,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你了解下洁洁的这个现任,说不定他是个变态色`情狂,那你就有胜算了。” 狄秋重申:“我们没什么的!” “那你这么积极找她干什么?”白玉娇不解。 狄秋说:“她有过个女儿,小女孩有点话想和她说。” 白玉娇连翻两个白眼:“不知道该说你是烂好人还是做事不过脑子,只有女人在你面前哭的时候你才能给她递纸巾,不然她会以为你是神经病!”白玉娇恍然大悟,“哦!怪不得你被她打!” 何大侠坐到白玉娇另一边,侧着身子看狄秋:“你被洁洁打?” 白玉娇道:“还是被小灰打的?” “小灰干吗打你?” “小灰帮洁洁出气啊?” 狄秋摆手叫停:“我承认,我闲着没事,不找点事情折磨折磨自己我浑身难受,行了吧?打我的是洁洁,和小灰没关系。” 何大侠说:“她有神经病的,疯起来不止打人。” 白玉娇道:“不要背着别人讲她坏话啊好?” “我当面讲的啊。”何大侠歪在床头,“做鬼的好处之一咯。” 白玉娇摇摇头:“你讲别人坏话别人听不到,讲好话别人更听不到。”她又说,“不过还是比做人强一点。人呢,好话不敢说,坏话说太多。” 何大侠道:“人呢,爱又不敢爱,恨又没法完全恨。” 狄秋道:“做人没有你们说得这么差吧?” 何大侠道:“你说世上为什么再没有像高更像莫奈那样的画家,因为他们做了鬼之后就不想做人了,死活不去投胎。” “啊?法国的事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啊?”狄秋说。 何大侠说:“那杜甫,李白,中国不也再没有了吗?你在死人的世界里游荡,你难道没见过几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游魂?”何大侠看着狄秋,还问他:“那你说说做人有什么好?” 白玉娇咯咯笑,道:“千万不要说能吃能抱能亲能摸啊!” 狄秋怔住,何大侠抢着道:“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3 吃饱了还是会饿,喜欢吃的东西吃太多还会撑得难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也还是会分开,考拉都不可能一辈子都抱着棵桉树不撒手。别人一个眼神就患得患失,总是不满足,总是想要更多,十岁的时候想一眨眼就到二十岁,二十岁了又想一眨眼回到十岁,三十岁还没发达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四十岁就开始倚老卖老了;没钱的时候天天幻想买豪宅,买豪车,一旦发财又开始怀念过去柴米油盐,抱怨人心不古,社会险恶;身体上就更别说了,冬天会怕冷,夏天又怕热,跳起来没站稳就得瘸一个月的腿,七天不喝水就会死,那么多神经那么多血管那么多细胞,随便一条,随便一个出一点问题就可能会死。死了才好吧,死了就没病没灾,也不至于成为谁的负累,不至于再浪费资源,人死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了,穿拖鞋也能进五星级酒店,男人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就喜欢女人,反正鬼又不需要传宗接代,鬼又没可能得艾滋,鬼才不管别的鬼怎么评判,鬼也懒得评判别的鬼,鬼管个吊。” 狄秋认真地问何大侠:“你们家人是不是从来没给你烧过纸钱?清明节也没给你上过坟?” 白玉娇哈哈大笑:“大侠,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自杀了。” 何大侠打了个哈欠,看着笔记本屏幕。电影早开始了,一席昏暗的饭局上一群人卢皂地讲着上海话。 白玉娇忽然以一种探究的口吻问他们:“你们说,舔眼睛是什么感觉?” 电影里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高声地讲着一个男人舔一个女人眼睛的事情,引来众食客哄笑。笑声散去,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床上一狐两鬼齐刷刷看过去,小灰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子,盯着白玉娇:“你哪位?” 白玉娇道:“我是洁洁的朋友,你忘记了?我们见过的,小灰是吧。” 何大侠问狄秋:“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狄秋没响,看着小灰。小灰把早点扔到了桌上,阖上了电脑,扫了眼白玉娇,伸手去推洁洁,道:“啊是倷喊转来葛人啊?”(啊是你叫回来的人啊?) 洁洁抬了抬胳膊,把被子卷得更紧。小灰对白玉娇笑了笑,坐到椅子上,点了根烟。白玉娇忙辩说:“电脑我进来的时候就开着的,可能有鬼。” 狄秋咳了声,何大侠飘到了小灰身后,蹲在桌上,张开嘴巴啃他的脑袋,小灰呼香烟,烟从何大侠的鼻孔里钻出来。狄秋和白玉娇都看笑了。 小灰说:“你等等吧,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了。” 小灰叼着烟,从塑料袋里翻出个粢饭团,他问了白玉娇一声:“你昂(有没有)吃过早饭了?” 白玉娇说:“你买了茶叶蛋没有?” 何大侠问狄秋:“她和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啊?” 狄秋说:“她一口气能吃十颗茶叶蛋。” 白玉娇说:“给我一颗就好了。” 何大侠琢磨地说:“哦,看来她不喜欢你这一型的。” 白玉娇冲何大侠鼓了鼓眼睛,狄秋打个哆嗦,坐到床尾,何大侠飘在小灰头顶,踩着他的脑袋转圈。小灰递给白玉娇一个茶叶蛋,又问她:“豆浆啊要?” 白玉娇道:“你和洁洁怎么认识的啊?” 小灰看她,没响。 何大侠又来问狄秋:“她脸上的疤是胎记吗?” 狄秋说:“你自己问她啊。” 白玉娇慢慢地剥着蛋壳,小心地咬了一口茶叶蛋,狄秋没来由又是阵哆嗦。白玉娇笑着道:“我脸上是胎记,天生的。” 小灰笑了笑,把衣服撩起来,说:“我也有胎记。” 他的胎记像被野兽啃了一口,也是红色的。白玉娇一愣,没话了,捧着茶叶蛋吃。何大侠飞下来,道:“我也有,脖子后面。” 他看狄秋,狄秋抬手摸了摸右边耳背,何大侠飘去了他身后,说:“你的胎记像星星。” 他伸手摸了下,鬼的触感冰凉,狄秋半低下头,捂住了耳朵。何大侠又说:“十字星。” 这时,洁洁醒了,她揉着眼睛翻身仰躺着,一头打哈欠一头去摸床头的香烟和打火机。她点了根烟,吃了两口才睁开了眼睛。何大侠问狄秋:“你说她有个女儿?” 狄秋看看洁洁,点了点头,说:“有过。” “怎么死的啊?” “我没问过。” “你不好奇吗?一个人是怎么变成了一个鬼。” 狄秋耸肩膀:“反正人都会死,结果都一样。” 何大侠笑说:“你刚才还说做人没那么不好。” “有什么内在联系吗?一部再好看的电影也总是会结束。”狄秋说,站起来和白玉娇挥了下手,指指门口。白玉娇根本不看他,她和洁洁打招呼,道:“你醒了啊!” 小灰吃着粢饭团,嘴角沾了几粒米饭,说:“你朋友。” 洁洁眼皮都没抬一下,抓了抓头发,继续吃香烟。白玉娇在床上坐下了,她的茶叶蛋还没吃完。 洁洁问了句:“你来找工作的?” 小灰问:“苏州的还是外地的?” 白玉娇看看洁洁,又看看小灰,小灰微笑着,道:“有什么工作经验?” 何大侠难以置信:“你朋友的生活不至于这么艰难吧?去当服务员,清洁工,洗碗扫地干什么不行啊?” 狄秋说:“有钱又有闲,不老又不死才最恐怖!”他使劲和白玉娇招手。 洁洁又问了句:“我们在哪里见过?十全街啊?” 小灰问:“你才毕业?” 洁洁说:“二十五有了吧?” 白玉娇说:“够大了。” 洁洁说:“太大了。” 何大侠大笑,他飘到小灰身后,学着小灰的样子,撑着额头看着白玉娇的方向坐着,他还模仿小灰的声音,小灰的腔调说话:“这个女的好骗的,估计因为脸上的胎记经常被人指指点点,心里有点自卑的,说点好听的哄哄么就好了,小case。” 白玉娇说:“我给你一个我的电话吧。” 洁洁笑出来,声音欢乐,她从床上下来了,身上只有内裤和一件吊带衫,她走到小灰边上,掐灭了香烟,拿起小灰喝过的豆浆喝了两口。 何大侠还在学小灰,眼神游到了洁洁身上:“女人……小case。” 洁洁在看白玉娇,看一会儿,视线移开一会儿,但还是会看她。她的目光偶尔和狄秋的目光碰上,屋里没人说话了,鬼也不响。良久,洁洁才说:“你很缺钱啊?” 白玉娇摊了摊手。洁洁点香烟,擦亮打火机,给小灰也点了一根,她靠在桌边,一只脚踩着小灰坐着的椅子的转轮吃香烟。小灰呼了口烟,问道:“你等下有没有空?” 洁洁皱眉,抖烟灰,不悦道:“倷囊夯?”(你想怎么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4 样?) “你还怕同行竞争啊?”小灰笑着拍了下她的屁股,洁洁丢掉了烟,骂了声:“神经病。”往门口走去。 狄秋让开个位置,洁洁走了,白玉娇还留着,小灰吃完了粢饭,一直呼香烟,他和白玉娇道:“她是真的有神经病,不用管她,你啊有名字的啊?” “叫我小白好了。”白玉娇说。 洁洁又回来了,猛地撞开了门,喊道:“何小灰!厕所又他妈的堵了!” 小灰叼着烟起来,跟着洁洁出去了。何大侠和狄秋比眼色:“嫉妒使人类进步。” 狄秋望着白玉娇,白玉娇把桌上还剩的一只茶叶蛋拿起来剥了吃,她也看狄秋,耸肩膀,耸眉毛,什么也没说。 狄秋再看那镖盘,忽而问何大侠:“你是不是很担心小灰?” 何大侠说:“鬼能去听免费演唱会!”他四处乱飞,问狄秋:“最近有一场,你要不要一起去?” “什么?” “演唱会啊!”何大侠飘到了门口,小灰从外面进来,恰穿过他的身体,小灰问白玉娇:“等下我们去观前街,你啊要一起去?” 白玉娇说:“去啊。”她和狄秋抬了抬下巴,“干吗不去?” 第六章 小灰和白玉娇打得火热。三不五时,狄秋就能从何大侠那里听到些他们的新动向。 小灰和小白一道去苏州乐园啦,小灰和小白一道去吃肯德基啦,小灰和小白一道去坐摩天轮啦,小灰带小白回家睡觉啦,诸如此类。 狄秋面红耳赤,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何大侠面朝着狄秋,倒着走路,问狄秋:“你喜欢小白啊?” 狄秋说:“不啊,就是他们的隐私……我不用知道吧……” “你讨厌小灰?” 狄秋问他:“他会去戒毒吗?” 何大侠说:“他说会,但是你相信一个瘾君子的话?” 狄秋问:“那她相信吗?” 何大侠想了想,说:“你相信恋爱中的女人的判断能力?” 狄秋没响了,他和何大侠走在金门路上,路过间糖炒栗子店,他吞了吞口水,双手插进夹克口袋里,不去看了,踢开路上的石子,问何大侠:“你整天跟着他们是不是怕他们出事?” 何大侠飘到狄秋身边,拱拱他:“小灰和小白,听上去像不像两只老鼠在谈恋爱?” 狄秋笑了。何大侠说:“你打麻将一晚上能挣多少钱?” 狄秋伸手掏裤兜,说:“昨晚一毛钱都没赚,还赔了三千。” 何大侠说:“那你肯定很喜欢一起搓麻将的那几个人。” 狄秋说:“还好。” 何大侠问他:“那你干吗不和我一起去听演唱会?” 狄秋说:“要去上海,好远,而且我临时买门票也买不到吧。” 何大侠飘到狄秋前面,双脚离了地,双手背在身后,脖子往前伸着,眼睛对着狄秋的眼睛,鼻尖撞着他的鼻尖。狄秋笑笑,往边上挪了一小步,说:“我最远就去过无锡。”他看着何大侠,老实地说,“买黄牛票不太好吧。” 何大侠不响了,落到地上,和狄秋并肩走着。经过了两个地铁站,转到了阊胥路上,狄秋问了声:“演唱会怎么样?很热闹吧?” 何大侠说:“还行吧,都是情侣。还是情人间最宽容,成双成对去听一首首关于前任,关于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歌,还跟着大合唱,那么投入,那么感动。” 狄秋朗声笑,何大侠揶揄他:“看来和你一起去,八成你也要一起唱:我来到你的城市,走你走过的路。” 狄秋举手说:“我会唱:‘管他头痛不头痛,努力的人最光荣!’” 何大侠也笑出来了,双手作祈祷状,在空中扭动烟一样的身体,装腔作势,浓情款款地唱歌:“天荒地老流连在摩天轮……”他眺望着远处,“小灰和小白坐摩天轮的时候我还给他们伴奏,小白乐坏了。” 何大侠往下看,狄秋稍仰起脸往高出看,两人看到了一起,何大侠问狄秋:“你不喜欢她,你也不喜欢洁洁,你喜欢女孩子吗?你不喜欢女孩子?” 狄秋侧身避开一辆电瓶车,跳到了人行道上,肩膀高高耸起,轻轻落下:“不重要吧?反正我喜欢谁,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也喜欢不到啊。” “怎么喜欢不到?”何大侠嘲弄地说,“人就是这么功利,喜欢一个人偏偏要喜欢得到才去喜欢,对方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也就投降放弃了。” 狄秋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理会别人的感受,不依不饶很容易变成变态偏执狂吧?” 何大侠哑然,跳到棵树上,树梢落下两片叶子,擦过狄秋的肩头,擦过一个路人的手,狄秋看了眼,树叶掉进路边的纸屑堆里,叶片上蒙着厚厚的一层灰,那路人早就走远了。 何大侠一个大步跨到了另一棵树上,他和狄秋道:“我高中的时候,看小电影,男男小电影打飞机,被我妈发现了,她送我去电击。有一次,她和我爸来看我,我正好要去作治疗,医院里的绑带坏了,我爸想也没想就扯下他的皮带给了医生。” 狄秋冲何大侠招手:“你下来吧。” 何大侠一手攀着树枝,低头看他,道:“你长这么大就没过一两个性幻想对象啊?” 狄秋一愣神,不响了,耷拉脑袋,继续往前走。何大侠乐了,轻轻笑着,飞过去绕着他打转,又是戳他的肩膀又是他的扯头发,轻快地问他:“你想什么呢,狄秋,你想什么呢?你想到谁了吧?” 狄秋说:“没什么。”他扫了下肩膀,抓抓头发,强调了遍:“没有。” 何大侠说:“你不正常。” 狄秋哭笑不得:“我好好一个大活人,有心跳,会呼吸,手是热的,脸是烫的,我大白天只能撞鬼,我当然不正常啊。” 何大侠有板有眼地说:“你能好好说话吗?你难不成从小就这样?你不是说高中的时候才变成这样的吗?你可别和我说你高中的时候还没学会打飞机啊?” 狄秋恼了,挥了下手:“你好烦。” 何大侠反而开心了,他们恰经过个公交车站,何大侠拉了下狄秋,笑着说:“走啊,带你去见见我的性幻想对象!” 狄秋被他拽上了公车,两人挨着站着,公车上又闷又臭,何大侠又冰又腥,狄秋摇摇晃晃站到了眼科医院,下了车在路边歇了会儿才喘过气来。何大侠带路,把狄秋领进了眼科医生赵医生的办公室。 赵医生大鼻子,紫棠色面孔,戴眼镜,提溜滚圆的眼珠子,提溜滚圆的身材,坐在椅子上仿若一只盘着身体的肥猫,见不到腿。他那件白大褂在腋下绷得紧紧的,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倒很好看,手指葱白细长,指甲平整,不长肉刺,手腕上和手指上都没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5 有饰品,干干净净的。赵医生正给一个年轻女孩儿看病,女孩儿戴着口罩,两只眼睛红得像桃子,哭哭啼啼地问赵医生:“医生,我会不会瞎啊?” “这一个月不要戴美瞳了。”赵医生说,低着头在病历本上画龙,他脖子上的三层肥肉松开来些,成了两层。狄秋看看何大侠,何大侠瞪眼睛:“我又不会算命,我怎么知道他现在会变这样?高中我们同班的时候,他可是我们班草,不信你看!”他指着赵医生桌上的一张合照,照片上是站成四排的年轻人,有男有女,何大侠说,“最后一排最中间那个,看到了没有?” 狄秋看到了何大侠,站在倒数第二排,和赵医生隔着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照片里,赵医生长脸,大鼻子,戴眼镜,看上去很瘦,眼睛微微眯起来,表情有些不耐烦。何大侠的表情更不耐烦,甚至还带着点阴沉。 何大侠说:“你看这么仔细干吗?谁拍毕业照的心情好啊?” 狄秋没响。那肿眼睛的女孩儿又问赵医生:“隐形眼镜能戴的吧?” 赵医生一顿,看了眼女孩儿:“眼镜戴戴吧。” 女孩儿哭了起来,攥着手机戳屏幕,赵医生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女孩儿说:“不好意思啊医生,我忍不住,眼泪水自己掉下来的,不戴也没关系的,那化妆总可以的吧?”她顿了顿,“网上说不要紧的。” 何大侠抱不平:“那你不如去找手机医生开药啊!” 赵医生说:“小心一点不要弄眼睛里。” 女孩儿前倾着身子:“医生你说的哦,可以化妆的啊是?你说的哦。” 赵医生把病历卡还给了女孩儿:“去拿药吧。” 狄秋说:“他人蛮好的。” 那女孩儿才站起来,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满面堆笑地走进来,嘴里不住地念叨:“老赵啊,我就知道你在的,啊忙啊?你什么班啊今天?” 女孩儿径自走开了,那男人顺手关上了门,赵医生问他:“你拿号了吗?” 男人的笑容愈发地深,背玩成了个虾米,一步步走过来,搓着手,到了赵医生面前,一屁股坐下,胳膊压着桌子,挨上前就道:“你就帮我开个药嘛,很快的。” 赵医生拿着笔,说:“还是上次那个消炎的?” 男人收紧了笑,人向后仰着坐好,点头道:”欸,就是那个,你啊能帮我照照看,啊是白内障啊?我最近么总觉得看不太清楚东西。”他边说边往检查眼睛的仪器上靠,下巴已然搁正了位置,道:“啊是这样啊?我位置啊对啊?“ 赵医生看看手表,道:“那还是拿个号吧。” 男人望着那仪器上的两个圆圈,说:“你啊记得高中那时候那个大侠啊?” 狄秋一看何大侠,何大侠瞥着那男人,双手抱在胸前,比着那毕业照来回地看,来回地思量,没响。 男人又说:“那天出去吃饭碰到他弟弟了,你啊记得啊,之前不是来找过你嘛,高三毕业典礼么,他高三都要毕业了,我们毕业照都拍过了,他突然就不来上学了,后来么就什么见义勇为死掉了。他弟弟跑到学校里来,脸上都没表情的,穿一身黑衣服,手臂膀上还戴了孝,他喊你出去,我们差点帮你去叫班主任,你啊记得?我那天又看到他了!样子一点都没变,黑着张面孔,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一样,边上还有个女的,哦哟,吓死人了,脸上一块疤。” 赵医生默不做声,找了张纸写了几行字,递给了男人,说:“你去拿药吧。” 男人笑呵呵地接过那纸,从仪器上挪开了下巴,道:“我年纪这么轻不会得白内障的吧?” “死不了。”赵医生盖上了笔盖。 男人一怔,笑了笑,起身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又一个哭哭啼啼,红着眼睛戴着口罩的女孩子进来了。 狄秋说:“我们也走吧。” 何大侠说:“做鬼有方便的地方,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总的来说还是方便的地方比较多。” 他穿过赵医生的身体,出去了。医院大厅里聚了不少人,哄哄闹闹,孩子拉着大人的手,一只眼睛上蒙着黑布,只用另外一只眼睛小心地打量世界,老人拄着拐杖,双目混浊,无精打采的,像要睡着了。液晶电视在播激光治疗近视的广告,何大侠和狄秋坐在相邻的两张塑料凳上仰着头看广告。 何大侠问狄秋:“你没试过吗?” 狄秋说:“我没近视啊。” 何大侠道:“我是说去看看以前的朋友,同学。你不好奇啊他们过的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样子。” 狄秋说:“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这么自我?”何大侠把腿往前伸,人往下滑,摊开了身体坐着,“还是你怕他们中的某个人其实和你有点关系,比如暗恋你啊,喜欢你啊,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把自己搞成这样。” 狄秋说:“我这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何大侠道:“你朋友也没得到半点好处啊!” 狄秋撇撇嘴:“这样坐舒服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狄秋便也试着把腿完全伸开,由着身体向下滑,只有半个屁股还沾着椅子,他看着自己的脚,问何大侠:“那你后悔么?” “你不能这样吧,你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用我可能不想回答的问题来堵我的嘴?”何大侠说。 狄秋笑了。何大侠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回答你,我不后悔。” 他说:“我活着的时候,他们觉得耻辱,我死了,见义勇为,倒是件光荣的事,我这是造福父母。”何大侠还说:“我回家看过,一切都很好。” 狄秋道:“就是清明没人给你上坟。” 何大侠踢了下他的脚,狄秋跳起来,站着拍衣服,拍裤腿,人笑笑的。 何大侠还坐着,看着狄秋道:“父母爱孩子,孩子也爱父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世上没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大侠还是问他:”那你后悔吗?” 狄秋无奈:“怎么又回到我身上来了!” “你刚才没回答不就回到你身上来了。” “回答了就能解决问题吗?” “不回答就说明你连直面问题的勇气都没有。” 狄秋认输:“我是没勇气,天要黑了,我要走了,明天再陪聊了。” 他走到了医院门外,何大侠说:“哦对了,小白让我带句话给你,让你不用去订西装了,她找到人拍婚纱照了!” “啊?”狄秋站住了。 何大侠大声地问,用力地挥手:“你干吗失魂落魄的?你喜欢她啊?” 狄秋用力地摇头,大声地说:“告诉摄影师,不要p掉她的胎记!再告诉她,我不希望她和小灰在一起,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6 我不喜欢他。” 狄秋去了棋牌室,去得太早了,大厅里都只有小猫三两只,老板娘在吧台里擦烟灰缸,见到狄秋,好一阵嘘寒问暖,硬塞给他一盒牛奶,一包香瓜子。狄秋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眼看老板娘提着拖把上楼了,一歇,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背拿着扫帚和分箕在楼道口露了脸,男人放下手里的东西,瞄了眼大厅,看到狄秋,点头致意,拿了个干净的烟灰缸过来给他,派给他一根香烟,擦亮打火机送上火苗。狄秋忙要起身,男人说:“倷坐,倷坐。”(你坐,你坐。) 狄秋道:“孙老板好。” “喊啥个老板架。”孙老板笑笑,自己也点了根烟,坐在狄秋边上,手一扬,烟雾袅袅,他道,“今朝蛮早。”(喊什么老板啊。)(今天蛮早。) 狄秋笑说:“不早凑不上桌。” 孙老板也笑:“今朝包间里帮祝老师笃搓啊?”(今天在包间里和祝老板他们打啊?) 狄秋说:“有几天没碰到了,不知道他们今天来不来。” 孙老板笑笑,问说:“最近蛮好歪?” “蛮好。” 孙老板又问:“屋里爷娘才蛮好歪?”(家里爸妈都挺好吧?) “蛮好的。” 孙老板道:”夜饭昂吃了?” 狄秋说:“等老板娘忙完再说吧。” 孙老板道:”帮倷隔壁喊碗面吧。“ 狄秋说:“没事,我还不饿,您忙您的吧。”他吃完香烟了,孙老板也吃完了,狄秋摸出了烟盒,给孙老板派烟,点烟。孙老板呼了口他的烟,看了看他的烟盒和打火机,微低着头,声音轻轻的:“有空么,转去看看。”(有空的话,回家看看。) 狄秋笑着,喝牛奶,拆开了香瓜子。没人说话了,孙老板吃完香烟,和狄秋凑在一起嗑了两把瓜子,拍拍手,走开了。 过了六点半,棋牌室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小了,有的身上有酒味,有的嘴里叼着牙签,有的揣着茶叶盒,提着保温杯,一讲话,满口苦茶气,几乎都抽烟,打完招呼,要了烟灰缸,泡上茶就点上了烟,老板娘把棋牌室的灯全打开了,一歇,白光之下雾起烟腾,如梦似幻。 狄秋遇到了黄老板。黄老板见到他喜出望外,跑到他跟前抓着他的手亲热地说话:“刚巧还来帮长脚讲要是碰着倷才好哉!!老蔡放倪鸽子,囊夯,啊有空?”(刚才还在和长腿说要是碰到你就好了!!老蔡放我们鸽子,怎么样,你有空吗?) 狄秋拍拍她的手背,笑着道:“和黄老板肯定有空,没空也要抽出空来。” 黄老板一扭腰肢,坐到了他下家,道:“格么等歇才靠倷育牌啧!”(那等会儿就靠你喂牌了。) 后来钱经理夹着个皮包,带着个年轻女人出现了,他介绍说,女人叫珠珠。珠珠同大家笑笑,问狄秋:“啊要吃口香糖?” 她嘴里在嚼口香糖。钱经理一看黄老板坐在狄秋下家,眼乌珠一弹:“囊位子已经定下来啧啊?”(怎么位子已经定下来了啊?) 黄老板嗑瓜子,瓜子壳乱喷,说:“我帮小狄撒过骰子啧。”(我和小狄扔过色子了。) 钱经理道:“两个人唔笃囊夯撒格?”(两个人你们怎么扔的?) “唔倷代倷,我代长脚,哀囊么一来才好搓啧歪。”黄老板还道:“啊是老蔡一弗嘞嘿,倷才帮我穷兴穷武啊?”(他代你,我代长腿,这样么,一来就好打了。)(是不是老蔡一不在,你就和我横啊?) 钱经理皱了皱眉,坐下了,说:“黄老板倷哀格闲话讲得是……”(黄老板你这话说的……) 黄老板扭动脖子,脖子上的红绳子牵绊住她的动作幅度,她哼了声,抓起颗瓜子塞进牙齿间,大声地咬了下去。钱经理问狄秋:“倷帮我撒葛啰搭。”(你帮我扔了哪里的位置。) 黄老板抢白道:“我上家!” 钱经理看看狄秋,狄秋笑了笑,没出声。 最后加入他们这桌的是一个长腿的中年女人,身高得有一米七五了,骨架也很大,高颧骨,宽肩膀,大手大脚,和个面向忠厚,浓眉毛,小眼睛的男人一道进来的。长腿看到珠珠,阴阳怪气地和钱经理搭腔:“哦哟,钱老板,新葛小姊妹啊弗帮倪介绍介绍啊?”(钱老板,新的小姊妹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珠珠吃瓜子,和长腿还有那小眼睛的男人打招呼:“阿哥好,阿嫂好,喊我珠珠好啧。” 长腿笑开了怀:“倷好,倷好。” 小眼睛男人笑成了双眯起眼,亦说:“倷好。” 长腿坐下后,一扫牌局:“小狄坐庄啊?” 狄秋点了点头,扔下了色子,钱经理那里开牌。 黄老板这时说:“倷喊珠珠呢?看上去弗胖歪?”(怎么叫珠珠呢,看上去也不胖啊。) 长腿道:“倷么啊真家伙,人家么一看才是珍珠葛珠歪。”(你也真是的,人家一看就是珍珠的珠。) 黄老板道:“哦哟,格颗珍珠还嘞嘿了啊?钱老板有福气葛。”(那颗珍珠还在啊?钱老板有福气的。) 钱经理道:“格是帮狗狗阿哥弗好比葛哦,登嘞屋里天天数珍珠。”(那是和狗狗哥不好比的,天天在家数珍珠。) 黄老板笑得皱纹都跑出来了,拍着眼尾连声道:“真家伙,真家伙。”(真是的,真是的。) 长腿横了钱经理一眼,冷声道:“倷囊夯,人家老蚌壳生珍珠是人家葛本事,唔笃家子婆弗来塞么啊用弗着弄得倪才晓得歪。“(你怎么样,别人老蚌生珠是别人的本事,你老婆不行也犯不着弄得我们都知道吧?) 珠珠看着小眼睛问道:“狗狗阿哥开珍珠厂葛啊?” 长腿没绷住,摇摇头,也笑了。钱经理更是笑得极大声,更大声地喊出来:“碰!” 狗狗问道:“老蔡囊今朝弗来啊?”(老蔡今天怎么没来?) 钱经理说:“哀个么也问黄老板葛,昨日搓好麻将么老蔡坐呲黄老板葛车子,囊一去才?回来呐?”(这个要问黄老板了,昨天打好麻将老蔡坐了黄老板的车走了,怎么一去就不回了呢?”) 黄老板道:“老蔡笃亲家从山西过来。”(老蔡亲家从山西过来了。) 钱经理飞了自己的鞋子,踩在上面,激动道:“啊是真葛要问黄老板葛!一万!”(是不是真的要问黄老板的!) 众人欢笑,狄秋喝了口茶,珠珠帮他加了点热水,狄秋客气地说:“谢谢,我自己来好了。” 珠珠笑着看他,没响。一场新局开始,黄老板坐庄,轮到狄秋摸花牌时,有人喊了他一声,狄秋一看,桐桐挎着皮包小跑着朝他过来,到了桌前,她一手按在狄秋肩上,和大家一一打招呼。大家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7 也和她打招呼,问她的好,问她家里人好,问她孩子的好,好不热闹。桐桐看到珠珠,冲钱经理挤眉弄眼,钱经理一撇嘴巴,道:“今朝也是帮祝夹里搓啊?啥辰光帮倪搓搓呐?”(今天又是和祝某某打啊?什么时候和我们打打呢?) 桐桐揉着狄秋的肩膀道:“你们都是老麻将,我打不过你们的。”她弯腰凑到狄秋脸旁,指着一张四筒说:“打这个呀。” 狄秋捂住了牌:“小麻将教老麻将啊?” 桐桐不开心了,狄秋道:“摸牌你帮我摸好了。” 桐桐替他摸了张牌,没翻起来,塞给狄秋踏,狄秋踏踏,翻开牌,三筒,自 摸了。桐桐高兴得直拍手,钱经理道:“老麻将弗及福星!”(老麻将比不上福星!) 狄秋给了桐桐一把筹码,桐桐攥着,直起身和众人飞吻,翩翩然隐进了烟雾中。狄秋道:“我的福星走了,各位老麻将还请手下留情了。” 大家都笑,长腿说:“小狄的福星恐怕是不止一个。” 钱经理道:“年经人么才要活络点。”(年轻人就是要活络一点。) 狄秋没响,喝茶,自己加水。珠珠看了看他,吐掉了口香糖,挨着钱经理,手肘架在他的肩上玩起了手机。 狄秋坐庄,起了牌,钱经理忽而是压低了声音,说道:“祝夹里哀阶段是弗对头哦,帮扎鸡咕咕一日到夜搓麻将。”(祝某某这段时间是不怎么对劲,和个做鸡的一直打麻将。) 黄老板诧异:“啊?桐桐笃屋里弗是开厂格么?”(啊?桐桐家里不是开厂的吗?) 钱经理道:“啧,囊会是桐桐呐!!唔笃爷娘我才认得格,饭啊经常吃葛,人家香港澳门才有房子葛,生意做的否要忒大哦,另外一个,最近啊经常看见葛,唔倷嘞夜总会作公主葛,还经常跑木渎送外卖。”(怎么会是说桐桐呢!她爸妈我都认识的,经常吃饭的,他们香港澳门都有房子的,生意做得不要太大哦,是另外一个,最近也经常在这里看到的,她在夜总会做公主的,还经常跑木渎去送外卖。) 长腿道:“倪?喊过外卖,倪当然弗晓得咯。”(我们没喊过外卖,我们当然不知道咯。) 黄老板哈哈笑,偷眼瞄珠珠,珠珠在剥橘子,笑盈盈地塞给钱经理一瓤,钱经理蜷动脚节头,道:“倷否要拿倪狗狗阿哥葛事体抢忒哦。”(你不要把我们狗狗哥的事抢掉。) 狗狗笑了,他也在剥橘子,给长腿,给黄老本,也给狄秋。狄秋接过了,没吃。黄老板吐出几颗核,甩到地上,道:“狗狗阿哥是男女老少才照顾得到葛,豁肉。”(狗狗哥是男女老少都照顾得到,贴心。) 长腿也吃橘子,吐在手心,扔去烟灰缸里,道:“好好介葛小娘鱼作点啥物事弗好。”(好好的女孩子做点什么不好。) 珠珠和钱经理分着吃完了一只橘子,拨拨头发,把手机放在桌上刷淘宝。钱经理嘴里还在吃橘子,点了几下头,说:“甜葛,甜葛。”(甜的,甜的。) 黄老板又说:“以哉葛小娘鱼么弗像倪老底子,开放煞葛,医院里相打胎葛倷是?看见勒,才是二进宫,三进宫葛,阿呒不珠珠年纪大勒,白相相手机,医生一喊名字,手机一哆,自家才进去啧。”(现在的女孩子不像我们以前,很开放的,医院里打胎的倪是没看见过,都是第二次,第三次了,还没有珠珠年纪大呢,玩玩手机,医生一喊名字,手机一扔,自己就进去了。) 钱经理道:“哀个弗好讲是开放吧,哀个么是自主独立歪,弗是以哉女小娘鱼才讲究哀个葛嘛,身体是自己葛,自己做主,弗唔笃男人登嘞嘿烦。”(这个不算是开放吧,这个是自主独立啊,不是现在女孩子都讲究这个的嘛,身体是自己的,自己做主,不要你们男人在边上烦。) 长腿道:“格么高跟鞋先挥挥忒,高跟鞋么才是唔笃男人烦出来葛。”(那先把高跟鞋扔扔掉,高跟鞋就是你们男人烦出来的。) 钱经理苦着声音道:“阿嫂啊,倷是长脚螺蛳,人家弗是呀。” 狗狗说:“囊是螺蛳呐,是模特身材。” 珠珠笑了出来,满桌人只有她笑,钱经理跟着摇头晃脑地露出微笑,摸进牌,出了牌,转眼轮到了狄秋,狄秋说:“一条。” 钱经理胡了。长腿教育狄秋道:“打到以哉啊?看见一索么才糠糠好吧。”(打到现在还没看到一条就藏藏好吧。) 狄秋笑了笑,没响。这只一条就此打开了他的冲牌之路,他一局局打,一把把冲,冲得很没精神,昏昏欲睡了,狄秋跑去外面吃香烟。洁洁也在外面吃香烟,她看到狄秋,眨眨眼睛,扭过脸,面朝着马路弹烟灰。 狄秋点上香烟,问说:“打完了?” 洁洁说:“小灰他们来了。” 狄秋往马路上看,小灰的车停在了人行道边,副驾驶座上,白玉娇摇下了车窗,和狄秋挥手:“这么巧??一起宵夜啊!” 狄秋僵着,冷不丁听到桐桐的声音,她从他身后钻出来,说着:“哎呀小狄,这个不是你表姐么?又离家出走找你啊?” 桐桐看看狄秋,又看看不远处的白玉娇。洁洁看看白玉娇,又看了看狄秋。 狄秋竖起肩膀,笑嘻嘻地和桐桐说:“我表姐找我宵夜,啊要一起?”他看洁洁,问道,“你们打完了啊?才十一点半吧?” 桐桐说:“对啊,不然洁洁干吗打电话叫别人来接她。”她对着洁洁笑,洁洁也对着她笑,文静温婉,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 桐桐挨在狄秋身边,抱着他的胳膊继续在和他汇报:“祝老师又夏天夏天留下小秘密了,再不回去,他是要吃三夹板了。” 她才提起祝老师,祝老师便抓着个保温杯和安妈妈前后脚从棋牌室里出来了,看到狄秋,祝老师笑了笑,上来和他握手,郑重其事地说:“小狄你不在是他们三个杨家将吃吃我,明天一定来我们这里哦。”祝老师还补了句:“包间里空气好,没必要在大厅吃二手烟,省那点钱,你说啊是?” 他去拿电瓶车,跨上车便和众人挥手道别,眨眼没影了。安妈妈问狄秋:“啊是和黄老板他们打完了啊?” 桐桐搂住狄秋的胳膊,笑眯眯地问安妈妈:“安妈妈啊是还没杀念(过瘾)啊?” 安妈妈拍了下她,转头看洁洁:“啊是你朋友来了啊?” 洁洁点了点头,垂着手舒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全是烟,喷进黑夜里,波及狄秋的手臂。他说:“一直放炮,出来吃根香烟烧烧晦气。” 桐桐说:“还有这种说法的啊?那你是继续吃香烟呢,还是和你表姐去吃宵夜还是……我送你回家?“ 安妈妈道:“包了半天的,包间能用到四点的。” 狄秋看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8 洁洁,问道:“洁洁啊是想回去了啊?” 洁洁牵动嘴角,棋牌室里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她像披着条柔软,透明的毯子,因而神色也是柔和的。她没看狄秋了,扔掉香烟,往小灰停车的地方走去。 白玉娇又喊狄秋了:“你快点呐!我饿死了!去吃鸡公煲啊!”她还喊洁洁,“洁洁你先上来吧!” 安妈妈见状,便道:“格么我先走了。”(那我先走了。) 桐桐挥手招呼安妈妈:“等等呀安妈妈,我送你啊。” 她松开了狄秋,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噗嗤地偷着笑,眉眼里的笑意铺了出来,兜都兜不住,那机灵的眼睛在狄秋,洁洁和白玉娇之间流连,最后回到了狄秋身上,露出个了然的表情,拍拍狄秋,上去一把挽住了安妈妈的胳膊,和狄秋挥了挥手,道:“你们吃吧,我就不去了,你们慢慢吃哦,吃清楚一点。” 狄秋无奈又好笑,和桐桐与安妈妈挥别了,看看棋牌室,又看看白玉娇。洁洁上了小灰的车了,白玉娇一脸不耐烦,不停和他戳手腕。狄秋打个手势,转身回了棋牌室,到了黄老板他们桌前,一拱手,抱歉道:“今天实在输得不行了,下次吧下次吧。” 黄老板说:“格么只好让狗狗大哥顶上去了。” 钱经理说:“格么珠珠帮狗狗投骰子。” 黄老板说:“倪葛麻将,小娘鱼啊会格架?”(我们的麻将,她会吗?) 钱经理张开了嘴巴,金牙一闪,蹦出一大串苏州话,黄老板反唇相讥,苏州话讲得飞快,样子像在吵架,音调像唱歌。狄秋不管他们了,穿上外套就走。到了小灰车上,白玉娇盯着他这件皮夹克又发起了牢骚,她道:“你这么怕冷啊是有什么问题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洁洁听笑了,说:“到底是表姐,很关心表弟的。” 小灰透过后视镜冲狄秋笑了笑,狄秋陪着笑,脱下了皮夹克,抱在怀里。白玉娇转过脸看后排,洁洁这时低下头摆弄起了手机,白玉娇和狄秋两两对视,狄秋摊摊手,白玉娇皱皱鼻子,瘪了瘪嘴巴,狄秋用力一蹙眉,用力一瞪眼睛,白玉娇笑了出来,转了回去:“开车吧,饿死了!” 小灰发动汽车,白玉娇闲不下来,不停调广播,转到了本地电台的一档深夜节目,她听了会儿,不动了。周四的凌晨,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主播娓娓地讲爱情故事。听了阵,狄秋听出点眉目了,男主播讲的是一只狐狸修炼成精,爱上个书生的故事。 狄秋问道:“去哪里吃啊?” 小灰说:“就在前面。” 洁洁说:“又是那家啊?啊能有点新意?” 小灰说:“不然开去三元吃剁椒鱼头。” 洁洁说:“咸啊咸死了。”她大叹一声,头埋得更低,脸上泛着蓝光。 书生识破狐狸精真身,吓破肝胆,书生父母请来个道士除妖,狐狸精横死荒野。 狄秋抱住白玉娇的椅子问:“啊能听点别的?” 白玉娇道:“你怕狐狸啊?还是嫌老土?” 狄秋说:“我胆子小。” 小灰笑着道:“看样子倒看不出来你们是表姐弟。” 白玉娇说:“他遗传父母优点,我遗传父母缺点。” 一阵风吹进来,白玉娇打了个喷嚏,小灰把窗都关上了,狄秋把皮夹克扔给她。洁洁点了根香烟。 没人接话茬,狄秋被烟呛到,捂着嘴干咳嗽,狐狸的故事说完了,白玉娇伸手换台,深夜的广播电台已经没有主播在说话了,只有音乐。什么小薇啊,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什么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歌手只匆匆一句,便被白玉娇略过,电波嗞啦嗞啦响,听得狄秋头昏脑胀,他坐回去,抱着胳膊,靠着椅背,呼吸洁洁喷出来的二手烟。 洁洁吃完一根烟,掐灭了,丢到地上,又点了一根。白玉娇选中了一首歌,不再换了。 周华健在唱《难念的经》。 到了鸡公煲门口,小灰绕着店开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停车位,小灰说:“我把你们在门口放下,你们先去找位子吧。我停好车过来。” 他们绕回去,小灰踩了刹车,狄秋下去了,白玉娇打了个哈欠,没动,洁洁也没动,人看着窗外,徐徐吐烟。 小灰回头和洁洁说:“你先下去好了。” 洁洁没看他,没响,开了车门,下了车。她腿上抖下来许多烟头,好些还有火星在烧,她没管,径直往店里去。狄秋替她关上了车门,往那些烟头上用力踩了一脚,小灰把车开走了,狄秋忙钻进了饭馆。洁洁要了张六人座的圆桌,她点菜,狄秋想了想,坐去她对面,拆餐具,擦桌子,擦茶杯。对街有卖烧烤的,羊肉串烤得喷香。狄秋问了问:“啊要吃羊肉串?” 洁洁说:“你姑妈知道你表姐和小灰混在一起吗?” 狄秋望向柜台边的冰柜,说:“我姑妈?要不要喝点什么?” 洁洁抬起眼睛截住他的视线:“她不是你表姐吗?” 狄秋忙笑:“我和这个表姐不太来往的,我都不知道她和小灰认识,他们怎么认识的啊?”狄秋还道:“我表姐很野的,家里人根本管不住,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寻死觅活。” 洁洁盯着他。狄秋问服务员要了一瓶大可乐,一瓶果粒橙。洁洁要了一打雪花。洁洁问狄秋:“你表姐脸上的胎记干吗不去弄掉?” 狄秋说:“我姑妈家里迷信,胎记不能随随便便去弄。” 洁洁扬起一边嘴角,没响,像是在笑。狄秋笑笑,把面前的筷子摆正了。饮料送上来了,白玉娇和小灰也进来了,有说有笑地到了他们这里,白玉娇拉开狄秋右手边的椅子,把他的皮夹克放在了自己另一边,小灰拿起那件夹克挂在椅子后面,坐在了那张椅子上。他和洁洁中间空了个座。洁洁把啤酒都放到了那张椅子上,说:“空出点地方放菜。” 鸡肉煲上来了,才放到桌中间的炉上,白玉娇一筷子伸进锅里,搛了块鸡胸肉就往嘴里塞。狄秋抱怨说:“你啊能等滚了再吃啊?” “上来的时候不就是烧好的么?”白玉娇看着他,一头嚼鸡肉一头说话,“表弟你今天在棋牌室输了很多啊?” 狄秋不响了,小灰笑出来:“你们关系蛮好的嘛。” 白玉娇哼了两声,狄秋给自己可乐,仰头就闷了一杯,杯子空了,他又斟满一杯。小灰劝住他:“你不开车,喝点酒好了歪,喝可乐这么猛干什么?” 他拿起一瓶雪花,撬开瓶盖,要给狄秋倒酒,狄秋用手掌盖住了杯口,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喝酒。” 小灰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狄秋把杯子捂得更紧,洁洁来劝:“他不喝就不喝了,你干吗啊?” 白玉娇说:“他喝了酒要现原形的,有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39 女孩子在,他不好意思的。” 小灰放下了酒瓶,吃了一筷子菜,一看白玉娇扔在盘子里的鸡皮,夹起来也吃了。 洁洁喝酒,嘴上沾了点白沫,对着白玉娇道:“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白玉娇埋头吃鸡:“长得好看没什么用的。” 狄秋在桌下踢了她一脚,白玉娇踢回去,还踩住了他的右脚。狄秋受不了了,硬是抽出脚,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烟。” 白玉娇喊他:“租得来的皮夹克啊要穿好啊?” 狄秋没理,不响,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饭馆外。 对街不光烤羊肉串,还烤脆骨,蒜泥生蚝,金针菇,秋葵。两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站在烤炉前面一口秋葵一口羊肉,一个说:“秋葵好物事,降血压,吃,多吃点,啊要再喊两串羊肉?” 羊肉串架上烧炭的长烤炉,热气烤融了油脂,火星四溅。 狄秋跑去要了十根羊肉串。 他边等边吃香烟,肉串烤好,他才吃了一串,白玉娇从鸡公煲店里出来了,到了他跟前就拿走了一串羊肉串,和他道:“听说某些人不喜欢我谈恋爱。” 狄秋往旁走开些,道:“你听错重点了吧?” 白玉娇跟着他,挑眉嬉笑,大口吃肉,吃得一嘴油光,说:“你干吗,你吃醋啊?啊是没有我找你,你无聊得霉斑都长出来了,我看看是不是。” 狄秋耸开了她,白玉娇捏着竹签,皱着眉头说:“好了啊。” “你好了啊。”狄秋站在棵树下面吃肉,囫囵咀嚼,随便咽下,急着说话,“苏州这么大,就没有别的人了么?” 白玉娇收走他手里没了肉,光秃秃的竹签,说:“苏州大什么?新区开到园区,打的才60块。” “人口多。” “不都是流动人口吗?” “一定要找本地人?你们狐狸也这么在乎户口问题?” 狄秋手里空了,白玉娇手里都是竹签了,她道:“你不要输了钱就和我发脾气。”她昂首挺胸,振振有词:“我从小到大,只干我自己想干的事情。” “你是421家庭长大的啊?” 白玉娇又好气又好笑,拧了狄秋一把,狄秋垂下头,搓搓胳膊,点了根烟。他想到什么了,问白玉娇:“还是你们狐狸一千岁才开始青春期?” “神经病。”白玉娇翻了个白眼,把竹签扔去了附近的垃圾桶。狄秋高声说:“他不好。” 白玉娇回来了,说:“人要是都去喜欢好的人,好人,那坏的基因是怎么流传下来的?恐怖分子不早就灭绝了?” 狄秋说:“你强词夺理。” 白玉娇笑了,伸手摸狄秋的头发:“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狄秋吃香烟,扭头不响。白玉娇便侧着身子,弯下腰看他,非得盯着他说话,问他:“你谈过恋爱没有?“ 狄秋不响。白玉娇大笑:“太奇怪了,你就在生和死的缝隙里,你却没爱过人。” 狄秋眼梢一飞,道:“你什么逻辑啊?” 白玉娇说:“爱不就是生死缝隙里的产物吗?” 狄秋又沉默了。白玉娇说:“我们萍水相逢,你干吗对我这么真情实感,我喜欢谁,我过怎么样的生活,又不会影响到你什么。”她叹息,道,“你感情这么丰富,情绪这么多,又没一个人好好给你爱,给你宣泄,怪不得你整天愁眉苦脸。” 狄秋冲她咧嘴笑了笑。 白玉娇摇摇头,往回走,轻轻说:“他会戒掉的。” “瘾君子的话你也信啊?”狄秋吃香烟,烟灰一路掉。 白玉娇生气了:“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 “你活了一千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骗子说谎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不能总是预设自己会受骗的立场上来和人交往吧?” 狄秋咬紧嘴唇,用力呼了口烟,这支烟烧到尽头了,他咬着过滤嘴,不响。白玉娇便笑,笑着拉他的衣袖,摸他的头发,狄秋比她高许多,她就踮起脚摸他的头顶心。白玉娇的手心温暖异常,像她的尾巴。狄秋看她,她停在了路边,张开了手臂,做出要拥抱他的样子。他们离鸡公煲很近了。狄秋不理不睬,不声不响。 白玉娇说:“他是不好,但是我希望他能变好。” 狄秋说:“谈恋爱又不是传教。” “爱和信仰有什么区别呢?” 狄秋没她说下去了,再没什么话要讲了。他回到了店里,站在桌边,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可乐,对小灰道:“你对我表姐好一点,”他顿了顿,继续道,“也对这个社会做点贡献,不做贡献的话也别干坏事。” 小灰眨巴眼睛,洁洁捧腹大笑:“第一次看到有人喝可乐喝醉的!” 白玉娇也回来了,帮腔道:“就是啊。” 狄秋说:“我要走了,我去收个房租,就在张家浜,走过去就是了,你们慢慢吃,吃清楚一点。” 小灰费解地看他:“半夜收房租啊?你没有银行卡的啊?” 洁洁问了句:“你有房子在张家浜?” 狄秋说:“你们自己管好自己就好了,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他穿好皮夹克,摸出一百块钱放下,双手塞进口袋里就往外走。 洁洁跟着他出来了,她在门口拍了下狄秋,半苏州话半普通话地说:“我吃清爽了(清爽有(吃)完了,清楚了的意思),和你一个方向,一起吧。” 狄秋看了眼她,问道:”你搬家了?” 洁洁点香烟,叼着猛吸了一口,好久才有几道烟从她鼻子里,嘴巴里漫出来。洁洁说:“我以前住这里附近的。” 她的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画圈。狄秋点了点头,不响了。 到了桐泾北路上,四车道的宽阔马路上没什么车,洁洁闯了行人红灯,从狄秋身边一溜烟跑去了对面。狄秋等红灯,洁洁就停在对面那红绿灯下朝他挥手,笑啊跳啊。她还吹叫叫(呼哨),啾啾地响,像麻雀在叫。 绿灯亮了,狄秋穿过斑马线,到了对街,到了洁洁跟前。洁洁一咧嘴,张开双手一拍他,道:“走啊。” 她领着狄秋转进了协和边上的虹桥路,蓝底白字的路牌上印是印的是“路”,实际上却窄得很,比巷、弄、独身才能过的桥宽不到哪里去,一辆电瓶车迎面过来,狄秋和洁洁都得停下,靠边站站,等电瓶车过去了,才能继续一前一后地走——这“路”窄得容不下两个并排的人。铺路的水泥不知怎么被糟蹋成了坑坑洼洼的,还有地方积了些脏水,洁洁一蹦一跳地避开这些没水的、有水的坑,活似兔子,也像在玩跳房子的孩子。洁洁问狄秋:“你小时候玩过跳房子吗?” 狄秋说:“我正好在想这个。” 洁洁回头看他,笑了笑,两条胳膊在空中伸成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0 一条直线,用单脚跳着往前走,嘴里轻数着:“一,二,三……” 跳到了“四”,她双脚落地,并拢,往前一蹦,跳进了个大水坑里。狄秋的裤腿和手背都弄湿了,洁洁的凉鞋也湿透了。狄秋伸手要去拉她,她没理,欢笑着跳出了水坑,继续数:“五!” 她往前奋力一跃。狄秋说:“中考考立定跳远你一定分数很高。” 洁洁骄傲地说:“那是当然,我文武双全,上学的时候是个学霸。” 她离狄秋有些远了,狄秋在裤子上揩揩手,加快步伐,追上她的影子,他吃香烟,不说话。 洁洁话倒很多,又讲了:“以前玩挑帮帮(翻花绳),一玩真的就会下雨。” 狄秋说:“那你可能是雨神转世。” 洁洁大笑,兴致勃勃地高歌:“夜太美!尽管再危险!!” 狄秋往左右两边看看,两边都是半新的矮公房,洁洁越唱越大声,越激动,有的人家亮起了灯,狄秋上前拽着她就躲进了一条巷子里。洁洁不唱了,瞅着狄秋坏笑。狄秋比个拿她没辙的眼神,洁洁轻轻把他往边上推开,径自走开。 他们在巷子里漫步,巷子没名字,反而比虹桥路宽一些,石板铺的路上没有水坑了,只有黑乎乎的青苔,偶尔有一盏路灯,路灯下的青苔颜色更深。洁洁叼着烟,看到路边的一棵树,停一停,路过很多树,她步伐飞快。她步子不大,就算走得很快,狄秋也能跟得上,他能和洁洁肩挨着肩一起走了。穿过一扇大铁门时,狄秋问洁洁:“你住哪一幢啊?” 洁洁说:“很深的,藏在很里面。”她夹着香烟往前指,“再转进去,再转进去。” 狄秋应了声,洁洁问他了,说:“那你的房子在哪里?半夜三更收租金,你的房客是猫头鹰啊?” 狄秋说:“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嘛。” 洁洁说:“不是的,现在都是熊猫。”她在眼下重重地画了几道。黑夜中,她的五官有些模糊,肤色沉沉的,眼神也沉沉的。 狄秋笑了笑,洁洁自己又说:“也不是的,哪有那么珍稀,现在都喜欢说自己是蚁族,蚁什么族呢,又不为一个蚁后活着,也对整个族群什么贡献都没有做出来嘛。” 狄秋说:“蚂蚁比人历史悠久。” 洁洁说:“跳蚤虱子还比较贴切,还不是盖在很华丽的袍子下面的那种。” 路边的绿化带里种了一排夹竹桃,墨绿的叶子中间夹杂着几团白白红红皱巴巴的花一样的东西。洁洁伸手碰了碰几片叶子,立即缩回手,在狄秋的外套上搓手指,说:“夹竹桃有毒的。” 狄秋看着那些树:“那些是花吗?花期还没到吧?” 洁洁跳进花树群中,矮着身子摸了摸一朵白花,回狄秋道:“真的开花了,就是看上去像纸巾。”她又去摸一朵红的花,“这个像沾了鼻血的纸巾。” 还有深粉色的,洁洁说:“像菜市场削出来的肉片。” 狄秋笑着,没响。 夹竹桃的花没什么香味,夜风拂过时,吹来的是一阵阵酸臭。狄秋打了个喷嚏,一望,离这些花树不远,靠近居民楼的地方放着两只大垃圾桶,里头的垃圾袋已经满出来了,风一吹,不光发臭味,还发响,悉悉索索,像有人在低语,树叶也跟着悉悉索索,好像在附和。 洁洁走到垃圾桶边,她伸着脖子往里面看了看,狄秋问她:“有什么东西吗?” 洁洁从垃圾桶里抓出了面半身镜。 那镜子四围镶着圈金边框,没碎,没破,只是镜面上有些脏。镜子是长方形的,洁洁能完全环抱住它。她回到了平地上,走到一盏路灯下,拉长了衣袖,往镜子上哈了哈气,用袖子揩镜子。狄秋跟过去,摸遍身上所有口袋,摸出来一张纸巾和两张一百块,他都递给了洁洁。洁洁把半身镜倚在一棵树上,接过这些纸,蹲下`身揩镜子。 她的烟烧完了,咬着过滤嘴和狄秋说话,她道:“好好的镜子干吗要扔掉?” 狄秋说:“可能能照出鬼。” 洁洁笑歪了嘴,香烟掉到了地上,她的声音发颤:“神经病!” 狄秋看那镜子,镜子已经被洁洁擦得很干净了,映出一男一女两张脸孔,一站一蹲两个动作。女孩儿并着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钻研地,专注地用一张一百块揩镜子右下的一个角落。男孩儿吃香烟,半弯着腰,看着镜子,有些好奇,有些茫然,还有些害怕。女孩儿抬起眼睛看了眼镜子,她看到男孩儿了,露出了微笑,对着镜子说:“听说人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和别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男孩儿转过身,男孩儿看到地上一团纸巾,一个香烟屁股在地上打滚。他说:“那要镜子干吗?” “看别人啊。”洁洁说,继续哈气,继续揩镜子,“自拍也不行,摄像头骗人骗得更厉害,人发明了这么多东西,到现在还是没发明能看清楚自己的东西,科学还有得进步了。” 狄秋挠挠头发,吃完一根烟,马上又点了一根,说:“有吧,基因序列……” 洁洁拍了下他,狄秋看她,洁洁抿着嘴巴对他笑。她站起来,搂住那镜子,往前跑开了。她轻轻说话,风把她的声音带到很远。 “就在前面了。” 她拐进一段阴影里,狄秋大步跟上,那阴影是条弄堂,非常短,没有路灯,二十来步就走完了,走出来就能看到一排门,有焊了防盗门的,有门锁上挂着铁锁头,贴着封条的,有门上悬着面八卦镜的,还有木头门配了电子锁的。 洁洁去揭开了拴铁链,挂锁头的门上的封条,转了转门把手,扯了扯锁头,走到开在门边的窗户前往里张望。狄秋问她:“你以前住这里?” 洁洁还在张望,答道:“是啊,你要去哪里收房租啊?” 她还抱着她的镜子,压在胸前。狄秋去敲了那门上挂着八卦镜的人家的门。他敲了两下,转头看洁洁,洁洁正看着他,她把镜子靠在了墙边。两人都不响。 门开了,屋里走出来一个脖子上挂着个单反相机的年轻男人,他一见到狄秋又是握手又是问好,拿出个信封就塞给他,道:“我一算时间就知道是你来了!不过好像早了一个星期……你数数。” 狄秋笑着道:“正好今天路过这里,就不数了吧,你忙吧,忙吧。” 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要进来坐坐吗?”他瞥了眼洁洁,“宵夜刚送到,一块儿吃点?” 狄秋往后退:“不了,不了,你忙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 “哦,那您忙您的,我也……”年轻人一指身后,笑着关上了门。 洁洁问狄秋:“3号你买的啊?” 狄秋说:“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洁洁说。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1 狄秋折了回去,一手抓起那镜子,提起来往弄堂的方向去。这几扇门,几幢房子围出来的是个死胡同,进和出只能通过那弄堂。洁洁又问他:“你以前住在这里过?” 狄秋点了点头。洁洁追问道:“认识住2号的人吗?那1号呢?4号呢?” 狄秋揉了揉眼睛,弄堂里还是一点光都没有,他低着头,脚下的路太暗了,狄秋停下脚步,抬头张看,星月无光,最近的路灯在很远的地方,好像一团飘浮在空中的棉花球。 洁洁喊他:“你走这么快干吗啊?房产证你偷来的啊?” 她跟上来了。狄秋放下了镜子,吃香烟,抖抖烟灰,腾起的烟雾中,洁洁的眼睛一闪。她站在他对面,说:“你啊认识一户姓田的人家?” 狄秋问她:“你认识?” “我先问的啊好?”洁洁无奈地笑,狄秋扔掉了烟,说:“认识的。” “熟吗?”洁洁点烟,派给狄秋一根,她抽万宝路,一股怪味道,狄秋叼住烟,摸出打火机要点火,点了几下都没点上,洁洁把打火机扔给他。狄秋点上烟了,吃了两口才说话:“还好。”狄秋看洁洁,“那你呢?” “我也还好。”洁洁说,“不算很熟。” “哦。” “嗯。” 一只白猫从墙头窜了下来,伏在地上,伏在了镜子前面,洁洁嘬嘬地出声逗猫咪,猫咪没理会,溜到了有光的地方,又回过头,抬起一只前爪定样样地看着他们。 洁洁笑着说:“猫可能觉得遇到了神经病。” 狄秋道:“还好吧,可能回去和妈妈说,我遇到两个一厢情愿的人。” “说不定嘬嘬是在骂人,在猫语里。” 狄秋笑出声音,喷出来的烟像云,乱游,乱飘。洁洁看他,问他:“她不是你表姐吧?” 狄秋捏捏自己的脸蛋:“真的一点都不像啊?” 洁洁笑了笑,说:“小灰不好的。”她扭头看猫,嘴里又嘬嘬地出声音,猫彻底不理他们了,跑了。 狄秋说:“我不喜欢他。” “谁?”洁洁问了声,视线还停留在猫停留过的地方。 狄秋没响了,半晌,他说:“我以前也想养猫,有一天,遇到了一只,那种小猫,毛脏兮兮的,眼睛特别大,看上去特别可怜,我给它毯子,给它盖了间小房子,给它吃的,喝的,我和我……” “你什么?” “我朋友……一个……” “女朋友?” “一个高中同学。” 洁洁转而看狄秋,眼睛很亮。狄秋清嗓子,接着说:“他说他家里不能养,他妈妈很兼具的(挑剔,烦)。” “我有点怕。”狄秋靠紧了墙壁,垂下手,垂着头,说,“我一想到这只猫,我养了它,给它提供一点短暂的保护,它以后也还是会死掉,我不敢养,不是一点怕了,是很怕。” “后来我再去找它,想看看它,它不见了,可能是自己走了,我反而松了口气。” 洁洁说:“听出来了,你不能当科学家。” 狄秋笑着回:“我也没想当科学家。” “那你想做什么?” 狄秋想了想:“我想做警察。” “警察?”洁洁吃完香烟了,走到狄秋边上,自己抱好那镜子,颠了下,抱稳了,往外走,说:“这么有正义感啊?还是你自己缺乏安全感?” 狄秋道:“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洁洁哈哈笑,狄秋跟着笑,后来他们经过了间派出所,灯火通明,又经过了间杂货店,铁门紧锁,还经过了一丛月季花,一墙野蔷薇,一院紫角叶。 狄秋嗅嗅鼻子,说:“夏天的时候可以拿来煮蛋汤。” 洁洁望着路边:“我说的租书店以前就开在这里。” “都没了,都会没有的。”她看狄秋,“你不养猫是对的。” 他们来到了一条河浜边,河水混浊,泛着腐味。洁洁说:“到了夏天还要更臭。” 狄秋点头:“是的,以前住这里的人应该都搬走了。” “一个地方住了超过十年就不能再住下去了,会很无聊的。” 狄秋问道:“为什么是十年呢?” 洁洁耸了耸肩膀:“一个整数比较有仪式感吧。一年听上去很无情,三年听上去太善变,五年么,有种半途而废的感觉,七年,七年之痒,跨不过去好像证明自己没有毅力,也是个俗人,十年就好了,十,就可以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地换一个进制了。” 狄秋说:“也还好吧,现在住一个地方就是住一个地方,回到家就关上了门,自己干自己的事情,住哪里都一样,网络信号比较重要。” 洁洁笑笑,他们走了段上坡,走回了桐泾北路,但已经是另外一头了,狄秋看到辆空的士从远处开过来,忙去拦车。他送洁洁上车,洁洁道:“你不一起啊?” 狄秋说:“你照顾好镜子啦。” 洁洁笑了,狄秋关上车门,洁洁还从车里探出脑袋和他挥手,她突然又说:“你不养猫是对的!不要养!什么都不要养!” 狄秋站在路边,空挥着手,空望着,耳边再听不到洁洁的声音。他走去了个公车站,随便坐下,坐着坐着他就睡着了。等他一觉睡醒,天亮透了,狄秋打个哈欠,摸摸口袋,摸出洁洁的打火机。他一拍脑门,上了辆公车,直接坐去了乐桥,走去了公园路。 他又看到小丁了。 小丁排队买早饭,吃蛋饼加两根火腿肠,小丁问他要吃什么,他想吃生煎馒头,酒酿圆子,萝卜丝饼,蟹壳黄,蟹粉小笼。小丁经过他,走进学校,小丁在学校里遇到了图春,小丁揽住图春的肩膀,唾沫横飞。 “图春!你今天怎么没和路欣雅一起啊?” “图春!放学后去不去石路打游戏啊?” “图春……” 狄秋落荒而逃。 他跑到了民治路,钻进洁洁住的那幢楼,一口气爬到三楼,他抱着三楼的栏杆往下看,心跳得快极了。他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了录音箭,他说不上话,发不出一个字,只是喘气。 图春…… 狄秋把脸埋进了臂腕里。 高中时,学校规定学生必需午睡。他就会这样睡,把脸埋进手臂,但他不会闭上眼睛,他会从下面往左边斜斜地看过去,他能看到一双脚,穿白色或者黑色的球鞋。他会看到图春坐在那里,有时图春把牛仔裤的裤腿挽起来,他就能看到他的脚踝。它们好白,但他却觉得它们像树,扎根在某处。 在某一处。 狄秋收起了录音笔,他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狄秋回头看了眼。洁洁踉跄着从303出来了,她只穿了吊带衫和内裤,她经过他身边,步伐虚浮,她飘到了楼道口,脸上带着微笑。她摇晃了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2 下`身子,往下看了眼,一头栽了下去。 狄秋翻下了栏杆,他落在二楼的台阶上,洁洁打着滚穿过了他的身体。一个女孩儿尖叫着从楼上冲下来。 她叫得好大声,周围静静地。狄秋一把抓住了她。他抱住了女孩儿,紧紧抱着,不让她动。女孩儿在他怀里又踢又踹,火冒三丈,咬牙切齿:“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恨你!!” 狄秋不声不响,洁洁摔在了二楼的走廊上,有人开了门,从防盗门栏杆的缝隙里往外看。有人问:“啊要叫救护车?” 狄秋想起了小丁。活蹦乱跳,精力无限,喜欢用不知火舞痛揍安迪,喜欢吃一种圆滚滚的山楂糖,喜欢住在图春隔壁的田静的小丁。 小丁躺在街上,雨下得很大,地上都是水,也都是血,血流到很远的地方。 他喊小丁出来打游戏,他非得找一个人帮他赢一局游戏。 雨那么大,司机那么不小心。 也有人问:“啊要叫救护车?” 有人说:“估计是没用了,鞋子都撞掉了。” 狄秋看到洁洁的脚,她没穿鞋子,脚底很黑,很脏。 狄秋闭上了眼睛,他抱着的女孩儿已经发不出人的声音了,只是凄厉地怪叫着。 他现在只想躲进妈妈的怀抱里。 第七章 洁洁住院了。她摔断了右腿,摔折了左手,身体多处软组织挫伤,加上轻微脑震荡,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狄秋白天时会去医院看她,洁洁看不到他,一天里多数时间,她都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或者墙壁,可能她有在听邻床一个老好婆(老奶奶)床头放着的一台收音机播的广播——她的脸有时会转向那收音机一些,耳朵也偶尔会动一动。收音机里天天都是评弹书场,场场都是方卿翠娥,分分合合,痴痴迷迷。 没人来探望洁洁,也没人来探望老好婆,有个护工服侍她饮食起居,但是护工很忙,喂过好婆饭后眨眼就找不到人了。狄秋在走廊上见过那护工几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不是提着尿壶就是推着轮椅,或者跟一些外地口音的男人女人边走边说话,说什么,那个肺癌的不行了,那个开颅的内出血,这个昏迷的马上要切气管,这个老好婆浑身都是毛病,估计也快了。 好婆的病床床尾挂着她的病历卡,她眼睛生了白内障,看不见,喉咙里长息肉,呼吸,说话都很困难,她的胃里有溃疡,血管硬化,心脏不好,肺也不好,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时常伸长了手臂在空中摸索。 这个时候洁洁会起身,拿根棉签沾点水去湿一湿好婆的嘴唇皮。好婆尝到水,嘴角抽搐着急急地吐息,硬是要讲话。她讲:“不要活了……” “不要活了……” 洁洁把收音机从评弹调到了说书,一把清爽干脆的男声说《神雕侠侣》,好婆嘀嘀咕咕念叨:“囊也是襄阳……”(怎么又是襄阳……) 洁洁笑出来,自己喝点水,躺了回去。她的右手手背上插着针,在挂葡萄糖。她被送进医院来的时候,肚子里还有半瓶安眠药,洗了胃,薄浪汤的菜汤稀饭都吃不下,吃了就吐,只好打点滴。点滴快输完了,她就按铃叫护士,护士过来给她换药,问问她,头还痛不痛,看东西清楚吗,还会不会心反(想吐)。她都说没有。她一天只需要吃两次药,喝不少水,但她左手打了石膏,右腿打了石膏,想要方便就只能等到点滴挂完,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去上厕所。她很能忍,不用便壶,也从没尿过床。 那好婆到底是上了年纪,根本管不住,傍晚的时候,护工喂她午饭前会摸一摸她的床单,湿了就换,不湿就拍拍好婆,问她要不要拆水(撒尿)。她会背着好婆去上厕所。 医院里缺轮椅,也缺床位,这间三床的病房里还有另两个病人,两张病床床头挨着床尾,紧紧靠在一起,一个是来割盲肠的,一个来割痔疮的。割盲肠的是个大学生,女孩儿,每天早上十点会有个男孩儿过来陪她,男孩儿坐在她的床边,两人一人一个手机,玩游戏,看视频,吃零食,一起吃过午饭后,男孩儿就走了;下午另一个男孩儿过来,背着笔记本电脑,给她看讲义,课堂笔记,学校舞蹈社要搞舞蹈比赛,有电影来学校取景,某某某在食堂偶遇某某,讲这个讲那个,女孩儿蔫蔫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割痔疮的是个中年妇女,床边总是很热闹,一波朋友来了,带来的果篮放都放不下了,就把里头的苹果橙子挑出来切了分给病房里其他人,还有自己开米线店的,给大家发米线券,招揽生意,这波朋友走了,又一波亲戚来了,送花送吃的,热热闹闹地拉窗帘,搬椅子,晒太阳,嗑瓜子,东拉西扯。 听他们说,走廊上还有个孕妇正在等开指,生完之后也要推进他们这个病房。 洁洁还是吃不了东西,好婆牙不好,也没法吃,切好的苹果逐渐发了红,橙子也渐渐干瘪,洁洁坐起来,看看它们,又看看垃圾桶,躺回去。说书的不说金庸了,改说封神,才起了个头,才讲到比干剖心,悲愤交加,醒木拍得啪啪地响。 病房里总是很多声音同时在响,很多人同时在说话,狄秋站得离好婆很近,听到最多,听得最清楚的是她说:“不要活了……” 洁洁几乎不和其他病人交流,脸上总是挂着笑,她烟瘾重,会趁上厕所的时候吃根香烟,烟是她拜托好婆的护工带进来给她的。不少人在厕所里抽烟,更多的人来这里洗手,洗碗,哭。 狄秋站在厕所外面,闻到很多烟味,听到很多水声,长远不断。 狄秋在医院的时候,总是跟着洁洁,作她的跟屁虫。她去厕所,他就在外面等;她去找医生办出院手续,他就听医生教训她,问她昨天干吗去护士站偷药,监控都拍下来了,洁洁说她应该转去广济(苏州的精神病医院),医生把她赶回了病房;她给小灰打电话,他还听着,他听不到小灰说了什么,只听到洁洁应声,看到她笑笑地说:“不能开工了,没什么。”她轻描淡写地问,“你要不要过来?”她又笑了笑,说,“随便。哦。” 洁洁回到病房,他也跟着回去,不言不语。 医院里很少见到鬼,即便有一两只,也都不爱说话,都是才死的人,新作的鬼,在某间手术室的门口徘徊了阵就再见不到了。 傍晚四点多时,洁洁躺在床上阖上了眼睛,狄秋也就走了。 洁洁的女儿一直在住院部楼下,她有个很喜欢的位置,自行车库的一辆粉色淑女车,似乎是一个护士的,她喜欢坐在那上面,假装自己在骑车。狄秋去找她,两人老远见到对方,女孩儿一下窜到了狄秋面前,拦路虎似的张开手臂,咄咄逼人地问他话:“她午饭吃了什么?” 关于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3 洁洁,她每天都只问这一个问题。狄秋每天都回答她:“她的胃还是不太舒服。” 之后,女孩儿就只是不停打听狄秋的事。她问他:“你今天又去打麻将啊?” 狄秋点点头,女孩儿嘲弄他:“赌虫。”她道:“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情干干啊?” 狄秋说:“有啊,我帮人看风水。” 女孩儿说:“你爸妈不管管你的啊?” “管不着啊。” “野孩子。” 狄秋笑了。女孩儿还问他年龄,身高,体重,爱吃什么,挑什么嘴,追过哪个星,喜欢哪个足球队,篮球队,事无巨细,刨根问底。 狄秋一一回答之后,和她道:“你不想你妈妈有一个只有晚上才能见到的男朋友吧?女孩子很容易疑神疑鬼的,对她也不好。” 女孩儿急得直揪自己的头发:“那你费那么半天劲回答我干什么啊?” 狄秋没响,女孩儿大叫道:“她都三十多啦!大龄剩女啦!没个男朋友,自杀给谁看呢!” “鬼也在乎这个?” “鬼不讲人讲啊!周慧敏过了三十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她的鱼尾纹啊!” 狄秋愣住,奇异地打量女孩儿:“周慧敏你从哪里认识的?最近电视台重播《大时代》啊?” 女孩儿跺了他一脚,跑回车库里,跳上那粉色的脚踏车,手肘撑在车龙头上,捧着脸蛋,不响。狄秋走近了,斜倚在辆老凤凰的载人位上,也不响。 一歇,狄秋说:“她是大人了,大人就是要对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女孩儿辩道:“比小孩儿高,比小孩儿多读过几年书,多吃过几年饭,几斤盐就是大人了吗?你知道心理年龄吗?” 狄秋看她,说:“一个人智力没有缺陷,心理是小孩儿,阅历是成人,问题就大了啊。”他微低下头,看着脚,轻声说:“人不能总想着躲进谁的怀抱撒娇,人和人就是会分开,你在乎别人,别人就是不在乎你。” “你放屁!”女孩儿哭了,指着狄秋骂:“你天煞孤星,没有人在乎你,没有人喜欢,你……你……你不许这么说她!你胡说八道!” 狄秋连连点头,女孩儿眼泪鼻涕齐齐往下掉,说:“我在乎她,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哪有妈妈不爱孩子的?但是我笨,我学不好!我蠢死了!我还一点痛都忍不了!我明明那么喜欢她,她是我妈妈……”女孩儿从脚踏车上掉了下来,瘫在地上,浑身往外冒青烟,她抽抽噎噎地说:“我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连我都想从她身边跑开……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妈妈……” 天黑了,周围的路灯光忽而很亮,宛如白昼。狄秋看不见那女孩儿了,他点了根烟,吃了歇,若有所思地说:“天煞孤星……以后还是少看点电视吧,不要看太多大人演的东西。” 狄秋站好了,拍拍屁股,他打算立刻就去棋牌室报道。 棋牌室里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些人:祝老师,安妈妈,桐桐。祝老师用保温杯吃茶;安妈妈只有在分析麻将局势时话才多一些;桐桐也是老样子,香烟一根接着一根,聊这个,说那个,对任何事都要发表点感慨。隔壁也还是有人相骂,自动麻将桌洗牌时发出的声音仍然震耳欲聋,狄秋在摸牌、等牌,吸二手烟的空当吃大馄饨。 桐桐和他搭话,道:“每次都是吃馄饨,啊能换换口味的啊?” 狄秋笑笑,喝馄饨汤,道:“从一而终不好吗?” 祝老师故弄玄虚地摇晃着一张麻将牌:“哀张唔笃肯定有人要葛!”(这张你们肯定有人要的!)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祝老师放下牌:“北风!” 众人嗤笑,安妈妈都笑出了声音,祝老师不无得意,摇晃起了脖子,道:“我看小狄么还经常吃吃炒面葛哇。” 桐桐接道:“从二而终,已经强过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狄秋哈哈笑,放下了碗,揩揩嘴巴,张张出过的牌,说:“一条吧。” 祝老师碰了,把狄秋的牌归到自己的花牌里,推倒两只一条,凑成三张,出了张五万。他拿起包云片糕,问道:“啊有人再要吃点?” 祝老师的丈母娘也走了,虚岁满打满算才七十三,勉强过了古稀的门槛,凑不成喜丧,派发给亲友的云皮糕都是小盒装的。老太太先前和丈夫同住,丈夫走了之后,一人独居,没病没灾的,不知怎么就倒在了厨房里断了气。发现尸体的是祝老师的爱人,据她说,老太太死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围裙,炉上有锅清水,水里放着只蹄髈,还没开火。蹄髈汤是祝老师丈人爱喝的汤。 桐桐瞅瞅那云片糕,长吁短叹:“我跟打打吧,五万。祝老师啊,你说你么,怎么也不在家陪陪老婆呢?” 祝老师微笑着看牌,安妈妈一放下个三万,他又碰牌了,兴高采烈地说:“今朝估计好做一把清一色对对胡啧!”他看着自己的牌,拖长了调子说话,“有囡恩嘞嘿,我登嘞屋里么帮唔笃啊呒不闲话好讲,唔笃么天天才是电视剧勒明星嘞,要么才是淘宝浪买物事,我阿厌气葛呀啊是?”(有女儿在家,我在家和她们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她们天天都是电视剧啊明星啊,不然就是淘宝上买买东西,我也会觉得无聊的啊,对不对?) 狄秋说:“五筒。”他端起了碗继续吃馄饨,那碗里还有两只元宝似的大馄饨。 安妈妈道:“囊今朝外头才是五啊?”(怎么今天外面都是五?) 祝老师又说:“囡恩葛男朋友阿嘞嘿。”讲到女儿这个男朋友,祝老师愈发开心,咋咋嘴唇,道:“小鬼头蛮有青头葛,有呲女朋友葛人啧么才否要一日到夜登嘞外头瞎混,陪陪女朋友,丈母娘来得葛好。”(女儿的男朋友也在。)(小家伙蛮稳重的,有了女朋友的人了么就不要整天在外面瞎混了,陪陪女朋友,丈母娘多好啊。) 桐桐在桌下碰了碰狄秋的脚,狄秋埋头喝汤,桐桐遂道:“格么等结了婚了,啊是又可以在外面混了呐?” 祝老师不作声了,脸上倒还带着笑意,随手放出来张发财。安妈妈推倒了牌:“胡啧!” 祝老师大跌眼镜,无比心痛:“我葛清一色对对胡!”(我的清一色对对胡!) 桐桐嘴快:“哦哟!冲的还是发财!看上去要破财了!” 狄秋咳了声,放下了碗,把牌往麻将桌里推,道:“好了好了,我吃完了,和你们慢慢打!” 安妈妈倒不着急洗牌,一把接着一把翻起那些还没摸起来的麻将牌,寻寻觅觅,念念有词:“应该还有一扎葛,应该还有葛,哦哟!嘞哀搭,一两三四……”(应该还有一个的,应该还有的,哦哟!在这里,一二三四……) 祝老师跟着数,道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4 :“弗然是小狄冲呐!”(不然是小狄放炮!) 狄秋道:“这个时候摸到发财,我肯定不出了。” 桐桐道:“啊?那你怎么听张,怎么胡啊??” 狄秋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桐桐撇嘴,好笑地看他,点起香烟。狄秋也点了根烟,桐桐望向祝老师,说:“那祝老师么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呐?” 祝老师道:“看倪老太婆啧,我是看看男小人蛮好,唔倷么总归……”(看我家老太婆了,我是觉得那男孩子不错,她么总归……) 桐桐道:“怪不得他一直跑你们家去,无事献殷勤……”桐桐住了嘴,吐吐舌头。狄秋笑她,敲敲桌子,说:“到你了,摸牌吧!” 桐桐拍了狄秋一下,这才去摸牌,道:“格么和你女儿说说,安全措施要做好的哦。” 祝老师放下花牌,看她,笑了:“听嘞浪囊像经验之谈呐?”(听上去怎么像是经验之谈啊?) 桐桐竖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是绝对自愿!结过婚,生过小孩么我又自由了,可以进入人生第二阶段了。” 狄秋说:“你打游戏啊?” 桐桐伸手打他,力道很轻,比微风还温柔。狄秋笑着缩开手,单放一只手在麻将桌上,摸进四张牌,里面三张花。安妈妈道:“今朝花才到倷搭去啧。”(今天花都到你那里去了。) 狄秋说:“安妈妈,门清自摸赚头更大!” 祝老师道:“花么一经嘞唔倷搭歪!”(花么一直都在他那里的呀。) 大家都笑,桐桐笑得最起劲,眼睛弯弯地说话:“婚前试试么总归要的,现在年代是不一样了,一么试试啊是同性恋,二么试试啊合得来。” “合弗嘞么阿弗搭尬,眼睛一煞,三四十年过去么,大家才皮了皮啧。”(合不来也没关系,眼睛一眨,三四十年都过去了,大家都很疲软了。) “好啧啊,打麻将么讲讲麻将才好啧。”(好了啊,打麻将讲讲麻将就好了啊。) “是葛是葛,弗然小狄也当呲帮黄老板搭搓麻将啧。”(是的是的,不然小狄会以为在和黄老板他们打麻将呢。) 狄秋一抬头,抹了下下巴,道:“今天在下面没看到黄老板他们。” 桐桐说:“黄老板他们好像去浙江玩了,他们么也都是经验之谈,听听蛮好玩的。” 祝老师问了声:“听说狗狗笃家子婆格日呲搭寻到长脚笃屋里相去,啊是葛啊?”(听说狗狗他老婆那天找到了长脚家里去,是不是啊?) 没人接话页,狄秋发现祝老师正盯着他,便道:“我不知道啊。” 桐桐说:“小狄么,讲给他的事情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小狄啊,我问问你,我们刚才说了什么你昂听到?” 狄秋说:“你说婚前要试试,要是碰到同性恋骗婚就麻烦了。” 桐桐一拍手,笑得前仰后合:“你还听得蛮发散的!” 祝老师道:“倷倒否要讲,以哉外头葛屁精是越来越多啧,自家白相相么才算啧,帮人家女小娘鱼结婚么啊要传染啥葛艾滋病,啊要七千。”(你们倒不要说,现在外面的同性恋越来越多了,自家玩玩么就算了,和人家小姑娘结婚还要传染人家艾滋病什么的,真是不三不四。) 桐桐说:“祝老师懂得真多,”她和狄秋比眼色,抬了抬眉毛,瞄着祝老师:“啊是哪一集老娘舅看得来的啊?” 祝老师低头看牌,出了张三条。安妈妈摸牌,默默出牌,孰料放下来的一张七万点了桐桐的炮,安妈妈顿时也像吃了火药,撒手丢开牌,丢开筹码,丢开色子,指着牌局道:“哀张四万啥人出葛?”(这张四万谁出的?) 狄秋看着安妈妈,小声说:“我出的……” 安妈妈推倒了他的牌,捏起张三万,数落道:“囊出四万呐?倷弗想听张啊?出么出三万歪!倷看看台面浪,桐桐么风头风脑,祝老师么一看才是要作大牌,挥出来葛才是边角料。”(怎么出四万呢?你不想听牌啊?出当然要出三万啊!你看看桌上的牌,桐桐都是出风,祝老师么一看就是要作大牌,扔出来的都是边角料。) 安妈妈一通说,狄秋全都应下。桐桐又在桌下面碰他的脚,狄秋看了看她,桐桐歪了歪脑袋,托着下巴,笑着,不响。 这晚安妈妈打得不很开心,他们十一点也就散了。桐桐要送安妈妈回家,安妈妈没肯,站在棋牌室外面打电话,找自己儿子过来接。狄秋在边上吃香烟,桐桐一揽他,道:“那今天我当你的包车司机!走!出发!!” 祝老师骑着电瓶车过来了,问安妈妈:“昊昊呒不空么我送送倷。”(昊昊没空我送送你。) 安妈妈侧过了身子,和祝老师挥挥手:“倷走吧。”(你走吧。) 她对着手机连问了两遍:“倷以哉嘞啰搭?”(你现在在哪里?) 狄秋跟着桐桐走了。 桐桐的汽车一点起来,车载音响就播起了电音舞曲,特别大声,狄秋一个激灵,捂着半边耳朵,说:“车载音响也要煲的啊?你这个也不是新车了吧?” 桐桐把音量调得更高,开了冷气,跟着节奏摆动身体,大声说:“安妈妈的儿子估计是的。” “啊?” “你不要装傻了!” 狄秋掏耳朵:“什么歌啊?” 桐桐瞥了他一眼:“夜店里最流行的歌!呜呼!” 狄秋听了歇,说:“哦!是这个!” “你知道啊?” 狄秋说:“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不自觉也很高了。桐桐拍着方向盘大笑,过了个十字路口,她把音量调小了,但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高亢,道:“安妈妈自己么肯定清楚的!就是嘴上不想承认,嘴上承认和心里清楚还是不一样的!” 狄秋没响。桐桐继续说:“还不能是自言自语那种!不然你看马路上怎么那么多自言自语的神经病!自言自语是跨不过那道坎的!” 狄秋看着窗外,忽然问桐桐:“啊能送我去苏大附一院?” “十梓街那个啊?” 狄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桐桐也没多问,车开到医院门口,狄秋跳下去就往住院部的自行车库跑去。他在车库里找了一大圈,没能找到那辆粉色的脚踏车,他在车库里敲敲打打,望高窥低,问来问去:“你是不是走了?” “你是不是去投胎了?” 他想喊点什么,他发现他根本没有一个能喊的名字,他根本不知道洁洁那个女儿的名字。 狄秋溜进了洁洁的病房。 病房里关了灯,但里头有四道手机光,狄秋靠着它们看路,摸到了洁洁床边。洁洁还没睡,躺在床上弄手机,狄秋拍了拍她,洁洁用手机一照,亮光刺进狄秋的眼睛,他半遮住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5 脸,唤了声:“洁洁……” 洁洁问他:“昂带香烟?” 她和狄秋蹑手蹑脚地溜去了楼道抽烟。 洁洁已经熟练掌握了拐杖的使用技巧,走平地,下楼梯都毫不费事。她和狄秋坐在楼梯台阶上点香烟,她把拐杖横在自己膝上。洁洁问狄秋:“你怎么想到过来的?” 狄秋说:“晚上打麻将,大家都在牵记你。” 洁洁笑说:“牵记我不像桐桐那么唧唧呱呱吧。” 狄秋吃香烟,没响,就笑了笑。洁洁看着开在墙上的一扇小窗,说:“住在我边上的老好婆你昂(有没有)看到?” “不玩手机那个啊?” 洁洁笑坏了:“你嘴巴怎么这么毒啊!” 狄秋不解:“我说的是事实啊。” “说事实还不毒啊?”洁洁一看他,摇摇头,叹声气,弹开点烟灰,道:“她以前是大学教授,送到医院里来,不啃切气管,不啃插导尿管,要安乐死,家属不同意。” 洁洁把右手架在拐杖上,问狄秋:“医院里啊是很多鬼?” 外面有风经过,呼啦啦地拍打玻璃窗。狄秋站起来,拿出支录音笔,凑在窗前,没人说话,风在作怪。 风走了,狄秋收起了录音笔,望着窗外,说:“有一天我录到了风的一种声音,像在笑,今天像在骂人。” “风难道还会哭啊?”洁洁似乎听笑了。 狄秋推了推窗户,没能推开,他垂下手,试图望得更远,说:“人难过的时候就觉得它像在哭。” “哈哈,这么唯心主义。”洁洁说,“我高中的时候,得过作文比赛的奖,就以为自己有点创作方面的才华了,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个作家,我就给科幻杂志投稿。” “科幻杂志?” 洁洁说:“我写了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后,人可以不用自己生孩子,可以订制一个人工智能的孩子,那个孩子送到你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六七岁了,但是他像正常人一样的,还会长大的。” “像领养一个孩子?” “像买一个你喜欢的东西。”洁洁继续说,“你可以完全订制他,比如他一开始到你家来的时候,是用勺子吃饭,这是出厂的默认设置,你不喜欢,因为你都是用叉子吃饭的,你爸爸妈妈,你的祖祖辈辈都被教成用叉子吃饭,你就告诉他,你以后都不能用勺子吃饭了,要用叉子,然后,他以后就再也不会用勺子吃饭了,打死了也不会。然后有一个女人,她订制了一个女孩儿。有一天,女孩儿做错了一件事,女人打了她,女孩儿哭了,大哭,原厂设置嘛,女人就告诉她说,不能哭,不能闹,女孩儿记得了,后来女孩儿又做了件错事,女人又打她,女孩儿不哭,也不闹,再后来,女孩儿被女人打死了,无声无息地就死掉了,女人没有哭,也没有闹。” 狄秋转过头说:“我起了身鸡皮疙瘩。”他还说,“但是打孩子是不对的,不能这么对孩子。” 洁洁哈哈笑,扔掉烟头,和狄秋一挥手:“育儿专家,我要去睡觉了。” 她抓着楼梯扶手站起来,先稳住一只腿,接着弯腰捡起拐杖,她急促地喘息,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扶着墙壁往上走。 狄秋听到她说:“拜拜啦。” 狄秋没应,洁洁走了很久才转进过道,狄秋的烟这时候吃完了,他有些困了,下楼去了自行车库睡觉。这一觉睡到天明,狄秋醒过来就看到了白玉娇和何大侠,这一狐一鬼,一个蹲在辆电瓶车上,一个飘在空中,一个挤着眼睛,一个瞪着眼睛,都盯着他。 “小灰说的!”白玉娇抢先开口。 狄秋没响,摸摸口袋,摸到了香烟,看看天色,收回了手,问她:“你来看她?” “我来找你啊。我知道你肯定在这里。” “你找我干什么?” 白玉娇一指天上:“撮合你和何大侠啊!我们好亲上加亲啊表弟!肥水不流外人田!“ 何大侠大笑,踩着个车篓说:“你别乱做媒,他不是!” 白玉娇道:“他怎么不是?他自己不想承认罢了。” 何大侠说:“还没承认不就说不是嘛!” 狄秋生气了:“我人就在这里,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当着我的面议论我?” 白玉娇梗着脖子:“背后议论不开心,当面议论也不开心,做你们人真的难,你说是不是?” 何大侠背着双手:“那你是不是?” 狄秋先说:“是是是!”又说,“不……” 不什么,他噎住,后来说:“不知道。” 何大侠问他:“孙燕姿和张惠妹你喜欢哪个?” 狄秋音调一高:“我喜欢张学友!” 白玉娇笑得直打嗝,跳下车,一挽狄秋,说:“走走走!世界上有什么烦恼是花钱不能解决的呢!走!花钱去!” 狄秋左顾右盼:“我没烦恼啊!” 白玉娇大步往前:“只有烦恼太多的人才觉得自己没烦恼!” 何大侠追着他们疾呼道:“有啊!没有钱!” 狄秋笑出来,半推半就地跟着白玉娇出了医院,白玉娇在路边打了部的,上车就说:“师傅,麻烦去文庙!” 狄秋听了便问:“你去文庙逛街?” 白玉娇坐在后排,一边是狄秋,一边是何大侠,何大侠道:“对啊,去吸收吸收古国文明,日月天地之精华。” 白玉娇说:“去吸收吸收义乌小商品市场的精华还差不多。” 司机稍稍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何大侠说:“你快点假装自己在打电话,不然司机直接把你开去广济。” 白玉娇拍了他一下,后视镜里,白玉娇像在打空气,狄秋笑了出来,白玉娇乐得鼓掌:“哎哟,笑一笑十年少,春花开!” 司机拍拍方向盘,把广播调得大声了些。白玉娇又说:“大侠说他要去看龙,他说苏州的龙脉在文庙那里,我说这个年代了哪里还有龙啊,他不信,和我枉东道(打赌)。” 狄秋往司机那里瞅瞅,没响。白玉娇捂住嘴噗嗤一笑,眼珠打了个转,两只雪白的耳朵从她的白头发里钻出来了。狄秋用手盖住了脸,陷在座位里,不看也不管了。何大侠笑得喘不过气,只听司机问道:“小姑娘,文庙今天有漫展啊?不是一般都是在图书馆那边的吗?” 白玉娇回道:“有的啊师傅,你看我这个狐狸耳朵啊真?今天是主题漫展,有人扮鬼,有人扮狐狸,还有人扮龙。” 何大侠问:“你们小时候昂看过《小龙人》?” 司机道:“哦,哦……” 白玉娇问:“《小龙人》是不是很惨那个?没爸没妈,还有条丑不垃唧的尾巴。” 司机说:“啊?” 何大侠唱起了歌:“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 白玉娇说:“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6 你觉得呢?世上有没有龙?” 狄秋感觉白玉娇拉了拉他的衣服,他从指缝里看外面,回道:“我没见过……” 何大侠硬是挤到了狄秋和车门中间,振振有词:“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我还没见过四大才子呢。” 狄秋被挤得没位置了,不得不往白玉娇身上靠,嘴上道:“秋香不就没有吗?” 白玉娇推着他骂:“不要挤了啊!” 何大侠鼓圆了眼睛:“给人一点幻想的空间不好吗?” 狄秋说:“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啊,它在那里,你就要接受它啊。” 何大侠说:“我当然知道唐伯虎不会武功,不会耍长枪,长得也不像周星驰啊!” 白玉娇气笑了:“你们现在是鸡同鸭讲!”她举起一只手,“我要下车!” 司机一把方向赶紧停在马路边,白玉娇拉着狄秋下了车,何大侠跟着飘下来,不等白玉娇关上车门,司机逃一样地把车开走了。 三人面面相觑,同时笑了出来。 他们已经在人民路上了,文庙近在眼前,白玉娇摸摸头发,藏起了耳朵,忽然说:“我想到我小时候看什么了!” 何大侠道:“《邋遢大王》?《魔方大厦》?” 狄秋算了算:“看王安石变法吧?” 白玉娇边走边说,边说边比划:“看一条小溪水从黄山流下来,经过桐庐,再过萧山,成了条大江,涨潮的时候,好像千军万马从天而降,人还不信,不怕,都去看,结果被杀得片甲不留。” 何大侠说:“现在科技发达了,以后网上直播观潮,一架架大飞机从浪头里面穿过去!” 白玉娇进了文庙的大门:“古董市场总归还是要亲自逛的吧?” 狄秋说:“淘买古董的和爱看直播的不是一批人吧?” 他跟着进去,才走没两步,就看到了个古董摊,摊主是个中年人,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坐在张折凳上,文绉绉地翻书。他脚边铺了张白塑料布,上面罗列着些玉佩,玉环,还有两尊青铜酒杯。白玉娇停在他摊前,摊主抬起头,对她笑笑,白玉娇也笑,摊主说:“微信支付和支付宝都可以的。” 白玉娇调头就走。何大侠问:“你们女人逛街不是什么都要摸摸,什么都要看看的吗?” 白玉娇说:“一看你就是死太早,社会关系不深,这种看人下菜碟的事情,我干吗去给他斩一刀。” 何大侠看着她道:“你对社会关系了如指掌,你干吗和小灰在一起?” 白玉娇一扯狄秋:“大侠,你被狄秋附身啊?” 狄秋打了个喷嚏,用力一吸鼻子,白玉娇松开了他,走开了,那何大侠飘到了半空中,也没话了。他们一人一鬼一狐不远不近地分散在了古玩市场里。 狄秋东一眼,西一眼的乱看了一气,不是卖玉的就是卖瓶瓶罐罐的,好不容易见到个卖字画的摊位,他在摊前站得久了些,那白玉娇和何大侠就找过来了。这摊主是个黑皮肤,瘦猴模样的中年人,眼睛大,额头宽阔,他看到白玉娇,一摸鼻子,笑笑地招呼:“小姑娘,随便看看啊。” 他的摊位上挂着几幅工笔画,还兼卖玉佩。 白玉娇说:“看看不买啊行的?” 摊主说:“行的,你摸摸也可以的,我和你说,古董是有灵气的,你摸一摸,就知道感觉对不对了。” 何大侠问:“卖古董还是卖水晶的啊?” 狄秋指着摊主放在地上的一踏名片,十全街有爿水晶珠玉店的。何大侠挑了挑眉毛,白玉娇蹲下来拾起块龙纹的米黄色玉佩,那摊主脖子一勾,压低了声音,神秘地和白玉娇讲:“小姑娘,你有眼光的,这个玉我放在这里就是在找有缘人的,我和你说,这个玉是妲己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狄秋猛一阵咳嗽,何大侠笑得两只鬼眼往外咕咕冒水。白玉娇怪声道:“妲己?” “对呀,就是周幽王的那个……” 白玉娇抿起了嘴巴,拽住了狄秋的裤腿,拽得很紧,道:“对的对的,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烽火戏诸侯。” 狄秋受不了了:“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何大侠也蹲下了,怂恿白玉娇:“你问问他怎么卖呐。” 狄秋要走,白玉娇死抓着他,强忍着笑意,但眼神又很认真,表情古怪极了,她和摊主道:“那这个可能是那个皇帝送给她的,龙是帝王的象征,我刚好有小孩了,今天有缘遇到这块玉佩,是不是说我这个孩子以后一定很有出息,会成龙啊?” 何大侠爆笑:“到时候拍《新新新警察故事》!” 狄秋嘴角抽筋,跟着蹲下。白玉娇还说:“老板,我身上钱不多,你开个价吧,合适我就带一块。” 摊主比了个三,白玉娇掏出钱包,数了两千出来:“我身上就只有这些了老板,不然你给个支付宝吧。” 摊主抓了那两千,从屁股下面抽出张纸,包起那玉佩道:“不用不用,我们卖古董卖的是缘分,是你和古人的缘分,小姑娘你拿好,这个东西很贵重的,你赶紧回家收好吧,哦!” 狄秋傻眼了:“你还真给啊?” 白玉娇和狄秋一比眼色:“哇噻,老板,你这里宝贝这么多啊,随便包包东西的纸都是唐伯虎的画啊?” 摊主一把抓住了白玉娇,声音更低:“老实和你说好了,这个画么,你看看,”他展开那包玉的纸,这是张月下仕女画,笔法细腻,只是月亮上弄到了点墨渍,那整张画也脏兮兮的,灰头土脸,仕女看上去都显得更为幽怨了。摊主道:“这个么一看就是仿的,还是没仿好的,他们厂里放着垫桌子的,我收过来包包定西,卖是肯定不会拿出来卖的,我们讲信誉的,假的东西怎么拿来卖呢?” 狄秋忍不住催促:“走走走。” 白玉娇拿了那纸和那玉佩就走了。狄秋做贼似的拉着她到了座没人的凉亭里,他们离古玩市场有些远了,狄秋这才松了口气。白玉娇问他:“你干吗?” 狄秋摸摸口袋,摸出包香烟,看着,没响。白玉娇把那龙玉佩往空中一抛:“好了啊大侠,龙你是见到了。” 玉佩一端拴着根黄绳子,挂到了一棵女贞树上去,何大侠抱着胳膊,悬浮在树枝间,一本正经地说:“都说褒姒是妲己转世,我看这个玉佩就是证据。” 白玉娇和狄秋都笑了。狄秋把烟盒收了起来。白玉娇拱拱他:“这个包装纸送你好了,我暂时帮你保存,晚上再给你。” 狄秋看看那画,说:“这幅画很贵重的,你赶紧回家收好吧。” 白玉娇捶了他一下,哭笑不得。何大侠这时问道:“龙会吃什么?” 白玉娇想了想,道:“吃云咯。” 何大侠颇为担心:“啊?那现在雾霾这么多,龙吃了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7 会不会生病啊?不会吃死吧?” 白玉娇说:“少见多怪!龙怎么会生病?怎么会死呢?龙……只是沉睡。” 天黯了些,一朵厚云遮住了太阳,亭子间里更阴凉了。白玉娇的耳朵和尾巴一下全出现了。狄秋慌张地四处看,白玉娇打了个哈欠,从容地扬了扬尾巴,把它搁在了狄秋腿上。 何大侠还在树梢,沉沉地讲话:“希望世界和平。”他的声音渐渐轻了,“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龙。” 白玉娇身子一歪,靠着狄秋,比了个ok的手势。狄秋再看那棵树,何大侠不见了,几片树叶飘落,重重绿影中跳出来一只松鼠。 狄秋眨眨眼睛:“何大侠走了吗?” 白玉娇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狄秋仰头看外面,还是白天,太阳只是被云遮住了,但它的光芒仍旧眷顾着大地。狄秋摸了摸脖子,他很想抽烟。 那松鼠跳进了亭子里,不怕狐狸,也不怕人,跳到了狄秋的脚边,它那毛尾巴和白玉娇的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但那根尾巴很灵活,松鼠动一下,它动两下,松鼠不动,它还在动。狄秋掏出了录音笔,伸到松鼠附近,按下了录音键。 白玉娇小声问他:“我现在能和你说话吗?也会被录进去吗?” 狄秋说:“你说好了。” 白玉娇清了清喉咙:“大家好,我是白玉娇。” 狄秋笑了:“哪里来的大家?” 松鼠跑走了,狄秋收起了录音笔。那云也走开了,亭子外面那灰白的路,红顶的房子,翠绿的树一下变得很刺眼。狄秋低下了头。 白玉娇说:“你还录了点什么?” 狄秋播给她听,是些沙沙的,细碎的,说不出是什么的声音。两段播完,白玉娇还要再听,狄秋不给了,白玉娇手快,抢了过来自己按下播放键。 风里面有人在呼唤图春。 白玉娇坐直了,举高了录音笔,玩味地打量狄秋:“图春是谁?” “你还给我。”狄秋看着她说。 白玉娇把录音笔扔回给他,接着打听图春:“他在哪里?苏州吗?他什么样子?” 狄秋道:“何大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我们继续说说图春啊。” “这些鬼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现就出现,说走就走的吗?” “不止鬼啊,人不也这样嘛。”白玉娇说,唆(刺激)他,“图春也是不告而别了吗?图春是鬼还是人?你喜欢他啊?像男的的名字。” 狄秋说:“是男的,我再没见过了。” 白玉娇道:“见不到么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刚才不还教育何大侠要接受现实吗?”她顿了下,语速缓了些,说,“何大侠就是接受了现实走的。” 狄秋听不下去了。他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许许多多图春,在骑车,在跑,在跳,在笑,在走,在午睡,在漫步,在穿过一片紫藤花架,走到他面前。 一个又一个,成千上万个。 平时也不知道他们都躲在哪里,藏在什么地方,这下全都出来了,太多了,太密了,像虫子,孜孜不倦地啃他的骨头,津津有味地啜他的血,这还不够,这些虫子仗着他无计可施,铺满了天,变成了乌云,降下黑色的雨,雨珠噼里啪啦,好像都在发出同一个声音。 图春。 狄秋生气了:“我接受现实我就不能觉得烦了吗?这么多事情……妈妈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人会跟自己不爱的人结婚,谈恋爱,生孩子好像在完成任务,一个人死了,有人解脱,有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我都知道,我都承认,我也都理解,都接受,但是我就是觉得……非得这样吗?凭什么这样?凭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凭什么我就要在这里,上一秒千辛万苦救活一个人,下一秒马上,什么人都死了,什么人让我经历这些啊?他什么心态?他觉得给我看过这么多生生死死,我就会看到麻木了吗?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我只是想我一个朋友不要就那么……就那样子死掉,我的罪过就这么大吗?” 白玉娇道:“人想做神才能做的事,罪过还不大啊?” 狄秋低着头,说:“我就想早上醒过来,我妈妈很凶地骂我怎么又赖床,她做早饭给我吃,我吃得干干净净,我去上班,就去工厂上班,流水线工作,中午去食堂,午休的时候玩玩手机游戏,晚上下班,沿着我最熟悉的路,我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回去。然后……然后,我爸在看电视,我妈做好了饭,她说快去洗手,我拖拖拉拉,她骂我两句,我们坐在饭桌上,她催我结婚,催我生小孩,我很烦,我烦死了,我知道我喜欢的人可能不喜欢我,我知道我的喜欢可能会让他们崩溃,我知道我会去参加他们的葬礼,我会处理他们的后事,我还需要居委会,派出所,公证处来证明他们是我爸爸,是我妈妈,我知道我也会死。我知道爱情很罕见,宇宙很大,我只是很小很小的一粒灰尘。” 狄秋抓着头发:“我没有见过我爸,也没有见过我妈妈……我也再也没有见过图春了。” 白玉娇说:“那你又不去努力,你从来没想过要怎么解决你被困在这里这件事吧?” 狄秋恨恨道:“你又知道我没试过?”他抬眼问白玉娇:“你有解决的办法吗?你也没有吧?你法力无边,修行千年你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白玉娇看着他,说:“我说错了,不该说你没有努力,起码你没有想死了一了百了。” 狄秋站起来,一瞥她:“死了根本不会一了百了。” 他走了。 天也黑了。 第八章 那天别过那不知姓名的女孩儿,别过何大侠,别过白玉娇之后,狄秋索性重新安排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他过得更规律,清醒时,他就去棋牌室,太阳一下山就到了,这个时候,棋牌室还没开门,玻璃门后面黑乎乎的。狄秋就等在门口,吃香烟,剥栗子,嗑瓜子,一般三根烟吃完,孙老板就会来了。孙老板见到狄秋,又要拉他去隔壁吃点热汤面,狄秋还是婉拒了,笑笑地又点了根烟,说:“我点碗大馄饨好了。” 孙老板看看他,问说:“格么屋里才蛮好吧?”(那家里都还好吧?) 狄秋说:“都蛮好。” 孙老板不响了,开了门,引着狄秋进了棋牌室。老板娘不在一楼,大厅里只有桌子椅子,挥不去的烟味。柜台上放着两块抹布,柜台里靠墙竖着一把拖份(拖把),一把笤帚。孙老板把灯都开了,拿了笤帚扫地,狄秋跟在他后面,一张桌子周围扫干净了,他就把扣在桌上的椅子搬下来,摆好。忙活完,两人出了身汗,一人点一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8 根烟,开一瓶汽水,坐着吃香烟,喝汽水。没人说什么,汽水喝到一半,孙老板会去厨房给狄秋下一碗大馄饨。 馄饨有时是荠菜肉的,有时是虾皮鲜肉的,孙老板下的时候会撒葱花,老板娘下的时候就滴香油。 狄秋在棋牌室一张嘴总是很忙,吃完馄饨就是炒面,深更半夜了,又下单叫馄饨,他还吃香烟,吃茶,桐桐给的橘子,狗狗从家里带来的大樱桃,小番茄。不吃东西的时候,他就和桐桐闲扯,和祝老师漫谈,和黄老板,蔡老板,各行各业,各路老板嘻嘻哈哈。什么人的什么话他都能接上几句,黄老板说:“我发现小狄最近啊是蛮欢喜帮倪搓麻将啊,天天眉开眼笑?”(我发现小狄最近是不是很喜欢和我们打麻将,天天眉开眼笑的。) 狄秋眉开眼笑地说:“什么时候不喜欢呢?啊是东风啊?我碰一下。” 钱经理踏踏牌,撇着嘴角调笑道:“碰么才碰啧歪,还‘碰一下’,喏,我阿是张东风,倷啊要碰两下?”(碰就碰嘛,还碰一下,喏,我也是张东风,你啊要碰两下啊?) 狄秋大笑,坐在钱经理边上的珍珍往钱经理嘴里塞了颗提子。钱经理吧唧吧唧吃,呸呸地往外吐提子皮,一吸牙缝,看了眼蔡老板:“老蔡,倷微信昂发好了呐?”(你微信发好了没有?) 珍珍是钱经理最近痴(黏)着的新姊妹,比珠珠眼睛小,比珠珠胸`部丰满。她一只手总是挽着钱经理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一刻不停往钱经理嘴里塞吃的。提子吃完了就塞小番茄,她自己也吃,吃得嘴唇红艳艳,湿润润的。 蔡老板没接话,眼睛瞄着手机屏幕,摸牌,出了张一万,在手机上打了会儿字,又过了会儿,他拿起了手机,轻声细语:“晓得哉,格么明朝我转五万过去,只要五万啊?倷昂问问清爽,囊哀囊便宜啊?”(知道了,那么我明天转五万过去,只要五万啊?你问清楚了没有啊,怎么会这么便宜呢?) 长脚坐在狄秋对家,一直在看自己的牌,听到这话,抬起了头,和狄秋对视了眼,她笑笑,高颧骨跟着往上推了推,她道:“五万块佃才买得着毕业证是老蔡倷是要问问清爽葛。”(五万块就能买到的毕业证,老蔡你是要问问清楚的。) 钱经理嚼着小番茄,口水飞溅:“五万人民币么,新加坡铜钿估计上去一万啊是?” 长脚对蔡老板道:“倷问问清爽啊,否要哀搭弗认葛各种毕业证哦。”(你问问清楚,别是这里不认的那种毕业证。) 小番茄吃完了,珍珍打了个嗝,挨着钱经理说:“打这个打这个呀,蔡老板笃囡唔要毕业啧啊?”(蔡老板女儿要毕业了啊?) 钱经理攘了攘她,道:“倷帮我加点水。” 长脚瞅着他们,悠悠地笑,说:“囊弗是呐,读呲六年大学是好毕业啧。”(怎么不是呢,读了六年大学是好毕业了。) 珍珍说:“博士生歪,厉害的。” 钱经理道:“拿点花生米来吃吃!” 珍珍不情不愿地起来,扯了扯齐大腿跟的紧身短裙,又一指钱经理的牌:“打这个哦!相信我呀!” 钱经理挥动手指,珍珍往柜台的方向去,扎进了那满室的烟雾中。桌上安静了瞬,钱经理对蔡老板说:“囊黄老板今朝也去帮日本人吃老酒啧啊?”(怎么黄老板今天又去和日本人吃酒啊?) 蔡老板放下张一万,看了眼手机,哀叹:“真家伙,一万打忒也来一万。”他大手一挥,摁倒了牌,道:“哀副困觉啧!”(这把随便打打吧!) 他的眼神在桌上转了两圈,看住长脚,道:“看上去么倷胡歪,长脚倷是自从上个熬头拜呲拜大菩萨是场场才赢铜钿。”(看上去是你要胡牌了,长脚你是自从上个月拜了拜大菩萨,现在场场都赢钱。) 狗狗忙道:“啥葛大菩萨小菩萨葛,倪弗搞格种封建迷信葛哦。”(什么大菩萨小菩萨的,我们不搞那种封建迷信的。) 蔡老板笑道:“封建大家庭要搞搞葛。” 长脚冷笑了声,丢下张一万,道:“还好倷才打忒,弗然倷碰碰吃吃哀扎嫩头啧。”(还好你都打掉了,不然你就要碰碰这个嫩头了。) 蔡老板道:“嫩头还碰得少吃得少啊?嫩头么弗算花葛呀。”(嫩头碰的还少啊?嫩头么不算花的呀。) 珍珍回来了,手里拿着包酒鬼花生,坐回钱经理身边凑在烟灰缸上剥花生米,剥两颗,送到钱经理嘴边,钱经理呼呼地吸着吃。 长脚出牌,道:“囊弗是呐,老树开花,久旱逢甘霖么才有讲头歪。”(怎么不是呢,老树开花,久旱逢甘霖才好讲讲说说。) 珍珍道:“啥葛老树开花?唔笃话题换得快得嘞。”(什么老树开花?你们话题换得好快啊!) 钱经理道:“再剥点,大家一道吃吃。” 狗狗道:“蔡老板笃囡恩么下趟做少奶奶葛,毕业证弗毕业证么啊呒不啥用。”(蔡老板女儿以后做少奶奶的,毕业证不毕业证的也没什么用。) 蔡老板一笑,道:“狗狗阿哥哀句闲话么对葛,”他举起茶杯看着狗狗喝了一大口,作势敬酒,狗狗微笑着点头致意,蔡老板一舔嘴唇,继续道,“大学生有啥葛用,小狄倷是大学生吧?倷一夜天登嘞哀搭么赚葛比格点吼死吼活上一个熬头班葛啥个白领蓝领才要多。” (狗狗哥这句话说的对的。)(大学生有什么用,小狄你是大学生吧?你一晚上在这里赚的钱比那些拼死拼活上了一个月班的白领蓝领都要多。) 狄秋笑着道:“有赚有赔。” 珍珍抛来个眼神,说:“都让你赚了么你就是赌神了歪!” 钱经理身子往前一倾,拖着鞋皮,伸长了胳膊到狄秋面前摸牌,道:“大学生喊唔笃到哀搭来一把是屁啊吓出来啧。”(大学生让他们到这里来一把,能把他们的屁都吓出来。) 长脚道:“格么倷买毕业证啥体呐?”(那你买毕业证干吗呢?) 蔡老板又一看手机,光是应声点头,不讲话。长脚追着他问:“啊好直接打啧电话过去呐?微信发来发去啊烦啊?”(能不能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啊?微信发来发去烦不烦啊?) 钱经理道:“估计弗方便听电话吧。” “微信弗还是要听啊?刚巧弗还是发个语音啊?”长脚道。 蔡老板把手机翻了个面盖着,说:“倪亲家讲出去啊是有点名气葛人,弄张毕业证么大家才开心,五万块佃买开心,弗格算啊?”(我们亲家说出去也是有点名气的人,弄张毕业证么大家都开心,五万万买开心,不划算吗?) 钱经理笑着点头,长脚也笑,但是没点头,摇了摇头,说:“唔笃亲家啊弗晓得唔笃囡恩滴底子啊?帮自家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49 儿子一来读书,一来六年还?毕业,倷还是喊唔笃小娘鱼最近屋里登登,扎肚皮看看好吧。”(你们亲家会不知道你女儿的底子啊?和自己儿子一起读书的,一起六年了还没毕业,你还是让你女儿最近家里待待,把那个肚子看着点吧。) 钱经理道:“拿点花生米吃吃呐!” 珍珍奇道:“弗是倷讲要剥被大家一道吃葛嘛?只有几粒哦!”(不是你说要剥给大家一起吃的嘛?才几粒啊!) 狄秋笑了,自己拿了颗花生米吃:“今天这个比昨天的香,换了个牌子?” 钱经理道:“昨夜倪九点钟走啧,倷啊是去帮祝夹里笃搓啧啊?”(昨天我们九点就走了,你是不是去和祝某某他们打了?) “没有啊,祝老师他们已经凑好人了,我就在边上看看,赌一赌。” 长脚问道:“驼勒啥人身浪架。”(赌在谁身上啊?) 狄秋说:“桐桐。” 狗狗道:“黄老板是昨日吃得忒多啧。” 蔡老板道:“唔倷么日本人一来么人来疯。”(她么,日本人一来就人来疯。) 长脚道:“人家厂才是做日本人生意葛厂,囊好叫人来疯呐?”她丢了张牌,双手拂过桌面,叹道:“啊弗容易,哦。”(她的厂就是做日本人生意的,怎么能说是人来疯呢。)(也不容易的。) 蔡老板笑笑,手机响了声,他翻过来一看,一抬手,众人都看他,他按了下手机,一桌的人都听到了黄老板的声音。 “嘉兴啊,搓得囊夯架,我是吃得有点多啧,哦哟,吃得多啧,头有点昏啧,估计上去要喊人来接我啧。” 黄老板娇滴滴地说着。 很快,又是一条,蔡老板还是公放出来。黄老板说:“倷问问清爽啊是昨日麻将台真葛否要我赔,否要到辰光格个破`鞋子登了我背后头讲我啥葛啥葛,上头下头两扎破嘴巴才缝弗嘞。”(你问问清楚啊是昨天麻将桌真的不要我赔,不要到时候那个破`鞋在我背后说我什么什么,上面下面两张嘴都缝不住的。) 狄秋出了张九条,默默喝茶。长脚道:“老板娘我看蛮好葛,黄老板囊夯,帮唔倷有啥葛……”(老板娘我看蛮好的,黄老板干吗,和她有什么……) 蔡老板的手机铃声响了,他皱着眉毛没理会,狗狗看了眼,笑着说:“蔡老板是碰着黄老板是有点搞弗定啧。” 蔡老板接了电话,开口就说:“昨日送倷打的六十八块倷微信转被我好啧。” 之后他又嗯嗯哦哦地应付了几声,摸进什么牌直接扔出来,面前眨眼就是许多万子。挂了电话,蔡老板道:“同性相斥昂听说过?” 钱经理笑呵呵地说:“弗是性格葛性,性质葛性哦!” 蔡老板往柜台的方向努下巴,道:“孙夹里人蛮好葛,帮狗狗阿差往弗多。”(孙某某人蛮好的,和狗狗差不多。) 长脚道:“人好么囊弗转去陪陪家子婆呐?”(人好么怎么不回去陪陪老婆?) 钱经理道:“狗狗阿哥倷听听哦,长脚划翎子赶倷转去。”(狗狗哥你听听啊,长脚话里有话,赶你回去呢。) 长脚道:“否要烦啧!搓麻将么搓麻将!”(不要烦了!打麻将就打麻将!) 钱经理还要说话,又是阵手机铃音,这次是他的手机响了,钱经理一看号码,笑容收敛,接了电话后站起来,又笑着了,推着珍珍上了桌,拖着鞋皮走开了。 珍珍摩拳擦掌,很是兴奋:“我是新手,大家让让我哦。” 蔡老板笑眯眯地递给她一张牌:“轮着倷摸牌啧,送货上门。” 珍珍一笑,接过那张麻将牌,塞进面前的牌阵里,道:“正好是我要葛。” 蔡老板还是笑眯眯的,讲起普通话:“那就好,那就好。” 长脚冷不丁道:“钱夹里囊?国家机密啊?” 珍珍没出牌,还在研究琢磨,一张牌塞到这里,又抽出来,插进那里,嘴上道:“钱老板女儿的男朋友劈腿,钱老板找了帮苏北人把人打了一顿,打到住院,现在人爸爸妈妈到苏州来了,找钱老板理论,还去他们大学静坐什么的,反正蛮烦的。” 狄秋问了声:“你今年多大了啊?” 长脚笑开了:“还好是小狄问,倪问呲,珍珍一人被倪一扎耳光搭搭。”(要是我们问,珍珍一人给我们一个耳光尝尝。) 珍珍说:“十九呀。” 狄秋没响了。珍珍看他,终于出牌,一张五万:“估计好做你妹妹的年纪。” 狄秋笑笑,他想点烟,烟盒恰空了,他一招手,孙老板过来了。狄秋要了一包烟外加一碗大馄饨。 长脚道:“啊是哀搭葛馄饨哀囊好吃啊?今朝第二碗啧吧。”(是不是这里的馄饨这么好吃啊?今天第二碗了吧?) 狄秋道:“肚子饿,瞎吃吃。” 蔡老板道:“估计么有妈妈的味道。” 狄秋笑了笑,没响。 馄饨送过来,热汤热食下了肚,狄秋就有些困了,哈欠连天,撑到五点,天蒙蒙亮,他在棋牌室外面坐着,等到天完全亮了,他裹着外套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后,他点了根烟,没多久,孙老板骑着电瓶车从彩香路钻出来,狄秋站起身,拍拍衣服,吃了颗口香糖。 孙老板停了车,锁了车,一看狄秋,问他:“啊要隔壁吃碗面?” 狄秋摇头,孙老板说:“格么啊要喊老板娘烧点热小菜被你吃吃?倷想吃点啥物事?小菜场近葛,我去买点转来好啧。”(那要不要让老板娘烧点什么菜给你吃吃?你想吃点什么?菜场很近的,我去买点回来好了。) 狄秋低下头揉眼睛,孙老板走到了他身边,掏钥匙开门,声音轻轻的,好像在和他讲悄悄话,讲什么秘密。 孙老板说:“老板娘烧菜蛮好吃葛,老早开过饭店葛。” 狄秋不响,进了棋牌室,他才说话。他道:“还是算了,我吃吃馄饨就好了。” 他在吃上不作它想,麻将搭子倒换得勤快,蔡老板他们通常比祝老师他们来得早,不过多数时候他们牌搭子齐全,用不上他,狄秋也不死等祝老师一众,他积极地在棋牌室里寻觅其他凑对拼桌的机会。他嘴巴甜,见人不是哥,就是姐,说话时笑笑的,别人说什么都会应,赢钱不会早走,输钱不会掼(扔)牌,好像有花不完的钱,杀不光的时间,永远不用回的家,大家都很乐意和他凑一凑局。有的有点年纪的女人和狄秋坐在一张麻将台上,还会忍不住对他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有的有点年纪的男人就说:“小狄倷来呲才好啧,要弗然一经看倷帮桐桐,安妈妈,黄老板笃一来搓麻将,看得嘞哀个姐姐牌啊打弗好啧。”(小狄你来了就好了,要不然一直看你和桐桐,安妈妈,黄老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0 板他们一起打麻将,看得这个姐姐牌都打不好了。) 狄秋听了,哼起了:“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结局就是无止境地等。”他咬字清楚,唱得大家都乐了。 在大厅里打得多了,狄秋见谁都是熟面孔,都能说上几句话,还有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万能胶”,哪里有需要,哪里就能抹一抹,黏牢一场四人牌局。这天蔡老板他们五点多就到了,三缺一,拉了狄秋凑局,还被另外两桌人给数说了,他们也是三缺一,也想找狄秋这支万能胶救救急。狄秋乐歪了嘴,对这三桌人道:“恨不得自己是孙悟空,变出些徒子徒孙陪大家。” 长脚一拉他,道:“用弗着变孙悟空啧,倷一家头搓三副好嘞,喏,台子帮倷拉拉近!”(用不着变孙悟空了,你一个人打三副好了,喏,桌子帮你拉拉近。) 说着她就去把邻近的三张麻将桌拉近了,在中间摆上张椅子,指着让狄秋坐。狄秋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还笑,眼泪都逼出来了。 黄老板在旁笑得肚子痛,起哄道:“欸欸!挨个点子囊被倷想出来葛?来来来,小狄登嘞当中坐坐好,倪是搓花麻将还是囊呐?统一好呲好算铜钿。”(这个点子怎么被你想出来的?来来来,小狄在中间坐好,我们是花麻将还是别的?统一一下好算钱。) 大家都笑了,另两桌中有个女人说:“倪再等等吧,小狄今朝先借被唔笃!有借有还哦!”(我们再等等吧,小狄今天先借给你们吧!有借有还哦!) 狄秋朝那女人一拱手,朝大家也都回了个礼,转身对长脚道:“我不是孙悟空也不是哪吒,还是只能一个人打一桌,来来来,大家坐吧。” 他把桌子重新捅(挪)开,拉着椅子坐到了蔡老板他们这桌,把桌上的两粒色子递给蔡老板,蔡老板点了根烟,扔出来个三加三,六,接着,黄老板和长脚分别掷了,最后轮到狄秋,投出来个五加六,十一,数最大,坐东风位,第一把坐庄。 麻将牌从台下升上来,狄秋点了根烟。 两圈打完,棋牌室里坐满了,人头攒动,烟雾重重,狄秋偶尔望一眼出去,大厅里二十来号人,长脸的,短脸的,黑皮肤的,偏白些的,额骨头油光光的,两腮空凹凹的,老的,更老的,什么模样的都有,老板娘带着笑提着热水瓶穿梭在一声声谩骂,一句句玩笑中。过了歇,狄秋又望了眼,还是那二十多号人,骂的还是别人的母亲,别人的祖宗,嘴里说的还是屎尿屁,下三路。狄秋笑了笑,安逸地坐着,吃香烟,吃花生米,口香糖,用茶灌嘴(漱口),灌完了又点一根烟,手伸进一堆绿玻璃方块牌里,翻出个六筒,悔恨夹杂,要是再等一圈,他就能自 摸了。 新一副牌起来了,黄老板摸牌,讲笑话,她道:“我格个朋友么阿是真家伙,困到呲床浪相,肚皮也痛啧,囊么也拉到产房里,医生问倷痛得囊夯,唔倷讲有点像肚皮痛,要拆屎各种,医生讲,是哀囊格,倷用点力,才像拆屎格囊,格个朋友才摒啊摒啊,嗯嗯哦哦葛……”(我那个朋友也是真是的,睡到了床上,肚子又痛了,就又被拉到了产房里,医生问她痛得怎么样,她说有点像肚子痛,要拉屎那种,医生说,是这样的,你用电力,就像拉屎那样,那个朋友就憋劲啊,嗯嗯哦哦的……) 蔡老板打断了她,道:“嗯嗯哦哦么弗像拆屎歪。”(嗯嗯哦哦么不像拉屎歪。) 长脚大笑,狗狗给她递了一小块切好的苹果,长脚吃着苹果说:“总归阿也嗯嗯哦哦再好大肚皮。”(总归也要嗯嗯哦哦了才能怀孕。) 黄老板一抬手,放下张牌道:“九万!囊么养下来摊屎!真葛拆呲泡屎登嘞产房里!医生阿眼忒!”(九万!结果生出来驼屎!真的拉了堆屎在产房里!医生都愣住了!) 众人哄笑,狄秋跟着笑,轮到蔡老板摸牌,他舔舔嘴边的白沫,两手护着一头一尾两张麻将牌,也讲他一个朋友的故事,他道:“我有个小朋友呐平常辰光呒不啥葛爱好,最欢喜么去石路浪个小公园拎外卖。有逮,唔倷夜里跑得去,黑提嘛踏葛坐嘞格亭子间里,坐呲歇,裹着边浪多呲个人,唔倷才问啧,我是来候人葛,倷呐?格个人是格女人,香喷喷葛,才是声音有点粗,女人讲说,我阿是来候人葛,我来候倪老公葛。小朋友讲啧,我来候倪家子婆葛。囊么扎手才伸过去摸女人葛腿,女人才问啧,倷囊登嘞哀种地方等家子婆葛呐,家子婆弗是应该转去,登嘞屋里等么?小朋友才讲,妹妹啊,倷弗晓得……” (我有个朋友,平时没什么爱好,最喜欢去石路上的小公园提外卖。有次,他晚上过去,黑漆嘛乌的,坐在个亭子里,坐了会儿,感觉边上多了个人,他就问了,我是来等人的,你呢?那个人是个女人,香喷喷的,女人说,我也是来等人的,等我老公的。朋友说,我来等我老婆的,他就上手摸女人的腿,女人就问了,你怎么来这种地方等你老婆呢,老婆不应该回去,在家等的吗?朋友说,妹妹啊,你不知道……) 长脚忍不住说:“哦哟,喊扎鸡咕咕还搞哀囊多局细,老蔡倷葛小朋友啊是有点啥问题啊?”(哦哟,叫个鸡还弄这么多有的没的,老蔡啊你的小朋友啊是有点什么问题?) 黄老板抬起手道:“我作证啊,老蔡葛小朋友是呒不问题葛,健啊健得弗得了嘞嘿!”(我作证,老蔡的小朋友是没有问题的,健康得很。) 长脚大笑:“黄老板作证是我相信葛。” 蔡老板板起了脸孔,道:“相信唔倷嘞,定海神针落进去阿只听见逛咚逛咚。”(相信她呢,定海神针落进去也只能听到逛咚逛咚的水声。) 黄老板面带微笑,道:“等到天热起来呲,阿否要舌头拖出来牵记点水啧哦。”(等到天热了,也别把舌头拖长了惦记那些水了。) 长脚偷偷笑,狗狗也笑,黄老板自己更是笑得起劲。蔡老板接着道:“倪小朋友才讲啧,妹妹啊,倪家子婆卖淡菜葛,我看弗见,是寻唔倷葛味道寻出来葛,哀搭味道最重,帮唔倷身浪葛味道一特色一样。唔倷闻闻味道,也讲啧,味道好像散忒点啧,一头说一头立起来,摸来呲个亭子往外头走,走出去呲马上才跑啧,唔笃阿晓得囊夯?”(我朋友就说了,妹妹啊,我老婆卖淡菜的,我看不见,是找她的味道照过来的,这里味道最重,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闻闻味道,又说了,味道好像散掉了点,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摸着亭子往外走,走出去了马上就跑了,你们猜怎么着?) 狗狗道:“石路浪抓鸡咕咕抓得勤得弗得了,估计上去么老蔡葛朋友是摸着警察葛水龙头啧。”(石路那里抓鸡抓得很频繁的,估计老蔡的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1 朋友是摸到警察的水龙头了。) 蔡老板咧嘴大笑,喝了一大口茶:“还是倪狗狗阿哥有经验!” 长脚瞪了狗狗一眼:“倷倒蛮清爽。”(你倒是很清楚嘛。) 狗狗忙赔笑,递苹果,往长脚的茶杯立加热水,道:“我有个小朋友派出所做葛。“(我有个朋友在派出所干事的。) 恰好到长脚了,她摸牌,出了张四万,一瞥狗狗,说:“倪小区里有扎京巴,一经是个女人溜葛,唔笃屋里呐帮另外一家养京巴葛人家搭个亲,格家人家呐一经是葛男人溜葛,囊么格日呲搭,遛啊溜啊,京巴也养小狗啧,囊么诸何人围嘞一来看哦,第一胎出来才弗对啧,养出嘞个短脚,棕颜色葛小狗,两扎京巴么才是雪雪白葛,囊么狗亲家屋里葛女人火冒三丈,讲倷个狗偷男人!格家人家葛女主人阿急啧,讲倷个京巴血统弗纯,弗正,囊么两个女人要打相打,囊么第二胎出来啧,一看是扎雪雪白葛狗,长得呐有点像博美,格个狗亲家笃男人冲上去号呲格个女人两记耳光,一来遛狗葛有个牵呲条白颜色博美葛男人被转屁股才走。” (我们小区里有条京巴,一直是个女人遛狗的,它家里和另外一户养京巴的人家搭了亲,那家人家一直是个男人遛的,那天遛着溜着,那条京巴要生了,好多人围着一起看啊,第一胎出来就不对了,生出来个短腿,棕色的小狗,两只京巴都是雪雪白的,那个亲家家里的女人火冒三丈,说你的狗偷男人!那个狗的女主人也急了,说你的京巴血统不纯正,两家女人就要打架,这时候第二胎出来了,一看是条雪白的狗,长得有点像博美,那个狗亲家的男人冲上去打了那个女主人两个耳光,一起遛狗的有个牵了条白色博美的男人调头就走。) 狗狗接道:“格个狗亲家笃女人脑筋一动,上去阿被呲格个京巴笃女主人两记耳光,踢呲自家男人裤裆一脚,抱牢呲狗才走。”(那个狗亲家的女主人脑筋一动,上去也给了那个京巴的女人两记耳光,踢了自己男人裤裆一脚,抱了狗就走。) 长脚听得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大家都笑,狄秋也笑得很开心,牌桌上正热闹,黄老板接了个电话,接起来就气冲冲地道:“喂,囊夯?啊?囊也同学聚会啊?弗是上个熬头刚吃过饭么?啊?好好,晓得啧,嗯嗯……” (喂?怎么样?啊?怎么又同学聚会?不是上个月才刚吃过饭吗?啊?好好,知道了,嗯嗯……” 她挂了电话,眉头紧锁,打了个电话出去,电话一通,即刻道:“欸欸,老王啊,欸,是我,啊是唔笃也同学聚会啊?啊?哦,好葛好葛,啥辰光一道吃饭哦。”(老王啊,是我,你们是不是又同学聚会啊?啊?好的好的,什么时候一起吃饭啊。) 匆匆结束了这通电话,黄老板一看桌上,摸牌,出牌,道:“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唔笃?听说过啊?”(你们没听说过吗?) 蔡老板碰牌,要摸牌,恰好碰到了黄老板给牌的手,她眼珠一转,拍了下蔡老板的手,语调软了,声音娇了,道:“倷扎手是伸得长葛。”(你这只手是伸得够长的。) 长脚看笑了,狄秋勾勾嘴角,几个字已经蹦出了喉咙:“我有个朋友……” 他耳边突然轰轰地响,好像几百张麻将桌同时在洗牌,眼前蒙蒙的全是烟,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抽烟,吐烟,他一阵心反(反胃),捂住嘴冲进了厕所,扒着马桶就吐了,好一阵,再吐不出什么了,他去柜台要了瓶矿泉水,去了棋牌室外面灌嘴,喝水,点了根烟。 烟吃了半根,狄秋一抬头,一眼看到小灰的车缓缓靠边,在路边停下了。过了歇,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了,他先是看到根拐杖,接着看到一手一脚打着石膏的洁洁下了车。洁洁拄着拐杖在路边站稳,转身弯着腰还和车上的人说了会儿话,等到车开走了,她才往棋牌室来。 洁洁也看到狄秋了,和他招招手,加快步伐,气喘吁吁地到了狄秋跟前。她一吐气,问道:“你不是在这里么,怎么他们拉不到人呢?” 狄秋说:“我在和黄老板他们打。” 洁洁点了点头,看着狄秋的烟。狄秋问她:“你出院了?” 洁洁说:“我转院了。” 狄秋问道:“你从医院溜出来打麻将?刚才是小灰?” “我明天才正式转过去,今天是最后出来放放风。”洁洁说,笑了笑,“我转去广济了。你有空啊要过来玩玩?702,临时转过去么没有普通病房了,vip病房,很高级的。” 狄秋看着她,垂下了手,香烟自顾自烧着,他不响。 洁洁又说:“刚才是小灰。” 她也没话了,走进了棋牌室。狄秋面朝着马路,继续吃香烟,两口就吃完了,他便也回进去了。 隔天下午他在棋牌室门口睡醒,天还没黑,他跳上辆公交车,转了地铁,再转公交车,找去了广济路上的广济医院。 进了医院,找到了702门口,狄秋先从门口的玻璃小窗往里张望了眼,只看到个客厅,里面沙发电视,茶几桌子一应俱全,墙体刷成了鹅黄色,东面墙上挂着副浓墨重彩的向日葵画,硕大的金色花朵压折了花茎,像一群蓬头发的人,身子挤在花瓶里,脑袋挂在花瓶外头。狄秋没看到洁洁,他进了屋,又一看,西墙安了个内嵌式书柜,上中下共三层,每层都塞满了旅游攻略书,从国内到国外,又从国外回到国内,最下层还有一本《时间简史》,一本《宇宙体系论》,被挤在印度攻略和江西旅游目的地推荐中间。穿过客厅,就是卧室了,卧室里也有台电视机,挂在墙上,不远处还有扇小门,门开着,门里的灯也开着,是间浴室。卧室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了起来,隐约能看到对着电视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床头两个柜子,一个柜子上摆着张三人合照: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两人中间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儿,男人笑着,女人也笑着,女孩儿瞪着大大的眼睛,双手紧抱着只布娃娃。男人和女人挨得女孩儿很近。照片的背景是公园路上那间大公园的正门。 另一个床头柜上点着香薰蜡烛,狄秋凑近闻了闻,蜡烛透着股西柚味。火苗蝉翼似的薄薄一片,幽幽燃烧着。狄秋坐到了地上,地上铺着地毯,有些鞋子散落在床下,狄秋把它们归好了,推到墙角,排成一列,和一根拐杖,一台轮椅挨得很近。他再看了看那张大床,洁洁抱着只枕头,缩在床的一角熟睡着。 床头的墙上也挂了副画。色彩有些朦胧,笔触有些模糊,好像画的是一个坐在花园里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儿,女人戴着顶红色的帽子。 狄秋趴在放蜡烛的床头柜上,枕着胳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2 ,他被洁洁叫醒了,一睁开眼睛,狄秋就看到洁洁在对他笑。狄秋摸摸头发,也笑,卧室里的窗帘拉了起来,还开了灯,灯光又白又亮。外面是黑夜了。 洁洁看着狄秋道:“走啊。” 她手上和脚上的石膏都还没拆,颜色有些发灰了。狄秋问她:“去哪里啊?” 洁洁撑起身子,一蹦一跳地到了轮椅前,转过半个身子,一屁股坐下去,扔掉了拐杖,道:“你来很久了?” 狄秋站起来,过去推轮椅。洁洁问他:“你要不要住这里?客厅里有沙发。” 狄秋说:“我就是有些困了,昨晚通宵麻将。” “你哪一天不是通宵麻将?”洁洁回头看狄秋,她的眼皮浮肿,但是双眼皮还是很深,眼睛也还是很大。她那两只大眼睛眨了眨,嘴角翘起,笑了笑。 狄秋也笑,没响。 他推着洁洁出了卧室,又出了客厅,到了走廊上,洁洁说:“啊高级?” 狄秋点头。洁洁又说:“我开玩笑的,哪有人有家不回住医院啊,还是神经病医院。” 狄秋纠正道:“是精神病。” 洁洁一耸肩膀,脑袋上睡得翘了起来的几根头发丝跟着动了动,她道:“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平时看不出来的毛病。” 狄秋絮絮地说:“不是吧……躁狂症就很明显的……” 洁洁笑开了:“算了吧,现在马路上你不小心碰到了别人的胳膊,他就要穷兴穷武对你发脾气,你说对不起,不好意思,他说不定就对你掉眼泪,你也说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有毛病还是没毛病。” 狄秋左右看看,说:“医院里蛮安静的。” 洁洁说:“怎么会不安静呢,701是个数学教授,不出门的,703家里开连锁超市,自己喜欢作风筝,去美国读完了硕士,跑去泰国变性,割了声带,不会讲话的,不是听歌就是看电影,戴着耳机,也不吵的,704是个自闭症小孩子,能背圆周率小数点后面好几百位,刚进来的时候很吵,扔东西,撞墙,现在天天打镇静剂,吃安眠药,当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们七楼,不算我,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精神富贵病专区。” 狄秋说:“你也不差啊,高中作文比赛得过奖,消息还很灵通,适合做情报人员。” 洁洁笑出了声音:“神经病!” 他们进了电梯,洁洁按了一楼,电梯缓缓地,一路向下。狄秋说:“医院里好清静。” 洁洁说:“晚饭一人一颗安眠药,怎么会不清静?” 狄秋看她:“护士医生也吃啊?” 洁洁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你看到哪里的精神病院有过医生护士啊,都是保安和送药工。” 狄秋道:“他们给你吃了什么药把你喂成桐桐了啊?” 洁洁哈哈笑,连笑声也有些像桐桐了。狄秋稍偏过些身子看了看她,洁洁在咬手指甲,她的指甲都被她咬得很不平整了。狄秋没响,抬起手摸鼻子,他的手指碰到了洁洁的肩膀,他轻轻说:“不好意思。” 洁洁没响,把手放了下来。 到了一楼,洁洁指着外面说:“出大门右转,绕到后面去。” 经过大厅前台时,里头坐着的两个护士看到了他们,没人有任何反应,看电脑的继续研究电脑,看手机的继续钻研手机。 “右转呀。”洁洁说。狄秋忙转进右边的一条小路里。 晚间吹起了温热的风,风里有栀子花的气味,浓得有些呛人了。狄秋打了个喷嚏,洁洁拍拍他:“好了好了,就这里。” 说着,她从轮椅上跳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他们面前是堆成小山似的纸盒子和垃圾袋,洁洁弯下腰,在那些纸箱里翻找了起来。狄秋走过去,捏着鼻子问她:“你找什么?” 洁洁说:“传染病。” 狄秋笑了出来,洁洁也笑,踩在许多旧杂志上,背对着狄秋勾了勾手指。狄秋点了根烟,把火星呼得一闪一闪的,才把烟递到洁洁手边。洁洁拿去了,狄秋又点了一根。 “你啊玩游戏机的?”洁洁弯着腰刨一只纸箱,问狄秋。 狄秋看过去,洁洁拨开了一堆脏兮兮的毛绒玩具,拎出了台红色的psp。狄秋说:“以前玩过。” “多久以前啊?” 狄秋不做声了,默默吃香烟。洁洁看他:“你以前都玩什么啊?” 狄秋还是不响,呼香烟的声音都很轻了。洁洁拨动开关,psp的屏幕亮了起来。狄秋偷瞄了眼,统共三个游戏:战神,怪物猎人,三国无双。 两人站着吃完了各自手上的烟,带着这台psp回进了住院楼。 洁洁有些饿了,让狄秋推她去食堂。食堂还能买饭,不过不剩什么菜了,狄秋要了盒牛奶,洁洁要了碗面条。两人找了个座,并排坐下。狄秋喝牛奶,洁洁吃了两口面条,拿着psp打三国无双。她选了简易难度,用的是存档人物,99级的小乔,一出场,扇子往两边一飞,割了一茬小兵。洁洁打得很开心,狄秋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看电视。放在高处的电视机在播电影,外国片子,声音有些轻,底下的字幕只会提示此时响起了怎样的背景音乐。 字幕写:欢快的音乐。 食堂里没什么人,近的,有一桌四个男人在下飞行棋,远的,有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对坐着吃饭,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中背朝狄秋他们的男人转过头往他们这里张望。男人年轻,眼神敏锐,五官英挺。他很快就又转了回去。 洁洁说:“有人问起,就说你是我表弟。” 狄秋道:“为什么女孩子都想认我作哥哥,作表弟?” 洁洁道:“女人的第六感很辣手的。”她抽空看了看狄秋,笑弯了眼睛。 狄秋说:“结棍。” 两人齐齐笑,洁洁埋头狂按方块键,狄秋仰起头看电视,一行字幕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温柔的,戏剧化的音乐。 狄秋问洁洁:“这里有听不见的人吗?” 洁洁应了声:“这里有圣父圣子,观音如来,穆罕默德。” 狄秋笑了,把牛奶盒平放在了桌上,哧哧地吸吸管。不一会儿,那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吃完了,一个直接走出了食堂,另一个——那年轻些的,长得敏锐,英俊的那一个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狄秋拱拱洁洁,坐直了,两手抓着牛奶盒,脸上露出微笑。 洁洁头也不抬,说:“不要烦,碰到吕布了。” 男人停在了他们桌前,他看看狄秋,狄秋作势要和他握手,说:“您好您好,我是她表弟。” 男人敲了敲桌子,看着洁洁:“有访客要登记的,表弟也要登记的。” 狄秋收回了手,笑还是笑着,他看到男人胸口的胸牌。 晏宁。 狄秋道:“晏医生,您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3 好您好,是这样的,我听说表姐住院了,特意从上海赶回来看看她,我明天晚上的飞机要去美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表姐一面。”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末了还低下头,暗暗擦眼睛,洁洁不玩游戏了,用膝盖拱狄秋。狄秋还在低声说话:“我小时候表姐很照顾我的,长姐如母……” 晏宁打断了他,冷声问道:“psp哪里来的?” 洁洁指狄秋,狄秋指自己。 “他送的。” “我给的。” 晏宁一时愣住,半晌才说:“下次有什么人要来看你,提前说一声。” 狄秋赶忙起身,作势要推洁洁的轮椅,问说:“我送我表姐回去房间啊行?” 晏宁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狄秋推着洁洁就溜了。 两人出了食堂,进了电梯,一路回到702,关上房门,眼神对上,同时爆发出阵大笑,笑够了,狄秋点烟,洁洁自己推着轮椅往卧室去,狄秋跟在她后面,擦掉笑出来的眼泪,说:“他是你主治医生啊?” 洁洁不置可否,进了卧室,把电视柜下面的抽屉全打开了,里面都是些接线,黑的白的黄的,缠成乱麻,难解难分。洁洁还在念叨着:“他送的……哈哈,他送的……” 她抓起几团连线,唉声叹气,问狄秋:“你明天啊能带一根psp充电线给我啊?” 狄秋点了点头。洁洁松了口气,把psp扔在床上,打开了电视机,她又问狄秋:“你等下又去打麻将啊?” 狄秋没响,站在卧室门口看她。洁洁也不说话了,不停换台,一会儿是广告,一会儿是新闻,一会儿是男人不爱女人,一会儿是女人不爱男人。洁洁在这些是是非非的间隙里,叹息似的说:“多赢点。” 她的声音发涩,狄秋问了句:“我睡沙发,他们不会多收你钱吧?” 洁洁说:“我和他们说,你是我的幻觉,能看到你的人都不正常,他们就不会收你的钱了。” 她停在了中央二套,致富经正教大家种山药,她把音量调高了,看了歇,看得手脚发颤,好似在笑,她丢开了遥控器,推着轮椅进了浴室。她关上了门。 狄秋斜斜望着浴室的方向,他听到些水声,持续不断。他走过去,试着转了转门把手。 门从里面反锁了。 狄秋一脚踹开了门,洁洁正把脸凑在洗脸台上,面前是一包白色的粉末,看到狄秋,她僵住了,狄秋抓起那包粉末就扔进了抽水马桶,按下冲水的开关。洁洁低嚎了声,扑向马桶,人摔在地上,手直往那马桶里的漩涡里伸,她的石膏卡在了排水管道口,漩涡消失了,狄秋把洗脸台的水龙头关上了,所有水声都停下了。 洁洁扭过脸瞪着狄秋,支起身子就抽了他一个耳光,狄秋把轮椅推了出去,上去抓住了洁洁那只好手要拽她起来,洁洁更凶了,张嘴咬他的手,狄秋不管,双手伸到她肋边把她往上抱。洁洁又是喊又是叫,咬狄秋的头发,耳朵,还用脚踹他,狄秋便绕到了她身后,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洁洁这时忽而不凶了,她哭了,掉下了眼泪,啜泣着哀求:“求求你了,拜托你了,求你了。” 她挣脱开狄秋,摔回了地上给狄秋磕头。狄秋打了她一巴掌,洁洁不管,继续磕,脑袋撞马桶,撞瓷砖,磕得咚咚响,抱着狄秋的大腿磕头。狄秋抽出了腿,一咬牙,用上所有力气把洁洁抗到了肩上,洁洁又开始发疯了,双手乱挥乱捶,说什么也不肯出浴室,在狄秋肩上胡乱挣扎,狄秋一个没站稳,两人摔在了地上,洁洁扒拉着浴室的门框尖叫,狄秋爬起身抓着她的衣领把她往外拖,洁洁的石膏腿撞到了墙上,她高呼救命,狄秋不管,拖着她出了卧室,出了客厅,到了走廊上,他大声喊:“医生!护士!!702!!” 先是两个护士赶到了,后来来了个医生,两个护士加上个狄秋,按住洁洁,医生一针镇静剂下去,洁洁安静了下来,被抬回了病房。 狄秋站在702门口,他的鼻子,耳朵,脖子,肩膀,手臂都有些疼。一个护士来问他:“你怎么进来的?登记过了吗?” 狄秋问她:“她怎么样?” 护士问他:“你和田洁什么关系?” 狄秋看着那护士,这时,有人拍了下他,狄秋回头一看,晏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块手帕,指指他的鼻子。那护士走开了,狄秋接过晏宁的手帕擦了擦鼻子,擦下来黏糊糊一团血,他道:“不好意思了……” 晏宁问他:“干吗不好意思?” 狄秋说:“随便客气一下……你们这里的医生是不是都很喜欢刨根问底啊?” 晏宁说:“职责所在。” 他带狄秋搭电梯去了三楼,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示意狄秋坐下,找了些酒精和棉花过来。他用酒精沾湿了棉花,找了个镊子,夹着这团棉花轻轻擦拭狄秋的鼻子。他问狄秋:“你不是她表弟吧?” 两人靠得很近,眼神更近,狄秋眨眨眼睛,说:“也不是她男朋友,前夫……”他移开了视线,说,“之类的……” “别乱动。” 狄秋又抬起了眼睛,说:“我认识她女儿。” 晏宁端详了他一阵,放下了镊子,说:“还好,不会破相。”他问狄秋:“你是她女儿的老师?她女儿很早就过世了吧,幼师?” 狄秋试着吸了吸鼻子,有些痛,他皱起眉,道:“她和你说过她女儿的事?你是她的主治医生?” “不是,每天中午她要去领美沙酮,我送她去,有时候她会讲讲自己的事情。” 狄秋应了声,低头一看晏宁给的手帕,说:“这个手帕多少钱啊,我赔给你吧。” 晏宁道:“不是应该说我回家洗了再拿回来给你吗?” 狄秋想笑,鼻子痛,捂着鼻子,痛苦得说不出话。晏宁笑了,窗外有月光,办公室里有灯光,里里外外都很亮。 狄秋看着他,不响了。晏宁收拾了下桌子,问说:“你晚饭就喝牛奶啊?” 狄秋还是不响,还是看着他。晏宁又说:“我马上要换班了。” 狄秋轻声道:“我约了人打麻将。” 晏宁努努下巴:“你不回上海吗?” 狄秋没忍住,笑了,边笑边倒抽凉气,眼睛鼻子皱到了一块儿去。晏宁还逗他,扮了个鬼脸。 狄秋受不了了,起来和他挥了挥手,道了再见,捂着鼻子,痛着笑着,走了。 第九章 狄秋去了贵都花园。到了小灰家门口,他先拍了拍门,没人理,他又“小灰”“小白”地喊了几声,还是没人来应门。狄秋抓耳挠腮,在楼梯台阶上坐下,点了根烟,抱着胳膊盯着那扇门。急急吃了半根烟,他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几个数字一动不动,他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4 扯下手表塞进裤兜里,缩着肩膀猛吸了口香烟。没一歇,一个送外卖的上楼来了,也去敲小灰家的门,门开了,狄秋趁机抓住门板,挤进了屋里,说:“我找小灰!!找小白!” 开门的是个胖子,脖子上挂着副耳机,瞅瞅狄秋,提了外卖径自走开了。狄秋关好门,往小灰的房间去。房门紧闭,狄秋试着推了下,门反锁了,他敲着门问:“大仙?大仙,大仙你在里面吗?” 门里静静的,那胖子过来了,放了个饭盒在小灰的房门口。狄秋忙拉住他问道:“小灰去哪儿了你知道吗?那个……那个小白在吗?在里面吗?” 胖子上下打量狄秋。狄秋高声道:“我是小白的表弟!” 那胖子还在打量他,慢悠悠地说:“小灰借了很多钱……” 狄秋又转了两下门把手,追问道:“他借钱干什么?他……”他顿住,瞥着那房门,门还是不开,锁得死死的,狄秋眼皮一跳,松开手就要撞门。那胖子拦了下他,道:“你表姐在里面。” 他话音落下,那房门似有灵性,吱嘎一声打开了。狄秋拿起饭盒就钻了进去,只见门后一条白绳子绕在门把手上,狄秋一进来,那白绳子便推着门板关上了门,倏一下缩到了床上一卷被窝下头。 房间里,只有地上一盏灯亮着,灯泡发黄,照出来的事物也都昏昏黯黯的,床上那高高隆起的被窝一动不动,好像一座稳固的巢穴。 “大仙?”狄秋低低呼唤,轻手轻脚地往床头走。 没人回应,狄秋走近了,这才看到被窝外露着的一撮白头发和一对尖尖的白耳朵,狄秋笑了笑,那耳朵动了下,被窝跟着颤动,白玉娇转了过来,扒拉着被子,露出两只黑眼睛盯着狄秋。 狄秋如释重负,坐在了床上,道:“还以为大仙得道,去天宫报道了!” 白玉娇气道:“你干吗没事咒我去西天?”她的声音很轻,下半张脸依旧掩在被子下面,她问狄秋:“你来找小灰?还是又来和我发脾气?” 狄秋别过脸,一扫地上,好些个饭盒散落在四周,隐隐有股馊臭味。他找了个塑料袋,把这些饭盒扔进去,打了个结,丢到一边,拿着那才送到不久的饭盒和白玉娇说:“吃了吗?” 白玉娇摇头,耳朵和头发左右摆动,她的眼乌珠也一左一右乱转了起来,时而发黑,时而闪出几道金光。狄秋看傻了眼,白玉娇忙把被子拉得更高,连眼睛都半藏到了被子下。她和狄秋道:“你饿你吃。” 狄秋看着她,抓着那饭盒,干笑着,不响。白玉娇眉毛高挑,眼尾一弯,说:“不得了,小妖怪和人打架了。” 狄秋搓搓鼻尖,问她:“小灰多久没回来了?” 白玉娇说:“他胆子也太大了,我都这样了,他说他要带我去山里面,盖房子,种菜,养羊,养鸡,生孩子,带孩子,他说他需要些钱……” 她声音里带笑意,狄秋打断她,原归问:“他多久没回来了?” 白玉娇眉毛一横,恼了:“哎呀!你听我说完行不行啊!” 狄秋说:“要不要送你回家?你住山塘街是吗?” 白玉娇的眉毛竖了起来,怒道:“你别说话!你听我说!” 狄秋不管,也不响,站起来就把白玉娇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白玉娇挣了下,滚回了床上,那被子散开来了,滑到了地上去,幽幽的黄光里,只见一个生着人眼睛,尖嘴巴,一双手,一对兽足,拖着两条长长的尾巴,长着个毛绒脖子,小腹微微凸起,人不像人,狐不像狐的东西躺在床上。狄秋愣了瞬,就在这一瞬里,这两不像一跃而起,趴在床上对着他又是龇牙,又是亮爪子,喉咙里哈哈地出气,两只眼睛里的瞳仁一会儿竖起,一会儿散开,那两条尾巴也是一会儿向上,一会儿荡下。狄秋吞了口唾沫,试着喊道:“大仙……?” 这两不像听了,猛一抬头,飞扑向狄秋,张口就咬住了他的脖子。狄秋一痛,不等他反应,两不像又自己松开了嘴,卧在了他身上,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呜呜低鸣。 狄秋忙撑起身子,抓起被子裹起了两不像,对它道:“我送你回家去。” 两不像依偎在狄秋怀里,眼睛一耷一闭地,说话了。它道:“这件夹克衫,你怎么还在穿,都夏天了。” 狄秋把它放回了床上,摸了摸它的额头,又去摸它的手,它属于人的这些部分仿佛在火上炙烤,而它的耳朵,它的尾巴,还有它的脚全都寒冰似的冷。它又说话了,道:“你的手,你的身体这么冷不是好事,你知道吗?” 狄秋着急道:“大仙您都泥菩萨过江了,就先别管我了!!”他看到床头的一瓶退烧药,对那两不像道:“该不会就是吃这些吃病了的吧?” 两不像眼珠一弹,张开大嘴空咬了几下,凶道:“我没有病!我是要死了!你别管我了!” 狄秋跪坐在地上,抚着她的头发和耳朵说:“去看兽医可以吗?” 这话彻底激怒了两不像,它又要扑狄秋,双手都伸出来抓住狄秋的肩膀了,目光凶得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但是它太虚弱了,狄秋稍一回避,它的手就重重地垂了下来,眼睛完全闭了起来,呼吸微弱,轻声地说:“他会回来的!” 狄秋用被子把两不像从头到脚好好包裹了起来,打横抱起就往门口走。那两不像剧烈挣动,手在被子下面乱掏乱拱,嘴也在空中乱咬,只听嘶啦一声,它的脚爪撕开了被子,又一声,两只前爪也从被子下面钻了出来。狄秋一慌,连人带兽摔到了地上,那两不像趁机咬开被子,爬了出来,它要回床上,可走了没两步,前爪后爪接连打滑,趴在了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狄秋见状,伸长胳膊一把抓住了两不像的后脚,两不像哀鸣着做了个飞踹的动作,但它根本使不上劲,后腿被狄秋牢牢抓住,狄秋又一扑,完全扑住了它,将它抱进了怀里。那两不像似是痛苦极了,仰着脖子嚎叫,它的声音又哑又低,听上去像在咳嗽。 狄秋脱下夹克,盖在它身上,这两不像忽而没声音了,狄秋一看,只剩下一双人眼睛的两不像在掉眼泪。 它说着人话:“你妈妈好厉害,我受不了,我浑身都难受。” 它恳求着:“你别管我了,你比我还清楚,你让我待在这里吧,就让我在这里吧。” 两不像抬起湿漉漉的双眼,它的银白色头发正一根根变短,一根根紧贴着它的头皮,它的脸上长出了一层短而密的绒毛,它看着狄秋,两枚竖瞳仁翕了翕,右眼下的胎记红红的。 狄秋站起来,颠了颠胳膊,笑着说:“大仙,您就别搞什么节食减肥了吧,也太轻了吧。” 两不像看着他,道:“你说你不知道你打开门,那扇门会把你带去什么地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5 方,真的是这样的吗?你自己真的完全没办法控制吗?” “还是冥冥之中它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狄秋嘀咕道:“还是带你去看兽医吧,打打针,吃吃药就会好了,到了兽医那里千万别说话,会吓到人。” 一头说,他一头把两不像的尾巴藏到了夹克衫下面。 两不像说:“我会死,我不后悔,你也别难过,水会照样流,风会照样吹,没什么的。” 狄秋又竖起衣领去遮它的毛脖子,碍于夹克衫的长度,他始终没办法同时藏起它的尾巴和脖子,狄秋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破布,搭在了两不像的脖子上比划,笑呵呵地说:“这样就好了,就是不怎么时髦。” 两不像说:“狄秋……别怕……” 狄秋没响,用布料在两不像脖子上缠了两圈。 两不像突然浑身一阵哆嗦,狄秋将它抱得更紧了,那两不像还说:“人都会死,妖怪也会死,什么东西不会灭亡呢?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但是……”它停了下,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接着说下去,“但是能活下去的人,为什么不好好活呢?” 狄秋抱着它走了出去。 出了小区,狄秋拦了部的,坐上后排,要去山塘街。 那两不像这时说:“去重玄寺吧……人民路,东中市……东海岛……”它说:“那里有座庙。” “是我的庙……”它望着南方,两只前爪环搂住狄秋的胳膊,阖上了眼睛。 狄秋忙和司机说:“师傅,去东海岛,人民路。” 司机回头看狄秋:“到底去哪里啊?” 狄秋不是很确定,收紧了怀抱,看着司机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东海岛……” “东海岛是哪里啊??你说说清楚!” 狄秋拍了下司机的椅子,高声道:“人民路啊!你先往人民路开啊!” “人民路那么长一条!” “东中市那里!”狄秋拍着座位,嗓门大了,司机骂骂咧咧地转了个弯,狄秋又去拍他的椅背,催道:“师傅你能快点吗?路上都没什么车!” 司机的嗓门也大了:“没有车就不用遵守交通规则啊?” 过了个红绿灯,司机把车靠边停下,拿着个导航打字:“东……东海岛……啊是饭店啊小伙子?” 狄秋抓了张五十出来往前面一扔,下了车又拦了辆的车,直接让司机带他去了东中市。 到了东中市,下了车,狄秋急出了一身汗,满街乱窜,逮住人就问路。没人听说过什么东海岛,也没人知道附近有没有一座重玄寺,还有人反问他怎么不用手机查查。 狄秋一路从王天井巷绕到了砂皮巷,又从砂皮巷找去了祥符寺巷,兜兜转转,到了白塔西路上,他觉得怀里越来越轻,越来越没分量。他不敢看,也不敢问,大气都不敢喘,远远看到个杂货店,他进去和店家打听:“师傅,您听说过附近有坐庙吗?叫重玄寺的……” 看店的是个老阿爹,打着哈欠说:“重玄寺么没有听说过,就是以前有个什么能仁寺的,以前么,张士城当过……” 狄秋急道:“那在哪里??!” 老阿爹一看他,说:“小伙子啊,狗不能带进来的,你遛狗么怎么还抱着狗呢,到底是你遛狗还是狗遛你啊?” 狄秋把裤兜里的所有钱都抓了出来拍在桌上:“那个寺!那个寺在哪里!!” 老阿爹一搭嘴唇皮:“搬走了歪,火烧没了,搬去唯亭了。” 狄秋眨了眨眼睛,老阿爹看着他,问说:“啊是萨摩啊?这么小一只啊?才生出来哇?三个月啊有的?困着了啊?” 狄秋循着老阿爹的视线往自己怀里看。一只雪白的小兽静静地躺在他臂腕中。 狄秋没响,转身走出了杂货店。 他在店门口席地坐下,点了根烟,一手搂着那白狐狸,一手夹香烟。 那狐狸的头朝着南方。 据说,狐狸死时会向着自己出生的方向。 狄秋低下头,抱着自己的外套,抱着那狐狸。 他听到有个女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先是像白玉娇。女人说:“别哭啊。” 接着,又有些像别的,另外的某一个女人——温柔的,美丽的,他从没亲眼见过的一个女人。 妈妈。 她说:“别怕。” 别怕,狄秋,人间有树,有花,有草,有云,有太阳,有月亮,有蝴蝶,有蜂鸟,值得看一看,还有人,可以去爱一爱。 狄秋抬起头,瞪着黑夜,他擦了擦脸,可脸上还是湿湿的。 他想到了死。他一点都不怕。他平静地等待着。 在经历了一段很黑的时刻后,天渐渐有亮起来的趋势了。狄秋四下看了圈,杂货店早就关门了,路上所有看得到的门都是关起来的。路灯光埋伏在远处,高处。狄秋抱着那白狐狸站了起来,他朝着南面走了两步,见到第一扇门,伸手推开了。 刹那间,一切都亮了起来,他所能看到的高的,低的,远的,近的,全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芒里。狄秋看得很明白,他正站在一间房间里,面前有蒲团,有供桌,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挂画海报。 狄秋屈膝跪坐,将怀里的白狐狸放到了蒲团上。那蒲团前头的供桌上只有一只大瓷碗,里面垒着许多红鸡蛋,各个都有拳头般大小,做出个塔形。 狄秋看笑了,在裤兜里掏了阵,挖出两个皱巴巴的纸人,他把这对纸人放到了供桌上。两个小人立时活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喊着“爸爸爱你”“妈妈爱你”地跳进了瓷碗里,手脚并用地往那鸡蛋山的山顶爬去。 供桌后面的墙上正中间的位置挂着幅月下仕女图,那圆月上沾了一点浓墨,好像人脸上一颗去不掉的痣,一点抹不去的痕迹。仕女图两边有一块龙纹的玉佩,一些纸折的纸鹤,五角星,还有张《钟无艳》的电影海报,许多kiss乐队的专辑封面图,四个脸孔死白,眼圈或乌黑或画着星形的男人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 屋里没有灯,东西两边各开了扇窗,穿堂风一缕缕吹拂,室外的光一道道投进来。地上不见任何影子。 窗外也是黑夜,但是匍匐在那黑夜下面的却是一段金绸,光波涌动。狄秋仔细听了听,他听到些海浪声,他伸长脖子认真地看了会儿,那些浮动摇摆着的光芒原来源自一盏又一盏花灯,它们铺满了整片海域,温暖着他所看到的一梁一木。 忽然,一道银光闪过,一尾银狐落在了供桌上,那桌上的两个纸人已经爬到了鸡蛋山顶了,正手拉着手上窜下跳。银狐看看那对小人,一口吃了它们,舔了舔嘴巴,又去看狄秋,银色的眼睛一眯缝,狄秋一怵,笑了笑,那银狐跳下了供桌,走到那蒲团前,翕翕嗅嗅,拱开了狄秋的夹克衫,叼起了白狐狸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6 从西窗跃了出去,不见了。 风还在吹,那龙纹的玉佩叮叮的响,狄秋穿好了夹克,把两边的窗都关上了。屋里还是很亮,他转身看了看,他身后有一扇门。有些窄,有些矮,可能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狄秋走过去,打开了门。 他来到了一方戏台上,台上没有乐班,台下没有观众,黑风阵阵,吹得他浑身发冷,他赶紧绕去另一头那出将的帘子前,钻了出去。 又一阵风,吹散开些烟波,狄秋费劲地从虎丘塔顶爬下来,踹开一扇门,他拍拍衣服裤子,理理头发,一抬眼看到一面等身镜里的一段人影,脸什么模样,看不清,看个头,身形,大概是他自己。但他能清楚地看到他左右两边的许多假人模特,这些假新娘穿着各色各式婚纱,白的红的,粉的蓝的,串珍珠的,镶亮片的,蕾丝做的,绸缎缝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狄秋在这些假新娘中穿梭,好不容易出了门,他一颤,抱着胳膊竖起了肩膀往前走。 他两边都是些披麻戴孝的人了,都低着头,他们身后是重重的雾。一条笔直的路从他脚下延伸到一座焚化炉前。焚化炉里映出火光,空气中弥漫着焦味。那些人全在哭,有的哭起来像蛇吐信,有的哭起来像老鼠叫,有的只是掉眼泪,脑袋上硬邦邦的头发跟着掉。有的会朝狄秋啐口水,吐痰,发出阵阵作呕声。 狄秋快步到了那焚化炉前,他打开了那滚烫的铁门,猫着身子挤了进去。 这回,他见到了地狱。 满地的白骨,满眼的血色,满耳都是凄厉的嘶鸣,这里已经不分天和地,不分光和暗了,这里也没有人了,到处都是鬼:害怕的鬼,作孽的鬼,拔舌的鬼,挥舞着鞭子的鬼,举着叉子把鬼往油锅里按的鬼,苦不堪言的鬼,洋洋得意的鬼。一只大鬼经过,他的身量像山那样高,他一弯腰,一张嘴,把受罚的鬼,施刑的鬼,通通吞进了肚子,他又一张嘴,还要再吞那油锅火海,那油锅火海里的鬼叫得更大声,开心得也更大声,只有狄秋慌了,那大鬼的舌头伸到了他的裤腿上了!狄秋拔腿就跑。不知怎么,他这一跑,好些个鬼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可那大鬼却没追上来,狄秋身后一群小鬼,长牙舞爪,好不欢乐,狄秋抖索身子,加快了步伐,孰料一不小心和个老好婆撞了个满怀,那好婆一把手拽住了他,笑呵呵地要请他喝汤,狄秋吓坏了,推开了好婆,慌不择路,上了条桥。 那桥上排着一列鬼,狄秋一上桥,全都抱怨了起来。 “去后面排队啦!” “不要插队!不要插队!!” 一看狄秋往后跑,这些鬼都奇怪了:“怎么有人走回头路!” “不做鬼!情愿做人!哈哈哈!” “一定是上辈子做多了亏心事,阎王判他变狗变猪!” “嘻嘻嘻。” “哈哈哈!” 狄秋一扭头,身后那群小鬼还跟着他,他往桥下一张,见到条船,赶紧是抓住了桥栏杆,跳到了那船上,打了个滚,滚进了船舱。 这下好了,总算是逃出生天,眼下到了间小房子里,四个大胡子男人正在打架,还有个孩子蹲在地上玩玻璃弹珠。没人看到他,也没人管他,狄秋溜了。 他一脚踏上了阴阳路,被腐臭熏得够呛,见过了黑白无常,过了生死门,他又跑进了座大花园,牡丹芍药,海棠茉莉,开得好不热闹,好不美丽,无端端一把火,一群官兵喊打喊杀冲了进来,狄秋一口气跑进了座军帐,一个将军豪饮三杯,仰天长笑,拔剑自刎。狄秋又跑了,他跑进了片树林,他前面还有个男人,也在跑,男人揣着卷画轴,赤足狂奔,男人回头看,狄秋也回头看,他们身后是一条火龙,紧追着他们,火龙咆哮,一道火舌直朝他们烧了过来。 那跑在狄秋前面的男人不知怎么脚下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画轴也掉到了地上,男人连滚带爬地去追那画轴,一阵风把画轴吹了起来,狄秋伸长手想去抓,却抓了个空,风吹着画,把它送进了火龙的嘴里。刹那间,天和地猛烧了起来,狄秋赶忙躲进了个马车里,火光隐去了,他来到了间长室,一个男人卧在榻上咳嗽,苟延残喘,另一个较年轻的男人在榻旁默默垂泪,年轻男人的脚边放着只铜盆,里头一卷画卷兀自烧着。一条大江烧成了两半。 一半乘着火星舞向高处,一席瀑布自那断口淌下,气势雄浑,流过三百里,式微如溪,再绕过一座山、两座山,流进了平原,这细流又开阔了,浩浩瀚瀚,滚滚不息。 狄秋走在江边,他的鞋子湿了,潮水涨了起来,他的裤腿也湿了,一卷浪扑来,他整个人都落进了水里。 狄秋本就跑得很累了,他便随波逐流,在水里躺下了。有鲤鱼游过他身边,还有海草钻过他的指缝,他摸到了贝壳,手指被螃蟹蜇了。他吃到水,吃到水里一些咸咸,小小的生物。 他人生的走马灯又在他眼前上演了。 真奇怪,像是在看别人拍的一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电影。一个并非他的男人在操场上骑自行车,倒着骑,骑了一圈又一圈,操场边上有小丁,路欣雅,田静,洁洁……他都能叫得上名字,但是这个男人…… 狄秋翻了个身,继续往水下沉,他的脑袋昏昏涨涨,肺里也很涨。他早就不能呼吸了。 小丁死了,路欣雅不知在干什么,田静呢,还有洁洁…… 蜉蝣朝生暮死,人又何尝不是,生命如草芥,时间如流沙,一条大江,绵延流淌千万年,也不过是群山间的一尾小溪,而群山也不过是天地间的一排积木,天地,不过是洪荒间的一瞥。 生有什么重大的,死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所有的人都不过是风一吹就会不见的一点微尘,是雨一下就会消失的埃土。山水依旧,山和水也会坍塌,会干涸,天地依旧,而天和地也会混沌,会熔化,茫茫宇宙,有什么是不渺小,有什么是重要,又有什么是永恒的? 但是,可是…… 操场上的男人还在骑车,他好像永远不会累,永远不会烦。他就在那里,“像个白痴一样”转着圈。 像个白痴一样。 那是电影里的台词。狄秋记得。他和那个男人一起看过的某部电影。电影的名字里有个“春”字。 男人停下了,抬起了头,狄秋想躲开,他捂住了眼睛,他吃了一大口水,几乎是本能地拍打着水,使劲往上浮。 他把那些叫得出名字的人全都甩在了身后,他拼命地往上游,他还是想去看一看风,去听一听雨,去触摸一朵云,去喝一口热的汤,去看一场电影,听一首歌,撑一把伞,然后把它丢开。他想走在人群中,和很多的人擦肩而过,他想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等绿灯,在黄灯亮起的时候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7 大声吹口哨。 他想跑起来。跑进风里,跑进雨里,往海边跑,活下去……活下去! 他想…… 狄秋钻出了水面,他翻身上了条小船。歇了好一阵,他才恢复了过来,他喘着气抱着膝盖坐在船上擦眼睛,擦脸。 他正面对着一扇小小的舱门。 狄秋伸手推开了这扇门。 他发现他站在一间公寓房里,不远处是个厨房,有人靠在厨房门边看他。狄秋眨了眨眼睛,那个人也跟着眨了眨眼睛,他说:“田洁的表弟,你该不会是变态跟踪狂吧?” 厨房里有光,那问话的人半身都是阴影。狄秋往前走了一小步,光影变幻,狄秋这才把那问话的人的五官,身形,手脚全都看清楚了,他说:“晏医生,是你啊……”他忙笑,“我好像走错门了,我朋友住这里,你楼上。” 晏宁问道:“几零几啊?” 狄秋说:“我要是记得我也不会走错了,主要是你们俩的门长得一样,而且你门没关!” 他一指身后,转身要走。晏宁过来了,咕哝着说:“那我肯定是忘记把门反锁了,就连防盗门也没锁。” 他靠在了门边,看着狄秋。 狄秋连连点头:“对对对,防盗门也没锁,晏医生下回您可别忘了,还好是我,要是换了别人,您晚上就能上《社会传真》了。” 晏宁一耸肩膀,给狄秋开了门,往外一抬下巴:“那你去找你朋友吧,楼上是吧?我这里是顶楼,你朋友大概住水箱还是避雷针边上吧。还有啊,我没装防盗门,我是电子锁。” 门外是片小厅,放了个鞋架,还有张椅子,椅子边上是盆阔叶绿植,叶片肥大碧绿,再边上是两扇阖得紧紧的电梯门。 再没别的人家了。 狄秋一摸后脑勺,讪讪地笑,没说什么了,迈到小厅里,去按了电梯,他没敢回头,对着电梯上两段朦胧的人影直刮鼻子。 晏宁问他:“你早上去游泳了啊?鼻子碰水不痛吗?” 狄秋说:“我掉水里了。” “真的?” 狄秋头一低,电梯门开了。晏宁喊住了他:“要门卡的,你住楼顶的朋友给你了吗?” 狄秋稍侧过些身子,小心地看晏宁,小心地问:“晏医生,你不会报警抓我吧?” “你什么罪名啊?”晏宁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眼角和嘴角都微微向上扬着,隐隐有笑意。 狄秋壮着胆子说:“那我和你说我有特异功能,你相信吗?” 晏宁真的笑了出来:“我们院两个上帝,三个菩萨,还有一个玛丽亚。” 狄秋也笑了,怪不好意思的,轻声道:“我说真的。” 晏宁招招手,示意他进屋,说:“换身衣服吧。” 狄秋没动,晏宁便问他:“你什么超能力啊?” 狄秋还是没动,也不响,电梯门关上了,狄秋转身,面朝着晏宁,手背到了身后去,手心紧贴着那冷冰冰的墙壁。他抿了抿嘴唇,看看鞋架,又瞅瞅边上的绿叶子。晏宁也不讲话,狄秋垂下了眼睛,还是不响,可他的肚子受不了先开腔了。 晏宁问道:“吃早饭了吗?” 狄秋吞了口口水,抬起眼睛:“我的特异功能是任意门。” 晏宁回进了屋里,狄秋跟着他进去,跟着他走去了厨房。晏宁拿了两个碗分别倒了点麦片,从冰箱里找了瓶牛奶出来。他看看瓶身,又扯开纸盒口子闻了闻。他一看狄秋,说:“今天过期了,你要么?” 狄秋点了点头,晏宁往一只碗里倒了些牛奶,推给了狄秋。他笑笑,挑起眉毛说:“我怕死。” 狄秋笑了,端起碗抓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牛奶麦片就往嘴里塞。 “你吃慢点,没见过这么着急寻死的!”晏宁高声说,他还笑着,干吃了口麦片。 狄秋连塞了三大勺,一抹嘴巴,看着他道:“啊?你们医院的病人都这么想不开?” 晏宁翻翻眼皮,放下了碗,走了出去,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个烟灰缸,嘴里多了根香烟,烟已经点上了,他呼了两口,把烟灰缸放在他和狄秋中间。 晏宁问道:“是像多啦a梦那样的吗?” 狄秋大口吃,用力摇头,含糊地说:“只有特定的时间才能用,天快亮的时候,随便,就是哪里有门,帘子也行,打开了,钻进去就会去到不同的地方。” “那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啊?” “太多了。” “都见过些什么人啊?” “也很多。” 晏宁抖烟灰,侧过脸看狄秋:“你从小就这样?” 狄秋恰好也扭头看他,相视间,两人都带着笑。狄秋轻快地说:“不啊,是高中的时候,我给朋友招魂,教我招魂的神婆说,我要自己先灵魂出窍,才能去到阴曹地府把我朋友带回来,我完全照着她说的做的,可结果我朋友没回魂,我自己就变成了这样。” “什么样啊?” 狄秋转回去继续吃麦片,喝牛奶,说:“白天能见鬼。” 晏宁拱手拜了拜他。狄秋吃干净了,牛奶也喝得一滴不剩,他道:“这样的故事您应该听得不少吧?” 晏宁没响,狄秋摸摸肚皮,自己点了根烟。他望着厨房里的一扇玻璃窗,说:“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看见过已经死了的人,还在转眼间经历春夏秋冬,我还遇到过一只狐狸,两条大大的尾巴,她驮着我在山塘河上飞驰,还有长得像刺猬,头发会射箭的小人追着我们,我还摸过干将,莫邪,我还见过……”狄秋顿住,看晏宁,咧开嘴笑了,不说话了。 晏宁道:“你这个好像什么电影的开场白。” 狄秋急问道:“你喜欢看电影吗?” 晏宁不置可否,面向了客厅吃香烟。狄秋和他向着同一个方向,他说:“我看到过我妈妈,我经常能看到她,虽然她生下我之后就死了。” 客厅里有沙发,有茶几,有电视,还有两盆高大的绿植,植物后面是窗,窗帘发蓝。一盆绿植已经长到顶着天花板了,另一盆根茎粗壮,露在泥土外面,好像两只缠在一起的手。 窗帘是拉开来的,室外一片灰白。 晏宁问道:“你高中时的那个朋友是意外过世的吗?” 狄秋说:“有天下大雨,我打电话给他,找他出来玩,他被车撞死了。” 晏宁吃完一根烟了,把吃麦片的碗和勺子放到了水槽里。 狄秋又说:“他姓丁,我们都叫他小丁。” “那你见过小丁吗?” 狄秋沉默了,他撑着身后的柜面一跳,坐到了柜子上去,想了歇,说:“见过,但是小丁看不到我,很奇怪,可能小丁不属于鬼,是属于魂,被我逮出来,害得他被困在了一个地方,就是在生和死之间的一个地方……”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8 狄秋比划着,晏宁说:“你是说回忆吗?” 狄秋一怔,挠挠眉心,接着道:“小丁不能轮回超生了,还有我妈妈……” “你妈妈?” “她不是人,好像死了就也不会变成鬼,是一种精怪,会徘徊在某一处,也是不会超生,不会转世的。” 晏宁拍拍狄秋的腿:“你把外套脱了吧,洗个澡,我找身衣服给你。” 狄秋吃香烟,眉眼一耸,看着晏宁笑了:“医生,你该不会真的相信我吧?” 晏宁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自认为看到过的这些其实都是幻觉?你没见过你妈妈,你觉得自己害死了小丁,你走不出去。”晏宁问了声,“小丁是男的吧?” 狄秋弯着腰吃香烟,轻笑着,和晏宁靠得很近,说:“我高中时候读了一些书,我发现弗洛伊德看谁都觉得是恋母的同性恋。” 狄秋把烟递到了嘴边,没呼,转头往窗外眺望。 “夏天了,热死了。”晏宁说。 他还道:“你的鞋也太脏了吧。” 狄秋头一低,他的帆布鞋确实脏极了,鞋帮鞋面上全是泥巴,鞋带里还缠着根绿绳子。狄秋伸手拎起这根绿绳子,绳子的触感滑腻腻的,狄秋提起它闻了闻,大声道:“好像是水草!” 他再看晏宁,晏宁亲了他一下。 狄秋垂下了手,缓缓地吸气,吐气,他不声不响,晏宁也默默的,他默默地夹走了狄秋手指间的烟,默默地吃了一口,默默吐出一蓬烟。他隔着这些烟对狄秋说:“我在医院里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明明在笑,眼神却好像随时都能去死,是哪一栋的哪一位病友吗?他什么时候住院的?他可千万别找我看病,医生和自己的病人,不行吧,我还想,不行啊,他这么好看,我不能还没亲到他就让他死了。” 狄秋大笑:“那我现在能去死了吗?” 晏宁耸肩膀,把厨房的窗推开了,狄秋探着身子,把手伸了出去。 空气是热的,潮湿的,像湿透了的纱布,迅速裹住了他的手。密不透风。 狄秋回头看晏宁,不无兴奋:“真的是夏天了!” 第十章 夏天放暑假的时候,小丁会去锦帆路上的露天泳池打工。他教小孩子游泳,七到十三岁,一周三天,上午十点教到下午三点,中间休息一小时。每个月凭票据报销车马费,泳裤钱,每天都有免费矿泉水拿,上班时每时每刻都能看到甩着雪白的胳膊,踢着颀长的腿,腋下干干净净,眼里水汪汪,脸上湿漉漉的市排球女队队员。她们就在附近集训,经常会来泳池玩水。小丁最爱看里面一个大眼睛,瓜子脸,总是穿一身藏青色连体泳衣的女孩儿,据说她打自由人的位置,在苏大读书,有个弟弟,和图春同一个星座。这些都是她坐在泳池边踢水时告诉图春的。 小丁九点半出门上班,十分钟就到泳池了,他会打电话给图春,说:“图春,你们快点过来呐!” 图春十点准时出现在狄秋家门口,砰砰敲两下门,喊他:“狄秋!去不去找小丁?” 狄秋抓了条泳裤就跟着图春跑了。 他们踏脚踏车去锦帆路,天热得要死,苏州像个大蒸笼,一路上他们吃冷饮,买奶茶,两人分着吃一串糖衣都化了的冰糖葫芦,还喝可乐,单手骑车,在风里面摇晃着手,上桥,下桥,趟车,转弯,停在泳池门口。 狄秋有烟瘾,到了这时总忍不住,他会点一根烟。图春拉着他躲到一片阴头里去,他继续喝没喝完的可乐,狄秋吃香烟。吃一半,狄秋往外张张,把烟递给图春。图春背过去,面朝着狄秋呼一口香烟。他会徐徐,缓缓,不紧不慢地把烟从嘴里吐出来。他吐不出烟圈,他吐出来的烟是一条青蓝色的蛇,在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盘旋,消失。 狄秋从公交车上下来,他往前走,一抬头就看到了锦帆路的路牌,他想起了更多关于泳池还有小丁的事。 冬天,寒假来了,小丁不教游泳了,他拿个大网兜捞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落叶,塑料袋,顺便在泳池边巡视,随时准备救起一个来冬泳的中年男人或女人。小丁也打电话给图春,图春也还是来找狄秋,砰砰敲两下门,狄秋抓起个帽子,戴上围巾就和他走了。他们去园区滑旱冰。 狄秋在路边买了瓶可乐,才打开来喝了两口,一个女人拦住了他,笑盈盈地往他手里塞传单,说:“帅哥,舞蹈健身要不要关注一下?扫下手机微信码了解一下啊?” 小丁不止一次埋怨狄秋,说:“狄秋,你家里电话到底要坏到什么时候啊?你弄个手机啊好啊?” 他更不止一次埋怨他和图春:“你们两个人么弄不好了,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还不如田静讲义气!” 狄秋旋上了瓶盖,接过那传单,仰头看了眼,他正经过一幢写字楼门口,他已经走在锦帆路上了,不远处就是露天泳池,人行道上停满了电瓶车。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骑自行车了。 他转身,调头走了。 过了干将西路,沿着邵磨针巷走了歇,狄秋转进了富仁坊,他找去间米线馆,要了一碗过桥米线,两块椒盐大排。他在等米线时喝完了可乐,米线和排骨上桌,他趁热吃下,一揩嘴巴,打个饱嗝,去了同一条路上的数码城。 数码城一楼都是卖电脑的,二楼主营手机,上了三楼,狄秋看到些游戏主机了。他就近找了家商户,看店的是个年轻男人,正靠着柜台抓着手柄玩游戏,一瞥狄秋,问道:“啊要搞台ps4玩玩?” 狄秋问他:“您这里有卖psp接线吗?” “画面质量不要太好哦,你跟我买,送你两个游戏,《神秘海域》,《使命召唤》。” 狄秋低头看男人靠着的玻璃柜台,里面摆着些手柄,接线,他指着角落一团黑线说:“就是这种充电线。” 男人暂停了游戏,转过来看着狄秋说:“还是要switch啊?全球都缺货的你啊知道?” 狄秋弯着腰,又戳戳那黑线的位置:“就是这个吧?您拿出来我看看吧。” 男人把手柄递给狄秋,笑着道:“啊要试试?我换张gta给你玩玩啊?还是喜欢玩日本那种rpg?” 狄秋抬头看男人:“这个接线多少钱?” 男人比了个五。狄秋给了他五十,男人给了他接线,狄秋便搭扶手电梯下楼了。经过二楼时,他瞄了眼,整个二楼,几乎所有人家都挂着相似的广告牌:以旧换新,刷机贴膜,一站达成。 下到一楼,狄秋把psp接线塞进了裤兜,想了想,走去向上的扶手电梯前,回上了二楼。他随便找了家店,不等店家开口就问:“您这里有手机能玩贪吃蛇的吗?” 店家是个年轻女孩儿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59 ,笑着说:“怎么不能玩啊,都能玩啊,安卓能玩,苹果的也能玩,我给你看啊。” 女孩儿一下就拿出了三部手机,一部部解了锁给狄秋看:“你看啊,这个是彩色贪吃蛇,这个更加高级了,裸眼3d效果的,这个你买个vr眼罩,带上了你就是贪吃蛇了!” 狄秋听笑了,指指柜台角落头里的一台诺基亚:“我要这个好了。” 女孩儿跟着笑,拿出手机,递给他:“哦,给老人家买的啊是?这个老年机很好用的,微信,qq,淘宝都有的,字体自己还能调,重阳节很多人买来送长辈的。” 狄秋要掏钱,女孩儿又拿出来台智能手机,和狄秋道:“新到的苹果,最新的,今天一上午就跑了三部货了,绝对没问题的,都是小伙子买了,打算七夕送女朋友的。” 狄秋摇摇头:“没有女朋友。” “啊?那送妈妈好了!” 狄秋说:“母亲节过了啊。” 女孩儿努着嘴巴:“不是非要等逢年过节才送的呀,收到礼物么总归开心的。” 狄秋一笑:“她见到我就很开心了。” 女孩儿笑着,没话了,狄秋付了钱,拿了手机,出了数码城,去对过的移动办了张电话卡,打的去了广济。 这回他进了门就被门卫喊住了,已经过了访客时间了,门卫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去。狄秋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卫室窗口,看着那门卫道:“我是田洁的表弟,等一下我就要坐晚上的火车去上海,上海飞美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才知道我表姐住院了,家里人都不告诉我,我从小就和我表姐关系很好的……” 门卫说:“打个电话,微信视频不就好了。” 狄秋说:“我表姐的病房不让用手机的。” 门卫嗤笑:“小伙子,不要胡说八道了哦,现在医院是鼓励大家多用用手机,玩玩游戏,接触接触外边的信息,交流交流。” 狄秋巴结道:“对对对,您说得太有道理了,醍醐灌顶!估计是我表姐的主治医生老古董,不如您。” 门卫一清嗓子,戳了戳桌上的一本本子:“这里也没有什么田洁,你好走了。” 狄秋忙说:“那我找晏医生!”他扒着窗栏,声音忽而轻了,有些飘忽,“晏宁晏医生……您这里总该有吧?” 门卫盯着他,狄秋继续道:“就是晏子的晏,一个日一个安那个,然后……” 门卫不耐烦了,一拍桌子:“你到底要找谁啊?” “有的吧,晏医生?” “有!” 狄秋松了口气,笑笑地给门卫派烟:“我找他,就找他……” 那门卫接了烟,狄秋又笑笑地递了张一百块,点上打火机给门卫点烟。那门卫看了他两眼,打了通电话。 很快,晏宁就出来了。他穿白衬衣,牛仔裤,白大褂,鼻梁上架了副眼镜,走到狄秋面前,他把眼镜摘了,看着狄秋道:“你来找你表姐啊?” 狄秋问道:“田洁出院了?” 晏宁一指前头,往大马路上走。狄秋着急追过去,问:“有这么个人的吧?” “什么?” “田洁啊,不是我的幻觉吧?” 晏宁笑了,没响。狄秋举手作投降状,紧巴巴地看着晏宁,晏宁这才点头,道:“有。” 他说:“她转走了,转去上海的强制戒毒中心了。“他一看狄秋,问道:“怎么早上我给你拿衣服的空当,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狄秋道:“我还在的,就是你看不到我。白天我不光能见鬼,我也会变成鬼,人是看不到我的。” 晏宁抚了下额头,笑着问:“你知道苏州哪里能开阴阳眼吗?” 狄秋笑了:“你这是要开二郎神的天眼吧?”他问了声,“怎么突然就转走了?” 晏宁说:“我们主任联系的,上海过来了人,带走的,你要地址吗?什么女子戒断中心,具体我不记得了,得回去查查。” 狄秋想了想,掏出那跟psp充电线,说:“那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把这个给她吧,她让我买的充电线。” “手机的?” “psp的。” “你玩吗?”晏宁问。 狄秋眨眨眼睛,晏宁比划了下:“游戏啊,你……白天做鬼,晚上呢?晚上干什么?”他一想,说,“打麻将?” 狄秋大声笑,跳上了路边的绿化带,沿着窄窄的边沿走着,说:“你打吗?” “游戏还是麻将?” 狄秋点了根烟,停下了,站着,望着远处吃了两口烟,坐在绿化带上,不响了。晏宁也坐下了,坐在他边上,问他:“你和田洁怎么认识的?” “有一天我见到了她女儿的鬼魂,后来又在棋牌室里见到了她,就这么认识了。” 晏宁应了声,看看街上,点香烟,吃香烟。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狄秋也看着街上,问道。 车来车往,他们很靠近广济桥了,风有些大,他们的说话声被衬得很轻。 晏宁和狄秋靠得更近,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相信你?” 狄秋一耸肩膀:“白天做鬼,晚上做人,我还能穿越时间,空间……” 晏宁问他:“你去见过你妈妈吗?你的任意门带你去过她那里吗?” 狄秋笑开了:“又不是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晏宁也笑开了:“那看来你去我家是上天的安排。” 狄秋又耸耸肩膀,他低头抖烟灰,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是我喜欢过一个人,是个男的,我可能是同性恋,可能不是。” “是小丁吗?” “不是,是我的另外一个高中同学,很多人喜欢他的,他也谈过女朋友,我介绍的。”狄秋说,手指揉过眼睛,不响了。 晏宁问道:“我是不是长了一张让人畅所欲言的脸?” 狄秋稍抬起眼睛打量他,抱起一边膝盖,笑得很开心:“不好吗?” 晏宁板起脸孔:“当然不好,爱人和爱人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畅所欲言和坦白。” 狄秋在嘴上划了个大叉,闭紧了嘴巴。晏宁亲了他一下,和他分开了,看着他,又亲上去。狄秋靠到了一棵矮树上,树叶沙沙地响,晏宁摸到了他的手,按住了,说:“现在离天亮大概还有十个小时。” 狄秋抖着身子笑,舔了舔嘴唇,站了起来,往广济桥上走。 晏宁在他身后问他:“你用手机吗?” 狄秋点了点头,晏宁走到他边上了,又问:“那你用微信吗?” 狄秋看他:“有什么是电话里不能说的呢?” “不方便打电话的时候啊。” “不方便打电话就方便发语音信息了吗?” 晏宁笑着,丢开了烟屁股:“还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听一听声音。” 狄秋的烟也吃完了,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0 他没扔,拿在手上,从食指和中指间转到了中指和无名指间。他摸到些烟灰,绵绵软软的。狄秋说:“微信应该早点发明,起码早个十年发明。” 晏宁说:“你可以去十年前,去敲腾讯的大门。” 狄秋哈哈笑,晏宁问他:“要是能自由决定去哪里,你最想打开哪一扇门?” 不知不觉,他们爬到桥顶了,狄秋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晏宁跟着看,胳膊挨着他的胳膊。狄秋道:“秦始皇陵。” 晏宁咳了声,狄秋趴着笑。晏宁说:“你认识的。” 狄秋琢磨了阵,说不出来,但人还是笑着的,笑够了,他快速跑下桥,一辆公车进站,狄秋跳了上去,和站台上的晏宁挥了挥手。 晏宁大声问他:“你去哪里啊?” 狄秋摊了摊手,公车往前开,晏宁追着车跑了起来,他喊着什么,像是一串号码。 狄秋听到了,记下了,存在了手机上。他在车尾找了个空位坐下,拿出录音笔,放在怀里,捧着手机,打开了贪吃蛇的游戏。 这一玩就玩得没了概念,狄秋猛一抬头,公车已经行驶在一片荒郊之中,偶尔看到几座建筑,不是平顶的厂房就是成排的货仓,一盏路灯和下一盏路灯隔了好远,光线没有一丝的交汇,一片片黑影扑进来,狄秋一急,半站了起来。录音笔掉到了地上,贪吃蛇咬到自己的尾巴,噎死了。公车靠站了,后门打开来了,司机回头看了眼,车里只剩狄秋和一个老好婆,好婆抱着个饭盒在打瞌睡,司机看着狄秋,不响。 狄秋捡起录音笔,灰溜溜地下了车。 公车站不见第二个人,空旷的四车道大街上行来往去的轿车开得飞快,轮胎擦过地面,唰唰地响,这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像风声,越来越接近飓风呼啸的声音,狄秋靠紧了站牌,借着路灯光读站名。 大阳山国家森林公园。 狄秋环顾了番,周围确实有山,不止一座,好几座,一大片,绵亘在蓝黑的背景色里。群山间,月亮偷露着半脸,夜的帷幕似乎尚未完全拉启。 一辆工程车开过,车上蹦下来好些碎石子,狄秋躲开了,抓抓头发,又看那站牌。 他坐过了阳山东,马涧小区,范家场,高新区人民医院,寒山寺南,朱家庄新村,他还没坐到石桥头,科技城,龙景花园三区、四区、五区。这些站名他全没听过,全是陌生的。 远处有人在呼喊,先是“欸”“欸”的,接着又“吼”“吼”的,还学野兽呼嚎,还有人在笑,尖利、怪异。 狄秋穿过了马路,到了对面的公车站,抱紧胳膊,裹紧了外套,等到一辆公车,上去了,坐到了朱家庄新村下了车。 还是那熟悉的两分钟脚程,还是那熟悉的两扇玻璃门,还是那一间烟雾缭绕的棋牌室。 老板娘从柜台里出来招呼狄秋:“小狄!你这两天都去哪里了?” 还是那个面如菜色,穿裙子,化淡妆,总是笑眯了眼睛,热情客气的老板娘。她身上有麻油和葱味,狄秋摸摸鼻子,看着老板娘,笑着说:“来碗大馄饨啊老板娘!” 老板娘一拍他,比个眼色,说:“大家都牵记你!祝老师他们在楼上,四个人刚开始打!” 狄秋好奇问:“四个人,谁啊?” 孙老板这时从柜台后面探出个脑袋,冲狄秋努努下巴,问说:“还是倪到隔壁一道吃点啥物事?我阿是夜饭啊?吃嘞。”(还是我们到隔壁一起去吃点什么?我也是晚饭还没吃呢。) 老板娘点着头说:“欸,好葛好葛,唔笃到隔壁吃点吧!点扎砂锅,炒几扎菜!”(好的好的,你们去隔壁吃点吧!点个砂锅!炒两个菜!) 孙老板走了出来,狄秋和他打个招呼,才要说话,忽地胳膊上一热,他扭头看去,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抓着他,冲他挤眼睛,摇头晃脑地说:“小狄!啊要一起搓啊?” 他们桌三缺一,一副牌摸了一半了,另一个女人点香烟,张嘴喷烟,喷口水,道:“一道搓呐,一块佃一扎花,瞎搓搓,倪重新来好啧,哀副弗算。” 另一位牌友也是个女人,龅牙,面黄肌瘦,也吃香烟,翘着二郎腿打量狄秋,不说话。 到处都是熏人的烟,狄秋揉眼睛,打了个喷嚏,转过身说:“不好意思了,我感冒了,就不传染各位了吧……”他问孙老板,“桐桐他们和谁打啊?” 孙老板推着狄秋往外走,说着:“唔笃么真葛一个个才是赌鬼,人家小狄夜饭啊?吃了才要拉人家搓麻将,饭终归也让人家吃葛歪!吃好再讲哦!”(你们也真的是一个个都是赌鬼,人家小狄晚饭还没吃呢就要拉人家打麻将,饭总归要让人吃的吧!吃好了再说!) 他回狄秋:“还是格几个人歪……” 狄秋要问下去,孙老半推着他到了棋牌室外。两人站在门口互相看了看,都不响了,孙老板摸香烟,狄秋摸打火机,两人吃上了烟。 隔壁的小饭馆生意不赖,有年轻的男女对坐吃饭的,还有一男一女带着孩子打牙祭的,小孩儿一边啃鸡腿一边戳手机,兴奋地直拍手,男人和女人低着头,好像在说话。 孙老板和狄秋把香烟丢在门口,一进去,那招呼客人的也是个女老板,穿了件薄毛衣,两袖撸到手肘,系着个围裙,她一把拉住孙老板就说:“香烟么进来吃好了!” 孙老板说:“还有小孩子,不好的。” 那小孩儿不拍手了,捂着嘴巴拉女人的衣袖,妈妈妈妈地喊。女人换了台手机给他,还是和男人低低说话。 女老板一看狄秋,道:“你这个小孩子么也不大歪!啊是殷老板的儿子啊?” 狄秋看了孙老板一眼,没响,就近找了个空位坐下了。孙老板一指墙上的菜色照片,问狄秋:“你看看要吃什么。” 狄秋仰头望,孙老板也望着,女老板送了两瓶雪花过来。 狄秋说:“牛肉面吧……” 孙老板说:“炒扎古老肉吧。” 狄秋一直看到了墙壁的尽头:“那,加个干锅花菜吧……” 孙老板坐下了,头还仰着,说:“栗子炒鸡,带点辣味道,好吃葛。” 两人要了古老肉,栗子炒鸡,干锅花菜还有一份豆豉油麦菜。 孙老板开了啤酒,给狄秋倒了一杯,女老板还给了他们一碟花生米,狄秋剥花生米,喝啤酒,在纸巾上擦擦手,看看这一桌,又看看那一桌。 年轻的男女走了,又进来两个年轻的男人,坐下就要了一打啤酒,点香烟,骂老板,骂了两句忽然对着电话抹眼泪,对着电话说话:“宝宝,你为什么不理我啊?” 另一个男人给哭着的男人倒酒:“喝,喝!” 小孩儿不喊也不闹了,女人时不时拽一下他的衣服:“不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1 要离得这么近!” 她用筷子挑毛血旺里的红辣椒。 狄秋问了声:“生意还好吧?” “蛮好,蛮好,打算开爿分店,登嘞杨枝塘格搭。”孙老板笑着点头,笑着看他,问,“家里还好吧?” “蛮好。” “哦,蛮好就好……”孙老板停了歇,又说,“桐桐帮安妈妈才牵记倷,还问我帮老板娘啊有倷葛电话号码。”(桐桐和安妈妈都惦记你,还问我和老板娘有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狄秋掏出了手机,笑了:“巧了,今天刚买的手机,刚办的号码。” 孙老板报了个号码给他,狄秋听着,记着,编辑好联系人信息,抬头看孙老板,干眨眼睛。孙老板笑笑,喝啤酒,说:“倷葛号码才否要被我晓得啧,到辰光我晓得啧弗被桐桐笃么阿弗好……被呲么……”(你的号码就不用告诉我了,到时候我知道了又不给桐桐他们,就不好了,给了么……) 孙老板欲言又止,狄秋也喝酒,吃了两颗花生米,双手叠在桌上,笑笑,没响。 豆豉油麦菜最先上来,孙老板要了两碗米饭。饭和古老肉一块儿端过来的,孙老板往狄秋碗里夹肉,夹菜,一个劲说:“吃,吃呐。” 狄秋用筷子往饭上拨古老肉的酱汁,孙老板看笑了,一回头,喊那女老板:“老板娘,拿把抄(勺子)。” 女老板从柜里拿了把勺子要过来,饭馆门外兴冲冲进来一个年轻男人,人高马大,粗脖子,红面孔,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一进来,孙老板就站了起来。女老板招呼了年轻男人一声:“随便坐啊。”她拿着勺子仍往孙老板和狄秋这桌来,嘴上道:“倷葛儿子帮倪儿子一样,才欢喜吃古老肉葛酱!”(你儿子和我家儿子一样,都喜欢吃古老肉的酱!) 那才进来的年轻男人脸涨得更红,一个箭步冲到了狄秋面前,抓住他的衣领,揪起他,照着他脸孔就是一拳。狄秋一晕,摇摇晃晃撞到墙上,迷迷糊糊地听到尖叫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还有一把男声,离他很近,骂道:“狗畜葛,倷啊是才是格个破`鞋子葛儿子啊?昂?囊夯?吃到呲我头浪来啧啊?要铜钿啊是?我被倷!”(狗`操的,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破`鞋的儿子啊?啊?怎么样?吃到了我头上来了啊?要钱是吧?我给你!) 狄秋感觉脸上被人刮了几下,他别过脸,挣了挣,往外看,孙老板来帮忙了,女老板也在边上劝架:“有啥葛闲话好好介讲!否要打相打!否要登了店里打!!”(有什么话好好地说!不要打架!不要在店里打架!) 两个伙计和两个食客上来帮着劝开了男人。每个人都在说:“有什么事好好说!” 狄秋喉口一松,能喘上气了,挥着手一屁股坐下了。他头痛,心反,想吐,那男人的身影又逼近了,他身上的酒味冲鼻头,狄秋捂住了嘴,靠在墙上,只见孙老板挡到了他们中间,啪地一声响,狄秋瞬间清醒了几分,鼻子一下痛得更清楚,他嘶嘶地倒抽了两口凉气,捂住鼻子探出身子看出去。 又是啪一声响,孙老板打了男人一耳光,怒道:“发啥个癫!!哀个是棋牌室一经来葛客人!!”(发什么疯!!这个是棋牌室里一直来的客人!!) 女老板一看狄秋,忙道:“哦哟!是我搞错忒啧!我搞错忒啧!唔倷帮殷夹里是一滴滴阿弗像!”(是我搞错了,我搞错了,他和殷某某是一点都不像!) 女老板慌忙给狄秋递纸巾:“哦哟,出血啧!出血啧!小王拿块毛巾过来!快点!!” 一个伙计扔过来一条毛巾,狄秋拿着摁了摁鼻梁,那毛巾上一股泔水味,狄秋吐了出来。 女老板急着说:“啊要喊救护车??” 孙老板来扶狄秋,狄秋揉了揉太阳穴,半低着头,三四道光在他眼前乱晃,他瞥见那年轻男人闷着坐在不远处,不响,谁也不看,攥紧了拳头。男人背后蒙蒙的,看不清楚。地上有些碎碟子,碎玻璃瓶,白白绿绿的,晶莹闪亮。 狄秋自己站了起来,说:“没事,我自己就行了,孙老板你坐吧……” 女老板搀了他一把,狄秋说:“没事的,你们忙吧,我没事。” 他走到了外面,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脑袋很重,便顺势躺倒在地上了。 月亮还是只有一半,攀在一幢高楼顶端。狄秋没法用鼻子呼吸了,张着嘴掏口袋,他摸到香烟,烟盒,纸巾,硬币,钞票。 他挖出了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一下通了。狄秋说:“晏医生,我的鼻子要掉了。” 晏宁在电话那头笑,狄秋说:“我说真的,救命。” “你在哪里啊?” “金门路,朱家庄那边有个棋牌室,我在它隔壁的饭馆门口。”狄秋往饭馆里看了眼,孙老板和那年轻男人坐到了一桌,女老板和伙计在打扫卫生,孙老板喝啤酒,吃花生米,吃香烟。饭馆里只有他们那一桌了。 晏宁说:“一听就是有故事的。” 狄秋闭上了眼睛,手搭在腹上:“医生,救命……”他还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没过多久,狄秋还昏懂懂地(晕乎乎地)仰躺在地上,隐约看到一辆轿车靠边停下,他稍坐起来些,接着就看到晏宁开了门下了车。晏宁还从后座拿了个急救箱下来,他往东一张,又往西一望。狄秋朝晏宁挥了挥手。 晏宁跑到了狄秋跟前,上下一打量,哭笑不得。狄秋指指鼻子,嘴里呼哧呼哧出气。晏宁半蹲下,手伸过去,轻捏着狄秋的脸颊,瞅着他说:“没掉,也没歪,白里渗红,你这是傲雪寒梅,点点红。” “疼!”狄秋龇牙咧嘴,看着晏宁,“您是晏医生的中文系双胞胎弟弟吧!” 晏宁笑出声音,把急救箱放下了,点了根烟,吃了一口,闲闲说:“你怎么搞的?” 狄秋自己爬了起来,头往后仰着,手往急救箱摸索,说:“不劳烦您了,我自己来吧。” “人还说要靠医生救,自己救自己,没谱。”晏宁把烟塞到狄秋手指间,狄秋夹住了烟,一撇嘴角,抬起手臂,烟到了嘴边,他连呼进两口,说:“要缝针吗?” 晏宁摇摇头,坐下了,拿了团酒精棉花擦狄秋的鼻梁,说:“你别乱动啊。” 狄秋不乱动,只是吃香烟,吐烟。烟全喷到了晏宁脸上,晏宁一努下巴,狄秋把烟还到了他嘴里。 晏宁吃香烟,稍转过去吐烟,烟掠过狄秋的伤口,痒痒的,酒精跟着覆上来,凉凉的,疼得他牙酸口干,烟瘾从喉咙里直往上冒。狄秋抓紧了裤子,哑着声音说:“我要是雪人,鼻子掉了,再安上去就好了。” 晏宁看着他,动作细致,语速却很快:“苏州哪里下过能堆雪人那么大的雪啊?” 狄秋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2 反手撑着地,一团酒精棉花被血染红了,晏宁换了另一团,又擦了歇,他拿了块胶布出来。 狄秋说:“苏州的冬天没什么好的,又湿又冷,我估计张无忌中的寒冰掌就和这种感觉差不多。” 晏宁撕开了胶布包装,说:“那是玄冥二老使的玄冥神掌。你别乱动啊。” 狄秋身子没动,眨巴眨巴眼睛,他的视线里是晏宁的几根手指,一双眼睛,黑而浓的睫毛,黑而亮的瞳仁。他的耳朵露在头发外面,耳垂上有两个耳洞。 晏宁的手闻上去像松木。 狄秋的声音轻了,问说:“九阴白骨爪和玄冥神掌哪个比较寒?” 晏宁把胶布贴好了,端详狄秋,说:“柿子比较寒。” 狄秋一缩脖子,笑没笑出来,疼得差点掉眼泪。狄秋赶紧揉眼睛,搓眼角,只听晏宁说:“苏州有什么季节是好的呢?春天雨又多,坑坑洼洼的,满大街都是烂泥水,还容易反潮,夏天么,又闷又热,赶上黄梅天,透不过气,憋死了,秋天么……” 晏宁顿住了,狄秋看他:“秋天怎么了?哪里不好啊?” 晏宁吃香烟,收拾地上的纸屑,棉花,斜视着狄秋:“那你说有哪里好?” “有大闸蟹吃啊。” 晏宁笑了,起身提起了急救箱。狄秋亦起身,拍拍屁股,整整衣服,他的衣领上弄到了些血迹。狄秋把夹克衫脱了下来。 晏宁一瞥,说:“租的来的衣服舍得脱了啊?” 狄秋还是笑出来了,笑到一半捂住鼻子,成了个愁眉哭脸的长脸蛋。晏宁乐不可支,指着马路,说:“别哭丧着脸了,你住哪里啊?我送送你?” 狄秋小心地说话,鼻音颇重:“马大箓巷,你认得吗?” 晏宁捏着鼻子回他:“我不认得导航认得。” 狄秋往前走,一本正经地问:“导航是谁?” “导游的导,航程的航,英文名gps。” 狄秋没绷住,护着鼻梁骨,哼哼地笑。 上了晏宁的车,两人才坐好,孙老板从饭馆里出来了,直朝着狄秋过来。狄秋放下些车窗,孙老板弯着腰和他打手势,连声说:“弗好意思啧,弗好意思啧,鼻头弗要紧吧?” 晏宁说:“要紧葛,我送唔倷去医院缝针,弄得弗巧,下趟只好用嘴巴呼吸啧。”(要紧的,我送他去医院缝针,弄不好以后只能用嘴巴呼吸了。) 孙老板僵住了,指着身后和狄秋说:“格个是我儿子,唔倷么……唉,唔倷……” 狄秋说:“不要紧的,我没事。” 他拍拍晏宁:“走吧。” 晏宁说:“医药费总归要出点的吧?” 孙老板要掏钱,狄秋用力一拍晏宁的胳膊:“走吧!再不走我鼻子真的要掉了!” 晏宁发动汽车,开走了。 转进桐泾北路,晏宁问狄秋:“他儿子打伤你,他儿子不来负责,老子要负责,你干吗不让他负?” 狄秋说:“我没事啊。” 晏宁说:“那你笑两声来听听。” 狄秋指着他车上的导航仪:“你让导航说个笑话我听听,随时随地能笑的人有问题的。” “听个笑话就能笑的人你以为问题就不大?” 狄秋不解了:“笑话不就是让人发笑的吗?” 晏宁说:“笑话都是别人的痛苦。” 狄秋往后靠着,不响了。停在十字路口时,晏宁往导航仪里输地址,又说:“导航不会讲笑话,导航么,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他能告诉我怎么去我还没去过的地方,哦,还有我去过的地方。” 狄秋说:“哦,导航和你共享一些你的记忆。” 晏宁说:“记忆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记忆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晏宁指指自己的脑袋,按广播,调电台,轻轻说:“等着被遗忘。” 狄秋问道:“这是他的人生意义吗?” “这是他的使命。”晏宁还在讲:“每一阵子他都会死一次,然后又活过来,带着些新内容,删掉些旧内容。”他一耸肩膀,放下些窗,点了根烟,“或者篡改一些。” 狄秋看着他,皱着眉头问:“为什么要篡改呢?他不能无缘无故这么做吧……” 音乐电台在播一首关于夏天的歌曲,间奏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海浪声。 一波随着一波,一浪盖过一浪。 晏宁说:“不是无缘无故,是自然而然。”他看狄秋,“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吗?明明你觉得是这样发生的事,你问别人,别人却和你说是那样发生的。”他吃香烟,把烟伸到外面,抖掉些烟灰,说:“你看你现在看出去,看到的是这边的树多一些,这边的店多一些,什么毛线店啊,药店啊,包子店啊,我呢,看到的是这里的树多一些,没什么店,有桥啊,办公楼啊,以后我们说起我第一次开车送你回家,你会想到的……如果你的脑海里浮现出画面的话,你不会是站在马路中间的位置,你的画面永远是偏向你坐的这一面,你会想到的是这些树,这家药店,这家面店,这家包子店。 “每个人只能看到自己能看到的东西,久而久之,就只记得面向着自己的那一边了。” 狄秋陷在椅子里,咬着手指,没响。 关于夏天,关于海的歌唱完了,车里一震,电音激响。晏宁笑起来,说:“这张专辑是我高中时候听的,我家里还有cd。” 狄秋侧耳听了听:“《范特西》比较前还是《八度空间》比较前啊?《半岛铁盒》是哪一张里面的?” 晏宁回忆道:“《范特西》比较前吧,我记得是我高一暑假放完,开学没几天买的,音像总汇那个时候还开着,我有个朋友的女朋友是一中的,礼拜五放学了我们几个朋友一起骑车到一中,他买了两张送给他女朋友,一张听,一张收藏。”晏宁接着说,“大学实习的时候出了《依然范特西》,后来就没买过实体了。” 他笑着道:“可能这是流行文化最大的意义了,帮助构建回忆。” 狄秋说:“起码没有人能篡改专辑年表啊。” 两人都笑了,狄秋还是鼻子痛,笑了会儿就痛得没法笑了,他歪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望了歇,他直起身,解开了安全带往后座爬。晏宁喊了他两声,狄秋都没应,等到遇上个红灯,晏宁回头一看,狄秋已经在后排坐稳了,他坐在晏宁的正后方,两相对视。狄秋微笑着说:“我想两边都看看,以后回忆起来你说你看到的桥,看到的办公楼,我不会说你记错,我也会记得。” 晏宁笑着问:“你想做上帝?” “那我应该爬车顶上去。” “应该飞到天上去。” 狄秋扒拉着晏宁的椅子,凑在他脖子边说:“要是我能飞,我当然会飞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3 上去!” 晏宁问:“你比较喜欢超人还是蝙蝠侠?” “当然是超人啊!蝙蝠侠也太惨了!”狄秋呜呼哀哉,坐了回去,“那你呢?” 晏宁说:“我比较喜欢圣诞老人。” 狄秋笑得直喊疼,转眼到了马大箓巷子口,狄秋一拍晏宁:“你就停这里吧,开进去太烦了,我走进去好了。” 晏宁停下车,狄秋下去,他也跟着下来了。狄秋看看他,说:“我家里没咖啡,也没茶……”他眨着眼睛,声音低下些许:“也没圣诞老人。” 晏宁问他:“你一个人住?” 狄秋说:“你回去吧,很晚了,今天谢谢你了。” 晏宁点了点头,寸步不动。狄秋没辙,往前走,边走边说:“其实也不能说是我家,只是我一般都会来这里,晚上的时候。”他回头看晏宁,“晚上能回去的地方就算家了,对吧?” 晏宁在看两边的门牌号,问狄秋:“几号啊?” 狄秋往前走,往前指,不响了。 到了37号门口,狄秋说:“就是这里。” 石墙中夹着两扇木门,紧合着,狄秋拉起了门上的黄铜门环,拽着,又撇开了,说:“我妈妈在里面……” “她死了之后,好像就到了这里,赖着不走了。” 晏宁问他:“你不是白天才能见鬼么?” 狄秋低着头,说:“她不一样的。我想见她,我到这里来就能见到她了。”他又说:“我怀疑我爸可能以前住这里。” 晏宁上前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他看狄秋,狄秋也看他,说道:“里面空关着,门是锁上的,进不去。” 晏宁说:“那你怎么进去见到你妈妈的?用你的超能力吗?你不是说你没办法控制会去的地方,会见到什么样的人吗?” 狄秋摇了摇头,说:“和那个能力没有关系。因为是我妈妈啊……她愿意见我,我能进去,但是现在多了个你,我觉得她不愿意了。” 晏宁不响了,一根烟抽完,他扔掉烟头,搓搓手指,干站着。 狄秋看了看手表,道:“真的很晚了,你走吧。” 晏宁看他:“我走了之后,你就能进去了吗?” 狄秋也说不上来:“应该……也许吧……” 他又看手表,晏宁跟着看,问他:“你的手表是不是没电了?” 狄秋垂下手腕,双手都背到了身后,他靠墙站着,摸着表盘,摸着墙壁,说:“不是坏了,我的时间和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们?” “正常的人。” “哦,你不正常。” 狄秋笑笑,没响。晏宁说:“也还好,能见鬼,能见到死去的亲人罢了。” 狄秋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抱着皮夹克,手插进裤兜里,坐着。 晏宁说:“我家里有间客房。” 狄秋忽而问:“我妈妈,是我的幻觉吗?” 晏宁说:“她是只属于你的回忆。” “可是,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回忆啊……”狄秋仰起脸,晏宁就站在那棵忍冬树下面,忍冬的叶子绿了,枝条抽得更长更密,更接近天了。 狄秋抱着膝盖,接着说:“她生下我之后就死了,我见过她的画像,她做的纸人把我养大,我来苏州,因为她想来这里,但是没能来到……” 一些些风穿过枝桠,树影在摇晃,狄秋的声音也被吹得颤动了起来。 “还是这些都是被我篡改的回忆,是我坐在一辆不知道谁开的车上看到的从我窗边经过的树,房子……”狄秋望着晏宁,皱紧了眉头:“可是我真的遇到过一只狐狸,就在最近,真的,她会变成人,她的脸上有一块疤,像钟无艳。” 他从皮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了录音笔,按下了播放。晏宁靠近过去,狄秋把录音笔举得很高,那喇叭里先是有些杂音,很快就传出了欢快的音乐。 欢快,充满戏剧性的音乐。 狄秋放下了录音笔,着急翻出手机,调出贪吃蛇的游戏,一进入游戏,他愣住了。 晏宁弯腰捡起了录音笔,他们周围到处都是欢快的音乐了,同一首歌,两个进度,一个快,一个慢。快的里面还夹杂着些其他声音,好像一扇门开启,好像一扇门又关上了。 狄秋退出了游戏,夺过录音笔使劲按快进键。 “下一个就是了……”狄秋攥紧了那录音笔,“下一个就是了!” 快进接着快进,快进到头了,重新播放了。 还是那段杂音,还是那首乐曲。欢快,轻松,还有些激动人心,催人奋发。 没有下一个。 整支录音笔里都是贪吃蛇游戏的背景音乐。 没有松鼠经过草丛,没有狐仙自报家门。 大家好,我是白玉娇。 没有风的絮语,也没有树的低唱。没有他和图春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狄秋急切地说:“一定是内存不够,它自动删除了……”他一拍脑门,笑了,“还摔过一次!对!一定是摔坏了!!” 狄秋跳了起来,往巷子外跑。 晏宁追在他身后:“你去哪里?” 狄秋越跑越快:“我去贵都花园!!世界上真的有狐仙!真的有的!医生!” 晏宁一把抓住了狄秋的手腕,两人都停下了,都直喘气,两双眼睛互相看着。狄秋护住鼻子,大张着嘴,晏宁平复了呼吸,说:“我送你。” 他把狄秋送去了园区,他还跟着他一起下了车,到了贵都花园门口,狄秋拦住了晏宁,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晏宁不响,紧盯着他,狄秋一怵,心里发毛,转头就跑了。 第十一章 狄秋找到了小灰。小灰就在那间一楼的公寓房里,狄秋敲门,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就是小灰给他开的门。小灰看到狄秋,热情地抱住了他,大声地在他耳畔说:“老实帅哥!你怎么来啦?!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我昨天还去棋牌室找你呢!” 小灰打了个酒嗝,臭气熏天,狄秋差点吐了。他推开小灰,进了屋。小灰咯咯笑,用力碰上了门,狄秋看看他,他痴笑着眨眼睛,比眼色,拉住了狄秋的衣袖,舌头打结,迟迟缓缓地说:“帅……帅哥啊……你过来干吗呀?找洁洁啊?洁……洁洁她……她不在这里歪……” 狄秋挣开了,往屋里看,屋里没开灯,唯有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的一台电脑闪出幽幽的蓝光,这些光照到那坐在电脑前,戴着耳机,神色紧张敲打键盘的胖男人,还照到薄透的窗帘布,一排防盗护栏的影子,电脑桌,桌后的一张折叠沙发,沙发上摆着的一台唱片机。唱片机边只配了一只音响喇叭,歪在一张靠垫上。 小灰走到了狄秋前面去,他的步伐虚浮,双臂紧束在身侧,候(躬)着背,像在趟水。这么吃力地走到了沙发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4 前,小灰双膝一软,坐到了地上。 狄秋问他:“你还记得小白吗?” 小灰不响,趴在唱片机上鼓捣了歇,唱片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reading。01。 小灰回头看狄秋,半抱住那形单影只的音响喇叭。 第一首歌的第一个音节是一个颤音。 小灰咧开嘴,冲狄秋笑了。 狄秋走过去,原归问:“你记得小白吗?”他捂住右半边脸,说,“她脸上有块胎记,红胎记。”他指指自己的腰侧:“然后你还撩起自己的衣服给她看,说你也有胎记。” 小灰笑着扯狄秋的裤腿,狄秋眉心紧锁,声音高了:“你到底记不记得?” 小灰耸肩膀,反手一拍电脑桌,嗓门也很高,声音嘹亮:“胖子!你记得吗?我这儿来过一个小姑娘!脸上有胎记的!” 胖子置若罔闻,狄秋低头看着小灰:“你记得她来过你这里。” 小灰直笑,缩在沙发边上,手伸到了沙发下面摸索,他摸出来个烟灰缸,半包烟。他点了根烟,冲狄秋打了个手势,眼神认真了起来。狄秋蹲下了,看着他:“是不是她落了什么东西在你这里?” 小灰抬了抬眉毛,伏低了身子,一整只右胳膊都探到了沙发下,他不响,目光灼灼。一歇,他掏出来张cd。 &ar》。 一歇,又是一张。 《jay》。 一张接着一张。 《寓言》,《生如夏花》,《bsp;baker精选》,《班得瑞:magibsp;piano》,《儿歌三百首》,《听妈妈讲故事:黑猫警长之一只耳》。 小灰抖烟灰,在裤子上擦擦手,问狄秋:“帅哥,你要听哪张?” 狄秋问他:“你去棋牌室找我干什么?” 小灰笑着说:“我找不到你表姐啊。” 狄秋眼皮一跳,靠近小灰了一些,继续问:“你记得我表姐?你记得她?头发很白的……” 小灰遮住了自己的右边脸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看那胖男人,揽过狄秋的肩膀,低语道:“不要告诉别人,她是狐狸……她……” 小灰的声音一紧,狄秋忙看他,小灰已经舒展了眉眼,放松了声音,笑开了。他指着狄秋身后,哈哈大笑:“你也有尾巴!你和她一样!哈哈哈哈!” 狄秋有些恼了:“我认真地问你!你记不记得小白!小白是不是真的!” 小灰笑得喘不过气,把电脑桌拍得砰砰地响,看看狄秋,又转身看那胖男人,小灰笑得更放纵:“哈哈哈胖子!你什么时候长出了狐狸耳朵!哈哈哈!” 他手里的烟掉到了烟灰缸里,两三点火星飞起,烟灰缸里躺着支针筒,还有几团银色的纸。 狄秋一把拉过小灰:“她有了你的孩子,你知道的吧?” 小灰依旧和那胖男人说话:“欸!胖子!你吃了吗?你今天吃过东西了吗?你别整天打电脑了!你会瞎的你知道吗?你怎么不开个灯啊胖子!” 狄秋拽紧了他:“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的对吧?” 小灰笑得没力气了,软在沙发边,一瞅狄秋,目光呆滞:“对啊,她……她走了啊……” 狄秋逼近了:“你知道她走去哪里的对吧?” 小灰拱开了狄秋,趴在沙发上:“你说谁?洁洁吗?” 他环抱住音响喇叭,跟着钢琴曲哼歌,根本不在调上。他笑着看狄秋。 狄秋把音响关了:“你别和我装疯卖傻,你知道我在说谁。” 小灰打了个哈欠,不响。 狄秋说:“我知道你和小白的事。” 小灰说:“洁洁是蛮白的。”他又点了根烟,叼着烟说,“你啊知道她高考考进复旦的啊?她没去读,真的是脑子有问题,我和你说,帅哥……”小灰皱着眉戳自己的脑袋,“她真的是脑子有问题。” 他继续道:“成绩那么好的人,干吗不继续读书呢?一个自杀,两个自杀,啊是读书读太多真的会读坏脑子啊?是不是太聪明的人容易想很多,越想越绝望,就去死了,就作死。反正人都要死,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又有什么重要?对吧帅哥?” 狄秋说:“你在说你哥哥吗?” 小灰吃香烟,笑了两声,点了点头:“对啊,就是说他啊,他自杀干吗,他成绩那么好还要自杀,我还没自杀呢他自杀,反正最后也没自杀成,见义勇为嘛。” 狄秋看着他,一时无语。他坐下了,也点了根香烟。 小灰问他:“帅哥你鼻子怎么搞的?” 狄秋问他:“你是不是后来去过你哥哥的学校找他的同学?” “神经病,我去找他的同学干吗?” 狄秋又看小灰,两人一起吞云吐雾,光线晦暗,他看不清他了。 “小白走了。”狄秋说。 小灰说:“对啊,洁洁去上海了。” 狄秋低下头:“小白不会回来了。” 小灰伸长了腿,语调轻松:“谁知道呢,帅哥,你还别说,这个野鸡牌子音响质量还蛮好的,从三楼摔下来都还能用,人都没这么耐 操的。” 狄秋问道:“你会记得她吗?” 音响又开始播钢琴曲了。 小灰的脚撞到了狄秋的脚,狄秋一瞥他,小灰眨眨眼睛,嬉皮笑脸:“她是谁?” 狄秋想说什么,但他还是没说,他站起身,往外走。小灰依旧很热情,和他打招呼,和他说再见。 “下次再来玩啊!!” 到了公寓楼外,狄秋吃了口烟,咳了起来,他扔掉了手上这支没抽完的烟,站了歇,嘴里无味,又点了一根。 公寓楼的防盗门忽然打开来了,那个打电脑的胖男人走了出来,他看到狄秋,点了点头。狄秋忙擦起打火机,胖男人自己摸出烟盒倒出根烟,凑到了打火机的火苗上。 两人同时喷出两道青烟。 狄秋问:“你见过小白的吧?我表姐……你还给她订过外卖的……” 胖男人清了清嗓子,没响。 狄秋竖起脚尖,在地上踢了踢:“谢谢你。” 他还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胖男人说:“我去买点宵夜。” 他吃着烟走开了。 狄秋回身再望了望防盗门里那漆黑的楼道。他拿出手机,打了110,举报吸毒。 从贵都花园出来,狄秋找了个公车站歇下。他坐在长凳上,转来转去,怎么坐都不舒服,后来他拿出了录音笔。他录音。他说:“图春,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该不会真的都是我的幻觉吧?小灰为什么要说谎呢?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人都是这样的吗?会篡改自己的回忆,会催眠自己,想要逃避,宁愿逃避……可是,不代表一切都没发生过啊……还是一切真的都没发生过?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5 “我也篡改了我自己的回忆吗?你也是我的幻觉吗?你真的存在吗?你还在苏州吗?” 一辆警车从狄秋面前驶过,狄秋抬起头,没来得及看清车上的人。 他捂住鼻子,捂住脸。他给晏宁打电话。 电话一接起来,晏宁就在那端说:“十二小时里你第二次打电话给我了,你不会爱上我了吧?不管你多爱我,我现在有点恨你,我在睡觉。” 狄秋问他:“你们医院能帮我分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吗?” 他知道他见到的母亲是假的,是虚幻、不存在的。 他只想知道图春是不是真的。 晏宁帮狄秋联系了个医生,他们病区的主任,姓涂,叫涂成文,约好了下午三点半见面。狄秋三点到的医院,进了大门,往前走了阵,他又退回了门口,在门卫室前走来走去,还在开着的窗口蹦上跳下,坐在门卫室里的还是那晚那个拦下他的门卫,眼下他喝喝茶,玩玩手机,怡然自得,眼睛朝着狄秋这里看了,也是不置一词。狄秋这才找去病区。 到了涂成文的办公室门口,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儿恰从里面出来,狄秋往里张了眼,涂成文的办公室里坐着个女人,竖条纹的病服外披着件毛衣外套,低着头,好像在哭。那护士关好了门,站在门口打电话。她给晏宁打电话,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说着说着话,头就低了下去,在原地打转。 她说:“主任说可能要晚一点,就是那个三楼的钱太太,你知道她的歪……你和你那个朋友说一声吧。欸,等等啊,你啊是晚班啊?哦,欸,上次给你的购物卡你用了没啊?哦,欸,欸,礼拜六你啊是休假啊?” 狄秋没听下去了,他去了楼梯间,趴在窗口闭目养神,不一歇,他就睡着了,这一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狄秋暗道声遭了,跑去找涂成文,只见办公室大门紧闭,一个护士从对门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那护士正是先前给晏宁打电话的护士,狄秋看看她,护士也看看他。护士先笑了,她个字不高,鹅蛋脸,鼻尖微翘,笑起来甜甜的。她问说:“是狄秋吗?“ 她问得干脆,声音清亮,倒不太像先前和晏宁说话时的腔调了。狄秋陪了个笑,指着身后:“涂主任下班了?” 护士招招手:“你先进来这里等等吧,还有个病人在里面。”她转身给狄秋倒了杯水。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把水杯递到了狄秋手边。 狄秋接过水,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看那护士,护士正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四目交汇,护士问道:“你啊是晏医生的朋友啊?” “算是吧……”狄秋说,“那个……我没带病历卡。” “其实过了门诊的时间了,你就当成是随便聊聊天好了。”护士笑着说,“我姓姚,你好啊,。” ”你好,你好。”狄秋忙不迭和姚护士握手,姚护士又提起晏宁:“你和晏医生怎么认识的啊?” 狄秋看她,问道:“你们这里住院的话能抽烟的吧?” 姚护士笑了,指着天花板:“可以是可以的,就是要去外面抽,病区这边的烟雾警报很敏感的。” 狄秋点了点头。 这会儿,涂成文的办公室门打开来了,一个中年女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来,她迈着正步,抬头挺胸,上身的毛衣外套扣子全扣了起来,绷得紧紧地,姚护士迎上去,道:“钱太太,我们回去啊。” 钱太太高声应道:“向前,进!” 姚护士扭头冲狄秋使眼色,狄秋一看涂成文的办公室,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个中年男人,捧着个保温杯,宽额头,四方脸型,头发乌黑,人有些富态,悠闲笃定,和善可掬。中年男人看到了狄秋,笑着和他挥手:“狄秋吧?进来坐吧。” “涂医生?”狄秋走到门口,问了声。 中年男人笑着点头,喝了口茶,办公室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办公桌靠窗摆着,办公桌前放着三把椅子, 涂成文坐一把,他斜对面,靠近他一些的地方放着另一把皮沙发椅,离他较远的那把是张木头靠背椅。 狄秋走进去,带上了门。 “坐啊。”涂成文说。 狄秋坐到了那木头椅子上。涂成文把保温杯放到了桌上去,狄秋喝掉了手里纸杯里的水,捏着纸杯,一看墙上,说:“这么晚了……” 六点半了。 狄秋起身道:“不然明天我再来吧……” 涂成文说:“没关系,今天病区我值班,七点我有个会,就当陪我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吧。“ 狄秋笑了,又坐下,他指着桌上的烟灰缸说:“我刚才还在问护士呢,你们这边住院能不能抽烟。” 涂成问回头一看,笑了。狄秋忙说:“我不用,我现在没有很想抽烟。” “你抽烟?”涂成文问道。 狄秋点了点头,涂成文又问:“晚饭还没吃吧?” 狄秋眨眨眼睛,涂成文道:“啊要一起去食堂吃点东西?我们食堂师傅的手艺还是蛮好的。” 狄秋摸着肚子说:“我不饿。” 他的肚子却不太配合,叫了声,狄秋还笑着,摸出烟盒,点了根烟。涂成文把烟灰缸拿了过来,给了狄秋,还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了罐黄油饼干。他打开罐子,递给狄秋,狄秋吃香烟,笑了笑,涂成文自己拿了一块,狄秋还是没动。涂成文把饼干铁罐放在了沙发椅上。他搓搓手指,喝茶,问说:“平时家里都谁做饭啊?” 狄秋说:“平时我都在外面吃。” “吃点什么啊?肯德基,麦当劳还是麻辣烫,兰州拉面?” “馄饨,炒面之类的。” 涂成文又拿了块饼干,配着茶水吃,问狄秋:“啊要加点水?” 狄秋摇头,涂成文找来个垃圾桶,狄秋把纸杯扔进去,抱着烟灰缸吃香烟,抖烟灰。 涂成文坐了回去,闲闲问:“最近睡眠还好吧?” “还好。“ “做梦吗?” “哦,那蛮好,我们这里很多人都做噩梦的,有的画下来给我看,有的绘声绘色说给我听,我是吃不消了,每天都像在看恐怖电影,一部接着一部。”涂成文说。 狄秋笑开了,涂成文接着问他:“那一般睡多久啊?” “不知道……蛮久的,应该,昨晚一两点睡着的,今天应该是下午两点醒的,醒了就过来这里了。”狄秋看着涂成文,手垂了下来。 涂成文忙道:“那不好意思了,让你等很久了。“ 狄秋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习惯了。” “你经常被人放鸽子?” 狄秋说:“不是的,我比较习惯一个人等。” 涂成文起身去拿饼干罐头,一下拿了两块放在手里,吃一口,看一眼狄秋。他的眼神平静。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6 狄秋把烟架在烟灰缸边,说:“是这样的,白天太阳还没落山,人是看不到我的,我不知道你们门口的监控录像有没有拍到我,但是门卫肯定没有看到我,上次晚上我要进来,门卫说什么都不放我进去,今天还是同样的门卫,我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他都没声音。” 涂成文把饼干罐头放回沙发上:“那晚上就没有问题了,对吧?你从小就这样吗?家里人也是白天看不到你的吗?” 狄秋拿着烟灰缸坐到了沙发上,从饼干罐里挖了一块饼干出来,吃了口,咽下了,说:“不是从小就这样的,我高中的时候,高二升高三的时候,和我玩得很好的一个同学,小丁,因为我下雨天要找他去网吧打游戏,他在路上被车撞死了,我很后悔,想要弥补,就想把他的魂召回来。” ”你想让小丁起死回生?“涂成文凑近了他一些,认真地听着。 狄秋说:“是的。” “那你从哪里学的招魂呢?”涂成文问道,他伸长了手臂要去够饼干罐,狄秋递过去给他,两人吃饼干,闲聊着。 狄秋说:“一个神婆教我的。” “神婆?” “我有一年去内蒙玩,遇到了一个神婆,她告诉我,在人死之后,三天之内,只要用三样和那个人有密切关系的东西,找一条由东往西流的河,在天将亮未亮,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到四点半之间,把这三洋东西放进河里,跟着那三样东西走,就能去到三涂河,就能见到他还没过鬼门关的魂。” 涂成文挠挠眉心,一只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这个是所有人都能办到的吗?” 狄秋说:“不是的,神婆说要召魂,召魂的人必需天赋异禀。” 涂成文恍然大悟。狄秋接着道:“我照着作了,真的让我见到了小丁的魂,他在鬼门关门口排队,我抓着他就跑了,跑到一半天亮了,我一看,小丁不见了,我想他估计是回魂了,回到肉身里去了,我就去他们家看看,结果小丁的棺木还是停在他们家客厅。结果,没人看得到我。” “你家人也看不到你?” 狄秋低头看饼干罐,挖了块夹心饼干出来,说:“后来我去我们学校,我在一中读的书,就是靠近观前街那个。” 涂成文说:“蛮好的,中午吃的选择多,不用吃盒饭,食堂。” 狄秋哈哈笑:“我记得那年转学过去,学校中午订盒饭,我吃了一顿,饭是硬的,菜是冷的,没法吃啊,我没吃完,我们班主任是会在午饭时间坐在教室里监督我们吃饭的,发现我没吃完就把盒饭扔了,让我写检讨,她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涂成文嚼着饼干说:“你们班主任教小学语文的吗?” 狄秋笑得更开心,一拍大腿,说:“我还没回答她呢,我们班两个同学从外面进来了,他们是递了家长申请,不在学校吃午饭,出去外面吃的,图春说,方老师,肖老师找您呢,小丁就说,肖老师找得可着急了!” “图春和小丁,高中的时候都和你关系很好?小丁不在了,那图春呢?” 狄秋咬饼干,拍去腿上落到的饼干屑,说:“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就发现小丁在学校里,但是他看不到我,我每一次去,他每一次都在,每一次他都在呼朋引伴,喊我啊,喊图春啊,喊图春的女朋友啊……他好像被困在了那间学校里。“ 涂成文问说:”你和小丁一定在学校里有不少回忆吧?“ 狄秋咽下了嘴里的饼干,抓着那饼干罐头,抬眼看涂成文,道:“我最近遇到了位狐仙。” 涂成文不响了,也不吃饼干了。狄秋便问他:“医生,您相信狐仙吗?” 涂成文喝茶,说:“那说说你遇到的狐仙吧。” 狄秋道:”真的有狐仙,真的有,我保证,我录到过她说话,但是我的录音笔坏了。“ ”你在哪里遇到的她呢?是她吧?女孩子?” “我有天闯进了她的婚宴,她要逃婚,叼着我就跑了。”狄秋把饼干罐放在了地上,双手在空中比划,“把我抛上抛下的。”他想了歇,又说:“在那之前,我在别人车上,本来是还有一个朋友一起的,我睡着了,结果一觉醒过来就只有我和车主,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就想下车,一开门结果就到了狐仙的婚宴里。是这样的,我在天快亮,还没亮的时候,会有一种奇怪的能力。” 涂成文静静看他,狄秋继续说,手还在比划,像在开关一扇莫须有的门:“车门也好,房间的门也好,移动门,卷帘门也好,我一打开,就会被带去奇怪的地方。” 涂成文试着理清事件顺序:“所以你在别人的车上醒过来,想下车,然后因为你有某种特异功能,你打开车门,打开的其实是通往一个狐仙婚宴的可能?” “一位。” “嗯,一位狐仙。”涂成问说,“那说说开车的那个人吧,你认识他吗?是女的还是男的?” “男的。” “年轻吗?” “年轻。” “他让你觉得危险吗?还是你不喜欢他?所以想要立即下车?” 狄秋不响。涂成文道:“然后,这个时候,你遇到的一位狐仙,她刚好要逃婚,就带着你一起逃了。” 狄秋颔首:“是的,她单方面宣布我是她的逃婚对象,还害得我被人追杀。”狄秋笑了出来,靠在沙发椅背上,说,“不不,是我们一起被人追杀。” “什么样的人呢?” 狄秋拿起先前那半支烟,呼了呼,香烟快烧完了,他皱起眉头,认真回忆:“也不算是人吧,有像蛇一样的,浑身绿油油的,一个缠着一个能变成一条很长的绳子,绳子直升到天上,还有刺猬一样的人,头发一根根竖起来,每一根都是刺!还有老鼠,灰扑扑的,个头很小,胆子也很小,一被吓就变出了原形,满地乱窜。” “然后呢?” 狄秋笑了:“然后这个狐仙,神通光大,她把这些人都给甩开了,她驮着我在山塘河上跑,跑啊跑,就是武侠里面那种水上漂,她从人变成了狐狸,她的爪子掠过水面,她不会往下沉,她的尾巴好大,她的尾巴一条能分出两根,你知道吗,狐狸一条尾巴代表修行了五百年,她有两条,就说明她有千年的修行。她的脸上还有块胎记,很明显的,红色的。” “她不好看?”涂成文说。 狄秋坐直了身子,掐灭了烟;“不是的,只是脸上有胎记。” “这块胎记让她自卑吗?” “她想寻找同类。” 说到这里,狄秋垂下了眼睛,他的手搭在了膝盖上,声音沉了下来:“她带着我跑去了虎丘,爬到了虎丘塔上,在虎丘塔上看苏州,像画一样,到处都是雾,黄黄的光。”他哽了下,点上第二根烟,说:“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7 然后……我就溜了。” “为什么要溜呢?你不喜欢那位狐仙?” 狄秋笑着耸肩摊手:“我恐高……” 涂成文笑出来,狄秋接着说:“我开了扇门,到了桃花坞。“ “你怎么知道你去了桃花坞?看到路牌了吗?” “不是的,因为我遇到了唐伯虎。” “你怎么确定是他?” “他在画画,我偷看到了他,他……的印章,我后来还在文庙见到了我当时看到的,一张他掉在地上的画。” “你买了吗?” 狄秋说:“那幅画被挂在了东海岛的一座狐仙庙里,涂医生你知道吗,原来东中市以前叫东海岛,以前是有座庙在那里的。” 涂成文说:“所以你去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桃花坞?“他想到了什么,便问狄秋,“你刚才是不是说从虎丘塔上看苏州,觉得像画一样,然后你遇到了……” 涂成文没说下去了,他凝视着狄秋,眼神还是那么平和,镇定,亲善,充满包容。他不再言语,不响,他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涂成文笑了笑。 狄秋哭了出来。 他的鼻子难以呼吸,他只好张着嘴喘气,掉眼泪,流鼻涕,狼狈地揩脸,揩眼睛。 他哭得停不下来。 第十二章 狄秋在广济住下了。病区没有其余空房了,他住进了洁洁先前住的那间702。七楼病房的花销比普通病房翻番,胜在清静,一天到晚都没什么声音。早上,天蒙蒙亮时,狄秋睡下了,天更亮一些,翻起白茫茫的光时,他醒了过来,灌嘴,揩面,抓头发,掏耳朵,翻翻床头柜上的病区手册,看看指甲,理理衣服,收作(收拾)停当,一个四十来岁,圆脸蛋,短头发的女护工就差不多要进来了。七楼的病房除了负责该楼层的护士和医生之外,每间房间都会配一名护工,病区手册上称这是院方特色的“点对点式”服务,旨在带给每一位积极创建精神文明和谐社会的贵宾“宾至如归”的享受。 女护工姓刘,狄秋那天在涂成文的办公室哭得稀里哗啦时,第一次见到的她。涂成文介绍说:“这是刘阿姨,你跟她去房间先休息吧。” 涂成文还说:“记得多喝水。” 刘阿姨自我介绍说:“你好,你好,叫我刘姆妈好了。” 刘姆妈伸出手,轻轻搭在了狄秋的肩膀上。 狄秋抓着衣服,哭得更厉害了。 不过那次大哭过之后他就再没掉过眼泪了,尽管他后来喝了很多水,但大约泪腺累坏了,罢工了,有时他会鼻子发酸,想哭,却哭不出来。他就笑一笑。 狄秋每每见到刘姆妈,鼻子都会酸,他揉揉鼻头,冲刘姆妈笑一笑,响亮地打招呼:“刘阿姨,早啊!” 刘姆妈过来给他整理床铺,狄秋穿好拖鞋,站到一边。刘姆妈笑笑地问他:“早啊早啊,昨晚睡得啊好啊?” 狄秋说:“蛮好。” 刘姆妈说:“蛮好么蛮好。” 她把卧室的窗帘拉开了,阳光涌进来,刘姆妈的头发隐隐泛棕,她的手指粗短,发红,指甲平整,两手的拇指上都长了很多肉茬茬。她把床头柜上的病区手册放进抽屉里,把一本打开的旅游攻略合上,把一只手表压在攻略书的封面上。 她回头对狄秋笑。狄秋挠挠脸颊,也笑,走到门口去,靠在门边继续看她,不响。 刘姆妈拍床单,抖枕头,抚平了被褥上的褶皱,直起腰,呼出口气。她问狄秋:“早饭帮你拿过来了,今天吃粥哦,啊好?” 狄秋点点头,走到外面的小客厅,他边走边回头,刘姆妈没有跟出来,她去了浴室。 狄秋坐在客厅里能看到卧室的一张方桌边,桌上已经摆了个塑料托盘了,里头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毛豆,两颗荷包蛋,还有一杯豆浆,一根油条。 狄秋喝豆浆,啃油条,喝白粥,抬头看看卧室。 刘姆妈不一会儿就从卧室里出来了,她有很多事情要忙,抹桌子,擦窗户,清扫垃圾,偶尔和狄秋搭句话。 “怎么样啊?”她说。 狄秋总是点头,用笑回应。 刘姆妈说:“去食堂吃有的吃面条的,早上来碗汤面么肚子暖起来,人也舒服了,明天啊要陪你过去?” 狄秋总是摇头,埋低头,继续喝粥。 刘姆妈说:“那明天带点腐乳给你吃吃,换换口味,还是要皮蛋?” 狄秋不挑食,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可以。 饭后,刘姆妈会给狄秋发药,她要狄秋伸出两只手来拿。狄秋伸出手,两截手腕露到外面。刘姆妈还让狄秋把脖子稍微抬起来些,狄秋就稍微抬起头,和着水吞下药。他能看到刘姆妈头顶上的一个发夹,镶水钻,椭圆形的。阳光一时刺眼,狄秋伸出手挡了下。 刘姆妈说:“张开嘴巴我看看呐。” 狄秋笑着张开了嘴巴。 刘姆妈拍拍他,乐呵呵地说:“蛮好,蛮好。” 刘姆妈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声音从来没大过,从来没说过不好。她的皮肤光亮,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仿佛一条条细细小小的鱼。 吃过早饭,服下药后,狄秋就困了。他又会睡一觉,这一觉睡得会比较久,醒来屋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就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午饭他会一个人去食堂吃。 外头天光很亮,他找个靠窗的位置先坐一歇,屁股坐暖了,他去打饭。 午饭的选择太多了,粉面粥饭,各色热炒小菜,爆炒蒸煮,鸡鸭鱼肉,什么都有。狄秋慢慢地吃饭,有人过来和他拼桌,他会花很长的时间注视那个人。病区的病人多数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们看电视,玩手机,自言自语。偶尔有几个情绪激动的,跳起来要打狄秋,狄秋也不躲,无论是被揪起来,还是被分开、被按回椅子上,他都默默的。他看着别人,看着看他的每一个人,看着每一束阳光,看着推着小车拿着个小本子一路发药的护士。 “你的药。”护士拿起一个塑料小杯子抖一抖。狄秋接过了,吞下了,张开了嘴巴。 他发现他周围每个人都在张开嘴巴。 他们稍仰起脖子,目光向下,食堂一面雪白的墙壁上一下子多了许多长颈鹿似的影子,阳光倾斜,长颈鹿被压缩成了一只只青蛙。 狄秋笑出来。他伸手去摸那些影子,摸到墙壁,他笑得更开心了。 他从食堂离开时,一个守在门口的男护士会来检查他有没有带走用餐的叉子,勺子,一次性筷子。有的病人很讨厌这个流程,拒不配合,狄秋很大方,别人摸他口袋,他就让他们摸,一只手靠近他,他也愿意去靠近那只手。 据晏宁说,前阵子病区四楼有个病人,用一根一次性筷子自杀了。他先用筷子捅自己的眼窝,接着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8 捅鼻子,后来就一直捅喉咙。这个病人总是说他身体里有虫子,虫子会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爬出来。它们全爬走,他就死了。 晏宁把洁洁留下的psp和狄秋那天给他的充电线拿来给他了。狄秋下午闲着时会打打游戏,也会看看书,他经常犯困,玩游戏也好,看书也好,都是断断续续的,但他闲着的时间很多,房间里的旅游攻略,也就这么一本接着一本看完了,什么成都,广州,耶路撒冷,巴黎,伦敦,芝加哥,不到半个月他已经环游了大半个地球。 晏宁上早晚两个班,换班的间隙或者下班之后正好就是下午狄秋睡醒的时候。他会给狄秋带香烟,带巧克力豆,还会带他去天台吃烟。 巧克力豆是稀有品,狄秋一天吃一粒。 香烟也是稀有品,狄秋一次能抽半包。 晏宁说:“我给你找个塑料密封袋子,你把烟和打火机放在里面,放到抽水马桶水箱里,刘阿姨就找不到了。” 狄秋嗤之以鼻:“刘阿姨来我房间又不是来找东西的。” 晏宁笑着看他:“对啊,对你进行点对点式服务啊。” 狄秋朝晏宁伸出两只手,看着自己的手腕,说:“刘阿姨每天早上都要检查我的手腕,脖子,但万一我自虐,割的是大腿呢?” “那我等下去告诉她一声,你每天早上脱裤子给她检查。”晏宁叼着烟笑着说,“还是换我每天早上来给你检查身体啊?” 狄秋看他:“那你是不是就变成我的主治医生了?” 晏宁鼓起眼睛:“当然不是!” 狄秋笑出来,他趴在了栏杆上望下面,晏宁也跟着趴下,跟着看楼下。他和狄秋靠得很近。 他会亲狄秋的头发,有时会亲一亲他的脸。 狄秋趴得更低了。天太亮了,阳光十分灼眼,他几乎看不清楼下的景物。他问晏宁:“你看到什么?” “人像蚂蚁一样。” 狄秋说:“从高往下看,有什么是不像蚂蚁的吗?” “楼和树咯,人造的森林和自然的森林。” 狄秋笑了,摸着栏杆从晏宁身边走开。他绕着天台漫步,吃香烟,他问晏宁:“你为什么一个人住?” 晏宁转身看着他说:“我大学时候炒股票赚了钱,就从家里搬出来了。” “你不喜欢和家人住在一起?” “不啊,搬出来住才会更喜欢家人。” 狄秋看他:“那你现在是不是更喜欢你的前任?” 晏宁哈哈笑:“现在更恨他。” 晏宁又说:“亲情和爱情怎么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呢?” 晏宁笑着:“亲情是天生带着负罪感的,爱情嘛……” 他转回去,不响了。狄秋走到了晏宁对角线的位置上,他停下了,盯着晏宁。晏宁幽幽地说:“爱情是会滋生负罪感。” 狄秋摸到了栏杆,低下头,继续走,他说:“你谈恋爱怎么好像上法庭。” “怎么不是呢?一群陪审员等着审判你,有没有资格爱,允不允许你爱,爱的对不对等,不是上法庭是什么?” 狄秋听笑了,晏宁忽然吹了声呼哨,狄秋抬起头,他看到晏宁叼着烟和他挥手。他们离得有些远了。 晏宁高声问他:“你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狄秋停下了,看他:“你不知道吗?” 晏宁笑出来:“我怎么会知道你的感觉?” “爱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吗?还会因人而异?” “人类的感觉并不相通!”晏宁一指天上,“书上说的!” 狄秋摇摇头,微笑着往回去。晏宁对他道:“哦,对,涂医生今晚七点才能来了,让我和你说一声,他儿子带女朋友回家,要一起吃晚饭。” 狄秋走回了晏宁身旁,道:“他有儿子?” 晏宁一耸肩膀,背倚着护栏,把烟丢开了。他说:“涂医生蛮好的。” 狄秋道:“我告诉他我不排斥男的,他会电击我吗?” “性向又不是精神疾病。” “还是你们精神病医生想得开,恋爱陪审员应该只在精神病医生里选。” “那完蛋了,那世界上所有人都要被判是人格分裂自恋狂。” 狄秋哈哈笑,晏宁也笑,狄秋的烟也吃完了,晏宁摸出两根烟,两人凑在一起点烟。晏宁问狄秋:“你不排斥男的,也不排斥女的吗?” 狄秋护着打火机的火苗,用力呼烟,说:“我不知道,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整天整夜地想过一个女孩子,也没有想要摸一摸哪个女孩子的手,也没有嫉妒过哪个女孩子的情人,没有想要盯着她,看着她,她不说话,她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我想他坐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他也好,时间也好,我也好。” 一卷热风拂面,狄秋看了眼晏宁,晏宁笑着,说:“你继续说啊,不用管我,我也想就这样看着你。” 狄秋扮了个鬼脸。晏宁说:“好看的人扮的鬼脸都是好看的。” 狄秋受不了,鼻子里出气,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和晏宁分开来,仰着头往天上喷烟,过了歇,他问晏宁:“涂医生会和你说我们聊了什么吗?” 晏宁拱了拱狄秋:“你干吗,你和他说我很多坏话,怕被我知道?” 狄秋轻轻笑:“对啊,我说你追我,死缠烂打,试图用可可和尼古丁麻醉我的灵魂。”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下次一定给你带全家桶。”晏宁伸手摸了摸狄秋的头发。狄秋转了个身,矮下`身子,用臂腕围住了脸。 每天晚上,他都需要去涂医生那里报道。他们也没别的事可作,单纯聊天,聊很多,聊和狄秋有关的很多事。 关于母亲。 狄秋眼前浮现的是:“雾。” 一道幻影。 关于他自己。 狄秋只能想到:“一张纸。” 而小丁,是“骗局。” 关于父亲。 狄秋看着涂成文,他想到的是:“树。” 一棵长在雾里,离他很远,翻山越岭都走不到的树。 图春。 他们不聊图春,图春这两个字,让狄秋无话可说。他会躺在沙发上沉默,涂成文不打扰他,任他不响,只是埋头写着什么。 这晚,他们又陷入了沉默,狄秋到处乱看,涂成文办公室的墙上除了一些守则宣言之外,还有一张医院全体医护人员的合照。涂成文坐在第一排,边上和身后不少比他年轻的面孔。狄秋想到了什么,便问他:“涂医生,你儿子多大了?” 涂成文头也没抬,说:“二十七,过了下个月就二十八了。” 狄秋算了算:“哦,那和我差不多大,他也是夏天生的啊?” 涂成文笑了笑,狄秋说:“没想到苏州的夏天这么热。”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69 “快要立秋了。” “快立秋时最热了,图春那时候……”狄秋坐起来,拿起放在地上的黄油饼干罐头,打开了,拿饼干吃,不响了。 涂成文看他,说:“你的同学啊朋友啊也差不多是结婚的年纪了吧?” 狄秋嚼着饼干,低下了头:“我好像喜欢男的。”他顿了下,“说不清楚,我还没喜欢过女孩子,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女孩子。” 涂成文说:“有没有想过回去母校看看?” 狄秋笑了,抬眼看他:“年薪百万的才喜欢回母校吧?” 涂成文跟着笑,合上了本子,也吃饼干,喝茶,说:“你高中时候应该成绩不错吧?” “只有数学比较好。” “那蛮好。” 狄秋看他,涂成文说话时候也总是温声温气的,声音从来没高过,他坐在椅子里,不常动,坐姿挺拔,好像一棵树。 狄秋说:“英语也还好,高中的时候有个话剧社,中午他们会排练,有时候排练英文的,我就去看。语文最差,也不是很差,就是每次背文言文就很头痛。” “都背过些什么啊?” “太多了,想到就头痛。” 涂成文莞尔:“反正现在也不用文言文讲话。” “但是数学也没什么用,平时哪里用的上几何和函数啊?” 涂成文说:“锻炼思维的。”他比了个投篮的动作,“我记得一中的篮球队还不错,你个子这么高,有教练找你的吧?” 狄秋说:“有啊,我没去,平常打打就好了,打比赛还是算了,而且我比较喜欢跑步。” “打比赛怎么算了呢?” “太多人看了,不好意思。”狄秋笑着说,“输了不好意思。” “还没打就想着输啊?” “人生下来不就要开始考虑死了吗?” 涂成文看着他:“在这里也可以晨跑啊。有时候早班我也跑一跑,体检报告刚拿回来,血脂高。” 狄秋笑开了:“精神健康就好了。” 涂成文也笑,狄秋接着道:“那什么时候我们可以一起跑跑。” 涂成文没响了,一看时间,拿出两粒药,狄秋吞下了,起身和涂成文告别,走到了门口,他回身道:“我长跑很厉害的,运动会长跑冠军。” 涂成文笑着和他点了点头,狄秋这才关上门。 他早中晚每次用的药都是两粒,吃过之后都让人提不起精神。院方没有没收手机,狄秋在网上查到了这两粒药的效用。 一粒抗抑郁,一粒治疗妄想症。 一粒让人嗜睡,一粒让人不会做梦。 他也不会见到鬼了,也不会在白天消失。他沿着一条敞亮的走廊走去搭电梯,楼上楼下传来哀嚎,摔打的声音,电梯到了,他回到七楼,这里还是很安静,他进了房间,从书柜里抽出一本旅游攻略,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把病区手册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护工”,“点对点式服务”,“健康”,这些字眼让他昏昏欲睡。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刘姆妈,涂成文,一抹青蓝的雾,一棵挺拔的树。狄秋睡着了,一阵后醒过来,他在床头坐了会儿,外面还是夜,月光凄迷。他披上皮夹克,去了图书馆。 图书馆并非市立图书馆,只是医院里的一间阅览室,晚上八点就关了,但是到了午夜,门是开着的。狄秋到了阅览室门前,停下了,摸摸鼻头,转身走去走廊末端的窗口往外望了望月亮。月亮升在很高的地方,离地面,离树枝,离他能望到的最高的高楼楼顶都很远。他把皮夹克穿好,又走回去,推开了阅览室的门。 门后面是六张拼成两排的书桌,书桌后面能看到成列的书架,靠近书桌的地方有个期刊书报架,还有一扇窗。这是阅览室里唯一的一扇窗,朝南,此刻敞开着,纱窗帘布像云朵一样鼓鼓蓬蓬的,温热的风翻滚着进来,狄秋笑着和阅览室里的人打招呼。 “教授好啊,苏苏好,阿青也在啊。” 教授两鬓斑白,鼻梁上架着副玳瑁眼镜,眼皮也不抬一下,靠在一盏台灯边看书,整间阅览室只有这里有灯光。和教授隔着一张桌子的苏苏半抬起头和狄秋眨了眨右眼,她在抹指甲油,手肘压在本书上,目光很快就又紧盯着自己的十根指节头了,最靠边的阿青,面白脸长,半个人隐在阴影中,不苟言笑,一人占了三张桌子,一张上堆满了彩纸和些竹签,一张上放着两大罐浆糊,还有些毛笔,砚台,水彩笔,剪刀之类的手作工具,另一张上摊着一本大开本的图鉴。教授书桌上的灯光恰照出那图鉴上的图画——那是只怪模样的东西,整体像鸡,但翅膀又很大,张开着,脚梗金黄,踏在块磐石上,脑袋上顶着花斑纹,喙嘴微张,似是在引项高歌。 阿青瞅瞅那图鉴,教授把台灯调亮了些,阿青提起杆毛笔蘸了点墨汁在一张铺开的黄纸上点下两点。 黑漆漆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穿连帽外套,双手兜在一起的年轻男人,他倚着苏苏的桌子,斜着身子说:“画呲半日天,只画呲两扎眼睛啊?”(画了半天,就画了两只眼睛啊?) 狄秋朝年轻男人走过去,继续打招呼:“小正好啊。” 小正咕哝了声,招招手,示意狄秋看阿青:“倷来看看,看看阿青嘞画点啥。”(你来看看,阿青在画点什么。) 苏苏说:“有啥好看格啦,弗是妖怪么才是动物世界,唔倷么,倷还弗晓得啊?”(有什么好看的啦,不是妖怪就是动物世界,他么,你还不知道啊?) 阿青又落笔了,这回画的是一条线,有曲有直,首尾相连,一气呵成,狄秋一看,那黄纸上落下的墨迹恰凑成了图鉴上的那只怪物——两只边缘刺毛边的眼睛,一身炸毛的轮廓,凶相逼人。 狄秋一怵:“怪吓人的。” 小正嗤了声,走开了,重新窝进黑暗中,阴恻恻的声音飘出来:“胆小惧。”(胆小鬼。) 苏苏拍拍身边的椅子,说:“真葛有惧嘶,阿弗晓得啥人跑得最快。”(真的有鬼,还不知道谁跑得最快。) 狄秋坐去了苏苏身边。 小正道:“啰搭嘞惧?”(哪里有鬼?) 苏苏冲狄秋挤眼睛,狄秋说:“我没见过鬼,都是我的妄想症,我看到一个死了哥哥的人就妄想自己见到他的哥哥。” 苏苏凑近了问:“啊是帅哥啊?啊有晏医生帅的啊?” 狄秋哈哈笑,趴在了桌上,他看阿青,阿青放下笔了,开始剪纸,切竹签。狄秋问了声:“今天几号啊?” “十五号。”苏苏说。 小正声音响亮:“廿五啧啊好!日脚过昏忒啧!”(二十五了好不好!日子过昏头了!) 苏苏往指甲壳上吹气:“倪宝贝16号嘞接我,明朝我才走啧,弗忒想我哦。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0 ”(我家宝贝16号来接我,明天我就走了,不要太想我哦。) 狄秋转过头,往黝黑的深处看,问了声:“晚饭吃了什么?” 小正答道:“鸡蛋布丁,孜然羊肉,红烧大排,清蒸熊掌,雪山猴子脑。” 苏苏笑开了:“倷听唔倷瞎说踢踏。”(你听他胡说八道!) 阿青说:“晚上食堂里播《满汉全席》。” 狄秋撑起了下巴笑,小正这时走到了窗边,脱下了外套,单穿着件白背心吹风,抱怨道:“热煞忒啧。” 他瘦得像一把捆起来的竹竿。 苏苏说:“格么关起来开空调。” “开空调么啊要吵啊。”小正说,原归抱怨,“热得来要臭死。” 苏苏给狄秋看她的手指:“啊好看?” 狄秋说:“好看的。” 小正说:“好看点啥,像灰指壳!” 苏苏梗直了脖子:“今年的流行色啊好?”她翻个白眼,看着狄秋,眼睛睁得很大,“我明朝要出院啧,倪宝贝来接我。” 狄秋点了点头,问阿青:“风筝做好了吗?” 阿青还在往纸背后糊浆糊,一柄小刷子伸进浆糊桶里蘸蘸,放进嘴里吃吃,再往纸上涂涂。苏苏在狄秋边上哼起了歌。 小正说:“倷听唔倷倷瞎三话四,唔倷男朋友嘞,格个男人弗再报警抓唔倷才算好格啧。”(你听她瞎说,她男朋友呢,那个男人不再报警抓她就算好的了!) 苏苏还在哼歌,很认真,很专心地哼。狄秋听不出来她在哼什么,他看了一圈,教授还在看书,也很认真,手腕下压着本笔记本,手上拿着支钢笔,小正吹风吹得更认真,手摸着窗台,上半身几乎探到了窗外去。没人说话了。苏苏的歌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狄秋起身往书架的方向走去。 “啊是要寻书啊?”苏苏问他,扔给他一支手电筒。狄秋接住了,打开了手电筒,对准了书架。 《百科全书》,《十万个为什么》……《格林童话全集》……《科幻故事50篇》……《影响世界的50位伟人》…… 他看啊看,寻啊寻。 一束光落在了一排硬壳书上。 《死屋手记》,《契科夫短篇小说集》,《海鸥》,《白痴》,《卡拉马佐夫兄弟》…… 狄秋的头一阵痛,他往下看,往下找,渐渐蹲了下来。他在书架的最底层抽出了本《癌症楼》。他拿着书回到桌边,苏苏冲他划了个眼色,阿青的风筝做好了,他拿着那怪鸡模样的黄风筝走到了窗边。小正让出个位置,阿青把风筝放了出去。呼啦一声,风筝吹不见了,小正赶紧躺到了地上去,苏苏抱着椅背,歪着脑袋,教授取下了眼镜,转过了身,狄秋弯下腰,使劲往外眺。大家都望着窗外,大家都在找那只风筝,看那只风筝。好安静,风也安静了下来,凶巴巴的怪鸡慌里慌张地往下坠。阿青松开了手里的线绳。 窗外有人呜呜的叫唤。 小正说:“囊么完结啧,格个低能儿也要来啧。”(这下完了,那个低能儿要来了。) 小正翻身起来,快步走出了阅览室。苏苏赶忙打开了放在手边的《佛经典籍五十则》,把指甲油指甲刀塞进了掏空的书页里。教授转上了笔盖,收拾桌子,站了起来,阿青倒很悠闲,不急不缓地踱回来,勾着嘴角,像是在笑。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从门外冲了进来。他直奔窗口,张开双臂扑了出去,狄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苏苏拽住了狄秋的衣角,狄秋的脚站稳了,但男人的半个身子还掉在窗外,他嘻嘻哈哈地喊:“风筝!风筝!” 他力气好大,狄秋几乎抱不住了。 苏苏气急败坏:“真家伙,半夜三更才弗困觉!阿青!倷去拿风筝携转来呐!”(真是的,半夜三更都不睡觉!阿青!你把那只风筝捡回来呀!) 阿青没理。苏苏又喊:“教授!过来帮帮忙呐!拉弗住啧,哦哟!拉弗牢啧!!” 狄秋咬紧牙关,一使劲,把男人甩了进来,他和苏苏齐齐摔在地上,气喘吁吁。苏苏爬起来,从书架上抽了两本书就朝阿青扔过去,人没打着,打翻了一瓶浆糊,阿青一怒,扑过来就扯苏苏的头发。狄秋想去劝,谁知那突然冲进来的男人又爬了起来,转眼就爬到了窗台上,狄秋忙不迭拽他下来,男人还“风筝”“风筝”地喊着,在他怀里使劲挣扎。那边厢,阿青和苏苏越打越激烈,苏苏抠住阿青的眼睛压着他,拿书砸他,阿青揪着苏苏的长头发打她的肚子,苏苏的脸发白,阿青的脸通红。 狄秋看了眼教授,老教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慢悠悠地收拾阿青桌上的笔墨纸砚。狄秋又要拉那个男人,又想劝架,分身乏术,只好一边抓着男人一边喊:“别打了!!” “好好说话!” 男人听了,不去扑窗户了,他拍着手要去扑阿青,嘴里嚷嚷着:“打架咯!打架咯!嘿嘿嘿嘿!打啊!打啊!” 狄秋见状,松开了男人,忙去把窗户关上了,眼下苏苏痛苦地摔倒在地,阿青站起身抓起把椅子高举过头顶,狄秋一个箭步过去,抱住了阿青,横在他和苏苏中间,吼道:“有打架的力气不如!!” 不如什么? 狄秋看着阿青,苏苏攀着他的胳膊爬了起来,她的呼吸很重,里头有药的味道。 那个男人绕着他们手舞足蹈:“打啊!打啊!打死人啊!不打不是人!” 狄秋的声音一下轻了,怯生生地说:“不如,不如……打……麻将?” 男人拍手,笑嘻嘻:“好哦好哦!打麻将!麻将!打啊!打他!!” 没人说话,只有男人开心地鼓掌。狄秋低下头,溜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沙发上坐下了,抹了把脸。他摸到了一点血,狄秋皱皱鼻子,眨眨眼睛,张了张嘴,都不痛,血不知道是谁的。 忽然,有人来敲门,狄秋问了声:“谁啊?” 没人应,他又问:“现在几点了??” 还是没人响,狄秋摸到门后,敲门的人不耐烦了,接连好几下,狄秋半疑半奇地开了门,先是教授进来了,腋下裹着张毛毯子,另一手拿着张折凳,接着是苏苏,抱着个粉色的小皮箱,也带了张折凳,最后进来的是阿青,一手折凳,一手礼品袋。 教授把狄秋客厅的方桌捅(挪)到了窗边,铺开了毛毯,苏苏从皮箱里倒出了副麻将牌,粉红的hello kitty牌,和一颗水果软糖差不多大小。阿青从礼品袋里往外掏纸杯,茶叶,巧克力粉,咖啡粉,奶精,果酱,芝士,饼干,坚果。 狄秋看傻眼了。 苏苏说:“你说要打的,你坐庄啊,喏。” 她从一堆helllo kitty里捡出了对粉色的色子,递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1 给狄秋。 狄秋接过色子,在手里盘了盘,抬眼看众人,问了声:“那……打花麻将?” 没人回话,大家各自摆好椅子,各自坐下。狄秋也拖来张椅子,塞进个空位里,坐下了。 新牌友,老规矩,能碰不能吃,中发白都算花,扑克牌做筹码,每人一个花色,他们不赌钱,老规矩生出新条目,完场之后用巧克力豆或药片结算。药片比巧克力豆值钱,巧克力豆达到到一定数量,必需转换成药片来支付,教授转眼就鼓捣了个换算公式,十颗巧克力豆等于一粒百忧解,二十三颗巧克力豆等于一片安眠药,四十二颗等于一粒氯丙嗪。 打了四把,狄秋连冲四把,有一回还是一炮双响,狄秋的扑克牌眼看要发完了,他不禁问了句:“氯丙嗪是不是很稀有?” 没人响,狄秋清清喉咙,就此只跟打,浑水摸鱼,一桶麻将浆糊捣到了天亮。天亮后,他们就散了。狄秋回床上躺了会儿,不一歇,刘姆妈就进来了。她给狄秋送药,看着他吃下,问了声:“昨天晚上你昂听到什么动静啊?” 狄秋张着嘴巴,眨眨眼睛。刘姆妈看着他,点了点头,狄秋说:“什么动静?” 刘姆妈说:“老宋半夜三更去把图书馆砸了呀,你没听到啊?” 狄秋吞了口口水,转过了脸去。 刘姆妈又说:“图书馆换新锁了,你是没看到,弄得了,哎呀,椅子砸掉了,桌子砸掉了。” 狄秋站了起来,靠在墙边问:“老宋……是谁啊?” 刘姆妈叠被子,收拾床铺,回首看他:“隔壁的阿青你知道的吧?” “会做风筝的。” “是的呀,老宋么最喜欢追风筝了。” 狄秋想了想,又问:“那图书馆今天啊开放啊?” 刘姆妈摇摇头,狄秋抹了抹汗,去揩面灌嘴了。 这天深夜,那三位新牌友又来报道了,苏苏说:“那个追风筝的神经病被关起来了你们昂听说?” 她在桌上放下麻将牌,走去书柜里挑了本书回过来。她挑的是本印度旅游攻略,她把书递给了阿青。阿青还是带了个礼品袋,这回里面不光有吃的喝的了,还有彩纸,美工刀,剪刀,竹签,一瓶浆糊。狄秋又去看教授,教授在他的客厅里转了一圈,从口袋里摸出个铅笔盒,捅(挪)开了沙发,把铅笔盒藏到了沙发后面去。 狄秋的视线落回了苏苏身上:“你说老宋啊?” 苏苏从裤兜里掏出一瓶指甲油,一把指甲剪,道:“囊么好啧哦,钥匙只有一把,值班主任医生身浪带好,偷啊弗好偷,否要讲再配一把啧。”(这下好了,钥匙只有一把,值班主任医生身上带着,偷都不好偷,更别说再配一把了。) 狄秋道:“啊?以前那把是偷的啊?” 苏苏翻个白眼,阿青打开了攻略书,拿着指甲油和指甲剪在书页上比划,问狄秋:“哀本书倷昂看过?”(这本书你看过没有?) 狄秋说:“还没有。” 阿青点点头,翻到中间,一刀切进了书页里,狄秋愣住了,苏苏拍了拍狄秋的手背,道:“还好倷哀搭有本印度书,弗然哀囊多书,我是记弗牢放嘞啰本里相葛。”(还好你这里有本印度书,不然这么多书,我是记不住放在哪本里的。) 她一转头,招呼教授:“教授!昂抗好了啊?搓麻将啧哦!!”(教授!藏好了没有啊?打麻将了啊!) 教授正和沙发较劲呢,一会儿往南面推推,一会儿再往北拉拉,直到沙发和地上的地板缝比对上了,他才过来。 苏苏把色子递给狄秋,笑眯眯地说:“倷葛房间,倷坐庄呀。”(你的房间,你坐庄啊。) 狄秋看看那张沙发,看看已经把一本印度攻略掏空,正往书里塞指甲油,指甲剪的阿青,又看了眼一手托腮,一手理麻将牌的苏苏。狄秋说:“不开灯好像有点暗……” 苏苏率先举手,阿青吹开了桌上的碎纸片,也举起手,教授竖了竖手掌。苏苏道:“三比一,不开灯。” 她话音落下,三人六只手都伸进了麻将牌里,一手抓起一把麻将牌,在空中互相交换。狄秋眨巴眨巴眼睛,苏苏瞪他,高声道:“囊戆嘘嘘葛,放嘞台浪啊吵啊?”(怎么傻乎乎的,放在桌上啊吵啊?) 她的声音太大了,甚至起了回音,狄秋没响,也就跟着伸出手,各抓一把牌,和大家在空中交换。 苏苏的这套麻将牌据她说是她家宝贝送的,他怕她在医院里闷,鼓励她多交朋友,他说——按照苏苏的转述,他说过:“搓麻将最好啧,也锻炼脑筋,时光过得也是快,眼睛一霎,才到16号,我才来接倷啧。”(打麻将最好了,既锻炼脑筋,时间过的又很快,眼睛一眨就到16号,我就要来接你了。) 阿青也说搓麻将好:“图书馆热煞,浆糊啊得弗牢,房间里有空调。”(图书馆热死了,浆糊都黏不牢,房间里有空调。) 他把浆糊,美工刀,剪刀全塞进个密封袋,藏在了狄秋抽水马桶的水箱里。 他们只在晚上打麻将,月亮赏脸时就靠月光看牌,记账,月亮不赏脸,就要用上阿青做的灯架,他手巧,拆了院里四把大笤帚,做了四个长灯架,能用来架手电筒,一人身后放一架,电筒一开,四道光聚在方桌上,仿佛一场大型hello kitty舞台剧正在上演。 每场牌局结束都由教授记账,没几天,狄秋就身负巨债,欠下三瓶安眠药,一百片百忧解,五十片氯丙嗪。药得靠偷,靠骗,靠变戏法似的手法躲过医生护士护工的法眼,狄秋干不来,只能一赊再赊,只好每晚聚精会神琢磨牌局,一笔笔划账。 不过不久,苏苏就发现这种赊账划账的不利之处了,她说:“药啊?吃着嘞才划忒啧,弗格算。”(药还没吃到就划掉了,不划算。) 狄秋说:“刘阿姨火眼金睛很厉害的。” 苏苏敲敲桌子,说:“倷看好哦。” 只见她拿起两粒瓜子放在右手心里,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狄秋一看,舌头上,舌头下都没东西,狄秋盯着苏苏的手掌,苏苏摊开手掌,她手心里也是空的。狄秋看她的口袋,苏苏把口袋翻出来,口袋里也是什么都没有。狄秋想不出来了,苏苏解开上衣扣子,露出半个胸`罩,手指伸进胸`罩一夹,夹出来两粒瓜子。 狄秋无奈道:“这个我没办法啊……” 阿青笑了,也拿了两粒瓜子,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摊开双手,翻出口袋,都是空的。狄秋看着他,阿青扯开自己右手的护腕,两粒瓜子正贴着他手腕上的数道刀疤。 狄秋服了,斜眼瞥教授。苏苏好笑地说:“倷看唔倷么,唔倷昂输过?”(你看他么,他输过吗?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2 ) 教授确实一把都没输不过。狄秋纳闷了:“我们干吗要和一个数学教授打麻将?” 阿青一弹护腕,瓜子落在桌上,他拿起来塞进嘴里,说:“数学教授也弗一定才麻将搓得好。”(数学教授又不一定就很会打麻将。) 恰轮到教授摸牌,他一摸进牌就摊了开来,一张七筒,教授扫了眼牌桌:“自摸,十五一家。” 阿青嘎嘎地嚼瓜子,苏苏怪笑着开始洗牌。狄秋数纸牌递给教授,问道:“我们大家都不是一个毛病,乱吃药不好的吧?” 苏苏说:“我弗想困觉,唔笃开安眠药被我,老教授么想困觉,唔笃弗让唔倷睡,神经病啊讲人权葛吧?”(我不想睡觉,他们开安眠药给我,老教授想睡觉,他们不让他睡,神经病也能讲人权的吧?) 阿青瞥了狄秋一眼:“倷葛药被呲倪,倷也好看见唔笃姆妈,唔笃同学啧,弗好么?”(你的药给了我们,你又能看见你妈妈,你同学了,不好吗?) 狄秋笑笑:“我的事你们都知道啊?” 苏苏说:“一帮神经病登嘞一来么,才裹着自家呒不毛病,格么只好说说别人葛毛病啧歪。”(一群神经病待在一起,都觉得自己没毛病,那就只能说说别人的毛病了呀。) 阿青放声笑:“倷哀囊讲是全世界阿呒不几个正常人。”(你这么说的话全世界都没几个正常人。) 苏苏朝阿青拜拜:“谢谢倷一家门啧哦,一个人吃饭,几万个人看唔倷吃,一个熬头赚三千,花出去三万,小人一哭,大人才夺扎手机过去,等小人大呲么也要怪唔倷一日到夜白相手机,倷讲讲看,啰搭有正常人?” (谢谢你全家了哦,一个人吃饭,几万个人看他吃,一个月赚三千,花出去三万,小孩一哭,大人就丢手机过去,等小孩大了,大人又要怪小孩一天到晚玩手机,你说说看,哪里有正常人?) 狄秋说:“不对症吃药,这样治不好的吧?” 阿青摸牌,出牌,说:“哀搭清静,住住蛮好,比屋里惬意。” 苏苏讲普通话,娇声道:“小别胜新婚,还是我家宝贝有情趣。” 狄秋抬眼看教授,教授看牌,推倒了牌,说:“门清自摸,清一色,对对胡,三十一家。” 苏苏数着扑克牌,看了眼狄秋:“格么讲好啧,明朝开始弗好赊账啧哦!” 狄秋说:“总要给我点时间练习吧?” 苏苏看手表:“等歇倷姆妈过来,倷正好练练,唔倷啊是七点半模样过来啊?”(等会儿你妈过来,你正好练练,她是不是七点半左右过来?) 狄秋把面前的麻将牌一张张翻过来,轻轻推向远处,轻轻说:“她不是我妈妈啊,是刘阿姨。” 苏苏笑了,抑扬顿挫地说:“你们七楼是点对点服务呀,你问问教授,给他找的护工是什么样的,你再问问阿青,是不是也给他找了个姆妈。” 阿青说:“倒否要讲,教授葛护工倒帮唔倷儿子差往弗多,身高嘞,岁数嘞。”(倒别说,教授的护工倒和他儿子差不多,身高说,年龄啊。) 苏苏说:“还好洁洁走忒啧,要弗然是要出原则问题葛。”(还好洁洁走了,不然是要出原则问题的。) 狄秋一愣,看苏苏:“你认识洁洁啊?” 苏苏也看他,四目相对,苏苏不响了,只痴痴地笑。狄秋抓了一把牌围长城,说:“我以前来过这里一次的,来看过她,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见到我。” 大家都不响,在空中无声地交换手里的牌。狄秋碰到了苏苏的手,又问:“你和洁洁很熟吗?” 苏苏摇杆挺得笔直,说:“听说过。” 教授冷不丁说:“帮唔倷葛指壳油比较熟。”(和她的指甲油比较熟。) 苏苏大喊:“唔倷被我葛!”(她给我的!) 阿青笑着说:“葛本书唔倷挖空葛吧。”(那本书是她挖空的吧?) 狄秋问道:“佛教典籍五十则啊?” 苏苏举手投降,各人理好了牌,教授投下色子,她跟着教授摸进四张牌,话锋一转:“鬼都什么样子啊?” 狄秋也摸了四张,没有花,东南西北倒齐了,他道:“不是的,我没见过鬼,都是我自己凭空想出来的,我吃了药之后就见不到他们了。” 阿青好奇了:“倷囊晓得弗是惧?”(你怎么知道不是鬼?) 狄秋说:“吃了药就不见了,应该属于幻觉吧?” 苏苏分析道:“有可能吃药吃得阴阳眼呒不啧,有可能葛,身体机能破坏特啧。”(有可能吃药吃得阴阳眼没有了,有可能的,身体机能破坏掉了。) 狄秋笑了,摸牌,理牌。苏苏又说:“你都这么明白了么,怎么还住在这里呐?老早好放你出去了歪?” 阿青说:“格么才是还有?弄清爽葛地方。”(那就是还有没弄清楚的地方。) 狄秋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弄得蛮清楚了,”他回忆道,“讲了我妈妈,我爸爸,我没有他们,就会想到他们,既缺母爱,又缺父爱。还有,我妈妈生我死的,我对她有愧疚,还有我一个高中同学,好朋友,因为我死的,他们是我的两道坎,我自己跨不过去,所以我才会见到他们,才会起关于他们的幻觉。” 苏苏低头看牌,拱了拱狄秋:“鬼啊恐怖的啊?啊是脸色发青,啊有尖牙齿的啊?” 狄秋抓了抓耳朵,说:“幻觉里还好吧……就是那个样子,像人一样。” 阿青随口问:“北风。摸弗着葛吧?”(摸不着的吧?) 苏苏说:“南风。惧么囊摸得着呐,惧嘞边浪相,只会有阴风葛。”(鬼怎么摸得着呢,鬼在人边上,只会有阴风。) 狄秋哭笑不得。苏苏看他:“估计上去倷是还有点事体?帮医生讲,好讲出来葛弗算问题,弗好讲,弗讲葛再是最大葛问题。”(估计上去你是还有点事没和医生说,好说出来的不能算问题,不好说,不讲的才是最大的问题。) 阿青说:“欸,fbi审犯人才是哀囊葛,弗去问唔倷讲葛物事,专门问唔倷弗讲葛物事,讲姆妈,弗讲爸爸,才问爸爸,讲小人,弗讲家子婆才问家子婆。”(是的,fbi审犯人就是这样的,不去问他讲的东西,专门问他不讲的东西,讲妈妈,不讲爸爸,就问爸爸,讲孩子,不讲老婆,就问老婆。) 苏苏说:“神经病也弗是犯人。”(神经病又不是犯人。) 阿青道:“倷弗才是从看守所转过来葛么?”(你不就是从看守所转过来的吗?) 苏苏生气了,啪地往阿青那里扔过去一张牌,阿青捡起来,朝她扔了回去。狄秋声音一高,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有件事还没和涂医生讲过!” 大家看向他,狄秋出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3 了牌:“四筒。”他说,“希望世界和平。”他顿了顿,笑着继续,“希望世界上真的有龙。” 苏苏尖叫:“呒不龙囊可能有属龙葛人呐?!”(没有龙怎么可能会有属龙的人呢?!) 阿青拍拍胸口,直摇头:“当呲倷已经胡啧嘞,一筒。”(还以为你已经胡牌了,一筒。) 轮到教授了,他摸进一张牌,在手里把玩,丢出来张一条,苏苏瞪大了眼睛,问狄秋:“凤凰倷昂看见过?” 阿青说:“楼下车库上海凤凰,两部挨嘞一来,倷啊要去看看?”(楼下车库上海凤凰,两辆挨在一起,你要不要去看看?) 苏苏哼哼地出气,说:“?看见葛阿弗代表才呒不。”她挺起胸膛,“我相信有才是有!”(没看见过的不代表就没有。)(我相信有就是有!) 狄秋说:“小孩子小时候也都相信有圣诞老人的。” 苏苏噗嗤一笑:“谢谢唔笃一家门啧哦,圣诞老人囊可能有呐。”(谢谢你们一家了哦,圣诞老人怎么可能有呢。) 教授摸牌,踏踏牌,直接出了,说:“再过几年倷最好真葛有圣诞老人啧。”(再过几年你就最好世上真的有圣诞老人了。) 他放出来的是张一万,阿青碰了,拿进一万,出了个三条,说:“有没有圣诞老人,观音如来,耶稣圣母重要吗?”他半途转成苏州话,拿腔拿调地说,“还弗是日图三顿,夜图一活(觉)。” 苏苏咯咯笑,接了句:“吃得邋遢,做个菩萨。” 天亮了。狄秋把身后的电筒关了,再一把打完,众人各自散去了。狄秋去卧室躺了歇,没能睡着,回到了客厅里在沙发上闲坐着。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隐隐约约地,他听到一丝哭声。 狄秋开了门张望了眼,隔壁病房门前坐着个女人,是这个女人在哭。她的肩膀不时耸动一下,低垂的头发不时颤抖一下,她手里握着颗形状古怪的苹果,那苹果在往下滴血。 狄秋兀自道:“我有在吃药。” 女人还在哭。 狄秋走出去,悄悄地问:“你还好吧?” 女人抽泣着,说话了。她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眼睛都不敢眨,我只是转个身,我就是接了个电话,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啊?我就不能有哪怕一秒钟是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吗?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我说,你就不能让妈妈不操心么,妈妈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来讨债,我说,你为什么要玩刀,你从哪里找到这把刀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多少次了,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啊,你想吃苹果你就和妈妈说啊,妈妈洗给你,帮你切好,妈妈会弄给你吃的,妈妈在这里。你叫妈妈就好了,你叫一声,说一声。你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你是想切苹果给我……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狄秋蹲下`身,他抬头看女人,女人双眼通红,紧紧盯着手里的苹果。她的眼泪还在往外涌。 狄秋碰到了女人的手,这苹果便从女人的手里掉进了狄秋的手里,落在光和影中间。周遭飘散着浓郁的血腥气。 狄秋看着那只苹果。女人并没松开手,因而像是两人共同捧着它。苹果没削皮,被切去了一大块,露在外面的果肉已经开始氧化了,白锈夹杂,还混了血。狄秋拍了拍那女人,轻声说:“别怕……” 第十三章 天越来越热,也亮得越来越早,这天一场麻将打到天光,还没过六点,牌友们各自散去,狄秋的精神头还很足,收拾了客厅,躺到床上,认识认识成都热门旅游景点,翻翻病区手册,“点对点式服务”,“服务”,“健康”,这几个词再没法催眠他了。他怎么都睡不下,被自己翻来覆去的声音吵得心烦,只好起来,踱来踱去,进进出出,一会儿去浴室晃两圈,搬起抽水马桶的水箱盖,把阿青做风筝的工具袋提出来看看,塑料袋子里头装着刀片砚台,都是能要人命的利器,他赶紧把袋子再抗(藏)回去,他又回到客厅,把老教授的铅笔盒从沙发背后摸了出来,他晃了晃铅笔盒,里头咕噜咕噜地响,他走到窗边,把铅笔盒迎着阳光举高了观察,金属盒子不透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狄秋嗅嗅鼻子,一股干木屑的味道。可能是沙发的味道。 窗外有个女人在说话,字正腔圆,一词一顿。 “陈氏太极拳,第一式……” 狄秋往下看,一群病人在花园里晨练,有的跟着个穿病号服的老阿爹打太极,里头还能看到两个年长的护士的身影,有的晨跑,快走,就绕着花园,一圈又一圈。 狄秋在晨跑的人里看到了涂成文。他把铅笔盒放了回去,趴在窗口探着身子张望。涂成文跑得圈子大,花园外围连着病区大楼算作一圈。他跑得不快,人又矮胖,看上去有些吃力。他跑了一圈又一圈。 狄秋打开些窗户,一阵热风过来,吹得他头昏脑胀,他赶紧把窗户关了起来,四下看看,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恰碰上涂成文跑步经过,狄秋抬了抬手臂,热情地打招呼:“涂医生,这么巧!你也来晨跑啊?” 他迈开步子就跑到了涂成文边上。涂成文看了看他,微笑着点头致意,含混地说:“巧的,巧的。” “锻炼锻炼蛮好的。”狄秋一头说话一头伸展手臂,活动筋骨。 涂成文扫了眼他全身,笑笑,不响,步伐加快了。狄秋还跟着,问道:“今天您早班啊?“ 涂成文点了点头。 “这么早就出门了啊?” 涂成文原归笑,原归点头。狄秋自己应声,徐徐颔动下巴。绕过半座花园,狄秋又和涂成文搭话:“您儿子要结婚了啊?” 涂成文笑出声音:“你和小晏关系蛮好的啊?” 狄秋朗声道:“我和您关系更好啊!我的事就没有您不知道的!我是听大家都在说,”他瞥了眼涂成文,“您儿子挺优秀的吧?” 涂成文说:“结不结婚嘛,小孩大了,由不得我们,随便他。” 狄秋说:“现在分分合合很快的。” 涂成文没说话,喘气声变重了,步子更大。狄秋身高腿长,仍跟得上,他道:“我以前跑长跑的。” “嗯,你说过。” 狄秋又说:“运动会我拿过长跑冠军,这我也和您说过?” 涂成文短促地笑了笑,他们跑回住院部门口了,涂成文转进了楼里,和狄秋挥挥手:“你慢慢锻炼,我先上去了。” “欸!好!”狄秋高声应下,一个人跑了半圈也回去了。他上楼洗了个澡,刘姆妈就进来了。 这天之后,晨跑提上了狄秋的日程。他摸不清涂成文的工作时间,但隔三岔五总能在晨跑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4 时遇到他,两人互相看到,互相打个招呼,涂成文跑大圈,狄秋跑小圈,偶尔跑道重合,狄秋有时会加速,有时放缓,他总是想法子落到涂成文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继续跑。好几次还撞见晏宁了,晏宁来上班,给涂成文送水,两人有时会在一旁说会儿话。狄秋经过他们,晏宁趁涂成文不注意,朝着狄秋扮个鬼脸。狄秋乐开了怀,跑得离他们远远的。 涂成文有一套跑步专用的装备,跑鞋啦,护膝啦,运动短裤,运动上衣,他容易出汗,还会带个头巾。他也带手机,绑在护腕上听歌。 只有一次,狄秋听到涂成文用手机打电话。他起先跑在涂成文身后一米开外的距离,听到他嗯嗯哦哦的应声,应了会儿,涂成文放缓了步子,走到一边去叉着腰说话。他的神情严肃,眉心紧锁,像是在苦恼,在生气。狄秋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只见过温和,循循善诱,和他面对面坐着,一块儿吃饼干,笑容可掬的涂医生。 狄秋也靠边了,撩起衣服擦汗。涂成文看了眼他,狄秋转过身,蹲下了松开鞋带,重新系。 涂成文用苏州话讲电话,口吻也是严肃的,甚至有些刻板,不讲情理。他说:“想囊夯才囊夯,帮唔倷讲,呒不哀囊多铜钿!啊是爷娘葛铜钿才是攥嘞嘿被唔倷买房子葛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和他说,没这么多钱!难道爸妈的钱就是攒着给他买房子的吗?) 过了歇,他叹息了声,又说:“算啧算啧,我想想办法吧,唔倷再打电话过来……我想想办法吧。”(算了算了,我想想办法吧,他再打电话过来……我想想办法吧。” 他的态度软化了,声音里唯有无奈:“倷阿否要烦,我想想办法。”(你也不要烦,我想想办法。) 狄秋回头看了眼,巧了,涂成文正斜斜望住他,目光防范。狄秋一笑,起身拍了拍衣服,道:“涂医生你慢慢,我先走了!” 他回到楼里搭电梯,电梯门合上,他按下七楼。狄秋的心忽然跳得很响亮,很快。 狄秋在三楼出去了,他摸到了涂成文的办公室前,门没锁,狄秋推门进去了。他绕过那张靠背椅子,绕过那张沙发,走到那张办公桌后。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张全家福和一些贴在台面上的便签条。 钱太太,十点,放放妈妈见面,两点半,提醒放放爸爸。 桌下有六格抽屉,全锁上了。地上放了双皮鞋。垃圾桶里有只干瘪的牛奶盒子。 狄秋的余光总是能瞥见那张全家福。 他把相框拿了起来。照片上三个人:涂成文,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两人中间是个浓眉毛的年轻男孩儿。他的嘴巴像涂成文,脸型轮廓像中年女人。三个人都笑着,笑起来眉眼呈现的弧度一模一样。 “狄秋?” 突然这么一声,狄秋一哆嗦,放下了合照,抬起头,冲着门口就笑,说:“我来找饼干的,欸,你知道涂医生平时都把饼干藏哪里吗?” 晏宁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声没响。 狄秋笑得更大:“算了,算了,不找了,去食堂吃面。” 他朝着晏宁走,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你今天早班啊?” 晏宁挑眉看他,比了个呼香烟的动作。狄秋心领神会,点点头,走了出去。 晚上,他和晏宁在天台碰头了。晏宁给他带了外卖,一份毛血旺,一份蒜香排骨,外加一盒白米饭。狄秋打开饭盒,用手扇风,嗅着菜香,不无陶醉。晏宁掰开双一次性筷子塞给他,自己点了根烟。两人坐在地上吃饭,吃香烟。 狄秋看看他:“你不吃?” 晏宁说:“晚上和我妈一道吃了。” 狄秋夹起几粒饭米糁吃,晏宁连连点头:“蛮好的,变得斯斯文文的,蛮好,以前吃相真的有点吓人。” 狄秋道:“这么多钱花下去,还不脱胎换骨,对得起我自己也对不起钱吧?” 晏宁踢了他一脚,狄秋吐吐舌头,又夹起几粒饭米糁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 晏宁努努下巴,问他:“早上你在主任办公室干吗?偷药啊?偷药去一楼啊。”他压着一边眉毛,“你啊是参与什么赌博活动了?” 狄秋咳了声。晏宁笑他:“你不能当间谍,我还没严刑拷打呢,你就败露了。” 狄秋低下了头,举高了筷子:“我坦白,我去找饼干,你们主任那里的黄油饼干蛮好吃的。” “你喜欢吃?和我说啊,都是我送的。”晏宁说,脚尖碰碰狄秋的鞋子,“你骗鬼啊?” 狄秋抬起了头:“我都多久没见鬼了!” 晏宁眼珠一斜,看着他的鞋,说:“你就整天穿这个去晨跑啊?” 狄秋笑了,这一笑就笑得停不下来了。晏宁弹烟灰:“好了啊。” 狄秋笑着摆手,眼泪都笑出来了。晏宁点了根烟递给他,狄秋放下筷子,接过烟,吃了两口,他咳嗽着,嘴里鼻孔里往外喷烟,他安静下来了。 他和晏宁面对面坐着吃烟。 一歇,狄秋平平地说:“我已经搞清楚了,我妈是我的幻觉,小丁也是幻觉,都是幻觉,我都明白了,那为什么涂医生还不让我出院?” “那图春呢?” 狄秋疑惑了,看着晏宁:“我和你提过图春吗?” 晏宁把手伸到一只耳朵边上,狄秋恍然大悟:“哦!你偷听我的录音笔!” 晏宁耸肩摊手:“我们要进行案例分析的,你带来医院的东西都要分析的。” “我是什么样的案例?” 晏宁说:“你不是自己已经搞清楚了吗,你起幻觉。” 狄秋说:“图春不是幻觉……”他顿了顿,盯着晏宁,嗓音一抖,“应该……不是……”他赶紧说,“高中时候我和他骑一辆自行车,他坐在坐垫上,我就坐在车龙头上,我面对着他,两个人一辆自行车。”狄秋抖烟灰,开心地比划,“就是这样……可以想象吧?反正骑了没多久我们两个就摔了,像白痴一样,对对,就是像白痴一样,这个是一部电影里的情景,那个电影名字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有个春字吧,日本电影吧,我不记得了。” 晏宁掏出手机,低头打字,闲闲问:“你和主任提过出院吗?” 狄秋不解:“不提就不给出啊?怪不得你们又搞图书馆又搞电脑房!” 晏宁哈哈笑,把手机转过来给狄秋看:“电影叫《坏孩子的天空》,没有春字。” 狄秋急喘了口气,哭丧着脸躺倒在地,仰天疾呼:“完了!图春原来也是我的幻觉!” “你可能只是记错了。” “关于图春的事我怎么会记错,完了完了,他真的不存在。” “他很重要吗?”晏宁挪了过来,低头看狄秋。狄秋叼着烟,望着夜空,说:“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5 我缺母爱,所以我幻想出一个母亲的形象,我害死了小丁,所以我产生了关于小丁的幻觉,我还没谈过恋爱,又渴望恋爱,就幻想出了一个人,叫图春,高个子,帅哥,人还很有趣。医生,你说我分析得对吗?” 晏宁抚着狄秋的头发,轻轻吻他的额头。狄秋爬起来,站起身,晏宁还坐在地上,指着饭盒:“你不吃辣啊?” 狄秋没响,拍打着衣服裤子。晏宁说:“我们还没开始聊星星聊月亮呢你就要走啊?” 狄秋看他,问道:“重要么?” “什么?” “星星,月亮……重要吗?”他还问,“世上有没有神,有没有鬼……真的重要么?” 天太热了,晚上,高处都吹不到一丝风,他头痛,心口发闷,用手腕揉着太阳穴问晏宁:“我能治好吗?我会出院吗?” 晏宁反问他:“你想治好么?” 狄秋半掩住眼睛:“有病不就需要治疗吗?” “那你没有男朋友不就需要谈一个吗?” 狄秋放下了手,瞪晏宁:“这怎么一样?” 他往后一靠,倚着护栏,手背到了身后去,摩挲着温热的栏杆,缓缓说:“有时候觉得好像很需要治好,好像很需要成为一个正常人。” “什么算正常人?” “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你现在不明白吗?”晏宁微笑。狄秋点了点头,又摇头:“很矛盾的,很多事情我都明白,我很清楚。但是,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不代表跨得过去这道坎吧?而且我不正常,我有幻觉,但是我也没有影响到别人的生活,我来看医生,我吃药,我也没有觉得更快活,更轻松,我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好像一个人来审判我,说我的过去全部都是假的。” 狄秋望着晏宁:“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否定自己的存在的吗?” 晏宁说:“这里是一道选择题,狄秋,你要自己选。” “我会选错吗?” “会选错的人就不会来这里了,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是他们在对和错之间选不出来。” 狄秋不响,转过身吃烟。他吃到热乎乎的风,他的手心里冒出冷汗,他趴了下来。 忽而,他听到一声很大声,很造作的喷嚏声。 “阿嚏!!” 狄秋回过头,又是一声。 “阿嚏!” 是晏宁在打喷嚏,脑袋向下重重垂落,手捂住鼻子,第三声了:“阿嚏!” 狄秋怔怔地看他,不明所以。 晏宁直起身,搓着鼻头说:“我妈每次都是这样打喷嚏,特别,特别大声,在外头,她一打喷嚏,别人就会看她。” 他接着道:“我和我爸就会笑,还学她,就这样……” “阿嚏!” “我妈就骂我们,说你们啊是有毛病,然后她自己就会笑出来。” 狄秋想笑,晏宁嬉皮笑脸地吃香烟,搓鼻头。狄秋笑出来了,走到晏宁跟前,捞起一块蒜香排骨,叼着跑了。 就要到他见涂医生的时间了。 狄秋进了涂成文的办公室,涂成文刚好在泡茶,看到狄秋,多泡了一杯,拿去沙发边的矮桌子上放着。他笑呵呵地和狄秋说话:“晚饭吃过了吗?” 狄秋陪个笑,带上了门,扫了眼书桌,桌上只有那台笔记本电脑。狄秋走到了靠背椅边,坐下了。涂成文还笑着,把矮桌子拉到了靠背椅附近,放下自己的保温杯,从抽屉里拿了罐饼干出来,也放到了矮桌上,坐下了。他喝茶,掏饼干,示意狄秋:“吃啊。” 狄秋说:“吃过晚饭了。” 涂成文说:“今天晚上食堂的古老肉烧得蛮好。” 狄秋的两只手握到了一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说:“前几天晚上,我遇到住我隔壁的病友的妈妈,不是阿青,是那个小孩子的妈妈。” “她在哭。” 涂成文问道:“是说放放的妈妈吧?” 狄秋稍抬高了些视线往边上看,他看到涂成文那捏着半块饼干的手搭在了右边大腿上,饼干掉下了些碎屑。涂成文将它们拂开了 狄秋道:“她的小孩是自闭症吗?好像他切苹果给她,但是弄得自己手受伤了,她有些生气,怪小孩子不懂事,玩刀,但是她又很难过,可能还有些开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只苹果切得很丑,上面还有血,可能不能吃了。她哭了会儿……”狄秋抬起头看涂成文,问道,“为什么伊甸园的那棵树上长的是苹果呢?” “你觉得呢?”涂成文微微笑着,“对啊,为什么不是桃子,杏子或者梨呢?” 狄秋说:“是不是因为苹果很普遍,代表了人的罪是很普遍的?” “你同意人生来有罪的观点?” 狄秋道:“基督教不就是基于这个而来的吗?既然伊甸园的苹果是基督教的故事,那应该也是基于这个观点来的。” 涂成文问他:“那你的看法呢?” “中国流行的说法是人之初,性本善吧,不过性善也不代表没有罪。” 涂成文不响,静静地看着狄秋。狄秋与他对视着,沉默着,良久,他说:“那个妈妈,她吃那颗苹果。”他顿了歇,问涂成文:“你想听听我关于神和宗教的看法吗?” 涂成文温和地说:“在这里你可以畅所欲言。” 狄秋笑了:“然后你就可以以我的视角看待我的问题,解读、分析我这个案例,对吗?” 涂成文喝了口茶,随和地问:“你觉得自己是个案例吗?” “你是医生,我是你的病人,”狄秋一会儿指指自己,一会儿指指涂成文,他的眼角扫过那张办公桌,语速飞快,“我没有接触过父亲,我一度觉得父亲可能是个默默的聆听的对象,但是,任何人……”他琢磨了会儿,继续道,“任何人对待亲人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表达爱的方式也是千千万万。” 涂成文没说话,他在旋保温杯盖子。狄秋靠近了他一些,说:“我觉得人生来都是神,孩子有最健全的神格,越长越大,神格渐渐消失。” “很多人觉得孩子的天真是很容易在成长的过程中丢失的东西。” 狄秋听了直摇头:“我说的不是天真。你想啊,孩子对死是不是全没概念的?一个人死了,你要对孩子解释‘死’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不懂,他对‘死’是没有意识的,神不就是这样吗?大人呢,人长大了,不是怕死,就是想死。” 涂成文紧靠在椅子一侧,身子倾向狄秋,道:“所以对你来说,神是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的,可以这么说吗?” 两人互相看着,狄秋忽然问他:“医生,你想抱孙子吗?” “孙子?” “你盼望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孩子吗?你会催他吗?”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6 子成家立业吧?” 狄秋说:“是因为别人都这样希望,所以你也得这样希望,就像……像……”他沉吟片刻,“别人有房子,我也要有房子,别人有驾照,那我也去考一张,但是可能你根本买不起车,我不是说您买不起车,我是说有的人……”他吞了口唾沫,目不转睛地盯着涂成文,“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是无性恋,或者他根本没法爱任何人,你也会想要他结婚,要他生孩子吗?因为你身边的人都是这样一个过程,像一个流程一样。我们被生下来,我们孕育下一代,我们等待下一代孕育下一代。” 涂成文想了歇,说:“我当然可以在这里很轻松地和你说只要小孩子开心就好了,因为我的孩子,他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狄秋咧开嘴笑。涂成文说:“你希望听到你的父母和你说这样的话吗?” “什么?” “你过的开心就好了。” 狄秋摸了摸嘴唇皮,他垂下眼睛,看着那杯茶,幽绿的茶水纹丝不动,像一块嵌在杯子里,严丝合缝的石头。狄秋轻声说:“他们对我说任何话都可以,他们可以骂我,打我……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个立场是不成立的,我不是你假设的这种情况。” 狄秋呼出口气,靠在了椅背上,伸长了腿,望着不远处的沙发,坐得轻松了些,说道:“那个妈妈吃了那颗苹果。她吃苹果的时候,血弄到了手上,嘴巴上,我就在想,这颗苹果,宗教里说它是原罪,亚当和夏娃吞下它而成为了人,成了会死的人……她的孩子……爱就是生和死的缝隙里的产物吧。”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还是听别人说过?”涂成文问他。 狄秋看看他:“有什么区别吗?” 涂成文起身,把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鼓捣了阵,笔记本电脑里传出了狄秋的声音。狄秋仔细听着,他听到自己在说话,说的是:“然后,白玉娇就和我说,爱不就是生和死缝隙里的产物吗?” 音频戛然而止。涂成文的半张脸隐在电脑后面,他的眼睛漆黑。 狄秋笑笑:“所以狐仙只是我的自我投射,您是这个意思吗?”他笑着继续:“我这样清醒的病人不多了吧?” 涂成文莞尔,狄秋疑道:“这重要吗?” “什么?” 狄秋皱起了眉头,他思考着,说着:“我现在靠药物不起幻觉了,以后我说不定连药物都不需要了,我不会再见到什么狐仙,什么水鬼,小丁啊,妈妈啊,我可能会找到一份工作,朝九晚五,我可能会谈恋爱,可能会组建一个家庭,然而这些都是不确定的,唯一确定的是我在这里生活,人在地球上生活,人会死,地球也会死……生命真的重要吗?我把幻觉和现实混淆在一起,真的重要吗?” “这就扯得有些远了,我们目前……” 狄秋打断了涂成文:“医生,你知道《富春山居图》吗?” 涂成文不响,似乎是在静待他说下去。狄秋遂道:“一个收藏家曾经拥有过它,这个收藏家太爱这幅画了,爱到什么地步呢?爱到他临终的时候他命令自己的儿子把这幅画烧了,他死也要跟着这幅画一起去死。这幅画就此烧成了两半,但是那条富春江,画里画的那条江,它还是在那里,画里的那些山也还是在那里,那些树或许变了样子,但是也还有树,还有船,山间小道上还是会有人。” 涂成文问了声:“你去富春江旅游过?是在浙江吧?一个人去的吗?” 狄秋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按照科学点的解释,您可以说我幻想我去过那里吧,是我起的幻觉,很厉害的,很多人要靠药物,花很多钱买药物来寻求这种幻觉,我都不用花钱。” 涂成文听着,狄秋继续道:“但是,幻觉是什么呢?” 涂成文很快答道:“并不存在在这个客观世界上的,却很生动的一种感觉,知觉。” “那么客观世界又是什么呢?” “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嘛,这个世界嘛。” 狄秋进一步说:“既然幻觉是不存在在这个客观世界上的一种感知,那拿我自己打个比方吧,我死了,不在了之后,我就成为了一种幻觉,对吧?” 涂成文笑笑:“大家说的鬼。” 狄秋跟着笑:“对对对,我就成了鬼。” 他道:“我会变成鬼,他会变成鬼,世界上的男女老少都会变成鬼,都会变成一种幻觉,他们不会永恒的存在着。但是因为我,”他指着自己,“目前,相对于您来说还客观存在着,所以代表我就不是幻觉了,对吗?” “代表你现在不是我起的幻觉。” “那是整个宇宙的幻觉吗?因为对宇宙来说,永恒和一瞬是一样的,我们的生和死,消失和存在也是一样的,我们是它的一场梦吗?” 涂成文清清嗓子,喝茶,说:“没有人能活得那么长,那么广,我们都是活在这个狭义的世界里,活在当下。” “活在当下就意味着要分清虚幻和真实吗?” 涂成文说:“每天都有很多人失去至亲,失去好友,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沉溺在一种假象里。” “但是,就是有人走不出来,就是有人跨不过去,人生来就只能快乐,只能开心吗?”狄秋自问自答,“人可以难过的吧?人有难过,郁闷,悲伤这些情绪,说明人是能难过的吧?不想笑的时候为什么要笑?想一个人……就因为见不到,就因为他已经死了,不在了,就不能去想了吗?” 涂成文的声音更轻柔了:“没有人这么说过,但是……” 狄秋一看涂成文,声音高了:“但是!” 他的声音又低了,有些颤抖:“我想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狐仙,想要相信我不是被什么男人女人遗弃的孤儿,我想要相信我妈妈爱我,但是爱不到,想要相信白玉娇真的活过,不是我的什么自我投射,不是我的自我逃避,自我安慰。 “我们从戏台往下掉的时候,她把我抛到天上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她背着我在水上飞驰的时候,我真的很激动,她带着我跑啊跑,跑啊跑,那么大一只狐狸,那么长,那么温暖的两条尾巴,它甩开了所有追兵,我感觉我们像是在一片原野上,我还感觉我们就是跑在时间的长河上,它好像永远都不会累,它浑身上下都是生命力。那天的月亮很圆,很大,那天我们在虎丘塔上,苏州很漂亮。她死的时候,我很难过。 “如果一切都是幻觉,是假象,都不是真的,我的这些快乐,这些悲伤,它们又算什么呢? 狄秋低下了头:“我想要相信图春,”他攥紧了拳头,“他不是我的幻觉,不是我什么青春期的性冲动而幻想出来的一个完美的人。他太完美了,长相,脾气,声音,他心跳的声音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7 ……他手心的温度,我想要相信我知道爱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涂成文还是无言,屋里只有狄秋的声音:“我想要相信世界上有龙。” “它没有死,它只是沉睡。” 他看着涂成文,好一歇,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晚上苏苏他们来找狄秋搓麻将。新牌友混成了旧牌友,搓麻将之余大家还各自梢上了消遣时间的玩意儿。阿青带了叠彩纸,铺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把那一塑料袋的工具从浴室里拿了出来,他在彩纸上画几笔,苏苏喊他,他就过去摸牌,打牌。洗牌他是不参与的了,教授带了本书,也不参与洗牌了,苏苏和狄秋抓麻将,在空中交换的时候,他就看书,偶尔还会做做笔记。教授在看的是《厨房煲汤秘笈三十招》。 苏苏和狄秋搭话,她道:“你啊知道霸王龙前面的两只小手是用来干什么的?”苏苏夹紧了腋下,把手缩在身子两侧空刨着比划。 狄秋想了想,答不出来。苏苏回头一招呼:“阿青!到倷啧!”(到你了。) 阿青没理会,教授帮着摸了张牌,他一瞅阿青的牌,打了张北风。轮到狄秋摸牌了,苏苏拱拱他:“猜猜看呐。” 阿青轻飘飘说了句:“弗是打相打葛么?”(不是用来打架的吗?) 苏苏睁圆了眼睛:“尬短,打啥个相打架。”(那么短,打什么架啊?) 狄秋问:“那是用来干吗的?” 苏苏捂着嘴偷笑,就是不讲。狄秋笑了笑,看教授,教授看看自己的牌,又看看阿青的牌,摸进一张,帮阿青摊开了牌,说:“阿青自 摸啧,十五一家。” 苏苏还看着狄秋,笑着推倒牌,往阿青座位上放了一张十,一张五的扑克牌,接着环抱住了自己,眉开眼笑地说:“是用来抱嘞一道,帮家子破抓抓葛!”(是用来抱在一起时,给老婆抓痒痒的!) 她作势挠了自己后背两下。 “嗤,瞎七道八。” “真葛呀!!中浪动物世界倷?看啊?”(真的呀!中午动物世界你没看啊?) “啊是恐龙哀囊有劲?”(恐龙这么有意思啊?) “才是讲呀,阿是作孽,哀囊有劲葛物事,说呒不才呒不啧。”(就是说呀,也是造孽,这么有意思的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了。) “人阿快煞葛。”(人也很快的。) “人是一点劲啊呒不,手生得格囊长,好伸得格囊长,想做啥才好做啥,有啥葛意思?”(人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手生得那么长,能伸得那么长,想做什么都能做,有什么意思呢?) “蒙娜丽莎弗是画得蛮好看啊。”(蒙娜丽莎不是画得蛮好看么?) “哦哟,算啧吧,人家外星人跑过来一看,啥格长城,金字塔,狮身人面,蒙娜丽莎,啥物事哦,算啥物事,揩忒揩忒,激光枪拿出来,哔哔哔,哔哔哔。”(哦哟,算了把,人家外星人跑过来一看,什么长城,金字塔,狮身人面,蒙娜丽莎,什么东西啊,算什么东西,擦掉擦掉,激光枪拿出来,哔哔哔,哔哔比。) “囊么再过几万年,也有新葛蒙娜丽莎出来啧。”(然后再过几万年,又有新的蒙娜丽莎出来了。) “外星人估计欢喜毕加索。” “再过几万年啊?也是一批外星人过来,啥格男人,女人,狗嘞,猫嘞,算啥物事哦,激光枪拿出来,哔哔哔,哔哔哔。” “外星人哀囊弗讲道理啊?”(外星人这么不讲道理啊?) “格么讲道理点,来来来,哀个人倷帮我过来,我问倷,倷有点啥葛好,倷讲讲看。”(那讲道理点,来来来,这个人,你给我过来,我问你,你哪里好,你说说看。) “格个人啰搭好我是弗晓得,倷葛苏州闲话是也开始洋泾浜啧。”(那个人哪里好我不知道,你的苏州话又开始洋泾浜了。) “我问倷,倷欢喜男人还是女人?男人?揩忒!女人?阿揩忒!囊么急啥啧,兜兜转,徐徐转,想呲半日天,讲,我欢喜倷!!”(我问你,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男人?抹了!女人?也抹掉!真是急死了,想了半天,说,我喜欢你!) “哀个人聪明葛。” “哔哔哔!哈哈哈!” “外星人弗好服侍。”(外星人不好伺候。) “肯定是葛女外星人。”(肯定是个女外星人。) “倷对女人有啥格意见啊?倷条龙昂画好了啊?”(你对女人有什么意见?你的龙画好了没有啊?) 没人响了。蓦地,狄秋噗一声笑了出来:“挠痒痒。” 他瞥了眼苏苏,苏苏也笑了,声音不大,动作幅度很大,花枝乱颤的。狄秋笑着摸牌,一张北风,他摊开牌:“胡了,门清自 摸!” 他又想到了什么,喃喃着:“哔哔哔……” 苏苏大笑了出来。 天亮透时,牌局早散了,狄秋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南非旅游攻略,刘姆妈进来了。她把餐盘在桌上放下,给了狄秋两片药,狄秋把药全放在右手手心里,往嘴里一拍,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摊开手掌,掏掏口袋。刘姆妈微笑着点了点头,往卧室去了。 狄秋拿了杯豆浆,一口气全喝了。他躺倒在沙发上,一手放在脑后枕着,他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刘姆妈从卧室出来了,她到处看了看,拿起茶几上的空杯子,换了客厅的垃圾袋便走了出去。 第十四章 白天,狄秋从刘姆妈和护士那里拿到药,晚上那顿药片是在涂成文办公室拿的,进食药片的流程大同小异,从别人的手里到他的手里,再由着别人的目光经过他的嘴,舌头,手心,上衣口袋,裤子口袋,有所差别的是,他有时会把药片放在同一个掌心,有时一边一片。 没几天,狄秋就还清了欠诸位牌友的药账,教授学会了煲汤,苏苏的宝贝还是明天十六号来接她,阿青的风筝做了一大半了,狄秋算是看出些端倪来了,他在做一条青鳞赤角的龙的模样的风筝。 大约是药片的关系,狄秋近来一睡,便睡得很沉,他在大白天睡觉,吃过午饭,他会去花园里溜达一圈,坐歇,饭后散步消食的人多,他有时一人占一张长凳,有时有人挤着他坐。他笑笑地看来往的医生,护士,病友,有时,他们也笑笑地回看他,而有时他们只是默默地经过;下午他不是待在房间里打游戏就是闭目养神,直到晚上,天黑了,他才出门。他去和涂成文会面,照旧闲聊,他们聊的东西,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原归那么几样。 母亲。 父亲。 小丁。 还有他自己——狄秋。 涂成文问他:“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狄秋说:“我妈给我取的。” “你从哪里知道是你妈妈给你取的?”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8 “我妈妈做的一个……”狄秋冲涂成文笑笑,“我妈妈做工时的一个朋友,一个阿姨,告诉我的。” 涂成文问道:“这个阿姨,你们现在还见面么?” 狄秋说:“我转学来苏州之后就住在这个阿姨家里,”他咳了声,“其实也不能叫阿姨,年纪大约能当我外婆了。” 涂成文点了点头,他又说:“你说图春以前住在你隔壁,那他见过这个……老奶奶吗?” 狄秋躺在沙发上,双手搭在小腹上,松松地握在一起,说:“其实也没那么老。” 他不说话了,看着天花板,眼皮一耷一闭。他会睡着。 他会做梦。梦见一座山,藏在云的后面,披着雾的薄纱,若隐若现,接着,在那云和雾里,在他和山中间要长出树,苹果树,女贞子树,梧桐树,榕树,银杏树,紫藤,棕榈树,橄榄树稀里糊涂地通通钻出泥土,瞬间长成参天之势,一条小溪从林间经过,一缕细风钻过繁枝,溪水汇聚到了他的脚边,风也来到了他面前。他看到一丛茂密的矮树在抖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它后面出来了。 狄秋醒过来,什么也没说,打道回府。 晏宁还是会在天台和他碰头,送他炸得喷香的薯条,鸡块,苦得发甘的巧克力,带酒精味的软糖,当然少不了烟。 狄秋靠着围栏吃香烟,伸手摸一摸风,八月快到头了,九月近了,风照旧湿湿的,黏手,却不怎么热了,偶尔匆匆忙忙地经过,还会吹得人打激灵。 狄秋抱着胳膊和晏宁说:“我想去给小丁扫墓,他的忌日快到了。” 晏宁说:“你打个申请,我载你去,小丁葬在哪里啊?“ “木渎。我想先和他妈妈说一声。“ “你有她电话的吧?” “有的。” 晏宁看他:“你经常和小丁妈妈联系啊?” 狄秋摇头,道:“不是的,只是她一直没换号码……”他低下头,看楼下,几粒白米饭似的人在走动,几块黑炭似的树冠摊放在花园里。狄秋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接到我的电话会欣慰还是会难过,我是小丁的高中同学,某种程度上和小丁有着一点记忆上的关联联系,但是又是因为我,她才没了小丁。” “不得了了。”晏宁斜着眼睛打量狄秋,吃香烟,“你还是赶紧出院吧,再待一阵子是我和主任都要下岗了。” 狄秋顺势问:“你下岗了你要干吗?” 晏宁说:“买个保温杯,天天去证券大厅报道。”他笑出来,又说,“还是买几团毛线,带过去打打。” 狄秋哈哈笑,他一看晏宁,眼神落在他的外套口袋上,问道:“还剩几根啊?” 晏宁就势摸出烟盒,数了数:“半包吧。”他抬起眉毛看狄秋,“你要吗?” 狄秋舔舔嘴唇皮。晏宁说:“要还是不要啊?” 狄秋说:“那给我吧。” “那你要找个塑料袋扎扎紧。” 晏宁把烟和打火机都给了狄秋,他轻声说话:“我不是小丁妈妈,不知道她心里会有什么想法,不过有个人打电话联络联络还是蛮好的。”他揉了揉狄秋的头发,“人就算一个人可以生活,也希望听一听别人的声音。” 狄秋想了想,道:“是不是就像狼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月亮就要仰起脖子呜呜地喊啊?然后别的狼也跟着喊。” 晏宁叼着烟笑,双手抓牢了护栏,仰起脖子,拖长了音调呜呜地叫唤。狄秋笑开了,丢掉烟头就走了。 这一晚,牌局黎明散场时,教授一点算,狄秋竟然从阿青那里赢了两片百忧解。众人走后,狄秋躺到了床上去,约莫是白天睡够了,他合着眼睛,一点也不困。他捏着那两粒药片,先是把它们放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缝隙,接着小心地转移到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再是无名指和小指之间,再转到手心,滑回食指和中指的浅罅里。药片翻来滚去,一不留神,掉到了床单上,狄秋看了眼,坐起身,摸摸下巴,掏出烟盒,盯着看了会儿,接着把香烟从烟盒里一根一根地把烟抽了出来。他把它们在床上一字排开。 屋里没开灯,淡淡的月色投进来,这些烟好像树。那两粒药好像两个落在树影间的月亮。 狄秋一把抓起香烟,去了浴室,关上门,打开排风扇,点了一根。 他一根接着一根吃。 他没开灯,排气扇的功率不大,声音微弱,浴室里很快就笼起了烟雾,像是暗夜里,一座山脚下轻风徐徐,杂木丛生,完全不讲共生法则的森林。 狄秋眯缝起眼睛,不远处,好像有一片矮树丛,云烟太重了,看不清是什么树,叶片很小,挤在一起,好像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什么东西在树丛后面。树枝因它而翕索抖动着,狄秋小心地看着。 到底是什么躲在那后面,到底是什么马上就要走出来了? 狄秋耐不住好奇,走近过去,伸手拨开了树丛。 他拨开的是一卷厚重的油布帘子。 那帘子后头暖融融的,一蓬赤焰在石头围起来的篝火堆中往高处窜,挠着一只深口铁锅的底。铁锅吊在空中,时不时晃动一下。一个老好婆和狄秋隔着这堆火、这口锅,对视着。 狄秋说:“是您啊?” 他就地坐下,笑着看那老好婆:“好久不见了!得有十年了吧?” 老好婆鹤发苍颜,发间饰着明黄的珠子,肩上披着块厚重的红毡布,压得她没法直起身来。她往火里撒了把什么,瞬间噼里啪啦一阵响,火星四溅,火光更亮了。狄秋抬手挡了下,一股焦味直往他鼻子里窜,他打了个喷嚏,脑袋一偏,视线一斜,他看到老好婆身后躺着一个人。 那老好婆开腔了:“你来了啊。” 狄秋斜着身子,伸长脖子往她身后张了好久,笑道:“我不是在这里吗?” 那躺在老好婆身后的是一个较年轻,酣睡着的的狄秋。那狄秋手里还抓着什么。 狄秋想起来了:“田静外婆!那是我从小丁书包里偷出来的!山楂糖……小丁最爱吃的那种山楂糖!” 老好婆点了点头,稍转过身从睡着的狄秋手里拿了两包糖递给了狄秋。糖都还没开封,狄秋仔细看了看,又一看老好婆,说:“现在都买不到了,厂家不做了。” 他忽而想起了什么,掏掏口袋,摸出了手机,熟练地拨了串号码。电话很快通了,有些杂讯,勉强能听清对方问好的声音。 狄秋忙说:“喂,小丁妈妈,是我啊,小狄。” 小丁妈妈的声音里带上了点笑意:“是你啊,我就想这个时候应该你要打电话过来了。” 她道:“每年都是差不多这几天来的电话。” 她问:“你还好吧?” 狄秋用力点头:“好啊,挺好的!您也还好吧?身体还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79 好吧?” “好的好的,你外婆,舅舅也还好吧?” 狄秋用力说:“好的,都好的!” 小丁妈妈道:“也不知道图春最近怎么样了……” 狄秋抓起那两包糖,手收紧了,忽而又松开,他看着那老好婆,她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她拿起一柄木勺伸进了铁锅里搅动。 帐篷里的光不知怎么朦胧了,小丁妈妈的声音也模糊了,一下很远。她遥遥地问:“狄秋?你还在吗?” 狄秋重重颔首,他笑出了声音,他笑着说:“在的在的,这么晚了,是很晚了吧?小丁妈妈你去睡吧……睡吧!” 他挂了电话,躺倒在了地上,笑得合不拢嘴:“图春是真的!” “田静外婆,图春是真的!”他高声宣布,可随即又犯起了嘀咕:“那就太奇怪了!唉,图春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真的!” 他寻思着:“可能我对他有回忆加成,就像我们现在看八十年代的影星照片一样,自带朦胧效果,他……可能没那么帅,成绩也没那么好,身高么……或许有那么高吧,人也确实那么好玩儿,值得惦记惦记……”狄秋弹起来,一拍膝盖,“管他的呢!反正他是真的!” 他满心欢喜,美滋滋地抽着气,老好婆不做声,帐篷外似是有鸟在叫,滴滴,滴滴的。 狄秋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脑袋来,问老好婆:“您煮什么呢?” 帐篷里的焦味逝去了,逐渐涌上的是苦涩的气味。 “您生病了?”狄秋抓耳挠腮,“我不记得我那天酒醒了之后喝了您什么药啊?” 老好婆说:“回魂汤啊。” “啊?喝了能干吗?” 老好婆看着他,徐徐搅动木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哦,您老人家还和孟婆学过手艺啊?!” “那是眼泪熬的。”老好婆舀起一勺热汤,递给狄秋。狄秋没动,外头的鸟叫得更厉害了,又尖又锐。狄秋回头看,问着:“您听到了吗,有鸟在叫,好奇怪的叫声,是什么鸟啊?” 老好婆说:“喝了就好了。” 狄秋看她:“什么就好了?” 老好婆回答了,嘴唇明显在动,但狄秋听不清,那鸟叫得太厉害了,他的耳膜都要被刺破了,狄秋捂住耳朵,起身掀开了帐篷帘子,走到了外面。 卧室里到处都是烟,更别提他身后的浴室了,烟雾警报滴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狄秋反应很快,一溜烟就跑到了客厅,可转念一想,又捂着鼻子嘴巴冲回了浴室。浴室里到处都是烟,也不知怎么搞出来这么多烟,铺天盖地,又呛又熏,可到处都不见明火,狄秋不住地咳嗽,转瞬眼睛就开始往下掉眼泪了,他摸索着走到抽水马桶后头,搬开了水箱盖子,从水箱里抓了个塑料袋,折回卧室,捞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塞进口袋,跑了出去。烟漫进客厅了,四周好像没了墙,没了窗,家具的轮廓也都模模糊糊的,狄秋勉强看到了个书架,扑过去,抽了两本旅游攻略书,一脚踢开沙发,摸出个铅笔盒,和那塑料袋一起揣在怀里冲出了门。 走廊一头,以晏宁为首的一群护士医生正火急火燎朝他这里赶来。一股又一股浓烟从702里涌出来。 阿青从703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瞅着狄秋,好笑地兜着手,问说:“你放火自焚啊?” 狄秋把双臂里圈着的东西往阿青那里送,想说什么,喉咙里一阵痒,先咳了出来。一个女人从704冲了出来,她怀里还护着个孩子,女人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跑去。 阿青撇了撇嘴,要关门,狄秋一招手,才要讲话,晏宁横插到了两人中间,一把将狄秋从702门前提开:“你没事吧??” 狄秋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喉咙算是缓过来了,皱着眉揉着眼睛说:“没着火!是我抽烟!!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烟这么大!!” 晏宁大惑:“啊?你抽烟还是抽鞭炮呢??” 涂成文也过来了,指挥现场:“小晏!去找灭火器啊!赶紧的!小姚,先把病人带走!” 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推着阿青要他进屋:“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 姚护士搀着狄秋往边上去,一瞥他的怀抱,道:“这些就是你的宝贝了?书啊?印度攻略,内蒙古攻略,还有这个铅笔盒……” 狄秋打了个激灵,忙把抱着的东西全递给了阿青,阿青顺势进了屋。姚护士一瞅狄秋,眼珠滴溜溜打转,狄秋哑着嗓子道:“我问阿青借的,怕烧了没法还他……” 他一看,晏宁和另一个年轻的医生,一个提着灭火器,一个端着盆水进了702。狄秋扯着嗓门又喊:“没着火!!” 姚护士拽紧了他,狄秋看着涂成文,比划着说:“就是我偷抽烟!” “哪能搞这么多烟啊,再多一点,就要喷水了!”那上了年纪的护士嘀咕道,她一瞥704,对着那门户洞开的病房呼喊道:“放放?放放妈妈?在吗?” 她往704里走,涂成文吩咐身后另两个护士:“一老寻寻!眼嘞嘿啥体?!”(一起找找,愣着干什么?!) 说罢,涂成文望了望702,看了看狄秋,露出个和蔼的微笑。走廊上到处都是呼唤放放和放放妈妈的声音。 涂成文和姚护士打个手势,伸手搀了把狄秋,说:“不是你放的火,我知道的。” 狄秋还要解释,可一看涂成文,他笑得是那么亲善,温和,狄秋也笑了出来,没脾气了,什么也没说。涂成文领着他往楼梯间去,他默默跟着。 涂成文问他:“香烟谁给的啊?” 狄秋说:“我偷的。” 他推开了楼道门,只见一个女人坐在通往六楼的阶梯上,她紧紧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脑袋挂在她肩后,一张小脸雪雪白,一双无神的黑眼睛茫然地望着狄秋。孩子看上去呼吸得很吃力。狄秋看了看涂成文,涂成文上前拍拍女人,小声地说:“放放妈妈,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女人挣了下,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谁也不看。孩子忽而在她怀里剧烈地挣扎,嗯嗯哦哦地胡喊,女人生气了,凶巴巴地教训:“否要吵!”(不要吵!) 狄秋靠墙站着,涂成文又说:“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睡觉,以后长不高的。” 女人飞快地扫了眼涂成文,她的怀抱还箍得很紧,孩子闭紧眼睛尖叫了起来。女人哭了,一头哭一头抚慰孩子,言辞温柔:“否要叫,否要叫,妈妈带倷转去哦。”(不要叫,不要叫,妈妈带你回去哦。) 她嘴里还说着什么,但声音越来越轻,她往楼上去,回进了七楼,狄秋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狄秋问了声:“自闭症是不是治不好的?” 涂成文说:“人要有点耐心。”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0 狄秋笑了:“还要有点信仰。” 涂成文也笑了,问狄秋:“你从哪里偷的香烟?” 狄秋说:“你们医生办公室都不上锁的。” “我们可以看监控的。” 狄秋说:“我白天偷的,我白天会隐身。” 涂成文挠了挠眉心,看着他,没响。狄秋扬扬嘴角,不响,他往窗外看,夜里起雾了,几颗橙黄的灯火在雾中涨得很大,很蓬松。狄秋的手放松地垂在了身侧,他碰到了裤子口袋里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他把它摸了出来,是他的手表。 涂成文顺势打听:“几点了啊?” 狄秋低下头,看着手表笑,仔细戴好了,没有响。 一干医生护士彻查了狄秋的房间,找到了十几个烟头,外加两粒百忧解。隔天,狄秋浴室里的排气扇就被换成了大功率的,烟雾报警器也更新到了市面上最新的一款。他被禁足了。不仅如此,他的卧床边还多了张弹簧床——刘姆妈全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他。 麻将是打不成了。刘姆妈还贴心地检查了狄秋的每一套病服,每一双鞋子,她把狄秋裤腰松紧带贴肉那一侧的几个小破窟窿全打上了补丁。狄秋按时吃药,按时吃饭,闲下来就打打游戏,看看书,阿青把那本内蒙古攻略再次“借”给他了,他也不看别的书,就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研究书里的内蒙古,草原,肥羊,蒙古包,一骑骏马驰骋至天边。 刘姆妈像是他的影子,寸步不离,隔几分钟就要问候他一番,和他说说话。 “要不要喝点水?” “午饭想吃什么?” “晚饭呐?中午吃了椒盐排骨了,晚上吃洋葱牛肉丝吧。” “哎……那明天早上吃什么呐?” “坐得远一点吧,当心眼睛哦。” “啊要吃点饼干?喝点水啊?” “眼睛哦!” 每天早中晚,护士会来送药,送饭,也会来拿他们要清洗的衣袜。刘姆妈有把钥匙,狄秋也不知道她藏在哪里,总之,每天敲门声一响,刘姆妈去把反锁的门打开来,拿药,拿饭,偶尔和护士聊上几句,狄秋一荡过去,一靠近门口,她就赶紧把门关上。 晚上八九点,涂成文会过来,他和狄秋照例拉扯狄秋缺失的亲情,缺失的朋友,没几句,狄秋就困了,他睡过去,醒过来时涂成文已经走了。 这天晚上,狄秋睡醒了,和刘姆妈分坐在各自的床上看电视。新开播的一套连续剧,片头放完,切入广告,狄秋往窗外瞟了瞟。 刘姆妈问他:“啊要吃点水果?中午有个橙还没吃,我去剥。” 狄秋说:“我真的没有想自杀。” 刘姆妈笑笑:“剥一剥不吃力的。” 狄秋打了个哈欠,刘姆妈遂问:“困了啊?” 狄秋说:“才睡醒。” 刘姆妈找到遥控器,说:“困了就睡好了,不看电视了。” 狄秋说:“看吧,看好了,不然你多没劲啊。” 刘姆妈笑笑,关了电视。狄秋走去把电视机重新打开了,还把音量调高了些,广告恰好播完,他站在窗边打了个哈欠,刘姆妈看看他,把床头的一包绒线倒在了床上,抓了一团,盘绒线。 狄秋说:“我真的不会自杀的。” 刘姆妈说:“我也不会织的,就是盘盘。” 狄秋不响了,把窗打开了,清凉的风吹进来,格外爽快,他靠过去,把手伸到了外面。刘姆妈踏着拖鞋就跑了过来,拍着狄秋的手臂要关窗,不住念叨:“当心牵(掉)出去!当心!” 狄秋笑笑,没响,又一看窗外,他眼前忽地一亮,扒拉着窗台指着地上就喊:“有龙!!刘阿姨你看!” 两人齐齐俯视着楼下的花园。一条漆黑的,龙形的影子正在花丛和树木间游曳。 刘姆妈抬头找了找,指着天上说:“是有人在放风筝呀。” 说完,她眼神一变,一手护着狄秋,一手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狄秋也往天上看,确实有只风筝在空中飘荡,此时逆光,只能看出个大概,它头顶两角,脚下四足,尾上一撮尖毛。不知是谁在放这只风筝,不知在哪里放,它飞得很高了,时而擦过月亮,时而钻进密云,时而在风里翻腾,时而在星间扶摇。 刘姆妈打着电话,把狄秋往里面拉了拉,她讲苏州话:“是葛呀,弗晓得,倷去阿青搭看看呐,估计上去么是唔倷。”她又探头研究那龙风筝,“看弗出来……要么是来楼顶浪啊?”(是的呀,不知道,你去阿青那里看看,估计是他。)(看不出来,可能是在楼顶上啊?) 狄秋扯扯刘姆妈的衣袖,刘姆妈看了看他,他示意她往花园看。 花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身洗得发灰的病号服,直朝着那龙影奔去,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他跑近了,就贴在这影子的一侧,影子往东,他跟着往东,影子调转头向西,他就向西,影子指指撞向一棵树,他就撞向一棵树,影子跑了,他一骨碌爬起身,欢呼着追逐。他追着龙的影子,急停慢走,摸爬滚打,不亦乐乎。 刘阿姨挂了电话,和狄秋道:“是老宋在追风筝,你快点睡吧,没什么好看的。” 狄秋还看着,龙影躲进了一棵树里。老宋跟着爬上了树——那是花园里最高最大的香樟树。 刘阿姨关上了窗,催促狄秋:“没什么好看的了,歇吧。” 狄秋还扒在窗口,隔着窗玻璃,他看不到老宋了,只有香樟树的树叶在动。 悉悉索索。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树叶后头、要从树后钻出来了。 狄秋心里一悸,他推开窗,还是找不到龙,找不到老宋,他探出个了半个身子仰头望天,那风筝还在天上飞,恰迎着月光,狄秋看清了,这是条青面赤角的中国龙,风过来,它顶风起舞。哗啦啦,哗啦啦,天地间充满了这样的声音。 狄秋拿出了手机,调出录音模式,把手机伸到了窗外。刘姆妈一把将他拽进来,狄秋还捏着手机,还眺望着,黑夜压着大地,那龙影终于从香樟树中腾出,整棵树都在喧嚣。 “啊!!” 喧闹中响起了一记人声,狄秋和刘姆妈互相眨了眨眼睛,两人全都扒在了窗台上往下看。 树下趴着个人,一动不动。 刘姆妈惨叫了声,捂住了嘴:“老宋……!” 她的人和声音一起发抖。狄秋揽住了她的肩膀,他轻轻抚她的后背。 陆陆续续有人冲进了花园,像一颗颗白色的棋子,正杀进一片漆黑的领域。 龙影在草地上扭动,挣了番,一歇,一只风筝坠经狄秋的窗口,狄秋伸出手,没能接住,一条龙从他指间坠落了。它飘到了地上,盖在了一片月季花丛上。 风和树都安静了,人生嘈杂,狄秋关了手机,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1 拍着刘姆妈,轻声说:“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刘姆妈和狄秋一起吃早饭的辰光,她和狄秋道:“老宋……摔死了。” 狄秋没响,夹了点酱瓜配着白粥呼呼地吃。刘姆妈似是没什么胃口,粥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她道:“过几天有人要过来焊窗栏杆,下午过来量量尺寸。” 狄秋点了点头,把刘姆妈剩下的粥刮进自己碗里,三两口吃了个干净。 饭后,拿了药,接受了刘姆妈全方位的检查后,狄秋走去了卧室,他靠在窗边打量花园里那棵香樟树,树下一圈围起了护栏,阳光刺眼,花园里没什么人。狄秋往客厅瞥了瞥,刘姆妈正在收拾饭桌。 狄秋打开了窗户,风穿过他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他的呼吸。他闻到青涩的气味,好像某种未成熟的果子,好像某片枯萎的树叶,好像一颗种子钻出了土地。 狄秋静静地看着。 一个人突然跑进了花园,他在追着什么,他的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线,线的另一头连着一只风筝。那是只通体雪白的菱形风筝,不常见,但很不起眼,这个人追着风筝,放着风筝。他欢呼着绕着花园奔跑。 狄秋看笑了,他跳到了窗台上,蹲了歇,跳了下去。 他下坠,降落,落在了草地上,他追上了那放风筝的人。 “老宋!”狄秋喊了声,老宋没搭理他,狄秋跑开了,他跨过月季花丛,爬上香樟树,从树枝间探出个脑袋,又溜下树,踩着风打转,绕着大楼跑步,他跑啊跑,跑得飞了起来,好像世间的每一条路都是他的跑道,好像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同伴,他追着一束白色的光跑,他在风里大笑。 他转进了病区大楼,跑进了楼梯间,他去三楼拥抱了苏苏,吹开她桌上那本十年前的台历,他跑到了涂成文的办公室,从他的抽屉里拿走了一盒饼干,他放慢了脚步,打开了饼干盒,一边吃饼干一边经过每一个人的身边。 姚护士捧着手机发呆,钱太太和邻床的李先生打架,一个老人在看蚂蚁,一个孩子在看老人,一个男人来探病,无声地吃苹果,一个女人在数瓜子。还有人在抽塔罗牌,还有人在读星座百科,有人求神,有人拜佛,有人披着床单称神,有人结印封佛,还有头顶金色假发的玛丽亚敞开腿要生孩子,枕头的尖角从她腿间露了出来。 老教授在纸上写东西,才写了一个“致”字就停笔不动了,地上都是纸团,墙上都是公式,他撕下这张纸,攥了攥,地上又多了个纸团。他拍自己的脑袋,拿起马克笔在墙上算数。 阿青抱着一张女人的照片,用毛笔蘸了点浆糊,塞进嘴里咂了咂,打了个嗝。 放放在堆积木,母亲陪着他,积木倒了,他用积木敲自己的头。狄秋看着他,他抬起头,也看着狄秋。 狄秋跑到了天台上,他手脚并用爬上护栏,仰起脖子向着太阳长啸。 “呜!” 他学狼嗷,像狐狸一样蹲着。他松开了手。 狄秋回到了702,他拍拍手,坐在沙发上,从手表后面摸出一粒药,含进嘴里。这时,房门从外面开开了,刘姆妈带着涂成文进来,见到狄秋,刘姆妈失声尖叫:“不是啊!他刚才……刚才不在的啊,锁……”刘姆妈抓着门板转动门锁,“锁是锁起来的啊!!” 狄秋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刘阿姨好,涂医生好啊。” 下午,负责焊窗栏的包工头就来了,随行的还有个消防队的大队长。晏宁带他们进来的,包工头姓王,大队长也姓王。王老板带了把卷尺,量了量客厅和卧室两扇窗户的尺寸,敲敲窗户玻璃,说:“其实可以把玻璃换掉,平时打不开的那种,反正病人都有放风时间的,不然也不会有人半夜三更翻窗跑出去了,也不会死人了,啊对?” 狄秋在边上看着,问:“那火灾怎么办啊?” 王老板看着晏宁道:“火灾么从门口跑出去啊。” 狄秋说:“像我这样被禁足的,门平时也是锁起来的。” 刘姆妈说:“放心好了,我在的,我帮你开门。” 王队长看着刘姆妈说:“火灾也不建议你们从窗口跳窗,这么高,不行的。” 晏宁说:“门要是开不开,最好是躲在卫生间,毛巾湿了水堵住门缝。” 王队长笑着看他:“你们安全课做得蛮好的嘛。” 晏宁笑笑,王老板摸摸下巴,道:“格么放把安全锤,苏州公交车的安全玻璃都是我表弟厂里做的,你们啊要考虑考虑?” 狄秋问:“那我用安全锤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办啊?” 晏宁清了清嗓子,说:“你去看看书吧。” 王老板对晏宁道:“格么加把锁。” 王队长说:“好了好了,发生火灾,发生任何危机,大家要记住,第一件事……” 狄秋快嘴接道:“找到钥匙,打开安全锤的锁,用安全锤敲碎玻璃。” 王队长道:“不是,是要保持冷静。” 狄秋眨眨眼睛,没响了。一时间,没人接话页,晏宁出来打圆场:“那这样,我们去楼下普通病房看看,王队长,我们现在搞了个新的烟雾系统……” 一行人鱼贯而出,刘姆妈关好了门,看看狄秋,笑了笑。狄秋坐在沙发上,沉思了歇,拿出手机就开始打字。 不一会儿,晏宁回进来了。狄秋看到他就说:“我打点东西,打好了发你邮箱,你帮我打印出来吧。” “啊?什么?” 狄秋正好打完了,直接发给了晏宁,晏宁拿出手机一看,确实收到了封新邮件,标题写着:“致各位主任,各位医生,本人狄秋,申请出院。” 按照涂成文的说法,基于诸多客观事实,他主观上认为狄秋目前还不适合出院,但依据两项客现实:其一,狄秋已经年满十八,不需要由法定监护人决定他的去留;其二,狄秋不具有任何暴力或者危害社会的倾向。换言之,狄秋已经具备了离开医院的条件。于是乎,九月初,一个太阳还没出来的清晨,狄秋一手皮夹克,一手香烟,一拍口袋里的手机,录音笔,大摇大摆地出院了。 他踏出大门时,往保安室那儿多看了两眼,保安还是那个保安,翘膀搁脚地坐着,对着排监控电视哈欠连天,理也没理他。狄秋笑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步伐轻快地走到了街上。 他在石路搭了辆公车到了北广场,换了游4,一路从苏州坐进了木渎,到了木渎市内,他找了家花店买了束花,换了辆车,辗转花了两个小时终于来到了一片墓园门前。他来看小丁。 墓园倚山而建,狄秋捧着花,走了几步,仰头看了看,拾阶而上。 此时天色尚早,四下冷清,放眼望去,除了青灰的石碑,就只有些松柏了,它们傲然地挺着腰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2 杆,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狄秋跳上一级台阶,转进条平坦的石板小路上,不一歇,他就找到小丁的墓了。在左右两边的先妣,先考,某某爱女,某某爱犬的照片中,小丁笑得最开心。在一些杂草和腐烂的瓜果中间,小丁的墓前最干净。 狄秋放下了花,把兜里的山楂糖拿了出来,压在花上。他挠挠鼻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怯生生地开口:“一年看你两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那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好吧?” 一只麻雀扑扇着翅膀飞来,落在了小丁的碑上,狄秋眨眨眼睛,笑出了声:“小丁!你不会投胎当鸟了吧??” 麻雀啾啾叫了两声,扭转头,屁股对着狄秋,张开短翼,飞走了。 狄秋笑了好久,站了好久,太阳升到了高处,林立的墓碑和参差的树在地上投下杂乱的影子,狄秋小声问了句:“图春都给你带什么啊?”想了歇,他自问自答:“说不定他会给你烧田静的照片,他做得出来的!” 狄秋说完,吸了吸鼻子,笑了两声。起风了,风带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狄秋裹紧外套,转身走了。 他还是坐公车,坐到严家花园,换了游4,车上没什么人,狄秋坐在车尾,趴在前面一张椅子的靠背上看外面。公交车经过了立交桥,驶过了狭窄的泥地,开上了看似平坦,实则颠簸的柏油马路,一路都像在摇船,狄秋晃得头晕,把手伸到外面去,脸也靠近窗口透气。过了横塘,一窝蜂上来好多人,狄秋让出了位子,抓着吊环摇摇晃晃地望窗外,过了两站经过了唐寅园,唐寅的墓园,紧接着就是好些新村了,老人带着小孩儿,拖着滑轮小车,大多都认识,见到了热情地打招呼,小孩儿玩在一起,闹在一起,好几次司机都开了广播警告小孩儿不要把手,把头伸出窗外。 过了南门,人只多不少,狄秋被挤得喘不过气来了,到了工人文化宫,他仓惶下车。 马路对面就是文庙。 苍绿的树在朱砂色的墙上投下浓黑的影子,风一动,这影子像扇子一样摆动。 狄秋穿过马路,走进了文庙。 这天是工作日,文庙里没人摆摊,不见一个人影,异常安静,狄秋绕过孔夫子像,穿过大成殿,到了片种了不少花草的园地。一间小巧的凉亭安安稳稳地坐在两棵菩提树交错叠盖成的树荫下。 一头龙盘踞在凉亭里,只有它首上的一点尖角,尾上的一撮尖毛暴露在凉亭外。 龙闭着眼睛,大约在熟睡。它的身体缓缓起伏着,它在呼吸——它一呼,柔风扫过,青草索索地响,秋蝉吃吃地低鸣,一只松鼠捧起把什么拨弄着,两只黑眼睛扑闪扑闪,一条尾巴卷在脚旁;它一吸,草坪上的芳草一根根竖着脖子,僵住了身子,蝉安静了,松鼠爬上了树,一群粉蝶倏忽不见了踪影,世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天地跟随着它的律动,万物听候着它的呼唤。 它又一呼,青草柔软了,虫鸣,鸟叫,动物们觅食,风在大地上骚动。狄秋轻手轻脚地朝它走过去。 他靠龙很近时,那龙徐徐睁开了眼睛,它向狄秋投来了一个痛苦的眼神。 狄秋伸出手,碰到了它的鳞片,触感冰凉。龙用一只眼睛对着狄秋,不动,不响。狄秋小心地把手贴了上去。冰凉的鳞片下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狄秋看着它,摸着它,往它的脑袋那里走。这龙周身都是青色的,两角的颜色稍深一些,右边一角折断了,左边一角上落了个砍痕。它的鳞片也并不整齐,有的缺了个角,有的烂了个洞,它身上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伤口。 狄秋离它的脑袋很近时,摸到了它身上一条长而深的裂痕。那龙似是很痛苦,哀鸣了声,闭上了眼睛。大地忽而颤动了起来,狄秋一慌,摔在了龙的身上,眨眼间,那龙就绷直了身子,尾巴朝地上一拍,腾空飞起。狄秋眼疾手快,一跃跳到了龙背脊上,青龙哀嚎着,狄秋赶忙抓紧了它的角,风像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颊,双手。 龙飞了起来。 它直往云端飞去,低鸣着冲破了层层云海,狄秋挤着眼睛往地上一看,徐徐多多晶亮的碎片正从云团破裂的伤口里往下掉,像碎钻,像落雪。 龙在云上的高度停下了,它不再往高处去了,只是自在地飞翔。他们飞过苏州,飞越太湖,飞过大海,飞过每一条江,每一条河,有时他们脚下有云,有时没有,没云的时候,地上也没有人迹,唯有一大片的白,或者一大片的绿。龙还在飞,狄秋躲在它脑后的浓发里,龙好像不知疲倦,它飞过白天,飞过黑夜,飞过了无数个白天,无数个黑夜,飞跃流星,淌过银河。终于,它歇下了,它降在了一座孤伶伶的海岛上。 四周的海面上漂浮着团团灯火,海岛上有座高山,山顶有座小庙,庙里有尊女狐像。 狄秋在狐像前的蒲团上坐下,狐像后头挂着妆容浮夸的外国乐队的海报,还挂着一幅月亮上有个小污点的月下仕女图。 狄秋笑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坐,一歇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狄秋睁开眼睛时,天色粉中带紫,暖暖可爱,兴许要白天了,兴许快入夜了。狄秋起身,拍拍衣服,打开了这座小庙的那扇窄门。 他发现他置身于热闹的十字街头。好多人从他身边经过,好多声音在他耳边一齐发响,大家撞着他,渐渐地,他也撞到了大家。 狄秋看到晏宁了,他正从不远处的麦当劳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甜筒,一头走一头吃。狄秋跳了起来,朝晏宁使劲挥手,使劲吹口哨。 晏宁注意到他了,又惊又喜。 狄秋踮起脚,看着晏宁,大声问:“喂!!我是一个病人,你还喜欢我吗?” 晏宁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出来。他大声回说:“喜欢啊!” 边上有人看狄秋,还有人窃窃私语,狄秋不管,又问:“我分不清幻想和现实,你还喜欢我吗?” 晏宁朝他这里走了过来。 更多的人在看他,神色怪异,还有人拿出了手机,到处寻找着什么。狄秋还是不管,再问:“我沉迷幻觉,你还喜欢我吗??” 晏宁拨开人群,抓住了狄秋手,警惕地竖起眉毛,压低声音:“快跑!刺猬,老鼠和蛇就要追过来啦!” 他拉着狄秋就跑,狄秋哈哈大笑,打出个大大的喷嚏:“阿嚏!” 晏宁一回头,看着他,一眨眼睛,一弯腰,也打了个喷嚏,比狄秋的更夸张,更做作:“阿嚏!!” 狄秋跟着打:“阿嚏!!” 他们身边的人全让开来了,两人跑到了人潮更密集的广场上,狄秋高喊:“我饿死了!” “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饺子,火锅,小笼包,烤鸭,寿司,酱排骨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3 ,红烧肘子,松鼠鳜鱼,蟹粉豆腐,枣泥拉糕!馄饨!葱油拌面!!”狄秋大喊:“我什么都想吃!” 第十五章 晏宁给了狄秋出入他家小区的门卡,还把电子门锁的密码告诉了他。连日来,晏宁一直上早班,大清老早就出门了,临近下班,他和狄秋约个时间,约个地点一起吃夜饭。 他们把石路周边的饭馆吃了个遍,足迹往北,到了观前,后来又吃到了十全街上。这天六点多,狄秋和晏宁在洋洋饺子馆碰了头。晏宁见到狄秋就舒出口气,喝了一大口茶,说:“总算好了,不用再上早班了,解放了解放了。” “你上了快一个月早班了吧?这合法吗?”狄秋看着菜单说,“我想吃三鲜的。” 晏宁和狄秋坐到了一边,抱着胳膊看菜单,说:“不合法,但合理啊。” 狄秋抬起眼睛瞅他,晏宁笑了,说:“我帮我们主任代班,他休年假,带着老婆跑马尔代夫去了。” 狄秋没响。晏宁说:“来个西芹百合吧。” 狄秋抬手叫服务员,晏宁又往后翻了两页菜单:“等等啊,荤菜吃个什么?再要个汤吧!” 狄秋说:“你点吧,我没想吃什么荤的和汤。” 他倒茶,喝茶,服务员过来了,晏宁点单,除了三鲜水饺,西芹百合,还要了个油面筋塞肉和荠菜豆腐羹。 等菜时,晏宁问狄秋:“你白天去我家了吗?” 狄秋撇了撇嘴角,耸肩摊手,不响。晏宁摸着下巴,怀疑地打量他:“你去了吧?” 狄秋还是耸肩摊手,撇嘴角。他拿起了茶杯,望着别处,悯了一小口茶。 晏宁斜着身子靠近了他,眼神也逼得很近,手摸到了他颈后,轻轻抓住了他的脖子。狄秋看他,晏宁微微笑着,要说什么,眼角一瞥,狄秋跟着看过去,一个服务员拿着碟花生米朝他们走过来了。晏宁松开了手,坐姿又端正了。 那服务员放下花生米一走开,晏宁双手环在胸前,打量狄秋,道:“你老实交待啊……不然我家里饼干怎么吃得这么快?一天半盒啊?我买都赶不上你吃的。” 狄秋想笑,肩膀一颤一颤地,说:“你要是觉得家里遭贼了,你……”他笑出来了,对晏宁道,“你去找你们小区保安看监控啊!你们小区那么高级,我天,一个楼道里四个监控,楼梯间里也有。” 晏宁也笑了,倒茶,喝茶,道:“往后我们在家吃得了,叫外卖。” “啊?那和在外面吃有什么不一样啊?”狄秋不解。 晏宁道:“在家惬意啊!” 他的手放到了桌子下面,他轻轻握住了狄秋搭在腿上的手,手指拨开他的手指,摩挲他的掌心。 狄秋看了看他,说:“我说我白天在你家探险,你相信吗?” 晏宁点头:“那你都探到什么险了?” 狄秋说:“我把你客厅摆着的一个玻璃瓶子里的一艘船和一片海给放了出来。” 晏宁作投降状:“加勒比海盗四部曲我都看过啊!故事我还都记得。” 狄秋哈哈笑,单手托腮,看着晏宁,继续说:“我跳到甲板上,船晃得很厉害,我想吐,到处都是水手在吐,还有人在喝酒,边喝边吐,时间大概是早上,不远处有暴风要来了,我好不容易走到了船头,舵盘上挂着个人,身上酒味很重,衣服打扮倒很讲究,我想他可能是船长,我想,他会不会喝酒喝死了?”狄秋伸出根手指放到自己鼻下,“人还有气,”他顿了顿,“但是他真的好臭啊。” “然后呢?” “然后风暴离我们很近了,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电闪雷鸣,一刻不停,有人跳海了,有人爬上桅杆跳海,还有人在桅杆上上吊的。” 晏宁挑起一边眉毛问:“那你还能活着回来吃上一顿饺子,额骨头也太高了吧(足够幸运),你是从宁波还是福建回来的啊?” 三鲜饺子和豆腐羹上桌了。狄秋一口一个饺子,吃下三颗,打着手势和晏宁道:“不啊,在丹麦啊!” “啊?”晏宁拷(舀)汤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眨着眼睛没话了。 狄秋道:“我看船估计是撑不住了,我也跳海了,一条美人鱼从我身边游了过去。” 晏宁把一碗汤推给狄秋,摇着头笑,不响。 狄秋道:“你不相信吧?” 晏宁点头,说:“信的信的。” 他又说:“不是啊,我的那个装在瓶子里的船是在美国旅游的时候买的。” 狄秋扮个鬼脸:“我逗你玩儿呢!” 晏宁一拍桌子:“好吧,你还有什么故事你都说出来吧!洗耳恭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紧接着道,“你考不考虑去网上开个直播间,专门讲故事啊。” 狄秋抬抬眉毛:“你觉得我讲得还行?” 晏宁说:“不啊,你长得好看。” 狄秋瞪了他一眼,一口气连吞带咽不停歇地吃了三颗饺子。晏宁给他端茶送水:“别噎着。” 狄秋不理他,一素一荤上了桌,狄秋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塞进嘴里,脸颊鼓得涨涨的,晏宁笑得刹不住车,一歇,平复了,问他:“礼拜五我一个朋友生日,你有没有空啊?” 狄秋用力咽下嘴里的东西,问:“晚上啊?” “对啊,白天你忙着环游世界啊。” 狄秋说:“今天早上你打飞机用掉了两张纸巾,你家里床头现在放着的一盒纸巾是妮飘的,对不对?” 晏宁被汤呛到了,狄秋不响了,阴恻恻地怪笑,还发出奸诈的哼笑声。晏宁拱手拜了拜他,道:“礼拜五,你到我家楼下等我吧,我载你一起过去。” 狄秋问他:“你朋友喜欢花吗?” 晏宁说:“不用送东西,我们就是吃顿饭,聚聚,送礼物也难送,都是微信转红包了现在。” 狄秋把盘里最后一颗饺子夹了起来,咬了口,说:“收到花总归开心的。” 晏宁说:“我生日十二月三十一号,你记得送我玫瑰啊。” 狄秋又要了份三鲜饺子,晏宁道:“油面筋塞肉和汤都还没吃完呢,吃得掉吗?” 狄秋道:“我说了我没想吃什么荤菜和汤啊。” 晏宁哭笑不得,连声说:“好好好,过会儿打包吧,路上喂喂流浪狗。” 两人分着吃完了多要的那份三鲜饺子,打包了油面筋塞肉,出了餐馆就开始满大街找流浪狗。大街上人多,车也多,狗影子都不见一个,他们便转进了边上的巷子里。 巷子里没有路灯,偶尔有电瓶车摁着喇叭经过,能提供片刻的光亮。狄秋和晏宁并肩走着。晏宁忽然问他:“我该不会是你的初恋吧?” 狄秋说:“不啊,我喜欢图春啊。” 晏宁笑了:“那是初次恋爱体验,我说的是初次恋爱对象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4 。” 狄秋想了想,说:“是。” 晏宁握住了他的手,好久都没一部车,一个人经过,他问狄秋:“你要是再遇到图春,你第一句话会和他说什么?” 狄秋应了声,接着是一段沉默,再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笑着说:“我会说,图春,欸,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丹麦美人鱼的故事啊?” “哈哈,蛮好的,就讲这个吧。” “你本来不打算讲这个?” 狄秋说:“没什么本来,我也没什么打算。” 一束光从前方照过来,有些刺眼。狄秋走到了晏宁身后,不一歇,一辆电瓶车从他们身旁驶过去。光跟着远去了。晏宁回头看狄秋,不说话。 狄秋一指前面:“走到头了。” 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他们也没找到流浪狗,倒是往回走时听到了两声猫叫。狄秋学着叫了两声,那猫也不叫了,踪迹难觅。两人回到了十全街上,晏宁的车停在南林饭店的停车场,他们在十全街和凤凰街的交叉路口过马路的时候,狄秋扯了扯晏宁的袖子,看着对街一家玉石店,道:“去那家店看看吧。” 他还道:“我和你说过吗,我主职是帮人看风水的。” 晏宁没响,和狄秋过了马路,狄秋一拍他,笑着道:“是不是一听就是从你们院里出来的人干的职业?” 晏宁听笑了,跟着狄秋进了那家玉石店。 门一推开,门上悬着的风铃叮铃响了声,一个半窝在暗处的瘦男人抬了抬眼睛,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随便看看啊。” 说完,他默默低下了头。 店里只开了一盏灯,墙壁发黄,更显昏黯,晏宁和狄秋使个眼色,轻声问他:“大师,你要进点什么货?” 狄秋没响,看了一圈,这玉石店迎门的地方放着尊半人高的紫水晶洞,边上摆着个源源出水的玉珠子,后头就是一排玻璃柜台上了,地上还有些土地爷,寿星公,大缸,花瓶之类的瓷器。 狄秋问了声:“您这里卖画吗?” 那瘦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些,仔细打量了狄秋一阵,摆摆手:“不卖的。” 他又默默低下了头, 晏宁冲狄秋挤眉弄眼,狄秋笑笑,说:“之前我一个朋友在您手上买过个玉佩,您用一幅画包着给她,龙的玉佩,她去估了估价,比您卖给她的价钱贵多了,她推荐我来您店里看看。” 瘦男人那一双眯缝起来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些,他朝狄秋走过来,道:“哦哦,啊是那个脸上有块疤……她说自己有小孩了啊是?小孩生了吧?啊要送点什么满月礼啊,玉佩啊要看看?” 狄秋一愣,没接话页,拽着晏宁就走了。 出了玉石店,晏宁好笑地看狄秋:“这次又是什么探险故事啊?” 狄秋没回话,光是笑,笑得春风得意,见到什么都要看多看两眼,他还越走越快,步子越来越大,路过一家美甲店,他忽地是急停住,贴在窗玻璃上朝店里用力挥手,嘴里嚷嚷着:“桐桐!桐桐!” 桐桐本坐得好好的,还在和美甲的店员有说有笑,狄秋又喊了两声,桐桐这才慢悠悠地扭过头来,一看到狄秋,她跳了起来,一手抓着皮包,也朝他挥手,激动地喊道:“小狄!” 她身后,洁洁探出了半个身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狄秋。 狄秋和她点了点头,洁洁笑了,她一只手被一个美甲店员小心地托着,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她朝狄秋微微动了动手指。 桐桐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到了狄秋跟前,她腋下夹着皮包,十根手节头撑得开开的,娇嗔地拍打狄秋的胸口,不等狄秋开口,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哎呀你跑哪里去了啊?怎么都不去棋牌室了啊??其实我现在也不怎么去金门路那边了,你啊知道老板娘在园区开了家分店啊?就在欧尚那里呀,”她一看晏宁,“这个你朋友啊?你好,你好,我是桐桐,小狄昂和你提起过我啊?” 桐桐示意狄秋接着的皮包,还示意他打开来。狄秋接住了包,拉开拉链,桐桐指着包里的夹层说:“就是那个,你拿出来呐,名片夹呀。” 狄秋看进去,包里花样锦足得不得了,钥匙串中间夹着包安全套,糖果盒子挨着烟盒,好几个小包,五颜六色,长短厚薄不一堆在一起。桐桐说:“就是金色那个呀。”她一看晏宁,“不好意思了,你们啊是要去哪里啊?啊耽误你们时间啊?” 晏宁说:“没事,我们刚吃好饭,随便走走,消化消化。” 狄秋看着一盏路灯外的南林饭店,说:“车就停在南林。” 桐桐拱了拱狄秋,调侃道:“馄饨还是炒面啊?” 狄秋哈哈笑,掏出了桐桐的那个金色小包,桐桐忙不迭说:“快点拿一张给你朋友呀,第一次见面。”她又看晏宁,笑容灿烂。 狄秋抽了一张名片给晏宁,晏宁双手接过,看着说:“狄秋经常牵记你的,说过有个美女牌友桐桐,很能干的女老板。” 他也递了张名片给桐桐。 “啊是真的啊?”桐桐和狄秋比着眼色,一瞅晏宁的名片,声音尖了,“医生……小狄!你哪里认识的高材生啊?” 狄秋笑着回:“我去广济看病的时候认识的。” 晏宁在他身后掐了他一把。桐桐一凶:“你嘴巴里啊有点好话啊?” 狄秋笑容更大,把晏宁的名片放进了她的包里,也和她比眼色,两人互相抬下巴,不一歇,同时笑了出来。 狄秋把皮包挂到了桐桐肩上,桐桐在空中甩手,问道:“等下啊去喝茶啊?正好洁洁也在,你啊是也很久没见到她了!”桐桐转身和洁洁打招呼,鲁皂地念叨,“她原来老家在上海的!家里妈妈生病了,最近好一点了,她才回来!啊是也很久没和她一起打牌了?” 晏宁也看到洁洁了,笑了笑:“狄秋的美女牌友蛮多的。” 洁洁面朝向美甲店员说起了话,狄秋一拍脑门,和桐桐道:“对了,我有手机了!我给你我的号码吧。” 桐桐摸摸手指甲,指甲油干了,她自己从包里挖出了手机,说:“微信加一加呐!” 晏宁道:“他是老古董,没有微信的。” 桐桐道:“那发发短信也蛮好!” 狄秋和她互换了号码,再看店里,洁洁静静坐着,低着头剥嘴唇皮,没在看谁,没在说话了。 桐桐拉着狄秋又说了好一歇话,也就分开了。晏宁取了车,才开出停车场,狄秋的手机就震了两下。他收到了两条新短信。 晏宁问说:“啊要送你去哪里的棋牌室?还是茶室?” 狄秋瞅着脚边放着的打包盒:“你们小区里会不会有流浪猫流浪狗啊?” 晏宁问他:“干吗说我们是你去广济看病的时候认识的?“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5 “我们不就是在广济认识的吗?”狄秋看着他,“真奇怪,一个人或者抑郁,或者暴躁,反正就是不怎么正常,大家说他有病,那他就去看医生,去寻找治疗自己的办法,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晏宁说:“你见过整容的人和别人说自己整容了吗?” 狄秋没响,晏宁接着道:“所以啊,给灵魂整容也不会到处说啊。” 狄秋笑了,作发誓状:“晏宁老师,我保证我礼拜五见你朋友,一定不说我们是我去广济看病的时候认识的,哎,那我们串下供,我们怎么认识的?” 晏宁说:“你去广济探病的时候认识的。” 狄秋一抓头发,哀叹了声,笑出来:“洁洁么……别人的事我太八卦不好的吧!” 晏宁说:“她的暴力倾向比较严重,还是希望身边的人有点数。”他顿了顿,“一个人去寻找治疗自己的办法,这有什么好回避的呢?” 狄秋笑着咬住嘴唇,反手打了晏宁的胳膊一下,晏宁趁空打回他,两人噼噼啪啪闹了阵,狄秋手背和手心都打得发痒了,他投降,靠在门上直喘气,点开了手机看短信。 一条是桐桐发来的,好多表情符号,又是跳舞的小人,又是五角星和爱心的,她约他明天园区打牌。 另一条是洁洁发来的,写的是:没想到你喜欢这一型。 狄秋偷偷打量晏宁,他正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车。眼下开进园区了,路上车没那么多了,晏宁单用左手握住了方向盘,右手伸到了狄秋腿上。他还看着前头。他握住了狄秋的手。 狄秋低头看了看,抬起了胳膊,他和晏宁紧握在一起的手因此贴在了他脸边。晏宁的手背比手心还要暖一些,闻上去像甘草。狄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都亮了,不无兴奋地说:“晏宁,人的手都这么暖,这么好闻的吗?” 晏宁忙说:“不啊,就我的手很暖,很好闻,真的,世界上其他人的手都很冷,还发臭。” 狄秋笑着看他,不响。 洁洁后来还发来条短信:医生是不是让人很有安全感。 狄秋一条都没回,他握着晏宁的手,看着窗外,静静地坐着。 到了晏宁住的小区,狄秋没上去,在一楼出了电梯,提着外卖袋子去救济动物了。 他满小区得找猫,找狗,一会儿呜呜叫唤,一会儿咪咪喵喵地喊,路上找不见,他就弯着腰在花园树林里找,这一通下来,连根毛都没见着,他也累了,在一片草坪上坐下,点了根烟。烟才呼了两口,晏宁就从远处过来了,他和狄秋点了点头,坐到他边上,擦打火机,点香烟。 两人一起吃了歇烟,晏宁看着狄秋的手腕,问说:“几点了啊?” 狄秋说:“很晚了吧。” 四周的高楼仅能看到几盏零星的灯火了,两个巡夜的保安提着手电筒路过。晏宁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还去给他们派了两根烟。他回来,坐下,继续吃香烟,说道:“我知道个钟表匠,很厉害的。” 狄秋说:“你手表坏了?” “你的啊,不走了啊。”晏宁指着狄秋的手表,“没电池了还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狄秋脱下了手表,递给晏宁,问他,“能保证修好吗?” 晏宁说:“试试看吧。”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狄秋推推他:“你休息吧。” “你呢?” 狄秋没响,向后仰躺下,感叹道:“好想吃西瓜啊!” 晏宁问他:“你怕我吃了你啊?” 狄秋说:“其实严格上来说,我还没成年。” 晏宁抽了他大腿一下,狄秋笑着缩成一团,他不说话,光笑,过了歇,他坐起来,打开了外卖袋,外卖盒,在衣服上擦擦手,抓起个油面筋塞肉就吃。 晏宁看傻了:“你不是不想吃荤菜吗?” 狄秋说:“那都多少小时前的‘不想’了!“ 晏宁服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好吧,等你‘不怕’了的时候,你上来吧,门卡还带着吧?密码呢,背来听听。” “4466!”狄秋说。 晏宁点了点头,走开了。 狄秋吃完冷了的剩菜,打了个饱嗝,重新躺下了。他这一躺就躺到了天光,他上楼时,晏宁不在了,客厅的窗帘拉开着,外头艳阳高照。狄秋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口袋里,正发愣,只听玄关处传来阵开门关门的声响,狄秋一看,晏宁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他头都没抬一下,直接进了厨房。狄秋忙跟过去,靠在门口张望。晏宁背朝着他,往冰箱里塞东西。 牛奶,酸奶,冷饮,橙汁,啤酒,西瓜,提子,番茄,鸡蛋,冰箱一下就塞满了。 他还买了好多黄油饼干,垒在柜子里。狄秋看笑了,走去了客厅,数了数客厅茶几下面的饼干罐,一共三罐,还有两罐都还没开封呢。这时,晏宁从厨房走向卧室,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叠纸。 他拉开了餐桌边的椅子,背对着客厅,背对着阳光写东西。 狄秋好奇,走过去,站在他背后看。 晏宁在纸上写:亲爱的狄秋同志,猜猜我把饼干藏到哪儿了? 狄秋一瞥嘴巴,坐到了晏宁对面,这时晏宁却回过头,放下了笔,走到客厅,从茶几下面抱出三罐饼干藏到了厨房的水槽下面。 接着,他打开了电视,开了游戏机,坐在客厅地毯上打游戏。 狄秋从他身后溜到了沙发上,朝他的后脑勺扮了个鬼脸,在沙发上躺下了。 六点多时,晏宁出门了。狄秋打着哈欠从沙发上翻了个身,滚到了地上。他在地上躺了歇,日头偏西,暮色沉沉,窗外浮动着金色的光芒。狄秋侧过脸,看看空荡荡的茶几下面,他爬起来,去厨房把饼干罐都拿了出来,打开来,抓了两块,走到外面,坐到餐桌边,边吃饼干边在晏宁留下的纸条空白处写:亲爱的晏宁同志,我在两点三十分的时候看到你把它们藏到了水槽下面。哈哈! p.s.我当时就在你背后。 写完,狄秋打了个长长的、大大的哈欠,两脚一伸,手臂闲晃了两下,眼睛一闭,往右边一滚,滑到了地板上。他打着滚进了客厅,脚撞到了沙发,懒洋洋地躺了好一阵才坐起来。他盘着腿,眼珠溜到这儿,转到那儿,身子一动不动,直到肚子开始擂鼓,他去把西瓜从冰箱里抱出来,一切为二,一半封好保鲜膜放回去,另一半自己抱着,拿了把勺子,走到电视前,坐在地上挖着吃。吃得半饱了,狄秋仰面躺下,手和脚乱挥,乱扫,茶几上的一盒纸巾被他扫到了肚子上。狄秋看了看,抽了一张出来,轻轻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一片虚白盖住了落日的余晖,他吹了吹,纸巾翘起来些,一缕光短暂地进入他的视线,纸巾盖下来,到处又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6 都是白的了。 狄秋把手伸进了裤子里。 忽然一个女人利声嘶吼,狄秋一吓,纸巾飞开了,他从屁股后面抓出个遥控器,一看电视,电视上正播整容医院的广告呢,狄秋拍拍胸口,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换台。 我们来看看我们这颗南非绝美钻石的切割工艺…… 秦始皇时代…… 当晚她身穿的是最新款…… 狄秋掏掏耳朵,爬起来,慢吞吞地走进了晏宁的卧室。晏宁床上用的被套和枕头是同色系的,深蓝色,像晚间的海。狄秋对着床单敬了个礼,闭上眼睛,张开手臂扑倒在了床上。他的脸埋进了枕头间,他闻到了晏宁手上的味道,更干燥一些,还有些辛辣。狄秋深深吸进一口气,转过头,望着床头柜。 一盒纸巾摆在闹钟前面,纸巾和闹钟的后面是盏台灯。狄秋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姿势,侧着身子躺着。他把手伸进了裤子里。 他抓到了些旺盛且杂乱的势头,像在抚摩一片草丛,他慢慢往这片草丛的深处摸索,不一会儿他就遇到了一道柔软的屏障,他碰了碰,按了按,伸手握住了。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股尚且微弱的冲动,但这股冲动逐渐膨胀,饱满,逐渐无法完全握紧。狄秋呜咽了声,他想把整个身子都蜷起来,他想缩得很小很小,他想把全身的热血都导向那股冲动里,想浇灌它,培育它,呵护它,想驾驭它,掌控他,想被它揉搓,被它掌控,被它驾驭。 狄秋低呼了声,周身一松,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去浴室洗了把脸。 屋里有点热,狄秋把厨房和客厅的窗户都打开了,还脱了外套,脱了上衣,袜子,光着脚走来走去。 晚些时候,他定下心来了,回到电视机前,继续吃西瓜,听电视。 夜深了后,狄秋把电视机调成了静音。电影频道在播《低俗小说》,乌玛·瑟曼和约翰·特拉沃尔塔大跳摇摆舞。先是乌玛·瑟曼往约翰·特拉沃尔塔身上倾斜,接着是约翰·特拉沃尔塔靠近乌玛·瑟曼。 狄秋歪着脑袋看了歇,摇摆舞跳完了,画面转场,他跳到沙发上,双手伸到身前,跳起了摇摆舞。 他越跳越兴奋,摇头晃脑,全情投入,从沙发一边跳到另一边,跳累了,脚一软,直接瘫在了沙发上。狄秋出了一身的汗,斜眼一看,西瓜还没吃完,就在他伸手就够得到的地方。他收回了视线,仰脸盯着天花板,摸索着,喘着粗气,把手伸进了西瓜里。西瓜有些温了,西瓜汁也温温的,里头能摸到些软绵绵的西瓜籽。狄秋抓到了西瓜的边沿,用两根手指稳住,接着用另外三根手指抠果肉,汁水溅到了他脸上,他抠得更用力,终于,他抠下来一块果肉。他小心地把它放到了自己嘴唇上。 西瓜在淌汁,那甜蜜的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向他的下巴,狄秋伸出舌头,先舔了舔,那果肉向下滑,他伸手把这块果肉推进了嘴里。 狄秋在沙发上睡着了。 早晨,晏宁回来了,狄秋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晏宁进屋后先拿起餐桌上的纸条看了看,他高声问:“狄秋,你在吗?” 狄秋躲到了沙发一侧的一盆阔叶植物后头,捂住嘴偷笑。 晏宁收拾了客厅,关了电视,把吃剩的西瓜扔了。他没再呼唤狄秋,往浴室去,他说:“我要洗澡了,你别偷看啊!” 他进了浴室,一阵水声过去,他围着浴巾出来了。他换上睡衣,拉上窗帘,戴上眼罩,在床上躺下了。 狄秋躺到了他身后。 礼拜五晚上,晏宁下了班,在小区门口接了狄秋便往聚会的地方去了。狄秋买了束花,他一上车晏宁就愣住了,说:“你还真买了啊?我朋友花粉过敏。” 狄秋忙把花放去后座,仔细检查衣服和手指,咕哝着说:“问了半天你也不告诉我是男是女,只好就买了花啊,”他停下动作,一瞅晏宁,“你朋友真的花粉过敏?” 晏宁点点头:“假的。” 狄秋把花拿了回来,抱着说:“那你点什么头啊?” 晏宁说:“你高中英语没学好吧?遇到反问句,否定是有,肯定是没有。” 狄秋听笑了,晏宁看看他,问了声:“不贵吧?” 狄秋道:“看风水很赚钱的。” 晏宁道:“哦,那我生日`你记得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狄秋哈哈笑,到了聚会的餐馆附近,晏宁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了个精美的名牌纸袋出来,狄秋往里看了看,只看到些花里胡哨的包装纸。这时,晏宁问了他一声:“你这个花是真的吧?” 狄秋把花递到他面前:“你摸摸。” 晏宁关上后备箱,锁好车,拉着狄秋过了马路,他轻轻地说了句:“不知道能放多久……” 狄秋说:“一个星期总能放的吧……”他低头看花,包装纸里圈住的是一大束双色玫瑰花,花瓣顶端粉粉的,靠近茎叶的地方有些橙意,花瓣娇薄。 狄秋把花抱在了身前,小心地用双手圈住。 聚会的餐馆在诚品里面,和书店就隔着一条过道,狄秋跟着晏宁进去,前台听说是黄先生订的位,直接把他们领到了一张圆桌卡位前。虽是饭点,但餐馆里却没什么人,这一区只有这张圆桌边能看到三个人。这三人都坐在沙发上,三个都是年轻的男人,长得都不赖,打扮入时,一个穿的是衬衣配薄毛衣,另两个穿的是西装,只是一套款式休闲,一套更正式些,正式些的那个,衣袖上还扭着袖扣,他的双手都放在桌上用手机,皱着眉头打字,一双丹凤眼向上挑起,嘴唇抿得紧紧的。 沙发卡座那一侧摆了四套餐具,他们三人坐着,坐得颇松散,看到晏宁,其中两人都打了声招呼,只有用手机的男人没响,只是抬起眼睛上下打量狄秋,他的目光落在了狄秋手里的花上。 狄秋忙把花递给他,说:“您好您好,生日快乐。” 穿休闲西装的男人大笑,在空中挥舞着手说:“寿星是我!这个人是嫉妒我有花收,哈哈!” 男人脸很白,眉毛浓黑,睫毛和眼珠也都很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有点孩子气。晏宁顺势递上礼品袋:“上次你说的皮带,欸,不会有人送了吧?” 男人站了起来,接过花和礼品袋,和狄秋道:“坐啊,坐啊,喝点什么?” 那穿薄那毛衣的男人举起手,微笑着说:“我送的电子书,外加书套。” 那用手机的男人低下了头,冷声道:“欧尚礼品卡,丝芙兰礼品卡。”他盯着手机快速打字,嘴里咕着:“花能放几天啊……”他又一瞥狄秋,说:“你鞋带松了。” 狄秋一看,他左脚的鞋带确实松了,他忙弯腰系鞋带,那圆桌下的那双脚全穿的是皮鞋,还都很新。 晏宁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7 这时说:“皮带我们合送的。” 狄秋把右脚的鞋带也紧了紧,他发现,晏宁穿的也是皮鞋,擦得还很亮。 狄秋直起身,拍拍衣服,晏宁已经脱下风衣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在了靠近沐野那一侧的一张靠背椅上,他一一介绍:“这是狄秋,从左往右,这个是沐野,这是小黄,今天的寿星……” 狄秋脱下皮夹克放在椅子后头,坐在晏宁边上和大家点头致意。 晏宁继续介绍:“很喜欢注意别人鞋子的这个是阿翰。” 阿翰又忙着在手机上打字了,过了歇,他还拿出了另一部手机,轮流用。小黄直呼救命:“啊是怕新朋友不知道你这个人分分钟几千万上下的啊?” 晏宁拿起桌上的绿玻璃瓶子给狄秋倒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阿翰做理财投资的。” 阿翰眼皮也没动一下,问道:“狄先生干哪行的?” 小黄不知被什么呛到,捂着嘴猛咳了起来,沐野给他倒水,还叫来服务生多要了两份菜单。阿翰冷眼看他,小黄缓过来了,拍着胸口对阿翰道:“黄先生咳嗽没看过啊?你用你的手机吧。” 他转而笑嘻嘻地问狄秋:“还是学生吧??在哪里念书啊?听口音不像是苏州的吧?” 晏宁摊开餐巾,铺在腿上,手伸到狄秋背后,搭在他的椅子上,笑着道:“他才说了一句话吧?你就听出口音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开发助听器的。” 狄秋道:“是不是苏州的。”他喝水,干笑了两声,“早就不是学生了,我年纪和晏宁差不多。” 服务生送来菜单,狄秋和晏宁一人一本,打开来看。阿翰又道:“三十了?那比我们都大了,刚才喊狄先生是我喊错了,该喊狄大哥。” 狄秋笑了笑,喝水。阿翰又说:“看不出来,保养得蛮好。” 小黄正喝水,扭过头看沐野,沐野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也拿起水杯,默默喝水。 狄秋说:”相由心生,心理年龄比较小,看上去也比较小。“ 晏宁笑了出来,阿翰一时无话,低下头丢开了手机,手伸到了背后摸索着什么。晏宁道:“酒单呢?”他转过头作势喊服务员,小声地贴着狄秋说:“不好意思了,可能我们来之前他先吃了一盘火药。” 阿翰道:“别叫了,这里有呢,”他递了一份给晏宁,又递一份给狄秋,脸上挂出个淡淡的笑容。 狄秋接过那酒店,打开一看,全英文的,晏宁把自己那份换给了他,嘴上道:“这么久没来了,怎么一本变两本,看看这本有什么不一样。” 这下好了,狄秋算时见到些中文字了,他却一页都没翻,打了个哈欠,合上了酒单,靠在椅子上喝水,到处乱张。 离他们不远的,靠窗的一个位置,来了一对年轻男女。男孩儿送女孩儿花,两人位的桌子,女孩儿不知该把花放到哪里,一看四周,扔去了附近的一张桌上。 阿翰来和狄秋搭话:“已经看好了啊?这么快?这里酒还没全的,新世界,旧世界的酒都有。” 沐野清清嗓子,冷不丁插了句:“晏宁最近在忙些什么?” 晏宁低着头翻了一页酒单:“谈恋爱。” 阿翰抓起手机打字,沐野笑笑,小黄看了他一眼,瘪了瘪嘴角,两人都笑了,往后靠着,都不响了。狄秋撑着下巴,掩住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没一歇,有人的微信响了,小黄摸出手机一看,和众人道:“李先生要在家里吃好了再来了。” 晏宁抬头看他:“你面子大的,范先生有家宴还能想到来看看。” 阿翰道:“是你面子大,要不是为了见你这个大忙人,我们怎么会硬是挂出范先生的牌头?” 晏宁看了桌上一圈:“你们啊是主菜都吃牛肉?” 阿翰说:“我吃鱼。”他的声音轻轻,“我什么时候来这里点过牛肉……” 小黄嘻嘻哈哈接了句:“早知道不订这里了,小猫三两只,搞得像包场一样,说话都不敢太大声,还法国牛排馆,要死了,法国人懂怎么做牛肉啊?” 晏宁说:“开瓶zinfandel吧?” 小黄声音一高:“法国餐馆喝加州酒啊?” 晏宁合上酒单,叫来服务生,要了瓶加拿大产的merlot。他道:“一部分做过法国殖民地的,没意见了吧?” 酒很快送到了,尝过之后,大家都没意见,便要了这瓶merlot。小黄喝了一小口酒,伸出手来,一桌人,除了狄秋,大家都主动交出了手机,阿翰最拖延,还说:“等等,再回一条,不是还有人没交嘛。” 狄秋眨眨眼睛,晏宁说:“促进精神文明建设,我们吃饭不好用手机的。” 小黄一把抓过了阿翰的两只手机:“防止脑退化,杜绝中年阿兹海默!” 狄秋笑了笑,把手机也交给了他。小黄把手机垒在自己手边,抬眼看晏宁,说:“晏宁最熟悉了,戒断治疗。” 晏宁笑开了,翻开菜单,看了起来。 阿翰清了清嗓子:“那狄先生到底做什么的?” 晏宁说:“狄先生搞命运投资的。” 狄秋说:“我算命的。” 晏宁看了眼他,拍了拍裤腿上的餐巾,没响。 小黄摇晃着酒杯笑:“看出来了,晏宁的择偶标准只有两个字,投资。” 晏宁一看他,小黄吐吐舌头,喝酒。 狄秋笑了笑,不响。阿翰作势举杯敬他,狄秋跟着举杯,湿了湿嘴唇皮。 各人这时都打开了菜单,小黄突然感叹:“现代人就是太浪费,明明还能吃,还能用,看到过了保质期就要扔掉。” 阿翰说:“相信点科学吧还是,定个最佳食用日期肯定有它的道理。“ 小黄从菜单后面看大家,问说:“你们说这种日期是人自己算出来的呢?就是有什么公式的,还是机器算出来的啊?要是是机器算出来的,搞不出是一场阴谋……我要吃鹅肝,你们前菜要吃什么啊?” 沐野说:“沙拉。” 阿翰也选沙拉,晏宁吃蜗牛,狄秋喝汤。 主菜倒是很快就都拿定了主意,除了阿翰,都要了惠灵顿牛肉,阿翰要的是鳕鱼。 他们还要了份法棍。 下完单,沐野问小黄:“你刚才讲什么阴谋啊?” 小黄继续道:“就是把人搞得很浪费的,超市里的东西保质期越来越短,还一直搞促销,搞得人家里堆满了过期的东西,快过期的东西,到头来只好扔掉,资源就这样一直被浪费,人是需要喝水,吃东西才能活下去的,机器人不需要啊,有能源就可以了,机器人都不用穿衣服!省布料!” 沐野说:“亚当和夏娃一开始也不穿衣服的。” 小黄喝着酒,接着道:“不要讲衣服了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8 ,你看大街上,我的个天,天天出去辣眼睛,不是浪费资源是什么?要是世界被机器人管我觉得也蛮好的,大家统一着装,统一下审美,审美大跃进不好吗?” 面包送到了。 沐野说:“你这个话题有点危险了。” 大家都笑,狄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拿了一片切好的法棍掰扯着吃。 阿翰说:“机器人统治地球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大家都能理性一点,什么对自己好,什么对自己不好,一目了然。” 晏宁看了看他,说:“现在最流行的不就是最缺乏理性的东西吗?一张信用卡,透支还没到手的钱,透支现实里抓不到,看不见的信用,其实就是在告诉你,你这个人还能创造一点价值,所以它才成了现在社会的必需品。” 小黄清清嗓子,说:“罗马都会灭亡,人类早晚的事,来来来,大家喝酒,我祝我自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喝了口酒,他慌忙改口,“呸呸呸!今朝没爱人,没房也没车!就祝我自己今年雅思过8,身体健康!” 晏宁笑着举杯:“心想事成。” 狄秋说:“身体非常健康!” 沐野说:“一切顺利,开开心心。” 阿翰说:“别得艾滋。” 小黄推了阿翰一把,还打了他两下,嘎嘎地磨牙齿。阿翰笑开了,喝酒,一口气把杯里的酒都喝完了,小黄给他加酒,瞥了晏宁一眼,笑呵呵地说:“罗马会灭亡么是因为红酒里面加铅!” 沐野指指天花板:“因为他们往迦太基撒盐,是报应。” 晏宁耸了耸肩:“因为从共和变成了帝制。” 阿翰说:“因为他们最多时有四个皇帝。”他不停喝酒,脸已经红了,他看着狄秋,半举着高脚杯,问:“你觉得呢小狄?” 前菜上桌了。服务生把盘子一一放下,阿翰始终笑着看着狄秋。 狄秋说:“你们知道711……就是那个便利店的吧?” 阿翰说:“知道啊,seven eleven。” 狄秋笑了笑,在桌布上一头拼写一头说:“就是它挂在招牌上它的店名,s-e-v-e-n,e-l-e-v-e,都是大写的对吧,但是最后一个字母,n,只有这个字母,是小写的。” 大家都愣住了,晏宁最先笑出来,他揩揩嘴角,但只是笑,不响。狄秋笑了笑,用面包蘸热汤,一口接着一口吃。还是没人说话,也没其余人吃面包,狄秋一个人吃,一歇,小黄说:“蛮神奇的,我们现在还在用罗马数字,还在用拉丁字母,两个人谈恋爱,没有肉`体关系,还说是柏拉图式关系。” 他说到这里,视线忽而一高,跟着抬起了手臂,人站了起来,整理衣服,拂拭桌面,沐野和阿翰都起身走出了卡座,晏宁也站起来了。狄秋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正朝他们这里过来。那老先生穿的是身西装,衬衣,马甲,外套,领巾,一样不落,嘴唇上两撇尖角翘翘的胡须,打理得颇洋派,老先生一手抓着根手杖,走近了,他一摆手,客气地说:“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你是寿星,你坐啊,大家都坐下好了,坐吧。” 小黄做个请的手势:“范先生,沙发上坐啊。” 范先生还笑着,仍然是摆手,他坐到了狄秋另一边的一张空位上。狄秋忙不迭和他打招呼:“您好,我是晏宁的朋友,姓狄。” “笛子的笛?” 狄秋朗声笑:“哈哈,不是,是犬字旁加个火那个狄,有人姓笛子的笛吗?” 范先生也笑,沐野和阿翰都重新坐了回去,大家坐下了,范先生一看他们,说:“都好久没见到了。” 小黄给范先生倒水,声音柔柔:“就是啊,上次展会过后就没见到了。” 阿翰说:“我要一年多没见到了。” 沐野说:”范先生倒是经常到我们博物馆来的,就是一直碰不上,下次一定好好给您讲讲。“ “你们都忙。”范先生道,问了句,“国庆啊准备去哪里玩玩?” 阿翰说:“那还要麻烦狄秋帮我们算算,我们大家国庆适不适宜出行了。” 范先生看狄秋:“小狄还会算这个?” 狄秋说:“手机下个万年历吧,现在手机很方便的。” “啊?那你岂不是已经失业?”阿翰看向晏宁,“你们广济工资现在这么高啊?还是之前一起买的那几只股你一直都没抛掉?放到现在是赚了很多了。” 小黄咳了声,给自己倒酒,也给沐野倒酒,问范先生:“叫杯茶吧?” 晏宁道:“早抛了,不该我赚的钱,硬塞给我我也不要啊。” 狄秋喝完汤了,揩嘴揩手,喝水,喝酒。 范先生道:“算命也不是人人都能算的。” 沐野和小黄互相看看,小黄笑着道:“范先生的基金会办的地方听说就是块风水宝地。” 他的左边肩膀忽然往下一沉,小黄一拍双手,嗓门一下高了,尖声道:“我国庆去考雅思啊!” 晏宁说:“真的打算移民?” “去加拿大结婚不好吗?”小黄单手叉腰说。 阿翰泼了盆冷水:“那也要有结婚对象才行。” “过去了么总归会找到的。” 阿翰又说:“你在这里都找不到,到了那里就行啊?” 小黄气煞:“我又不是地主,你一手炸药炸我也没用啊!” 范先生道:“年初阿翰去加拿大玩了吧,一月份的时候很冷吧。” 阿翰笑笑,没响,要拿酒杯,最终却拿起了水杯。他把酒杯推开了些。 晏宁笑着说:“支持你们移民,你们都移走了,以后没人和我抢养老院铺位了。” 阿翰说:“国外养老院五十岁也要去排队了。” 小黄敬晏宁,晏宁耸耸肩,喝酒。阿翰喝水,说:“知道你是想留下来做二十四孝。” 小黄好气又好笑地比了个叉,说:“还是聊聊人类末日好了,讲我们自己真的是没什么好讲。” 狄秋笑了笑,借口去上厕所离了席。他穿过一条走廊,绕过厕所,溜出了餐馆,钻进了书店。 书店从上往下好几层,他搭电梯到了最顶层,一层层往下逛。除了卖书,店里还卖玩具,礼品,钢笔,电器,二层有个卖唱片的柜台,狄秋进去转了一圈,往一楼去了。一楼都是些店面铺子了,衣食住行什么都有。狄秋一间一间逛,进了间相机店,店里不少人,两个店员站在柜台里玩手机,对谁都爱搭不理的样子,三个保安在人群中走来走去。 狄秋拿起了展示柜上的一台相机,摸了摸。一个保安走到了他身后,狄秋冲他笑了笑。他举起相机,从镜头里往外看。 那两个店员在窃窃私语。一对男女亲密地靠在一起说话,一个年轻女孩儿掏出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89 手机自拍,一个中年男人盯着价码牌眉头紧锁。 狄秋把镜头调得更近。店员的眼角堆着细纹,像在笑,那对男女嘴角都扬着,年轻的女孩儿笑得很开心,那中年男人眼里有些兴奋,好像也想笑。 狄秋买了这台相机。 他提着袋子出去时,和范先生打了个照面。 范先生神色和蔼,声音温和:“你喜欢照相?” 狄秋摇了摇头:“不会照,但是感觉蛮好玩的。” “好玩?” 两人往电梯的方向走,狄秋支支吾吾地说:“就是,从别的角度看出去……我也说不好。” 他讪笑了声,抓抓头发,站上电梯,不响了。 范先生站在他后面,说:“还没给你我的名片吧。” 狄秋忙道:“啊?可我没有名片啊……还是不用了吧……您收着吧。” “那我想找你,怎么找?” 狄秋往下走了两阶,仰头看范先生:“您找我?您……基金会不会真的需要找人看风水吧?” 范先生笑开了,握住扶手说:“有个朋友要开一间茶室,想找人看看,礼拜天啊和小晏一起过来喝茶?在通安那里。” 狄秋仰头看着他,换了个手提袋子,笑了:“白天不行,晚上倒可以,您那个朋友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晚上可以去给他看看。” 范先生点着头道:“晚上也可以的,晚上好,那就说好了。” 两人握了握手,回上三楼, 一前一后进了餐馆,晏宁一看狄秋手里的袋子,笑着道:“你再不回来,他们都说我是租了个男朋友,到了时间你就跑了。” 狄秋把袋子放椅子下面,说:“下去买了点东西。” “送我的啊?”小黄压着肩膀双手交握看狄秋,笑容灿烂。 一瓶红酒喝完了,他们又开了瓶,这回是瓶法国酒了。狄秋笑了笑,没响,晏宁说:“都有花和皮带了,你就知足吧,知足常乐。” 小黄眨巴着眼睛看晏宁:“你怎么知道我妈快递了个脚上有蜘蛛的玉佩给我啊??”他单手托下巴,撩拨头发,将桌上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声音有些发抖,“你们啊知道……同城快递原来这么贵的……” 他的目光涣散了,脑袋半倚着胳膊:“还这么慢……” 没人接话页,时间饭桌上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狄秋拿起了刀叉,酥皮有些冷了,中间夹着的蘑菇酱温温的,牛排也是温的。其余人似乎都吃完了,盘里不是剩了酥皮就是剩了点蔬菜,服务生来收走了盘子,他们又研究起了甜点。 狄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回家的路上,晏宁问他:“啊是很无聊?” 狄秋说:“是蛮无聊的。” “哈哈,你不用这么直接吧!” 狄秋笑了,晏宁看他,问道:“怎么突然弄了个相机?多少钱?” 狄秋说:“肯定没别人帮你投资的股票贵。” 晏宁忍不住嘶嘶地抽气:“你眼睛倒蛮毒的。” 他点了根烟,递给狄秋,说:“礼拜天晚上通安山里吃茶啊?” 狄秋吃了两口烟,递回去给晏宁,没响。他放下了车窗,风突然灌进了车里,到处都在鼓噪,狄秋举起相机,对着窗外按下了快门。 范先生朋友的茶室选址在一家温泉会馆附近,他约狄秋和晏宁晚上先去会馆吃顿夜饭,再去茶室。茶室装修得差不多了,就是等一批从日本订制的桌椅,桌椅到了,就能开张营业了。 礼拜六晚上,狄秋和晏宁说了声,明晚他们直接在会馆碰头。晏宁问他:“你怎么过去?打的?”他还笑话狄秋,“让我看看你这个老古董的手机里有没有装滴滴打车。” 狄秋躲开他,抱着西瓜坐到地上,挖着吃,一回头,神色诡秘地说:“我跟你的车去啊。” 晏宁扮个鬼脸,弯腰凑到他面前:“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成天偷看我洗澡?” 狄秋大喊:“你成天幻想被人偷看洗澡啊!” 晏宁笑了,揉了揉狄秋的头发,够到电视遥控器,歪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快速地换台。 狄秋说:“你困了就去睡吧。” 晏宁说:“没事,好不容易能和你凑在一起。” 狄秋挖了勺西瓜,送到后面去,晏宁张口吃了,说道:“下个礼拜我搞好了,全上早班,晚上就有空了。” 狄秋没响,盘起了腿,拱拱晏宁:“看看这个。” 旅游卫视正播包头街头小吃特辑,晏宁问他:“你想去包头?” 狄秋嚼到了片软软的西瓜籽,吞下了,轻声说:“你去过吗?” 晏宁没吭声,过了歇,他的呼吸声重了,狄秋回头一看,晏宁在沙发上睡着了。 隔天,狄秋一大早就出门了,他公车加步行,花了两个多钟头找到了茶室。茶室还在搞内装,有一行装修队进进出出,其中还有个年轻女孩儿,头顶安全帽,跟在包工头后面跑上跑下,似乎是监工,她的脚步一刻没停过,电话也一刻没停过,一会儿讲苏州话,一会儿广东话,还会英文,狄秋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到了饭点,发盒饭了,那女孩儿才算歇下。她拿了份盒饭,站在茶室外的马路边吃香烟。 茶室里外都很干净,装修古朴大方,后头的一片杏树林里还分散着几幢独立包间,和主幢一样,都是落地玻璃搭配木结构的造型,雅致漂亮,不远处还有一片竹林,一线远山。 狄秋望了会儿,打个哈欠,找去了竹林。他困了,就地躺下,睡了过去。 六点半时晏宁给他打了个电话,狄秋接了电话,一看天色,夜幕低垂,他忙起来找去温泉会馆。 晏宁就在门口等他,一看到狄秋,乐坏了,揽过他,伸手在他的头发里挑挑拣拣,丢下不少青草,落叶。他道:“你不是跟我的车么!我在车上等到天黑都没见到你,你跑哪座山头当土匪去了?” 狄秋拍衣服,拍屁股:“我在那边的竹林里睡着了!欸,你看看哪里还有吗?过会儿要见客户,多影响形象啊!” “行吧,你还知道要见客户。”晏宁上下前后一通检查,“没了。” 狄秋拍了拍身上的皮夹克:“我这个可是真皮的。” 晏宁推着他往里走:“行了行了,闻出来一股羊膻味了。” 狄秋自己闻了闻,皱起鼻子,半晌,他问晏宁:“你介意我一直不换衣服么?” “啊?你不是一套衣服每样都买了十件的啊?” 狄秋笑了,说话间,晏宁停在了间包间门口,他推开门进去便说:“车子遇到点小毛病,不好意思迟了,不好意思。” 包间很大,里面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范先生,一个是个青年人。范先生原归西装手杖,皮鞋踏踏,青年人的打扮与他大相径庭,一身布衣长衫,老底子派头。两人坐在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0 个树桩茶几旁,长衫男人拿滚水烫茶杯,他抬头看了眼晏宁和狄秋,抱以微笑。 狄秋看看天,确实是夜里了,包间外的树林里,树身上裹满了一颗又一颗小小的绿灯泡。他拽了拽晏宁,才要说什么,范先生先开腔了,道:“这位是段老板,段小乙,茶室就是他要开的。” 晏宁一听,三两步上前和段小乙握手寒暄:“啊,就是电视上评弹书场的那位段先生!久仰久仰。” 狄秋松了口气,也去和段小乙握了握手。 段小乙很客气,微笑始终都在,他斟了四杯茶,众人喝过茶,范先生起身,往餐桌边走,招呼道:“都坐啊。” 圆桌上已经摆好冷盘了,还有各色酒水饮料,五张椅子围桌一圈。范先生在中间主位坐下,狄秋坐去了靠门的一张椅子上,晏宁坐在他和范先生中间,段小乙换了个大些的茶壶,拿过来给众人倒茶。 他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了,我才从电视台过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晏宁说:“段老板穿这个很有气质。” 狄秋说:“我刚才去茶室看了看,没有什么问题。” 范先生笑着问:“这就已经去过了?”他一看段小乙,讲起了苏州话,“娟娟啊是四点多才走啧?吩碰着啊?”(娟娟是不是四点多就走了啊?没碰到啊?) 狄秋道:“我在外面看了看。” 范先生道:“等下去里面坐坐。” 段小乙陪了个笑,放下茶壶,开了瓶黄酒,给范先生倒了小半杯,范先生的手指稍动了动,他走去给晏宁也倒酒。 “这怎么好意思……”晏宁忙站起来,举着酒杯说。 范先生说:“这个黄酒不错的,等下我找个司机送你们回去好了。” 晏宁道:“迟到不说,还麻烦段老板倒酒,不好意思的,我先敬敬大家。” 范先生看狄秋:“小狄也来点黄酒?” 狄秋说:“我就不了吧。” 晏宁说:“那我代喝好了。” 范先生并没强求:“没事,我们这里不兴这个。” 晏宁便就干了杯里的酒,他坐下了,说:“我们院长一直蛮牵记范先生。” “你们院长身体还好吧?上次去中医院,还碰到他了,说是肝不太好。” “老问题了,工作还是蛮辛苦的。” “他也快退下来了,你们主任我看不错的,他儿子啊是也学医的?” 狄秋吃菜,一碟桂花糖藕他很喜欢,盯牢了吃,后来冷盘撤掉,热菜上来,范先生和出菜的服务员耳语了句,不一歇,又是份桂花糖藕上了桌。 狄秋笑笑,夹起一片吃了,起身道:“我出去抽根烟。” 晏宁和范先生碰杯喝酒,段小乙喝茶,大家互相笑笑,狄秋走了出去。 会馆门前不少人出入,狄秋点上了烟,就往边上走开了。夜里四处都只开着装饰灯,看不清路,狄秋吃着香烟,越走越摸不清方向,他也不管了,走到一片黑灯瞎火的小庭院里,找了张石凳坐下,看看月亮,吃吃香烟。 月亮不知在和谁玩抓迷藏,一会儿躲到云后面,一会儿藏进树枝里,狄秋追寻着它的踪迹,不知不觉整个人都横在了凳子上。蓦地,有人喊了他一声。 狄秋转头找去,段小乙从一条小路里走了出来。 “范先生怕你迷路,让我出来看看。”段小乙说。 狄秋赶忙掐了烟,拍衣服,一时慌乱。 “怎么了?有虫子?” “啊,不是的……我刚才抽烟了,怕呛到你。”狄秋说,人还在倒在椅子上。 段小乙走到了他跟前,笑了:“范先生说找了个风水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 狄秋嗅嗅衣服,没烟味了。他道:“评弹很难吧?一边唱一边弹。” “你听过吗?” 狄秋微低下头,不太好意思了:“没有……” “你感兴趣吗?” 狄秋更不好意思了,但没响,过了歇,说:“传统文化流传下去还是不错的。” 段小乙坐在了他边上,笑容完全放开了:“那就是不感兴趣嘛。” “真的蛮好的……”狄秋坐端正了,双手搓搓膝盖,低声说。 段小乙说:“还好你不感兴趣,我最怕别人讲,段老板啊能来一段。” 狄秋一瞥他,笑了:“是不是像过年的时候家长一定会拉小孩子出来要他们表演节目?” 段小乙往他身后一指:“那边就是茶室了。” 狄秋转头看,段小乙拍了拍他,说:“走啊。” 狄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段小乙遂说:“茶室我要开,风水你来看,人都齐了,那走吧。” 狄秋听了,想了想,跟着他走了。 到处都没有路灯,月亮还躲着,躲得很隐蔽。脚下的路不好走,时而是草地,时而是泥地。段小乙走得很笃定,步伐稳健,狄秋跟着他,慢慢地走。 “你的秋是哪个秋啊?”段小乙和狄秋搭话,他的脚步也慢了些。 狄秋看着脚,说:“秋天的秋。” “哦。” “你家人很喜欢看水浒啊?” “我这个是艺名。” “哦。” 他们翻过了个小土坡,夜晚静悄悄的,几颗小石子顺着斜坡往下滚。 狄秋看到茶室了,它待在这浓郁的夜色里,外墙那一排排木条后的玻璃在此刻隐了形。茶室仿佛一个木头牢笼。 段小乙拿钥匙开了门,领狄秋进去,问说:“外面看过了,里面还没有吧?” 狄秋说:“没什么问题。” “去二楼看看吧。”段小乙开了灯,狄秋揉着眼睛,适应了会儿,跟上他,上了楼。 段小乙还在说话:“争取国庆前开业,初步选在26号,做点游客生意。”他回头看狄秋,“26号这个日子可以吧?” 狄秋装模作样,掐掐手指:“好日子,好日子。” 二楼也是开放式的设计,只是比一楼多了个舞台。舞台后头开了一排窗,安着好多扇海棠纹的雕花窗户。段小乙走过去,将窗户一一打开了。 风吹进来,狄秋也走了过去。他望到了竹林,山,浓浓的雾,轻轻的夜。他不响,也不动。 段小乙问他:“是不是竹子太多,太阴气了?” 狄秋摇摇头,低声说:“像不像在下雨?” 他指了指外头。 没有落雨,只是风声里夹杂着淅淅沥沥的碎响。真的像落雨。 狄秋靠在窗边,他把录音笔拿了出来,他不响,段小乙也不说话。只有落雨一样的声音。 后来,雨声停下了,风急吼吼地刮。段小乙问狄秋:“开业那天你有空吗?” 狄秋比了个ok的手势,说:“您放心吧,您这里没问题,还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 段小乙看看他,脸上又是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1 个淡淡的微笑了,没再说什么了。 两人回到会馆包间,服务员正上五色酒酿圆子,一人一碗,狄秋趁热,呼哧呼哧吃下了肚,又夹了点元蹄,吃了点老鸭煲里的扁尖,吃得满嘴都是油,晏宁递纸巾给他,段小乙给他添茶。范先生问狄秋:“要不要再加点什么?” 狄秋看看桌上,还是夹起片桂花糖藕。 第十六章 接连几天,晏宁晚上一下班就回了家,他会提前叫好外卖,人到家,狄秋在家,外卖也恰好送到,周边送外卖的店家多,什么寿司炸鸡,披萨海鲜,天天换花样都吃不过来。起先两人还规规矩矩地在餐桌边摆好碗筷,骨碟,后来他们都懒了,把外卖盒拿去茶几上,狄秋用手抓东西吃,晏宁就亲亲他,吻掉他嘴边沾到的米饭,酱料,一点蛋黄酱,或者一点番茄酱。狄秋递筷子给他,晏宁不要,他亲够了狄秋的嘴唇,俯身去亲他的手。狄秋的手上总是好多味道,咸的酸的,鲜的辣的,但多数时候都是甜甜的,狄秋被他亲得很痒了,手节头一根根发软,拿不动吃的了,他的人也跟着软下来,倚在了沙发上,晏宁就压到他身上去,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垫在他脑后,抓一抓他的头发。他又从狄秋的手,亲回了他的脸上。他和狄秋接吻。狄秋不太会,学得倒还算快,没多久就掌握了窍门:微张开嘴,嘴唇和嘴唇厮磨,舌头和舌头纠缠,带点试探,要具备一点侵略性,不能太主动,也不能太被动,讲究有进有退,若即若离,像玩游戏。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他们也做`爱,一开始狄秋还有些生涩,但他很快就跟上了晏宁的节拍,沉浸其中了。 狄秋喜欢闻晏宁的手。晏宁喜欢帮他手`淫过后,凑到他鼻下让他闻。 接着他就用这几根还沾着狄秋精`液手指撬开狄秋的嘴,把他的腿分得更开,插得更深,他压着他干他。狄秋受不了,呜咽起来,转过头看晏宁,晏宁就拔出来,把他拉到自己身上,让他骑着自己,抱着自己。狄秋不拒绝任何姿势,也不拒绝在厨房,或者在浴室,在地上做`爱,有一次在客厅的穿衣镜前面,晏宁抚摸着他的后背,揉搓着他的屁股从后面干他。灯开着,狄秋一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神情有些痛苦,眼睛亮晶晶的。狄秋低下了头,晏宁拨开他的头发,把狄秋拉去餐桌上,抱起他,拉开他的腿干他,狄秋急喘了口气,手环在晏宁的脖子上。他浑身发抖,但他一点都不冷,他揉揉眼睛,他也不想哭,他仰起脖子,兴奋地喊了出来。 他喜欢欲潮没过身体的感觉,恍恍惚惚间他仿佛看到自己在一条跑道上奔跑,他跑啊跑,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桎梏,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快得飞到了天上,乘着风去到很远。 做`爱后,晏宁一下就睡着了,狄秋总很有精神,洗过澡,继续去吃没吃完的夜饭。 一顿夜饭总是分成两个半场才能吃好。 大约是工作疲劳加上近来精力消耗太多,轮休的这天,晏宁一睡就睡了好久,狄秋下午三点多醒了,一看晏宁还睡着,他翻了个身,一眼看到站在床头的阿翰,狄秋吓得滚下了床。 他忙问:“你死了??” “你为什么在我的梦里??” 狄秋碰了碰阿翰,摆摆手说:“是你灵魂出窍了!” 阿翰也摆摆手:“随便你吧,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他绕去了晏宁那一侧,弯下腰看了看,挑挑眉毛,撇撇嘴巴,挤出了些抬头纹,望向狄秋。 “你干吗还在这里啊?”阿翰气不打一处来。 狄秋说:“我住这里啊……” 阿翰气疯了,飞上天扑向狄秋,掐着他骂:“谁准你住这里的!!你干吗赖在我的梦里!你去死吧!去死吧!!” 狄秋躺在地上,心平气和:“你冷静一点,你掐不死我的。” 阿翰似乎也意识到了,撒手起来,一看晏宁光裸的胳膊,又是一把怒火,冲了出去。 这时,晏宁醒了,他坐起身,望着门口,轻轻喊了声:“狄秋?” 没人回应,晏宁又躺下了。 阿翰回来了,站在卧室门口,恨恨地瞪狄秋。狄秋从地上爬起来,眨了眨眼睛,没响。 晏宁起床了,他掀开被子,坐在了床上伸懒腰。阿翰忙不迭过去指指东,指指西,着急指挥:“穿件衣服行不行啊!穿拖鞋!!你的拖鞋呢?!” 晏宁打着哈欠,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往外走。阿翰还跟在他屁股后头,犯嘀咕:“穿拖鞋!!” 他急得飘了起来,狄秋走到走廊上和他道:“没用的,他听不到。” 阿喊尖声喊:“他什么时候听到过我说话!” 他对着晏宁连搡带踹。狄秋看笑了,阿翰剜了他一眼:“不许笑!” 晏宁穿过了他的身体走去了阳台,阿翰的脸一下拉长了,他的嘴角牵了牵,低下头,默默地跟去阳台。他不响。 晏宁打开窗户,点了根烟。 风哗哗地吹,阿翰低着头,他的脚渐渐悬空,他被风吹了起来,半个人都歪到了窗外,他垂着眼睛,还是一声不响。 狄秋忙拽着阿翰的衣角把他拉下来:“你小心点,别吹到不认识的地方,那就没办法找回去了。” 阿翰挣开了:“多管闲事!你离我远点!” 他一把推开了狄秋,狄秋搓搓胳膊,靠在阳台边,看了看晏宁,问说:“你很喜欢他吧?” “关你屁事!”阿翰抱着胳膊说。 狄秋笑笑,不响了。 晏宁往外弹烟灰,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阿翰站在他身边,他伸出手去抚晏宁的头发,他的手指穿过那些发丝,穿过了风。他说:“我爱他。” 狄秋看他,阿翰哼了声,也看狄秋:“你不喜欢他啊?你不喜欢他干吗和他在一起?” 狄秋说:“我蛮喜欢他的啊。” 阿翰冷笑:“哦,蛮喜欢。”他问,“你告诉过他吗?” “那你告诉过他吗?” “当然了!!就是告诉了他太多遍,我们才会分手!”阿翰目露凶光,眼眶红了,“世上有两件事只能读不能说!” 狄秋等着他说,阿翰却不响了,他又看晏宁。晏宁吃完一根烟了,他回进了客厅。他给盆栽浇水,用湿润的毛巾擦了擦那些盆栽的叶片,打量了它们一歇,他走开了。 阿翰不再跟着他了,他停在那些盆栽中间,或细长或扁平的叶子映在他身上,他像一幅静物画的背景。他身上是浅白色,浅灰色,浅蓝色。 阿翰摸了摸一片叶子,轻轻说:“一件是爱,另一件……是诗。” 晏宁站在电视机前不停换台,调到个电影台,他把声音开得很大,扔下遥控器去了厨房。他从冰箱里拿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2 了盒牛奶出来,打开来就喝。 “用杯子啊!啊!他还没刷牙吧?”阿翰大声说,飞到晏宁身后,扭头找狄秋。狄秋还在阳台门口杵着,阿翰望着他埋怨道:“你看他还是医生呢,脏死了,你还要和他在一起啊?” 狄秋说:“他是精神科医生啊……” “那不算医生啊?!” “算,算。” 晏宁喝完牛奶才去浴室刷牙,顺便刮了刮胡子,他的电动剃须刀不知怎么用起来很不顺畅,他用了会儿,换成了刮胡刀。脸孔收拾停当,他穿上宽松的衣服裤子,回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包面条出来,看了看,扔了,他又拿了瓶腐乳,看看瓶盖,也扔了。他把垃圾桶拉到手边,扔酱料,扔烂了的水果,冰箱深处的巧克力。 “什么啊?都是些什么啊?薯条,鸡块,苹果,香蕉……这些不用放冰箱的啊!”阿翰看狄秋,“你们就这么过日子啊?” 狄秋不响。阿翰蹲在地上看,不住地说:“太浪费了,太浪费,还能吃啊,还能用啊……“ 他突然哭了,眼泪水往下掉,有一颗砸在了晏宁的脚背上,晏宁打了个激灵,嘟囔着摸冰箱:“漏水?” 狄秋忙不迭替阿翰捧住眼泪,阿翰走去哪里,他都跟着。阿翰坐在了沙发一角哭。 晏宁关上了冰箱,拿了纸笔,垫在冰箱门上写东西,一头写一头念了出来:“亲爱的狄秋,是你晚上偷吃东西洒了吗?以后记得收拾收拾。” 他写完,还转过头说:“我看到你了。” 狄秋忍俊不禁,阿翰抽泣着说:“他是不是神经病看多了自己也变成神经病了??” “是精神病……” “你闭嘴!为什么我做梦还要听别人教训我!梦不都是黑白的吗?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色彩!色彩这么丰富!”阿翰越哭越厉害,哭得抬不起头了,狄秋蹲在地上接他的眼泪水,时不时得擦一擦手,才好继续去接。 晏宁吃了片面包,拿着个笔记本电脑进了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正中间,把电脑搁在膝盖上,一边用一边换电视台。 阿翰突然吸着鼻子,抬起头说:“这个是我们美国玩的时候买的。” 他看着电视边一个玻璃架上的玻璃瓶说,那玻璃瓶里面有艘大船。 他又说:“这个是去加拿大玩的时候买的。” 这次他看着的是一颗雪球,里面是一头铜色的麋鹿。 狄秋点了点头。阿翰挪过去,靠在晏宁肩头盯着他的电脑看,狄秋跟过去,擦擦手,也看了眼。晏宁在网上搜电动剃须刀,边上一排电动牙刷和咖啡机的广告。 看了会儿剃须刀,他又看起了新闻,新闻页面还点开着,他又搜起了车。 阿翰吸着鼻子问狄秋:“他要换车啊?” “我不知道啊,不过车子还没坏……” “要都等车开坏了才换,卖车的还要不要活了?”阿翰又急着问:“他是不是要升职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些什么?你们平时不聊这些的吗?你们平时都聊些什么啊!” 狄秋想了想:“也没聊什么……” “光上床啊?” 狄秋咳了声,移开了视线,不响。阿翰飘到他身边,拽着他,狐疑地打量他:“我告诉你啊,你不要看他住得不错,开得车不错,穿得也不赖就以为他家里怎么怎么样,他家里很穷的!他的钱都是自己赚的,他爸妈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他……”阿翰的嘴唇颤动,抓起狄秋的胳膊就咬,狄秋推推他,阿翰甩开了他,浮在空中教训他:“你也不关心关心他??你们是不是纯炮友啊?我就知道!你这种小白脸!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啊??” 狄秋看着阿翰,不响。 阿翰喋喋不休:“你喜欢一个人不会想了解他更多吗?不会想知道他的全部吗??” 狄秋说:“你了解了很多,不也没和他继续在一起吗?” 阿翰气疯了,扑倒了狄秋又捶又打。狄秋坐在地上,没动。阿翰咆哮着:“我杀了你!杀了你!!” 他又哭了,眼泪掉在狄秋身上,凉得刺骨。狄秋打了个哆嗦,说:“别哭了。”他叹息,“你说你做梦就别哭了吧……” 阿翰哭得更凶:“我好不容易梦到他,见到他,我他妈还不能哭一哭啊!!” “那天不是还一起吃饭了吗?”狄秋说,“没关系的,人和人难免会分开,开心过也挺好。” “去你妈的!”阿翰骂起了三门,狄秋听得头昏脑胀,但阿翰总算是松开了他。他又骂:“你懂个屁!” 骂完这句,阿翰突然特别得意:“我知道了,他是柴米油盐烦了,投奔了风花雪月,什么时候风华雪月烦了,就又要柴米油盐了,人到最后还是要生活,要脚踏实地的生活,你这种绣花枕头的恋爱游戏,玩玩就腻了,就没意思了。” 阿翰笑了,变得很开心,也很安心。 他不见了。 电视里在播你侬我侬的连续剧,晏宁开了个新的页面浏览外卖点评,边看边咕哝:“吃过了,吃过了……这个也吃过了……” 他向后仰躺下,眼睛半闭,似乎又睡着了。 狄秋坐到他边上,他靠着晏宁,靠得很近,他趴在了沙发上,把脸放在了晏宁的手边,他闻他的手。 晏宁换班了。涂成文国庆调休,带着老婆儿子去未来儿媳老家下聘礼,晏宁替他的班,得值夜班。早上他回家,狄秋昏昏沉沉,晏宁沾了床,倒头便睡,狄秋躺在他边上也睡了过去,他这一活(觉)睡醒,天黑了,晏宁已经走了。他在床上坐了歇,洗澡灌醉揩面,光着脚在家里走来走去,跳上跳下,躺着吃西瓜,坐着打磕冲(打盹)。 这么过了一个多礼拜,两人总算在一个周三的晚上碰到了头。 小区周围的外卖早就吃遍了,晏宁开车和狄秋去了家川菜馆吃饭。他一头开车一头吃香烟,喝咖啡,还不时打哈欠,哈欠会传染,狄秋跟着打了好几个。 到了餐馆,坐上桌,点好单,咽下一口热茶,晏宁拍拍脸颊,长舒出了一口气。狄秋看看他,剥附赠的香瓜子。晏宁冲他笑笑,狄秋也笑了笑。 “你最近忙什么呢?”晏宁说,“去哪儿看风水了?” 狄秋说:“我都在家啊。” “我家?” 狄秋点了点头,晏宁把两条胳膊压在桌上,压着肩膀,压着眉毛看狄秋:“没去丹麦啊?” 狄秋噗一声笑出来,嗑嗑瓜子,不响。 晏宁靠在了椅背上,放松地伸长了腿,放松地说:“范先生打电话给我,找我们喝茶,段老板的茶室开张了。” 他又说:“下个礼拜五我放两天假,一起去吧,顺便泡泡温泉,慰问慰问我这身老骨头。” 狄秋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3 点点头,吃青豆和蛋黄花生,晏宁也拿了几颗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吃着,说:“四川人不吃这个的吧?” 狄秋说:“入乡随俗。” 晏宁笑笑,问他:“一个人不无聊吧?” “啊?” “在家的时候啊。” 狄秋喝茶,笑着:“你家里蛮好玩的。” 晏宁给他倒茶,说:“吃了西瓜记得收一收。” 狄秋朝他毕恭毕敬行了个礼,晏宁笑开了。点的两盘冷菜,夫妻肺片和口水鸡上了桌,晏宁提筷便吃,狄秋没动,原归喝茶,嗑瓜子。晏宁看了他一眼,顿了歇,问说:“换一家?” “没事啊,你想吃的吧。“狄秋说。 晏宁说:“过会儿说不定你就想吃了,”他举着筷子看狄秋,“你一阵一阵的。”他低头吃菜,道:“以后升职了说不定还要去外地开会。” “公费旅游啊!” 晏宁翻了翻眼睛,狄秋嘿嘿笑了两声,不响了。晏宁也没声音了,水煮鱼片上来,他要了碗米饭,一看狄秋,狄秋的脖子往前伸了伸,嚼着蛋黄花生,有些疑惑。晏宁夹起一筷子鱼片,盖在米饭上,端起碗,说:“是不是对你来说所有都是游戏?” 狄秋愣了瞬,挠挠鼻尖,笑了笑,转头看看,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在饭店外吃了半根烟,晏宁出来了,手里提着个打包袋,看上去有些分量。狄秋眨眨眼睛,晏宁也眨眨眼睛,还把眼睛瞪得老大。狄秋笑出来,晏宁一拱他,望向对面的汉堡王:”垃圾食品想吃吗?愿意吃吗?” 狄秋吞了吞口水,晏宁揉揉他的头发,一手勾着外卖袋子,一手摸出了个烟盒。狄秋从他的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用自己燃着的烟点上,递到晏宁唇间,晏宁咬住了。两人站在饭店门口吃香烟。 空气阴湿,风吹过来发软,发沉,潮黏黏的。 狄秋说:“要下雨了。” 晏宁一点头,扔了烟,拉着狄秋过了马路。 他们一人买了份套餐,晏宁吃了汉堡就不动了,狄秋吃他的薯条,喝他的可乐,末了,还买了支雪糕,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吃得嘴巴上糊里糊涂,手上得吱呱啦(黏糊糊的)。晏宁递纸巾给他,他直接往晏宁的衣服上擦。晏宁冲他一弹眼珠,作势要教训他,却没绷住,先笑了出来。狄秋揩揩嘴巴,一瞅外头:“真的下雨了!” 晏宁的车还停在川菜馆后面的停车场,两人等了歇,雨势更大了,狄秋坐不住了,起身说:“走吧。” 晏宁说:“你在门口等我吧,我去开车过来。” 狄秋没应,推开门就跑了出去。他冲进雨里大声地说:“我都好久没看到下雨了!” 他一脚踩进个大水塘,水花飞溅,他笑着往前跑。晏宁好一阵才追上来,狄秋又是一脚水,溅了他和晏宁一裤腿的水,他哈哈笑,晏宁躲着他走,狄秋就追着他,闹了他一路,吓唬了他一路。上了车,两人抽纸巾揩脸揩手,狄秋喘着气笑,急切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下雨,欸,你在下雨的时候游过泳吗?在泳池里还是在河里啊?” 晏宁抖着裤腿说:“不管啊,今晚你帮我洗裤子。” “不都是洗衣机洗吗?” 晏宁一把抓住狄秋的脖子,掐了掐:“你会用洗衣机吗?” “当然会!”狄秋做着搓洗的动作,“我还会用搓衣板呢!你会吗?” 晏宁看着他笑:“行了行了狄同学,知道你行了,你擦擦鼻涕吧。”他抽了两张纸巾摁在狄秋的脸上,狄秋按住了纸巾,恰也按住了晏宁的手。他按着他的手擤鼻涕。 晏宁忙抽出了手:“恶不恶心啊??” 狄秋哈哈笑,把纸巾揉成一团扔他,晏宁不理他,解开了衬衣的扣子,伸进去揩脖子,揩胸口。狄秋看了看他,也拉扯开衣领,揩脖子,把衣服掀起来,揩身体。 没人说话,晏宁在抽气,狄秋时不时吸一吸鼻子。他不禁又瞥了眼晏宁。他的头发在滴水,脸擦干了,耳朵还有些湿。他的耳垂看上去很柔软。 狄秋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晏宁的脸一动,扭头看他,狄秋慌忙收回手,爬去了后座。过了歇,晏宁也换到了后座来。狄秋脱掉了外套,t恤,裤子。他抱住了晏宁。 晏宁也伸手搂住了他,他们接吻。 热吻的间隙,晏宁问狄秋:“我们算在一起还是算谈恋爱啊?” 狄秋问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晏宁咬他的嘴唇,按着他的后脑勺吮他脸上的水珠,他不说话了。狄秋也没有话,但他的喉咙里不时发出细细碎碎的呻吟,他缩在晏宁的怀里难耐地上下磨蹭。他勃`起了。他的手和脸都还是湿的,晏宁的身体干燥,温热,狄秋便把自己身上的水珠和湿冷的气息全都揩在了晏宁身上,渐渐地,他也暖了起来,渐渐地,他变得滚烫,他全身的血液都热了,都往一个地方冲。狄秋摸到了自己的阴`茎,他全身上下最火热,最跃跃欲试的器官。他的欲`望的化身。 狄秋坐起来,稍抬高些腰,晏宁捧着他的脸吻他,用手指帮他扩张。当他进入他身体时,狄秋一时激动,喊了声,晏宁捂住他的嘴,狄秋用舌头舔他的手指,他想这样,他想把欲`望铺开来,盖在身上。他闭上眼睛,他像来到了一片草原上,漫山遍野都是野草,它们一刻不停地生长,它们渴求着雨露,呼唤着太阳。生命需要灌溉,生命需要生长,生命需要生存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本能。 第二天,狄秋一个人在家,他在家里转累了,停在了玻璃柜前打量晏宁的那些旅游纪念品。什么黑熊摆件啦,玻璃酒杯啦,木头烟斗啦,看来看去,他盯上了那颗雪球。 麋鹿站在雪球里,也盯着他。 狄秋轻吹了口气。 下雪了。 玻璃柜,电视机,沙发,茶几,墙壁,地板,地毯,全都披上了一层雪白的外衣。 风一卷,它们散成了白白的粉末,飘得到处都是,飘散进茫茫雪原。 狄秋站在雪地里。 突然,他被人扑倒在了地上,他定睛看去,按着他肩膀,把他压在地上的是个光着身子的男人,男人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男人一拳挥过来,狄秋一拳打在了一个男人脸上,他把那个男人压在雪地上,他的拳头身疼,男人的鼻子在流血。那个男人也有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孔。 狄秋慌了,心一跳,他又站在了雪原上,光着脚,赤着身子。不远处,千里冰封的大地上,两个赤条条的人在打架,他们打得浑身通红,他们呼出来的热气,腾腾的,像烟,如云。 他们不是你压着我,就是我压着你,他们又长得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到底谁占上风。他们的身体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4 都是纤细的,柔软的,皮肤都是雪白的,流出来的血都是鲜红的。 狄秋打了个哆嗦,那两个人也打哆嗦,好像很冷。狄秋跑过去,在风里抓来件斗篷,丢了过去。 是他自己裹住了一席斗篷,他脚一软,倒在了雪里。 狄秋躺着。那斗篷雪白,内衬鲜红。 他能看到自己躺着,他好像无处不在,他好像能看到这片雪原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打架的是他,输了的是他,赢了的是他,踽踽独行的是他,躺在一朵巨大的红白双色玫瑰中心的也是他。 睡着的也是他。 苏醒的也是他。 狄秋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他轻轻吐息,晚上了,家里静静的,不太冷。 狄秋搓搓手脚,想了会儿,下楼打了部的往广济去了。 到了广济门口,他开了车门,正等司机找钱,一道人影闪进了的车,推着他直把他往里拱,还一拍司机座,嚷嚷着发号施令:“师傅!开车!!“ 狄秋和司机都吓了一跳,两人齐刷刷看过去,那闪上车的不速之客笑得东摇西晃,半苏州话半普通话,舌头都不利索了:“师傅!开车呀!开呀……倪认得葛。”(我们认识的。) 司机回头看狄秋,手里攥着把零钱,狄秋笑了笑:“师傅您开吧,我是来接她的……”狄秋马上补了句,“她在这里上班,当护士的。” 司机还看着他:“那去哪里呐?” 狄秋笑得更和善了,转头看那不速之客:“洁洁妹妹,你想去哪里啊?” 洁洁只是说:”先开走!!快!!” 狄秋往外看,黑夜里一个人也没有。洁洁还是很着急:“走啊!” 司机一脚油门,开上了广济桥,洁洁这才说:“我想去逛街!师傅,去观前的美罗吧!” 说完,她总算是缓和了呼吸,往后靠下去,坐定了。她看狄秋,眼珠骨碌碌地转,小声说:“护士……” 狄秋吐吐舌头,洁洁咯咯笑。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到了观前街,下了车,狄秋才问洁洁:“你溜出来的啊?“ “不是啊。” ”那你刚才干吗好像演警匪片一样?” 洁洁说:“看到你激动歪。” 狄秋说:“啊?我在出租车上你都能看见我?” 洁洁在眼前比望远镜:“我使劲看,使劲,使劲,天天巴望着看。” 狄秋不响了,洁洁一挽他的胳膊,和他从一个侧门进了美罗。 “你要买什么?”狄秋问,走道两边都是店铺,冷光打在地砖上,阴荡荡的。 洁洁打量他,不无诧异:“晏医生的朋友,你不应该这么问吧?” 狄秋清了清喉咙:“那我该问什么……” 洁洁进了家女鞋品牌店,拿起一双高跟鞋说:“你该说,这个款式已经过时啦!” 狄秋一扫边上的女店员,笑了笑,拉着洁洁走了。洁洁笑个不停,狄秋道:“你今天心情看上去不错。” 洁洁说:“逛街心情不好,那什么时候心情才会好?” “花钱的时候。” 洁洁笑笑,不响了。 商场的橱窗里摆着的全是秋冬的用品了,一家店铺挂了十好几条围巾出来,颜色各异,一个假人模特抱着一摞礼品盒,翘着一条小腿,脸贴着其中一条围巾站着。那些围巾看上去都十分温暖,柔软。 洁洁走进了这家店里。 店里没什么人,冷气开得很足,狄秋裹了裹身上的夹克,他看了看洁洁,她穿得比他少多了,短袖短裤,踏着拖鞋鞋皮就往放围巾的专柜走去。店里的店员比客人多,见了谁都微笑,和谁说话都微弯着腰,隔着很远,轻声细气的。 一个盘发的女店员看到狄秋,先笑了笑,接着视线逐渐向下,一扫而过,目光立即转向了别处。 狄秋低头瞅瞅自己的鞋,鞋带没松,就是脏。狄秋走去找洁洁,轻声和她说话:“你还住702啊?” 洁洁一抬手,声音不大:“麻烦,要两条这个围巾。” 狄秋翻过价码牌,数了数小数点,又看看洁洁,没响。一个长发女店员过来了,洁洁迎上去,和她说:“红色和棕色的吧。” “还需要别的吗?”女店员问,“需要作礼品包装吗?” 洁洁说:“不用。” 她刷信用卡付了账,围巾只做了最简易的包装,她提着袋子从店里出来,说了句:“我去拿药。” 狄秋看看她手里的纸袋,应了声:“哦。” “听说你住了一段时间?” 狄秋说:“是的,我有妄想症。” “哦。” 狄秋问:“一条送人?” “我卡里的钱够买两条的。”洁洁说。 两人正好从一间男装店前经过,洁洁一拽狄秋,狄秋往店里一看,只见桐桐欢天喜地地朝他们跑了过来。她脖子上系着丝巾,穿了条紧身的长袖黑色连衣裙,脚踩高跟鞋,挎着皮包,到了他们跟前,就朝身后的两个店员挥手,高声道:“那我下个礼拜再过来哦!” 那两个店员半鞠着躬,和她道了声再见,一个收拾摆出来的零食和饮料,还有一个快步到了门口,笑盈盈地和桐桐说:“有好看的新款一定第一时间微信发给你看,慢走哦。” 桐桐点了点头,两手一抄,一边一个,挽着狄秋和洁洁走了。她热热闹闹地和他们说话:“真是巧!苏州怎么这么小呢!” “啊有什么好买的啊??我刚才看了一圈,都没新货!” “他们说我这个丝巾的花样今年冬天要出羊毛围巾款的,你们刚才去买东西昂看到到货了啊?” “几点了啊?啊是快打烊了啊!啊去吃宵夜??” 狄秋问她:“今天没牌打啊?” 桐桐面嘟嘴翘:“你都不来打,”她瞅着狄秋,继续抱怨,“你手机弄了啊用的啊?发你消息么也不回!” 狄秋说:“打电话就接了。” “电话打不通!” 狄秋说:“那你晚上打,一定通。” 桐桐咬了咬嘴唇皮:“晚上打么好像要找你出来干坏事一样。” 狄秋道:“那看来你是专门晚上打电话找别人出来干坏事,不然谁会这么想?” “说不过你!”桐桐一皱鼻子,看洁洁,说:“祝老师的女儿要结婚了呀!” 洁洁看了看她,问道:“帮你老公买东西啊?” 桐桐说:“啊?那家店啊?他们家的衣服我经常买来自己穿的呀,好看么就好了,管它男装女装。”她一看手表:“啊一起吃宵夜?” 狄秋说:“那我要吃大馄饨。” 桐桐听了就笑,拍胸`脯保证:“好好好,青菜炒面,再给你弄个荷包蛋!” 洁洁也笑了。于是,桐桐做主,开车把他们带去东港附近的排挡店吃宵夜。 三人一人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5 点了一份砂锅馄饨,店很小,桌子也有些脏,还很油腻,洁洁和狄秋先坐下了,桐桐闲不下来,跑去边上的卤味店买卤味。洁洁把提着的袋子放在了腿上,狄秋问老板要了点纸巾使劲擦桌子。洁洁忽然说:“落雨啧。” 她点了根烟,又用普通话讲了一遍:“外面下雨了。” 狄秋看了眼,点了点头。洁洁问他:“你的苏州话都和谁学的啊?” 狄秋说:“我不会讲,只会听。” “谁一直说给你听啊?”洁洁笑着,四处看看,从别桌拿了个烟灰缸,弹弹烟灰,讲,“然后又不听你说。” 狄秋埋头擦桌子,一张纸巾擦破了,他叠了两张,继续擦。 “人怎么都这样呢?说给你听,又不听你说……不等你学会……” 狄秋不响。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雨篷。没一歇,桐桐冒着雨跑了回来,狄秋忙去接她手里提着的鸭胗鸭翅膀。两人到了桌边,桐桐长叹一声,解了丝巾,和皮包一道丢在了桌上,她揩揩额头,也点了根烟,翘起二郎腿就说:“说下雨就下雨,真家伙,一下雨就冷了,说是今年冬天也会蛮冷的。” 桐桐又说:“秋天落落雨还算有情调,冬天我是待不住的。” 洁洁问:“又要去哪里玩啊?” “也没什么好玩的了,你们啊有什么好地方推荐啊?” 狄秋看外面,雨珠已经在屋檐下串出了一卷珠帘。他道:“苏州的冬天是很没劲,很少下雪,下雪也下不大。” 桐桐问他:“那哪里的有劲呐?” 洁洁说:“一到冬天到处都脏兮兮的。” 桐桐说:“东北倒是都是雪,就是路好难走,滑得嘞(很滑)。”她咋咋嘴巴,又说:“也没人规定冬天一定要下雪吧,那澳大利亚人岂不是很惨,圣诞节都是在夏天,欸,他们那边的圣诞老板是不是穿泳裤的啊?” 大家听了都笑,砂锅馄饨上桌,三人齐齐吹热气,狄秋最先张口,囫囵吃下一颗,烫得跺脚。 吃完这顿宵夜,他们就分开了,桐桐要送他们,狄秋没肯,洁洁也找了个借口,两人打了一部的,一道坐在后排。 司机问:“去哪里啊?” 洁洁看看狄秋,狄秋说:“麻烦先去广济吧,我送我妹妹去上班。” 车往石路的方向开去。路灯变多了,路上的人和车也多了,树和车、和人的倒影混在了一起,地上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四不像怪物。 洁洁把纸袋放到了狄秋腿上。 “送给你。”她说。 “我生日早着呢。”狄秋说,“不是买给你自己用的吗?” “突然不想要了。”洁洁笑笑,她靠在了狄秋肩头。 狄秋没动,不响,稍稍转过头望着车窗外。地上的怪物行踪飘忽,有的追踪着他们的车,有的追踪着别的车,有的漫无目的,凭空出现,兀自消失。 洁洁来握狄秋的手,过了个路口,狄秋拍了拍洁洁的手背。 洁洁和他说话,声音就在他耳边,很干脆,很轻。 “你说,被人爱是很难的一件事吗?” 不等狄秋回答,她便说:“你应该没这种烦恼。” 狄秋看她,洁洁松开了他的手,和他分开了。 “谁爱上你,一定很辛苦。” 狄秋一笑,闻着自己的手说:“我不苦啊,不然你闻闻?” 洁洁笑了,轻轻的,接着她便沉默了,一歇,她说:“人……要怎么去爱呢……” 她望着外面的世界,依偎在车门上,睡着了。 到了广济门口,狄秋怎么喊也喊不醒她。他没辙,只好打电话把晏宁叫了出来。晏宁赶到,两人架着洁洁下了车,狄秋把洁洁买的围巾也递给了晏宁:“她买的。” 晏宁接过袋子,问他:“你们怎么碰到的?” 狄秋原原本本地说了。晏宁又问:“你原本要过来找我啊?” “对啊。”狄秋说,他看看昏沉沉,闭着眼睛的洁洁,“她还住院啊?” “对啊,702,老房间。”晏宁说。 狄秋问:“照顾她的也是刘阿姨吗?” “是啊。” 狄秋不响了,和晏宁把洁洁扶进了门卫室,他转身要走,晏宁追了出来,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狄秋站住了,低下头,又抬起头,看着晏宁:“你晚饭吃了什么?” “今天有病人吗?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啊?” “晏宁,说说你的事吧。” 晏宁给自己放了两天的假,礼拜四一下班,带着狄秋开车直奔温泉会馆。接待他们的还是范先生,范先生这个周末也来会馆修养,还给他们安排了间豪华套房,远离会馆主楼,座落在一方日式庭院里。这小院里总共四间套房,每间都附带独立的露天温泉池子。 范先生就住在他们隔壁。 晏宁和狄秋到了房间,放下行李,时间已经不早了,弯钩似的一轮月亮挂在树梢摇摇晃晃,房间外的露天小院里咔一声响,狄秋一惊,倒抽了口气,看了晏宁一眼。 晏宁把换洗衣服拿了出来,挂进衣橱,不免笑话狄秋:“你这个风水大师胆子也太小了吧?” 狄秋走过榻榻米,站在了回廊上往院里张望。小院用竹栅栏高高围起,铺着鹅卵石,放着石塔,种有枫树,梅树,这个季节里梅树瑟缩,枝头只孤伶伶地挂着几片叶子,枫树倒红得喜人,片片叠叠往高出砌去。露天温泉池就在这群枫环绕之中。池边上另有个景观池,方才响的正是这景观池边的竹惊鹿,这时那惊鹿又敲了声。狄秋说:“看风水和胆子大小没关系吧?”他回头问晏宁:“你说有中式温泉吗?” 晏宁已经仰面躺倒在了榻榻米上,手脚大张,呈大字型,不动了。他懒洋洋地回道:“有啊,昏堂嘛。”(澡堂。) 狄秋哈哈笑,走回进去,找到电视遥控器,把电视开了。 晏宁问他:“你不泡一泡啊?” 狄秋把外套脱了,来回看:“你说在那里能看到电视吗?” “电视儿童!” “谁不爱看电视啊?” 晏宁低低地笑,狄秋把袜子也甩开了,他踩在被褥上,左右脚轮换着转动脚踝。晏宁摸到了他的脚。他问狄秋:“两个被窝,你睡哪个啊?” 狄秋不响,脚上一痒,他低头看去,晏宁的手伸进了他的裤腿里。他人还闭着眼睛躺着,脸上面无表情。 狄秋看看他,把电视机的音量调高了。 晏宁的手抚过他的小腿,时不时挠一挠,抓一抓,花样百出,时而轻,时而重。狄秋看他,他叹了声,翻个身,侧躺着,把狄秋的双脚揽进了他另一只手围成的一个小圈子里。狄秋蜷了蜷脚趾,深深吸了口气,晏宁这时却打了个滚从地上起来,打着哈欠往外走。狄秋忙喊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6 住他:“你干吗啊?” “泡温泉啊。”晏宁回头看他,一脸莫名,“你不泡啊?” 他朝狄秋笑,笑容狡黠。狄秋说:“不泡,我要打飞机。”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晏宁被口水呛到,咳嗽着看狄秋。狄秋说到做到,脱了裤子,靠着枕头坐下,拉开裤子拉链,就把手伸进了内裤里。晏宁还在咳,一脸的哭笑不得,狄秋冲他做了个怪相,抓到自己先前脱下的外套,摸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了根烟,咬着烟脱了裤子,光着屁股坐在被子上,张开了腿,握住了自己的阴`茎。它还有些绵软,但已经有勃发的趋势了,它好像就等着谁的手来抚慰抚慰它,狄秋一抓住它,它就昂首挺胸,挺直了身体了。 狄秋吃香烟,上下揉搓着这跃跃欲试的性`器。 他感觉他在他手里胀大,坚`挺,顶端源源流出一些黏手的混液,他的手指被弄湿了,一些水声在房间里冒了头。啪嗒啪嗒地,好像有人在踩水塘,频率不高,步伐很大。狄秋低吟了声,刮了刮龟`头,屈起了膝盖,敞开了腿,他一只手撑着床单,叼着烟,在烟雾中抬起了头。 晏宁伸长手,把他嘴里的烟拿走了,放到了一张矮桌上的烟灰缸里。他拉过张椅子坐到了狄秋面前。狄秋半抬起眼睛看他,晏宁也看着他。他舔了舔嘴角,踩住了狄秋的大腿根。 狄秋的腿不由分得更开,他往手里吐了点唾沫,涂在茎身上。晏宁看着他,脚跟蹍过他的阴囊,踩在他那湿滑的阴`茎上轻轻蹍动。狄秋轻哼着仰起了脖子,身体舒展得更开,他眯起了眼睛打量晏宁。 房间里的灯全开着,光线却发黄,发黯,很不明亮。晏宁的影子投在他身后的墙上,形状古怪,好像一个站着的人。 狄秋一下收紧了手,轻轻说:“墙上好像……” “什么?”晏宁回头看。 “好像多了一个人在看着我们……怪怪的。“狄秋说。他把腿合上了,躺下了,朝晏宁动了动手指。晏宁把烟重新拿给他。狄秋吃了口烟,晏宁把裤子脱了,他坐在椅子上,和狄秋面对着面。他也握住了自己的阴`茎。他在狄秋面前手`淫。 狄秋稍撑起身子看他,晏宁也凝视着他,对望中,两人的手都在抚慰自己,两人都勃`起了,狄秋的胳膊垮了下来,他躺回去,闭着眼睛手`淫。 踩水塘的声音越来越响,不知为何,戛然而止,狄秋睁开了眼睛,晏宁近在他眼前,他一把搂住了他,来和他接吻。 狄秋的眼睛一斜,那墙上的影子没动,没有变化,还是像一个站着的人。 狄秋说:“好像有人在偷看……”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微信朋友圈刷多了吧?”晏宁说,他亲着狄秋,悄声问:“你怕别人偷看?” 他摸到了狄秋的股间,手指往他的后`穴探去。狄秋一颤,晏宁说得更悄悄了:“还是想到被人看,你会兴奋?” 狄秋伸手摸到墙上的开关,他把灯都关了,眼前骤然全黑,但一歇后,他就适应了,又能看到晏宁了。清冷的夜色刻绘出他的轮廓,他的双眼炯炯有神。 院里吹来凉飕飕的风,晏宁卷起被子,裹住了他和狄秋,抱紧他就插了进去。狄秋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盘着他的腰在被褥上前后磨蹭,晏宁抱起他,两人兜着被子做`爱,一下就满身是汗了,狄秋探出个脑袋透气,晏宁又把他按进去,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回了地上插。他插得又猛又快,狄秋受不了,喊了声,晏宁小声提醒他:”你不怕有人偷听?“ 狄秋一个激灵,晏宁忽而把被子掀开了,拔了出来,拉着狄秋站起来,把他压在了墙上拉开他的腿再次挺进去,狄秋不得不压低了腰,抬起屁股配合。晏宁说:“好像真的更兴奋了。” “比刚才还湿。” 晏宁拍了下狄秋的屁股,声音特别大,狄秋忙去拽他的手,晏宁轻声笑,他贴近了狄秋,摸到他的阴`茎,握在手里。狄秋的前面早就硬邦邦的了,濒临射`精的边缘,晏宁一揉搓,他就射了出来。狄秋一时腿软,整个人向下摔去,晏宁捞住他,两人都跪在了地上,晏宁把狄秋的精`液抹回他的阴`茎上,抓着,继续揉搓。他的手指灵活,他还吻狄秋的头发,舔他的耳朵,轻轻啃咬他的脖子,每一次触碰都让狄秋难以招架,他忍不住战栗,忍不住打颤,忍不住敞开身体索求更多。他脸上出了汗,阴`茎黏糊糊的,屁股也黏糊糊的,晏宁射了一次后,把他翻过来,揉着他的大腿亲他,狄秋坐起来些,晏宁顺势把他的阴`茎含进了嘴里。 狄秋一下就勃`起了,没几下他就想射,晏宁的嘴巴太温暖了,他的舌头灵巧,柔软,狄秋仰着脖子,他眼前一片空白,脑袋里也一片空白。 他射在了晏宁嘴里,晏宁来亲他,狄秋张开嘴,他吃到一些味道古怪的东西,他没管,他只是张着嘴。他喜欢吻,享受拥抱,沉浸在情`欲里,听凭欲`望的摆布,他觉得舒服,畅快,别无他想。 这晚,他和晏宁都没去泡温泉,天快亮时,两人才睡下。狄秋一会儿就醒了,他起来后盯着对面的墙壁看了看,趴在上面听了听。他溜出了门,去了范先生住的隔壁房间。 隔壁也是间套房,只是更大些,有客厅,有厨房,除了卧室,还有个小禅堂,狄秋估摸着,和他们的房间一墙之隔的就是这间禅房了。 房间里没有人,禅堂更是静谧,狄秋走到那禅堂看了一圈,禅堂里请了尊佛陀的金像,边上放了个绿花瓶,花瓶里插着鲜花,佛像前头有个金黄的蒲团,一串长念珠,盘了几盘,挂在个木头架子上。禅堂里还有个放经卷的书架和一张摆着笔墨纸砚的书桌。桌上摊着本佛经,还压着两张宣纸,似乎有人在抄经,狄秋走过去,才看到两个字:佛说…… 门开了。 狄秋往外一瞅,进来的是段老板,今天他作休闲打扮,人看上去年轻了些,头发倒还是打理的一丝不苟。他进来后,先拿电热水壶煮水,在茶几上摆开一套功夫茶的茶具。接着他走进了禅堂。 段老板径直走向那佛陀金像,拿起金像边的花瓶去了厨房换水。 花瓶后的墙上,一个洞眼露了出来。 狄秋凑到那洞眼前看进去。他看到了晏宁在榻榻米上睡熟。 狄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猛一抬头,金光熠熠的佛陀单手结印,目光慈爱,笑容谦和。 狄秋跑进院子,翻过竹篱笆回到了他和晏宁住的那间套房的院子,连滚带爬进了屋,左看右看,想了半天,靠在了晏宁边上闭上了眼睛。 晏宁这一活(觉)直睡到天黑,狄秋却只是闭目躺了一天,天一黑,他就跳起来,把椅子搬到墙边,人坐在椅子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7 上,看着晏宁说:“我发现我有点温泉过敏。” 晏宁才睡醒,困思懵懂地打量狄秋:“啊?哪里?我看看……” ”欸,别别别。“狄秋抱紧了胳膊,“会传染的,我估计上一个来泡的人有香港脚,皮炎,湿疹!” 晏宁揉开眼睛:“说吧,你这次又想干吗?” “我们回去吧。” 晏宁说:“你见鬼了?“他琢磨着:“这个剧情有点眼熟,日式温泉旅馆遇鬼……” 狄秋压低了声音,说:“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人偷看我们?” 晏宁站起身,说:“那估计这盘带子能卖个好价钱。” “我认真的。” “我也认真的啊。” “我说真的。” “真的啊。”晏宁看狄秋,叹息了声,“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相信你?” 狄秋哑然,想说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他的肚子叫了起来。 晏宁笑笑,往浴室走,说:“叫客房服务吧?” 狄秋大声问:“真的不回去啊?” 晏宁进了浴室了,大声回:“开回去要好久,不然我们换个房间?” 狄秋不响了,拿起客房服务的菜单本看了起来。晏宁灌完嘴,揩完面,走出来问狄秋:“还是你开车?” “我不会啊。”狄秋说。 晏宁坐到他边上,说:“我难得休假,就让我休息休息吧狄老板。” 狄秋挠了挠鼻子,低下头,翻过一页菜单,轻声说:“对不起……” 晏宁笑了:“你道什么歉啊?” 狄秋说:“我不会开车……” “我有个朋友的爸爸,驾校里面教开车的,随时都能插班,你啊有兴趣?” 狄秋道:“驾校有夜校吗?” 晏宁大笑,拍了拍狄秋,靠过去要亲他,狄秋躲开了,忽而问他:“范先生一个人来这里度假啊?” “老人家想得穿(想得开)。” “他家人……” “一个人不也蛮好嘛。”晏宁说,看着菜单,“点菜呢还是叫个面叫个饭?” 狄秋还问:“他结婚了吧?有小孩吧?” 晏宁抬眼看他:”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感兴趣?” 狄秋嘿嘿笑,话锋一转:“你上次说你好几个月没回家了,不然明天去看看你爸妈吧?” 晏宁皱起了眉头,苦笑着说:“你还是别了解我,别知道我太多事了。” 狄秋道:“两个人在一起……这是应该的吧?” “你整天在家看婚恋电视剧学的吧?”晏宁唉声叹气,“也不学点好的。” 他一笑:“婚姻靠理解,靠了解,爱情又不是。” 他没说下去了,狄秋也不响了,他们一起翻完了菜单,又一人看了一遍,最后狄秋要了碗大馄饨,晏宁吃牛肉面。 他们边吃边看电视,吃完,继续坐着看,后来躺着,靠在一起看。没人换台,一出德语电影从吃饭看到晏宁睡着,电影快结束时他醒了,握了握狄秋的手。狄秋还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电影终于片尾,电影名字跳了出来。 《四季商人》。 “睡吧。”晏宁拍了拍狄秋,说。 他关了灯,睡下了。 狄秋在黑暗中坐了歇,拿了房卡出去了。 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绕来绕去,来到了会馆的主楼。夜深了,大厅里的灯关了半数,显得有些幽暗,一些沙发座后的落地窗外,许多缠在树上发紫光,发绿光的装饰灯泡还亮着。外头比里面亮。 狄秋在沙发一角坐下,侧着身子,托着下巴漫无目的地乱张着。隐隐约约地,他好像看到了片小土丘,他站起来,踮起脚尖,一头张望着,一头往外走。 会馆外摆着张长凳,狄秋站到了凳子上,还往土丘的方向翘首望着。 “你在看什么?” 一把声音问,狄秋忙不迭从椅子上跳下来,转头找说话的人,看到那人,他笑呵呵地打招呼:“是段老板啊。” 段小乙穿的是白天那身衣服,虽然很晚了,他人倒还很精神,双目明亮,看不出一丝倦怠或疲惫。他看着狄秋,神色温和。狄秋没来由一阵尴尬,拉长衣袖低头揩凳子,说:“踩凳子不算破坏公物吧?” 段小乙笑了,坐在了凳子上。狄秋坐在另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清清嗓子,问说:“您这么晚还没睡……失眠啊?” “你失眠?” 狄秋笑了声:“我晚上一直睡不着。” “哦,夜行动物,注意身体。” 狄秋笑笑:“您也是啊?” 段小乙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右手掠了掠裤子,说:“我要去浦东,已经睡过,起来了,等车来接我。” “去表演?” “嗯。” “哦。” 顿了歇,狄秋又问:“去哪里表演啊?” “去香港。” “哦。” 一歇,狄秋说:“那蛮远的。” 段小乙没应声了,狄秋打了个哈欠,拍拍嘴巴,发出了呜撸呜撸的声响。段小乙笑了,狄秋一看他,笑笑,问:“范先生经常来这里住啊?” 听到这一问,段小乙难掩诧异:“他是这里的老板啊,你不知道吗?” “啊?啊……”狄秋眉心一跳,低头咳嗽,“怪不得给我们安排这么高级的套房!” “房间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就是……” “嗯?” “就是好像隐私性不是很强。”狄秋半垂着眼睛,盯着地上说。 “你说露天温泉?”段小乙声音里带着笑意,“有人偷看你吗?不会吧?这个礼拜,四间房间只有你们那间和范先生那间有人住的。” 狄秋踢了踢地,说:“范先生没带家人一起过来啊……” 段小乙不响,狄秋偷偷瞥了他一眼,段小乙正望着远处,双手都搭在了腿上,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好像无时无刻都带着这抹淡淡的笑意。 一辆小轿车由远及近开了过来。 “我的车到了。”段小乙说。 他话音才落,晏宁从会馆里出来了,看到狄秋就招手:“你跑这儿来了!” 他又一看段小乙:“段老板好!这只猫头鹰没打扰到您吧?” 轿车停在了会馆门口,副驾驶座上的车窗缓缓放下,一个年轻的女人红着眼睛没精打采地看看狄秋,又看看段小乙,问道:“倷朋友啊?一道去啊?”(你朋友啊?一起去吗?) 段小乙摆摆手,上了车,放下车窗,和狄秋还有晏宁挥了挥手,微笑着道别:“再会啊。” 晏宁也挥手,狄秋点点头,没出声。车开走了,晏宁拽着狄秋进了会馆,大呼小叫:“猫头鹰啊!我做梦梦到你跑了,吓醒了!” 经过了前台,他揽过狄秋,耳语:“你要和段小乙跑了啊?” 狄秋好笑地推着晏宁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8 往前走,边走边说:“梦都是反的!” “那你是不是会和图春跑了?” “你都没见过图春!” 两人同时笑出声音。回到房间里,他们重新一块儿躺下,晏宁抱着狄秋,小声地和他说话。 他问他:“图春高么?” “蛮高的。” “比我还高?” “高中的时候……就比你高一点了。” 晏宁大惊失色:“你记错了吧?” “不会的。” 晏宁摇头晃脑,叽里咕噜地说:“他怎么长的啊?我在苏州算高的了啊,他家条件一定挺好吧,吃得不错,还是他爸爸妈妈长得很高,遗传基因作祟。” “他爸爸妈妈都不高的。”狄秋吞了口口水,说,“他妈妈很会做饭。” “你一定吃过。”晏宁说,伸手摸摸狄秋的嘴唇,“馋唾水(口水)都流出来了吧?” 狄秋爬起来,开了盏落地灯,起身拿了客房服务的菜单,又钻回晏宁的被窝里,脚贴着他的小腿,坐着看。 “馋虫跑出来了。”狄秋说。 晏宁的手放在了狄秋的腿上,还在打听图春的事:“他现在在干什么?” 狄秋摇摇头:“不知道。” “他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吗?” “啊?什么意思?”狄秋把落地灯拉过来些,捧着菜单凑在灯光最明亮的地方看。 晏宁接着问:“他喜欢听故事吗?” “他喜欢看电影。” “哦,文艺男青年。”晏宁说,“欸,那他该不会梦想去西藏吧?” 狄秋笑了,不响。晏宁支起条胳膊,也来看菜单,说:“那你该点厨师沙拉。” 狄秋看着他继续笑,眼睛都眯缝了起来。晏宁道:“《重庆森林》看过吗?” 狄秋不响,翻过一页菜单,点了点头。菜单这一页都是中餐了。 “和图春一起看的?” 狄秋哼起了歌,悠悠地,轻轻地。 ia dreaming…… 下一句歌词怎么唱,他不记得了,只想得起大概的调子。 晏宁问他:“他会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谁?“狄秋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晏宁平躺了下来,头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说:“图春啊。” 狄秋耸耸肩,一摊手:“谁知道呢。” “你困了吗?” “你困了吧?睡吧。” “你不想问问阿翰的事吗?”晏宁说。 狄秋合上了菜单,看着晏宁。好久他都没出声,晏宁也不响。惊鹿咔一声敲下,狄秋抱住了膝盖,煞是费解地说:“有人问我,难道就不想了解你多一些吗,好像我需要了解你多一些,可是你今天又和我说,不是这样的,爱不是这么一回事,现在你又来问我要不要问问阿翰的事,我糊涂了,搞不懂了。”狄秋紧紧盯着晏宁,眉毛纠成了一团,“到底爱……这个词能说吗?为什么有人说它不能说,只能读呢?” 他问:“爱,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呢?” 晏宁侧过脸看他:“你觉得呢?” 狄秋不假思索:“我就是搞不懂啊。” 晏宁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吗?” “喜欢啊。” “因为开心吗?” 狄秋更费解了,话都说不出来了,烦恼地蹙着眉头,晏宁抚了抚他的额头,笑着说:“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狄秋说:“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一段时间,然后就分开,爱情就是这么回事吗?” 他歪着脑袋,脸朝着晏宁,问他:“我们要分开了吗?” “我们分开的时候到了吗?” 晏宁看着他,说:“我们在一起是蛮开心的。” 狄秋点头,晏宁又说:“找伴侣的时候这一点比较重要,找爱人的时候这一点不太重要,狄秋,你想找爱人还是想找伴侣?” “有什么区别吗?” “伴侣间的一切行为都能用逻辑解释,爱人……”晏宁轻笑了笑,他抱住了狄秋,吻他的额头,他像是在叹息,“是啊,爱是怎么一回事呢?” 狄秋的脑袋抵在晏宁胸口,他听到晏宁的心跳声,整齐,有力,有规律可循。他还听到晏宁说,“没关系的。” “睡吧。” 晏宁把灯关了,他抱着狄秋睡觉,狄秋还是睡不着,任晏宁抱着。一晚过去,第二天一大早,他一个人回了苏州。他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看准了好几家花店,天一黑,他就一家一家找过去,把每一家店的每一支红玫瑰都买了下来。这么许多玫瑰,他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朵。他把它们抱回家,铺在地板上,茶几上,沙发上,放在冰箱里,摆满了阳台。 他隔一段时间就去给它们洒水,他等待着,过了八点,过了九点,十点了,他给晏宁打去电话,问他:“我在家,你不回来吗?“ 晏宁笑着说:“你一声不吭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跑了。”他又说:“我在我爸妈家里,很久没回来了,来看看,晚上住这里了。” 狄秋说:“你等等啊,你微信是这个号码吧?我加一下你,我发东西给你看。” “你知道我家wifi是哪个吗?密码知道吗?” 狄秋一愣,晏宁说:“我短信你吧,微信号码是这个手机号。” 晏宁挂了电话,一会儿就发来了短信,狄秋照着上面的指示连上了网,下好微信,一通鼓捣,拍了张家里的照片发给了晏宁。 对方已读。 晏宁回道:你还真买了? 对方正在输入。 你不等我生日再送? 对方正在输入。 屏幕上跳出来一只捧腹大笑的小兔子。 一时间,狄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握着手机,坐在了沙发上。他调出了系统自带的表情符号,好多表情可以选,哭的,笑的,哭笑不得的,爱的,憎的,又爱又憎的。好像每一个都可以用,又好像每一个都派不上一点用场。 狄秋躺在了沙发上,他闭上眼睛,往边上一滚,滚到了地上,他的脸颊一阵刺痛。他摸了摸,他被一支玫瑰花花枝上的刺划伤了。 晚些时候,晏宁发来微信。 谢谢,你说得没错,收到花总归还是蛮开心的。 狄秋把手机放在了一边,他拿起一支玫瑰花放在身上,他摸到花瓣,小心地向下摸索,他摸到了一点尖尖的小刺。狄秋缩回了手,扯下一片花瓣放在嘴上,推进了嘴里。玫瑰花有些苦,他嚼了嚼,吞下了,坐起来,扫视了圈,起身抱起一摞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里。他把阳台上的花,茶几上的花,厨房里的,玄关上的,全都收拾了,垃圾桶里塞不下,就垒在墙脚。冰箱里的玫瑰花已经沾上了很多其他味道,摸上去冰冰阴(冷),狄秋把它们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99 也全清了出来。 他关上冰箱门,盯着磁铁贴着的一张纸条看了看。 晏宁写给他的,抬头是:亲爱的狄秋同志。 狄秋抽了抽气,摸摸手腕,走到了门口。 他打开了这扇门。 他来到了一间卧房,房间不大,只有个五斗橱,一面书架,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都是早就过时的款式,颜色也旧旧的,五斗橱上罩了个编织布罩子,书桌上压着块玻璃,下面全是些泛黄的照片,多数都是单人的旅游照,也有些合照,里面不变的主角都是一个长得像晏宁的孩子、少年、青年。 晏宁躺在那张一边靠墙的单人床上。狄秋挤在他身边,面对着他躺下了。窗帘透出了些青蓝色。晏宁轻轻呼吸着,问说:“狄秋,你在吗?” 他像在说梦话,含混不清。 他又说:“你是假的吗?” 狄秋攥紧拳头辩道:”我当然是真的!” 晏宁还是轻轻地说话:“如果我是图春,你会努力让我看见吗?” 狄秋握住了双手,不响,不再看他。 “图春需要为生活奔波吗?” “图春……有很多时间吗?” “他……生活得很安逸吗?” “狄秋,不好意思,手表没能帮你修好,我问了很多人,没有人说得出是出了什么问题。它是怎么坏的,你知道吗?” 晏宁好像在笑。 “你就像一个歌手,我不过是你巡回演唱会苏州站的一个嘉宾。” 狄秋把脸埋进了手掌里。后来,他听到晏宁起床了,他从手指缝里往外看,天还没完全亮,他也跟着起来了,晏宁轻手轻脚地穿戴好,出了门,狄秋跟着,他下楼,拿车,狄秋坐上了他的车。 早间的电台在放慵懒的,催眠一样的英文歌。 狄秋有些困了,但他强忍住。车开回晏宁住的小区,开进停车场,晏宁下了车,狄秋也下车,他进大楼,他尾随着,他进电梯,他就站在他边上。 他们往最高层去。 晏宁回到家了。他看到那些玫瑰花了,他笑出来,弯腰摸了摸花瓣,走开了。狄秋走在他后面,晏宁进了浴室,他在门口看,晏宁灌醉,揩面,刮胡子。他的电动剃须刀用了歇又罢工了,晏宁笑了笑,摸摸下巴,对着镜子说:“花倒蛮香的……” 狄秋眨眨眼睛,贴着墙壁站着。晏宁走进了卧室,狄秋进了浴室,他盯着那不好用的剃须刀看了阵,晏宁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他从卧室出来了,手里多了只手表。 他走去餐桌边坐下了。 狄秋也过去,他站在晏宁背后看着。 晏宁刷刷地写字——亲爱的狄秋同志,手表没能给你修好。你知道它是怎么坏的吗?进了水还是摔坏的?我把手表留在餐桌上了。 p.s.饼干你喜欢吃的话,带走吧。 写完,晏宁把便签贴去了冰箱上。他打开了厨房的窗户,拿了盒麦片,倒了半碗,干吃。 一朵玫瑰花掉到了地上。 晏宁和狄秋都往那里看去。玫瑰花的花瓣有两片竟已经萎黄。 晏宁点了根烟,看着窗外,吃香烟,吃麦片,一勺接着一勺。 狄秋也点了根烟。 这是一个特别安静的早晨。 第十七章 狄秋从晏宁家出来了。临走前,他把进出公寓的门卡放在了鞋柜上,这天稍晚些,晏宁给他发了两条短信,第一条说:老古董,你看不看微信的啊? 第二条说:门卡你收着吧,我留在门卫室了,你别去整容,报你的名字就行了。 后来更晚了些,天乌黑了,湿气飘在空中,狄秋坐在中央公园的长凳上,往外哈了口气,气温有些低,白白的一口呼吸过了歇才融进蒙蒙的雾里。狄秋的手机震了下,他又收到了晏宁的短信。还是两条。 第一条说:你在哪儿呢? 第二条说:没地方去的话就待在我家好了。冰箱里有西瓜,茶几下面有饼干。 狄秋夹紧了腿,竖着肩膀坐着。他把手机放在了两腿间的缝隙里,低着头,双手插进皮夹克口袋里吸了吸鼻子。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狄秋赶忙抽出一只手把手机按亮了。再没新短信了。他抓了抓屏幕,用一根手指戳屏幕,打字。 我有地方去的,这么冷就不吃西瓜了吧,哈哈哈。 他删了一个“哈”字,想了想,把整段都删了,重新打。 晏宁,不好意思,大道理我懂得倒很多,但是很多其他事情我一点都搞不懂。我也读了那么多年书,但是学校里怎么都不教一教…… 教什么呢? 狄秋脸上一热,后背冒汗,他把这一整段也全删了。 他最后还是没回复晏宁。 狄秋在长凳上睡着了。 他睡醒时,大白天,公园里已经来了不少散步锻炼的人了,他揉揉眼睛,看看手表,约莫是下午的辰光了,狄秋起身拍了拍衣服,走了。 他在公园外的公车站等公交车,电子显示屏一直显示有车即将进站,却没一辆车出现,等了半个钟头,一同等车的人打的的打的,走去地铁站的走去地铁站,租公共自行车的租公共自行车,只有狄秋还坐着。 又是十五分钟。一辆307开过来,狄秋想上去,台阶都踩上去一级了,他转过身,下了车,走到电子显示屏前找307的路线图。 它会经过市区,去到新区,几乎贯穿整座城市。 一共42站。 苏州一点都不大。 狄秋重新坐下,几片落叶飘到了他脚边,一串笑声由远及近。他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穿校服的少男少女正大笑着横穿马路。行人路灯还是红色的,他们钻过车流,先后跳进了公车站,行人红灯开始倒数了,一个寸头的男孩儿猴子似的在额前搭了个棚往对街眺望,高声喊话:“谈朋友也不用这么争分夺秒吧!二十秒也要等啊!” 对街红绿灯下还站着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穿着和他们同款的校服,男孩儿又白,又高,头发很黑,女孩儿脸很小,刘海有些长了,扎马尾辫。 二十秒过去,男孩儿牵起女孩儿的手拉着她穿马路,往公车站这里过来了。 已经在站台上的男同学们一起起哄,有呜呜地怪叫的,有吹口哨的,女同学们都笑起来,还有人还拿起了手机对着那穿马路的男孩儿女孩儿拍照,录像。 马尾辫到了站台上,伸手就去夺那些人的手机,嘴上说着:“好了啊!不要拍了啊!” 男孩儿没响,马尾辫追着那群录像的人讨手机,大家在公车站上玩起了捉迷藏,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这时,来了辆2路,有两个女同学上了车,说:“我们这些电灯泡走了啊走了啊!” 马尾辫和她们挥手,那寸头跳到了椅子上说:“我们这些电灯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0 泡还要再亮蛮久的!” 同学们全笑了,马尾辫拽着他的裤腿把他往下拉,寸头大呼小叫:“老王!管管你家子婆(老婆)!” 马尾辫脸红了,拍打着着寸头的裤子,高个子男孩儿就算在他们同学间也很高,是最高的。他笑着拉开了了马尾辫,柔声说话:“你理他干什么,小丁这个人你还不知道?” 狄秋呼吸一窒。 丁这个姓不少见,长得高,还很白的男生也不稀少。高中生就谈恋爱,手拉手更不罕见。 狄秋看着高个子,他在他边上找了一圈,除了寸头,马尾辫,没有别的同学在看他,在注意他,在偷偷地抿嘴唇,偷偷地移开视线。 高个子往狄秋这里看了一眼。 狄秋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 “车到了!”高个子笑着说,又是一辆307,高个子拉过马尾辫,走到狄秋身前,等公车进站。 公车停下,他们一行五人上了车,笑着闹着走去后排坐在了一起。 狄秋也上了车,他坐在他们前面一排的单人位上。他们讨论学校的作业,刚开过的班会,上海,南京,杭州,新加坡,芝加哥,好多别的城市。 “反正去哪里都行,苏州走来走去就这点地方。” “在我妈更年期之前我是肯定要跑的。” “等下你爸来接你啊?” “鬼知道,他的话当耳边风听听就好了。” “你们说男的啊有更年期的啊?” “啊?秃头不就说明开始更年期了吗?” “有的女的也秃头的。” “怎么可能!” “真的呀!我外婆就秃头的!” “不可能!” 过了乐桥后,人多了,狄秋起来站着了,那群高中生也都起来给牵着孩子,提着东西的老人家让座。他们分散在狄秋周围站着,有的用手机看小说,有的打游戏,都不讲话了。狄秋往右边看去,高个和马尾辫紧靠着站着,高个一手拉着吊环,一手护着马尾辫的一边肩膀,马尾辫就这样依偎在他怀里,低头用双手摆弄手机。 公车开得很不稳,摇摇晃晃的,马尾辫轻声说:“真家伙……” 高个说:“不要看啦,头晕的。” 马尾辫拿起手机举高了给高个看,问他:“这个头箍啊好看?头箍又要开始流行了,我记得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才戴头箍。” 高个笑了笑,摸摸马尾辫的头发,没有响。 司机一个急刹车,碰地一声,很轻,马尾辫哈哈笑,伸手去揉高个的额头。高个太高了,站在公车里是弯着腰,低着头站着的。塑料吊环打到了他的额骨头(额头)。 马尾辫说:“额骨头高是好事情。” 狄秋稍往后斜了斜看他们的校服背后,高个和马尾辫都背着书包,压住了学校的名字,狄秋又伸长脖子去瞅他们胸口的小字。这些字像蚂蚁,扭动着,好像会爬,看不清。 到了石路,车上站着坐着的一窝蜂都下了车,这些学生也不例外。狄秋被人流挤了下去,他在站台上找了一圈,找到那高个和马尾辫,立即跟上。 学生们穿过步行街,进了间游戏厅。 游戏厅很大,进门就能看到个巨大的多层玻璃橱柜,一层塞满了毛绒公仔,一层摆着各种游戏主机,另几层有一些网球拍,乒乓球拍之类的玩意儿。一台ps4需要十万积分,一只最大号的玩具熊需要一万积分。一百积分能换一张彩色独角兽贴纸。 这群男孩儿女孩儿分散了开来。 高个和马尾辫还黏在一起,两块牛皮糖似的,抓娃娃要一起抓,打田鼠也一起打,玩猜谜游戏,玩大富翁挤着坐在一张椅子上,后来他们也分开了,高个和朋友一块儿打僵尸,马尾辫跟一个短发女同学去玩跳舞机。她们把书包放在机器后面,脱了校服挂在机器上,狄秋蹲在地上研究校服背后的字,他都躺下了,还是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地上爬起来,两个女孩正跟着节奏开心地摆手,蹦跳。 几首歌过去,马尾辫气喘吁吁,拿了外套,背着书包去找高个。高个从赛车游戏里抽身,他们又走在了一起,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指指这个,说说那个。他们来到投篮机前面,高个投篮,马尾辫看着,时不时鼓掌,时不时大笑。 他们说很多话,嘴唇一直在动,但是狄秋听不到,游戏厅里太吵了,他离他们还很远。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他们。 大家都玩畅了,临走前,高个用积分给马尾辫换了个海绵宝宝的钥匙圈。马尾辫把它挂在了书包上,抱怨说:“也太丑了吧!” 高个说:“小商品市场一个块钱一个。” 两人一起捏了捏海绵宝宝的脸,都笑了。 从游戏厅出来后,寸头吵吵嚷嚷着肚皮饿死了,走在最前面,进了间必胜客。天黑了,狄秋肚子也饿了,他也进了必胜客。服务员把他领到个靠窗的位置,那群学生人多,坐进了张圆桌卡位。 餐厅里没什么人,他们讲话很大声。 “我要鸡翅!” “我要夏威夷披萨!这个耳环是银的吗?” ”对对对!芝心的!两份鸡翅好了。“ “我`操,你发财了啊?两份??“ “还是试试这个新出的!” “呃,看上去好恶心啊!” “哈哈哈笑死了,你们看灭绝发在班级群里的东西没有?” “饮料呢饮料喝什么啊?” “等等等等,又是我妈,我回一下啊。” ”电影几点开始啊,啊来得及啊?” 狄秋要了份单人的芝心的超级至尊。 大约是要赶去看电影,高中生们吃得很赶,披萨鸡翅意大利面,酥皮汤一上桌,一通扫荡,他们就叫了买单,各人嘴里都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各自掏了钱就跑了出去。 狄秋还在吃,只剩一片披萨了,他也叫了买单,他往外看,那群学生跑进了星巴克。 狄秋付好钱,出了必胜客,他们恰好从星巴克出来。只有马尾辫手里拿着饮料,饮料被里插了两根吸管。高个手上多了个蛋糕盒子。 他们走去了大润发,搭电梯去了楼上的电影院。 他们围在取票机前取票时,狄秋就站在边上,他瞄了眼,买了张同场的电影票。电影已经开始检票了,狄秋跟着这群学生急匆匆地进了影厅,他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五个高中生就坐在他下面。 广告播完了,预告片快速掠过,电影开场了。有人用手机,有人说话,有人咔咔地嚼薯片,整间影厅好像是其中每一个人的专属客厅。 马尾辫也在用手机,她在和朋友聊天。 看电影呀。 不知道呀。 蛮没劲的。 哈哈。 哎呀,刚才好大一声,吓死了。 高个歪过头,轻轻和她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1 说:“不要用手机了。” 马尾辫点了点头,继续打字。 狄秋弯腰,拍拍马尾辫:“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用手机了。” 马尾辫看了他一眼,狄秋笑笑,马尾辫把手机收了起来。 电影不长,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演职员表滚动出现,灯还没全打开时,不少人就已经起身离场了,狄秋没动,那些学生也没动,等到灯全开了,马尾辫回头看了看狄秋。狄秋又笑了笑,高个拉着马尾辫走了。狄秋继续坐了歇,等人都走了才起身。 高个和马尾辫还没走,他们在厕所门口面对面站着,似乎在等人。 马尾辫不说话,高个也不响,只是看着她。 他们的朋友陆续从厕所出来了,马尾辫挽住短发女孩儿的胳膊,大步走开。 这群朋友在一楼门口分开了,有人去搭地铁,有人去公车站,高个看看马尾辫,马尾辫拽了拽书包,他们走在一起,往北边去。 狄秋还跟着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走了歇,马尾辫忽然回过头,不经意间,狄秋和她的视线碰撞,马尾辫立即转回去,那高个回过了头看狄秋。狄秋窜到个公车站,跳上辆进站的公车,溜之大吉。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遇上堵车,轮子越多的还不如两个轮子的,不一会儿,他就看到高个和马尾辫从他的窗下经过。他们在讲话,都笑嘻嘻的,他们走进了梧桐树的阴影里,狄秋看不见他们了,他伸长脖子,司机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他的脑袋撞到了窗上。 咚的一声,整车的人都看向了他。狄秋搓搓额头,陪个笑,换了个位置,换到了另一侧的窗边,坐好了。 公车缓缓驶过朱家庄,缓缓驶过一间棋牌室,一间小饭馆,卖羊肉的招牌又挂了出来。又到了冬令进补,啃羊蹄,吃羊羔,煮羊肉的时候了。 狄秋趴在了前面椅子的椅背上,把脸埋进了臂腕里。他趴着睡着了。等到他睁开眼睛,外面全黑了,车上也黑了,没开灯,隐约能看到一两个乘客,一把女声在报站,狄秋竖起了耳朵。 木渎南行实验小学东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在后面下车…… 狄秋慌里慌张地下了车,走去马路对过看站牌。大卡车和小轿夹杂着驶过,野风呼啦拉地吹,不知道哪里在建楼,在搞什么大工程,风里满是嗒嗒蹦蹦,好像在爆破,在破坏着什么的声音。狄秋打了个哆嗦,眯着眼睛赶紧读站点。 去新区,回石路,去观前,去园区,还是…… 他愣住了。 他有什么地方可去呢? 狄秋举目四望,其实周边并不荒芜,风也只是呼呼地吹,时而烈,时而柔,带来世间的千万种声音,和其他任何时刻没有任何不同。狄秋摸摸鼻梁,站了歇,往前走。 他沿着公路走了歇,没头没脑地拐进条小路,有野狗冲出来朝着他一通叫唤,狄秋爬到树上,等到那野狗跑了,才溜下来,还有野猫从墙头跳到他面前,倏地一下又不见了。他走进了个夜市,载人的电瓶车问他要去哪里,一个女人敞着腿坐在发廊外面朝他挥手,一个男人在红色的灯光下呕吐。大街上响着粗哑的男声唱得歌。 酒啊酒,兄弟啊兄弟,女人啊女人。家啊家。母亲啊,母亲…… 狄秋绕回了公路上了,一抬头,没有天桥,没有行人道,他不能再走上去了。 狄秋打了部的。 “去哪里啊?”司机问。 狄秋系上安全带,说:“现在是在木渎是吧?” 司机看看他:“小伙子,你要去哪里啊?送你回家啊?” 狄秋说:“您先开吧。” 司机说:“那你总归要给我个方向的歪,你家住哪里啊?” “先开吧。”狄秋说。 司机看了看他,不响了,往高架桥上开去。一歇,他问狄秋:“啊是刚回国啊?” 狄秋眨巴眨巴眼睛,司机笑笑,说:“国外回来的人才会弄安全带的,你啊是很久没回来了?在哪个国家啊?” 狄秋笑笑:没响。司机调电台,调到个评弹书场,说:“啊是很久没听这个了吧?” “评弹?” “苏州话啊还记得?”司机笑着问。 狄秋想了想,说:“树山那边有家温泉会馆您知道吗?” 到了会馆门口,狄秋给司机指路,让他开去了段小乙的茶室。虽是深夜了,但茶室还在营业,灯火通明。狄秋下了车,走进去,要了个二楼的座位。那领路的服务员听了便说:“先生是来听评弹的吗?今天时间已经过了。” 狄秋问了句:“那一般是几点到几点?” “周一到周五只有下午两场,一点到三点,四点到六点,周末加开晚上一场,七点到九点。”服务员笑眯眯地看狄秋,“那要一楼坐吗?” 一楼大半座位都坐着人,男男女女轻声说着话,喝着茶。 狄秋说:“还是二楼吧。”他也笑了笑,“哪一层都一样。” 服务员引他走上楼梯,回头一看他,微笑着说:“布置是差不多的,不过有的人喜欢一楼看出去的风景,有的人喜欢二楼看出去的风景。” 狄秋一愣,旋即翘了翘嘴角,没有响。 二楼的客人也不少,服务员把狄秋安排在一盏屏风前头的两人座,她放下手里抱着的茶水单,轻声询问:“这里您看可以吗?” 狄秋连连点头,看也没看单子,便说:“一壶碧螺春吧。” 服务员还是细声细气地说着话:“新茶还没到,店里的碧螺春用的是往年的茶叶了,您看可以吗?” 狄秋又是通点头。那服务员走开,有两桌客人往狄秋这里看了看,此时在茶室喝茶的多是朋伴相陪的,唯有他一个散客,狄秋兀自笑笑,往窗外眺望。 茶室里太亮了,使得窗外的一切都十分模糊,十分漆黑。树的轮廓难以描摹,月的光辉难以触及,山脉的踪迹更是无法确定,只有风,偷偷偷摸摸地钻进来,轻轻拂过他的手背,有些痒。狄秋抓了一把,风跑了,狄秋打了个哈欠,靠在椅背上打量不远处的评弹舞台。 那舞台并不很高,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两把泛着绛色的木头椅子和一张高脚小桌。 狄秋正出神地看着,他点的碧螺春送到了,随茶还附赠不少点心,黑芝麻酥糖,粽子糖,几块小桃酥,一碟开了口的松子,一碟小西瓜子还有一碟蜜饯。 狄秋倒了杯茶,吃了点蜜饯,拿起松子,专心地剥了起来。他剥一颗,攒一颗,不一会儿,放松子的小碟里就堆了不少松子仁了。他看了看,不剥了,一颗接着一颗,慢慢地吃。 辰光不早了,茶客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原先还算热闹的茶室愈渐冷清了,狄秋还坐着,吃他的松子仁,忽然,他眼前闪过道人影,一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2 个穿白衬衣,黑裤子的男人坐在了他对面。 狄秋忙打招呼:“段老板!你好你好!这么巧!”说完,他一拍脑袋,哈哈直笑,“看我说的!这茶室是你开的啊!” 段小乙手里拿着个保温杯,在桌上放下了,旋开杯盖,看看狄秋,笑着问:“不介意我用点你的热水吧。” 桌上摆着个电热水壶,狄秋拿起来往段小乙的保温杯里加热水,道:“这话说的,您这是用自己的水。” 段小乙笑笑,敲着桌子,眼看水快加满了,狄秋放下了水壶。他没再说什么,抬起眼睛看看段小乙,翘翘嘴角。 段小乙稍凑近了他一些,神色诡秘,问他:“大师,我们这里是有什么问题吗?” 狄秋摸了摸后脑勺,压低了声音,不解道:“您这里……最近有邪门事情?” 段小乙的神色比他更迷惑,声音也比他更低,他道:“之前打电话,发短信,不见大师过来,这次突然现身,搞得我心里毛毛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狄秋笑出了声音,把最后一颗松子仁塞进嘴里,喝了口茶,道:“我正好路过。” 段小乙也喝茶,看着狄秋,不响。 狄秋道:“茶室生意很好啊。” “风水宝地。”段小乙说,问他,“大师忙吗?” 狄秋拱手讨饶:“段老板,您就别管我叫大师了。” 段小乙道:“那该怎么称呼?” “叫我小狄吧,大家都这么叫。” 段小乙颔首,问:“晏医生也这么叫?” 狄秋眨眨眼睛,笑笑,举杯喝茶。 段小乙又问:“今天一个人?” 狄秋吹吹茶杯里茶水,低声应:“嗯,一个人了。”他问,“您也一个人?” 段小乙说:“一直都是一个人。”他问,“你开车过来的?” “打的。” “叫了回去的车了吗?” 狄秋把手机拿了出来,说:“您这里几点打烊啊?” 段小乙说:“不要误会,不是赶你走,这里晚上开进来不太方便,我怕你叫不到车。” 狄秋抬头看他,说:“出租车……有生意总归做的吧?” 段小乙不响了,狄秋也不响,两人默默喝茶,一歇,段小乙扫了眼桌上,叫人送了两碟松子过来。狄秋忙不迭道谢,剥松子,攒松子仁。 段小乙看了,问道:“别的不爱吃?你想吃点什么?我看看我们这里有没有。” 那些桃酥,芝麻酥动都没动过,狄秋说:“不是不爱吃,只是今天不想吃。” “哦,间歇性挑食。” “还有这种毛病啊?” 段小乙笑了,狄秋目光一远,说:“我一个朋友说,我这个人一阵一阵的。” 段小乙说:“你很有耐心啊,很多人都是剥一颗吃一颗,你攒得起来。” 狄秋笑着:“钱又不是攒出来的。” “这是松子,又不是钱。” 狄秋还笑着,埋头继续剥:“我是贪心!剥好了好多,到时候可以一口气吃得精光。”他顿了顿,挤着眉毛,抬眼看段小乙,问道:“这样对吗?” 段小乙哑然失笑:“吃个松子有什么对不对的?” 狄秋停下了动作,搓搓手指,喝茶。 这时,段小乙接了个电话,对方不知在说什么,他只是应声,应了几声后,他问狄秋:“要送你回去吗?” 狄秋摆手道:“我自己叫车好了。” “没关系的,正好我助理要送点东西过来,送送你好了,你要回苏州是吗?” 狄秋不太好意思:“我自己回去好了。” 段小乙讲了句:“那你现在过来吧,到了会馆打电话给我。” 他起身,道:“我们去会馆等等吧。” 狄秋没起来,从兜里掏钱,边掏边说:“麻烦您多不好意思啊,我自己叫车就好了,让您朋友别过来了……这么晚了,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出租车公司。” 他放下钱就拿起了电话,段小乙笑着看他:“不管是你叫车,还是我的车过来,总归要等的。”他指指天花板,“茶室要打烊了。” 狄秋一拍脑袋,干笑了两声。段小乙瞅着他:“你的手表看来是白戴了。” 他拿起张二十还给狄秋:“算多了。” 狄秋接过这张二十,捏着,段小乙笑笑:“赚钱不容易。” 狄秋也笑,收起了二十,把手揣进兜里,跟着段小乙走了。 两人走去了温泉会馆,进了大堂,段小乙直接带着狄秋往里去。狄秋不由问了句:“不是在大厅或者……咖啡厅等啊?” 段小乙说:“房间里等得舒服点。” 狄秋点点头,打了个电话叫了辆车,调度中心说,大约四十五分钟后能到,还问狄秋目的地是哪里。 狄秋说:“苏州啊。” “那具体地址是哪里呢?” 狄秋想了想,看看走在边上的段小乙,声音轻了下去,说:“就送到……公园路那边吧。” 他挂了电话,段小乙转过脸看了看他,没说话。狄秋陪了个笑,不响。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会馆的工作人员,见到段小乙,大家都很客气,点头问候,礼貌有嘉。出了会馆主楼,段小乙还没停下,狄秋尬出点苗头了,问说:“您住有露天温泉池那里?” 段小乙说:“你们之前来住的是1103吧?我住隔壁那间。” “1102?” “1104。” 狄秋搓了搓胳膊,笑笑:“哦,范先生那间。” 段小乙瞄着他,神情和善,目光淡漠,没有吭声。狄秋搔搔头皮,低头看路,不响。两人默默走到了1104门口,段小乙拿房卡开了门,进去了,狄秋还杵在门口没动。段小乙看看他,狄秋摒不牢了,问他:“您……经常住这间啊?” “偶尔来歇歇。” 狄秋踏进去,说:“哦,对的,茶室就在附近。” 段小乙笑了:“还没开茶室我就经常过来这里了。” 狄秋咳了声,往边上看。段小乙招呼他说:“随便坐吧。” 套房的这间小客厅里有沙发,有躺椅,狄秋坐在沙发一角,一抬眼就看到了那间开放式的禅堂,他一怵。 段小乙把电视打开了,说:“范先生信佛。”他瞥了眼狄秋,嘴边带笑,“只是不吃斋。” 狄秋接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他挪到了沙发中间,看着电视,坐着。 段小乙把遥控器递给他,说:“你们拜的应该是老庄吧?” 狄秋接过来,放在茶几上,说:“我们拜的是关二哥。” 段小乙开始解衬衣扣子,一头解一头往一扇紧闭的房门走去,说着:“我洗个澡,冰箱里有喝的,柜子里有零食,不要客气。” 狄秋应了声,他的眼角又扫过了那黑洞洞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3 的禅堂。 段小乙走进了浴室,没一歇,门后响起了水声。狄秋清了清喉咙,目光乱晃,掠进了禅堂。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头顶肉髻的佛陀端端正正地坐在盘莲花宝座上,他身上的金漆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黯淡,但他的笑容依然自在,神色依然平和,淡淡。佛陀身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支昙花。雪白的花朵静静绽放着。 “这个花瓶是老古董了。” 段小乙的声音突然从狄秋身后传来,狄秋一惊,慌忙调头往禅堂外走,嘴上嘻嘻哈哈地说:“我就说嘛!没灯光的时候看上去都透亮,一定老价钱了吧!(很贵)” 段小乙喊住了狄秋:“要开灯看看吗?” 言罢,他把禅堂里的灯全开了。狄秋忙不迭摇头,坐回了那沙发中间去,拿起遥控器换台。 段小乙身上穿着浴衣,站在禅堂和客厅的交界处,拿毛巾擦头发,道:“你眼睛蛮毒的。” 狄秋牵牵嘴角,不响。他看起了深夜的网球比赛直播。 段小乙又说:“你来得真巧,昙花开了。” 狄秋看着电视,摸了摸下巴,站起来说:“我还是去外面等吧。” 段小乙看向他,还站在原地,他问狄秋:“你不好奇吗?” 狄秋说:“我先走了。” 段小乙说:“从这里能看到你和晏宁住过的那间房间。” 他指着禅堂。狄秋低着头,径直往套房的门口走,他手心里出了点汗。他没响。 段小乙问他:“你已经知道了?” 他还问:“还是你早就知道了?” 狄秋走到了段小乙面前,说:“墙坏了应该找人来修啊,不能……”他望进禅堂,那佛像此刻周身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他还是那样笑着,还是那样的慈善,淡然。他望着他。他望着所有的一切。 狄秋移开了视线。段小乙说:“昙花开很难得的。” 狄秋看他,他走进了禅堂,把那只花瓶拿开了。他朝狄秋招了招手。 狄秋说:“我去和前台说一声,1104的墙上有个洞。” “这个洞怎么了?” 狄秋一时无言,过了歇,他说:“不太好,可能有人会触犯到别人的隐私。” 段小乙笑了,他把花瓶放到了佛像的另一边去,说:“信神信佛的人,谁的隐私不在被侵犯?” “他们是自愿接受监督,这不一样吧?” 段小乙说:“你看到一些人,你就成了他们的监督了吗?” 狄秋不响。段小乙接着说:“说不定从这里看出去,什么都看不到。” 狄秋起了身鸡皮疙瘩,他快步过去,跪在了地上,把眼睛凑到了墙上的那个洞眼前。 1103里只有电视机开着,电视荧光下,一个头发凌乱,穿着吊带睡裙的女人正在用手揩脸,搓鼻子,她要伸手那枕边的纸巾盒时,一个男人从房间一角走了出来,男人穿着浴袍,女人扭过头,背向了他。 男人点了根烟,女人猛地吸了下鼻子,男人拿起遥控器换台。 女人很大声地质问:“你不打算离婚是吧?” 男人不响,把电视机音量调高了。狄秋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了,他看到女人踹男人,打他,男人还手了,女人倒在了地上,他们抱在一起,抚摸,亲吻。 狄秋膝盖发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把花瓶拿了回来,往墙上推,按住。 段小乙问他:“你看到什么了?” 狄秋缩回手,不看他,想了很久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一个女的好像很喜欢一个结了婚的男的,问他是不是不打算离婚,然后……” 段小乙说:“或许他们就是夫妻。” 狄秋怔了下,随即点了点头,说:“她还,她好像又,”他茫然了,不怎么确定,“又很恨他……” 段小乙不响,狄秋骤然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学校里教数学,教语文,还教生物啊物理啊,各种各样的事情,教我们怎么逻辑地思考,教我们怎么表达自己,告诉我们我们是什么,我们的构造,心肝脾肺肾,我们不能失血过多,也不能三天不喝水,七天不吃东西,还教我们宇宙是什么,宇宙有多大,丛林里有蟒蛇,不能被蟒蛇咬到,还有有毒的蜘蛛,青蛙……但是……” 他哽住,疑惑重重地望着段小乙。 段小乙把花瓶重新挪开了。那圆圆的,小小的,看上去像一个实心的句号的洞眼又露了出来。 它还像一个黑洞。 狄秋朝它靠了过去。 第十八章 狄秋就此自说自话地住进了1104。 1104经常空置,除了段小乙每个周末过来住两天,狄秋连范先生的踪影也都再没见过了。段小乙不在的时候,白天,狄秋随便在房间里找个地方困一活(觉),有时在沙发上,有时在床上,有时趴在禅堂的桌上,打扫房间的清洁人员三点的时候会过来,即便没有人入住,这间套房还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更换床单,毛巾,吸尘,清理院里的杂草,维护温泉池。这辰光,狄秋总是醒着的,他会荡到外面去,坐在院子里看看树,望望天,翻出围墙,往附近人烟密集的地方走去。一般到了傍晚他总能找到一间小饭馆,在试了几家,吃了几顿后,他固定在一家叫做二婶小炒的小饭店里吃一份青椒肉丝盖浇饭。二婶会随餐附送一碗蛋花汤。 热汤热菜下肚,狄秋心满意足,揩揩嘴巴,付了钱,走到二婶小炒门口点根香烟,吃完,他按原路返回,摸回酒店,溜进1104。 连通院子和房间的那扇移门总是开着的,狄秋把鞋子脱在院里进了屋,他会先去浴室洗个澡,把贴身的衣物一并洗了,用吹风机对着吹一会儿,在浴室里挂好,接着,披上宽大的浴巾走进那间乌漆抹黑的禅堂。 他拉过那只软蒲团,把花瓶放到地上,跪坐下来,伸着脖子,一只眼睛凑到那墙上的洞眼前。 1103的住客更换得就频繁多了。 他见过一对挑剔的男女,男人拿着遥控器不停换台,抱怨说:“怎么连探索频道都没有的。” 女人说:“hbo也没有,真家伙,几千块一个晚上就看这种啊。” 女人拿出了平板电脑,躺在床上,摆在身上看,男人继续换台,停在了足球转播上,女人不开心了,声音很高的质问:“你啊是又在赌球?” “随便看看,啥格啊(什么啊),你看你的电视剧。” 女人阴阳怪气地讲话,讲苏州话:“我是一经吩帮倷讲,上个熬头碰着蒋夹里笃,唔倷讲唔笃啥格发兹一千块佃补贴啊,倷是拿兹格一千块佃转来屁啊弗拆一格啊是?”(我一直没和你说,上个月碰到老蒋他们,他说你们发了一千块的补贴,你拿了那一千块回来屁都不放一格啊是?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4 ) “啥格一千块?老蒋讲发倷问唔倷拿去,我是吩看见过!啊现实啊?以哉管得格囊紧,过节吃顿饭一桌阿弗准超过三百块,一千块补贴?听唔倷瞎说踢踏!”(什么一千块?老蒋说发了你问他要去,我是没见到过!啊可能啊?现在管得这么严,过节吃顿饭一桌都不准超过三百块,一千块的补贴?听他胡说八道!) “格么上趟小唐喊倷出来到唔倷搭去倷囊也呒不声音啧呐?”(那上次小唐喊你出来到他那里去做你怎么又没声音了呢?) “小唐要登嘞重庆去开分公司,弗是倷讲小人要登嘞苏州读书格吗?我去重庆,拿倷帮小人划了挨搭,倷也要烦。“(小唐是要去重庆开分公司,不是你说要小孩在苏州读书的吗?我去重庆,把你和小孩扔在这里,你又要烦。) “倷以哉是严避我烦啊是?”(你现在是嫌我烦了是吧?) 男人不响了,丢开遥控器,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席梦思弗困,困啥格榻榻米!”(席梦思不睡,睡什么榻榻米。) 女人伸长脖子问他:”倷到啰搭去??!“(你去哪里??!) 男人走开了,只能听到他说:“泡温泉!” “否要泡得辰光忒长!高血压当心!” 过了歇,女人也爬了起来,换上浴衣,说:“倷等歇,我拍张照片被倪姆妈笃看看。”(你等等,我拍站照片给我妈他们看看。) 她又问男人:“啊要视频视频??” 女人叽叽喳喳,嘟嘟囔囔地也走开了。 也有可以很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的男女,他们也是一块儿进的房间,男人拖着行李箱,把箱子放下,走去了别处。女人打开箱子,把里面的衣服,鞋子,化妆包一样样拿出来。男人打开了电视,坐在椅子上脱了鞋子,袜子,女人找到双拖鞋,放在他脚边,男人穿好,女人拿着袜子走开了。 九点多的时候,两人都躺在了床上,一起看电视,过了歇,男人钻进了女人的被窝里,那被窝高高隆起来了,狄秋听到一些沙哑的呻吟声,很轻,很容易就被电视里的声音盖过去。 后来女人去洗澡,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打起了呼噜。女人弯腰推了推男人,似乎很用力,她这才和男人说了第一句话:“你压到我的内裤了。” 男人翻个身,女人手里抓了团什么,站直了身子,她看了男人一会儿,站了一会儿,把电视关了。狄秋什么都看不到了。 热闹的住客当然也有,有一次,一群年轻的男人在1103开生日派对。他们先是来了两个人布置房间,在房梁上挂彩色纸条啊,吹气球啊,在床上撒花瓣啊,他们自己带了酒,还有各种水果,零食和一只蛋糕。 夜深了后,陆陆续续地进来十来号人,都很年轻,都很热情,每一个人好像都认识每一个人,就算不认识,经人介绍之后也可以熟络地跳贴面热舞。 苏州入冬了,天气湿寒,阴冷,他们进来的时候各个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很快,所有人都脱得只剩下内裤了,他们把灯光调暗了,播音乐,喝酒,在英文歌里倒在一起。过了十二点,有人关了灯,把蛋糕端了出来,蛋糕上插着一支蜡烛,大家都聚集起来,把寿星围在中间。寿星是个脖子细长的男人,他闭上眼睛,握紧双手,模样虔诚地许愿,抖动的烛光下他的嘴唇看上去特别湿润。不是寿星的人也跟着许愿,大声地讲出来。 “我要成名!!” “我要当百万富翁!” “我要一个好老公!!” 众人哄笑,寿星吹熄了蜡烛,再没有光了。 音乐是首慢歌了,好一阵,狄秋的眼睛才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借着从外投进来的稀薄的月光,他勉强能看到年轻的男人们互相抚摸,互相亲吻,光线还是不足够,他分不清是谁和谁在亲热,那些年轻人们似乎都闭上了眼睛,有人伸出手,就有另外的人握住,有人张开嘴,就有人把酒送给去,有人抬起腰,就有人抚上他的后背。狄秋没看下去,他裹着浴巾坐到沙发上去点烟,吃香烟,吃了两根,他把手伸到了腿间,握住了自己的阴`茎。 他靠在沙发上手`淫,搓弄了阵,他就射`精了。他身上的浴巾滑了下来,狄秋打了个喷嚏,去浴室洗了洗手,套上t恤,用吹风机把内裤吹得透干了穿好,套上牛仔裤,去院子继续里吃香烟。 天渐渐亮起来时,他又回去看了眼。 那些派对青年们多数都睡下了,东倒西歪,只有一个男人醒着,背朝着狄秋,他很瘦,弯着腰,他坐在一堆赤条条的人里抽烟。 还有一个人来住酒店的,是个有点岁数的女人了,她很晚才入住,什么行李也没带,进来之后就去洗澡,洗完出来,有人敲门,她去开门。 没一会儿,她领着一个年轻男人来到了榻榻米前,女人脱掉了身上的浴袍,男人先是捧着她的脸和她接吻,接着搂住她的腰抱住她,女人撕开一只安全套给他戴上。她站着和男人做`爱。 事后,女人又去洗澡,男人问她:“不然留个号码吧。” 女人用毛巾擦头发,不响。 男人说:“我们还蛮合拍的。” 女人还是不响。 段小乙的助理娟娟每个礼拜五会过来一趟,往衣橱里挂衣服,放鞋子,往厨房的冰箱里塞各种吃的喝的,忙活完,她就会踢掉高跟鞋,扑到沙发上,打个滚,脱个精光,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狄秋会躲开,一直躲到礼拜六早上再回来。 段小乙每每都是中午现身,他两手空空,进来之后就烧水,泡茶,把茶具拿到禅堂的书桌上。他坐在阳光下,用一支金笔抄佛经。 狄秋看过一眼,他抄的是地藏菩萨经。 下午的时候,狄秋就要收到段小乙发来的短信了,他问他:“今晚你过来吗?” 狄秋便绕到大门去,天一黑,他笃笃敲两下门,段小乙开了门,两人见到,互相笑笑。起初段小乙还会问狄秋要吃点什么,后来,看到狄秋,只是笑,没一歇,两碗大馄饨,一盘炒素,一盘银鱼炒蛋就送到了。 他们默默吃馄饨,吃菜,吃完,段小乙泡茶,和狄秋在茶几边喝茶。喝过两铺,两人都走去禅堂,段小乙在书桌上忙自己的事,狄秋拿开了花瓶。 段小乙多数时间都在研究唱本,或是对着笔记本电脑,戴着眼镜看表演录像,房间里间或响起评弹唱曲。 他有时会问狄秋一声:“有没有吵到你?” 狄秋摇摇头,他眼睛看的酸了,就往后躺下,闭着眼睛悠悠地问:“隔音不会有问题吧?” “住酒店的人不都很喜欢偷听隔壁的声音吗?” 狄秋笑起来,笑过了,他爬起身,继续去看。 眼下隔壁住进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已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5 经闭门不出两天了,吃饭就叫客房服务,吃过之后就做`爱,一轮接着一轮,女人身材火辣,声音娇媚,叫起来没完没了,什么话都喊得出来。狄秋看了歇就吃不消了,他清清嗓子,转过身,背对着墙壁坐着。 段小乙看了看他,狄秋笑了笑,段小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触动到他。狄秋好奇问了句:“段老板,你有女朋友吗?” 段小乙反问他:“你有吗?” “我没有。” “我也没有。”段小乙合上了电脑,看着狄秋,“你在找吗?” 狄秋摇了摇头。 “不想找?” 狄秋笑着说:“我们家也不指望我传宗接代啊!” “你不是独生子?” “我没有爸妈。” 段小乙说:“哦,那我们一样。” 狄秋不响了。段小乙说:“我妈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带着我改嫁了,后来生病过世了。” “哦,那是差不多。”狄秋一拍裤腿,低下了头。 段小乙说:“人也不是非得找个人一起过。” 狄秋说:“但是有个人爱一爱还是不错的。” “你有吗?” 狄秋不响。段小乙笑了:“你连喜欢的明星都没有?” 狄秋跟着笑,笑了歇,他收敛了笑容,又低下头,来回抚着膝盖,问说:“想念和爱是两码事吧?” 他瞥了眼佛像,声音轻了:“爱是很短暂的事情吗?”他看到那佛像身旁那偷窥的洞眼,轻声喃喃,“一个人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呢?” 段小乙静默以对,狄秋也不响了,一歇,段小乙问狄秋:“明天下午我去茶室表演,你要来看看吗?” 狄秋问:“演什么?” “《三笑》。” 狄秋抬起头,眨眨眼睛,说:“我说我见过唐伯虎,你相信吗?” 段小乙摘了眼镜,拿在手里,支着胳膊,撑着下巴看狄秋,说:“有人相信,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狄秋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可是这样……会不会活得太自我了?“ 段小乙说:“你从来不换衣服,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狄秋大笑,一扯衣角:“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他大叹,“我也搞不懂我自己,我是怎么回事呢,我要干些什么呢,我的一辈子会就这样过去吗?” 他说:“我的一辈子会永远不过去吗?” 段小乙起了个调,清唱了起来。狄秋听不懂,问他:“段老板您唱的是什么?” 段小乙笑笑,说:“三笑里追舟这出,唐伯虎见了秋香,秋香要走了,”他轻轻吟道,“想玉人一见何日见,油壁香车不再逢。”他说,“他急急忙忙追赶上去。” 隔天下午,段小乙在茶室登台,演的正是《三笑》里的《追舟》。段小乙上手拨三弦,说弹吟唱,狄秋在台下听了个囫囵吞枣,演了不多时,范先生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人,人不高,脸小小的,一双眼睛漆黑,长得颇俊俏。服务员领着两人到了一张较中间的桌边,年轻人坐下后就把手机掏了出来,茶水点心上来,他拿起一块桃酥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吃,酥饼碎屑直往手机上掉,他抹抹屏幕,在衣服上揩揩手,拿起茶杯喝茶灌嘴。 范先生握着手杖,看着那个年轻人,神态和蔼,没有响。 年轻人在玩游戏,没关声音,段小乙说词的时候,狄秋只能看到他嘴皮子在动,光听到打打杀杀的嚎叫声了。范先生问年轻人:“没劲的话,先去休息休息吧,火车过来也蛮累了啊是?” 年轻人聚精会神:“打完这盘。” 台上,三弦和琵琶奏响了,狄秋看过去,段小乙还在眉飞色舞地追舟。 唐伯虎一心要寻秋香,苦啊,急啊,盼啊,怕啊,爱啊。 一段唱罢,年轻人恰好打完,拿起颗花生米拍进嘴里,嘎嘎嚼了两下吞下喉咙,起身迈着外八字走了。范先生还坐着,趁弹唱的空隙,同段小乙点头致意,过了歇,他也走了。 狄秋又听了几句,实在听不懂,便溜回了1104。 范先生正在禅堂焚香礼佛,又是拨念珠,又是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狄秋探头探脑地看了一歇,打算走了,却见范先生把佛像旁的花瓶挪开了。他靠近墙壁,整张脸都几乎贴在了墙上。狄秋走到院里,翻去了隔壁,先前那个吃东西很大声的年轻人在房间里脱衣服,换衣服。他换上了身日式浴衣,没系腰带,衣襟大敞着,扑倒在了榻榻米床褥上。 浴衣的衣摆卷在他的小腿上,他那两截白白的手腕伸在外头,搭在雪白的被单上。 年轻人打了个滚,仰面躺着了,手伸到衣摆下面抓了抓,打个哈欠,把手机拿起来,对着屏幕讲话:“对啊,老头子了,估计下面早就不行了。” 他边说边笑,一只手在枕边摸摸索索,摸到了电视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了。 狄秋回到了1104。 范先生还在禅堂,还在窥看。他的手杖横摆在地上,一段的包银光亮闪闪的。 没多久,段小乙进来了,一身靛蓝长袍。 范先生回身望了眼,看到段小乙,笑着招呼:“喝口茶吧。” 段小乙点点头,去厨房烧水,摆出茶具。范先生说:“今朝吃点白茶吧。”(今天喝点白茶吧。) 段小乙不响,按下电水壶的开关,往禅堂来了。他一头解长袍的领扣,一头说:“人一上来,还以为看到了狄秋。” 范先生抚摩着膝盖,笑成了眯起眼:“小晏的那个朋友吧?” 他把花瓶推回了原位,段小乙伸手搀了他一把,范先生抓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段小乙拾起地上的手杖,递了过去。范先生握着手杖,在地上笃了笃,说:“是有点像。” 狄秋靠在书柜边上摸了摸脸皮。 段小乙弯腰轻拍了拍范先生的裤腿,几条褶皱被他拂去了,他说了声:“粗劣版的。” “眼睛蛮亮的。” 段小乙往外走,说:“吃东西很大声。” 范先生也往外走,说:“慢慢教就好了。” 到了客厅,段小乙把茶具拿去了茶几上,不响。范先生坐在了沙发上,说:“狄秋那个小孩子蛮好玩的,有点……” “理想主义。” “哈哈,说好听一点比较好,天真。” “这是说难听一点吧?”段小乙说,“估计生活太安逸了。” 水开了,段小乙拿着水壶过来泡了茶,就去衣橱里拿了套衣服,进了浴室。狄秋倚在禅堂的门口,手背到了身后去,抓了抓门框。 范先生又说:“太太想听《珍珠塔》,问你什么时候来家里说说,元旦啊行啊?” 段小乙换好衣服出来了,说:“都有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6 空的。” 他手里还挽着那件长衫,推推鬓脚,问:“《珍珠塔》哪一出?” 范先生说:“太太你也知道的,你坐在那里说说唱唱,她就开心了,”范先生笑笑地看段小乙,“我们夫妻两个就这点乐趣了。” 段小乙瞥了眼禅堂,笑笑,不响。 范先生又说:“也联系不上他,小晏那里也没消息。” 段小乙把长衫挂进衣橱,说:“联系不上才牵记,联系得上就呒啥啥了(没什么了)。” 范先生抚抚手杖,张望着段小乙:“段老板啊,你这样不行的。” 段小乙说:“太太要听《珍珠塔》,先生有什么想听的吗?” “我么,总归还是《三笑》,唐伯虎点秋香,才子美人啥人弗欢喜?”(谁不喜欢?) 段小乙走回茶几边,斟茶,坐在范先生边上,喝了口茶,笑着说:“唐伯虎本人吧。” 范先生笑得更开心了,只是原归感慨:“段老板啊,你这样真的是不行的。” 段小乙亦欢笑,喝茶,不响。 范先生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茶水,问了声:“啊是听说你要收个女学生啊?” “朋友介绍的,见了一次,就是不是苏州人,苏州话讲不连牵,年纪也有点大了,腔调是蛮好的。” “慢慢教歪,现在还有人想学评弹就很好了。” 段小乙说:“她自己想学,很难得。” 他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给范先生看:“啊是蛮有腔调的?” 范先生频频称是:“眼睛像孟老板,花眼睛。” 段小乙说:“琵琶会弹弹的。” 范先生说:“好看的东西这么多,我是更想活久一点了。” 段小乙给他添茶,说:“范先生身体好的。” 范先生说:“身体是说不上多好,就是看看你们,我就蛮开心了。” 段小乙笑了笑,不响了。范先生喝过两杯茶便走了,他走后,段小乙去禅堂描了会儿佛经,他给狄秋发短信,狄秋站在他后面看到了。他问他:晚上过来吗? 狄秋翻过围墙,躲在竹篱笆后头,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翻回去。段小乙不在了,衣橱里的长衫也不见了。狄秋躺在地毯上,打了个滚,睡着了。 他还一直赖在1104,只是不吃馄饨,不吃炒素和银鱼炒蛋了,他避开了段小乙。只在工作日的晚上去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下榻1103的人。 他见过一个古怪的男人,夜里不睡觉,守在电话机边,拿着一张卡片不停电话,挂电话;还有一个带着个大箱子来的男人,他从箱子里拿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充气娃娃,给娃娃充满气,晚上搂着她睡觉;也有合家欢乐的场面,父母带着八九岁大的孩子,孩子无法无天的乱叫,满屋子乱跑,母亲跟在孩子屁股后头,父亲追着孩子玩激光枪大战;还有已近中年的单身女人带着个半大的女孩儿来的,女人要孩子去泡温泉,给她拿出新买的泳衣,新买的浴衣。女孩儿畏畏缩缩地说:“可是我不想泡……” 女人推搡着她,急得红了脸,:“倷个小娘鱼囊欸囊?我是身浪来……弗好泡,倷去呐!倷去呐!”(你这个小女孩怎么这样?我是身上来(例假)……不能泡,你去啊!你去啊!“ 女孩儿要哭了,女人也要哭了。 公历新年的时候,住进来两个年轻女孩儿,打扮时髦,晚上,她们轮流给父母打电话,一个说:“姆妈啊,对呀,才到杭州,是的,冷死了!” 另一个拿起手机给她看杭州的天气预报,比着口型。 “唔!雪蛮大的!苏州的雪啊大啊?哦,苏州没下雪啊?” 轮到另外一个时,她说:“早上才起来,纽约现在早上七点啊,落大雪,不和你们说了哦,我上班要迟到了!” 她急匆匆挂了电话,两个女孩儿笑成一团,她们抱在一起,亲了亲对方。 狄秋避而不见段小乙一段日子后,他一整个月都没再联系过狄秋了,娟娟每个礼拜五也不过来了,狄秋某天晚上偷偷看电视的时候才看到新闻,段小乙去了国外演出。 电视还转播了一场,他在很大,很广的舞台上唱评弹,唱的是《啼笑姻缘》。 狄秋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想,他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每天都在青椒肉丝盖浇饭,蛋花汤和许许多多不同的人里打转。 很多人会在酒店里做`爱,这时候他就去院里抽烟。天气越来越冷,他穿得不够多,有时候就躲在温泉热雾的包围里吃香烟,有时候他被这股热雾熏得头昏脑胀,他难受得厉害,只能拿出录音笔讲讲话。 他说:“图春……” 他咳了声:“我过得一点都不安逸。我接下来……” “我会怎么样呢?” “二十年,三十年,就会这样……一直这样吗?到时候你真是变成糟老头子了吧!” 狄秋没说下去了。他蹲在温泉池边,抱着膝盖,把手伸进池水里搅了搅。池里暖暖的。他缩回手,寒风一吹,手指比先前还冷了。 春节的时候,1103没有人住了,1104也没有人来。 狄秋把手机拿了出来,他有很多条未读短信,从元旦一直排到现在。从元旦的新年快乐,到现在的春节快乐。 多数都是老长的一段,段小乙的来信在这些里面实属鹤立鸡群。 他发的是:春节快乐。 桐桐发的最长,连着两条,一条拜年,一条问他打不打麻将。狄秋看笑了,自从桐桐得知了他的号码后,每天都会发一条短信来问他要不要打麻将,锲而不舍。 晏宁,洁洁都发来了短信,10086也来恭贺他新禧。 外面有人放烟花,红红绿绿,热闹极了,狄秋急忙跑出去,空气中弥漫着烟尘的味道,他拿出录音笔,按住了,录音,却再没有烟花和炮仗的声音了,他只好对着空气,在一片寂静中说:“图春,又是新的一年啦。” “我还在苏州,你在哪里呢?” “哈哈,你在干些什么呢?”不知怎么,他就是很想笑,他说,“你有……” 他说不出来,咬到舌头了,他想到有人告诉过他,有些事情只能读,不能说。 狄秋闭紧嘴巴,仰起头,吸了吸鼻子。 他给每个祝他新年快乐的人都回复了。他也祝他们快乐。 大约是受到这条回复的鼓励,桐桐变本加厉,约狄秋打麻将的短信从一天一条增量成了一天两条。新年头里无事可作,麻将解闷最恰当不过,她说。她有时约他去金门路,有时约在园区。年初四的时候她发,快点,我在金门路,给你当财神。年初八的时候,她说,轮到你给我当散财童子了哦,园区啊来? 狄秋看得哭笑不得。 没几天,还在新年里,桐桐的短信又来了: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7 狄秋,金门路火灾了你啊知道??!刚才安妈妈打电话给我!她和洁洁刚刚好在那里! 狄秋一惊,叫了辆车就去了金门路。夜深了,路上车不多,一来一去,不消一个小时,狄秋就到了金门路的棋牌室,司机从彩香路开出去,狄秋一眼就看到了金门路棋牌室门口围着不少人,他看到洁洁了,细长的脚杆塞在笨头笨脑的雪地靴里,她裹着外套,往外哈热气。 狄秋伸出手朝她招了招,让司机把车靠边。洁洁也看到他了,过来到了车边就说:“你怎么来了?” “桐桐说棋牌室火灾了。” 洁洁笑了:“哦,过来给我收尸的啊。” 狄秋指着后排说:“上车吧。” 洁洁上了车。狄秋问她:“还住民治路啊?” 洁洁说:“送我去贵都花园吧。” 狄秋转头看她,不响。洁洁笑着去和司机说:“师傅,去贵都。”她又来和狄秋说:“你啊知道以前贵都的房子都没人要的。” 狄秋原归不响。洁洁继续道:“苏州话讲起来很难听的,贵都贵都,听上去像鬼多,鬼都。” “还有什么玫瑰园,也很难听的,一看就是外地人来开发的。” “现在么,二手市场是抢手的不得了。”洁洁说。 狄秋放下点窗,点了根烟。 洁洁抓着他的座椅,问他:“你最近在干吗呢?整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不在苏州了。” 她又说:”晏医生升职了你知道吗?“ “那很好啊。” “他现在是我的主治医生。” “哦。” 洁洁话很多,还在说:“他是个好医生,但不是个好人。” 狄秋从后视镜里瞅了眼洁洁,洁洁正望着窗外,她道:“他总是说出我心里的答案。” 狄秋问他:“好人应该怎么样?” 洁洁说:“好人应该……”她寻思了阵,“应该不要生小孩,生了就好好养,不要送去孤儿院,好人应该……收养了孩子,就不要自己再生了……” 狄秋说:“生孩子这种事情没办法控制的吧……” “那发明安全套干什么?”洁洁大笑,敲敲狄秋的肩膀,道,“你不要和晏医生通风报信啊。我溜出来的,等等我就回去。” “哦。” “他不是蛮好的嘛?” “你刚才还说他不是好人……” “你更坏啊!”洁洁咯咯笑。狄秋吃香烟,呼出烟雾,不响。 洁洁道:“你这种人是不会付出真心的,我知道。” “什么啊?”狄秋抖烟灰,“你不要乱说啊,你知道我什么?” 洁洁笑得更厉害,话锋一转,还问:“那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啊?” 狄秋把车窗完全放下来了,吹着冷风,缩着脖子说:“没在忙什么。” “这样聊不下去了。”洁洁道,“也好,不用非得说些什么。” 司机也是个沉默的人,不听音乐,不听广播,只有接收叫车服务讯息的手机一直在滴滴作响。 深更半夜,依旧很多人需要车,需要从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 到了贵都,洁洁下了车,狄秋想了想,也下去了。 “你干吗?”洁洁站在路边,瞪着眼睛打量狄秋,不明所以。 狄秋说:“如果你做坏事,我会报警抓你,关你起来。” 洁洁说:“然后呢?你会来探监吗?” 狄秋说:“不会。” 他接着道:“我不会同情你,我现在也不同情你,你发生了任何事,我都觉得你是自作自受,你如果死了,你会发现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在等你。” 洁洁没有响,狄秋也没有走,两人对视着,好久,洁洁问他:“你为什么不爱我?” 她问得很大声。 狄秋往后退了一小步,洁洁说:“你怕什么?怕我打你?打死你?还是你怕我给你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你起幻觉?你摆脱不了?” 狄秋说:“有法律规定我一定要爱你吗?” 他说得也很大声。 洁洁笑了,露出不太白的牙齿,她说:“没有!”她哼了声,“反正我也不爱你!” 她忽而睁大了眼睛,眼里亮亮的:“我知道了!你是怕这个!!” 狄秋问:“有法律规定人有爱的义务吗?” “没有!” 狄秋点了点头,一歇,他说:“但是……我会学……我在学!” 说出来后,他自己愣住了。 洁洁翻个白眼,骂道:“关我屁事!神经病!!” 狄秋笑了出来。两人转过身,各自走开了。 狄秋回到了温泉会馆,熟门熟路地偷摸进1104,屋里没开灯,他脱了鞋子,才踏进屋,一抬头,和段小乙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惊,段小乙开了灯,狄秋眼里一刺,慌忙摇头摆手,说:”我好像上次落了东西在这里,我回来找找!” 段小乙坐在沙发上打量狄秋,若有所思,说:“不先去问问前台?” 狄秋果断道:“前台没人!” “这么着急?“ 狄秋看看他,说:“城隍庙里求来的救命符。” “这么重要的东西保管的这么不小心?” 狄秋腆着脸在客厅绕了一圈,翻翻沙发靠枕,趴在地上摸摸电视柜下面,他站起来琢磨着说:“可能掉在别的地方了,那我先走了啊段老板,回头见。” 段小乙还端坐在沙发上,穿的是布衣长衫,面前是副茶具,他笼着手,不响。 狄秋调转屁股径直往院子里走,他那起鞋子,坐在地上穿。段小乙这时问了声:“喝茶吗?” “喝茶了晚上得睡不着了吧!”狄秋说,快速地松鞋带,系鞋带。 段小乙不响了。狄秋正系右脚的鞋带,只听屋里噌地一声响,一歇,一阵烟味飘了出来。狄秋回过头,吃惊地望住段小乙,结巴着问:“您……您抽,抽烟啊?” 段小乙拍拍身边的位置,拿了个空茶杯,斟了一满杯茶。狄秋看着他,说:“我看电视里说,您在国外表演……” 段小乙喝茶,倒茶,说:“平时你都这么进进出出?” 狄秋说:“我不是小偷。” 段小乙点了点头,说:“凉了就不好喝了。” 狄秋没动,段小乙抬起眼睛,冲他笑了笑:“演出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过年的时候吧,春节过得怎么样?” “还好……” 段小乙眉开眼笑:“第一次听人说过节过得还好的。” 狄秋站起来,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是温的,入口很苦,回味也是苦的。 “春节吃多了,娟娟监督我减重,给我的苦丁茶。”段小乙说,“你喝不惯吧?” “还好……”狄秋眼下了苦茶,指尖刮过茶杯,小心地瞥了眼段小乙,问道,“您不会……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8 还喝酒吧?” 段小乙把手里的烟递到狄秋面前,狄秋干吞唾沫,喝茶,移开了视线,说:“我真的是落了东西在这里。” 段小乙说:“要报警我早就报警了。” 他深深呼了一口烟,半晌,两道烟雾才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他又把烟递来给狄秋。狄秋伸手去接,两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段小乙手热,狄秋缩开了,烟差点掉在地上,他慌里慌张地接住,吃了一口,咬在唇间。 段小乙轻笑了笑,问他:“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狄秋一扫四周,一指里外,“不错啊。” “不错是不错,布置得很好,很好看,但是你喜欢吗?” 狄秋想了想,说:“还好。” 段小乙说:“所以啊。” 狄秋微低下头,挠挠鼻尖,朝段小乙欠了欠身子,轻声道:“不好意思了……” 他把烟还了回去,段小乙接过去吃,两人轮流吃这根烟,一根香烟很快就烧到了头。段小乙又点了一根,这回,狄秋自己掏香烟,自己点烟。两人坐着吃烟,吃茶,闲闲讲张(聊天)。 段小乙面朝着禅堂,问狄秋:“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别人的生活,不能说好玩不好玩吧。”狄秋说。 段小乙笑笑,撩起长衫衣摆,右腿搭在了左腿上,手腕靠着膝盖,把烟灰抖进了茶杯里,说:“我不是很喜欢这里,但是范先生喜欢。” 狄秋问他:“茶也是范先生喜欢的吗?” 段小乙愣了瞬,旋即颔首,他稍仰起了脖子,往高处吐出个烟圈:“范先生说,你这个样子,唱评弹应该很有腔调的,我说我不要,我讨厌唱戏,我妈妈天天唱《帝女花》,临死还在哼,唱戏有什么好。范先生说,评弹不是唱戏,你可以唱《三笑》嘛,才子佳人,欢喜冤家,很快乐的。”他瞥了眼狄秋,说:“范先生很会照顾人。” 狄秋问他:“段老板,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段小乙一手撑着沙发,摇晃着悬空的脚,把手里的半支烟扔进了茶杯,刺啦一声,烟灭了,他站起来,拍拂衣上的褶皱,说:“你有我没有的东西,我不能讨厌你吗?” 狄秋不懂了,问道:“我有什么呢?” 段小乙没响,往禅堂去。狄秋伸着脖子,和他道:“今天没住人。” 段小乙说:“我又不是偷窥狂。” 狄秋哈哈笑,脖子伸得更长,问他:“您几岁遇到的范先生啊?” 段小乙走出了他的视线,但他的声音他还能听到。他回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我哪里讨厌啊?” “年轻。” “就这样啊?” “就这样还不够?” 狄秋乐开了怀:“段老板,你这样是不行的!” 段小乙没声音了,狄秋匆匆吃完烟,走到禅堂门口,往里看,段小乙开了盏台灯,伏案描经。狄秋说:“地藏经是抄给过世的人的吧?” 段小乙说:“抄给我妈妈的。” “您妈妈一定很漂亮吧?” “我爸会打她,骂她是狐狸精。” 狄秋咳了声,不响了。 段小乙道:“要是世上真的有狐狸精也蛮倒霉的,老是被人这样挂在嘴边骂,天天打喷嚏。” 狄秋大声地打了个喷嚏,震耳地响:“阿嚏!!” 段小乙抬头,皱着眉头,挤着眼睛看他,狄秋又是一声:“阿嚏!!” 段小乙板着脸重新低下头:“你这个人可真够讨厌的。” 狄秋用力吸鼻子,说:“是的,别喜欢我,我一个朋友说,喜欢我会很辛苦的。” “喜欢什么不辛苦?” “喜欢一个也喜欢你的人吧……”狄秋说。 段小乙冷笑了声,金笔一挥,恰指向那佛像,那花瓶的方位。狄秋干笑了两声:“我也不是很懂。” 段小乙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狄秋忙说:“但是,好看的东西,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吧?” “你多看两眼,好看的东西也不会为你多留两秒。” “人不能因为会死就不活吧?喜欢一个人,或许他不会喜欢我,或许他喜欢我不会多过两秒,我就不去喜欢了吗?” 段小乙看看狄秋:“我对你的私生活没有兴趣。” 他又说:“你说自己不懂,你不是很懂吗?你说的都不是问题,都是答案。” 狄秋一哽,吐吐舌头,他转过身,他突然口干舌燥,他去把茶壶里剩下的苦茶都喝了。段小乙隔着墙壁和他说:“你很瘦了,不用减肥。” 狄秋大笑:“我知道!我只是嘴巴干!” 段小乙说:“我以为你不知道。” 狄秋又是一哽,嘴巴更干,手心很冷,额头上直往外冒冷汗。他慌忙跑进禅堂,把花瓶拿开,往1103里看。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填满了黑暗。狄秋凑得更近。再没有别人的隐私,别人的秘密了,再没有吵架的夫妻,哭泣的爱人,甜蜜的伴侣,光怪陆离的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世界。 狄秋低低说:“我出去抽根烟。” 他翻墙去了1103。他走进房间里,没开灯,拉了张椅子到榻榻米边上,他前前后后比划了阵,把椅子往边上推了推。他坐下了。 他看着面前的墙壁,揩揩手,说:“我一直都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呢?”他沉默了,思索着,想着,他想到了,“我很想一个人。” 狄秋攥紧了拳头:“可能我不是想他,因为他……他可能代表了很多好的,然后……还有很多不好的东西,他好像一个美梦,又是一个噩梦,说不清楚,但是他,他……”他稍稍松开了手上的劲道,回忆道,“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不过我们只同班过一年,我转学过去,我遇到他,还有小丁,我们三个人,我名字里有个秋,他名字里有个春,很多人都叫我们丁春秋。就是《天龙八部》里的星宿老仙,放假的时候电视台会播,黄日华演萧峰,阿朱死的时候他郁闷了半天。 “他人很好的,我说,我们去偷月考卷子吧,他陪我去,我说,下午的课太没劲了,我们去打街霸吧,他也陪我去,我说,你模仿家长签字很有天赋,我觉得这个生意有搞头,我们就卖家长签名,假条,考卷都能签,假条十块一张,卷子五块一张,赚了百多块,我们和小丁,还有他的一个隔壁邻居,一个女孩子,一起去吃内蒙古烤肉自助,吃得老板过来和我们说厨房没有羊肉了。”狄秋把自己说笑了,他揉揉眼睛,“他的那个隔壁邻居蛮漂亮的,在九中读书,小丁喜欢她,但是我觉得她……那个女孩子,可能喜欢……” 他大叹了声,拍了下腿:“很多人喜欢他的!他太受欢迎啦!我说过他很高这件事吗?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09 的,他爸爸妈妈都不高啊,我见过,都见过,很多次。可能是因为他吃得多,还喝很多牛奶吧,一天三盒,我的个天,还有啊,他长得很好看的,下课的时候,很多女孩子会来看他,他打篮球的时候,对,他会打篮球,他成绩还很好,我们偷卷子,打游戏……他聪明吧,他很聪明的。 “我和他一起打过篮球,还一起看nba,礼拜天的时候我去他家里找他,我就住在他隔壁,很近的,礼拜天,我六点就起来了,刷牙,洗脸,等到七点半,我去敲他的门,我说,我们家电视坏了,八点比赛就要开始了!借你家电视看看!他还没睡醒呢,我看篮球,他歪在沙发上打哈欠,他的头发经常会长得有些长,一剪又剪得很短,中午他妈妈做饭,我吃过很多次他妈妈做的饭,很好吃,比外面的酒楼啊饭店啊强太多了,他爸爸不太说话,经常出差。我们还一起打游戏,在他家里打,去石路上的游戏厅打,一打就是一整天,小丁说,狄秋,你这样路欣雅要恨死你了。 “路欣雅是他交过的一个女朋友。 “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喜欢他。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打我一顿,他不理我,疏远我,学校里开始流传狄秋是变态的传言,我的名字被写在办假证,割包`皮的广告上。 “我也想过,他笑着看我,告诉我……” 狄秋深吸了口气。 “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十年了,我一次都没再见过他,他是苏州人,真奇怪,这十年里,我哪里都没去,我一直待在苏州。 “我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苏州呢? “我也不去找他,又再没见过他,太奇怪了。 “上次我遇到他的表妹,她说他还没结婚,还没对象,这也很奇怪,搞不懂,怎么可能呢,他这样一个人……一定是因为不再帅了,不再好看了,说不定有了啤酒肚,开始秃头,还有香港脚,吃饭的时候会吧唧吧唧的响,吃完饭后用舌头剔牙。 狄秋盯着那堵墙,那黝黑的一整块墙壁,说:“他有喜欢过什么人吗?我不记得他有喜欢的明星,他连喜欢的球队都没有,可是我才认识他多久啊,一年……一年我能了解他什么呢?就算十年,二十年,我不是他,我也没有办法完全了解他,我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会完全地知道他的快乐,他的难过,我不可能知道……” “他明白爱是怎么一回事吗?学校里不教的事情,他会从谁的身上学到呢?哦,电影,他那么喜欢看电影,他会从电影里学到什么吗?” 狄秋点烟,吃香烟,说:“电影里教人把秘密说给一个树上的洞,然后用泥封起来,电影里拍上帝是个黑人,电影里有魔法,有神仙,有幻觉,有头上长着脚,眼睛长在手心里的潘神……” “他看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电影,他会相信我这十年来的经历,我说的每一句话吗?他会觉得我是个病人吗?他让我去看医生怎么办?” 他捏着烟,说:“有人告诉我,说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去过他在的地方?” 狄秋悚然一惊,他站起来,看着1103的大门,喃喃自语:“他是美梦,也是噩梦。” 他拍了拍衣服,闻了闻衣服,拉了拉衣角,朝那门口走去。 他打开了1103的门。 他又来到了那顶帐篷里。他又见到了那个老妇人,他又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在铁锅里沸腾的浓汤。他的手里一空,眉头一紧,但他很快就放松了,他在老妇人对面坐下了。 “田静外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狄秋小心地看那老妇人,说道。 老妇人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狄秋说:“我想见图春,可是我没有去到他在的地方,他是死了吗?他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能接受。” 老妇人拷了一碗汤,递给他:“喝吧。” “这是孟婆汤吗?”狄秋说,“哦,不对,您上次说,这个是回魂汤。” 老妇人说:“你看,你一直懂的。” 狄秋往老妇人身后看,他又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沉睡着的自己。 狄秋说:“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你一直都知道的。”老妇人说,“喝吧。” 狄秋低头看那碗汤,汤汁看上去很浓稠,很厚,却清澈见底。 一把细细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怕。“ 狄秋慌忙循声找去,一个白衣服,长头发的女人的身影一闪而过。他端起碗,一饮而尽。 他还坐着,但是帐篷不见了,天上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满世界都是花香,满世界都是熠熠的光辉。他面前有一面镜子,照出一个人。这人的轮廓并不清晰,五官也很模糊,但是看到他,他就懂了。他知道他是谁。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了。 这是他的须弥山,他的秘密,他的一个又一个世界,他的镜花水月。 有两个字,一个名字,从他的心底钻了出来,那镜子裂开了,他浑身一轻,像堵住五感的好几个塞子突然之间全被拔了出来。所有东西都流淌了出来。 “图春。” 一瞬间,醍醐灌顶。 第十九章 狄秋在1103又住了两天,礼拜五的时候搭娟娟的车回苏州。路上,娟娟问他:“你家住哪里啊?” 狄秋说:“我家里最近在装修,随便找个酒店放我下来就好了。” 娟娟看看他,狄秋笑了笑。他的手机这时响了声,新的短信,还是桐桐。 今天金门路,啊来? 娟娟问道:“佳人有约?” 狄秋一想,说:“那麻烦送我去金门路吧。” “真的有约啊?” 狄秋说:“我去打麻将。” 他回复桐桐:我现在过去,你们先到先打。 很快,桐桐就发了个大笑的表情符号过来,狄秋看得忍不住也跟着笑。娟娟在旁咂舌头:“段老板天天吃茶泡温泉,老年人爱好,你和他也差不多了。” “提早预防老年痴呆。” 娟娟说:“提早步入灵魂老化。”她又说,“不过有个爱好也蛮好的,比去k房只会打开点播排行榜一百首全选一遍强多了,”她一拍方向盘,“关键是还全会唱!” 狄秋哈哈笑,娟娟看他,道:“你们来得不大吧?” “我们不赌钱。”狄秋说,“杀杀时间。” “哦。” 娟娟的手机响了,她连上车内外放讲电话,都是段老板的演出安排和表演邀请,什么电视台的啦,什么学校宣传部门的啦,她一个接着一个应酬,开得起玩笑,拍得响马屁,变通自如,一路电话都没停过。到了金门路棋牌室门口,狄秋下了车,和她道别,说:“谢谢你了。”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0 娟娟摆摆手:“我也杀杀时间。” 狄秋笑了,娟娟的手机又响了,这回她瞥了眼手机,拿起来接,声音轻了,模样忧愁了,只一味说“知道了”。狄秋看了眼她,转身走去了棋牌室。 棋牌室的玻璃门后头还是雾蒙蒙的,狄秋推门进去,呛得酸鼻头,咳了起来,只听老板娘“小狄小狄”喊着的声音由远及近。狄秋抬眼一看,老板娘已经到了他面前,她在围裙上揩揩手,抓着狄秋的胳膊上下轻抚:“小鬼头!跑到哪里去了!!回老家了?孙老板天天牵记你!!” 狄秋扫了眼室内,依旧一屋烟气,一派仙境风光,十来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每个人每双手都不闲着,不是拿着麻将牌,就是拿着瓜子,拿着毛线针,拿着烟,其中不乏相熟的面孔,见到狄秋,都点头致意。 狄秋问了声:”孙老板今天不在啊?” 老板娘把他往楼上领,说:“安妈妈帮祝老师老早到哉!桐桐格小屋头(小丫头),也迟到!真家伙,小狄啊,下碗馄饨啊好?还是炒面,加扎荷包蛋?” 狄秋舔舔嘴唇皮,楼道上贴着棋牌室的菜单,狄秋匆忙看了眼,说:“牛肉面啊有啊?” 老板娘笑着说:“有肯定是有的!不过和你说句老实话哦,你不要讲出去哦。” 狄秋静待着,老板娘上了二楼,一把拉过他,小声诡秘地说:“隔壁买的,他们算我十块一碗,我卖十八一碗。” 狄秋说:“外面现在都要二十八一碗了。” “是的呀,吃不起面了。”老板娘往前走,狄秋跟着,道:”吃不起牛肉了,光面还是可以吃吃的。”他摸摸口袋,“不然这样好了,牛肉面么您帮我叫好了,先给我光面,等歇赢了钱,有了十八块钱了,您再把牛肉给我。”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缠:“瞎说踢踏(胡说八道)!我请你吃好了!” 她一瞅狄秋的鼻梁骨,自己摸摸自己的鼻子,悄声问:“鼻头啊痛了啊?” 狄秋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老板娘停在了5号房门口,掰扯着手指,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的。” 狄秋说:“真的没关系的。” 老板娘看着他,不响了。狄秋说:“不是因为那件事不来的,我自己有点事情。” “事情昂办好了呐?”(事情办好了吗?) 狄秋想了想:“差不多了吧。” 老板娘忽而一声叹息,拍拍狄秋的胳膊,颇关切地望着他,急急说:“你好就好……好好的哦……” 她的手擦过狄秋的手背,她的手心很粗糙,手指发红,手还有些冷。狄秋说:“老板娘,帮我泡杯热茶吧。” 老板娘笑着应下,踩着小碎步走了。 狄秋在门前站了歇,二楼的房间似乎也都是满的,好多人在说话,好多人在吵相目(吵架),好多麻将牌噼里啪啦碰碰撞撞。狄秋拍拍衣服,打开了5号房的门。 他一进去,祝老师就哦哦地高喊了两声,安妈妈的声音也一高,意外道:“小狄?!桐桐说的意外惊喜就是你啊!” 祝老师招呼狄秋坐,说:“我刚巧还来帮安妈妈讲弗会是桐桐带儿子过来搓麻将吧?唔笃以哉住了酒店里么,小人么应该放嘞爷娘搭嘞嘿,阿弗可能带进带出葛!”(我刚才还在和安妈妈说不会是桐桐带儿子过来打麻将吧?她现在住在酒店里么,小孩应该是放在爸妈那里的,也不可能带进带出的!) 安妈妈说:“格么倪翘脚麻将先搓起来?撒骰子?”(那我们三人麻将先打起来?扔骰子?) 祝老师连连点头:“撒呐撒呐!” 他和安妈妈都站了起来,狄秋走到桌边,也站着,祝老师和安妈妈都让他先撒,他撒出个三个三,六,他道:“桐桐怎么住酒店去了啊?” 祝老师望望他,把骰子包在手心里晃晃,吹吹气,念念有词,撒出个六六大顺 ,十二。他笑得灿烂,拿起保温杯,摇头晃脑地嗒嗒舌头,喝茶,说:“桐桐屋里碰咂贼骨头,还被人家放吱把火,倷弗晓得啊?还上兹《苏州新闻》帮《社会传真》!”(桐桐家里遭贼了,还被人放了把火,你不知道啊?还上了《苏州新闻》和《社会传真》呢!) “啊?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她没和我讲过啊!”狄秋傻眼了,安妈妈低头撒骰子,说:“哀种事体阿呒不啥好讲葛吧,五帮三么,八……小狄倷帮桐桐撒。”(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吧,五和三,八,小狄你帮桐桐扔。) 狄秋又撒了吧,还是三和三,六。安妈妈和祝老师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狄秋无奈,撒第二轮,自己代表自己,还是六,代表桐桐,七了。 他松了口气,祝老师笑道:“人和自己斗,其乐无穷!” 他眨巴眼睛,看了圈:“啊晓得哀句闲话啥人讲葛?” 安妈妈和狄秋各自坐下,狄秋接了句:“谁讲的?” “老毛歪!” 祝老师也坐下了,自动麻将桌上早就摆好了麻将牌,老板娘送了杯热茶进来给狄秋,狄秋连声道谢,不一歇,他的牛肉面也上来了。祝老师看到了就说:“小狄你啊还是我们认得的那个小狄啊?今天怎么吃牛肉面了呐?” 狄秋笑笑,说:“突然发现这里菜单上其实蛮多东西的。” “菜单么一经哀囊葛歪,囊老早吩注意啊?”祝老师道。 (菜单一直都是这样的,怎么以前没注意到?) 狄秋吃了口面条,喝了口面汤,说:“不过还是馄饨,炒面好吃。” 祝老师笑了,他坐庄,又是番祈福求愿的,在狄秋面前摸牌开局,他问道:“小狄么最近忙点啥呐?” 狄秋说:“胡思乱想。” “啊?啥?”祝老师似是难以置信,抬头盯着他,“瞎想啊?” 安妈妈也看了眼狄秋,狄秋四张牌里三个花,笑开了,祝老师讲普通话了,道:“看上去么想的都是好事歪!” 狄秋摸牌:“胡思乱想的时候再不想点好事,那日子也太不好过了。” 祝老师道:“小狄倷啊是也长高啧啊?看上去帮倪女婿差往弗多高啧。”(小狄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啊?看上去和我女婿差不多高了。) 狄秋道:“这把安妈妈不要和我抢啊,我要冲祝老师,就当礼金了。” 安妈妈道:“我是弗帮倷抢,我反正只吃咂扎喜糖。”(我是不和你抢,我反正只吃到了颗喜糖。) 祝老师道:“美国葛金莎帮国内葛啊是味道还是弗一样葛吧?”(美国的金莎和国内的啊是味道还是不一样的吧?) 安妈妈挽了挽头发,不响。祝老师出牌,道:“北风,唉,唔笃道否要讲,苏州高葛男小人是真格少,结婚格辰光,我看格个男小人笃同学嘞朋友嘞塞弗高,唔笃姆 分卷阅读110 分卷阅读111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1 妈高格,东北葛,一米七五!”(北风,唉,你们不要说,苏州高的男孩子真的是少,结婚的时候,我看那个男孩子的同学啊朋友啊都不高,他妈妈高的,东北的,一米七五!) 安妈妈道:“之前格个山东格弗是蛮高么。”(之前那个山东的不是蛮高的吗?) 祝老师清了清喉咙,喝茶:“北风阿呒不人碰啊?”(北风也没人要碰啊?) 狄秋道:“还好吧,我高中的时候有个朋友苏州的就蛮高的,他爸爸妈妈也不高的。” 他出牌:“西风。” 祝老师拈拈手指,碰牌了,一抬眼睛,看着狄秋,道:“格个贼骨头倷啊认得葛。”(那个小偷你也认得的。) 安妈妈说:“三索。”(三条。) 狄秋说:“偷桐桐家的人啊?” 安妈妈说:“搓麻将么才搓麻将吧,等桐桐来兹么,唔倷要讲么总归会讲葛,倪啥人啊弗嘞嘿现场,啊吩去派出所。”(打麻将就打麻将吧,等桐桐来了,她要讲总归会讲的,我们谁都不在现场,也没去派出所。) 祝老师赔个笑,看看安妈妈,道:“我么啊是怕小狄被人家骗呀,格个小娘鱼看上去文文静静葛,啥人晓得……桐桐么啊是,做节壳子葛地方认得葛人塞带到兹倪搭嘞,还好我帮传达室葛王夹里蛮好,警察来寻我,唔倷直接打我电话拿我喊过去,要弗然被倪主任晓得,有的烦嘞。”(那个小女孩看上去文文静静的,谁知道……桐桐也是的,做美甲的地方认得的人就带到我们这里来,还好我和传达室的王某某蛮好的,警察来找我,他直接打我电话把我叫了过去,要不然被我们主任知道,很烦的。) 安妈妈看牌,出牌:“原归三索,真家伙,来来去去哀扎牌,看得嘞厌死臭啧。”(还是三条,真是的,来来去去这只牌,看得烦死了。) 祝老师不响了,狄秋抿起嘴唇,笑了笑:“七条,祝老师要是做条子估计没得做了。” 祝老师问他:“格么过点日脚放假啊准备去啰搭白相白相架?”他拍了下手掌,说,“倷要用弗着等放假,天天有空,天天好登嘞外头白相葛,啊要带爸爸姆妈嘞啥葛出去兜兜呐?”(那么,过阵子放假有没有准备去哪里玩玩啊?)(你也用不着等放假,天天有空,天天能在外面玩的,要不要带爸爸妈妈什么的出去转转啊?) 狄秋问:“不是春节才过完吗?又有什么假期了啊?” 安妈妈笑笑:“祝老师么坐嘞办公室里春节一放完么才开始往清明,五一,端午倒数啧。” 祝老师喝茶,摸牌:“七筒。” 安妈妈碰牌了,摸到个花,花牌摸起来还是花牌,她把花牌齐齐靠边放好。祝老师瞅着,道:“清明么是快啧歪。” 他看狄秋:“唔笃年纪轻格么才喜欢出国吧?”(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出国吧?) 狄秋说:”出国要护照吧?我没有护照。” 正说到这里,桐桐进来了,一进来就说:“什么护照不护照的啊!你们在讲什么啊!” 她看到空位就去坐下了,今天她穿了条粉裙子,粉大衣,头发剪短了,显得脸更小,眼睛更大了。她眨巴着眼睛看狄秋:“你要出国去哪里玩啊?清明的时候啊?还是五一?” 安妈妈和狄秋比个眼色:“桐桐帮祝老师估计用葛是一本台历。” 狄秋哈哈笑,桐桐瘪起了嘴巴:“你们打麻将添我,说笑话么不添我了!” 祝老师道:“倷帮倪迟到迟到么塞算啧,今朝帮小狄搓麻将也迟到,是要弗添倷啧!”(你和我们打麻将迟到就算了,今天和小狄打也迟到,是要不和你一起玩了!) 桐桐忙伸出双手摆在桌中间的灯光下说:“就是为了见小狄才迟到的!我新做的指甲!” “刚巧还来讲倷做节壳子认得葛小姊妹嘞。”祝老师道。 桐桐拉了拉狄秋的手,说:“啊好看??” 安妈妈说:“五筒。” 狄秋点点头:“好看的,一套粉,可以直接去演粉红女郎了。” 桐桐拍他,问他:“你啊是要去哪里旅游啊?” 祝老师道:“桐桐去过葛地方多,好问问唔倷意见葛。” 安妈妈说:“国内走走其实啊蛮好,过年葛辰光我帮一帮小姊妹到福建去兹几日天,蛮好白相葛。” 桐桐说:“新疆蒙古都蛮好的。” 狄秋道:“内蒙古蛮好的。” “你去过?” 狄秋点了点头,桐桐有些兴奋:“还是第一次听你讲这些事情歪!” 祝老师亦附和:“小狄是蛮少讲起自家葛事体葛。”(小狄是很少讲自己的事情的。) 狄秋笑了笑:“我也没什么好讲的。” “你去了内蒙哪里玩啊?”桐桐问。 狄秋说:“高中的时候跟朋友一起去的,他隔壁邻居的妈妈是内蒙人,亲戚都在那里,招待了我们,去了蛮多地方的,半个暑假都在那里吧。” “有当地人招待是蛮好的,蒙古话叽里咕噜的我是听不懂,不过住住帐篷,骑骑马蛮好玩的,想起来还蛮想再去去的。”桐桐说。 狄秋说:“晚上看星星很好看。” 他还说:“能看到银河。” 他不响了。 他想起他和图春坐在帐篷外面看星星,图春问他打算报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他说,苏州蛮好的。图春说他可能会去南京,他马上就说,南京也不错。他还说:“那我去南京,当个天文学家吧。” 图春马上说:“你要文科转理科啊??我们现在能转吗?怎么转啊?” 他的样子有些着急,看得狄秋想笑。 狄秋笑了出来,说:“自 摸,胡了。” 他看祝老师,道:“祝老师,礼金等下副牌吧。” 桐桐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狄秋把牌推进桌子下面,自动麻将桌开始洗牌。他点了根烟。 这晚麻将打到两点,桐桐送安妈妈和图春,安妈妈还是在中街路下了车,桐桐问狄秋:“还是马大箓巷啊?” 狄秋指着路边一家快捷酒店,说:“就这里吧。” 桐桐一看,调侃道:“你不会家里也被人放火烧了吧!” 狄秋苦笑,桐桐吐了吐舌头,不响了。 她把车转进了酒店,停在了门口,点了根烟。狄秋看看她,桐桐呼香烟,说:“洁洁其实是被人领养的,后来领养的家庭又生了个孩子。” 狄秋往酒店里张了眼,前台正趴在桌上玩手机,没精打采的。他解开了安全带,说:“世上多的是身世悲惨,但活得好好的人。” 桐桐看他,笑着说:“你这个人看上去么什么都好,对什么都笑笑的,其实心肠很硬的,心里早就有自己的主意的。” 狄秋下了车,和她挥了挥手,桐桐 分卷阅读111 分卷阅读112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2 挥动香烟,开走了。 狄秋进了酒店,要了个单人间,进了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就睡下了。 他做梦了,不停做,好像要把十年里没有做过的梦一口气做完。 他梦到苏州。梦到虎丘塔的边上多了一座大山,梦到一口大钟在运河里飘浮,梦到拙政园的荷塘里开满了荷花,一对鸳鸯躲在荷叶下戏水,他还梦到满地的桂花,熏得他不停打喷嚏,满世界的竹子,风一吹,绿光闪烁,娑娑作响。他伸手拨开它们,他在走一条下坡路,图春就在路的尽头等他。 图春推着一辆自行车,他也推着一辆,他骑上去,趟着车经过图春。风好急,他笑着回头看,图春跟上来了。 他们在路上骑车,穿过一条条弄堂,在大马路上骑,在羊肠小径上骑,有时颠簸,有时平坦,有时两边都是办假证,修电线,收旧货的广告,有时被呼啸而过的汽车鸣笛警告。 狄秋不管,他骑蛇形,他张开双手,晃晃悠悠地经过一片巨大的树荫,他仰起头看,是什么树呢? 忍冬吗? 忍过了冬天,春天就会到了吗? 他回头张望,图春还在,离他不远也不近,轮廓清晰,五官模糊。 狄秋更不管了,不管要去哪里,不管这里是哪里,苏州也好,别的什么城市也好,城市的马路有什么不同呢?江南的粉墙黛瓦又有什么差别呢?新起的高楼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就在路上骑着,转弯,上桥,下坡, 黑夜和白天也没什么不同,变化得还很快,日月流转,一会儿空气就暖了,花都开了。 先是迎春花,接着是桃花,樱花,无香的海棠,香得醉人的丁香,大朵大朵的泡桐,同色系的紫藤。天空浪漫得一塌糊涂。 夏天雨水很多,蝉叫得厉害,树绿得也厉害,他和图春淋着雨,边骑车边吃冷饮。他吃赤豆棒冰,图春吃绿豆棒冰,一口咬下去,嗑到硬邦邦的豆子,牙齿酸透了。他笑出来,咬着棒冰,单脱手骑车。 他骑进了秋天。 秋天,枫叶红了,银杏黄了。 他捡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去敲结在枝头的银杏果,银杏掉在地上了,绿果肉摔开来了,露出了里头的白果,有的白果的果壳壳也摔裂了,露出绿色的果肉。 银杏臭烘烘的。 狄秋笑着举高了竹竿,还举高了录音笔。 他敲打树叶,莎啦啦,莎啦啦。 “图春,你听,银杏掉下来的声音。” 一朵雪花从空中掉落。 冬天了。他甩开了自行车,扑倒在了雪地上。这次只有他和图春了,图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他后面,他等他,又等不及,他捧起一抔雪去给图春看。 图春就在他面前,轮廓还是很清楚,五官还是很模糊。 但是他知道,他在这里。 他就在这里。 他吹了口气,一朵雪白的花在他手心里绽开了,漫天下洁白的花雨,又是一个春天了。 狄秋撒开了那些花,握住车龙头,又跨了上去。 他看了十次春花开又落,夏雨来又走,秋叶落又生,冬雪茫茫,又清清。 狄秋醒了过来,他揉着眼睛,白天了,空气潮湿,好像才下过雨,市一中的招牌上蒙着一层水雾。 狄秋一看手表,刚刚好,七点整。 狄秋原地弹了起来,不巧撞到了个男学生,他忙一把抓住那个男孩子,盯着他大叫了起来:“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撞到你了??!!对不起!!” 他给男孩子看手表,近乎咆哮:“我的十二点!过去了!” 他的一天。 他的十年。 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男孩子挣开了,怪异地打量他一眼就钻进了学校。 狄秋在原地转了一大圈,看见附近一个煎饼果子摊就跑了过去,他挤过去买煎饼果子,火急火燎地等着,轮到他了,他忙不迭喊出来:“老板!加两个蛋!谢谢!还要一包豆浆!谢谢老板!!谢谢!” 老板笑着招呼:“小伙子这么一早就这么有活力啊!” 狄秋笑得喘不过气,搓着手吸鼻子,煎饼果子做好,他咬了一口,烫得倒抽气,紧接着又是一口,他捂着嘴一头嚼一头冲到了街上,风风火火跑到了义昌福,一口气买了十个包子。他过了马路,又去便利店买了包烟,站在路边一口煎饼果子,一口包子,咸的吃,甜的也吃,吃得两腮鼓鼓囊囊的,他还想点香烟,一双眼睛,两只手都忙不过来了。 一辆公车进站,狄秋赶忙跳了上去,他一溜烟跑到后排,干得第一件事就是开了窗户把手伸了出去。 他摸到风,暖和的阳光照着他。司机在广播里吼:”后面的人!不要把手伸出去!!“ 狄秋缩回了手,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他松了口气,嘻嘻哈哈地看周围每一个人,边上一个女人把一个半大的孩子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孩子靠着她,看看狄秋,眨眨眼睛,和女人说:“妈妈,这个哥哥吃得好多呀……” 狄秋噎住了,笑着点头:“吃得多才长得高啊小朋友!” 孩子眨巴眼睛,女人陪个笑,转过身,拉着孩子挪到来前面。孩子有好多问题,他问女人:“妈妈,长得高有什么用啊?” 女人说:“长得高……望得远啊。” 孩子又问:“妈妈妈妈,这个小锤子是用来干吗的啊?” 女人说:“这个是发生危险的时候……你看,这个小点,小锤子对准这个点笃笃敲两下,玻璃就碎了,大家就好出去了呀。” “那大家为什么不从后门出去啊?” “因为有时候后门开不了啊。” “那可以从其他窗户出去啊。” “但是你看呀,其他窗户是不是都很小啊,你看像妈妈就钻不出去的呀。” 孩子问:“那发生危险的时候,我就用这个敲敲玻璃!妈妈你先出去!“ ”小宝这么厉害啊!但是发生危险的时候,妈妈会保护你的。“ 狄秋大声说:”发生危险的时候,第一件事是保持冷静!“ 大家都看他,他喝了一大口豆浆,咽下嘴里的东西,公车在人才市场门口停下,他下了车。 狄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汽油味很重,早上的苏州披着雾,裹着尘,天上灰蓝色,地上水灰色,路边的青草承着露珠,道旁别的树叶垂着脑袋,一朵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海棠落在了狄秋脚边。狄秋拾起它,看了阵,拿出手机按了按。他的手机没电了。他拦了部的车,回到了先前桐桐放他下来的那家快捷酒店。前台还是那晚那个前台,她看到狄秋,微笑着点了点头。狄秋忙上前问她:“我在这里睡了……啊,不是,是住了多久啊?” “先生要退房吗?”前台看着电脑,说,“您昨晚 分卷阅读112 分卷阅读113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3 入住的,房费按照……” 狄秋扒着桌子,瞪大了眼睛:“今天几号??” “今天是……” 狄秋忙解释:“我的手机没电了。” 前台指指身后:“今天是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呀,您是要退房吗?” 狄秋呆住了,但他很快又笑出来,他问:“我现在是在苏州吧?” 前台木讷地点了点头。 狄秋默默念着:“苏州……” “您要退房吗?” 狄秋点头,说:“我要走了。” 前台顺着接了句:“要回去上班了吗?您着急赶车吗?我现在就给您办退房吧。” 狄秋哈哈一笑,没有响,办完退房手续,他直接从门口走了,前台看着他,满目疑惑,狄秋跳到酒店外面,朝她一挥手:“再见啦!!” 第二十章 狄秋打的去了金门路上的棋牌室,棋牌室还没开门,店里也没开灯,怪暗的,他把手放在额前顶着玻璃门张了歇,喊了几声:“孙老板,老板娘,有人在吗?” 没人应门,他敲了敲玻璃门:“是我,小狄啊。” 没一歇,孙老板来给他开了门。两人四目,相接对视,孙老板一边脸颊嗨(肿)得有些高,嘴角裂开来了,他笑笑,移开了视线,点香烟,问狄秋:“好久不见了啊小狄。” 狄秋往边上一指:“孙老板,去隔壁一起吃点东西吧!” 孙老板明显一愣,不响,低着头,呼了口烟,点了点头。 两人便走进了边上的小饭馆,春暖花开的季节,没有羊肉吃,也还没到剥小龙虾的季节,店家主打家常小炒,墙上贴着彩纸黑字的菜单,五颜六色,煎煮烹炸,什么都有。他们一人要了一碗牛肉面。 等面时,孙老板问他:“最近忙点什么啊?” 狄秋研究了番墙上菜单,举高手说:“麻烦再加个古老肉!” 孙老板笑了笑,拿了个碗磕磕烟灰,没看狄秋,说:“上次真的不好意思了。” “没事的。”狄秋问,“要喝酒吗?开瓶雪花?” 孙老板摇摇头:“大清老早的就不喝了吧。” 他的嘴巴开动的幅度不大,因而讲话也轻洞洞的。狄秋哈哈笑,一弹手表,大声说话:“也不早了吧!都九点了!” 孙老板看看他:“手表修好了啊?” 狄秋用力点头。 “那蛮好。”孙老板抚了下膝盖,“格么……最近昂转去看看?”(那最近有没有回去看看?) 狄秋望着外头,一摸伸长了的脖子,眨巴着眼睛说:“往石路那个方向的那家糖炒栗子店应该开门了吧?” 孙老板弹烟灰,看着他,不响。狄秋笑着,也点了一根烟,香烟吃上,牛肉面恰也上了桌。狄秋一手夹着烟,一手去抽筷筒里的筷子,说:“我要走了。” 孙老板也抽了双筷子,在面汤里捣捣,说:“回老家啊?啊是避开小长假高峰回去?”他吃了一小口面条,就放下了筷子,只吃香烟,斜斜坐着,斜斜看着地上,说,“也蛮好,你应该不用朝九晚五上班的歪。” 狄秋捞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回苏州。” 孙老板瞥向他,颇有感触地说:“蛮好……苏州也是没什么好的,雾霾这么严重,房子价钱也是越来越高了,野哗哗(很没谱)。” 他唉声叹气了通,狄秋说:“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里。” 孙老板奇道:“不是回老家啊?”他皱紧了眉头,“你爸爸妈妈到底啊是在苏州的啊?” 狄秋摇摇头,人笑着,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们。” 孙老板不响了,转过头吃香烟,狄秋问他:“老板娘在吗?我想和她也道个别。” 古老肉上桌了,孙老板看了看,说:“她回老家了,还没有回来。” “那您有她的电话吗?” 孙老板望住狄秋,狄秋也望住他,吞下嘴里的东西,揩揩嘴巴,迫切地说:“能帮我打个电话给她吗?” “现在?” “就现在!” 孙老板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一歇,他就对着手机讲起了话,他说:“燕燕啊,倷等歇,小狄有闲话帮倷讲……”(你等等,小狄有话和你说。) 他一点头,声音轻下去,腔调软下来,又说:“欸,塞是格个桐桐前两天还来牵记葛小狄,是诸何日脚吩看见啧。”(对,就是那个桐桐前几天还在惦记的小狄,是很久没看到了。) 他把手机递给了狄秋。狄秋拿过电话便讲:“老板娘!是我啊,小狄!” 老板娘的声音有些尖,她道:“小狄,怎么了呀?啊是想问我买点生的大馄饨带回家吃啊?哈哈。” 狄秋听笑了,开心地说:“你的大馄饨是蛮好吃的,但是我觉得我高中同学的妈妈包的更好吃。” 老板娘没响,孙老板冲狄秋眨了眨眼睛。狄秋接着说:“老板娘,我要走了,不留在苏州了,和你说声再见。” 他看向孙老板,又说了遍:“再见。” 老板娘问他:“你要去哪里啊?你……”她急了,“小狄,你不要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啊??” 狄秋说:“不是的,我在苏州待了十年了,我其实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我现在想想,可能去别的地方走走,我就能知道我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苏州了。” “我不会忘记苏州的。” “说不定很快我就会回来了。” 听筒里传来了吸鼻子的声音,狄秋把手机还给了孙老板。孙老板接过去,起身去了外头。狄秋趁此问店家要了杯茶,等孙老板回进来,他以茶代酒,敬他一杯,说:“人生在世就是有很多烦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就祝您身体健康吧。” 孙老板也要了杯茶,喝干了,拍了拍狄秋,什么也没说。 狄秋吃完了自己的那碗面条,打包了剩下的古老肉,打的去了广济。 门卫室里的门卫把他给拦在了门口,他挑着眉毛问狄秋:“探病还是看病?” 狄秋说:“我找晏宁晏医生,我是他的朋友。” 门卫说:“我对你有点印象的,你不是晏医生的朋友,是田洁的朋友吧?”他轻蔑地说,“她不在这里了,关起来了,我们这边庙小,供不起她这尊大佛。” 狄秋挖了张一百块出来,门卫不响了,打了个电话,晏宁很快就出来了。看到狄秋,他难掩诧异,随即笑开了,和他招了招手,指着外面说:“走走啊。” 狄秋说:“你们这边门卫油水不赖,每次来找你都要出一百块。” 门卫咳了声,避开了两人,晏宁笑着拽着狄秋往大马路上走。狄秋挣开了,折回去,给了门卫一个大大的拥抱,用力拍了拍他:“我要走了!再见啊!“ 门卫微张着嘴,什么 分卷阅读113 分卷阅读114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4 也说不出来。 晏宁笑得合不拢嘴,也说不出话,狄秋跑回他面前,一拱他:“走走啊。”两人齐齐迈开了步子。 晏宁和狄秋说:“古怪了,现在大白天,我们怎么会看得到你?”他又问,“你要走去哪里?” 狄秋说:“还没想好,南京啊包头啊,我都想去。”他问晏宁,“古老肉吃吗?” 晏宁摇头:“现在才几点啊?去包头这么远?去旅游吧,你一个人啊?” 两人走到一棵树下了,晏宁点了根烟,问说:“还是和图春一起?” 狄秋一头雾水:“和图春?” 晏宁说:“你现在白天都能被人看到了,你没考虑去找找图春吗?你之前不去找他,难道不是怕他没办法接受吗?” 狄秋抓抓头发,瞅着晏宁笑:“哦,你还是把我当病人分析的。” 晏宁一笑,耸了耸肩,狄秋也点了根烟,他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的一顶小桥,桥下是一条窄窄的长河。狄秋笑出了声音,跑过去,跳上了那座桥,晏宁在他身后喊:“小心啊!” 狄秋在桥栏杆上站稳了,张开双臂,头抬得高高的,说:“有一次,我和图春在外面随便走,也遇到一座桥,桥下面是一条河,有点臭,我跳上去,他一下就把我拉了下来,我们两个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回头看晏宁,自己从桥上下来了。晏宁吃香烟,默默地。 狄秋靠着桥栏杆站着了,他望着桥底的细水,说:“现在,此时此刻,我还在苏州,接下来的每时每刻,我可以去遇见图春,但是也可以不遇见他……“他看晏宁,“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晏宁也靠在了桥栏杆上,肩膀顶着狄秋的肩膀,望向桥底。他问他:“图春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的吗?” “什么样啊?” “高,帅,人很好,还很幽默,总之,蛮完美的。” “可能吧,我不太记得了。”狄秋扮了个鬼脸。 晏宁又问他:“你会怕图春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狄秋笑了:“我想象中……他什么样子都有可能啊,胖了,瘦了,老了,矮了,干了,瘪了……”他叹了声,说,“怕。” “那他要是你想的那样呢?” “也怕。” “你怕图春不喜欢你吗?” “当然怕啊。” “那他要是也喜欢你呢?” “更怕了!但是没关系啊,图春就是图春,他就在那里,我这辈子,就是要带着他一起上路了。”狄秋纵声呼喊,“我要去骑马!在草地上打滚!”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 风里还有狄秋喊话的余音,晏宁还望着河面,他沉下声音问他:“要是你遇到了图春,你会和他说什么?” “第一句话吗?” “嗯。” 狄秋展望着:“我会说,图春,我和你说个故事吧!” 晏宁转头看狄秋,挤了挤眼睛,狄秋一把抱住了他。他轻轻地在他耳畔对他说:“我知道有一个人很爱你,你可能也知道,真幸运。” “再见了晏宁,再见了。” 晏宁顺势搂了搂他。 分别前,晏宁给了狄秋一个地址,一间疗养所的地址,洁洁就在那里。 晏宁说:“那里要申请探视时间,你这几天还在苏州的话可以去看看她。” 狄秋没有去。他走到了石路,进了间商场,买了身新衣服,买了双新鞋子,还买了纸笔信封邮票,找了家麦当劳,坐下来写信。 麦当劳里人很多,他坐一张两人位的桌子还有个女孩儿来和他拼桌,女孩儿玩手机游戏,乒乓乓乓的音效响个没完,店里还在放闹哄哄的英文歌。狄秋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要走了。 你问我,一个人要怎么去爱。我不知道,可以学吗?或许吧。希望以后的孩子有机会在学校里学习这门课程。 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但是很奇怪,我闭上眼睛,我好像能听到她和我说话,她会和我说,她一直和我说。不要怕。 世上不止你一个人不幸。你做了选择,就要承担这些选择带来的后果。 我不会来看你。 再见。 他把这封信寄去给洁洁。 接着,他去了评弹学校打听段小乙的下落。门卫说,段老板去了评弹博物馆表演,他便找去了评弹博物馆。博物馆门口停了两排电瓶车,还竖着块木牌,上书:段小乙,冯贵英,《三笑》之《梅亭相会》,三点至四点。 现在还不到三点,狄秋想买票,一问才知道,票早就卖完了,狄秋干瞪着眼睛,正想不出个主意,肩膀被人一拍,他扭头一看,娟娟站在他身后,喊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狄秋说:“我来找段老板的。” 娟娟一打量他,和卖票窗口的人打了个招呼,拉着狄秋就进了博物馆。 “你来看他,一个电话的事情,还买什么票啊?” “我手机没电了。” “充电器也坏了啊?不会去买个充电器啊?你用的什么手机啊?安卓还是苹果啊?我有充电线的,你手机给我,我帮你拿去后台休息室充电。”娟娟机关枪似的说话,狄秋把手机给了她。她又问狄秋:“你手里拿的什么啊?给段老板的啊?没想到你还是粉丝啊,送的什么啊?” 狄秋说:“不是的,我买给自己的。” 娟娟也一把夺了过去,她把狄秋推荐了个表演厅,和他一挥手:“快完了我来找你!” 狄秋一个踉跄,跌进了表演厅。 演出已经开始了,台下坐得满满当当,狄秋只好靠墙站着,台上一块园林布景前坐着段小乙和一个瓜子脸,长眼睛,穿雪白旗袍的秀美女人。段小乙上手拨三弦,女人下手弹琵琶。两书灯光照着他们,两人的脸都白白,润润的。 段小乙还是演唐伯虎,眼波流转,嬉笑风流。 狄秋还是听不太懂,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只能听出个大概。秋香三笑,唐伯虎再难忘怀,才子有情,佳人有意,一株红梅,情定今生。 段小乙不时在说词里夹些时兴的流行语和笑话,惹得台下笑声连连,有时一曲唱罢,还有人鼓掌赞好的。这场演出热闹极了,段小乙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狄秋一直听到演出结束,段小乙隐去了舞台后面,娟娟都没来,他只好跟着人流出了表演厅,到了外头,正找方向呢,娟娟从走廊一头走了过来,看到他,招呼了声,过来拉住他逆着人流重新进了表演厅。她道:“刚才来了几个记者,一忙起来差点把你给忘了。”她回头看狄秋:“段老板还问起了,说你怎么来了。” 表演厅里还是有很多人,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大家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唐伯虎啊,祝枝山啊,段老板啊,徐老板啊,黄老板的。狄秋高声回娟娟:“我 分卷阅读114 分卷阅读115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5 要走了!” 有人扫了他一眼,娟娟也看他,狄秋说:“我要从苏州走了。” “什么?” 他们绕到了后台,灯光一下就黯了,地板,墙壁,天花板,来来往往的人全都浸泡在了一汪橙红色里。后台到处都是人,有抱着高灯的,拿着音响的,怀里满是演出服的,娟娟和狄秋在人群里穿行,到处都是说话声。 狄秋和娟娟说:“再见。” 娟娟没有回话,好多人从边上的房间,边上的岔路口,从前面,从后面来找她。 “娟娟姐,娟娟姐,段老板的衣服放在哪里啊?” “娟娟姐,段老板的茶叶找不到了啊!” “娟娟姐,冯老板说要去园区的松鹤楼,还一定要那间包间,我刚才打电话过去,包间早就订出去了啊。” “冯姐还说要分开采访。” 娟娟一手还抓着狄秋,一路过关斩将。 “衣服先放到隔壁。” “茶叶在老顾抽屉里,开水煮开了泡五分钟就好了,房间里有个沙漏的。” 她还打电话乔好了包间的事,两人越往深处走,走道被放在两边的花篮挤得愈发狭窄,渐渐地只能容一人通过了。娟娟松开了狄秋,走在他前面,回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要走了。”狄秋望着前头,“前面怎么这么多人啊?” “段老板的粉丝!”娟娟说,打量狄秋,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走去哪里啊?” 狄秋没响,笑了,笑得很大,娟娟不由也跟着笑了,说:“看你笑是蛮让人开心的!” 她冲狄秋努努下巴,越过人群,狄秋依稀看到一扇门。他和娟娟已经走到人群和花篮堆里了。 花篮上写着不少不成文的贺词: “预祝段老板演出圆满成功。” “世间说三笑,唯有段老板。” 其中有个署名范君爱赠的,只有五个字:祝演出顺利。 狄秋看了眼,问了声:“范先生有没有来啊?” “什么?谁?”娟娟拨开了人群,“大家让让,不好意思了。” 那些粉丝里有不少年轻的女孩儿,看到娟娟,全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娟娟姐,段老板什么时候再过来呀?” “娟娟姐,段老板啊是下个月去上海啊?” “娟娟姐,听说段老板最近在咳嗽,最近换季,他要当心点的啊。” 娟娟一味笑,一味说:“好的好的,大家的好意,我会转达的,麻烦让一让。” 她一把拉过狄秋,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先把他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关上了门。 休息室不大,比外头还吵,狄秋匆忙数了数,不下十来个人,每一个人都在说话。娟娟双手叉腰,鼓着脸颊看了看,放下了手,长舒了口气,一看狄秋,说:“走啊。” 她带着狄秋去了段小乙跟前。 段小乙正坐在一张两面的化妆台前和一个长发女人说话,化妆镜周围的灯泡全亮着,把房间照得透亮,照出身后一张沙发上的两只乐器匣子,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儿正抱着把琵琶换弦。 化妆镜的另一面坐着那弹琵琶的女人,有个年轻女孩儿在给她卸妆,她瞥了眼娟娟,又去看边上的人,说:“不是的呀,话不是这么说的,后台有什么好拍的,乱七八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了,妆都卸了,还要摄像机拍来拍去,有什么好拍的啊。” 狄秋一看,房间角落里确实有个大胡子男人在摆弄一台摄像机,女人说话间他已经把机器抗到了肩上了。 段小乙笑着说:“随便拍拍,冯老板不想出镜的话,去隔壁休息休息吧。” 那坐他身边的长发女人道:“冯老板上妆卸妆样子差不多的,观众看不出来的。” 段小乙看到狄秋了,介绍了句:“冯老板。” 狄秋点了点头,那长发女人看着狄秋,笑眯眯地问:“这位也是您的学生吗?” “朋友。”他示意狄秋,“沙发上坐歇吧。” 长发女人接着说:“其实不少戏迷都很关心段老板接下来的动向,听说您要和电影公司合作?” 狄秋站到沙发边上,那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睁着大眼睛看了看他。狄秋笑了笑, “我的发夹呢?”冯老板尖声说。 “等下啊,哎呀,你们等下。” “水开了!娟娟,你们段老板的水开了!” 娟娟忙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她拿着只保温杯回来了,把杯子递给了段小乙。 冯老板这时站了起来,扶了扶发髻,看看他们:“还是等一歇再拍?我们赞助商过来,可以一起采访,一起拍的。” 娟娟笑着问:“冯老板,啊喝茶?” 段小乙一动手指,“先采访冯老板吧,我和朋友说点事情。” 长发女人闻言,还坐在原位,没动,问了声:“冯老板五一去哪里玩了呀?” 段小乙和狄秋说话:“你来找我有事?” 狄秋说:“段老板,我要走了,来和你道个别!” 段小乙问他:“喝茶吗?娟娟去泡杯茶。“ 娟娟闻言,走开了去。狄秋继续道:“我去了须弥山。” 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从外面进来了,扯着嗓门问:“谁喊的肯德基外卖啊?” 段小乙喝茶,一抚化妆台,搓了搓手指:“是座什么样的山?” 狄秋说:“很高,又很平,一直在那里。” 段小乙冲镜子里的狄秋笑了笑,狄秋摸摸后脑勺,也笑了。 娟娟拿了个纸杯过来,里面是半杯热茶。狄秋握住杯子,吹了吹热气,那穿红衣服的人又问:“就是你们这个地址啊!到底谁点的啊!” “谁啊?” “谁要吃肯德基啊?” “啊是你啊?“ “小方,估计是小方的。” “送过来了就放下了呀,我们这里电视台正采访呢,真家伙!说到哪里了啊?五一去了美国呀!别人邀请的。” “全家桶还有个翅桶!电话号码是13478907693!” 狄秋举手说:“我点的。” 段小乙说:“你别添乱了,真的点的人要吃不到了。” 狄秋说:“那人生就是这样的,点了外卖不一定能吃到啊。” 娟娟附和了句:“以后都去店里吃。” 段小乙看了看她,娟娟的手机响了,去边上接电话。那送外卖的人过来把全家桶,翅桶放下了,狄秋给了钱。他问娟娟:“我的衣服你放哪里了?” 娟娟指了个方向,狄秋那包新衣服就在一箱演出服边。狄秋从里面翻出来拿盒古老肉,坐回去,打开来吃。 娟娟过来说:“范先生来了,我去接接。” 她走开了。段小乙的视线从镜子前移开了,他理了理头发,挺直了腰 分卷阅读115 分卷阅读116 伤春 作者:ranana 分卷阅读116 杆看狄秋:“你要了肯德基又不吃?” 狄秋回头和沙发上的女孩儿说:“过来吃吧。” 段小乙厉声道:“太油了,喉咙,身材都要吃坏掉的。” 狄秋皱着鼻子:“您也抽烟啊。” “我唱不了几年了。” 狄秋喝茶,举起纸杯说:“青春是没法永葆的,我就祝您身体健康吧!!” “走了就别回来了。”段小乙说。 两人互相看着,各自喝茶。 没多时,娟娟带着范先生进来了,他这回独身一人,进了休息室,就朝狄秋和段小乙过来了。 冯老板说:“我们的大赞助商到了!” 狄秋拿起全家桶,站起来招呼说:“大家来吃啊,不要客气。” 好多人都围了过来。 “谁要土豆泥啊?” “玉米棒呢?” “鸡翅,帮我拿个鸡翅吧。” 范先生说:“热闹的。” 段小乙抽了两张纸巾递给狄秋,狄秋揩揩手,范先生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 “好久不见了。”范先生说。 狄秋说:“是的,是的,范先生,我要走了。” 范先生说:“我才来你就要走啊?” 段小乙说:“是要从苏州走,待不下去了。” 狄秋笑笑,范先生道:“哦?那打算去哪里呢?” “还没想好,反正就是要走了!” 范先生微笑着说:“那祝你一路平安吧。” 他又伸出手,狄秋和他又握了握手。段小乙低头吹吹杯里的热气,喝茶,不响。 狄秋拿上他的新衣服,新鞋子,走了。 他还是回到了棋牌室。 那里还有好多人他需要和他们道别。他见到了桐桐,桐桐看到他,大吃一惊:“失踪人口!你又出现啦!” 狄秋上去拥抱了她,他又去拥抱祝老师,安妈妈,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麻将搭子,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他说:“大家再见啦!” 他去了大厅,找到了黄老板,钱经理,长腿,还有狗狗,他一一拥抱他们,钱经理边上坐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儿,他也拥抱了她。 “大家再见!” 从棋牌室出来,他打的去了一中,他扒拉着大门,朝着校园里的升旗杆挥手。 他喊了出来:“小丁!!” 他吸了口气,再度放声:“再见!!” 一个门卫从那门卫室跑了出来:“倷做啥?!”(你干什么?) 狄秋飞也似的跑了。 他来到了马大箓巷。他摸到了那扇木头门,那门上面的锁不见了。狄秋喉头一涩,他敲门,哑着声音问:“有人在吗??” “有人吗?” “有人住在里面吗?” 没人响,没人来应门。 他又敲了敲,等了等。 月亮出来了,往高出升,撒下些稀薄的光芒。 有人来开门了,是个矮个的方脸男人,狄秋忙不迭一把握住他的手:“你好!” 男人古怪地打量他,不等男人开口,狄秋又说:“再见!!” 他松开了手,转身走了。 附近有间浴室,狄秋进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他们提供的衣服裤子,在公共休息区找了张床躺下了。花花绿绿的床铺上有人在修脚,有人打电话,有人在打呼。不远处的电视在播电影。 长发的李嘉欣倒在床上爱`抚自己。 狄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一活(觉)困醒。那电视还在播电影。 成龙喝多了酒,开始打醉拳。 狄秋坐了歇,起身回到淋浴区,刷了牙齿,洗了把脸,换上了他的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抱着他的皮夹克出来了。 附近有家便利店,他进去买了个粽子,一包豆浆,一个茶叶蛋,狼吞虎咽地吃下,又买了支草莓味的可爱多,三两口吃完,狄秋打了个饱嗝,揩揩嘴巴,出了便利店,走到公车站,找到辆去火车站的公车,等了十来分钟,公车进站,他上了车,找了找 ,看了看,在安全锤下面的空位坐了下来。他往窗外看。 尾声 苏州火车站的售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狄秋仰头看大屏幕。有往南京方向的,有往上海方向的,有高铁,有动车,有特快,也有普快。一辆今天下午往包头去的特快,硬座还有票。 前面还排着不少人,有个人也要去包头,当天下午出发。狄秋看了他一眼,那人拖着行李箱,他买完票,狄秋又去看大屏幕,咬着嘴唇找,南京,上海,郑州,北京,西安,包头……还有票。 狄秋拍拍衣服,继续排着。 轮到他了,他递上身份证,说:“您好,一张去包头的特快,硬座,三点多发车那班。” “两百三十六块。” 狄秋把身上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数了两百五出来。他还剩五十块。他把钱递进窗口。 车票很快出来了,狄秋拿了车票就走。 “小伙子!你的身份证!还有零钱!”票务人员在窗口大喊,狄秋这才反应过来,回去拿了身份证和找零,那票务人员又提醒他:“你的身份证还有段世间就要到期了,记得去办新的!” 狄秋握紧了车票,抓着身份证点了点头:“谢谢!” 他笑了笑,又说:“再见!” 他从售票大厅出来了,一路跟着指示牌走,爬上爬下,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检票口。他前前后后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他只有一件夹克衫,大家都拿着身份证,拿着火车票,回答着检票窗口的检票员的问题。 “去哪里?” 轮到狄秋了。 “去包头!”他异常响亮地说。 进了火车站,他排在一队安检队伍的末端,他忽而想起了什么,跑回门口,望着门外,他看不到什么阳光,也看不到什么景色,一辆辆出租车停下,放下人,一个个人拿上行李,背上包,往检票口走。 他笑了,夸张地挥舞手臂。 “再见啦,狄女士!” “再见了,图春。” 他很快就过了安检,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检票口,往包头去的火车在楼下的月台上车。 他搭电梯往楼下去。 ——《伤春》完—— 分卷阅读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