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 分卷阅读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 ? 《游刃》作者:平生好剑 文案 明,正统元年,陈希风第二次会试落榜,陶仲商刚从旦暮崖逃生。 顺天府见过一面,又有一面要见。 陶仲商×陈希风 辣手刀客攻×温柔小少爷受 楔子 宣德八年,顺天府。 春闱已过,春风初暖,什刹海上游人又多了一半,岸边柳丝柔软与河上歌声柔媚,勾得等放榜的学子驻足于此。 绮楼上,满桌人谈兴正浓,徐珵手中握着一个酒杯轻轻转动,只沉默不语,李贤坐在他身侧,轻声唤了句:“徐兄?”徐珵回神,才发觉自己酒杯中酒水已洒了大半在桌上,满桌人都望向他。徐珵放下酒杯,苦笑道:“失礼了,放榜在即,有些心烦意乱。” 众人闻言神色都是一沉,谈笑的兴致去了大半,李贤长叹一声,道:“前途未明,的确令人心忧。” 一人戏谑道:“我们说前途未明就罢了,解元公说这话又置我们于何地?” 李贤摆手道:“什么解元公,别戏弄我!太闷了,我去把窗子打开。”说罢,起身走到窗边伸手一推,一股凉风立时拂面而来,李贤舒服地眯了眯眼,正欲回去坐下,一垂眼就望见绮楼下一人牵着白马正慢慢走着,只着寻常圆领大袖衫,走在人群里却颇为打眼。 李贤看着眼熟,忽然灵光一闪,冲那人喊了声:“慕之!” 那人闻声抬头,对上李贤目光,立刻双眼一弯笑了笑。 席上有人问:“李兄在叫谁?哪个慕之?”李贤回头笑道:“江西按察使陈琦陈大人的小儿子,姓陈名希风,字慕之,他哥哥陈希贤是宣德二年进士,如今任正六品鸿胪寺丞,也都是徐兄的旧识,不过不认得也无妨,请来一起喝一杯不就认识了?” 众人点头:“正是此理。” 李贤转身便在窗前相邀,陈希风欣然来赴。 不消多时,店家在徐珵和李贤之间添了把椅子,陈希风坐下,众人看他年轻不过二十左右,生得朗目疏眉,未开口唇边就噙一抹笑,心中自然就生出些好感。 寒暄一二句,酒过四五杯。 徐珵见陈希风一身风尘,随口问了句:“慕之这是从哪里来?” 陈希风语调轻快地说:“去玉泉山走了一趟,的确好水,茶不错。” 李贤叹道:“放榜在即,你倒还轻松。” 徐珵接口道:“解元公大可更轻松!” 李贤苦笑道:“都来打趣我,慕之年纪尚轻,开榜日蟾宫折桂才真是少年得意。” 陈希风喝了口酒,放下酒杯,哂道:“我是不行的,我轻松就是因为晓得自己必是不中。” 众人见他说的果断都有些莫名,一人讪讪道:“既未放榜,就是金殿榜首也未可知。” 陈希风微微一笑,道:“多谢君子好意,只是我的文章,实在……哈,狗屁不通。” 贡院,会经堂。 一枝垂丝海棠伸到窗边,被春风抖了一瓣飘在考卷上。 黄淮拂去考卷上的落花,朱笔批完一张考卷,疲惫地揉了揉眼,搁下笔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问道:“还剩多少?” 一名考官回道:“禀大人,约莫还有十之一二。” 黄淮正欲说话,一名考官却忽然“咦”了声,他提笔低头对着一张考卷正在批阅,眉头时蹙时松,最后笑了起来。 黄淮笑道:“齐大人得了何等锦绣文章,如此喜不自胜?” 那齐大人摇头道:“不是什么锦绣文章,卑职不好评断,请大人过目。”言罢,将考卷奉给黄淮。 黄淮接过考卷细细读了一番,也笑了起来,道:“黜落吧,极会读书之人,却作不得官。”言罢,朱笔在卷上批了几个字。 众考官闻言都好奇起来,将那考卷要来传阅了一番,却见卷上被朱笔批了八个字——灵气纵横,狗屁不通。 放榜之日,拂晓时刻贡院前便已挤的水泄不通,有人仰天长笑有人名落孙山,若是榜上有名,便一朝富贵登龙殿。 东方已明,天边一层薄薄赤色云霞。陈府派出看榜的人战战兢兢地回来了,报道:“未曾看到二郎的姓名。” 王氏眉头一蹙,开口道:“去把二郎叫来。” 婢女应声去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战战兢兢地来回道:“房中无人,被子里塞的是衣服枕头。” 王氏额头青筋一跳。 申时下一刻,陈希贤放好公文笔墨,与同僚辞别,正准备回家,被侍从告知马被二郎君强行牵走了。 又过了些时日,三月初三,殿试放榜,陈希风才灰溜溜回家,王氏怒气已去了十之八九,将他骂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三年之后,便放过他了。 今日满城士子除却得意人,仍有失意人。 陈希风与李贤和徐珵又在绮楼聚了一聚,这两人一个二甲第二十一名一个二甲第三十三名,都是榜上之人,但见陈希风未有失意之色,便只喝酒漫谈不说安慰,一场好宴。宴罢之时,三人沿着什刹海走了一段,见有士子抱着书箱坐在岸边悲声恸哭,离别时反倒唏嘘了一番。 本朝夜禁,一更三点敲响暮鼓之后就不可出行,除非有疾病、生育、死丧等事,否则笞打三十,在顺天府犯夜笞打四十。 刚过一更一点,街上行人已散去大半,陈希风怕赶不及一更三点,便骑马转进小巷子走近路。 春天白日渐长,天边仍余残霞一线,照在小巷瓦檐上。陈希风多喝了几杯双眼微饧,马蹄踏过檐下落花,花香馥郁熏地人又醉了两分。他单手松松握着缰绳,被花香熏地打了个喷嚏,喷嚏声还未落,身后忽然传来瓦片落地的碎裂声。 陈希风立刻清醒了三分,一道人影却从后轻轻一跃落在马上,那人一手夺过缰绳,一手持刀横在他喉前就要一压。 陈希风登时汗毛倒竖,他从身后人的身上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颈上已微微一痛,眼看就要毙命于此!身后人动作却迟疑了一瞬,随即收刀将他一提摔下马。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被遮挡了大半,只留下一双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又凶狠,陈希风尚未回过神,那人已一甩缰绳疾驰而去! 几个黑影迅速掠过追着夺马贼消失,陈希风摔在地上,浑身疼痛,背上已被冷汗湿透,他抬手摸了摸颈上,有一道细细的伤口,一碰微微刺痛。 平生好剑的话: 这本写完,我再也不会具体到真实历史某一年的小说了== 陈琦爸爸是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李贤和徐珵也是,陈琦爸爸比较透明,后面两个比较有名。 以下是我查到的陈琦爸爸的全部资料,其它都是我编的,包括两个儿子。 陈琦(1375年-?),字公琰,福建福安人。明朝政治人物、进士授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 南京大理寺副,历寺正,擢江西佥事,升江西按察使。曾祖父陈宗烈。祖父陈显祖,父亲陈克温。 这是篇武侠文啊我擦。 话说我明明萌着武力值高少年受这次却铁了心要写完全不能打的小少爷…… 【卷一:一停烟】 第1章 香炉中青烟冉冉而生,一名须发微白的青袍老者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块大如拳头、遍布窍眼的奇石轻轻放在桌面垫着的软布上,神情略带得意地道:“二郎就算博古通今,于石道却未必如我,二郎且为此石断一断来历?” 那被唤作二郎的年轻人生得朗目疏眉,骨秀神清,正是陈希风,只是似乎长高了些,眉眼间的青涩之气也褪去了一些。他微微躬身,伸出食指在石上轻叩几下,仔细查看了一番,沉吟一刻,道:“扣之无声、窍眼密布、微微带紫……是不是青州石?曾在书中看过记载。” 那青袍老者笑了起来,摇头道:“曾听说你从小就过目不忘,是个神童,我之前还当是夸大,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还真是难不倒你。” 陈希风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忙道:“的确是夸大之言,连考两次不中,便是神童也只是仲永一流。” 这青袍老者名林寔,现任明威将军毕节卫指挥佥事,极好收藏,与陈希风的父亲陈琦有些私交。陈希风第二次会试落榜后便离京远游,走到毕节时拜访了林寔。林寔虽然将陈希风当作友人之子热情接待了一番,却因他两次落第当他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后来几番交谈才有所改观。陈希风这话正好点中林寔之前心中所想,他倒不尴尬,将青州石放回博古架,请陈希风一同坐下,侍女默默上前添了一回水,林寔道:“想是志不在此。” 陈希风笑了笑,侍坐下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林公用刀如神,我有一事存疑已久,想请教林公。” 林寔道:“但说无妨。” 陈希风有些犹豫地问:“有没有一种刀,除了开刃那一边,刀背也开了刃?” 林寔一愣,微微蹙眉,道:“单刃为刀,双刃为剑,两边开刃的刀……不曾见过,不过江湖侠客之中用奇门兵器的人不少,说不得便有人用这双刃刀,二郎问这个做什么?” 陈希风双眼一亮,道:“志在于此。” 林寔诧异道:“二郎的志向是虬髯客、王著之辈吗?” 陈希风摇头,道:“我也还有自知之明,手无缚鸡之力,说什么虬髯客、王著?”说完这句,又道:“在府上叨扰多日,准备明日就告辞了。” 林寔神色微微一动,随即笑道:“罢,毕节无趣,我也不留客,二郎接下来是往哪里去?” 陈希风道:“东游西走吧。” 林寔捋了捋胡须,道:“我有个去处,秋风将至,太湖鱼正肥芦花飞,二郎以为如何。”陈希风想了想也觉得颇好,点头道:“的确是好去处。” 林寔却忽然沉默了一刻,陈希风有点莫名其妙,林寔又道:“那正好请二郎帮我个忙,我在平江府有一位好友,在吴县东山开了一家七颂斋,他曾赠我一块极好的太湖石,麻烦二郎帮我带一幅画给他回礼。” 陈希风听了略有些奇怪,却只道:“乐意效劳。” 林寔立刻谢了一番,还送了一枚玉石棋子给陈希风留念,陈希风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晚间林寔特意备宴为陈希风饯行,宾主对饮大醉,此处便不多说。 次日,陈希风一匹青鬃马,轻装简行去了。 毕节距太湖山遥路远,陈希风一路看山看水看美人过辰州走常德,也不知辛苦,反而觉得山高水长、天地浩荡,心里畅快到了十分。 这一日到安庆府,日头颇大,虽然已快十月,但南地秋迟,日光仍有些炙人。 陈希风走到太平塔下,塔前真武殿游人如织、香火不绝,梵呗人声喧嚣一片,陈希风正热的心躁,便息了游览的念头,牵马到路边一棵老桑下的茶摊下,寻了个位子坐下,要了一碗茶两样点心,慢慢吃着。 老桑浓荫如盖,树下凉风习习,陈希风吃完一盏茶,顿觉满心清凉。正欲付账离去,却听到旁边一桌行商似乎闲谈到了林寔,不由端起茶碗凝神细听。 一褐衣中年人道:“说来也蹊跷林佥事如今虽年事已高,但弓马勤练,我上一次去收帐正赶上佥事大人春猎,应当是身体康健,怎么就半年光景便急病过世了?” 陈希风心中一跳,却还不敢确定这林佥事是不是林寔。 另一戴着六合巾的行商叹息道:“病来如山倒,也是无常的很。” 又一人说:“不过林晟公子荣膺父功,袭了毕节卫指挥佥事,今年不过二十岁吧?也算告慰林公在天之灵了。” 林寔与其妻蔡氏一生有两女一子,小儿子便名林晟,没错了。 那几名行商又感慨了几句,桌前忽然挡了个人影,开口问:“几位说的可是林寔林大人?” 几人一愣,便见一个穿着蓝布直裰的英俊斯文的年轻人站在桌前,一时不知这年轻人用意,面面相觑。那戴六合巾的行商便接口道:“正是。” 陈希风希风冲几人拱了拱手,几名行商便回了礼,让了个位子请陈希风坐下,陈希风微微一笑,右颊一个酒窝若隐若现,道:“鄙姓陈,前几个月从毕节来,在毕节有幸与林公有过一面之缘,一时惊闻噩耗,打扰几位了,不知这消息可作准?” 几名行商见这年轻人举止有礼、言谈斯文,戒心消去了大半,褐衣中年人道:“郎君客气了,小人姓宋,说来也真是是令人诧异,小人做些茶叶和药材生意,每年来往毕节两次,这消息作准,小人前些日子刚从毕节回来,我走之前还见到林府出殡了,据说是得了急病。” 陈希风心头剧震,一时间脑海中有什么飞速掠过,快的叫人抓不住,他微微皱起眉,口中只道:“林大人一向硬朗,这病还真来的古怪。” 褐衣中年人正是觉得蹊跷,连声附和,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古怪的还不只这一桩。” 陈希风与桌上另外几人立刻被吸引了心神。 褐衣中年人神神秘秘地说:“林大人过世没两天,就听说有贼入府行窃,最后把书房给烧了。” 一人道:“这有什么古怪的,趁主人过世府中混乱趁机盗窃的案子多的是,指不定还是家贼呢。” 那褐衣中年人轻嗤一声,道:“若是窃贼想偷些古玩字画,为什么要烧了书房?说不得是个什么贼!” 陈希风顿觉有如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骨缝中都透着凉气,立时抓紧了身侧行囊,起身道:“多谢几位,天色不早,在下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 行商正说的起劲,陈希风却忽然离开,几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 头脑,只当他的确急着赶路便道了别,自己继续闲聊。 说了这一会话,毒辣日头已被云头遮住。 陈希风牵着马在走在街市上,有些出神,满街热闹皆不如耳目。钱钞与一些小物件他都带在身上,行囊里只有几件衣服几本书与林寔交给他带去东山的那个装着画卷的锦盒。别人的礼物,陈希风自然没有打开过。 他一时神思恍惚,觉得自己想多了,一时又觉得太过巧合,回忆起离开毕节时林寔的言语举止,竟觉得可疑处颇多。他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神色变了又变,忽然轻轻一笑,叹了口气,暗暗想到:君子一言,答都答应了,现在更是遗愿,送到再说吧。 想罢,陈希风翻身上马,轻轻一甩缰绳。 第2章 是夜,乌云蔽了大半明月,天边只有一二星子,黯淡月光下,隐约可见大门前牌匾上是七颂斋三字。 门内。 数名黑衣人持剑而立,血珠从刀刃滑下,房屋内院落中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体,血水顺着青石地砖慢慢淌出。 一名黑衣人将剑甩了甩,几点血珠渐在远内一丛灌木上,开口道:“打几桶水洗地,照着这些尸体做好脸,再把尸体处理了。” 余下黑衣人沉默地点了下头,便清理起院落,一切都进行地悄无声息。数捅井水将血水冲刷干净,与血水融在一处沁在泥土里。 再说陈希风。 他自从在安庆府听到了林寔死讯后,赶路的速度就快了一倍,也不为山水风物勾留,满心只想快些将那画卷交到吴县东山七颂斋,把此事了结。 这么日夜兼程,累的人袍带都松了一圈,终于到了东山。 昨夜一场大雨,太湖上云烟一片,湖面平阔一望不到边,水汽弥漫,气象万千。岸崖山壁青润,笼着一层薄薄山岚,一艘小船荡在湖上,船夫立在船尾撑篙,船头激起细碎的白浪。 陈希风坐在船头,见了如此美景,心中一松,再被湖上凉风拂过面庞,忽觉那个卷轴带来的麻烦也不过如此了。 不远处浮着几艘大船,都有一条粗重的铁索从船上垂下落入水中,船上都悬着一样的船旗。陈希风看那艘船不像货船又不像货船,有些好奇地看着那艘船。忽然从碧波中冲出个人头,费力地将一块色青而黑的大石头绑在那垂下的铁索上,铁索上连着船上的一个大木架,守在木架旁的船工立刻开始用力转起绞盘来,那浮在水面上的人又钻进了水里。陈希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采太湖石! 他看了一阵,忽生疑惑,向船尾撑篙的老人问:“老丈?怎么这附近采石的船都悬着一样的旗子?” 那老人道:“后生不晓得,这一片湖是落石帮的地界,旁的采石船不敢来的。” 陈希风听得有趣,道:“落石帮?是江湖门派吗?江湖门派不练武却来采石?还不让别人来,好霸道的规矩。” 那老人闻言把陈希风细瞅了瞅,笑道:“却是个不出门的少爷,说这些话惹人笑,江湖人还不是要吃饭?拉拉杂杂收了些弟子,不做活计吃武功吗?依水吃水,靠太湖养的这个帮那个派一只手是数不完哩!” 陈希风失笑:“是我孤陋寡闻,谢老丈赐教了。” 小舟又行了一段路,离几艘采石船渐远,陈希风远远把那几艘大船望了一望,他自小便对江湖异事、侠客极感兴趣,看书时都尤爱《甘泽谣》中的红线篇,《传奇》里的昆仑奴,《太平广记》的豪侠列。幼时有志学武,想着无缘游侠做个绣春刀飞鱼服的锦衣卫也不错,结果习武没甚天赋,读书倒是过目不忘,被父母按着考科举。 现如今两次落第遂了心愿不用做官,却也是个剑都不会拿的书生,陈希风看着不远处落石帮的采石船,倒像是飘渺江湖就在眼前,少年时一场梦只隔一线,心中感慨万千。 船靠岸,陈希风付了船资和老人作别。 他在码头寻人问了一下七颂斋怎么走,有人给他指了路,他便沿着青石板街边走边找,走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就望见了一处牌匾,上书——七颂斋,立刻喜滋滋地向大门里走。 门内几个伙计正在洒水扫地,其中一人见陈希风走过来,立刻放下扫帚热情地招呼道:“客人请进,要看些什么?” 陈希风一进门便见架上摆着的是些书册古玩,陈设颇为别致典雅,口中道:“劳烦小哥通报主人一声,就说是林公的朋友求见。” 那伙计点点头,对陈希风道:“那客人请先坐下稍待片刻喝杯茶。”说罢便转身绕进内院去 通报了,另有一个伙计来为沏了杯茶。 陈希风道了声谢坐下,便随意地打量起店内陈设器物,发现手边小案上摆着的一个宣德炉十分精巧,看着倒像他家里那只宣德三年铸的颇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最后确定是个仿到了九分的仿品。心里正赞叹做工,却忽然注意到那宣德炉内并未燃香,炉上还蒙了一层薄灰,陈希风微微一愣。 门外又走进来个客人,戴着顶竹笠,伙计上前招呼,那人只道:“看看。”脸被斗笠挡了不少,声音却有种冷冽的悦耳,那客人说完便走到书架那一边去翻看书本。 正在此时,帘子响了一声,一个约莫四十来岁一身道袍颔下蓄须的男人从内堂掀帘子走了出来,容貌姿态颇有些仙风道骨。那男人朝陈希风走来便是一礼,欢喜地问:“阁下就是林公的朋友?” 陈希风忙起身回礼道:“在下陈希风,兄台可是徐渊徐先生?” 徐渊笑着说:“正是,林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还请陈公子入内一叙。” 陈希风自然应是,徐渊引他穿过院子,正是深秋,院内积了一层黄叶。 到了内堂坐下,有仆人上了茶水点心。陈希风也不想多寒暄,先报了林寔的死讯,徐渊很是伤感了一番。 陈希风看着徐渊,口中道:“我还在林公府上见过徐先生赠给林公的青州石,是林公的珍爱之物。” 徐渊眼眶微红,叹息道:“物是人非。” 陈希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他低头喝了几口茶,慢慢道:“徐先生节哀,讯已送到,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徐渊一愕,脱口道:“公子这就告辞了?” 陈希风起身,道:“的确还有些事要办,来日再会。”说完便是一礼,就要向门外走。 “嗒。”徐渊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丢,开口道:“留步。”声音竟已从沧桑嘶哑变得清凉,屋内一名仆人已经拦在陈希风面前。 陈希风止住了步子,攥紧了手中行囊。“徐渊”慢条斯理地说:“陈公子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陈希风一僵,他转过身来面对“徐渊”,强作镇定地问:“我有东西要交给徐先生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 ,阁下是徐先生吗?” “徐渊”从桌下抽出一把长剑,口中道:“好眼力,倒不晓得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陈希风进退不得,看着那银光熠熠的长剑咽了咽口水道:“破绽太多,这里有仆人有伙计,香炉里无香炉上却落了灰,庭院里落叶积成那样也没人清扫,不过这两件也只是叫我生疑,最大的破绽是徐先生送林大人可不是青州石,是太湖石。” “徐渊”点点头表示受教,他若有所思地道:“心细如发,聪明人必不想多生事端,你伤了死了,令尊陈按察使大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样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陈希风沉默一阵,苦笑道:“看阁下这样嚣张,我就是报官你们也肯定不怕的了。” “徐渊”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声还未笑完,院外就传来一声惨叫。 第3章 “徐渊”脸色一沉,对拦着陈希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会意,提着长剑就要出门查看,却听得一道破风声响起!随即是“噗”的一声,一把长刀从门外飞入,直直穿过了那手下的喉咙。 那人瞪大了眼睛,口中只发出了几下短促的呵气声便向后倒去,门外紧跟着掠入一个高大人影,抬手就将插在手下喉咙上的长刀拔出,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快的叫人措手不及,直到几滴血染在陈希风的衣襟和脸颊上,陈希风才如梦初醒,惊吓之下抓紧了手中行囊就要往旁边退去。“徐渊”意识到生了变故,身形一动就去抓陈希风。一只手却从后伸来拽着陈希风衣领把人一拽,眨眼间长刀一转就向“徐渊”手腕削去! 霎时间,“徐渊”急忙顿步一退,长剑格挡,险险保住手腕。 而陈希风被拽的一个踉跄,抬眼中望到了那把长刀,那长刀刀身明如秋水、煞气十足,但两边都被开了又薄又锋利的刀口!长刀劈下的瞬间,直与宣德八年顺天府的刀光叠在一处!陈希风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向颈间一抹。 “徐渊”嘴里低骂了句脏话,望着对面拎着陈希风头戴斗笠的握刀男人,长剑一转迅速攻了上去。 那男人把陈希风往自己身后一推,提刀就与“徐渊”过起招来,一时间屋内刀光剑影、桌椅倒地声、瓷器碎裂声不绝于耳。 陈希风惊魂未定地靠在墙上看二人争斗,那戴斗笠的男人斗笠压地低低见不到面容,只露出一截线条漂亮的下巴。陈希风脑子里转的飞快,这二人都是为了林公交给徐先生的卷轴而来,彼此为敌,但未必是他的朋友,不要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才好。想罢,陈希风抱着行囊,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朝门外挪去。 “徐渊”正落劣势,戴斗笠的男人分了点眼角余光给陈希风,见他要跑,不耐烦地轻“啧”了声,抬脚将地上一把长剑踹了出去,长剑携风在陈希风钉在陈希风面前的开着的半扇木门上,只听耳边“嗡”一声,剑身犹在震颤,大门已被长剑的冲力撞地合拢。 陈希风脚下动作一停,又僵硬地一点点退回原地,他大概明白自己现在的境况了,就是刀俎下的那块肉,老实点还能晚点被宰。 陈希风觉得自己惨,“徐渊”满心就是急。此番本来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从陈希风手里骗不到林寔的遗物也抢得来,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己与这人过了百余招,竟是愈战愈见颓势。江湖上用双刃刀的本就寥寥无几,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应当只有一个。 “徐渊”一剑刺向斗笠客肋下,口中忽然道:“陶仲商?” 陶仲商长刀一挡反压向“徐渊”小腹,漫不经心地反问:“你认得我?” “徐渊”咬牙切齿地道:“久闻大名了,听说你三年前入了旦暮崖,没想到,入了旦暮崖竟有人能活着出来,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陶仲商竟也会做别人的狗!” 陶仲商浑身气息一冷,似乎动怒了,手上招式一变越来越快,“徐渊”心中一松,他正是要扰乱陶仲商,手中过招口中却不停:“也对,阁下的名声本就不怎样,当腻了弃徒,便来试试当狗的滋味了吗?” 陶仲商一刀劈下,竟漏了个破绽,“徐渊”心中大喜,一个变步长剑刺向陶仲商的空门! 一瞬间,“徐渊”忽然看见陶仲商的嘴角轻轻一挑,心中顿觉不好,门外传来喧哗之声,必是被陶仲商杀掉的手下的尸体被人发现,说不定官差转眼就到!“徐渊”心中大乱,却已收招不及,他手中长剑只挑落了陶仲商的竹笠,斗笠下的青年约莫二十六七岁,双眉如剑、鼻若悬胆、唇薄而色重,当真是俊美无俦,右眼角一道疤痕延伸至右耳际发中,倒未破相,只是平添几分戾气。 而“徐渊”只看到了一双眼睛,异常明亮又凶狠,如同野兽,他眼睁睁看着陶仲商身形一矮,长刀向上一提,  自己左肩一凉,一条手臂飞出,断口处就是一阵难忍的剧痛,逼地他惨叫了一声。 陶仲商又轻轻“啧”了声,刺地“徐渊”心中暴怒! 在旁观战的陈希风面白如纸,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就要破门而入,陶仲商转身走向陈希风,陈希风战战兢兢正考虑要不要说声好汉饶命,陶仲商就弯下腰将他轻轻松松往肩上一扛。陈希风一怔,肚子已经顶在陶仲商肩头,便被挟着破窗而出。 “徐渊”见那二人逃走,外面人就要破门而入,便也忍着痛捂着肩膀伤口从窗子跃了出去。 待到官差们踹开大门,只见满屋狼藉,地上躺着一具死尸还有一条断臂和满地鲜血,一个活人也没有了。 陈希风被陶仲商扛着兔起鹘落掠过飞檐瓦顶,这个人扛着百十来斤,动作却仍然迅速,行动轻捷地像一只张开双翅驾在风上的大鸟。陈希风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一半是因为恐惧,一半却是因为飞檐走壁在眼前实现的隐秘兴奋。 一路疾行到水边的一处芦苇荡,白色芦花直有一人高。陶仲商将陈希风随手一扔在地上,野草又深又密倒是摔地不痛。陶仲商在一块大石头上解下一条绳子,拉着绳子从芦苇荡里拖出一条小舟,他眼神从陈希风身上一掠,抬了抬下巴,对陈希风道:“上去。” 陈希风四下环顾一番,见此地偏僻荒凉,近处只有芦苇蒲草湖水,远处也只见野径旧桥,四下不见村郭人烟,跑是跑不过了,求救也无门。但眼前这人又实在可怕,就是乖乖上了船,也不见得处境会好到哪里去…… 他心中正计较,陶仲商见他一脸深思熟虑,早不知道乱七八糟想到了什么地方去,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提高声音呵道:“快!” 陈希风迅速爬上了船。 第4章 小船从芦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 苇丛中滑出,湖上正吹大风,陈希风被芦花扑了满头满身,又打了一阵喷嚏。 上船以后,陶仲商只说了三个字:“陈希风?”见陈希风点头之后,他就不再说话撑起船来。竹篙在水中轻轻一点,顺风顺水,不消片刻就荡出数里水程。陈希风见对方无意交谈,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船尾,默默打量着陶仲商。 时近午时,水面上的烟水散去了大半,青山碧水在日光下苍翠明亮,侧耳细听隐约可闻棹歌。远处一艘大船迎面驶来,船旗在风中翻卷,陈希风眼力不错将那旗子看的清楚,分明是来时见过的采石船。陶仲商立在船尾眯了眯眼,忽然将竹篙抛在船上,走到陈希风身边。 陈希风一凛,立刻戒备起来。 陶仲商站在陈希风面前,身材高大将日头挡了大半,陈希风被拢在阴影之下,顿觉压力倍增,不由得将行囊往怀里塞了塞。陶仲商低头看着他,道:“一会儿要换乘前面那艘大船到杭州,到杭州之后大家就此别过。” 求之不得!!!!! 陈希风心中虽然仍有疑惑,口里已经应下:“甚好,先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陶仲商随意地点点头,又道:“客气,公子可以将林寔的遗物交给我了。” 此言一出,气氛就是一凝,烈日当空,太湖水波光粼粼,陈希风抬眼与陶仲商对视,眼中也映着点点波光,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陶仲商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什么为什么?” 问出第一声陈希风底气足了不少,他又道:“为什么要交给你,林公让我交给徐渊先生,阁下是徐渊先生吗?” 陶仲商说:“徐渊死了。” 陈希风谨慎地道:“见到假徐渊我多少猜到了,只是我怎么知道,阁下是不是另一个假徐渊?大侠要怎么证明我可以将林公的遗物交给你。” 陶仲商手指间把玩一个铜钱,道:“你要我怎么证明?” 陈希风望着茫茫太湖水,有些自嘲地说:“林大人托我来给徐渊先生送回礼,怎么就送出了人命,如今林公和徐先生都过世了,我也不知该要你怎么证明。” 陶仲商冷笑一声,道:“小少爷,你与此事本无干系,能脱身便趁早脱身,林寔可是一句实话没有对你说就拖你下了水。” 陈希风一愣,忽然苦笑了一下,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林公不惜性命托付了我,便是信我,就是没有明言也一定有他的考量,这件遗物已经压了林公与徐先生两条性命,说不得还系着多少性命,我实不敢辜负。” 气氛更古怪了些。 陶仲商眉头皱地更紧,道:“恁地麻烦。” 陈希风闻言心中警铃大作,见陶仲商似乎打算动手开抢,急中生智,一边向后缩一边开口大声道:“等等等等等!大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在顺天府,你抢了我的马!” 陶仲商瞳孔瞬间蓦地一缩。 陈希风敏锐地注意到陶仲商的神情变化,确定了三年前的抢马贼竟真是这人,心中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正待再说些什么转移这人的注意力,陶仲商指尖忽然一弹,一枚铜钱击中他抓着行囊那只手的合谷穴,陈希风吃痛行囊脱手落在船板上。 然后陶仲商抬脚,将已经缩到了船帮处的陈希风踹到了湖里。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陶仲商捡起船板上的行囊,陈希风在湖水里扑腾。 落石帮的大船驶来,甲板上诸人正见了这一幕,一个站在船头一身道袍的中年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最后还是落石帮的好心人把陈希风捞上了大船,虽然今日不冷陈希风落水也不久,但说到底是深秋近冬天气,陈希风被捞起来之后还是狠打了几个喷嚏,脱下湿衣就进了舱房捂进棉被里取暖。陶仲商端了碗热气腾腾莼菜银鱼羹给陈希风,让他喝了祛寒,陈希风不接受这打一把掌给个枣,不敢跟陶仲商横着来,只撇过头继续在被子里打哆嗦。 陶仲商见陈希风不喝,爱喝不喝,自己便一口喝得干干净净,转身就去翻陈希风的行囊。 陈希风简直气的要吐血,一时又心酸起来,想当初他来太湖除了替林公回礼,就是为了洞庭西山的小青茶与太湖银鱼、白虾、白鱼来的。如今林公遗物被夺、小青茶没喝着、白虾白鱼没吃着、一碗莼菜银鱼羹在眼前还是恶人的施舍喝不得……气死了…… 正气着,陶仲商忽然自行囊里翻出一套干衣服丢到到床上,正罩在陈希风头上。陈希风换下湿衣后因行囊在陶仲商手上,还是裸着缩在被子里,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将衣服从头上拉下来,赤  裸手臂白  皙修长,一点伤疤也无,的确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陶仲商丢完衣服,就从行囊里取出一个锦匣,正是林公的遗物,便出了舱房,顺手将门带上。 那刚刚站在船头的一身道袍的中年人正侯在门外,见了陶仲商,笑了一笑,陶仲商却面无表情地往前走。那中年人倒也不介意,提步跟上,两人便走进另一间舱房。 陶仲商进了舱房之后,便将锦匣放在桌上,道:“那小少爷说林寔让他给徐渊的是一件回礼,他的行李里除了衣服就是书,也只有这一件说得上是礼。” 中年人望着锦匣眼中一亮,一边取过锦匣打开一边说道:“果然,陶兄出手便手到擒来,只是踹陈希风那一脚却是有些多余了。” 陶仲商神情不快,道:“废话太多就踹了,非要我证明和林寔徐渊是一伙的,不然还不给我。” 锦匣打开,里面躺着一幅画,中年人眉头微微一蹙,将画缓缓展开,口中仍道:“这正是林公托付陈希风的原因,的确守信重义之人。” 陶仲商忽道:“我这已经第三件事,我与于大人两清了。” 那画卷展开,是一幅宋人名画《溪山行旅图》,中年人一愣,又研究了一番,还是真迹。他拧着眉将画看了又看,便将画卷好放到一边,将那锦盒拿来细细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中年人眼神一瞬变冷。 陶仲商见他行动,已觉不妙。 果然,那中年人将锦盒拆的七零八落,画轴也卸下来看过之后,摇头道:“这第三件事怕是还未完,这锦盒装的的确是礼,但也只是礼。” 陶仲商心中一沉,问:“信不在这小少爷身上?” 中年人思索了一番,又摇了摇头,道:“林公死前接触过的十七人,除开我们验证过的,只剩陈希风与落在王党手上的那些人,但王党既然还来抓人,就说明他们没拿到信,信应当是在陈希风身上。” 平生好剑的话: 第一卷 一停烟会牵涉到一点明朝英宗时期的政治斗争……会提一些,但不会太多!因为我看资料快看不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 下去了…… 攻还是挺,挺凶残的。 第5章 陶仲商长眉一挑,道:“你的意思是,这小少爷耍我?” 中年人望着桌上那个卷轴,凝眉道:“未必,多半是林公的障眼法,信在陈希风身上,但陈希风自己怕都不知道信在他身上何处。” 陶仲商手指在腰中长刀上轻轻弹了几下,忽然道:“那我就带他去见于大人,也算将信带到,第三件事便了了。” 中年人神色微变,似乎没料到陶仲商会这样说,随即轻松地笑道:“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作准。” 陶仲商却道:“反正只剩了这个小少爷,就先将他带去再说。” 中年人动了动唇,正欲再说些什么,陶仲商抬眼将他轻轻一瞥,神情平淡,眼神却冰冷又尖锐,问:“赵先生觉得哪里不妥吗?” 这赵先生心中一凉,只觉陶仲商这一眼如同利刃,直刺到了他心中所想,扯着嘴角勉强笑道:“没有,只是想到陈希风不通武技,路上若是遇上意外恐怕麻烦得很,不如我再派几人来一同护送。” 陶仲商道:“是麻烦得很,那小少爷一个废物就够了,不必多来几个。” 赵先生一噎,道:“话也不必这么说,我也是武艺平平。” 陶仲商有些诧异地看了赵先生一眼,似乎没想到他这么有自知之明,便也不明说你也是个废物麻烦,还留了一分余地道:“赵先生来本是为了辨认信件真假,如今既然已经不用辨认,大家就在杭州分路,各自复命。” 赵先生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只道:“也好。” 陶仲商把那幅《溪山行旅图》装回画轴上,锦盒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陶仲商就只将画卷好去寻陈希风。 陈希风穿上衣服把放在床边的锦囊玉佩等零碎东西收好,开始搓头发,他目光在被打开的行囊上转过,一时觉得这桩麻烦真是来的莫名去的也突然。 头发擦干,陈希风将长发束好,眼睫低垂静静思考。 毕节,林府中林公道:“道:“我有个去处,秋风将至,太湖鱼正肥芦花飞,二郎以为如何。”说完又奇怪地沉默。 安庆府,太平塔下褐衣中年人神神秘秘地说:“林大人过世没两天,就听说有贼入府行窃,最后把书房给烧了。” 东山,假徐渊若有所思地道:“心细如发,聪明人必不想多生事端,你伤了死了,令尊陈按察使大人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样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林公托付他时隐瞒遮掩的原因倒是好想,或许是怕他害怕推脱或者行事露怯。从林公暴病而亡看,那时境况对林公多半已十分不利,他去拜访多半恰好撞了大运。书房中的东西,多半是公文古玩书信,锦盒中的肯定不是什么画卷。而那些人对他的底细清清楚楚,甚至对父亲有些忌惮。虽然来抢夺遗物的似乎都是江湖人,却不是江湖事。 陈希风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忽然又瞥到被打开的行囊,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道:锦匣都被抢走了,如今想这些又有什么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十指修长,只有右手上因为长年握笔又几处茧印。 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林公托付他也是白费了心思。 一念及此,陈希风心中忽然一动,林公既然费了这些心思,就不曾想过如今这个情形吗?还是实在无法可想了? 舱门忽然响了一声,陈希风抬眼望去,就见一个画卷被迎面抛来,忙伸手一接。 陶仲商从门外走进,陈希风一见此人,先想到七颂堂中假徐渊被砍下的一臂心中一冷,又想到小舟上那抬脚一踹觉得身上一冷,再想到那一碗没能进肚的莼菜银鱼羹更是从头发丝儿冷到了指尖。 陶仲商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陈希风,见他生得白  皙俊秀、气质斯文,一看就是世家之中被养出的温文君子,必定师长严谨,父母怜爱。 陈希风看陶仲商一张英俊面庞,不由暗想:貌似檀郎宋玉,却是罗刹鬼。 陶仲商看陈希风一派霞姿月韵,心中暗道:烦。 两人一时间相看两厌,都不说话。 还是陈希风打开了陶仲商丢给他的卷轴,见是《溪山行旅图》,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心念一转问道:“看来阁下没找到你想要的?”大侠也不叫了。 陶仲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平静地说:“没有,林大人托付给陈公子的只有这幅画吗?” 陈希风自己心中也疑惑,但见陶仲商白忙一场,略觉有点报了那一踹之仇,心中郁气稍散,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倒显出两分孩子气,口中道:“只有这幅画,其它就恕在下爱莫能助了。” 陶仲商泼了盆凉水:“既然如此,到杭州之后就不必分别,还请陈公子与我同行去见一个人。” 陈希风嘴角的弧度瞬间压了下去,问:“你不信?” 陶仲商把陈希风看了看,觉得这小少爷真是倒霉,口中道:“不是不信,只是林公生前见过一十七人,只剩你一人,公子若是不想和我同行,不妨再想想,林公是否还有什么交代。” 陈希风便是再好的脾气,现在也忍不住怒气了,拧眉道:“我若是非要在杭州分道,你待如何?” 陶仲商也不再假客气,他漂亮的眼睛注视着陈希风,讥诮地问:“我若是非要带你走,你待如何?” 陈希风气红了脸,偏偏他还真说不出什么来,有了假徐渊的前车之鉴,他也说不出报馆的话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 陶仲商见陈希风气地脸颊都鼓起来,想到这小少爷顶多二十出头,鬼使神差生出几分以大欺小之感,一时觉得有些好笑,口中道:“何必动怒,之前陈公子口口声声让我证明,这正是良机。” 陈希风本就聪明,怒气一缓,敏锐地问:“阁下刚刚说带我去见一个人,不知是谁。” 陶仲商道:“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大人。” 第6章 陈希风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之前他猜想中最好的一种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勉,和这位于大人真是没什么关系。 陈希风曾经动过加入锦衣卫的念头,虽然后来被掐灭了,但对锦衣卫还是忍不住颇多关注,他猜刘勉就是因为这位刘大人真是一位奇人,说来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难得善终,远有毛骧近有纪纲。赛哈智虽然是平安卸任的一个,不过赛哈智是色目人,郑和的堂侄,还出名的老实。 但刘勉几乎没有任何出众之处,升迁就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做到指挥使的位子,从宣德年间做到正统年间,在任之时出奇的谨慎小心竟几乎没出过差错,而且与朝中诸派都算交好。陈希风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 一直觉得这位徐大人有些非同一般。 结果没刘大人什么事,是于谦于大人? 这位于大人倒也素有清名,据闻他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宣德元年汉王在乐安州起兵谋叛,宣宗亲征时于大人以御史之职随行。待汉王兵败,宣宗命于御史宣读汉王罪行,结果汉王被于大人一口利齿说的伏地战栗、瑟瑟发抖。之后于大人巡按江西,卓有成绩,推翻了不少冤狱。 陈希风虽然无意庙堂,但陈希贤偶尔会和陈希风谈论政事,也曾提到过于谦,夸赞他刚正不阿为官清廉,每次进京奏事只袖一本奏章,从不行贿上官。 如果真的是去见于大人,十之八九正对了林公所愿。 陈希风看向陶仲商,这人话虽说的不客气,但也没错,若是真以武力相胁,自己还真没办法,总不能一头扎进太湖自尽。那么,说带他去见于大人这一件事便没必要撒谎。想罢,陈希风道:“那我还有两个问题。” 陶仲商颔首,道:“请。” “林公的遗物究竟是什么?除了于大人,还有谁想要它?”陈希风郑重地问。 陈希风问了这两个问题在陶仲商意料之中,他据实以对:“我也不过为人办事所知不多,于大人是命我来取一封信,不巧,这封信王振也很想要。” 王振。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掌印太监,当今天子的亲信,也是权倾朝野的本朝头号大阉贼,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东厂爪牙分支遍及天下。若不是上有太皇太后垂拱而治,下有三杨辅佐朝政,怕是王振比如今还要跋扈十倍。 真是好一趟混水,也许会死。 饶是陈希风还算想得开,一时间也觉得吃不消。 陶仲商见陈希风被王振的名字震地说不出话,伸出右手支在扶手上撑住脸,侧头看陈希风,浓烈眉目间神情却淡地很,他口中道:“公子尽可在此大骂林寔,你如今境况都拜他所赐。”言外之意是陈希风已没了退路,不得不去,不如骂骂过个嘴瘾。 所有挣扎思量都已沉下,陈希风有些苦恼地一笑,右颊的酒窝只浅浅一痕,随即冰消雪隐,道:“死者为大,还是骂不得。”言罢,他起身敛容正色对陶仲商拱手一礼,慢慢地道:“在下陈希风,字慕之,年纪廿三,尚未娶妻,上有父母兄长,下有小侄一双,家住京师西涯四象胡同陈府,所幸我不是独子,若这一趟真有不测,还请替我带个信回家吧。” 一刻沉默。 陶仲商站起来回了一礼,他看人时眼中常带的一点不耐与戾气在此刻隐去,神色傲慢又认真,道:“在下陶仲商,你大可放心,我应承了于大人要把信带回,只要我还活着,就定然留住你的命带你去见一见他。” 既已说好,便一言为定。两人之间的气氛稍稍缓和,却也只是从相看两厌到勉强能看,还是没什么话好说。陈希风心中虽然还对三年前在顺天府,被陶仲商抢了马那事有话想问,但之前在小船上才问就被踹到河里,那件事显然会令陶仲商不快,陈希风便也按下不提。两人面面相觑一会,陶仲商略点了下头,就转身出门。 陈希风摸摸鼻子,去把行囊捡起来收拾。收捡时忽然从一个荷包里倒出一堆小玩意,其中一件滴溜溜滚出老远,陈希风捡起来塞回荷包,塞进去时和印章装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陈希风听得“叮”一声,忽然愣了下神。 恰好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陈希风又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只喝了一点茶水,顿时捂着肚子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将荷包往袖里一塞,扶着墙爬出去找吃的。 陈希风之前看这船旗,便以为这船是落石帮的采石船,结果到了甲板上和一个落石帮弟子闲聊几句,才晓得这艘船是将太湖石送到杭州去的货船,陈希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到自己饿了,那弟子立刻热情地把陈希风领到了船上的厨房,嘱咐厨房的弟子给陈希风弄些吃的才走。 虽然不到饭点,但陈希风好歹是客人,那弟子便捡了些现成的东西做了菜。陈希风一口气吃了两条鱼、三只蟹、一块面饼卷酱菜,等饭的时候还剥掉一小袋子板栗,那弟子见客人如此捧场颇为高兴。 最后陈希风跟做饭的弟子道了谢,又是扶着墙挪出了厨房。 慢慢挪到甲板上,陈希风撑的厉害实在不想走了,便干脆扶着栏杆在甲板上吹风观景。大船正驶入一段夹壁水道,两岸山壁又高又险,几生蔽日之叹,苍青岩崖生出的许多绿藤彼此缠绕坠入水中,满眼陌生景色。 陈希风看了一阵,轻轻念道:“何日归家洗客袍。”念完又觉前路黑暗,干脆趴在栏杆上装死。 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一人接道:“银字笙调,心字香烧。”声音沉稳,中气十足,却是之前和陶仲商一起的中年人。他一身道袍大袖飘飘,踱到陈希风身边,对陈希风笑道:“鄙姓赵,名若明,见过陈公子,之前陶兄多有得罪,在下替他向公子致歉。”说完就要一揖到底。 这赵若明年龄快是陈希风的两倍,陈希风哪里敢受这一礼,本来已经危在旦夕,再受完这一礼折了寿自己还活不活,忙侧身避过伸手将赵若明一扶,道:“不敢,赵先生言重了,已是旧事便不需提。” 赵若明顺势赞了陈希风一番宽宏大量、胸襟宽广,听地陈希风都快脸红,才不动声色把话题往那封信上转,陈希风知道赵若明也是于谦的下属,倒也不觉奇怪,只是他所知实在不多,也说不出什么。两人话题越扯越远,都是杂学旁收之人,竟然聊地颇为投契,已经称上字。 赵若明忽然叹息了一声,欲言又止地道:“慕之正青春年少,大好年纪……” 他这句话来的突然,陈希风呆了一瞬又明白过来,头疼地道:“不是我也有旁人,林公总归要找个人托付,既然是我那也只好是我。” 赵若明微笑:“慕之的确豁达。” 又闲聊一阵,陈希风见另一边有落石帮的弟和陶仲商在一起钓鱼,兴致勃勃地去看。 赵若明站在原地,看着陈希风走开,轻声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君子吗……”说完,皱了皱眉。 第7章 大船又行了几日,今日顺风顺水,货船约莫明日就能到杭州小金门外的码头。 陶仲商躺在圆背顶上吹风,他翻了个身,垂下眼,一脸无趣地看甲板上一群人玩象戏,被围在正中的赫然是陈希风。 陈希风坐在一把马扎上,将一枚木棋子向前一推,道:“将军!”坐在对面的一名落石帮弟子眉头紧锁地动了士,陈希风把棋子又一推,笑嘻嘻地说:“再将。”那落石帮的弟子不甘心,旁人已经不满地起哄:“死透啦别看了!让座让座!” 那弟子悻悻起身让出马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 扎,陈希风嘴角噙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重新摆棋盘,道:“我有千军在手,诸君谁来一战?” 周围围着的弟子差不多都已输了一遍,正是越挫越勇的时候,都正要再战,一人却开口笑道:“哦,那我来请教。” 众弟子见是赵若明说话,便都让开位置,让赵若明落了座。 陈希风一笑,右颊酒窝浮了起来,道:“那就请赵先生手下留情啊!” 陶仲商看陈希风在笑地轻松,都有些佩服起这个家伙来了,几天前还在神情凝重地向自己交托遗言,结果交托完之后该吃吃该喝喝,整艘船上的人都认得了他,他和谁的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厨子。 陶仲商下意识地想了想自己二十三时,绝不是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轻嗤一声,道:“莫名其妙。”便从圆背顶上轻巧跃下,转身走开。走到船尾处,两名弟子正将一条断掉的铁链往船上拖,那条铁链上本来拖着陶仲商与陈希风之前坐过的小船,因为货船上应急的小船已够,只得拖在后面。 陶仲商脚步一停,问:“怎么回事?” 两名弟子回头见了陶仲商,有些不安,其中一人道:“是我等疏忽,这链子有些老锈,昨夜不知在哪儿挂碰断了,船没了。”说完,两人神情局促地看着陶仲商,他们只是落石帮普通弟子,生怕这一看就不好惹的男人发怒。 陶仲商却只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随口“嗯”了声就走了。 至夜,月黑风高,落石帮的货船在水面载沉载浮。几艘快船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船的表面上了深漆,与夜色融为一体,数个黑影从船上跃入水中,安静地游向那艘货船。 大船上,一名值夜的弟子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忽然听见水滴在甲板上的声音,正要回头,一直湿淋淋的手捂住他的嘴,随即他颈间一凉鲜血溅出,那名弟子无声地倒在甲板上,手中火把滚落。一名身着鲨鱼皮水靠的人将火把捡起,走到船舷边挥了一下,数个黑影便飞快地蹿上了船,又迅速隐匿起来,其中几人则直往舱房而去。 一名值夜弟子晚上吃坏了肚子,一边系腰带一边往甲板上走,正见一身穿鲨鱼皮水靠的人割断了自己同门的喉咙。 那名弟子双眼蓦地睁大,几名身着水靠的人望见了他,立刻提刀迫近,那名弟子却也已拔刀大喊:“有人劫船!!!” 这一声用尽气力,还带上了内力,其它值夜弟子闻声,一人忙去敲击示警大鼓,其它人顿时抽刀赶来。 陈希风从梦里惊醒,只听门外呼喊声、脚步声不绝,忙爬起来三两下穿好衣衫,才穿好鞋子,舱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却是陶仲商。 陶仲商目光在屋内转了一圈,迅速把陈希风的包袱收拾好丢给他,口中道:“你自己的东西一件别掉。” 陈希风刚抱住包袱就被陶仲商拽去甲板,有些茫然地问:“怎么回事?” 陶仲商抓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说:“跟我走就是。” 甲板上乱成一团,落石帮弟子与着水靠的人战在一处,虽然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且来者身手不凡,但落石帮人多,一时势均力敌。 却又有人喊道:“走水了!”果见一处有火光亮起。 落石帮船上主事一刀砍死一个穿鲨鱼皮水靠的人,一边大骂:“潜沙帮的卑鄙小人,便教你们来寻死路!妈的还烧船,去几个弟子放下备用小船,准备弃掉大船!” 陶仲商闻言就要带陈希风去放小船的地方,两道银光却忽地一闪,杀气已然袭来!陶仲商将陈希风向自己身后一推,反手拔刀出鞘挡下一击。 “锵!”两把长剑与刀相击,陶仲商翻腕长刀一绞,两名身着水靠手持长剑的男人便轻巧收剑一退,其中一人左臂空空。 陈希风脑海中灵光一闪,大声道:“假徐渊!” 那左臂空空的人看向陈希风,比扮作徐渊时年轻许多,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竟也颇英俊,可惜一脸怨毒,道:“陈公子别来无恙?在下可不姓‘贾’,是姓方名召,陶仲商你最好把这名字记清楚,你断我一臂,我今日就来取你性命。” 另一着水靠的人年纪稍长,道:“师弟何必和他废话,我先砍他一臂给——”话还没说完,陶仲商一刀已经劈过来,冷冷道:“啰嗦。” 陈希风感慨道:“是啊。” 方召挥剑就去相助师兄,陈希风自觉地爬到偏僻角落里。 这次方召不止为捉陈希风而来,更为向陶仲商复断臂之仇,他知自己一人打不过,专门邀上了师兄付旗山,打定了主意要杀陶仲商。 陶仲商全然不惧,招数竟是一招比一招凶狠,刀刀杀机。付旗山与方召本就是邪道之人,所学武功已是阴险招数,比起陶仲商来却还于逊于毒辣。 拆过数招,双方胶着,船上火势愈大,浓烟腾起。方召一剑刺向陶仲商右腕,陶仲商一脚踹在方召膝上借力向后一翻,长刀往付旗山咽喉割去,忽然道:“好师弟,带师兄来寻死。” 付旗山惊险避过,被割掉一缕头发。 方召满心恨意,怒道:“怕是你死!”长剑一转就去刺陶仲商咽喉,付旗山变步从后夹击去刺陶仲商背心,这一招配合极佳叫陶仲商竟是避无可避。 陶仲商一刀抵住方召一剑消去些来势,付旗山一剑正迫来,却忽听破风声响起,付旗山下意识挥剑一劈,却是一本书被劈成两半落在地上,其中一半上还有《山海经》三字。 陈希风丢完书又缩了回去。 这一瞬已够,陶仲商随即要削方召右臂,方召瞳孔一缩,抬剑欲挡,付旗山去势不绝刺向陶仲商背心,陶仲商却收刀就地一滚。 付旗山一剑刺穿了方召心脏。 陶仲商翻身而起,冲到陈希风身边,道:“扔地好。”顺便轻嘲了句:“好师兄。” 付旗山目眦欲裂,立刻松剑托住方召,方召吐出一大口血,满脸不甘,口中道:“师……兄……杀,杀了他!”付旗山怒吼道:“陶!仲!商!” 陶仲商看火势太大,已拎着陈希风跳了船。 平生好剑的话: 这大概是我写过最凶残的一个攻== 对了,其实王振在正统初年还没这么嚣张,是太皇太后死了之后才越发跋扈,于谦也该是更晚才和王振开始斗争。但由于时间线的一些设置问题,我提前了这个斗争,明争都在史书上,就当他们现在就开始暗斗了吧…… 第8章 江水没过口鼻,陈希风屏住呼吸,被陶仲商半搂着托出水面。他刚喘了口气,秋深寒夜,江风迎面一激,又打起了冷战。 陶仲商察觉,将陈希风揽紧了些,一边向前游一边道:“你不要生病,没工夫照看你。” 两人挨地近,陈陶仲商温热的吐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 息触到陈希风的耳侧有些痒,陈希风偏了偏头。他不知怎么地,竟从对方冷淡的言辞里听出一分好意,忍不住看了陶仲商一眼。可惜今夜无月,陈希风又不是习武之人能夜视,只能大概看清陶仲商侧脸的轮廓,便忍着牙齿打战谢道:“多谢陶兄关心。” 陶仲商没有回话,陈希风就当自己自作多情,继续牙齿打战。 潜沙帮的夜袭者们已经得手抽身,大船周围散着数条落石帮放下的小舟,陶仲商带着陈希风游到最近一条,将陈希风托上去,小舟上已有了数人,除开落石帮弟子,还有一人是赵若明,那几名落石帮见了陈希风被托上来,忙凑过来帮忙。赵若明愣了一下,随即也凑来帮忙。 陶仲商见陈希风上了船,便也翻上去。 小船上人多,大家凑在一起多少暖和一些。陈希风抓着包袱坐起来,满船人属他最弱,此时长发湿淋淋的,唇色被冻地发白,包袱也湿透了没干衣服可换,看着实在可怜。赵若明关切地问了一句:“慕之,你没事吧?” 陈希风狠狠打了几个喷嚏,见了船上许多熟悉面孔,便揉了揉鼻子笑道:“没事没事,哈哈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陶仲商翻个白眼,觉得这小少爷果真心大地出奇,今夜一场恶斗与大火好似在此刻远去,消散在船后的涟漪中。 船上气氛一直凝重,一弟子望着江面上那艘熊熊燃烧的落石帮大船,火光照亮一片江水,他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陈公子说的有道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葬在江中的兄弟与丢失的货物,来日要和潜沙帮算个清楚。” 众人士气一振,双眼都明亮起来。 陈希风、陶仲商、赵若明都不是落石帮的人,陶仲商一言不发,赵若明只是微笑。陈希风微微一愣,想到方召与他那个师兄,问了一句:“今夜偷袭的是潜沙帮的人?潜沙帮为什么要和落石帮过不去?” 几个弟子愤愤地正要说话,赵若明忽然接口道:“听说潜沙帮与落石帮为太湖第一大帮明争暗斗了数年,莫不是因为这个。” 陈希风蹙眉,神情犹疑,又问:“那么潜沙帮经常偷袭落石帮的货船?他们是怎么知道落石帮的货船何时到何处?” 夜风从小船一侧掠去,众人都是一静,一时间只听得风声过耳。 一年纪稍长看起来有些威信的弟子摇了摇头,沉声道:“这还是第一次,潜沙帮和落石帮虽然斗了多年,明面上却过得去,这一次算是撕破脸皮,多谢陈公子提醒,这么说,船上这场大火也来得蹊跷,该是有内奸。” 这个问题本不难想,只是忙乱之中,人往往难以静下心思考细节,陈希风只稍作提醒,落石帮弟子们便想明白了。 船上气氛又阴沉了起来,众弟子神情中恨意不掩。 陶仲商看向陈希风,两人对视一眼,陶仲商道:“相争多年都是相持,一朝撕破脸皮,便是有了新的依仗,今夜来偷袭的还有王党的人。” 那年长的落石帮弟子见陶仲商开口,神情便有些不自然的小心,听了“王党”二字,心中一惊又多了一分了然。他先前只知道陈希风、陶仲商、赵若明是帮主下令一定要送到杭州的客人,如今多了“王党”二字便更加不同寻常起来,道:“大船已毁,就用小船将三位送往杭州,虽然可能迟些,不过明日必定能到。” 陶仲商点头,道:“有劳。” 赵若明也道:“多谢。” 陈希风正打算也道谢,结果还没说话又打了个喷嚏。 陶仲商看了陈希风一眼,挪到他身边,陈希风侧过脸看陶仲商,一脸疑惑。陶仲商忽然伸手在陈希风的额头上摸了一下,陈希风被吓地差点翻到水里去。 满船人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们,目光炯炯。 陶仲商不悦道:“有点烫。” 陈希风尴尬地自己摸了摸额头,自己摸不出什么,想起刚才在水里时陶仲商叫他不要生病,心道又不是我说不病就不病,在东山的时候你还不踹我下了太湖一次……但又晓得现在的确是病不起,只得道:“也还不觉难受,我尽力——”说到这儿接不下去,尽力做甚?满船人都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片干丝都寻不出来,也没法说换下湿衣擦个头发,难道说我尽力不生病? 其他人晓得了陶仲商是在试温度,还是觉得怪怪地,因为觉得怪怪地,反而不好再看,各自把头偏开。 只有赵若明还望着那二人,若有所思。 陶仲商一脸嫌弃地看了陈希风一阵,陈希风头疼地和他对视。 陶仲商想了想,看向陈希风的眼神愈发的嫌弃,道:“劳烦陈公子背向我。” 陈希风莫名其妙,还是照办,便觉长发散了下来,想要回头,却被陶仲商轻轻按在颈侧,有些不自在地又转回去。下一刻,陶仲商十指做梳埋入陈希风长发,指尖按过头皮顺着长发理至发尾,指尖带着微微发烫的熨帖温度,舒服地陈希风脊背都麻了起来,陶仲商是在以内力帮陈希风理干长发。 陈希风虽然是个惯被服侍的小少爷,但一想到现在给他梳头的是谁,脊背舒服地麻完,又觉得脊背生寒。 落石帮诸人沉默,只好看水看船看同门看一江夜色。 那年长弟子忍不住对赵若明道:“之前在太湖还以为陈公子与陶大侠交恶,如今看,二人倒像交情不错?” 赵若明笑道:“或许是吧。” 虽然脊背发麻,但陶仲商理头发实在舒服,陈希风又心宽地没边,等他头发全干,人也昏昏欲睡了。陶仲商颇为忍耐地将他放倒,自己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掰指节。 次日,天青欲雨,杭州。 第9章 申时,快船停在小金门外的码头。 小舟一靠岸,就有杭州分堂的落石帮弟子前来接应,还为陈希风他们准备了一辆马车食水。 本来之前陶仲商与赵若明说好了在杭州分道,但赵若明的仆从在昨夜的恶斗中失去了踪迹,陶仲商思考了一阵,便自己换了一身短褐戴上斗笠挡住大半脸,充当车夫,让陈希风换了一身半旧蓝布棉袍充做书僮随侍,而赵若明换上一身华袍做了老爷。 昨夜才在江上被截,东厂耳目遍及天下,若是照常模样恐怕未出杭州就又被发现,现在这样乔装,正是掩人耳目。 三人与落石帮诸人道了别上马车,陶仲商坐在车辕后,一甩缰绳驾车入了涌金门。 江南秀色,七分苏杭。杭州与京都都是富庶之地,却较京师别有一番秀致风韵。马车过了涌金池、柳浪桥,陈希风本以为是陶仲商定是要出城,但撩开窗帘看,马车却行到西湖边,天上下起了牛毛般的小雨,轻软飘忽。 不消多时,马车拐进了一个小巷子,偶能窥见一段小楼飞檐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 ,颇有幽雅意味。 行了一阵,渐渐还能隔墙闻丝竹袅袅,有娇嫩嗓音细细唱道:“……别恨禁持得煞。离魂随梦去……口儿里念,心儿里爱,合是姻缘簿上该……掷果的潘郎稔色……”唱的是一出《墙头马上》,声音虽美,技巧却还未纯熟,该是小戏子在练嗓。 陈希风心中有了计较,这巷子分明不是寻常人所住,住的多是妓家优伶。 赵若明见陈希风放下帘子神情疑惑,猜到他心中所想,便道:“慕之不必疑惑,既然在江上劫船,那如今的杭州府也是好入不好出的,贸然出城容易被王党耳目发觉,今日就在西湖边住一宿。”说罢,忽然多打量了陈希风一眼,笑道:“京中富贵锦绣堆,芳颜无数,慕之人才出色,必定是南院常客,所见美人数不胜数,一定听说过杭州行首吴二娘子。” 陈希风眨了眨眼,他……真不知道。京都的确是风流锦绣堆,但他八岁起师从康斋先生在莲塘小陂求学,十五岁起又负箧游学,十七岁才回京,在京都其实也没呆多少年。 况且,他是散漫好玩耍,可太祖曾严令禁止官员狎妓,尽管时至本朝大多官员已阳奉阴违,他父亲却是遵行的一人,他兄长也是遵行的一人,他就是没有官职,家风使然也不敢游荡花街柳巷,不然惹怒母亲请了家法,便有一顿狠揍。 赵若明一脸心照不宣的笑容,陈希风便含糊地道:“肯定国色天香。” 赵若明道:“见一见就知道了。”话音刚落,陶仲商已经勒马跳下了车,将车帘一掀对帘内二人道:“到了。” 马车停在一扇低矮木门前,天色已暗了下来,门前檐下悬着的两盏灯笼里点着烛火,灯笼上写着“吴”字,在深幽小巷中显得温暖又暧昧。 陈希风下了车见了这两盏写着“吴”字的灯笼,才晓得赵若明那句“见一见就知道了”是真的来看一看,忽然有点脸红。 陶仲商上前拉住铜门环叩了几声,过了一会,木门被从里打开,一个戴着沙绿头巾的小厮探出头,生得清秀。陶仲商主动拿出一吊钱塞那小厮,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真像个车夫一样压着斗笠和和气气地道:“劳烦小哥,将这个盒子交给吴行首,就说太原府的赵先生前来赴约。” 那小厮将铜钱拢在袖里,笑地客气,接过那小盒子道:“客气了,小人这便去,几位稍待。”说罢便掩上门去通报。 陈希风简直下巴都要惊掉了,从他见陶仲商第一面起就没见过他这么和气地说过话!陶仲商转眼见陈希风一脸震惊地看着他,眉头一拧没好气地道:“看什么。” 陈希风悻悻地转开目光。 赵若明看了陈希风一眼,又看了陶仲商一眼,敛了眸拇指在下颌轻轻一擦。 等了小半盏茶工夫,小雨有转大之势,墙下垂下的忍冬藤叶片轻轻颤动。三人正考虑要不要上车躲一躲,门又开了。 一把伞在门内撑开,伞面被门前灯笼镀上一层暖光,伞下的少女身姿娉婷如柳,一身月白色长裙,外罩赤褐色的坎肩,腰间系着秋香色的褡膊,身后跟着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都生得粉妆玉琢,各提一盏羊角灯。 吴二娘道了万福,她抬眼望向赵若明,眼睫轻颤如蝴蝶震翼,声音轻软甜蜜,自有无限的情意蕴在其中,道:“劳先生久等,雨寒湿衣,还请入内。”言罢,撑着伞走到赵若明身边,将赵若明请了进去。 而陈希风和陶仲商如今一个是随侍一个是马夫,只有两个小丫鬟来领了路。陈希风初见吴二娘子的确被惊艳了一番,但片刻之后,神情却无端地失落起来,像是被勾起了心中旧事。 陶仲商与他并排行走,跟在两名小女孩身后,忽然问了一句:“怎么,不美吗?” 陈希风知道他在说吴二娘,沉默了一刻,微微笑道:“杭州行首,自然美,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正说话,前面的小丫鬟忽然不小心脚下滑了一下,陶仲商忙上前扶了一把,那小女孩子怯怯地道谢,将陶仲商塞在她手中的一个纸团塞进袖袋。 这一夜虽然宿在花柳巷,却什么也没发生,吴二娘命人为他们准备了房间,又陪着用了一顿饭,便温柔地请他们好好安歇说明日会安排出城,就款款去了。 陈希风倒也没想能发生什么,便回房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上床安歇。 灯影摇曳。吴二娘坐在铜镜前卸了钗环,一个小丫鬟将一个小纸团放在妆台上,脆生生地说:“陶大爷偷偷塞给我的。” 吴二娘不明所以地道:“怎么到了这里还偷偷摸摸。”言罢,拿起那个纸团拆开一看,神情立时一变,皱巴巴的纸条上写了一句话: 禀报于大人,赵若明可疑。 平生好剑的话: 吴姑娘也是明朝有过的一个杭州名妓,因为杨慎写过她,我就推测她大概活在这个时期吧。 第10章 京都昨夜落了第一场雪,整晚北风不绝,文渊阁顶的琉璃瓦上覆了层银披,黛色鸟雀停在枯枝上,喙上带着一抹鹅黄,是这幅笔墨萧疏的画卷上唯一一点亮色。 文渊阁内温暖如春,铜炉中的银骨炭烧的通红。 当今圣上朱祁镇不过十岁,阁臣议事冗长枯燥,他小小的身子端居御座,不动不闹,只是已神游天外。 良久,阁臣议事的声音停止,铜壶滴漏声便清晰在耳。王振小心地将票旨理了理,便把最后一本奏折与其它奏章归拢在一处。 杨荣苍老声音缓缓道:“请陛下圣裁。” 朱祁镇尚带婴儿肥的小脸上茫然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颇有风范地下令:“批红吧。” 王振应道:“是。”便有小太监将奏章票旨分到各秉笔太监手中,由他们朱笔批红。 今日议事已毕。 杨士奇、杨荣、杨溥便起身向皇上告退,朱祁镇心里念着一会去和小太监击球玩耍,心中急躁面上却沉稳:“退下吧,雪厚路滑,王公公,你去送几位大人。” 王振颔首:“遵旨。” 几名小太监取来披风为三位老大人穿上,服侍杨荣的那小太监不小心压住了杨荣的胡子,王振忙走过去拂开那小太监,斥道:“笨手笨脚,还不滚开。” 杨荣性情温和,看那小太监年岁不大被训地可怜,便道:“王公公不必动怒,不妨事。” 王振亲自为杨荣系好披风,陪笑道:“阁老宅心仁厚。” 三杨出了文渊阁,王振一路将三人送到宫门前,姿态小心谦逊,杨士奇、杨荣与杨溥对他印象颇好。 待送完了人,王振便欲去伺候朱祁镇,走到半道上刚刚那笨手笨脚的小太监凑过来附在王振耳边说了两句,王振脸色一沉,甩袖和那小太监去了另一边。 司礼监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1 。 脚踏下跪这那名小太监和一个中年男人,王振坐在榻上一脸薄怒,冷冷道:“弄死林寔的时侯你们夸下海口三个月就能拿到书信,现如今都过去六个月了,信呢?” 那中年男人姓马名顺,是王振的亲信,他跪伏在地擦了擦汗,没什么底气地说:“禀督主,实是林寔奸滑,陈希风又是个死守忠义的蠢货不肯交信,于谦派出的人武功厉害,金钱权利美色都不能收买。” 王振一脚踢翻了脚踏,怒道:“一个死人、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刀客就叫你们这么为难,我要你们这群狗东西有什么用?要是真让于谦拿到那封信,到时候便是我侥幸不死,你们也得死!你们收买不了,那于谦怎么就能叫他做事?” 小太监与马顺急忙磕头,一叠声道:“干爹/督主息怒!” 王振不语,神情阴沉。 那小太监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王振,小心地道:“干爹,那个陈希风的老子不是做着江西按察使吗?不如,您给陈琦使点绊子让他敲打一下陈希风?” 王振“呸”了那小太监一脸,斥道:“使你个头!江西按察使也是一方封疆大吏,陈琦之前虽然不站在我这里,却也不站在于谦那里,我要是真这么干了就是脑子里有屎!年初的时候太皇太后就有诛我之意,幸亏皇上拦下了,今年暗杀林寔弄死鲁穆已是铤而走险,要是再惹陈琦一状告上来,那我这一年对着那三个姓杨的老东西卑躬屈膝百般讨好的功夫就白费了!蠢货!” 小太监谄媚道:“干爹英明,干爹英明。” 马顺又道:“那不如让东厂——”王振直接一脚踹在马顺心窝上,马顺忙闭嘴又向后膝行了两步。 踹完这一脚王振像是怒气稍平,他抓起小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将茶杯往几上一拍,道:“东厂的耳目盯紧了他们,但不能插手,我刚把东厂握在手里,有的是人在等我出错,绝不能在此时留下把柄!陈希风别杀了,信一定要拿到,传令给赵若明,江湖人交给江湖人去治,这个治不了就找更厉害的,开春之前此事必须了结。” 小太监与马顺应道:“是。” 杭州,云消雨霁。 艮山门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城门守卫盘查完厉家商队,便挥手放行。厉家商队长长的车马向艮山门外缓慢移动,陈希风、陶仲商、赵若明三人混在商队之中,骑着马装作随从。 吴二娘子一顶轻便小轿停在街边,掀起一半车帘注视车队顺利出了城,心中松了一口气。车队已不能见,吴二娘放下轿帘,低头看了看掌心那张写着“赵若明可疑”的纸条,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多事之秋。” 出城之后,陶仲商三人与厉家商队同行了两日,便在官道一条岔路上分别,一路向北而去。 陶仲商还是一贯地寡言少语,看陈希风与赵若明时如看两个大累赘。赵若明与陶仲商共事已有一年,对陶仲商的脾性算是有些了解,便只当看不见。陈希风虽然之前挨了踹和陶仲商相看两厌,但也被救了几次,自觉恩怨相抵还是恩大,就也不在意陶仲商的态度,反而还常引着陶仲商闲聊,饶有兴致地问他些江湖上的事情。 陶仲商自然不想理陈希风,但扔了赵若明也不能扔了这个少爷,只好忍耐,有时候陈希风问的问题的确有趣,便也答两句,结果就看见这少爷还专门找出纸笔记录下来,也不知道他想干嘛。 转眼便是冬至。 这日在凤阳城换了新马,吃过一碗羊肉汤,三人便出了城继续赶路。骑马走了快三四里路,就见前方横着一条大河,水面平阔波浪汹涌,河前簇拥了不少商旅行人,却无人过河。 陈希风与陶仲商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疑惑,赵若明开口道:“上前去去问问吧。” 陈希风翻身下马,道:“那我去。”言罢,便把缰绳塞到陶仲商手里,不等陶仲商说话就挤到人堆里去了。 这条河是凤阳到徐州的必经之路,河上一座铁索桥连通对岸,桥前里三层外三层拥了不少人,陈希风凑到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身边,客气地问:“打扰,兄台,请问你们为什么不过河呢?” 那书生神情愤怒又焦急,见了陈希风稍稍压了火气,回道:“公子不知,那桥前有一个武功高强的胡僧拦路,不许我们过桥,说是除非一个叫任不平的人来了才放行,他说那任不平此时就在凤阳城中,已经有人骑马回城去找人了,公子若是要过河,也略等一等吧。” 第11章 那书生说的详细,陈希风听罢点点头,谢道:“多谢兄台。”说完便向前走,看样子是要去看那胡僧,书生忙拉住他,又苦心劝道:“且慢,公子,那胡僧武功着实高超,大家都看见他一杖击碎了一块大石,还是不要和他顶撞为好!有两个用去叫任不平的人已经走了一阵,过会儿应该能到。” 陈希风眨了眨眼,问:“兄台既然说了那胡僧武艺高超,万一那叫任不平的人怕了那胡僧不来了可怎生是好?” 那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也有人问过那和尚这个问题,那和尚斩钉截铁地说只要叫人去报信将桥前情况说明,任不平必来,反正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这样了,公子一起等等吧。” 陈希风见这书生好心,一副生怕他去送死的样子,忍不住对那书生笑了起来,拱手道:“多谢兄台好意,我只是想去看一看那胡僧模样绝不开口搭话,兄台不必担心,而且就算那胡僧武艺高超,我也认得一个厉害的大侠。”说罢,从那书生手中抽出袖子,继续往人群里挤去。 书生劝不住陈希风,见他底气十足,只好由他去了。 陶仲商望见陈希风与人说了话后就往人堆里钻,有些不放心,便也翻身下马,将两匹马的缰绳都往赵若明手里一塞,大步流星地去寻陈希风。 赵若明在这一瞬间深刻地感受了自己的多余。 河边水声隆隆,水势澎湃而汹涌,铁索桥孤零零地横在宽阔河面上,桥前被人群围出了方圆三丈的空地。陈希风满口“借过”挤到了人群前面,见一身材高大的僧人坐在桥板上,五官深刻凶悍看轮廓有些像畏兀儿人,正手持禅杖闭目养神,度其容貌年纪该是三十六七。已是立冬天气,这胡僧精壮身子只裹了一件旧法衣,敞露着半个胸膛,脚下一双露趾蒲鞋,陈希风光是看着都觉得冷了起来,不由得对这胡僧心生敬佩,从行囊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与装了墨汁的竹筒,拿出笔蘸了墨汁就刷刷刷地写起来。 待陶仲商挤到了陈希风身边,就见这小少爷又在埋头苦写,他难得生了点好奇心思,偷偷瞥了一眼,就沉了脸色转开目光。 一个字也不认识。 倒不是陶仲商不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2 识字,虽然他幼失怙恃少年贫苦,但拜入师门后也读了几年书,不过因为一些事情也只读了那几年,勉强能认字写上两笔罢了。而陈希风为了写的快,在小册子上写的是一笔今草,字迹龙飞凤舞笔走龙蛇,潇洒飘逸独具风骨。 然后陶仲商一个字也认不出。 陈希风写完将小册子与笔又包回油纸装回行囊,才发现陶仲商站在自己身边,莞尔道:“陶兄你也过来了?赵先生呢?” 陶仲商神色不愉地道:“他在看马,你刚刚问到什么了,这和尚为什么堵在这里。” 陈希风见陶仲商一张臭脸,满脑袋问号,不懂这大侠又为什么生气,只好声好气地回答:“这僧人是在等人,要一个叫任不平的人从凤阳城中来见他才肯放行。” 陶仲商听到“任不平”三个字神色瞬间有了细微的变化,陈希风有所察觉抬眼与陶仲商对视,乌黑瞳仁里带着一分疑惑。他对陶仲商一直很好奇,这好奇从当年在顺天府的惊魂一面就已经种下,而今有幸再逢,好奇与日俱增,只是陶仲商从来不主动提自己的任何事情,陈希风便不问,算一点隐秘的默契。 陶仲商转开了目光,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而来,陶仲商立刻把陈希风拽进了人堆里。 有两匹马一前一后绝尘而来,前方的年轻人身骑白马,一身轻便芦灰色箭衣,骑地近了陈希风看见那青年生得白净俊美,但有两道浓眉如刀,便显出十二分的英气勃勃,真是好个意气风发的白马客,让他忍不住赞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赞完不知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小册子又写了起来。 陶仲商一言不发。 骑马追在后的人一边喘气一边高声道:“任不平来了!” 那坐在桥板上的胡僧顿时睁开了双眼,双眼精光暴涨,周围的人嚷着要他让道他充耳不闻,站起身单手持禅杖向地上重重一砸,口中喝道:“尔等滚开!任不平,贫僧这次一定砸断你的脖子!”他这一禅杖竟将地上砸地龟裂,延伸出一道长长的裂缝! 围在周围的人惊慌地四散开来,陈希风被陶仲商拽着拉走,手中握笔在册子上写个不停,陶仲商忍无可忍地拍上陈希风的头,陈希风被拍的一个踉跄,愤愤不平地把小册子又揣了回去。 任不平松开缰绳一蹬借力从马上一跃而出,长剑出鞘银光一闪,禅杖与剑刃相交,任不平一脚踹在胡僧胸口上向后一翻落地,英俊的脸上一脸怒色,道:“拦桥堵路,好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那胡僧后退两步,揉了揉被踹中的胸口,嘿然冷笑道:“你们名门正派、大侠少侠不就吃这一招吗,不和我打?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和我打。”言罢,挥起禅杖又攻了上去。 这二人打起来,周围的行人不敢绕过他们过桥,站地远远的,生怕不小心被波及到,陈希风与陶仲商站在河边一棵大树下,离桥不远不近。 那和尚力大无比,一柄禅杖使的虎虎生威,砸在哪里便土地龟裂岩石迸开,只是没一仗能砸在任不平身上。任不平剑走轻灵、身法飘逸,长剑四两拨千斤,饶是陈希风不懂武艺,看着看着也看得出那胡僧支撑不了多久了。 果然,不消多时,只听得“砰!”一声巨响,那和尚摔出数丈,直撞到桥柱上,一时血气激荡,“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好一会儿才狼狈地扶着禅杖站起来,一脸不服,还想再战。 任不平却收剑入鞘,冷冷道:“不打了,手下败将再来几次都是手下败将,你不曾害人性命,我也留你一命,秃驴好自为之,自己滚吧。” 那胡僧脸色青白变换,语气森寒道:“你拔剑再来比过,我还没输!” 任不平一动不动,只道:“滚。” 那胡僧顿觉受辱,双眼泛起了血色,神色狰狞地可怖,他忽然捏紧了禅杖转身砸向桥柱,口中高声道:“你不拔剑,我就毁桥!” 众人一时都惊了,任不平拔剑就要冲到桥前,却有一人比他更快! “啪!”一声,胡僧被陶仲商一刀拍了出去。 众人捂住胸口,只觉这一日真是惊心动魄,陈希风拍了拍胸口。 而任不平整个人却僵住了,双眼紧锁桥前的刀客。 第12章 胡僧这次被拍到了桥前数丈远,努力了又努力,没站起来,又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血。陶仲商走到那胡僧身边将他一提丢开,免得他挡在路中央被人踩了。 等着过河的众人见这次胡僧是真爬不起来了,都急急忙忙地向涌向铁索桥过河,陈希风被人流冲来撞去,只好扒着树免得被挤走,结果那胡僧正砸在他脚边,吓了他一跳。那之前被陈希风搭话的书生专门去向任不平道谢,任不平只摆手让他离开,双眼仍盯着陶仲商不放,一字一顿道:“陶!仲!商!” 隆隆水声在耳,人流从桥上走远,桥前只剩下陶仲商、任不平、胡僧与牵着三匹马走过来的赵若明。 任不平看着陶仲商神情变幻,右手搭在剑柄上,手指松开又收拢。 陶仲商看了眼任不平,不咸不淡地道:“任不平。” 任不平握紧了剑柄,正欲在说一句什么,陶仲商却忽然转脸看向岸边那棵大树方向,任不平耳力极佳,方才心思都在陶仲商身上,此时一分神就听见那胡僧在说话。 那胡僧打不过任不平又挨了陶仲商的揍,无力再战只好心如死灰在树下装死,但听到了“陶仲商”三个字,立刻瞪大了眼睛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勉强靠着树坐起来,把陶仲商又把陈希风看了看,问同在树下的陈希风:“他是陶仲商,那你是陈希风?江西按察使陈琦家的公子?” 陈希风诧异,反问:“大师认得我?” 那胡僧看陈希风的眼神立时闪闪发亮如看银山,兴奋地道:“江湖中怕是没几个人不认得你,无量榜上有人出价五千两白银杀了陶仲商拿住你!我虽不曾取榜,带了你去也能领三千两吧!” 陶仲商听到“无量榜”三字,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赵若明,赵若明牵马走到陈希风身侧,神色如常。 陈希风惊道:“五千两白银!!!!!!” 胡僧见陈希风吓地嘴都合不拢,忍不住道:“令尊是朝廷命官,五千两虽多,你也不必这么吃惊吧。” 陈希风一脸的难以置信,近乎崩溃地算道:“就算我爹是三品大员,一个月禄米是三十五石,年俸共四百二十石,其中本色俸一百四十四石,折色俸二百七十六石,有部分还会被折成布匹、香料与宝钞,一年最后大概能领到一百石米和一百二十两银子,全换成白银也不过一百七十两白银,四品以上官员有额外赏赐,一年顶多是二百余两三百两不到,五千两已是我爹二十多年的俸禄,三千两也是十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3 年的俸禄!江湖人这么一掷千金?” “一掷千金的江湖人”陶仲商、任不平、胡僧:“……” 被无视已久地赵若明失笑。 那胡僧本想嘲陈希风一句“除了俸禄贪污贿赂也是金银”,但看陈希风的震惊不似作伪,而且只着一身普通石青色棉袍,也不像走马章台的贵公子,便把那句话吞了回去,迟疑地问道:“尊府很穷吗?” 陈希风愣了一下,说:“倒也没有很穷,家中仆从不多,而且有族中分得的几百亩薄田,自觉算是小康。” 胡僧开始以为陈希风家是奸宦满心蔑视,后来又觉得他家可能一贫如洗心中敬佩,结果是个普普通通的殷实之家,胡僧只好“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这两人一个问的直白,一个答的坦然,把明明颇古怪的一段对话说的自然而然。 陈希风算完五千两的帐,看向那胡僧,问:“大师刚刚是说,抓了我去也能领三千两?” 胡僧的确说了这话,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陈希风打量了胡僧一番,见他靠树箕坐,胸前血迹未干,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忍不住唏嘘道:“三千两,就是六千石大米堆在大师面前,偏偏赚不了。” 胡僧又“哇”一声吐了口血。 任不平忽然道:“他赚不了,我倒有心试一试。” 陶仲商听了这话嗤笑了一声,挑眉道:“任少侠义薄云天,视金银如粪土,三千两自然不在眼中,想取的该是我的命。” 此言一出,陈希风便觉气氛诡异,肃杀冬风卷起黄叶,一根无形的弦紧紧绷住。 任不平“唰”一声拔出长剑对准了陶仲商,一脸仇恨地说:“是又如何?我今日就替师门清理了你这弑师叛门的畜生,旦暮崖那种鬼地方竟然都叫你活着出来了,陶仲商!陶仲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要把你的内脏全剜出来喂狗!” 叛门弑师。 陈希风看向陶仲商,神情比刚刚听到“五千两”时还难以置信,他下意识问身边的赵若明:“弑门叛师?”赵若明轻道:“有这么个传闻。” 陶仲商大力握紧了刀柄,指节微微发白,他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阵,任不平忍无可忍地怒道:“你拔刀啊!” 陶仲商却忽然道:“无量榜上五千两悬赏我的命和陈希风,任少侠,你不好奇是为了什么?” 任不平冷笑道:“等我取了你的人头去领那五千两,自然就能知道了。” 陶仲商平道:“我的人头还是其次,你不把那位少爷带去一文钱也拿不到。” 任不平听了心中忽然生疑,无量榜的悬赏他也知道,还有过猜测是不是陶仲商绑了陈希风,陈府就拿出了五千两悬赏救人,心中暗自唾弃这五千两是多少民脂民膏。但刚刚陈希风和胡僧的交谈他也听见了,陈希风一点不像被劫持,陈府恐怕也拿不出五千两。 他看了眼陶仲商又看了看陈希风,一个风光霁月的青年郎君,一个戾气不掩的江湖刀客,怎么看都不该有什么交集。 任不平浓眉一凝,问:“无量榜上为什么五千两悬赏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 陶仲商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陈希风。 任不平一脸疑惑与审视地看向陈希风,陈希风刚刚从“弑师叛门”中回神,就又被问地一愣,好半天才迟疑地回答:“君子之交?” 第13章 陶仲商指尖在刀柄上极轻地一弹。 任不平好像听了个大笑话,问:“公子在说笑?君子之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希风见任不平对陶仲商敌意十足,想到“弑师叛门”觉得没听陶仲商亲口承认还是不能相信,慎重地道:“我与陶兄有君子一诺,自然是君子之交,至于无量榜上为什么会有人出五千两……”陈希风斟酌了一番,他心中猜这是王党的手段,但陶仲商刚刚虽然故意引任不平发问,却一句实情不提,陈希风也不知该不该据实以对。 陶仲商语带嘲弄地道:“无量榜上的五千两是王振标出,任少侠觉得烫不烫手?拂剑门门规第十五条,门中弟子不可取不义之财,任少侠取了这五千两,就正好来与我这个弃徒作伴。”这一句说的挑衅,明明白白地激将。 拂剑门是吴越第一剑派,门规森严,门中弟子务以侠义为先,行走江湖时也多行侠仗义、嫉恶如仇。 赵若明本来隔岸观火,乐见陶仲商与任不平相斗,现在看这二人相斗没有,陶仲商向来寡言少语,反而对任不平句句挑衅。赵若明何等聪明人物,略一思索就猜到陶仲商用意,他有心截住陶仲商话头将任不平打发了,但想那二人之间深仇大恨,自己实在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开口,任不平也应该难以劝服,便静观其变。 任不平自然也听得出陶仲商在激将,但听到王振的大名还是一怔,这位王厂督事迹在民间流传颇广,尤其是贪婪无度的名声。外地官员入京述职,无论官职大小必须先拜访王厂督奉上金帛礼物,送了礼物就加官进爵,不送便会下狱挨打,曾有一名小官因为清廉贫寒无钱向王振行贿,回家之后害怕被报复,竟然自尽了。 任不平看了一眼陈希风,这位陈公子家拿不出五千两,以王振的贪婪肯定是拿得出来,心中不由得信了五分,猜测是陈琦得罪了王振,祸及陈希风,至于陈希风所说的“君子一诺”,就该是陶仲商答应护送陈希风回家。 只是陶仲商会有这样好心? 任不平讥讽地问:“你也配提拂剑门门规?” 陶仲商无所谓地道:“我不配,任少侠配,你我大仇迟早了断,若是今日我们斗了个两败俱伤谁死谁生,那揭下无量榜的那些人就能将这位陈公子送到王振的手上,拂剑门门规,第三条便是扶危济困。” 任不平眼中恨意未减,剑尖却微微低垂,心中天人交战。他当年与陶仲商都是拂剑门轻霜剑客林三白的关门弟子,虽然陶仲商性情冷淡,但师徒三人却极亲近,师父膝下无子,待他们如同亲生,陶仲商更是师傅捡回来养大的。永乐二十年,任不平只因家中有事归家一年,再回师门就惊闻师兄杀师叛门而逃,一瞬天旋地转晴天霹雳! 纵是掌门同门都说是陶仲商弑师,任不平也是不信,直到他随门人追杀陶仲商,在鹤庆府截住了人亲口问他是不是杀了师傅,陶仲商竟不否认!任不平才觉万念俱灰唯存恨意。 只是陶仲商实在会逃会藏会躲,这么多年除了鹤庆府那一次,竟然再没抓住过他。直到宣德八年听说陶仲商进了旦暮崖,旦暮崖则从来有进无出,任不平才绝了报仇的念头。如今竟然能再见到陶仲商,任不平简直又喜又恨又惊又怒,只想和这畜生痛痛快快杀一场,但陶仲商这一番话一说,牵扯上了陈希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4 风、王党一等。 陶仲商该死,陈希风何辜?若陶仲商此言不虚,自己执意要现在和陶仲商相斗,就算不同归于尽谁也难得全身而退,接下无量榜的人个个都是好手,到时候真害了这陈希风一条性命岂不是铸成大错? 赵若明见任不平神色就知不好,暗道失算,但他对自己布好的局十分自信,有任不平一个变数也无妨。 陶仲商面无表情地看着任不平,平淡眼神配上眼角疤痕无端显出几分邪气,任不平也看着他,眉目间一段凛然侠气,经年岁月在身上刻下印痕,将他们雕琢成完全陌生的人。 任不平道:“不必激将和绕弯子,你有话直说。” 陶仲商问:“我想知道有多少人接下无量榜,哪些人接了?” 任不平想了想,说:“十一人,我只记了几个,没记全。” 那胡僧倒是记得清楚,吐完血缓过劲接口道:“贫僧记得有巴山狐胡爵、重荆锁连之同、醉不死白万觞、缩剑涂方仇、昌都翁、接天阁独孤斐、断尺鞭薛萝和断尺剑薛芷、洒金童子、既济道人、微命生周怀古、太息刀石争,不过听说几日太息刀和连之同被人杀了,都猜是一同接榜的人为了争五千两下了毒手。” 陈希风就算不知道这些人在江湖中有多厉害,听了这一连串名字都觉得心惊肉跳。 陶仲商重复了一个名字:“昌都翁……”语气意味难辨,抬眼对任不平道:“任少侠助我将陈希风送到太原府,此事一了,你我就有仇报仇,生死无怨。” 任不平点点头,语气沉沉地道:“好,你死无怨。”言罢,雪亮长剑收回剑鞘,转身走向自己的白马牵了缰绳。 陈希风在旁看这二人一番对峙,将陶仲商过往推测出了三四分,心情沉重起来。 那胡僧靠在树下,见这几人都纷纷牵马,眼看就是要过桥离去的样子,忙嚷道:“贫僧也愿意送陈公子去太原府!” 陈希风心道你看我就跟看六千石大米一样,口中道:“多谢大师美意,告辞了。”言罢,也牵了马,与赵若明跟在陶仲商身后过桥去了。 过了铁索桥便上了官道,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陶仲商一马当先冲在前面,任不平不愿与陶仲商并行又与陈希风和赵若明不熟,便缀在最后。 陈希风想了一路“叛门弑师”四字,想到这一路相处觉得实在不信,但又想了想陶仲商杀人的手段尤其是诱杀方召,又觉得或许也不是不可能。他之前说君子之交并不是客套的虚词,心想与其心存芥蒂,倒不如问个清楚,便一甩缰绳催马前行,追了上去。 “驾!”陈希风追到,与陶仲商并骑。 陶仲商见陈希风追上来,以为他有事,便稍稍放慢等了陈希风一下,以目光相询。 陈希风骑术一般,追地微微喘气,正准备问又怕问了之后被陶仲商一脚踹下马。 陶仲商见陈希风半天不说话,便不理他又要催马,陈希风忙拿出熊心豹子胆问:“陶兄,弑师之事怕是有什么误会?” 陶仲商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陈希风战战兢兢生怕他把自己踹下马。 陶仲商冷着脸道:“关你屁事。” 陈希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陶仲商微微一怔,随即理也不理,一甩缰绳将策马陈希风甩到后面。 第14章 知道了无量榜的麻烦,几人在徐州府多多补充了干粮食水,便不再上官道,专挑偏小道荒山野径走,一是为了抄近路,一也是想麻烦能避就避。 多日风餐露宿,其它三人本担心陈希风撑不住,结果连日看来,陈希风精神倒也挺好不像是辛苦,反而还兴致勃勃地提议大家在休息时彼此交换故事见闻。任不平这些日子和陈希风相处地还不错,就多关心了一句问他受不受得住,陈希风浑不在意地道:“当年游学的时候在保宁被偷了钱袋印信,万不得已窑洞也住过,不必顾忌我。” 众人也就放下心来。 这日又宿在野外,找了半天找不着山洞,只好寻了处背风的山岩。夜里风清月白,星辰密密散落天幕,草叶披霜、万里戴银,堪称良宵。 山岩下生了一堆篝火,几人围火而坐,陶仲商手持一根长棒时不时拨弄火堆,偶尔添柴,任不平坐地离陶仲商老远,低头擦剑。陈希风身无内力御寒,只能裹地里三层外三层鼓鼓囊囊一团,脸颊被篝火映出了几分明亮颜色,看着像个大棉球,今夜轮到他说故事,正凝眉思索。 陈希风往日都是张口就来,赵若明调笑道:“慕之江郎才尽了?” 陈希风两手抄在棉袖里,蜷成一团,一本正经地说:“非也非也,只是往日讲的都是书上的故事,就算再生僻,陶兄与任兄没听过,赵先生这样博闻强记肯定是知道的,未免太吃亏,我今日打算想一件先生没听过的。” 赵若明倒也不谦虚,说:“那慕之只能不捡书上的故事来说了。” 陈希风听了此言忽然灵光一闪,道:“那我今夜就讲一桩我幼时的奇遇。” 赵若明问:“什么奇遇?” 陈希风故作神秘地说:“我十岁的时侯,遇见过仙人!”明月皎皎如流霜,树影重重叠叠,又因天寒说话间有白烟缭绕升起,陈希风语气刻意地压低,倒真有了点幽微玄妙的气氛。 这下陶仲商与任不平也好奇起来了,看向陈希风等他说这桩奇遇。 陈希风从棉袍里伸出手来搓了搓冻地冰凉的脸颊,又把手缩回去,讲道:“我十岁的时候,还在崇仁县莲塘小陂跟着吴老师读书。” 赵若明一听莲塘小陂,忍不住插嘴问道:“是吴康斋先生?” 陈希风道:“正是。”又讲:“有一年荷花生日,老师去赴一位好友的约,就停了我们几日课布置了一些功课,当晚师娘带我们去镇上看荷灯吃莲馔。” 任不平听了心有所感,道:“读书还是比习武好,过节可没有师娘带我去看灯吃点心。”说完顿时想起旧事,脸色一沉不再开口,陶仲商听了他的话也别开眼。 陈希风见气氛不好忙续话:“那天月色和今夜一样好,满街都是卖荷花的人,我们去地不算晚,但也不算早,最好最新鲜漂亮的荷花都被旁人买走了,在河边看灯的时候,小师妹见其它小姑娘手上的荷花比她好看,就有些不开心,我和杨师兄见小师妹不开心,就想逗她开心。” 赵若明和任不平听了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陶仲商却问:“曾经沧海难为水?” 陈希风知道陶仲商问的是当初自己在赵行首门前说的话,也不掩饰,坦荡回答:“对,就是小师妹。”说完,情绪低落了一瞬,又说:“我和杨师兄偷偷跑到附近常去玩耍的一个小荷塘,跳上停在岸边的小船,解了缆绳就滑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5 进了荷塘,六月花开的正好,荷叶也又高又密,小船进了花丛叶堆里连人头都看不见,我们在花丛里挑挑拣拣,想给小师妹摘一朵最好看的荷花。” 赵若明微笑着叹息道:“懵懂情事啊……” 陈希风说的口渴,拿出皮囊喝了口水,继续回忆道:“选了一会儿,我们摘了十来朵,又从十来朵里选了一朵最好的,就打算上岸,结果船还没划到岸忽然看见两个人从远处像鸟一样掠过来,我和杨师兄看呆了!那两个人停在岸边,一人穿着八卦袍、须发如银长髯飘飘,真是像神仙一样,另一个人一身深红近黑的大袖衫,手中还拎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我才看见原来是三个人。” 陶仲商听到此处,拨弄火堆的动作忽然停了一瞬,只是任不平与赵若明也在惊奇,无人注意到,陶仲商看向陈希风,似乎对这个故事也兴趣浓厚,随口问:“你那时这么小,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任不平见陶仲商开口,“哼”了一声,冷冷道:“别人怎么不能记得清楚?” 陈希风见任不平和陶仲商呛声,觉得有点好笑,道:“小时候有过一点神童的名声,只凭过目不忘的本事了。” 赵若明追问:“之后呢?” 陈希风道:“那红衣人对老神仙说:‘十七年未见真人了,遁世已久在下也有心叙旧,只是实在杂务缠身,辜负真人千里相随。’老神仙回道:‘既如此,就请陆施主放了这位小施主,大家在此别过,岂不两全其美?’红衣人又说:‘我敬真人是前辈,但前辈也管不得陆某的家事,我要带我儿子去哪儿真人凭什么插手?’那少年立刻叫道:‘仙长救我,我不是他儿子,他胡说!’红衣人不怒反笑,骂道:‘小兔崽子,那你以为你是谁的种?’少年说:‘反正不是你的种。’老神仙说:‘这位小施主说他不是你的儿子,陆施主还是快快放人吧!’说完,老神仙一挥手中拷鬼棒,就去敲红衣人抓着那少年的手,红衣人手一松,将少年轻轻一推,换手把人抓住,就与老神仙打了起来。” 三人听陈希风学故事中人的口气学的惟妙惟肖,都有些入迷,陶仲商听地尤其专注。 陈希风续道:“我跟杨师兄吓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两人在岸上打了一阵,身形动作快的看不清,红衣人忽然在少年身上轻拍了一下,将他丢在一边,然后与老神仙掠到水面上打了起来,一片花叶被削了大片,红衣人与老神仙对了一掌,荷塘里的水就炸了起来,我和杨师兄坐的小船一下子翻倒掉进了水里,说来惭愧,我们俩虽然在抚州住了这么多年,还是不会凫水,一落水就惊叫起来,红衣人大笑了一声,口中说:‘真人还不去救命?’然后那老神仙就将我和杨师兄从水中提了起来带上岸,红衣人和小少年已经不见了,老神仙温言安慰了我们一番,就带我和师兄去找到了师娘,我把荷花给了师妹,挨了师娘一顿骂。” 故事说完,任不平评价:“有点意思,但顶多是江湖佚事,你说那位真人是老神仙,我看是位道家高手。” 陈希风嘿嘿一笑,说:“我说遇见仙人也只是吹牛夸张,当真就没意思了,不过每每回忆起那位道长,都觉他如瀛海而来,真正是天上谪仙。” 赵若明道:“我对那位红衣人有些好奇。” 陈希风摊手道:“我也好奇那少年是不是他儿子,那少年得救没有,但后面的事情我可不知道啦。” 陶仲商往火堆里添柴,拍了拍手上木屑。 月上中天,说完故事又闲聊几句闲话,陈希风上眼皮渐渐黏住了下眼皮,不知不觉靠着石壁睡着了,今夜该任不平守夜,陶仲商与赵若明便也阖目睡去。 不消多时,几人呼吸均匀,吐息绵长平缓。任不平百无聊赖地看着篝火,赵若明歪靠着一棵树上闭目休息,他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只手放在身后借着袍袖与身体遮挡在树干上慢慢涂抹。 第15章 篝火只留焦炭残灰,余热散尽,草叶上的白霜在惨淡日光中慢慢化开。一根枯枝忽然被人踩断,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一名灰袍老者踏过枯枝,在篝火前停了一会儿目光四处逡巡,最终定在了一棵树上。老人走到树前蹲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拽开瓶塞,将瓶中液体向树干上一倒,树干上慢慢显出几行弯弯曲曲的文字。老人看毕,将瓷瓶收回袖中,站起身抬手在树上一拍,只听一声闷响,这棵三人合抱的大树竟应声而倒! 老人见大树已倒,灰袍一抖,飘然而去。 北斗指丑,便为大寒。 俗谚道:“小寒大寒,杀猪过年。” 陶仲商几人出了顺德行到内邱,实在风冷雪大,天色已晚不好行路,便在县上寻栈投宿。时近新年,内邱是个小地方,来往商客不多,这几日街上店铺也闭门休业了大半,只有一家客栈还开着门,因为没什么客人,掌柜的就将跑堂、厨子都放回家过年,自己守着空空的客栈寻思着过两日也收拾收拾准备过年。 大雪似鹅毛,北风卷着如絮白雪将纸窗敲打地砰砰作响,掌柜的看了眼外面晦暗天色,便搬着梯子出门去点檐下两盏纸灯笼。 点完一盏,去点另一盏,忽听见“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他一扭头就看见门前雪地里有四人骑马而立,都裹着皮袍子满身风雪,掌柜的忙爬下梯子带笑招呼道:“几位客人是要住店?外面雪冷,快快请进。”言罢,便上前帮忙牵马。 几人下了马,陈希风被吹地眼睫都粘满了雪花,脸冻地有些发木,牙齿“格格”打架。陶仲商对掌柜说:“烦掌柜准备四间房,烧些热水,再备些饭菜。” 掌柜牵着马歉然道:“好好,只是店里只剩了小人一个,其它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一时有忙不过来的怕慢待了几位。” 陈希风搓了搓脸,两颊红扑扑地,摆手道:“客气了,不妨事。” 任不平拍了拍肩背上的残雪,又抖了抖竹笠,接口道:“只是饿得慌,做些方便吃食最好。” 掌柜讷讷称是。 掌柜领几人去看了房间,大家就下楼在大堂捡了位子坐下,这几日生意最淡,大堂内除了陈希风四人便只有角落桌子里坐了一个汉子,正埋头吃饭。任不平与陶仲商都看了那汉子一眼,却没说什么。掌柜安置好了几匹马、喂完盐水草料,又进来倒了几杯烫好的热酒,上了几盘点心果子,就去厨下拾掇饭菜。 桌上一灯如豆,在罩内跳动明灭。几人捧着杯子在灯下喝完一盏热茶,雪珠被屋内热气一冲全化了水,直向下淌,窗外雪影纷纷,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赵若明唏嘘道:“今天大寒,再过几日竟到新年了。” 陶仲商听过便罢,任不平和陈希风却怔了一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6 下,陈希风有些苦恼地笑了一声,道:“出门的时候说好要回家过年,如今看是不成了。” 赵若明又为几人将酒杯斟满,安慰道:“平邱距太原不过几日路程,此事很快就要了结了。” 陶仲商捏着酒杯,难得开口应和了一句:“是啊。” 说话间,掌柜端了一个大托盘凑到桌前,将四海碗羊肉面端上桌,便陪笑退到柜上,多点了两盏灯,客栈内明亮不少。 四人都极饿,一大海碗面条一会儿就下了肚,陶仲商和任不平还续了碗才算吃饱。掌柜来收拾了碗筷,颔首笑问:“热水烧好了,是现在给几位送到房间去?” 陈希风吃饱了有点犯困,便点头道:“嗯,有劳掌柜。” 掌柜的正要答应,楼上忽然传来两个女孩子的脚步声与娇滴滴的说笑声,陈希风一时好奇正要看过去,陶仲商却忽然抬手在他侧脸上一按,语带威胁地说:“别看。” 陈希风下意识停住转头的动作。 掌柜的奇怪地看了陶仲商和陈希风一眼,收拾了碗筷,问陈希风:“那我就送一桶水到您屋里去。” 陶仲商却不等陈希风开口,道:“不忙。” 掌柜的表情更奇怪了。 陈希风从陶仲商的态度里察觉到不对,他看了眼任不平,发现任不平虽然神色如常地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却按在剑上。 两个女孩子莲步轻移,一边说笑一边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挑了张离陶仲商这一桌不远不近的桌子坐下。 陈希风不敢看那两个姑娘也不能起身上楼,陶仲商与任不平又不说话,赵若明也不开口,只好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一时如坐针毡。 那掌柜沏好一壶热茶,提到那两名少女桌上为她们一人斟了一杯,他看了那两名少女一眼,脸色便慢慢红了起来,不自觉地低了头问:“两位姑娘要用些什么?灶上一锅羊肉汤是从晌午慢慢炖到现在,现在还用小火煨着,雪天里喝最暖身不过。” 一名少女眼波流转在陈希风那一桌上绕了一绕,收回目光对掌柜甜甜一笑,言语间带着一段自然而然的温柔妩媚:“羊肉汤就不必了,掌柜且烫一壶好酒来。” 那掌柜目光与少女对上一瞬,脸登时从脖颈红到了脑门儿,口中干巴巴地应道:“是是,这就去。”说完,转身走了几步竟成了同手同脚,动作僵硬地去烫酒了。 陈希风看见那掌柜的窘态,心中对那两名少女更是好奇到了十分,但因为陶仲商警告在先,只好苦苦忍耐不转头,坐在位子上低头研究桌上的木纹走向。 两个女孩子等酒时又开始交谈,声音不大不小,但大堂内安安静静,众人将她们的谈话听的清清楚楚,都是些脂粉裙钗之类的闺阁闲话。 陈希风越听越疑惑,任不平冷笑了一声,鄙夷道:“妖女惯会装模作样。” 那两个女孩子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将任不平看了一眼,又对视了一眼,随即噗哧一笑。 一个女孩子笑盈盈地说:“这位肯定是拂剑门的任不平任少侠,果真是少年英雄,俊美不凡。”语调又酥又软,满含倾慕,念任不平名字时简直像是情人的耳边呢喃。 任不平被念地面红耳赤,却不转头,只拧着眉厌恶地哼了声。 另一个女孩子叹息道:“任少侠为什么讨厌我们?为什么,又不看我们?”声音中满含幽怨与轻愁,听地人肝肠寸断。 这简直问到点子上了,陈希风立马支棱起耳朵。 任不平按剑那只手青筋隐隐,正要说话,客栈大门前悬着的蓝布棉帘却忽然被人掀起,一阵冷风夹着雪花从门外吹入,一个明朗男声含笑道:“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过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多少冤死鬼,都在道途边呐!店家,还有客房吗?” 第16章 轻软白雪落地即溶,来人玉冠束发、一身轻裘、腰佩短刀,神态潇洒容貌又俊秀,看起来是个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贵公子。 掌柜的正温好酒给两个女客送去,见了这贵公子简直有些诚惶诚恐,小心地说:“有有,公子可要用饭?乡野小地,饭食粗俗,灶上的羊肉汤味道还过得去。” 那贵公子就近捡了位子坐下,掌柜立刻扯了抹布把桌子擦地程亮,对掌柜一笑,道:“饭不急,若有好酒就请烫一壶。” 掌柜的擦干净桌子又冲去烫酒。 贵公子转向两个女孩子,不与她们目光相接,和气地道:“长明山一别已有半年,萝姑娘与芷姑娘一向可好?” 薛萝与薛芷见了这人神情中竟显出两分忌惮,薛萝甜甜一笑,眼底波光却冷如刀锋,道:“劳独孤公子挂念,一切都好。” 这独孤公子点点头,又看向那个一直安静坐在大堂角落的汉子,温声说:“涂先生一人枯坐岂不寂寞,不如与在下同坐,也好共饮一杯。” 那汉子听了,竟真站起身,默默坐到了这位独孤公子对面,这二人一个是风流俊秀,一个平平无奇,坐在一处却气势相当。 掌柜又为独孤公子烫好了酒,大堂内的气氛已如煮在炉上渐渐升温的水,不知何时就会沸起,大堂内坐的都是些一看就不同凡响的人,掌柜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战战兢兢地缩回柜后。 陈希风听他们一番交谈,联想到当初胡僧说过的“接下无量榜的十一人”就猜出几人身份,他低声问陶仲商:“薛萝、薛芷、独孤斐和涂方仇?” 他声音虽低,但大堂内哪个是听不见的?一时都看了陈希风一眼。陈希风看向陶仲商时一时不防与薛芷对上了眼神,薛芷一张巴掌大的雪白脸庞,青丝如云、琼鼻樱  唇,的确是个美貌的女孩子,但也只是美貌而已,若论神采风情,尚不及赵行首。 陈希风有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陶仲商不让自己看薛萝和薛芷。薛芷注视陈希风,忽然抿唇微微一笑,一双凤眼波光潋滟、脉脉含情,似有万语将诉,千言未出,微挑的眼角一弯就扯动了人心中藏在深处的不语情思。 陈希风心中登时一颤,那双妩媚的凤眼在他眼中慢慢变化,瞳仁变得更黑,眼睛也更大,眼睫又翘又密,眼波娇憨可爱,笑起来眼里如有清泉流动,简直像极了一个人。 陈希风不由自主地念道:“师——”他刚说了一个字,陶仲商便一巴掌糊上陈希风后脑勺,只听得“砰!”一声,陈希风大力撞上桌面,鼻子撞地又酸又疼,没说完的半句话也被撞回了嗓子里。 薛萝薛芷:“……” 赵若明一脸不忍直视,问陈希风:“还好吧?” 陈希风抬起头双眼含泪,捂着鼻子悲鸣:“疼疼疼疼疼!” 任不平虽然看陶仲商不顺眼,和陈希风关系又不错,但知道陶仲商此举是为了帮陈希风破除魔障,便只皱皱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7 眉,不说什么。 陈希风也知道陶仲商是好意,自己揉了揉鼻子,想到刚刚和薛芷的对视时自己的恍惚,不免心有余悸,心道这少女好邪门的眼神,不敢再与薛芷对视。 陶仲商看了陈希风一眼,神情不快地与薛芷对视,眼中恶意不掩,言辞却客气地道:“久闻欢喜宗《妙欲诀》玄妙非常,拨月宗主最为得意的两位弟子便是萝姑娘与芷姑娘,今日要讨教了。” 薛芷见陶仲商竟然直接与自己眼神相对,心中便是一喜,想要催动《妙欲诀》,却被陶仲商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与恶意刺了一下,莫名迟疑起来。薛萝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掩唇轻笑道:“独孤公子的接天刀威力惊人,缩剑涂方仇更是我们姐妹的前辈,况且,听说陶大爷也曾是接天阁弟子,于情于理,我们姐妹哪里能争先?” 虽然这几人都是陶仲商的敌人,但彼此之间又是对手,哪个都不是笨蛋,不肯先出手叫别人坐收渔翁之利。 陈希风看了陶仲商一眼,按任不平的说法,陶仲商之前是拂剑门的弟子,薛芷又说陶仲商是接天阁弟子? 独孤斐慢慢喝下一杯热酒,笑了一笑,道:“两位姑娘谬赞了,说到前辈,梁上的前辈还未现身,我等小辈才是不敢多言。” 涂方仇忽然从筷子筒里抽出一支筷子,反手向梁上一掷,只听“嗖”一声,一个金光闪闪的影子就从房梁上一翻轻巧落在陶仲商这一张的桌子上。 一个看起来十岁的小鬼盘腿坐在陈希风面前,脑袋圆圆、眼睛圆圆、脸颊也圆圆,头发也梳地圆圆,看起来十分可爱。只是这小孩脖颈上带着一个纯金项圈,上面还挂着一个纯金长命锁,他的手腕上还戴着几个金质手环,衣服里还编着金丝,坐在灯火旁边,光芒照在他身上简直是多闻天王身边的善财童子,满身佛光普照。 陈希风被闪地差点晃瞎了眼睛,心里也有了个计较,这小孩多半就是洒金童子。 洒金童子认认真真将陈希风打量了一番,随即笑地眉眼不见,表情明显到陈希风简直能听到他的心声:这就是五千两! 洒金童子伸出小手似乎想要摸陈希风一下,陶仲商右手忽然一提刀向他下盘一扫,洒金童子立刻收手向后轻轻一跃,又跳到薛萝、薛芷那一桌,笑嘻嘻地陶仲商道:“好好,我不摸就是,小陶你既然能从旦暮崖逃出来,想必本事也能通鬼神,只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极了就能使磨推鬼,有五千两在,我这个磨少不得也要推推鬼了。”语气颇为熟稔。 薛萝一只手轻轻卷着秀发,薛芷眼波勾缠,独孤斐微笑着按住短刀,涂方仇双手拢在袖里。 敌众我寡。 任不平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陈希风听着寒风敲窗,只觉每一下都敲在心上。 赵若明微微低头,捏着茶杯。 陶仲商忽然笑了一笑,颇为气定神闲,道:“反正一战难免,不知谁来打这个头阵。” 第17章 薛萝与薛芷当然不肯,独孤斐一只手按在短刀上只是微笑,洒金童子双手环胸昂着头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大大大大前辈,哪有让前辈打头阵的道理?”涂方仇从头至尾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只默默坐着饮酒吃菜。 陶仲商点点头,道:“好,既然各位都不动手,那就恕不奉陪。”言罢,他往桌上拍了一锭碎银,说了句:“劳烦掌柜,会账!”便起身握住陈希风的手腕,拽着人便大步流星地向大门走去,陈希风愣了一下,便也大步跟上陶仲商。任不平会意,也提步就走,赵若明迟疑一瞬也站起身,对着厅内众人慢慢拱了拱手,转身跟了上去。 洒金童子歪了歪头,道:“这就要走?”却不行动。薛芷与薛萝对视一眼,似乎犹豫不决,薛萝轻轻摇了摇头。陶仲商已经走到了木门前,一伸手掀起了厚厚的棉布门帘,独孤斐握住刀柄,五指时紧时松,他转脸看了眼涂方仇,缩剑神情如古井无波,没有半分要出手的意思。独孤斐皱了皱眉,十分不情愿地开口:“陶兄留步。”握住刀柄的右手已抽刀欲出。 陈希风虽不指望这些人真能眼睁睁地放他们走出去,但听到独孤斐开口的瞬间,心还是沉了一下。 陶仲商手已经按在了木门上,闻声又收了回来,他将陈希风往任不平身边轻轻一推,转身看向独孤斐,拇指轻轻将刀柄向上顶了一分,口中却劝道:“五千两对独孤师兄来说也不算什么,同门一场,何必你我拼个两败俱伤叫别人捡了便宜。” 陈希风虽然没明白这位接天阁的独孤斐侠士怎么又成了陶仲商的师兄,却听明白了陶仲商这句话里的挑拨之意,立刻在心里给陶仲商拍手。 独孤斐听了倒真的迟疑了一瞬,心里转过数个念头,彬彬有礼地回道:“当不起陶兄这句师兄,五千两的确不算什么,我不过是奉师门之命想从陶兄手上取回一件小东西,这五千两与谁都与我无干,说不上什么便宜。”他这几句便让自己从无量榜的五千两之争脱了身,到时候真与陶仲商斗了个两败俱伤,也不必再担心涂方仇他们在背后捅他一刀。 洒金童子与涂方仇听了这番话似是有些意动,有心助独孤斐一臂之力。 陶仲商听了这话倒像是十分诧异,友好地笑道:“原来如此,当年不过一时意气才偷了这件东西,这些年我也后悔的很,独孤兄想取回不过一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动刀动枪。” 独孤斐也算清楚陶仲商为人,不敢信他,只道:“若真这般容易,那五六年前陶兄就该将东西归还接天阁了。” 陶仲商的目光在厅内一转,将洒金童子、薛萝、薛芷、涂方仇一个个看过,意味深长地对独孤斐道:“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不过是困兽一只,也不承望独孤兄相助,只要独孤兄袖手旁观,我若脱身必将接天阁之物物归原主,就是我不脱身为几位所缚,独孤兄又不争这五千两,想从我身上取走贵阁宝物也易如反掌。” 独孤斐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再抽刀,不管陶仲商这番话是真心是假意,的确有理。 薛萝与薛芷这一群人中资历最浅,武功也最弱,本指望着独孤斐打头阵能占些便宜,谁承想陶仲商三言两语就把独孤斐说动,薛芷年纪还轻沉不住气,恨恨地瞪了独孤斐一眼。 陶仲商当然不会错过这一眼,独孤斐今夜一进这小客栈便与薛萝薛芷搭话,话中有话地说什么长明山一别半年,薛萝与薛芷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妖女见了独孤斐言辞竟颇为小心似是忌惮此人,这三人多半有些龃龉。便是无事,这个关头陶仲商都要造些事出来,更不必说有机可乘的了。 薛芷瞪完独孤斐,陶仲商便施施然道:“萝姑娘、芷姑娘与独孤兄在长明山一别半年,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8 久别重逢何不同坐共饮,叙一叙旧?”话音一落,薛萝、薛芷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独孤斐看了陶仲商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薛萝与薛芷一眼。 陶仲商说这句话不过是诈上一诈,薛萝、薛芷与独孤斐却是真结过仇,他这半年差不多全耗在了陈希风身上,江湖消息便关注地少了些。任不平却知道那三人的恩怨,见陶仲商开了头,便接过话挑拨道:“哪来的旧,叙仇正合适,听闻独孤兄在长明山差点刺瞎了小妖女的眼睛,依我看刺瞎了正好,没了眼睛才祸害不了别人门中子弟。” 薛萝脸色铁青,薛芷已对任不平冷笑道:“任少侠如此不平,不如亲自来刺瞎我的眼睛?” 欢喜宗也算武林中一个邪门歪道,练的都是些采补的邪门功法,所学《妙欲诀》又十分诡异,可以乱人心神迷人心智。薛萝、薛芷行事很有些张狂阴狠,迷惑杀害过不少少年侠士,只因武功高强还深得拨月宗主疼爱,这一对姐妹便一直肆无忌惮。直到半年前这二人杀了接天阁掌门的亲传弟子、独孤斐的师弟,才算踢到铁板,被接天阁弟子追杀地狼狈不堪,还差点在长明山被独孤斐刺瞎了眼睛,二人逃回欢喜宗才算躲过一劫。今夜见到独孤斐,二人就觉不好,只因为今夜大家都是为了陈希风而来,二人在欢喜宗又闭关苦修半年自觉非吴下阿蒙才未逃走。 任不平道:“若独孤兄不动手,我便越俎代庖。” 独孤斐明白任不平与陶仲商是在激他动手解决薛萝薛芷,他现在心情有点古怪,这两个妖女与陶仲商都是他的仇敌,非要说其实任不平和陶仲商也该是仇敌,结果现在任不平却在帮陶仲商……以任不平的风评性情,这莫名其妙的状况要找原因,就只可能是因为这为陈家二公子了。想到此,独孤斐看了陈希风一眼。 此时陈希风在心里激烈地给陶仲商与任不平拍手,面上却一片沉静。 独孤斐并看不出什么,收回目光继续思索,薛萝薛芷武功不差又古怪,陶仲商又十分狡诈,自己动手未必能将妖女击杀说不定还会受些伤,那任不平与陶仲商二人对付洒金童子与缩剑也不是毫无胜算,到时候让陶仲商得利便不好了。若是不动手,也不过是晚些收拾这两个妖女。 一念及此,独孤斐正要开口推脱,陶仲商却道:“任少侠这话说差了,拂剑门门规是嫉恶如仇、匡扶正义,萝姑娘与芷姑娘做下恶事,任少侠怎能袖手旁观,自然是帮独孤兄一起锄奸惩恶。”他容貌又英俊又邪气,面无表情地说完了正气凛然的话。 众人听地一时神情各异,虽然任不平和陶仲商此时是一伙的,但他极恨陶仲商,此时拼命忍耐才没有拆台说出:“这里最大的奸最凶的恶就是你。” 独孤斐在心中惊叹完陶仲商的不要脸,又暗暗谋算一番,有了任不平援手便不算吃亏,便从善如流地微笑:“那便多谢任少侠了。” 薛萝与薛芷把眉头拧成了麻花。 洒金童子见独孤斐被陶仲商说动,抚掌叹道:“旦暮崖果真是个鬼地方啊。” 第18章 铜灯里的灯芯“啪”地爆开,火光明明暗暗。薛萝自袖中甩出一条长鞭,鞭尾直直击向独孤斐,独孤斐身形不动,长剑一提迎上长鞭,剑鞘在掌心一转脱出缠绕剑刃出鞘削向长鞭,薛萝轻哼一声,手腕轻轻一翻,那长鞭又蛇一般地缠回她的右臂。这一招交手平平无奇,两人却各掂出几分对方这半年来对方的长进。薛芷把手中长剑抽出,对独孤斐道:“请教了!” 陈希风看不懂几人深浅,但看那九尺长鞭在薛萝手中如臂指使便已暗暗赞叹。 涂方仇与独孤斐同席,见薛萝与独孤斐已过了一招,忽然转脸看向洒金童子,开口道:“四六,前辈六,我四。” 洒金童子微微一愣,随即扬眉道:“涂兄弟这么大方?” 涂方仇淡淡道:“前辈武功胜我一筹,理应如此。” 洒金童子想了想,笑嘻嘻地道:“有理有理,理应如此。”言罢,轻巧跳下薛萝、薛芷这张桌子,对陶仲商道:“我与涂兄弟以二敌一,便把先机让给陶兄,”言罢,做了个“请”的手势,金灿灿的袖子一挥,却是一把金光闪闪的暗器从袖中飞出射向陶仲商!任不平将陈希风、赵若明拉开安置在一旁,自己提剑去为独孤斐助阵。 陶仲商早有准备,拔刀挥出,口中嘲道:“前辈太客气。”只听“叮叮叮”数声,刀刃与暗器相撞,掉了一地牛毛针。涂方仇在洒金童子发出暗器的瞬间直冲而出,掌心银光一闪利刃刺向陶仲商胸口,陶仲商向后急退,涂方仇右手一紧那短剑剑刃竟又向前一伸,刺上了陶仲商胸前衣料!缩剑缩剑,说的便是涂方仇这把可伸可缩的利刃。 陈希风看地心中一惊,陶仲商却向后一仰避过,一脚踹向涂方仇小腹,两人同时退出三步。洒金童子戴上一双又厚又重金手套飞蹿上前一拳击向陶仲商,手套上铸满尖刺,刺上绿光闪闪必定喂了毒,陶仲商一刀砍在手套上,发出刺耳的“吱”的一声,那拳套极重携力极大,陶仲商竟被冲地退了两步,一脚踹在大门旁的木柱上稳住身形。洒金童子一拳袭向他面门,涂方仇也一剑刺向他腰腹,陶仲商长刀扛下一剑,借力几步蹬上木柱凌空一翻而出脱出战圈,那金手套重重砸在木柱上,尖刺尽数扎入柱中。 洒金童子收回金手套,这副金手套起码三十来斤,在他小小的手掌上却轻若无物,涂方仇的缩剑一抖又缩成一柄短剑,二人围向陶仲商,正欲再战,客栈大门却忽然被人一脚踹开!蓝布棉帘被狂风卷起,店内灯火被尽数吹熄,来人站在门口背光而立,陈希风只能看见来人似乎颇为高大,手上好像提着一个……人? 店中一片黑暗,众人都不再动作,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小心防备。来人单手将店门关上,将手中所提之物扔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寒风被阻隔,那掌柜战战兢兢地将自己柜上的油灯点亮,又慢慢挪到厅内客人桌旁将灯火点起,点完一溜烟躲回柜后。 大堂内又明亮起来,陈希风揉了揉眼下意识往地上看了一眼,便见一具看着三十多岁的男尸伏在地上,一身道袍头道道冠,歪着头脸正对着自己,容貌算得齐整,但此刻双眼大睁、口鼻出血,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惨状!陈希风骇了一跳,扶着墙向后跌了两步。 陈希风不认得这具尸体是谁,大堂内自有人认识,任不平已喃喃道:“既济道人。” 而来人一身灰袍,须发灰白,身材高大,面上泛着青气,容貌虽然衰老,气度却卓然不凡。陶仲商见了这老者,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洒金童子自现身以来,看着年纪小小却一直以前辈自居,大堂内诸人也的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9 确以前辈之礼待他。但此刻见了这地上尸首与这灰袍老者,洒金童子上前几步面上漾出一个笑来,看起来真是极为稚气可爱,他对这灰袍老者行了个礼,声音十分清脆:“原来是方前辈,一路风雪,前辈请坐下喝杯烫酒歇息歇息。” 这老者看了洒金童子一眼,道:“不必,我为陶仲商而来。” 陈希风听了这句,断定了这老者也该是接下无量榜的十一人之一,只是无量榜中无人姓方啊?他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地上的死道人是既济道人,那十一人中不知真名身份的就只有昌都翁了! 洒金童子见昌都翁如此直白,神情不变,又道:“既然如此,那前辈与涂兄弟和我目的一致,若我三人联手,拿下一个陶仲商不在话下,这五千两,前辈取五成,我与涂兄弟共分五成,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涂方仇听洒金童子如此自作主张,也不开口反对。 昌都翁多看了洒金童子两眼,又将大堂内的薛萝薛芷与独孤斐看了一眼,问:“我们分完了,这三位又当如何?” 洒金童子见昌都翁接话,以为有戏,便笑地越发可爱,解释道:“独孤公子、萝姑娘与芷姑娘另有要事处理。” 昌都翁点点头,道:“听来不错,不过——”他一只脚踩在伏在地上的既济道人头上,慢慢道:“我已杀了太息刀石争、重荆锁连之同、醉不死白万觞、既济道人、微命生周怀古,费了这些工夫,为什么还要和你们联手?”  大堂内的几人齐齐变了脸色,石争与连之同在接下无量榜后数日就被人发现横死,白万觞、周怀古则下落不明,再加上地上既济道人的尸体,竟都是被昌都翁一人所杀! 洒金童子稚气可爱的笑容变得勉强,他问:“那前辈的意思是?” 昌都翁道:“你们这些人若不肯走,那接下无量榜的人便要和陶仲商一起尽数死在我的手上了。”这话说的狂妄至极,但没有人一个人反驳,包括陶仲商。 大堂一片安静,薛萝与薛芷最先起身,两人笑容甜美地向昌都翁告辞,她二人今夜本来就已对这五千两没了指望,若不走就要对付任不平与独孤斐两人,走了任不平是绝不会追来,只剩一个独孤斐,自然是趁机脱身。 这对姐妹一走,独孤斐也起身告辞,留下来打不过昌都翁,走了还能去找薛萝薛芷算旧账,当然是走。 涂方仇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 洒金童子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起身对昌都翁一礼,迅速蹿出门去。 大堂内除了店主,便只剩了陶仲商、陈希风、任不平、赵若明。 赵若明没想到昌都翁一来便将众人赶走,心中不快,但细细一想,一个昌都翁已胜过接了无量榜的所有人,便静观其变。 昌都翁看向陶仲商,神情淡淡,但踩在既济道人头上的那只脚却忽然发力,踩地青砖碎裂,既济道人的头陷入青砖一寸。 陶仲商握紧了刀柄,深吸了一口,对昌都翁恭敬一礼,道:“前辈风采依旧,没想到,前辈会接下无量榜。” 第19章 鲜血从既济道人身下蔓延开来,既济道人的头颅血肉模糊,陈希风脸色苍白地别开脸。 昌都翁受了陶仲商一礼,眼神冰冷饱含恶意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开口却是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的真名有三二十来年没人叫过了,你年纪还轻,应该不晓得我本来姓方。”陶仲商被昌都翁这恶意的眼神看地有些莫名其妙,他与昌都翁也算旧识,年少时最辛苦落魄的一段日子得过昌都翁指点,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陶仲商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之前算是交好的前辈。 陶仲商看了陈希风一眼,心中盘算了一番,向昌都翁道:“的确是不知。” 昌都翁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怎地,他看起来好像更老了一些,他说:“我有几个徒弟,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最不成器的一个叫方召。” 陶仲商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十分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但与昌都翁一样都姓方,多半是其子侄。陈希风的记性胜过陶仲商数倍,立刻回忆起这方召是当日在太湖被陶仲商砍掉左臂,后来又在落石帮的船上被杀的人,但见陶仲商一脸茫然,便晓得陶大爷把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陶仲商正要对昌都翁客气两句“前辈哪里话,名师出高徒”之类的废话,便见陈希风在昌都翁身后冲他摆手,然后夸张地比了几个砍右手的动作。 陶仲商微微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忽然记起了这方召是何人,心道不好。 昌都翁见陶仲商神情变换,嘿然冷笑一声,道:“本来陶兄弟你杀我一个徒弟也不算什么,反正不成器,死了也就死了,但方召这狗东西偏生还是我儿子,便是他再不成器,还丢人现眼地做了阉人鹰犬,我也只这畜生一个崽子,老了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昌都翁足下忽又发力,既济道人的头骨深深陷入青砖之中,众人甚至清楚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昌都翁望着陶仲商,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心中着实恨啊!” 任不平听到此,忽然红了眼握紧了拳头,恨恨地看着陶仲商。 赵若明心中一喜,这虽然不在他安排之中,却正中下怀。 陶仲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前辈于我有恩,我于前辈,却是杀子之仇,是我之过。”昌都翁沉声道:“你没什么过错,那畜生技不如人就是自寻死路,只是做人老子,儿子死了总要找人偿命的。” 陈希风听地满心复杂,昌都翁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但方召害死徐渊一家老小便不可恨?方召的父亲武功高强便来找陶仲商偿命,那陶仲商要是死在昌都翁手上,又谁来为他复仇?要说偿命,徐渊一个人偿得了徐先生满门性命?陈希风也晓得世间不公,也晓得江湖二字,就是弱肉强食、刀头舔血、冤冤相报,便如昌都翁所说:“技不如人自寻死路。” 人命轻贱,当真如鸿毛草芥。 陶仲商刀柄在掌心一转,一抬眼,昌都翁袍袖一翻,提掌拍来! 昌都翁成名四十年,年轻时专攻剑术,上了三十八岁时弃剑习掌,自创掌法碎河,江湖排名上曾凭一双肉掌占了第九,只是后来隐居避世,年轻一辈多半只听过碎河掌的鼎鼎大名,不得亲见。陶仲商十八岁时遇到些麻烦,正是凄惨狼狈的时候,遇见了碎河掌法大成的昌都翁,昌都翁对他十分欣赏,两人同行一段时日,昌都翁在武功上提点了他许多,而陶仲商对碎河掌法的了解则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大堂内桌椅杯盘被掌风波及,乒乒乓乓折断碎裂倒了一地,数盏铜灯都被击倒熄灭,只余柜上一盏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陈希风不是习武之人,不能夜视,只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0 能分辨出两个缠斗的人影与一闪而过的刀光,也分不清战况如何。 任不平倒是看得分明,但此时专注战局,也没闲心帮陈希风解说。 一片昏暗中,陈希风只见一道刀光一闪,昌都翁大喝一声:“好!来得好!”两人又鹰游虎扑一般地袭向对方,一招已过,陶仲商闷哼了一声,两个身影飞掠分开,众人屏息而待两人再出手,两人却不再动作,昌都翁忽然暴怒道:“哪个无耻小人!用这种下作手段!” 众人都是一愣,任不平正要上前查看,但他不过走了几步,便觉手足酸软,一个脱力跌在地上,也勃然大怒:“谁,谁下了毒!”赵若明也浑身瘫软、靠着墙滑坐在地。 陈希风犹豫一下,向陶仲商走去,感觉毫无变化、一切如常,便三两步跑到陶仲商身边,问道:“陶大侠,你怎么样?”陶仲商也全身无力,以刀拄地稳住身形,他勉强对陈希风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开口道:“胡兄弟好手段,不知你这毒下在什么地方?我竟半点也没察觉。” 陈希风听到“胡”这个姓,在脑海里寻思一番,想起一个人来,巴山狐胡爵。仔细算一算,薛萝薛芷、涂方仇、洒金童子、独孤斐被昌都翁逼走,连之同、既济道人、白万觞、周怀古、石争都被昌都翁杀了,只剩下胡爵。 那一直在酒柜前瑟瑟发抖的掌柜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举起油灯走过来将地上的油灯一盏盏扶起点好,灯火照亮他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掌柜笑容可掬地道:“陶兄是大人物,无量榜上的诸位也都是大人物,我不多想想办法,怎么能赢过各位?毒下在灯油里,我不敢多放,多点几盏灯分开放,细细斟酌着量寻摸着你们打地差不多了,这毒也就起效了,没想到今晚还真是看了一场好戏,陶兄厉害啊,哈哈,厉害啊!” 昌都翁腰际有一道刀伤,伤口已经染透了衣衫,他暗中提气运功,却觉浑身更加无力,再见陈希风行动如常,便明白这毒越是运气发作越狠,眼神如刀在掌柜身上剜了几个来回,怒道:“巴山狐胡爵?跳梁小丑,下作之人!” 胡爵也不生气,笑着说:“前辈说得对,说得对,还是叫我螳螂捕蝉麻雀在后。”他这话说的没错,揭下无量榜的除了他哪个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巴山狐虽然有个巴山狐的称号,也只是说他狡诈,他的武功与独孤斐、涂方仇这一干相比当真是不值一提,在武林中只算二流人物,虽然他有他用毒厉害的传闻,但用毒厉害武林中谁又比得上唐门?胡爵也未做出什么过什么大事,武林中便当他用毒也只是二流人物。 陈希风听胡爵说了麻雀在后,愣了一下,有心纠正,但又和这位仁兄不熟,不晓得直说会不会伤了他面子便不开口,任不平却不管这许多,翻了个白眼,说道:“是黄雀在后。” 胡爵不在乎地笑笑,道:“任少侠说得对,说得对,不管黄雀麻雀,反正诸位都是螳螂和蝉。” 任不平怒火中烧:“你——!”你完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胡爵还真的说对了。 火光之下陶仲商脸色颇为苍白,他一手住着双刃刀一边半个身子撑在陈希风身上,勉力坐起对胡爵道:“胡兄踩进这趟浑水应该只为求财,你我说个交易如何?” 胡爵把陶仲商看了又看,嘻嘻一笑,道:“我的确只为求财,不敢和陶兄说什么交易,陶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我胆子小,怕吃亏,哈哈,怕吃亏,我现在割下陶兄的人头,再带上这个小少爷去交差,就有五千两可拿,我满意的很。” 陈希风感觉陶仲商大半重量都在自己身上,心中忽然生出些勇气,他对胡爵笑了笑,说:“活的我可值三千两,死的陶大侠只值两千两,人要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阁下是要三千两还是两千两?” 第20章 陶仲商一脸愕然看向陈希风,陈希风心里莫名有点爽快。 胡爵也诧异地看了陈希风一阵,一张平庸的脸上挂起亲切和善的笑容,他向陈希风走了几步,停在俩人三步之外,半蹲下  身与陈希风平视,劝道:“陈公子是读书人,性命金贵,三千两害了公子一条命不值当啊,多想一想父母亲友。” 陈希风睫羽低垂轻轻一颤,胡爵这番话里“父母亲友”四字正戳在了他的软肋上,半晌,他摇头道:“阁下太看地起我,人命至贵,谁的性命不金贵?我的命三千两、陶兄的命两千两已经是笔可笑买卖,这种买卖我难道还真让阁下给做成?” 胡爵手中的铜灯灯油将尽,火光渐暗,他与陈希风四目相对,温声道:“公子再想想父母亲友,你与才相陶仲商识多久,犯不上,犯不上啊。”任不平其实觉得胡爵说得有理,但还是对胡爵翻了个白眼。 陈希风道:“我怕我今日惜了命,日后就害了他人父母亲友性命,而且要说父母亲友——”陈希风笑笑,认真地说:“陶大侠也是我的朋友。” 陶仲商看了陈希风一眼,把目光转开。 任不平听地微怔。 胡爵愣了一下,轻笑道:“哈,有意思,有意思。”说完,他目光一沉,在陶仲商与陈希风之间转了又转,心中踌躇,他在灯油里的毒叫销骨香,只能制住身怀内力的人一个时辰,拖久了于他不利,可硬来这少爷真的鱼死网破,他也不合算…… 陶仲商见胡爵动摇,语气四平八稳地道:“胡兄这销骨香还有大半个时辰的效力,胡兄要是为难,还是听我说个交易?” 胡爵心中微动,正欲说话,角落一人开了口:“我与这位胡侠士先有了无量榜之定,陶兄总要讲先来后到,胡侠士砍下陶仲商的人头,将陈希风交给我,无量榜那五千两我一定交付,若是侠士再砍下这位任少侠的人头,我愿意再加五百两。”开口的是赵若明。 任不平翻了个大大大大白眼,气道:“陶仲商的人头值两千两,我才值五百两?” 陈希风听赵若明说了这句话就是一愕,赵先生这意思,无量榜上那五千两是他标出的?!他僵着脸看了看陶仲商又看了看任不平,却发现那两人神色如常,看来只有他不知道,他举目向赵若明的方向望去,但店内灯火黯淡,赵若明又在一角,看不见这位赵先生神情。 陶仲商听了赵若明这番话,嗤笑道:“好豪气,好大方,胡兄你可想清楚,这位赵先生是在为那位王督主办事,你便是不和我做交易割了我的头去无量榜换银子,假装不知道这银子是谁出的也就罢了,到底还是江湖事,但若是你今日越过无量榜听了这赵先生差遣,那便是踩进浑水里了。” 赵若明不等胡爵犹豫,立刻道:“反正胡侠士也只为求财,钱财到手便好何必在意哪里来的?而且既然知道了我是为王督主办事,识时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1 务者为俊杰,侠士要三思而行啊!” 陶仲商道:“赵先生说的有理,钱财到手就好,那么赵先生身上现在有五千五百两?” 赵若明语塞,他不缺五千五百两,就是他缺,王振也不缺,但是一般人谁会在身上放五千五百两?赵若明反诘:“那陶兄出得起五千五百两?” 陶仲商直白道:“出不起。” 饶是胡爵有巴山狐之称,心机深重,听了这二人唇枪舌战了半天结果是两个穷鬼,脸色也好看不起来了。 陈希风忽然灵光一闪,将行囊扒到身前,从包袱里取出一个锦盒,对胡爵道:“我这里有一幅前朝名画《溪山行旅图》,拿去典当也能当个千两有余,阁下若不嫌弃,我愿意将此画奉上。”这画是当初林公让陈希风交给徐渊的,结果林公和徐渊都已去世,陈希风便一直保管这幅画,若是这幅画能解了今日困局,也算物尽其用。 胡爵把陈希风看了看,陈希风天生了一副温良谦恭的模样,而且胡爵也算见识了这少爷的脾性,倒不觉得这少爷会唬他,只是一千两,精心布局了许久才一千两…… 陈希风将锦盒放在地上,紧张地背后出了一层薄汗,陶仲商靠在他身上,面色越来越苍白,对胡爵道:“我出不起五千五百两,两、三千两还是拿得出,胡兄也晓得我一个旦暮崖的叛逆,家底都在身上,我身上有三千余两宝丰号的银票,和这幅画耳都是胡兄的了,只要胡兄解了我和任少侠的毒,也不需你砍谁的头,再千里迢迢地去交无量榜,胡兄你意下如何?” 胡爵终于意动,松口道:“我只为求财,陶兄出得起钱,一切好说。” 陶仲商点点头,对陈希风道:“你分别我怀里、腰带里、袖子里把银票摸出来交给胡兄。”说着,隐蔽地对陈希风使了个眼色。陈希风接住这个眼色,眨了眨眼,伸手摸进陶仲商的袍子里掏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一张千两的银票。陈希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一整张一千两,有点直了眼,又去掏陶仲商的腰带,也摸出一千两,感觉稍微有点嫉妒……便又准备去摸陶仲商的袖子。 胡爵一直凝神观察陶仲商,陶仲商那眼色虽然使得隐秘,也被胡爵尽收眼底。他生性多疑,陶仲商的名头也的确响亮,心中便有些不放心,见陈希风的确摸出了两千两,但陈希风摸着摸着,陶仲商握刀的右手食指却轻轻颤了一下,胡爵心头一震,陈希风未中毒便表示他的确不会武功,但难道是旦暮崖有什么解毒的秘法,这摸来摸去也暗有玄机?胡爵心中不安,道:“慢!” 陈希风停了动作,陶仲商眉尖微蹙,胡爵心中越发怀疑,他放下铜灯,走到陶仲商身前,将陈希风放在地上的银票和锦盒拿到身边,笑道:“陈公子是读书人,都说铜臭,银票也臭,不要脏了读书人的手,还是我自己来拿,自己拿。”说完,便伸手摸进陶仲商的袖中。 他伸手去摸右袖,陶仲商道:“在左袖中。”胡爵从善如流地拿出手去摸左袖,心中却戒备,摸了一会果然摸到一张纸,陶仲商问:“胡兄找到了吗?”胡爵拿出来见果然是张千两宝钞,心中登时一松,道:“找到了。” 陶仲商道:“好。”拄着刀的右手忽然拎起双刃刀用力一抡,竟将胡爵的人头生生砍下! 这动作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胡爵手中举着银票,连惨叫声也无,人头飞出鲜血溅了陈希风满头满身!陈希风看着胡爵倒在地上,整个人懵在原地,鲜血从他睫毛上低落。 陶仲商挥完刀便吐出一大口血,脸色苍白如纸栽在陈希风身上,双刃刀“咣当”一声摔在青砖地上。 大堂内一片死寂,陶仲商伏在陈希风膝上又吐了一口血,低声道:“去,胡爵怀里找找有没有解药,药太多就让任不平认。” 陈希风勉强回神,应了声好,连滚带爬到胡爵身边,侧着脸不敢看这无头尸体,乱七八糟地翻了一阵,翻出四五个小瓶子,但手太抖,拿起一个瓶子掉一个瓶子。 陶仲商衣襟已经被他吐出的血浸透,他看陈希风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皱了皱眉,声音放缓道:“陈希风。” 陈希风狼狈地回头看他,陶仲商双眼如墨,神情漠然,他说:“人是我杀的,死的不是你,怕什么。” 陈希风与陶仲商对视一阵,心神慢慢镇定,转身抓起几个瓷瓶去找任不平。 第21章 任不平挑出解药瓶子让陈希风取出解药给他服下,他调息片刻恢复了气力,便起身便找了条绳子把赵若明五花大绑。赵若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任不平早就得过陶仲商的交代,冷着脸直接用布团堵住他的嘴。陈希风又给陶仲商服了解药,陶仲商解了毒却还是脸色惨白、口角溢血、站都站不起来,陈希风认识他这些日子,真是再没见过他比此时更狼狈的模样。 任不平绑好赵若明,走过来看陶仲商。陈希风只看得出陶仲商在吐血应该受了重伤,任不平却知道陶仲商先受了昌都翁全力一击的碎河掌,后来对胡爵绝地反击的一刀又多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在陶仲商脏腑受损、内息大乱,若要抓他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之前任不平答应助他一臂之力,是为了保全陈希风,现在大敌尽退,不需陶仲商保护陈希风也没什么危险了。 要为师父报仇,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说不定,也再不会有比此刻更好的机会了。 这些想法在任不平脑海中盘旋,恶念不停催促他拔剑出鞘。任不平握了握拳头,不耐烦地从自己袖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抛给陈希风道:“他内伤太重,你先给他服下这个,不然他恐怕撑不到去找大夫。”陶仲商该死,他却不能趁人之危。 陈希风捧着小盒子仰头看着任不平,任不平皱着眉一脸不自然地转过头。 若不是时机不对,陈希风简直想为这对古怪的师兄弟笑一下,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将小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药丸喂给陶仲商,陶仲商配合地服下调息一阵,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又无力站起,但好歹不再吐血。 陈希风与任不平稍稍松了口气,陶仲商慢慢把地上几张千两宝钞捡起塞回自己袖中,低声道:“马上去获鹿,那里有人接应。”陈希风与任不平也明白这里不宜久留,此时只要薛萝、涂方仇他们任何一个人杀个回马枪,今夜一番辛苦都算白费了,虽然雪冷风大,也只能趁夜赶路。 陈希风辛苦地将陶仲商扶起来,陶仲商与昌都翁四目相接,两人一言不发,眼中波涛暗涌,各自转开目光。任不平一边拎着赵若明一边给陈希风帮把手,几人出了客栈,才发觉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这大半夜风云诡谲,竟已是寅时末刻,街面上积了一层新絮样的白雪,一片光滑平整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2 ,没有半个脚印。 任不平从马厩里牵了两匹马出来,将赵若明往其中一匹上一抛,又和陈希风一起将陶仲商扶上另一匹,自己翻身上了赵若明那匹,看着陈希风爬上陶仲商那匹马,一甩缰绳催马前行。 新雪上印出四行蹄印,陶仲商身材虽比陈希风高大一些,但陈希风怕他坠马,便自己坐在陶仲商身后,拉着缰绳让陶仲商半靠在自己怀里。两匹马已经出了内邱城,天边于极深的墨蓝色中翻出少许灰白,道路上的积雪白地有些刺目,两侧的树木的枝桠上也压了一层白雪,有时会忽然地从树上崩塌,将树枝一并折断。 陈希风看着前方骏马的马蹄向后蹬出的雪沫,耳边只能听见风声与陶仲商的呼吸声。 陈希风感觉陶仲商向旁边歪了一点,胆战心惊地努力把陶仲商往自己怀里挪正,他骑术不差但也不是多好,如果陶仲商真的一时稳不住往下摔,恐怕他不仅拉不住还得一起坠下去。 陈希风怕陶仲商昏过去,开口问:“陶大侠,你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陶仲商才有气无力地回他:“活着。” 陈希风心想:活着就行。还是担心陶仲商昏过去或者睡过去,引着陶仲商和他说话,东拉西扯了一大堆,陶仲商虽然还算清醒,却只偶尔“嗯”上一声。陈希风也不在意,只要人还听着就行,便努力找些陶仲商可能有兴趣的话题闲聊,说着说着忍不住感慨起来:“之前在凤阳听那胡僧说我值三千两,就觉得江湖中人真是一掷千金,不过后来明白了掷千金的是王振,但从今日看,江湖中人果然还是腰缠万贯,陶大侠身上就有三千两,已经可以买一个我了。” 陶仲商听了,声音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叫人听不出这声笑是什么意思,若不是陈希风挨得近,恐怕都会听漏这声笑。陶仲商难得接话道:“我攒这三千两攒了一十八年,要是我疯了,就花三千两买你。”只是声音还是没什么精神,好像随时会睡着。 陈希风听了这话也不恼,反而哈哈一笑,道:“陶大侠当然不疯,只是照你这么说,王振肯定是疯透了。” 陶仲商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想理人还是睡过去了。 陈希风见陶仲商又不说话,用力一甩缰绳,缀紧前方任不平的马匹,喘了口气,口鼻呼出的白烟迅速被寒风吹散。陈希风歪头看了眼陶仲商,见人闭着眼,右眼角一道疤痕延伸至右耳际发中。陈希风盯着那道疤,心中忽然一动,道:“陶大侠,我们第一次在顺天府见面的时候,你抢了我的马,那时你脸上好像没有这道疤。” 陶仲商垂着眼睫,一脸倦怠疲惫,没有睁眼搭话的意思。 陈希风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好,说不定这道疤的由来令人不快,便打算想个其它话题和陶仲商说话。 “顺天府不是第一次。”陶仲商忽然冒出一句。 陈希风一愣,这句话的意思明明白白,陈希风却觉得听得不太明白。他自负过目不忘,便是三年前陶仲商脸上有没有一道疤他都能记得,但若是顺天府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宣德八年之前他何时与陶仲商见过面。 但陈希风再要追问,陶仲商便极不耐烦地不肯开口了。 第22章 总算平安到获鹿,任不平与陈希风照陶仲商的指点在一家药铺找到接应人,陶仲商到时已彻底昏迷,坐堂大夫被从床上闹起来,给陶仲商把了脉开了一副药给病人硬灌下去,见陶仲商把药咽了下去,大夫才向陈希风与任不平交代陶仲商伤虽然凶险,万幸之前任不平一颗药吊住了命,现在能喝下去汤剂,就只是等时日休养了。 陈希风放下心,揉着眼睛去找房间睡觉,任不平不屑地说了句:“祸害遗千年。”也哈欠连天地去休息。 在获鹿停留几日,陶仲商内伤虽未愈,脸带病容,但已行走坐卧自如,任不平都暗暗惊叹了一下。 获鹿这边安排送他们去太原的人已经到了,获鹿也不可长留,几人上了马车,陶仲商每天喝药睡觉喝药睡觉地睡到了太原府,一日更比一日精神。 正统元年,于谦巡抚河南、山西,踏遍辖区,卓有政绩。 太原府,一辆马车停在一座宅邸的角门前,几人下了马车,走进宅邸。 陈希风自太湖起就一直绷着一口气,经过内邱一夜更是绷到了极点,终于到了太原于大人的宅邸,这口气才算放下。于大人不在府中,管事招待了几人安排了饭食客卧,陈希风用了饭,便去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结果第二日仆从敲门无人回应,推门进去才发现这一位身上发烫昏睡不醒,又是一通兵荒马乱看诊煎药。 病来如山倒,陈希风这半年饮食劳倦,一朝受风邪倾体久烧不退,成日睡多醒少,每日醒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侍女就是大夫,陶仲商和任不平也不晓得哪儿去了,昏睡中被不知何人强灌了汤药,满嘴苦涩难消。浑浑噩噩十余日,才抽去抽病丝,正好赶上于大人回府。 铜炉里炭火烧地通红,桌案上的胆瓶里斜插着一枝腊梅,书房内除了书和几幅字画再没有什么陈设。陈希风与于谦对坐,木格窗虽紧闭,但室外大雪如撕棉扯絮,雪光映入室内一片明亮。于谦亲自为两人沏了茶,陈希风隔着滚水激出的袅袅热气看着端坐对面的中年人,一身暗红色的厚袍子,年纪应在不惑,方面大耳、鼻如悬胆、长眉入鬓、唇上下颌的胡须被修剪地整整齐齐,一个普普通通温和儒雅的中年文士。 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叶片,清淡微苦的香气从杯中散发出来。 陈希风注视着于谦,忽然想到了林寔,恍惚了一下。 于谦见陈希风一直盯着自己看,微微一笑,问:“郎君何以目我?” 陈希风回神,颔首低眉做后进晚生状,口中却揶揄:“我观——红孩儿,骑黑马游街。” 于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红袍子,失笑道:“分明是——赤帝子,斩白蛇当道。年少稚语,不堪回首!”[1] 两人相视又是哈哈一笑,笑罢,陈希风自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玉石棋子,推到于谦面前,郑重地道:“于大人,晚生受林公所托,幸不辱命。” 于谦盯着那枚棋子,笑容一点点敛去,他将那枚棋子捏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忽然往桌上用力一砸,竟砸地那棋子四分五裂,一层玉片下塞着一张被叠地极小的纸团。陈希风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于谦将那纸团小心展开,压进手旁的一本书册里。陈希风不多问这棋子里是什么,于谦也不再谈。 两人对啜了口热茶,于谦放下茶盏,正色道:“半载奔波,多谢郎君,慕之若有所求,凡我所有,无不应承。” 陈希风玩笑道:“既然于大人这么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3 说了,那我好歹也值个三千两,便请于大人给我三千两。” 于谦自嘲道:“那慕之比我值钱多了,这样,且等几日,我变卖了家产看看凑得出多少。” 陈希风摇头道:“罢了,穷鬼何必为难穷鬼,我慕于大人风仪已久,于大人多和我闲谈几句,这三千两就揭过吧。” 于谦笑道:“敢不从命?”便当真摆开闲谈的架势,正儿八经和陈希风闲聊了起来。 陈希风师从吴康斋,学崇仁理学,又博闻强记,于谦学的是儒家正统,但杂学旁收,儒理又本一源,两人都不拘泥,聊起来正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 不知不觉说到陈希风身上,陈希风这么个考到二十二岁不中干脆弃考的人,面对二十四中举的前辈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自暴自弃地说:“我不是做官的材料,朝廷有我不如我,朝廷无我亦无损,反正有大哥,父亲都不管我考不考了。” 于谦沉吟片刻,道:“我与令尊曾因政务相识,也算半面之交,今年因慕之便常有书信往来。” 陈希神情窘迫,半晌才低声道:“我……读书不成,一事无成,着实不肖只能令父母忧心。” 于谦轻轻笑了笑,道:“读书不成,便是一事无成?洪武年间的空印案,宁海郑士利不过白身,但直言上书,慕之以为他是一事无成吗?”[2] 陈希风反问:“大人难道以为我能与郑士利相比?” 于谦温声道:“为何不能?郑士利不惧杀身之祸直言上书,慕之这半年风波亦有杀机四伏,你受林公之托将这封信交给了我,便已救下了很多人性命,虽不能如郑士利一般名留青史,但正是我辈所为,庙堂江湖,人各有志,何谈读书不成便一事无成?令尊的信中曾道长子忠正勤勉,次子聪敏散漫,一如归雁一如云鹤,怜也爱也。” 陈希风一怔,眼眶慢慢变红,于谦膝下也有一子一女,他温和地看着陈希风,像在看一个小孩子。 陈希风抬起头,对于谦道:“多谢大人,愿为归雁,晚生明日便启程回顺天。” 于谦点点头,道:“我会令人安排。” 次日清晨,汾河渡口,一轮惨淡白日高挂,被一层层薄薄云雾蒙住。 一艘小客船停泊在渡口前,大概能载客四人,舟子立在船头等着陈希风与于大人派的护卫上船,于大人送陈希风到了渡口,刚刚才离开。 寒风凛冽,陈希风搓了搓脸颊,他昨日询问了于大人陶仲商与任不平的下落,结果于大人说陶仲商为了躲任不平不告而别,任不平听了之后大怒也离开去抓陶仲商了。陈希风见渡口前人来人往、车如流水,却迟迟不见熟悉的身影,心中感慨江湖中人果然是神出鬼没,但未免太过无情,相识一场,连告别都没有。 陈希风叹了口气,和护卫登船,一进船舱,却见船舱内已经坐了一人,陈希风一愣:“陶大侠?!”这名护卫也识得陶仲商,猜这位是来送行,便先不入船舱,让船夫不急发船。 陶仲商内伤仍未痊愈,面色有些苍白,他对陈希风微微颔首,神情倒是陈希风一贯的傲慢漠然。 陈希风见到陶仲商,略略一想,道:“看来之前的不告而别是为了骗走任少侠?陶兄今日是来送我,还是也要坐船离开?” 陶仲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陈希风一番,眼前人神色中残存两分病气,精神倒还不错,他简单答道:“送了你就走。” 虽然陈希风之前在感慨江湖中人太过无情,但按陶仲商的脾气真的来送他,他又受宠若惊。陈希风看着陶仲商,语气快活地问:“那陶兄之后要去哪里?若是还没想好,和我去顺天府怎么样?” 陶仲商问:“和你去顺天府,顺天府有什么好?我为什么要和你去?” 陈希风见陶仲商追问以为他有意,便搜肠刮肚地回答:“各地有好地的好,顺天府嘛……绮楼烧鹿肉与羊羔酒是一绝、什刹海颇有可玩之处、玉泉山的水好茶也好、脱猫儿巷的付记酱菜极好吃!至于为什么要和我去,我与陶兄君子之交,愿为朋友一尽地主之谊。” 陶仲商听来听去都是些吃的,忽地笑了一下,如春风化雪、冰破泉出。陶仲商慢慢道:“你这个除了吃就会念诗的少爷——”他伸出手捏住陈希风的下巴,向前倾身低头印下一吻,干燥温暖的唇轻轻蹭过嘴角,一触即分。 陈希风彻底呆住,随即猛地向后一退,陶仲商却先松手退回去,他耳根微红,傲慢地审视着眼前神情狼狈的青年,轻嗤了一声继续说:“凭什么和我做朋友?”言罢,起身出了船舱。 平生好剑的话: [1]:于谦七岁时,有个和尚惊奇于他的相貌,说:“这是将来拯救时局的宰相。”八岁时,他穿着红色衣服,骑马玩耍。邻家老者觉得很有趣,戏弄他说:“红孩儿,骑黑马游街。”于谦应声而答:“赤帝子,斩白蛇当道。”下联不仅工整,而且还显露出他非同寻常的气势。(百度百科抄来的) [2]:空印案,发生在中国明代初期朱元璋严惩地方计吏预持空白官印账册至户部结算钱谷的大案。此案在当时受到明太祖朱元璋相当程度的重视,并因此诛杀数百名官员,连坐被杀的人数以万计。郑士利的哥哥郑士元被搅进去了,郑士利并无官职大胆上书朱元璋。(也基本百度抄来的) 这些事情本来想在文里解释的,但试着解释了半天感觉像在文里强行插播历史节目,感觉怪怪的,干脆标注一下放在作者有话说啦,有兴趣的姑娘可以看一下! 顺说一句,一开始查资料,就觉得百度简直是垃圾中的战斗机!妈的资料真假一团乱,查了半天有用的还没多少,要炸。 第二卷 半入云 第23章 天下胭脂水,皆自秦淮流。秦淮胭脂色,不过一登楼。 风清月白夜,秦淮河穿城而过,两岸秦楼林立、楚馆比邻,楼上灯火连成一片倒映在水中,灯火倒影随着水流波纹颤动。近河高楼上偶有一扇小窗打开,一盆混着口脂香渍的水被泼入河中,随着河水流走。 本朝太祖虽禁娼饮、不禁官妓,曾于留都建六座官妓馆:来宾、重译、轻烟、淡粉、梅妍、柳翠。道如今,太祖禁令已松,私娼难禁,但最得秦淮风流的仍是这六座香楼,而六楼中,以梅妍艳名最盛,留得多少王孙豪侠一夜掷出千金。 梅妍楼中灯火通明,大堂内乐师拨弦吹笙,男男女女厮混在一处,厢房中又时不时传出浮浪调笑、轻薄言语。 “吱呀——”一扇木门应声打开,一名戴着绿头巾的小厮急急从门内走出,正撞上一名少女从从门前走过。走廊上悬着数盏红绡灯,淡红色光芒照出少女窈窕的身姿,她一身轻薄纱衣,手持团扇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4 ,鬓上簪着鲜花,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秀丽可爱。 那小厮眼前一亮,一把拽住少女的手臂,道:“可巧可巧,姐姐现在没客人?救场如救火,请姐姐救个急。”言罢,便要把那少女拉进门,少女手腕微动似是要甩开这小厮,但她目光往楼下一瞟,不知道望见了什么,顺从地进了房间,将门带上。 屋内是一股甜腻的胭脂香、熏香与酒香混合的味道,少女不动声色地以团扇掩在口鼻前,目光在屋内一转,只见数名年轻公子与莺莺燕燕滚作一团,彼此调  情玩笑,只有一个青年独自坐着。 一名怀中抱着美人的锦衣公子见了少女,打量了一番,一边漫不经心地抚摸怀中美人的长发,一边笑道:“小娘子是害羞吗?还请放下扇子让我表弟一睹芳容,他也脸嫩的很呢。”说完,又对那独坐的青年道:“慕之,这个合意吗?若不合意就再换,你来应天散心,那表哥就是东道,总要叫你尽兴才好!” 独坐青年正是陈希风,离开太原他就回了顺天家中,老老实实蹲了大半年,终于在家里蹲不住,母亲不放心他乱跑,便打发他到应天亲戚家住些日子。应天傍着销魂第一的秦淮河,他这位卢思安表兄惯经风月,知道他还是童子鸡之后,便大呼他“荒废光阴”,把他领来了梅妍楼,说要让他长长见识。 陈希风虽怕挨亲娘的揍,但也对名满天下的秦淮风月好奇,便壮起胆子跟着表哥来长见识,他自觉好歹也是见过杭州行首吴二娘,到了梅妍楼总不至于露怯。可美人盛情,果真是世上最难辜负也最难消受,陈希风目瞪口呆地看同行的公子哥们熟练地与美人们调  情亲嘴,坐在陈希风身边的姑娘见陈希风不动,热情地抱着陈希风的手臂要喂他酒,骇地陈希风连连后退,简直分不清是谁在嫖谁。 卢思安看地有趣,觉得陈希风一是生涩,二是没看上那花娘,便挥退那热情花娘,命人再寻绝色到陈希风满意为止。 陈希风看向门口门前的少女,那少女已放下团扇,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皮肤白白、下巴尖尖、眼睛圆圆,孤零零地站在门口望着他,身在烟花地却难得没有风尘气,神态动人,可爱堪怜。 奈何陈希风本来心有所属,又被陶仲商一吻扰乱心神,还怕严母让他跪瓦片,别开了眼不看少女,对卢思安笑了笑,拒绝道:“表哥太客气了,不必——” 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房门被人大力踢开! 那立在门前的少女似是吓了一跳,提着裙摆从门前跑开,惊慌地缩到陈希风身边。温香软玉靠在身边,陈希风僵住,一动不敢动。 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门内,均身着曳撒、头戴纱帽、腰佩长刀,是锦衣卫打扮,从洞开的大门往外瞧,还能望见数名锦衣卫从长廊上走过。室内几人面面相觑,纷纷色变,锦衣卫是天子爪牙间谍,被抓进诏狱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座中都是官宦子弟,深知厉害。 一名锦衣卫手牵一头细犬,利齿外露,鼻头抽动仔细嗅着屋内气味。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目光如鹰,他将一枚腰牌对众人亮了亮,沉声道:“奉命捉拿逃犯,得罪了。” 陈希风与那头领对上目光,两人同时一愣。 半晌,陈希风尴尬地道:“尹三哥,你办案啊。”卢思安见陈希风和那头领似乎认识,心下稍安,壮起胆子道:“慕之,这位是?”陈希风摸了摸鼻子,介绍道:“表哥,这位是尹征霄尹世兄,现任锦衣卫副千户,尹三哥,这位是我表兄卢思安。” 尹征霄看着陈希风,只问:“陈小二,你也会逛花楼了?你大哥知道吗?” 陈希风登时涨红了脸,嗫喏道:“不知道。”卢思安见陈希风窘迫,打圆场道:“是我请慕之来的,常言道风流年少,慕之这个年纪不风流才辜负年少啊。” 尹征霄看了卢思安一眼,卢思安被这一眼冻住,讪讪住了嘴。 尹征霄也不再多说私事,询问:“有可疑女子出现吗?年纪约在十五六岁,身上带伤。”他一边说,如鹰双目一边在屋内女子身上巡视,陈希风感觉到身边的少女被尹征霄看的瑟瑟发抖,他和尹征霄算是竹马之交,晓得这位世兄眼神有多可怕,对这少女生了同病相怜之感,不由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以示安慰。 卢思安也怵尹征霄,但他是今夜东道,只好硬着头皮答:“不曾见过带伤的可疑女子。” 那头戴绿头巾的小厮也接话:“回官爷,这屋里都是楼里的姑娘,没有生人。” 那牵着细犬的锦衣卫对尹征霄道:“大人,这楼里酒气、脂粉、熏香气味太杂,狗也辩不出血的味道。” 尹征霄拧起眉,不耐烦地道:“倒会选地方躲。”他又看了屋内众人一眼,转身道:“走,查下一间!”那几名锦衣卫齐齐应声:“是。”也转身欲走。 屋内众人都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尹征霄忽然转身,对陈希风身侧的少女掷出一枚羽镖,手中长刀同时出鞘,足下一蹬冲出劈向那少女,突如其来的变故叫屋内诸人呆住,那一镖角度极其刁钻,屋内也太狭窄,少女只能向旁边一闪躲开暗器,但尹征霄的一刀已劈到她面门前! 少女没有再躲,她举起了右手。灯火下,一根细细的丝线闪闪发亮,从少女的右手一直连到陈希风的脖颈上,在少女举起右手的瞬间在陈希风颈项上收拢。 尹征霄的刀停住。 第24章 卢思安虽然不清楚那根细丝是个什么兵器,但看尹征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晓得自己的小表弟此时命悬一线。陈希风要是在这儿出了事,他回家绝对要被打死! 卢思安吞了吞口水,额头沁出细密汗珠,他脸色苍白地对那少女笑了笑,道:“这位姑娘,这位女侠,我表弟一向与人为善,和您更绝无过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表弟,我们有话好说。” 少女抬手,陈希风被迫仰了仰头,她挟持着陈希风向窗边退了两步,尹征霄盯住少女跟着上前两步。少女眨了眨眼,对卢思安道:“公子是明理的人嘛,只要这位尹副千户放我一马,一切好说。” 卢思安惶惶望向尹征霄。 尹征霄浓眉拧起,沉默良久,开口道:“你想怎样?” 少女听尹征霄真的让步,颇诧异地看向陈希风,伸出一只手捏住陈希风的下巴将陈希风看了又看,陈希风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姑娘捏下巴,想躲却又苦于颈上丝线,只好自嘲道:“在下粗陋之貌不堪入目,姑娘想看花月之容,不如揽镜自照。”少女扑哧一笑,伸手在陈希风脸颊上轻薄一刮,快活地道:“这位公子真会说话,我和尹副千户交手多次,还是第一次听他问我想怎样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5 ,看来公子是个好把柄,我是让尹大人叫我三声‘吴妙妙小祖宗’呢,还是让他叫我三声‘吴妙妙姑奶奶’呢?” 陈希风看了一眼尹征霄,苦笑道:“那姑娘还是现在勒死我吧。”吴妙妙推着陈希风走到窗台边,将窗扇推开,对陈希风甜甜笑道:“公子现在是我的保命符,勒死你我就亏大了。” 尹征霄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阴骘地道:“吴妙妙,你可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吴妙妙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嘲讽道:“好怕好怕,算了,小孙孙这么凶,都是姑奶奶没把你教好,保命符我带走了,这年头多张嘴也难养活,孙孙别急,等姑奶奶高兴了就放人。”言罢,吴妙妙伸手将陈希风一抓一推,带着人跳出了窗外。一跃间,少女鬓上的花朵被窗扇轻轻一带,跌落在地。 夜风从窗外卷入,吹散了些房内的脂香酒气。 卢思安见吴妙妙拎着陈希风跳了窗,惊地惨叫了一声“慕之”,旋即飞扑到窗边向外张望,正望见吴妙妙带着陈希风稳稳落在了河上一艘灯船上,卢思安松了一口气,一抹汗水软倒在地。 那几名锦衣卫见尹征霄放走了吴妙妙,彼此对视一眼,一人犹豫片刻,向尹征霄请示道:“大人,抓不回窃贼,该如何向指挥使交代?” 尹征霄脸色铁青,他收刀回鞘走到地板上那朵鲜花前,一脚将那娇艳花朵踩地粉碎,咬牙道:“我放的人我去交代,就算她逃得出这应天府,天涯海角,我也拿她来向指挥使伏罪!” 灯船在秦淮河上飘飘荡荡,融入千百画舫轻舟之中。 吴妙妙坐在灯船的船舱内,侧着身撩开衣衫,给腰间的刀口上药裹伤,陈希风脖颈上的丝线已被抽走,他背向吴妙妙而坐,望着倒映在河水中的灯火。立在船尾的船夫是个模样平平的中年人,一身麻衣短打,一直沉默不语,对这两个奇怪的客人没有半分好奇。 吴妙妙上完药系好衣服,见陈希风规规矩矩盯着河水,她起身坐到陈希风身边,面庞正在灯下,显得娇艳如花,只是不见了方才在梅妍楼的神气,一脸恹恹之色,她道:“你不用担心,等出了应天,我就放你走,瞧你长得还算俊,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替我转告尹征霄那孙子,他砍我这刀,姑奶奶早晚还给他。” 陈希风见吴妙妙还穿着那一袭轻薄纱衣,右边袖子卷起半边藕臂都露在外边,便又向旁边挪了一点,他不愿应下为吴妙妙传话,便岔开话头道:“既然尹三哥都出手了,想必姑娘犯了桩不小的案子,应天各个出口恐怕都有锦衣卫查人,不知姑娘要怎样出应天?” 吴妙妙斜着眼瞥了瞥陈希风,表情怪模怪样,由她做来却颇可爱,少女道:“官有官道,贼有贼路,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你现在坐这艘是贼船,自然不走那些正经路。怎么?想为尹征霄打探消息,我便是告诉你,你们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这贼船!” 陈希风却听地来了兴趣,追问道:“这‘贼船’是一个江湖门派?是只有应天城有还是各地皆有?是只做江湖人的生意吗?” 吴妙妙见陈希风问东问西,全无被挟持的自觉,没好气道:“问这么多作甚,还真要为我孙子打探消息?我凭什么告诉你,不要觉得你长得还有点俊就得寸进尺。” 陈希风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当面说长得俊,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对江湖事颇有兴趣。” 吴妙妙怀疑地打量陈希风,一脸不信。 陈希风灵光一闪,忽然道:“不知姑娘可曾看过《游刃客传》?那是在下拙作,我问姑娘‘贼船’的事情绝无歹意,只是新作久思不得,想寻些奇闻异事。”《游刃客传》是陈希风归家之后,起以陶仲商为原型做主角写的一部江湖传奇,呈给父亲兄长好友看过,颇受赞赏,远在抚州的吴老师都看到了抄本,寄信来索要后文。有书商来求稿刊印之后,酒坊茶肆也能听到说书人讲这部《游刃客传》,这部书算是陈希风生平第一得意作。 吴妙妙听到《游刃客传》的瞬间就瞪大了双眼,她往陈希风面前猛地一凑,难以置信地问:“你写了《游刃客传》,你是怀刃堂主人?”吴妙妙凑地太近,逼地陈希风努力后仰,但神情还是得意,他道:“正是在下。” 吴妙妙把陈希风看了又看,确定陈希风说的真是实话,她神色立刻一变,挂上了甜美可爱的笑容,讨好地对陈希风道:“之前为求脱身,对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务怪,公子的《游刃客传》真是一本绝妙之作,小女子不仅反复拜读,朱言先生在开封广阳楼讲书时我也场场都到,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对新作有什么想法?“ 陈希风倒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喜欢他书的人,只是吴妙妙变脸实在太快,看得陈希风目瞪口呆,他道:“在下陈希风,字慕之,还没有什么想法。” 吴妙妙笑靥如花,道:“新作写一本《吴妙妙传》如何?” 陈希风一愣:“啊?”他干笑了两声,道:“这个……” 吴妙妙胸有成竹地对陈希风道:“陈公子不必为难,写我绝不吃亏,你可知道尹征霄为什么要捉拿我?因为我是个贼,偷了一件东西,而且,我马上就要成为贼中的天下第一!” 第25章 天下第一,陈希风听到这四字双眼就是一亮,他郑重地对吴妙妙道:“愿闻其详。” 吴妙妙捏住一缕青丝在纤指上卷了几圈,气定神闲地道:“不知公子听没听过关于洪武爷的一件故事,开国之初,洪武爷游览过一座废寺,游览时寺庙外有近卫把守,庙内也没有一个人,但寺庙的墙上被人画了一副和尚的像,画像旁边题了几行偈语,墨痕还没干,写得是‘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将一袋藏。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些子又何妨?’洪武爷看到之后大怒,命令近卫找出题字的人,但始终没能找到。” 这个故事讲得离题万里,陈希风不知道吴妙妙在卖什么关子,便道:“这个故事我知道,洪武初年,太祖政令有些……嗯……严苛,故有高人题此偈语,但这个故事和姑娘要成为贼中的天下第一有什么关系?” 一只小小的玉兔水灯从小舟身边随着流水掠过,吴妙妙随手一捞将那玉兔灯捞起,放在自己与陈希风之间,她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道:“题这偈语的高人是我的师祖爷爷!他题这偈语其实是为了师门比试,我师祖爷爷的师父是一位顶顶厉害的贼祖宗,人称盗叟,他一生收了两名弟子,为了决定让哪一个弟子继承自己的衣钵,便立下考题,谁能在天子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题下这偈语,又不被天子捉住,谁就胜了!那两名弟子中,只有我师祖爷爷一个人做到了。” 说到此,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6 吴妙妙看了陈希风一眼,见陈希风已经听地入神,觉得《吴妙妙传》已有了五成把握,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讲道:“只是我师祖爷爷赢了以后,另外一名弟子并不服气,便离开师门自立门户,另收了弟子,并与我祖师爷爷约定,待他们的弟子各自学成出师以后,要由弟子们再比一次,决定谁来继承师门正统。近百年间,这比试已不只是我师门之争,世间有名气的盗贼都想分个高下,便约定每十年一次,来一场天下群贼之争,江湖中人称之为贼宴,谁偷的东西是众盗贼公认的最难偷,谁就是贼里的天下第一。” 陈希风已经从身上摸出一个装满墨汁的小竹筒与纸笔开始奋笔疾书,写着写着听吴妙妙不再讲,他才停笔,意犹未尽地问:“精彩!那姑娘说自己马上要成为天下第一,是偷了一件什么东西?” 吴妙妙迟疑了一刻,又打量了陈希风两眼,怎么看眼前都只是个斯文柔弱的书生,她心里又惦记着《吴妙妙传》,便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件东西。陈希风抬眼细看,吴妙妙掌心放着一面圆圆的牙牌,在灯火下温润生辉。 吴妙妙道:“我偷了锦衣卫指挥使的牙牌,除非他们谁能偷来天子玉玺,不然我赢定了!” 只听“咕咚!”一声轻响,陈希风手中湖笔跌进了秦淮河水,他心中虽然已有准备,但亲眼看见吴妙妙这样一个娇小美貌的少女偷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腰牌,还是被震了一震。 吴妙妙将牙牌一收,神采飞扬地道:“群贼之争、众盗之会,陈公子有兴趣去亲眼看一看吗?而我吴妙妙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盗贼,又值得公子写一写吗?” 吴妙妙这番话算是拿住了陈希风的软肋,能有亲见如此武林盛事的机会,陈希风是无论如何都不想错过的。陈希风皱眉,犹豫一阵,认真问道:“敢问姑娘,这算邀请,还是挟持?” 吴妙妙眼珠子一转,道:“是邀请是挟持,只看公子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公子要是愿意自然是就是邀请,我定然奉公子为上宾。”她这话说的狡猾,言下之意还是挟持,却又说成一切看陈希风决定。 陈希风见吴妙妙这样无赖,忽然想到了陶仲商,只是当初在太湖被陶仲商抓走,陶仲商是理直气壮地挟持,如今的吴妙妙好歹态度客气多了。陈希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道:“那在下想送封信回家报平安。” 吴妙妙顿觉《吴妙妙传》已经成了七分,她立刻喜笑颜开,道:“理应如此。” “啪!”一声醒木拍案,店中诸人精神一振,说书先生清了清嗓,朗声道:“说英雄,道传奇,评一话《游刃客传》江湖记,上回书说到‘商问秋策反秦公子,罗刹女腹背皆受敌’……” 一名容貌平平做书生打扮的青年坐在一僻角落,闭着眼听说书人讲得如痴如醉。不消多时,一身灰衣头戴斗笠身材高大的男人上了茶楼,径直走到这桌,在青年面前坐下,脚步声轻不可闻,但青年却瞬间睁开了眼看向了了来人。 灰衣人摘下斗笠,往桌上轻轻一抛,露出一张极英俊的面庞来,双眉如剑、鼻若悬胆、唇薄而色重,右眼角有一道疤痕,戾气横生,不是陶仲商有又是谁? 陶仲商对青年礼貌地一颔首,道:“还能喝茶听书,看来你对贼宴志在必得。”他语气平淡无奇,叫人分不出这句话是在嘲讽还是陈述。 青年本来听书正听到兴头上,一闻贼宴二字脸色立刻灰败,没精打采地道:“反正我也赢不了吴妙妙,努力也输,不努力也输,怎么都要输了被师父打断腿,当然要趁腿还在多过几天好日子,我说陶兄,你的麻烦比我大多了吧,拂剑门、接天阁、旦暮崖,哪一个都赶着要你的命,你还有闲心笑话我?”这青年名晏子翎,也算盗叟门下弟子,他的师祖爷爷当年输给了吴妙妙的师祖爷爷,从此盗叟门下两支争执不断。 陶仲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他道:“拂剑门、接天阁、旦暮崖哪一个都要不了我的命,但你师父很快就能打断你的腿了。” 晏子翎忍无可忍地道:“你到底找我来干嘛?” 陶仲商将一个油纸包裹放在桌上,推向青年,竟然颇温和地笑了一笑,道:“自然是来帮你一把,这里面是接天阁的《夺日剑谱》,你带去贼宴还愁赢不过吴妙妙夺不了魁?” 晏子翎登时将那油纸包一把按住,大袖将油纸包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看陶仲商的眼神变得非常古怪,低声道:“怪不得……怪不得接天阁对你穷追不舍,你这是想帮我,还是祸水东引?” 陶仲商也压低声音道:“你赢了贼宴之后,是要还给接天阁还是要怎样我一概不管,接天阁找你的麻烦,你大可说是从我这里偷的,说不定还能和接天阁结个善缘,何乐而不为?” 晏子翎问:“那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陶仲商道:“带我去贼宴,不管是偷是抢,帮我拿到一件东西。” 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妙之处:“只听商问秋舌灿莲花,说的秦公子心念大动,要与他一同对付罗刹女了!” 第26章 “……送了这一程,商问秋转身再与众人一拱手,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正是: 莫问俺家归何处,再向江湖觅影踪。” 说书先生将最后一句讲完,满座人大声喝起彩来,一个年轻小子捧着托盘,躬着身挨座讨赏钱。 “嗒。”一块碎银被抛进托盘,看着起码有五钱重,若是平常茶楼中,打赏这样一块碎银绝对是名豪客,但托盘中却白花花一片都是银锭,显得这五钱碎银分外寒酸。这讨钱的小厮都愣了下,抬眼一望,这一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小厮摸不清这二人关系,还是眉开眼笑地说:“谢二位赏。” 这二人衣着并不张扬,容貌却都很打眼,扔钱的少女生得娇俏动人,美貌中不带半分闺阁弱质;而另一名青年眉眼清俊、斯文地很有书生弱质。 少女扔完五钱银子后,青年还有些肉痛地说:“少给一点吧。” 小厮不由得多看了这二人一眼,才捧着托盘去了下一桌。 这对青年男女当然是吴妙妙与陈希风。 吴妙妙与陈希风出了金陵城,一路直奔抚州而来。结果到了抚州城,打尖住店歇一晚后,妙妙姑娘就带着陈希风找了个茶楼日日报道,连听了三天的《游刃客传》,这茶楼装潢一般、茶水一般、点心一般,花销还高地可怕,弄地陈希风每日来只是喝茶,花生也不敢多吃一颗。 吴妙妙听了书犹觉不足,回味似地砸砸嘴,扭头就问陈希风:“陈公子,我有一事存疑已久,这《游刃客传》里的商问秋,是不是陶仲商?” 陈希风头痛地问:“很明显吗?我写的时候自觉改动有七成。” “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7 真是啊!”吴妙妙喜滋滋地一拍掌,道:“公子不必担心,一点都不明显,是贼的消息总要灵通那么一点,那么,我再猜‘白马剑”是拂剑门的任不平,‘秦公子’是接天阁的独孤斐?” 陈希风是真的对吴妙妙服气了,听书听到这种程度,妙妙姑娘大概也是贼中第一人,不过听到“拂剑门”与“接天阁”倒触动了陈希风心中一件旧事。他犹豫片刻,还是向吴妙妙道:“妙妙姑娘消息灵通,那我也想请教一件事。” 吴妙妙对陈希风态度一向客气,自然道:“公子请讲。” 陈希风道:“陶仲商与拂剑门和接天阁有什么纠葛?” 吴妙妙抓瓜子的动作一顿,她饶有兴趣地看向陈希风,问:“这件事在江湖里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公子不知道吗?那恕我冒昧一问,无量榜一劫后,公子与陶仲商是什么关系?” 陈希风被问地愣住,什么关系?他与陶仲商同行半载,也算曾同生共死、也有过性命相托,他还写了一本《游刃客传》,但真要问他陶仲商是个怎样的人,他与陶仲商是什么关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干燥柔软的触感,陈希风斟酌再三,只能说:“或许是朋友。” 吴妙妙歪着头看着陈希风一笑,道:“我是公子的朋友吗?”不等陈希风回答,她又道:“我是个贼,与这位陶大爷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他的传闻太有名,我也听过不少,据说他本来是个孤儿,七岁时被拂剑门轻霜剑客林三白收为关门弟子,十四岁的时候弑师叛门而逃。” 陈希风忽然道:“十四岁……学了七年剑就能杀了自己的师父?” 吴妙妙剥着瓜子道:“这我不知道,说不定他师父也是这么想的?” 陈希风一噎,道:“然后呢?” 吴妙妙吐出一堆瓜子皮,继续道:“他在江湖上东躲西藏了一年,又改名换姓拜入了接天阁做外门弟子,在接天阁呆了八九年,一直在偷学接天阁的武功,学了这么多年剑术却自悟出了一套刀法,然后陶仲商盗了接天阁的宝物躲进了旦暮崖,最近听说他又活着逃出了旦暮崖。” 吴妙妙吃了瓜子又觉得渴,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才说:“虽说大家道不同,但我很佩服这位陶大爷,如果我得罪了拂剑门、旦暮崖、接天阁,我肯定早就死啦。” 陈希风已经被陶仲商的“丰功伟绩”震住,下意识掏出小册子提笔记录,写下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陶仲商,写了一半便停了笔。 今天的书听罢茶吃罢,闲话也叙罢,吴妙妙招手招呼伙计来会账。 掌柜噼里啪啦算了一通,小伙计小跑来,点头哈腰地道:“一千五百两。” 正准备起身的陈希风吓地“砰”一声又坐回椅子上,他正想说话,吴妙妙却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吴妙妙对一千五百两巨款置若罔闻,语气平常地道:“我身上没有这么多现银。” 小伙计听到这好似要吃霸王餐的回答,仍旧笑容满面:“不妨事,您写张欠条就是,欠账两千一百两,十日内来销账就行。”听到两千一百两陈希风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吴妙妙也不拒绝,要来纸笔真的写了两张两千一百两的欠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交给了小伙计一张。 那小伙计走开,吴妙妙不急着离开,坐在原位上将那张欠条又看了一遍。又有几名客人叫人会账,陈希风立刻支棱起耳朵听别人的茶钱是多少,听来听去就没有低于一千两白银的,那些茶客们也写下了钱数各异的欠条,还彼此交流起来了欠条的欠款数目??? 吴妙妙将那欠条折好收入荷包中,看陈希风一脸麻木的表情,扑哧一笑,压低声音凑对陈希风道:“陈公子的神情真有意思,误入黑店的感觉如何?” 陈希风见吴妙妙一脸得色,已经明白自己被吴妙妙小小地捉弄了一下,也压低了声音道:“不如何,怕不是黑店是贼窝吧?我的神情姑娘若是看够了,能否为我解释一二?” 吴妙妙的笑容转为赞赏,道:“公子已经看出五分了嘛,这里的确是‘贼窝’,抚州的贼窝不多,这里是其中之一,座中只有摘星手,公子应该是唯一的寻常客,这是赴贼宴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贼宴名额有限也避免有人耍诈,就让我们先斗一番,偷窃彼此的欠条,守住自己欠条并成功偷走别人欠条的人就能进入贼宴,我要偷的那张就是两千一百两。” 陈希风脊背一麻,再看满座看似寻常的宾客,都是气势各异、头角峥嵘,他小声道:“原来如此,作为唯一我还真是荣幸,只是带我来没问题吗?” 吴妙妙语气轻快地说:“没关系,就算日后尹征霄来查封,也只会看到一座破破烂烂的真茶楼。” 抚州,一座赌坊。 晏子翎大笔一挥写下一张一千五百两的欠条,嘟囔道:“千万不要是吴妙妙!千万不要是吴妙妙!千万不要是吴妙妙!师祖保佑千万不是吴妙妙!” 陶仲商翻了个白眼。 第27章 不知道是不是贼宴的原因,这段时间抚州城中频频发生失窃案,陈希风也在闹市中丢了一次玉坠,吴妙妙知道后,冷笑两声便说她会解决。 妙妙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言出必行,第二日陈希风出门就被一个中年人拦路,中年人将玉坠双手奉还,连连告罪道:“小人眼拙,不知道公子是二小姐的朋友,冒犯了冒犯了,请公子向二小姐说两句好话。” 找吴妙妙倒比报官还有用,陈希风啼笑皆非。 这几日吴妙妙不再带着陈希风去贼窝喝茶听书,每日神出鬼没,回来的时候必定带着一把欠条。这天吴妙妙回来得早,陈希风拿回坠子向吴妙妙道了谢,又问:“妙妙姑娘认得那人?他称呼你二小姐。” 吴妙妙在数手中一小沓雪白的欠条,听到“二小姐”这个称呼,脸色忽然臭了几分,却还是对陈希风好声好气地解释:“不认得,不过我和晏子翎的在贼行当里辈分极高,排起来他算我的师兄,所以有点见识的小蟊贼都称他一声大公子,叫我一声二小姐,行当外的江湖朋友抬举我们,也这么称呼两声。” 陈希风听吴妙妙提起几次“晏子翎”这个名字,而她每一次说到这个名字,都带着一股轻蔑与怨气。 “七张!”吴妙妙数完这一小沓欠条,开心地将这一小沓与另一沓合起来。 陈希风看着这一堆欠条,微微皱起眉,不解地道:“我记得妙妙姑娘的要偷的是那张两千一百两的欠条。” 吴妙妙将一摞欠条叠进桑皮纸里收好,道:“我不想偷那张,贼宴的规矩是,若偷不来指定的那一张,就要偷到十张其它数额的欠条。” 陈希风看了一眼桑皮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8 包,纸包里起码有三十张欠条,他犹疑道:“那张两千一百的欠条值三十张来抵?” 吴妙妙将桑皮纸包在手中抛了抛,对陈希风露出一个狡猾又得意的微笑:“只要想一下这十日里有人要揣着两千一百两的欠条惶惶不可终日,我就觉得值,贼宴那天我可要请公子看一场热闹。” 十日只剩下最后一天,吴妙妙一大早就不见人影,陈希风也自去抚州城中闲逛。他十五岁前都在抚州跟着吴康斋先生读书,对这里熟地很,对本地美食美酒如数家珍,这十日里一直在寻访故店,但到底已隔了七八年,几家老店早就关了门。 抚州的夏天又湿又热,气候也无常。陈希风踱到抚河畔,凭着记忆一家家酒铺走过去,终于看到一家小铺子门前悬着一张破破烂烂还打着补丁的酒旗,上书——醉临川。 酒旗是旧旗,店主也还是旧主人,陈希风坐下要了一碟藕丝与一壶临川酒,店主竟然还记得起陈希风这个多年不来的熟客,又送了他一小蝶茄干。 天色不知不觉转阴,店外淅淅沥沥下起一场小雨。店内客人不多,陈希风饮下一杯临川酒,安静地凝视栏外被雨雾笼罩的抚江,慢慢回忆起年少时师父偷偷吩咐他与杨师兄来城里打酒、自己和杨师兄给小师妹带点心与脂粉回去、自己这么多年在抚州喝过的四特土烧、麻姑酒、堆花酒还有吃过的南安板鸭、方何粉、灌芯糖、兴安酥、水豆腐…… 陈希风正沉浸在回忆里,忽然听到熟悉的清亮男声道:“店家,我的钱袋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陈希风忙转眼一看,喊了一身:“任兄?” 在与店主分辨的青年闻声回头,真是好个白净俊美、浓眉如刀的英气少侠,正是任不平。任不平见了陈希风也是一愣,随即喜道:“陈兄!” 陈希风为任不平付了酒钱,任不平坐到了陈希风这桌。两人自从太原一别,也有大半年没再见过,倒也不觉陌生,仍旧能自如地谈天叙话,这二人的性情恰好都是对方欣赏的那一类坦坦荡荡、光风霁月,。 任不平一想到刚刚没钱付帐的窘境,脸上就浮现出尴尬神色,他喝了口酒,道:“方才多谢陈兄解围,等我去钱庄兑了现银,一定要再请陈兄喝一杯。” 陈希风笑道:“当然好,不过我刚才进店竟然没瞧见你,说句笑话,幸好任兄丢了钱袋,对了,任兄来抚州做什么?” 任不平犹豫了一下,道:“我记得陈兄说过曾在抚州念书,这次是来看望师长?这几日抚州有些不寻常,陈兄也要警醒些财物,我这次也算是因为抚州的不寻常而来。” 他说完这话再看陈希风,却见陈希风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陈希风问:“任兄,你说的这不寻常,是贼宴?” 任不平一愣:“你知道贼宴?” 陈希风点点头:“我这次来抚州其实不是看望师长,也算是因为贼宴而来。” 任不平脸色大变,他一把抓住陈希风的手臂,急切地问:“陈兄你怎么会和贼宴扯上关系?难道是陶仲商!你是和陶仲商一起来的?那陶仲商现在在何处!” 任不平情急之下全不记得留力,疼地柔弱书生陈希风倒吸了一口冷气,任不平才忙收回手,连连道歉。 陈希风呲牙咧嘴地揉着手臂:“没事没事,我和贼宴扯上关系只能说是意外,这意外与陶大侠倒没关系,太原之后,我也没见过陶大侠了。” 任不平听了,沉默地看了一阵静静流淌的抚江江水,一脸疲惫地道:“那若是陈兄有了陶仲商的行踪,请一定给我送给消息,我就住在合和楼。” 任不平此人平生专管不平、性烈如火,只有横眉拔剑的时候,陈希风与他相处的那段时光,何曾见过任少侠如此颓废丧气的模样? 陈希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迟疑片刻,问:“好,不过,任兄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或许我能为你参详一二。” 任不平捏了捏鼻梁,他看向陈希风,这青年眼中的关切之色毫不作伪,任不平眼眶竟然微微发红,陈希风忽然注意到,任不平眼底全是血丝。 任不平声音喑哑地道:“多谢陈兄好意,我师父的骨灰……失窃了。” 第28章 云间有电光隐隐,雨势越来越大,凭栏放眼望去,抚江江面上迷蒙一片。 陈希风举壶为任不平斟了一杯酒,任不平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情绪平静了许多。陈希风语气和缓地问:“所以任兄认为,令师的骨灰失窃与贼宴有关?” 任不平长抹了把脸,说:“其实我也拿不准,贼宴的规矩是做贼不做渣,但几位师叔叔伯都去其它地方打听消息,我一时也只能想到贼宴,干脆就拜托一位朋友带我进贼宴。”他这句话里掺了黑话,听得陈希风半懂不懂,茫然地问:“什么是做贼不做渣?” 任不平解释道:“这是从二十年前的贼宴传下来的规矩,意思是天底下什么都可以偷,只有人是不能当赃物偷来参加贼宴的。” 陈希风点点头,规矩是个好规矩,但是规矩就有孔子可钻,人是不能当赃物,但骨灰到底算不算人?这就不好说了。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圈,没有说出口,任不平心里肯定是明白的,所以才会来赴贼宴。 陈希风忽然问:“轻霜剑客生前有什么仇家吗?” 任不平长眉紧锁,答道:“行走江湖谁没几个仇家,但我师父脾气极好、生前行事也低调,没有会挖墓掘坟的仇家。” 陈希风又问:“那盗走骨灰的人也没留下消息要挟什么?” 任不平摇摇头:“没有,江湖练邪门武功或是有古怪癖好的人也不少,师叔师伯们就是去打听那些人的消息。” 几许雨丝飘入栏杆,落在了陈希风的酒杯中。 陈希风沉吟片刻,用手指摩挲着酒杯,道:“事出必有因,任兄与拂剑门的各位大侠想到一个因,我也想到一个,只是不一定作准,任兄愿不愿意听一听?” 任不平当然颔首:“陈兄请讲。” 陈希风斟酌了一番词句,对任不平道:“既然不是寻仇,那盗窃骨灰的人就是有所图谋,要挟的也不是拂剑门的诸位,那就只能是轻霜剑客的另一名弟子——陶仲商。” “胡说八道!”任不平一声断喝,骇得酒铺中的其它人齐齐望了过来。 陈希风也吓了一跳,提起酒壶又为任不平斟了一杯酒。 任不平长长吐出一口气,按捺住火气,举起酒杯就是一个仰脖,辛辣酒液灼烧着肺腑,他恨恨道:“谁会蠢到用师父的骨灰威胁一个弑师之人?” 陈希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陶仲商,即便听过了吴妙妙讲过了这位陶大侠的“丰功伟绩”,他想起的却还是那日在雪中自己问及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29 叛门弑师,陶仲商没好气的一句“关你屁事”。陈希风心中默想:是啊,关我什么事呢?口中却慢慢说:“那就只能是因为这个人没有做这种事,威胁的人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任不平沉默了,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微微发颤,连带着声音也在颤抖:“我不信,他要是没有做,他为什么要承认?我问过他那么多次……他为什么要认!” 天空中响起一声炸雷,路上的行人早已散尽,街巷空空如也。 吴妙妙向后疾退,她头上的竹笠高高地飞了出去,片刻后落在了街道上的青石板上,她右脚向后用力一跺止住退势头,踩裂了几块青瓦。大雨倾盆而下,浇地吴妙妙浑身湿透、长发丝丝缕缕贴在面颊与颈项上,她伸手将湿发拂到耳后,认真打量起站在对面的人,她今天是来偷这个人的欠条,本来看着眼生不是知道的高手以为得手轻而易举,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男人一身粗布短打,年纪应在四十开外,膀大腰圆、胡子拉碴、一张敦厚老实脸,若是在大街上看见,吴妙妙一准以为这是哪个肉铺的杀猪匠。但若是细看那男人的手,这样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一双手却保养的白  皙秀气,十个指甲也修剪打磨的光滑圆润。 吴妙妙怎么看怎么不认得这人,她狐疑地开口问:“阁下好身法也好手法,我年纪轻见识少,一时竟认不出是哪位前辈,真是失礼了。” 男人看着粗鲁,做派倒挺规矩,立刻对吴妙妙打了个躬,姿态卑微地说:“在二小姐面前不敢妄称前辈,小人本没什么名气,这十年又少在江湖上走动,二小姐识得才是怪事,这几天二小姐拿到的欠条也该有四五十张,多小人这一张也不多,少小人这一张也不少,还请二小姐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吴妙妙面上绽出甜美笑靥,做出一派天真的样子道:“哪里不少?我要做天下第一,说不得就少了阁下这一张欠条呢。” 那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态度简直诚惶诚恐:“有大少爷和二小姐在,小人怎么敢肖想贼宴魁首?这次来贼宴只为销赃,请二小姐放心,小的偷到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只是指望销赃后能挣一份活命钱罢了。”贼宴虽然是众贼斗技的盛会,但也是销赃的好时机,不少大盗是会趁贼宴脱手一些不好处理的赃物。 吴妙妙犹豫了一下,这点子是真扎手,今天她全无准备想偷到欠条多半不可能,而明天就是贼宴,现在看来也只能算了。她打定主意要走,又觉得这个男人着实古怪,便留了个心眼追问道:“我吴妙妙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阁下都这样说了那这张欠条也就算了,只是阁下偷了个什么也该让我知道知道吧,到底是真的不值一提,还是假的不值一提” 男人陪着笑脸说:“小人是掘了个墓,顺了点坟里的东西,真的不值一提,二小姐要看当然可以,只是听说人说过二小姐对死人物件有些忌讳,怕拿出来污了二小姐的眼睛。” 吴妙妙一听掘墓就皱起了眉,贼里若是要划个三六九等,那发死人财的盗墓贼就是最不入流的一等,她不欲再和这男人废话,转身跃下房顶,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笠往头上一扣,在雨幕中飘远了。 男人注视着吴妙妙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一点点垮下来。 第29章 雨还未停,数艘快船行驶在宜黄河上,借着船头一盏风灯的微光,还能看见细密雨丝在灯火中坠落,没入黑暗之中。 一艘快船上,晏子翎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顶着风雨在船尾撑船,眉飞色舞地和陶仲商说闲话:“吴妙妙这回完了,十天里偷了五十三张欠条,我这里还有十张,这次赴宴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凑够十个,老不死们不收拾她才怪,让她狂啊,哈哈哈哈哈!” 陶仲商正在擦刀,雪白的棉布擦拭过刀刃,刀面上照出他明亮的眼睛,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晏子翎寂寞地笑完,又唏嘘道:“听说吴妙妙身边有个小白脸,见过的朋友跟我说那小白脸斯斯文文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好出身,也不知道这可怜虫看上了那小魔星什么,下半辈子就这么毁了……” 陶仲商将长刀收回刀鞘,根本不听晏子翎说话,他目光穿过层层雨丝,望向前方的一片河心洲,开口说:“到了吧,选这种地方,诸位倒是挺小心。” 晏子翎看到了那片河心洲上的灯火,终于不再说吴妙妙,接着陶仲商的话道:“都说做贼心虚嘛,若是不小心早被官府全抓了,一会儿你别下船,带外人赴会我不好交代。” 陶仲商又“嗯”了一声。 数艘小船迅速向河心洲靠拢,这片小洲方圆不过一里,地上长满了杂草,小洲正中有一座陈旧腐朽的木亭,也不知道是哪一朝的遗迹,木亭中有几个人影端坐,灯火就从这木亭中照出来,木亭周围还散落着十来个临时搭建的草亭,草亭里俱是一片漆黑。 晏子翎提起船头的风灯,随意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正望见左边的快船上撑起了一把雪白的油伞,伞下的少女也提着一盏风灯望了过来,与晏子翎四目相交。 风灯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两人的面容,对面的是吴妙妙。吴妙妙看了晏子翎一眼,视若无睹地转开眼,晏子翎浑身一僵,脸色发白地收回目光,猛地攥紧了裹了《夺日剑谱》的油纸包。 七艘快船泊在河心洲边,船头分别站着提着风灯的七人。吴妙妙最先动了,她足尖在船板上一点借力,整个人飞身掠向木亭,她身姿窈窕步法又轻盈,几个起落间裙衫在夜风中飘然似仙。其余七人见吴妙妙一动,立刻跟着施展轻功跃向木亭。 两道劲风自亭中袭面攻来,逼得吴妙妙与晏子翎退在木亭前十步,其余五人入得亭内,乖乖在两边美人靠上坐下。 吴妙妙握着油伞的右手一紧,直将竹制伞柄握出裂纹,带着怒气道:“几位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晏子翎更是莫名其妙,吴妙妙被拦就算了,他被拦是怎么回事? 木亭外表虽简陋,亭内却被布置地整洁又舒适,正中央的石桌旁坐了四人:一位体态丰腴、珠光宝气的美妇人坐在上首,一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二座,一名形容枯槁、干瘦无比的老人坐在三座,一名大腹便便、一身绸缎的大老爷坐在末位。 干枯老人阴沉沉地开口:“二小姐好威风,十天盗走五十三张欠条,二小姐怎么不干脆把其它人偷个干净,也不用再评贼宴魁首了。” 晏子翎顿时兴奋,果然开始收拾吴妙妙了,不过到底为什么拦着他啊? 吴妙妙轻轻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请教符前辈,贼宴有哪一条规矩说不许多偷欠条?我晓得前辈的徒弟被我偷了欠条,让前辈生气了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0 ,不过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找师傅来出头,丢人不丢人?哈!” 干枯老人一拍桌子正要破口大骂,那大老爷却笑眯眯地截过话头:“二小姐说得有理,既然您要讲规矩,那么我们就来讲规矩,规矩可说了不能带外人赴会,大少爷和二小姐船里的人总不能是内人吧?船上的朋友,还请下船一见。”最后一句暗暗带上了真力,声音在夜风中远远荡开,一直传到岸边。 晏子翎和吴妙妙脸色都是一变,彼此对视一眼,这一眼里包含了“你也带人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带人来”等诸多复杂含义。 陶仲商是耳力极佳,早听出隔壁吴妙妙的船上有人,听吐息还是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想到之前晏子翎说吴妙妙身边有一个小白脸,多半就是此人了。不过也与他无关,陶仲商在心中思忖,现在既然已经被发现再藏也没意思,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赴贼宴,想罢,陶仲商提起刀跳下船,径直向木亭走去。 身后吴妙妙的船上传来一阵响动,有人跳下船直接摔了一跤又爬了起来,那人一路小跑想追上陶仲商,在后面高声道:“这位大侠请留步,太黑了我看不清路,劳烦您带我一程——哎哟!”这是不知道踩到什么又跌了一跤。 陶仲商听到这声音猛地停住了步子,他转身大步走到那摔倒在地的人面前,一把将那人从地上拉起来。那人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拍了拍一身草屑,口中连连向陶仲商道谢:“多谢大侠援手,多谢多谢,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可以夜视?” 陶仲商沉默片刻,道:“可以。”说完又皱起眉问:“陈希风?” 陈希风拍打草屑的动作一僵,他慢慢抬头看向面前的人,这天色太暗实在看不清面容,但高大的身形与声音的确与故人相似,他迟疑地问:“陶大侠?” 陶仲商上上下下打量了陈希风一番,看起来倒不像是吃了什么亏的样子,仍然蠢头蠢脑一股呆气,他沉声问:“你怎么会这里?”这也承认自己是陶仲商了。 陈希风呆了一瞬,陶仲商正要没耐心地再问一次,却看见陈希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脸红了!陶仲商愣了一下,两人僵持片刻,他忽然用力推了一把陈希风,陈希风被推地向后狼狈栽倒,才拍掉的草叶又沾了一身。 陶仲商也脸红了。 第30章 木亭里灯火通明,人也坐地满满当当。正中的石桌坐了美妇人、白发老者、干瘦老人、大老爷四人,先入亭的五人又占了三方美人靠,陈希风和陶仲商坐在仅剩的一边栏杆处,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大马金刀,中间隔了八丈远不与对方目光相接,吴妙妙与晏子翎坐在他们中间。 陈希风略觉尴尬,他不能夜视看不到陶仲商的反应,只知道自己刚刚对着陶大侠脸红结果被推了一把,但他的确没有什么其它意思,只是想起了在太原分别时的那个轻若无物又莫名其妙的吻。他虽然有心向陶仲商问个明白,但真要提起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眼下也不是时候。 陶仲商则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老爷扫了陶仲商和陈希风一眼,正襟危坐的小书生浑身都是破绽、一看便不通武技,大马金刀坐着的刀客周身无懈可击、绝对是位练家子,心中便有了计较。他笑呵呵地道:“大少爷和二小姐的朋友果然也是少年英才。” 干枯老人见抓住了吴妙妙的把柄,不怀好意地道:“和他们废话什么,便是大少爷和二小姐带的人也不能坏了贼宴的规矩,你们两个自挖双目、割掉舌头,就饶你们性命。” 晏子翎听出一身冷汗,吴妙妙带来的这个小白脸是什么角色他不清楚,但要真惹到了陶仲商今日就难以善了了。 幸而还有个比陶仲商脾气更坏的吴妙妙。这些人说的是规矩打杀的是旁人,但论起背后居心针对地明明是她和晏子翎,吴妙妙冷笑道:“叫你一声前辈是看你老而不死可敬可敬,你要说规矩,贼宴是谁家的贼宴,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说规矩,为难我的客人?”她这番话毫不客气简直霸道,但又并非全无道理,贼宴之始本就是盗叟弟子的门内事,百年间慢慢成了天下群贼之争,细论起来贼宴是谁家的贼宴,现在怎么说得清? 亭中众人脸色都是一变,虽然第一次见面时陈希风已经领略过了二小姐的脾气,但这段时间吴妙妙一直对他客气有加,今天吴妙妙又露出了本来面目,陈希风一时生出自愧不如的想法。 干枯老人气地胸  脯剧烈起伏,眼中幽光大盛似有鬼火在其中焚烧,他五指成爪抄起石桌上的茶盅砸向吴妙妙,滚烫的茶水激射而出,他怒道:“有娘生没娘教的小崽子,老子今天替你早死的师父教教你规矩!” 吴妙妙还未接招,一只凝白如酥的手在空中一抓握住了茶盏,手腕一转滚烫茶水被接回杯中,那只手将茶盅轻轻放回干枯老人的面前,手的主人——体态丰腴、珠光宝气的美妇人看向吴妙妙,说:“二小姐年纪轻,性情又跳脱,有时候说话真不中听。”她的眼波温软,口气温柔,对着吴妙妙简直像世上最慈爱的母亲。这美妇人人称素手夫人,论起盗窃技艺虽然也是高手,但不过是一流末等,但她做人八面玲珑又家底雄厚,明面上的身份是抚州首富。 吴妙妙没接她的话,也没再顶撞。 素手夫人又看向干枯老人,叹息道:“符老先生也是,二小姐年纪小,您年高德劭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岂不是有失身份?”这一会儿,她又是最厚道的朋友。 干枯老人哼了声,却也没再开口。 素手夫人满意地收回目光,柔声道:“蒙诸位同道抬爱,今年抚州的贼宴是妾身主持,贼宴虽然不欢迎外人,但也不拒绝客人,既然是大少爷和二小姐的客人,姑且就免了其它规矩,只是身份来历这一条必须交代清楚,否则妾身怎么好交代?” 贼宴虽然谢绝外人,但赃物要销赃总要有客人,所以外人想要参加贼宴只要能弄到一封特别的请柬就行,这木亭外临时搭建的十来个草亭里坐的都是贼宴的客人,草亭内不点灯也是顾忌这些客人大多不愿表露身份。素手夫人这番话软硬兼施,一方面是给足了晏子翎和吴妙妙面子,将他们带来的生人作为客人看待,但另一方面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就不能隐藏身份。 台阶给到了这个地步,晏子翎和吴妙妙再不借坡下驴就是不识抬举了,陈希风也明白,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好隐藏,便站起身对亭内诸人一礼,略过了自己是被吴妙妙绑来这一节,落落大方地道:“在下陈希风,顺天府人氏,师承吴康斋先生。” 亭内众人都看得出这个小书生不通武技,听他自报了师承一时相顾惊疑,怀疑这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1 人难道是武功到了大巧若拙、返璞归真的境地,又想不起武林中有哪一位高手是叫吴康斋。 素手夫人是抚州的地头蛇,又不是一般不通文墨的江湖草莽,自然知道本地有一位大儒姓吴名与弼号康斋,她神色如常地起身还了陈希风一礼,道:“原来是吴先生门下高足,再请问陈公子,是为贼宴中哪一件宝物而来?”赴贼宴的大盗们会将偷到了什么告知贼宴的主持者,这些赃物会被列成表单附在给客人的请柬之中。 陈希风一时回答不出,他根本是被吴妙妙绑来的,对贼宴里哪一件宝物都不感兴趣,也不知道有哪些宝物。 吴妙妙立刻接口道:“是我的客人,我偷来的东西已经答应只卖给他。” 陈希风愣了一下,却立刻配合道:“正是如此。”陶仲商看了陈希风和吴妙妙一眼。 素手夫人也早听说吴妙妙身边有一个小白脸,现在看陈希风完全不会武功长得又俊俏,吴妙妙还这般维护他,便对吴妙妙慈爱又暧昧的一笑,眼神像是在看芳心萌动的女儿,恶心地吴妙妙打了一个激灵。 素手夫人又转向陶仲商,略略打量了一番,满眼欣赏地道:“不知这位好汉师承何处,为何而来。” 陶仲商避过师承不答,对素手夫人略一颔首,道:“在下陶仲商,为神医江无赦所制的一粒灵丹而来。” 第31章 木亭中的大半人都看向了陶仲商,漆黑的草亭中更是投来了无数窥伺的视线。吴妙妙双眼发亮,将陶仲商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素手夫人见惯风浪,她抬手一撩耳发,波澜不惊地对陶仲商笑道:“真是久仰大名。”说完,素手夫人转向一方美人靠上坐着的一名瘦小汉子说:“既然如此,今晚就从石兄弟开始如何?” 那瘦小汉子沉默起身,将一方巴掌大的白玉盒子送到了石桌上,又一言不发地坐回位子。 陈希风伸长了脖子望向那个小玉盒,他本以为陶仲商是为了轻霜剑客的骨灰来赴贼宴,但陶仲商却对骨灰只字不提,反而说要求什么灵丹,陈希风心中满是疑惑。 素手夫人将玉盒轻轻推到那名慈眉善目、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姿态变得恭恭敬敬:“前辈请。” 老者为自己戴上一副轻薄的蚕丝手套,伸手将玉盒的盖子揭开,盒中瞬间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一枚深色的药丸躺在盒中,被寒气缭绕包裹,一股有些苦涩的药香在木亭中蔓延开来。老者拿起那枚药丸看了一阵,又放在鼻尖嗅了嗅,就将药丸放回了盒中,开口说了句:“是造化丸。” 大老爷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吴妙妙也低声说了句:“好东西。” 素手夫人问那干枯老人:“听闻江神医的虚赢居毒雾弥漫、机关重重,符老先生探过之后以为如何?” 干枯老人神色倨傲,回答:“毒雾不足为惧,机关颇有可取之处,应该是江无赦请了公输氏的子弟所设,看手笔是明字辈的子弟。” 陈希风不知道江无赦是多了不起的神医,但他听过公输氏的大名,京师的高官要员们修筑宅邸时都会千方百计请一位公输氏弟子,而明字辈的公输氏子弟陈希风只知道一个,那位正在宫中供职专研火器。听干枯老人的口吻,明字辈的子弟在他们眼中却不算太少见,江湖之中果然藏龙卧虎。 素手夫人点点头,向那石姓汉子说:“算上陶侠士,今夜有三人为造化丸而来,石兄弟这枚造化丸作价几何?” 石姓汉子抬起头,开口道:“不卖钱,谁要造化丹,就为我杀个人,这个人武功高强、身份极高,又是顶顶漂亮的一位美人。” 杀人这种条件在贼宴中也不少见,但杀一位美人就很罕见了,素手夫人饶有兴趣地问:“是哪一位美人得罪了石兄弟?” 石姓汉子说:“欢喜宗的拨月宗主。” 亭中静了一刻,淅淅沥沥的雨声与草虫夜鸣清晰地响在众人耳边。 陈希风一听欢喜宗就想起来了,内邱一夜那两位戚姑娘就是欢喜宗的弟子,也是两位十分美貌的女孩子,所修功法很有邪门之处。 素手夫人忽然侧耳像是听见了什么,片刻后她道:“另外两人客人已经走了。” 这位拨月宗主只出了一个名号,竟然就吓走了两个人。 石姓汉子看向陶仲商,陶仲商迎着他的目光道:“好,但我要先拿到造化丸。” 石姓汉子一口应下:“好,此事凶险,阁下也大名鼎鼎,我愿意表示诚意,但两年内我要听到拨月宗主或者是你的死讯。”他言辞直白,要是陶仲商去刺杀了拨月宗主,多半会有一个人必死无疑。 陶仲商淡淡道:“她会死的。” 几句话之间就是一场生死交易,陈希风停在耳中只觉惊心动魄,像窥见了平静水面下的涌动暗流。 吴妙妙低声对陈希风道:“我还没见过拨月宗主,不过阎铁笔奉她为红册第一,肯定是美到人目眩神迷的大美人,你的商问秋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啊。” 吴妙妙说“你的商问秋”只是顺口一说,但陈希风听到这个说法却愣了一下,有点脸红,他肤色较白,一分不自在也藏不住,转开了话题问:“红册是什么?” 吴妙妙是个小人精,当然看出了陈希风的窘迫,她意味不明地看了陈希风一阵,并不点破,只勾起唇角答道:“阎铁笔是夜航楼之主,编过一套三色谱,分黑白红三册,将天下武林人士排行论位,红册专写江湖里的红粉佳人,也不是只按美色排名,武功、声名才是首要,只是拨月宗主的美貌名声更大而已。” 陈希风一听就忘了方才的窘迫,兴致勃勃地追问:“那黑白二册就是排行黑白两道人士了,妙妙姑娘一定在红册之中吧?” 吴妙妙谦虚道:“忝列第十四位,不值一提,还是等我拿到贼宴魁首再说排位吧。” 晏子翎看吴妙妙和陈希风在一边嘀嘀咕咕,越看陈希风这小白脸越不顺眼,吴妙妙每次看到他都吹眉瞪眼的,对这个小白脸倒是和颜悦色。 这边三人心思各异,另一边石姓汉子已经将造化丸交到陶仲商手中,素手夫人开始问坐在石姓汉子旁边的人:“这位仇兄弟看着眼生,近年来高手辈出,妾身久居抚州竟大半都不识得了,仇兄弟所盗之物是一件墓中葬品,想来一定是探到一座了不起的古墓,取到了稀世的珍品。” 那姓仇的男人是个大胖子,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年纪应在四十开外,膀大腰圆、胡子拉碴、一张敦厚老实脸,看着像个杀猪匠,一双手倒是长得白  皙秀气。 仇胖子低眉顺眼地站起身,说:“小人惭愧,盗的只是是一座本朝的新墓,取到的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品,而是一瓮骨灰。” 陈希风猛然抬头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2 ,那胖子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抱着一个黑色的布包。而陶仲商神色如常,连眼皮都没掀一下,陈希风顿时明白过来,陶仲商根本不知他师傅的骨灰失窃了。 素手夫人神情也微有变化,贼宴的规矩之一是不收人货,但骨灰要论起来算人货吗?素手夫人心念一转,正要开口说话,外面一间漆黑的草亭里忽然传来一声清越剑鸣,有人暴怒道:“狗贼,还不受死!” 第32章 一道剑光破开黑夜,大老爷抓起一把金算盘跃出亭去,陈希风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阵金铁相击的铮然之声。不消多时,铮铮声戛然而止,大老爷飞身掠回座位,袍袖被削去了一小片,但手中抓着一把剑鞘,任不平提剑立在亭中,一身煞气逼人。 大老爷袍袖被削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喝彩道:“好剑法。”就把剑鞘反手掷了回去。 任不平抬手接住剑鞘,长剑却并不归鞘,剑身泛着冷冷寒光。 素手夫人当然不能让人砸了自己的场子,温柔小意地向任不平问:“这位是任少侠?我记得仇兄弟所盗之物只有您一人有意,如无意外必定是您囊中之物,现在又是因何动怒?” 素手夫人不说还好,一说任不平的火又压不住冒起三长高,他手中长剑一挽直指那仇胖子,恨声道:“这狗贼偷的是我师傅的骨灰,我还要向他赎买?这是欺我拂剑门无人,还是欺我任不平无能!” 此言一出,亭内众人都望向仇胖子怀中的灰色布包,神情中多多少少都露出鄙薄之色。盗墓贼已是贼中的末流,偷盗别人师父的骨灰,更是莫名其妙又下作已极。 陶仲商拿到造化丸后一直保持事不关己的姿态,此时却如闻平地惊雷,脸上现出一瞬错愕,单手按上了腰间佩刀。 仇胖子见形势不好,立刻向素手夫人道:“贼宴不收人货,却是只限活人,小的偷的骨灰可不算人货,可并未违反规矩啊!” 吴妙妙轻轻嗤了一声,说:“我说这胖子之前鬼鬼祟祟的,原来是有这么一场戏要唱呢。” 素手夫人心里已经骂到了仇胖子的十八辈儿祖宗,敢情这一位才真正是来砸场子的,但仇胖子偏偏说得没错,他是没坏规矩,那作为今年贼宴的东道,贼宴结束之前素手夫人就得保住他,不然她的字号在江湖上还怎么叫下去? 素手夫人也不欲得罪拂剑门,心中忖度一番,开口道:“仇兄弟这件事做得怕是不太地道,不过任少侠既然以客人身份赴会,可否给妾身一分薄面,在贼宴之内请勿擅动刀兵,至于贼宴结束之后……那就不是妾身管的事情了。” 素手夫人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任不平也不是傻子,他将长剑收回鞘中,冷冷道:“我就给夫人这个面子,也看看这狗贼到底是干什么!”说完,他目光在亭内扫过,触到陈希风和陶仲商的时候停了一停,陶仲商并不和他对视,陈希风却主动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任不平走过去坐下。 素手夫人也是好涵养,就算心中百般不耐烦,面上也笑意盈盈地向仇胖子道:“仇兄弟盗这骨灰是想换金银还是另有所求?” 陶仲商与任不平都望向仇胖子,一个意味不明,一个目光冰冷像在看死人。 陈希风则满心疑窦,他之前与任不平讨论过这人偷盗骨灰的原因,陈希风现在也坚持认为仇胖子是针对陶仲商,但看陶仲商根本不像不认识这胖子,仇胖子针对他做什么? 仇胖子抱紧了灰布包,对上陶仲商的视线,说:“我想用轻霜剑客的骨灰和陶侠士换一枚造化丸。” 这剧情一波三折、峰回路转,又扯到了陶仲商身上,任不平顿时想起当初陈希风跟他说过的猜测,他咬着牙嘲讽道:“你这才是换错了人,得罪了我拂剑门还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陶仲商他微微皱眉看了仇胖子一阵,淡淡道:“任少侠说得是,这位仇兄弟难道不知道我是如何被逐出拂剑门的?” 任不平一把抓紧了身旁人的手臂,恨恨心想:果然,怎么可能会不是他杀的! 被抓住手臂的陈希风脸都青了,吴妙妙立刻帮陈希风把手臂拽出来,晏子翎在旁边看着心里酸地像喝了一缸醋。 那仇胖子嘿嘿笑了两声,他道:“小的就是知道才向阁下换造化丸,阁下若是不换,我就把这坛骨灰往亭外一摔,也算让轻霜剑客尘归尘土归土。” 任不平登时大怒:“你敢!” 陶仲商却脸色一变,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看着仇胖子微微一眯眼,语带威胁地道:“只怕你拿到了造化丸,也没有这个命消受。” 仇胖子身上再不见方才的窝囊气,他将手上的布包掂了掂,语出惊人地道:“小的人微言轻也是听从吩咐,少主人何必与我为难?我拿不到这枚造化丸,只怕等不到毒发崖主就不会叫我活命,少主人拿不到造化丸,毒发之时只要回旦暮崖向崖主求求情就是,亲父子不会有隔夜仇啊。” 陶仲商起身攥住了刀柄,看仇胖子的眼神满含杀机。 亭中其它人都神情各异,任不平完全怔住了,晏子翎也一脸难以置信,吴妙妙满脸惊诧地问陈希风:“陶仲商是旦暮崖的少主?” 陈希风一脸不知所措,他倒是记得陶仲商曾经入过一个叫旦暮崖的江湖组织,后来又逃出来了,其它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啊,吴妙妙问他干嘛?但陈希风也终于明白这个仇胖子的用意,贼宴中赴会的除了贼就是各种身份不明的宾客,仇胖子盗走骨灰一是想要挟陶仲商拿到造化丸,二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陶仲商的旦暮崖少主人身份。 陶仲商没有拔刀,他忽然说:“我在旦暮崖的时候,没有见过你。” 仇胖子笑道:“小的身份低微,没有资格觐见少主。” 陶仲商充满恶意地笑了笑,道:“陆兼会找你办事,你一定在旦暮崖里呆过十年以上了,能混进贼宴也肯定是一流的大盗,让我想想,近一二十年在江湖里销声匿迹的仇姓大盗是哪一位?” 晏子翎脱口道:“是仇峰!” 仇胖子,不,仇峰的脸色难看起来,亭中人看向仇峰的眼神也都十分不善。仇峰当年也是江湖中的一位大盗,但在二十年前的贼宴上掠来了名捕王的女儿,当年主持贼宴的是晏子翎的师父,因为耻不仇峰他的行径就将他逐出贼宴,仇峰一怒之下将那名少女当场掐死,之后被名捕王千里追杀不知所踪,而贼宴也有了一条规矩不收人货。 素手夫人和大老爷二十年前也还是无名之辈,连混进贼宴的资格都没有,只有符老先生与和善老人见过这仇峰,只是二十年前的仇峰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二十年后却胖了三倍。 素手夫人不紧不慢地说:“仇兄弟既然是二十年前就被逐出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3 贼宴,那就不算赴会之人了吧,诸位若有恩怨,尽可出亭解决。” 仇峰神色变了又变,停在一个假笑上,他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何必再提,少主人还是说说要不要换与我造化丹。”他心里明白,只要攥住了骨灰,陶仲商和任不平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陶仲商从身上取出那方小玉盒,平静地说:“换。” 第33章 仇峰一瞧见那玉盒便露出渴求之色,他拿起布包,将那层包袱皮解下露出灰布下深色的骨灰坛,口中道:“少主人和任少侠看看清楚,没有错吧。” 陶仲商根本不知道轻霜剑客的骨灰瓮是什么样子,但他料定仇峰不敢在这事上诓骗他,便不答言。 任不平被仇峰小人得志的样子气得发颤,却还是按捺怒火细细打量那骨灰坛,师傅的骨灰是他亲手下葬,这骨灰坛的确是真的。 看两人没意见,仇峰把灰布又包回骨灰坛上,他慢慢后退直退到木亭边缘,然后将布包高高举起,谨慎地对陶仲商道:“请少主人也退远些,数三声,我们就一物换一物。” 陶仲商依言站在三步之外,平平伸出右臂手托玉盒,两人指尖相向,骨灰瓮与白玉盒只有径寸之遥。 两人沉默地看向彼此,陶仲商手腕已翻向下,五指只需一松玉盒便会落入仇峰手中,仇峰也高举布包凑到陶仲商掌心。 仇峰谨慎地念道:“一。” 陶仲商也轻声念道:“二。” “丝——”一个三字刚出了一点气音,亭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夜空中炸出一小朵璀璨银花!沙洲岸边一个个人影自水中冒头,从四面八方围向岸上的数个亭子。 亭内诸人脸色大变,刚刚的声音连陈希风都听得出,是锦衣卫的号箭。大老爷勃然变色,今夜面上第一次露出怒气,他吼道:“谁引来的?” 而陶仲商、仇峰、任不平同时出手。陶仲商一拳击向仇峰面门,仇峰向后一翻抬脚踹向陶仲商手腕,任不平则一剑削向仇峰的脖颈,亭中逼仄三人这番争斗更是在方寸之间,你来我往间骨灰坛被任不平一捞在手,小玉盒却被弹出战圈直直飞到了陈希风的怀里,陈希风愣了一瞬,立刻一矮身钻到了美人靠下面。 素手夫人已经没心思管仇峰和陶仲商这档子破事儿,怒道:“现在还管是谁引来的?先撤!”言罢,右手在发间一抹掷出数枚珠簪,几盏风灯被击灭,亭内瞬间漆黑一片,木亭中的众人纷纷逃走。 那些草亭中已响起了打斗之声,吴妙妙虽然不知道这班锦衣卫是怎么来的,但也明白锦衣卫基本是为了自己来的,她抓住陈希风的手,要将他从美人靠下拽出来逃走,仇峰却提掌攻来拍向吴妙妙。 吴妙妙自己是一流神偷、二流武功,知道了仇峰身份不敢再看轻他,迅速松开陈希风的手闪避开这一击,但一松之间陈希风指尖泄劲,小玉盒也落在了吴妙妙手里。 仇峰目力出众看得分明,正要再攻向吴妙妙抢夺玉盒,晏子翎却闪到了吴妙妙身前,而身后陶仲商也追击而来,亭外更是有锦衣卫围攻将至。仇峰进退维谷,低头望见脚边陈希风缩在美人靠下,他侧身避过陶仲商一击,抬手就将陈希风抓出来掐住脖子,一边跃出亭子逃命一边向吴妙妙道:“吴妙妙,你要是不想看这小白脸被我掐断脖子,就拿造化丸来救他!” 吴妙妙抓着白玉盒正要追上去,手中忽然一轻眼前掠过一道黑影,是陶仲商抢过她手中的小玉盒,已经跃出亭去。而任不平抱着师父的骨灰刚松了口气,转眼陈希风又被挟持,他当陈希风是朋友,便将布包往身上一捆,提剑向仇峰的方向追了上去。 吴妙妙急了,她虽然觉得陶仲商和陈希风关系有些古怪,可陶仲商在江湖中有什么好传闻?现在更是知道他是旦暮崖的少主人,他如此看重造化丸,未必真的会舍了造化丸换陈希风一条命。吴妙妙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她当初对陈希风拍着胸  脯保证要放他平安回家,而且陈希风要是出了事《吴妙妙传》怎么办?想到这里,她一把推开在旁边挡路的晏子翎,飞身追出去。 晏子翎被推地无名火起,心中又有点说不出的难过,一咬牙也追了过去。 仇峰不再隐藏实力,一路挟着陈希风杀了好几个锦衣卫赶到岸边,小船处有更多锦衣卫把手,幸而他本就是有备而来,并不往小船那头逃走,而是从河心洲的另一边的深草拖出一条筏子推进水中,把陈希风丢了上去,自己也跳了上去。 不远处打着火把的锦衣卫发现这边有人逃跑,立刻向天放出号箭,并用手弩远远向竹筏放了几支箭。 仇峰一挥竹篙将那几支弩箭原样打回,放箭的两名锦衣卫被当场钉死。仇峰虽然毫发未损,却忽然怒气高涨,觉得今夜的不顺利全怪这群该死的锦衣卫!他将竹篙大力在水中一点,内力激荡之下竹筏迅速滑出数丈,但捆绑竹子的麻绳发出了不堪重负地轻响,若是再这样撒气竹筏会有散架的危险。 仇峰心中还是怒意难消,转身望见挟持来的那个小白脸正伏在另一边咳嗽,仇峰大步走过去,揪住陈希风的衣襟将他抓起,抬手扇了他两三下耳光,才觉郁气稍解。仇峰将人丢下,冷冷道:“你最好指望吴妙妙对你情深意重,不然换不来造化丸,就算我死定了,死之前也要先好好炮制你一番!” 陈希风刚刚就被仇峰掐脖子掐地颈间一片青紫,此时几个耳光又扇得他口角溢血、头晕目眩,真是平生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陈希风又咳嗽了一阵,苦中作乐地想:看来当初在太湖被踹下船已经是陶大侠斯文有礼。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夜风扑面带着一点水腥气,陈希风那阵晕眩过去,清醒了几分,他抹了把嘴角的鲜血,忽然轻松又嘲讽地笑出了声。 仇峰见这小白脸不惧反笑,心中大恼,怒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岸上,陶仲商和任不平刚刚追到岸边,仇峰的竹筏已经荡出颇远水程,以他们的轻功决计掠不上去,偏巧一艘船被刚刚两名锦衣卫放出的号箭引了过来,陶仲商立刻拔刀跃上了船,任不平紧随其后。 第34章 吴妙妙赶到岸边,望见陶仲商和任不平抢了一艘船,不远处还有一艘巡船发觉此处有异,正往这便驶来。吴妙妙照猫画虎也去抢了一艘船,这艘船上有两个锦衣卫,吴妙妙一个人应付起来有些麻烦,但现在有晏子翎帮手,那两个锦衣卫就如下饺子一样被赶到了水里。 吴妙妙正要撑船去追陶仲商和任不平,却被晏子翎拽住,青年焦虑地拦住她,道:“造化丸现在又不在你手上,你追上去有什么用?我说吴二小姐,你本来就惹了锦衣卫这个天大的麻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4 烦,现在还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啊!” 吴妙妙挥开晏子翎拽她的手,觉得莫名其妙,呛道:“就算我找麻烦,你得管着吗。” 晏子翎一噎,忿忿翻了个白眼道:“谁想管你?但这次贼宴里就他一个不像江湖人,说不定锦衣卫就是他引来的,那小白脸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了他愿意去惹锦衣卫、仇峰、陶仲商?” 吴妙妙没好气地说:“我还怀疑锦衣卫是你引来的呢,你打量谁是傻子吗,你的表单里写得是《夺日剑谱》,你还带着陶仲商来赴会,这剑谱是不是偷来的你心里清楚。” 今夜从陶仲商走进木亭开始,晏子翎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他觉得窘迫,面上却不表现出来,道:“一码归一码,我为什么要引来锦衣卫?” 吴妙妙嗤道:“因为你怕我啊,你怕在贼宴上和我比,是不是,大少爷?” 晏子翎僵住,心中的羞惭在这个瞬间淹没了他。 吴妙妙没说错,他就是怕她,虽然两人是盗叟门下仅剩的二支,论起排行吴妙妙得叫他一声师兄,但他从十年前开始就怕她。 十年前吴妙妙的师父贼宴夺魁,坐实了盗叟传人的正统的身份,吴妙妙坐在她师傅的肩头,神气地像只小孔雀。 晏子翎的师父指着吴妙妙对他说:“阿翎,十年之后,你要赢了她。” 晏子翎看向吴妙妙,吴师伯也指着自己对吴妙妙说了句什么,吴妙妙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转开头。 那一眼放佛烧红的烙铁,烫地他收回了视线,那一眼也像诅咒,他没有赢过吴妙妙一次。 他虽然凭着辈分被人叫一声大少爷,但道上人人都明白,谁才是盗叟正统传人,谁能成为下次贼宴魁首,他怕吴妙妙赢,怕被吴妙妙看不起。 晏子翎听见自己笑了一声,语气如常地反驳道:“二小姐在说什么笑话?” 吴妙妙拾起船篙在水中一点,船篙深入浅出,小舟在河面上动了起来,水声响在两人耳边,她说:“大少爷,你要是真觉得我说了笑话,那我们就继续比完贼宴——盗叟门人的贼宴,看谁能先杀了仇峰,你敢不敢?” 这一声“敢不敢”在晏子翎心底炸起了一片惊涛,他难道没有过不甘心?他对上了吴妙妙的双眼,少女明亮的眼里全是高傲与轻蔑。晏子翎说:“好,当然敢。” 一道飞索忽然破空而来,索头上的精钢铁爪牢牢钉住了船篷,一道黑影借铁索之力如鸟一般飞掠上船。晏子翎立刻踹起落在船板上的一把绣春刀握在手中,迅速退到吴妙妙身侧,手中长刀对准了来人。 而来人立在船头的风灯旁,身材高大,容貌俊朗、目光如鹰,着一身青色绣服,腰间佩刀、掌中持弩。 吴妙妙脸色一变,立刻啐了一口,道:“尹征霄……妈的,晦气死了。” 尹征霄也望见了吴妙妙,他手弩指向吴妙妙,指尖已搭在了悬刀上,冷笑道:“我说过,天涯海角也能拿你来向指挥使伏罪。”说完,他目光在船上一扫,忽然皱起了眉,神色不善地质问:“陈希风呢?” 陈希风在仇峰的竹筏上。 他嘲笑仇峰时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地轻轻嘶了口气,他心知这仇峰是把自己当成吴妙妙的心上人了,现在肯定不能反驳,只微微笑道:“你打你的,我笑我的,我不问阁下为什么打我,阁下何必管我笑什么?” 仇峰性情暴戾,又一贯看陈希风这种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不顺眼,刚刚打陈希风除了出气也有想看陈希风求饶丑态的意图,不成想这小白脸不惊不惧,还敢跟他耍嘴皮子,他阴着脸道:“好啊,你笑你的,我打我的。”说完,抬手就要再给这小白脸几个耳光,打算这次一定要打得他丑态毕露。 陈希风揉着脸叹息道:“在下不懂武功、一无所长,只有一张脸合了妙妙的心意,被她反复称赞过,这副皮相要是被打坏,阁下怕是什么都换不到了啊。”陈希风这话也不算作假,他第一次和吴妙妙见面时,吴妙妙说了两次他生得俊。 仇峰的巴掌生生停在空中,他捉陈希风本就是无奈中的下下之策,如果是他,一个颜色不错的情人死便死了,但吴妙妙和这小子形影不离到带人来赴贼宴,如果只是恋慕皮相,必定是喜爱这张脸到了十分,说不得会为了这张脸得罪陶仲商。 仇峰迟疑一阵还是收回了巴掌,他望见一艘小舟远远从水面上追了过来,舟上一盏风灯散发着微弱光芒,仇峰分不清追上来的是吴妙妙、陶仲商之流,还是锦衣卫在河道上设下的暗卡。他不愿意让陈希风得意,拿一根麻绳捆住陈希风的手脚,又踹了这小子一脚,狠戾地道:“追上来的是吴妙妙你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陶仲商从吴妙妙那儿抢了造化丸来杀我,你就给我陪葬。” 这一脚踹地比起刚刚的巴掌留力多了,陈希风只闷哼了一声,他垂下头,忽然道:“我……对不起妙妙。” 仇峰捡起竹篙将竹筏向岸边奋力撑去,听陈希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心中不安,担心在吴妙妙那里都拿不到造化丸,追问:“你对不起吴妙妙什么?” 陈希风似乎觉得要说的话难以启齿,半晌才道:“我是先认识了陶仲商,后来才认识的妙妙,阁下听没听说过,半年前的无量榜,有人出五千两要抓一个人和陶仲商的人头。” 仇峰奉旦暮崖主人之命来找陶仲商的麻烦,肯定是做足了准备,他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是有这么件事,那个被抓的人应该是叫陈希风,而这个小白脸刚刚在木亭中自报家门,说他叫——陈希风! 第35章 仇峰心中惊疑不定,又想到方才这小白脸是跟在陶仲商身后进的木亭,现在细细琢磨起来,那时候陈希风一身草渣叶片十分狼狈,和陶仲商之间的氛围也很有些古怪之处。仇峰又问:“你说清楚些,你和陶仲商有什么关系?” 陈希风叹了口气,为难地说:“当初因无量榜之事他多次救我性命,我们就有了些交情,只是这交往惹了我父母兄长不快,我性情懦弱,不管以前怎样,现在我和陶仲商也是没关系了,他心中必定怨恨我,真要是陶仲商追上来,我也不晓得他会不会顾念我这个……旧友。”他深谙春秋笔法,说得点到即止,却让人遐想无限。 什么样的交往会惹的父母兄长不快?肯定不是小白脸的父母兄长看不上江湖草莽,吴妙妙这丫头还是个贼呢!仇峰认真打量了陈希风一番,这小子倒是生得朗目疏眉、气质清华,明明并无脂粉气,竟是个断袖,仇峰虽然对陈希风的话半信半疑,心中却顿生嫌恶。不过嫌恶归嫌恶,若这小子说的是真的,那位少主人虽心狠手辣,但从骨灰之事也能看出重情之处,这小子对上陶仲商未必没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5 用。 仇峰狐疑地恫吓:“你这厮满口胡柴,是想我拔了你的舌头?” 陈希风被捆成一团,无奈地说:“我骗阁下做甚,阁下想要造化丸我想要活命,现在你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说这些只是挣命,你告诉我这造化丸到底有什么用,我才好计较妙妙或是陶仲商愿不愿舍它换我。” 仇峰觉得这小子说得也有理,他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虽然嫌恶陈希风,此时却放缓了口气道:“看来陈公子真正是明白人,入我旦暮崖的规矩是必须服下主人所赐的药丸,然后一年领一次解药,而这造化丹是解毒的圣药,若是服下再无后顾之忧,我这次奉命出来办事,主人只赐了我一枚解药,我拿造化丸是救命的,少主人虽然也服了毒,但他只要回旦暮崖向主人认个错就是。” 陈希风愣了一下,问:“你说陶仲商是旦暮崖的少主人,连少主人也要服毒?那陶仲商逃出旦暮崖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仇峰此时耐心无限,一边撑船一边答话:“这个嘛……主人肯定自有他的考量,旦暮崖中总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叛徒往外逃,据我所知,少主人刚离开旦暮崖那两年专门追杀那些叛徒,应该就是为了抢他们的解药,怎么样,陈公子可有把握让少主人舍了造化丸?” 陈希风沉默了一阵,仇峰耐着性子又催问了一声:“公子有没有把握换到造化丸?”陈希风回神,他想了想,说:“这枚造化丸如此重要,我也说不准,但阁下放心,我实在怕死,一定会尽力而为,这绳子绑得我难受,我又不会水,阁下能不能只给我解开脚上的绳子?” 仇峰犹豫片刻,只解开脚上的绳子陈希风就是跳进水里也得淹死,他说:“可以。”言罢,放下竹篙给陈希风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仇峰解完绳子去撑船,陈希风又一本正经地说:“我想过了,要么是妙妙追来,要么是陶仲商追来,要么是他们一起追上来,不管哪一种我们都得先想好应对之法。” 仇峰是真相信这小白脸怕死了,他心中鄙夷,面上却说:“公子说得是,公子有什么应对之法?” 仇峰刚刚为陈希风解了绳子,又要分神和陈希风说话,撑竹筏撑得慢了一点,后面那艘船便追得近了些。 陈希风活动活动腿,盘腿坐在竹筏上,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若来的只有妙妙或陶仲商,倒也好办,妙妙不晓得我以前的事,她拿造化丸也没有要紧用处,阁下拿我威胁她多半是拿得到造化丸的;而陶仲商……阁下也没说错,他是重情之人,但当初是我对不起他,他救不救我是未知之数;如果妙妙与陶仲商一起来了,那就真是麻烦了。” 仇峰听得认真,心中虽然对陈希风鄙夷更甚,却马上问道:“怎么麻烦了?” 陈希风低着头,似乎很是丧气,说:“他们二人都在,那要是让妙妙晓得了我和陶仲商当初有过交情,她这样骄傲,肯定是不会再管我的死活……陶仲商倒是知道我和妙妙相好,但要是亲眼瞧见妙妙看重我,我和妙妙又亲密,他本就怨恨我,怕是更不会管我。” 仇峰简直有一万句脏话堵在喉头!他也不是没有过相好,但都是大家逢场作戏、皮肉生意,何曾这么麻烦过?本来想抓了陈希风真是赶巧,又能挟制吴妙妙指不定也能威胁陶仲商,结果现在听着一不小心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些小崽子们相个好怎么这么多破事! 但现在陈希风就是他唯一的筹码,他总不可能把陈希风一刀剁了,便忍住脏话好声好气地问:“那公子有什么好办法?” 陈希风苦笑道:“这能有什么好办法,真是他们两个都追了上来,就见机行事吧,到时候请阁下一定配合我。” 仇峰不再说话,他攥紧了船篙十分用力地撑竹筏,陈希风遥望着黑暗中的那点风灯火光,又比之前更近了些。 宜黄河弯多水急,支流众多,竹筏在这样的河道上不便久行,而且今夜闹了这一番,天空已从墨黑褪成了深蓝,连陈希风伸出手也能瞧见自己的五指,仇峰不欲在河上耽搁,就近择岸靠拢。这处岸边都是长满青苔的岩石,根本不好走,陈希风往上爬的时候踩着青苔连滑几下,幸亏仇峰眼疾手快抓住他后襟人才没跌进河里。 竹筏飘在岸边被水流缓缓推走,不远处一艘小船驶来,船上的两人人望见河面竹筏,都提气纵身跃起,落在竹筏上轻轻一点借力,飞身上岸。岸边岩石上被踩坏的青苔痕迹犹新,仇峰虽然轻功卓绝、步履轻盈,陈希风却脚步沉重、跌跌撞撞,简直快在青草藤蔓中踩出了一条路。 任不平将手中的风灯往水里一抛,跟着陶仲商沿着痕迹追上去。 第36章 仇峰抓着陈希风往林子里走了一段路,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下停步让陈希风休息,仇峰武功不如陶仲商,轻功却远胜对方,选在密林中与陶仲商、吴妙妙交易,也是为了脱身方便。仇峰虽然有三个陈希风这么胖,但几个腾挪就爬上了杉树,坐在一根粗壮树枝上监视周围。 陈希风坐在树下的草堆上,夜里下过雨,草叶间都缀满了水珠,将他的衣服打湿了大半。一只大鸟舒展双翼从陈希风头顶掠过,一根长羽飘在他的肩头,他借着微弱天光看清这羽毛是漂亮的靛蓝色,心里有些喜欢,但是双手被缚在身后碰触不到,便侧过头将羽毛衔在口中,想让羽毛落在怀里,方便细细观赏。 陶仲商追来时,就看见陈希风将一根长长的蓝色羽毛衔在口中又吹到怀中,他衣衫上满是水迹、泥点,脸上有不自然的肿痕,神情却一派轻松,不见半分被挟持的窘色。陶仲商心中稍松,又恼意顿生,陈希风抬头望见了他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冲他眨了眨眼,神情别有意味。 任不平也看见了这个别有意味的眨眼,以为是眨给自己看的,茫然地冲陈希风眨了回去。 仇峰从树干一跃而下,落在陈希风身边,他本来对陈希风的话只信了七分,现在看见陶仲商第一个追来,已信了九分,见吴妙妙没一起追来,更是心中大安。仇峰将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陈希风颈间,胖脸上挤出一个笑,道:“少主人来得好及时,果然患难见真情,吴妙妙那小丫头怎配和您相比?想来造化丹一定在您手上,小的无意害陈公子性命,请少主人将造化丹赏给小人,小人马上就放开陈公子。” 任不平和陶仲商都一愣,陶仲商是来救人的,只是仇峰又不知道陶仲商和陈希风有什么交情,怎么就咬定了陶仲商肯定会救陈希风?而且又关吴妙妙什么事? 陶仲商想到陈希风刚刚的眨眼,明白肯定是陈希风跟仇峰说了什么。但到底说了什么他现在拿不准,也不想让仇峰占到上风,便不动声色地道:“你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6 害不害他性命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杀他就快点动手,我凭什么给你造化丹?” 仇峰懵了一下,对陈希风的九分信任降到了七分,有点拿不准这是陶仲商恨着陈希风还是陈希风根本在胡扯,他立刻看向陈希风。 陈希风对陶大侠还是很有信心,做出难过神情,说:“纵然是我对不起你多,但当初在太原我请你和我一起回顺天府,也是你先说我不配做你的朋友。”这的确是他心中介怀之事,他在太原诚心邀请陶仲商去顺天作客,陶仲商却还他一句轻慢言辞、一个莫名之吻。 陶仲商听陈希风言辞暧昧,之前又扯到吴妙妙,再联想一下他是吴妙妙养的小白脸这个传闻,哪还不明白陈希风对仇峰胡扯了什么?仇峰这蠢货竟然还信了! 陶仲商稍作思忖,面带嘲色地看向陈希风,道:“我说错了吗,你不是只喜欢你的小师妹?就是现在不喜欢她了,也还有一个吴妙妙,轮不到我挂心你。”陈希风将往事虚虚实实地说出,陶仲商也依样画葫芦地配合陈希风,虽然神情嘲讽,但配上话语看在旁人眼中就是在吃醋。 任不平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这两人说得是什么,他看着陶仲商和陈希风,难以置信地道:“你们,你们竟然是……这种关系!” 仇峰对陈希风的信任立刻由七分变作十分,听到还有个“小师妹”,他对陈希风都要肃然起敬了,前有陶仲商后有吴妙妙这两个难缠角色,这小子竟然还敢有别人? 若不是现在不方便,陈希风简直要为陶仲商击节而赞,陶大侠配合得实在漂亮。他望着陶仲商,眼神认真,口中半真半假地说:“我对妙妙并无男女之情,至于小师妹……我虽然喜欢她,但小师妹已经嫁给了杨师兄,我知晓他们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心里也是放得下,反而是陶大侠,你太原一吻叫我思索至今,若不知道这一吻为何,我心中是绝放不下的。” 任不平按住额头,开始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没睡醒。仇峰则暗暗叹服,这小白脸三两句便将吴妙妙和小师妹轻轻揭过,衬得陶仲商在他心中地位极重,若不是方才在竹筏上晓得了这小白脸贪生怕死、朝三暮四的本性,他也要被这小白脸骗了过去。 陶仲商指尖轻轻弹了下刀柄,他对上陈希风的目光,正要答话,身后却传来了晏子翎大喜过望的声音:“吴妙妙,我早说了让你别管这小白脸,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还不信!你听听他说得是什么话,你还救他干什么?” 几人望向声音来处,晏子翎、吴妙妙和尹征霄站在几步之外,晏子翎一脸欢欣之色,尹征霄神情复杂难言,而吴妙妙瞧了瞧陶仲商又看了看陈希风,并不开口。 仇峰狠狠瞪了晏子翎一眼,只觉不好,陶仲商刚刚说了许多就是没说造化丹在不在他手上,若是造化丹是在吴妙妙的手上,听到了陈希风这番话,还会不会救他? 陈希风心中也是一紧,他和陶仲商的默契是去太原那半年一路培养出来的,吴妙妙虽然机灵又聪明,和他们的默契却差多了。 陈希风心念电转,开口道:“妙——” “你不必说了!”吴妙妙一口截断陈希风的话,少女向前走了几步,眼中竟然盈盈有泪,她哀切地看着陈希风,伤心欲绝地说:“怪不得……怪不得你一直向我打听陶仲商的消息,你一本《游刃客传》都为他写下了,我让你为我写《吴妙妙传》,你却一直推三阻四,说到底,原来是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你跟着我,是不是就想再见一见他!”言罢,一滴眼泪顺着面颊淌下。 陈希风和陶仲商都被震住了,妙妙姑娘这是……奇才啊! 吴妙妙矜持地擦了擦眼泪。 第37章 一阵难言的沉默。 陈希风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事已至此……妙妙,是我对你不起,你要恨我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绝没有想故意骗你。” 晏子翎听陈希风还要对吴妙妙辩解,怒道:“你不用再花言巧语!” 吴妙妙对着晏子翎脸色一冷,沉声道:“你闭嘴!”晏子翎气得脸色铁青,只觉吴妙妙真是执迷不悟,当真不再开口。 吴妙妙转向陈希风,又是泪盈于睫,凄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希风见吴妙妙十分入戏,也打点精神全情投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梅妍楼见面,你鬓上簪的是什么花吗?” 吴妙妙那时候一身行头都是偷来的,记得才是怪事,她故意含恨带愁地问:“我当然记得,但你记得吗?” 陈希风道:“是一朵粉牡丹。” 吴妙妙微微一怔,这一怔却是真的,被陈希风这么一提她倒是回忆起来了,那天夜里的确簪了一朵粉牡丹。 陈希风温柔地说:“妙妙姑娘你美丽又聪明,大方又可爱,我跟着你并不是为了见陶仲商,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你这样厉害又有趣的姑娘,我并没有想骗你。”陈希风跟着吴妙妙当然不是为了见陶仲商,他就是被吴妙妙绑走的……不过他称赞吴妙妙那几句是出于真心。 吴妙妙卡了一下,但很快问:“那你对我不是虚情假意?” 仇峰看陈希风的眼神已经掺了两分佩服,这小子果真有些本事,怪不得能让陶仲商和吴妙妙为他争风吃醋。尹征霄情不自禁地开始在陈希风脸上找有没有易容痕迹,这真是陈小二?陈小二去过一次花楼,就能学会这些调  情手段?晏子翎一脸郁郁,强忍着不转身就走。 任不平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 陶仲商忽然冷冷开口:“他怎么会对你虚情?这小少爷只会对我假意!” 吴妙妙刚刚才被陈希风哄地软了态度,一听陶仲商说话,面上又带薄怒,向前两步咄咄逼人地道:“是了,你刚刚说对我并无男女之情,对陶仲商却放不下,现在我和陶仲商都在,你倒是说说,你心里更看重谁?” 陶仲商也向前走了两步,眉间戾气难掩,语气却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有些好奇。” 陈希风没有说话,仇峰都替他为难了起来,这要怎么回答?无论答谁都要得罪另一个啊!仇峰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小姐,少主,还是正事要紧,不知道造化丹在谁的身上?先换了陈公子才是要紧,只要人在,这些事总能说清的。” 陈希风接话:“我看重谁那个人心里难道不清楚?我平日待他的一言一行,他觉察不到?那就不用管我,让我死了好了!”说最后一句时他一直看着陶仲商,咬字极重,说完假意往匕首前凑了一点,仇峰立刻把匕首移远了一点。 陶仲商说:“造化丸在吴妙妙手上。” 仇峰终于知道了造化丸在谁手里,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吴妙妙看了陶仲商一眼,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7 一时没懂陶仲商为什么这么说,她微微皱眉,做出不安的样子问陈希风:“你说的到底是谁?” 陈希风道:“我如何待你,你还要问我?” 仇峰忙道:“请二小姐将造化丸拿来,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吴妙妙犹豫片刻,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仇峰将陈希风向前推出,手中匕首比在陈希风脖颈上。 吴妙妙将手摸入袖袋中,摸着袖中的一团空气,慢慢将手往袖外拿。陶仲商忽然笑了一声,说:“果然如此,谁有造化丸,你心里的就是谁,那还不如让你就这么死在我手里!”说完他瞬间暴起,拔出长刀就向陈希风劈去! 这一刀隐有雷霆之威,仇峰眼看就要跟吴妙妙换拿造化丸,怎么能陈希风出事?他下意识将陈希风将身侧一带,举起匕首迎下这一击,吴妙妙把握时机抓住陈希风肩头,一把将人往身后推去,这一推出自危急之中毫不留力,陈希风被推地在草地上滚了几圈,一轱辘滚到了尹征霄的脚边。 尹征霄低头看向陈希风,有点不太想扶他。 仇峰脸色大变,再要去抓陈希风已是鞭长莫及,陶仲商和吴妙妙两人对他已成合围之势。到如今他哪还看不出自己被耍了?仇峰心中恨极,但形势逼人不敢恋战,拼着被陶仲商一刀劈在腰际,匕首一转攻向武功较弱的吴妙妙打出缺口脱出战圈逃向密林之中。 吴妙妙见仇峰被重伤,立刻追击而去,林中传来她得意的声音:“晏子翎,我可要先杀掉仇峰了!”晏子翎原地呆了片刻,忽然大喜,立刻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尹征霄虽然看了半天大戏,却还记得自己是要捉拿吴妙妙追回牙牌,陈希风现在已经脱险,便先不管他,提气纵身跃入了密林之中。 方才陈希风还是众人中心,倏忽大戏散场,他还双手被束倒在地上,竟然就无人问津了!还是任不平恍恍惚惚地将他扶起来,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索。陈希风活动了活动手腕,对任不平道了谢,任不平立刻别开脸不看他,僵着脸道:“不用客气。”陈希风当然知道任不平这是为什么,他轻咳一声,开口解释道:“任兄,其实我和陶——” 他这个“陶”字一出,任不平立刻向后连退三步,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向我解释,陈兄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与陈兄喜欢谁没有关系。” 陈希风:“……”说这话之前能不能不要先退三步?他见任不平一副大受刺激的样子,只好先住口不提。 天边已经翻出了灰白色,这一夜将尽。 陈希风的那根靛蓝色的羽毛落在了地上,幸而他们刚刚打斗时没有踩到,长羽还是完整又漂亮,陶仲商走过去将那根羽毛拾起,别在了腰间,然后径直从任不平与陈希风身边走过,往来时的路走。 任不平当然不能放陶仲商走,但让他现在和陶仲商说话,他又实在是做不到,便提剑跟在陶仲商身后。陈希风见陶仲商拿走了自己的羽毛,有心想叫住陶仲商讨回来,但作戏时两人交谈自如,现在他却难以启齿,便也只是跟了上去。 吴妙妙、任不平、尹征霄驶来的泊在岸边,陶仲商一马当先跳上船,任不平和陈希风也跳了上去。三人相对站了片刻,弥漫出了尴尬的气氛,任不平第一个受不了,抓起船篙自觉去船尾撑船。陈希风和陶仲商沉默地坐下,两人各看向船外的一边风景。 陶仲商距离上次服食旦暮崖的解药已过了许久,胸口隐隐发闷,风池穴更是时不时刺痛,便拿出白玉盒想服下造化丸,但他将盒盖揭开,盒中却空空如也。 第38章 陶仲商一把握紧了玉盒,再张开手,玉盒已碎成一把玉屑从他指缝中漏下,刀客一言不发,但面上隐有怒色。 陈希风在旁看得心惊肉跳,犹豫了一下,从自袖中摸出一团银票包成的纸包,开口道:“陶大侠,这个……造化丸其实在我这里,刚刚你们把造化丸扔到我怀里,我躲在美人靠下面时顺手就把造化丸给拿了。” 陶仲商忽然怒意大盛,他一把揪住陈希风的衣领,抬手就要揍人,陈希风吓了一跳,本能地闭上眼,迅速低头向后退了一下,但被陶仲商揪住了衣领退不开。 任不平听到动静觉得不对,回头看见陶仲商要打人,立刻抛下竹篙想来阻拦,却见陶仲商抬起的手在空中一顿,然后动作极轻地扇了陈希风一个耳光,看力道连三岁小孩都打不痛。 任不平瞬间明白什么叫打情骂俏,他转身捡起竹篙继续撑船,下决心在船上时不再回头看那两人一眼。 陈希风也被这记轻轻的耳光扇地一懵,他睁开眼看向陶仲商,陶仲商松开揪住他衣领的手,强压怒火道:“要是方才仇峰发现造化丸就在你身上,你现在就是江上浮尸,旦暮崖中全是狠角色,那胖子杀过多少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 陈希风现在想起也心有余悸,其实他自己也隐有察觉,仇峰从抓他起就没有放有放他活着的意思,他对仇峰满口谎话,仇峰对他也是虚与委蛇,陈希风悻悻道:“我见你们都在争造化丸,正巧造化丸又落在我怀里,我也是想顺手帮个忙,只是没料到仇峰会挟持我。” 陶仲商眼神怪异地看了陈希风一阵,冷冷道:“我跟谁争什么,关你屁事。” 陈希风知道这人脸臭嘴毒,他要是跟陶仲商计较这一句两句,半年前就得气死,便只好声好气地道:“是,是,我多管闲事。” 陶仲商问:“小少爷,你喜欢我?” 小船行在河心,看天色起码也到卯时,两边河岸草木丛生、树荫繁茂,其间传出一阵阵的悦耳鸟鸣。但清脆鸟鸣在此刻全不入耳,一时万物沉寂、天地无声,只余一句“你喜欢我”在陈希风耳中炸起,他骗仇峰时面不改色、舌灿莲花,此时却当不起陶仲商一问,瞬间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不、不……” 陶仲商对陈希风道:“不就行,我也不喜欢你。”他顿了顿,又说:“你也别喜欢吴妙妙。” 陈希风听到前一句微怔,听到后半句又有点想笑,他总是不太明白陶仲商,以前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世过往,但认识了半年自以为对人有了几分了解,现在将这人的经历打听地差不多,反而觉得如入烟云,满眼缥缈,掌中一握,又烟云俱消。 陶仲商见陈希风不说话,这小少爷脸皮薄皮肤白,刚刚红了脸,现在褪了些但仍有一层薄红,他年纪又没多大,这么看着就有点可怜的意思。陶仲商忽然问:“陈希风,你那本《游刃客传》里,哪个人物是你?” 话题跳地太快,陈希风不知道陶仲商有什么言外之意,还是答道:“没有人是我。” 陶仲商又问:“商问秋是我,白马剑是任不平,秦公子是独孤斐,既然写了我们,为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8 什么不把自己写进去?” 陈希风顿时明白了陶仲商要说什么,他如实道:“因为我不懂武功,在江湖中无力自保。”陈希风也不是没有动过把自己写进去的念头,再三思考后,发现除非把自己写成武功卓绝的高手,不然就算在故事里也难得存活,但他心中觉得,真写成飞天遁地、千里不留行的高手,又不是自己好没趣味。 陶仲商点点头,道:“你这么聪明的人,心里肯定明白。” 陈希风当然明白,江湖艰险,他一时运道好能活到现在,以后却未必。 河上晨风扑面,风中饱含水汽与草木芬芳,陶仲商随口道:“你人才出色、会作诗又能写话本、家世清白、父母应该也慈爱、老师学问厉害,虽然心爱的小师妹嫁了人,但总会有门当户对的好姑娘愿意嫁给你。”说到这里,陶仲商忽然笑了一下,竟似有两分温柔意味,道:“我如果是你,让我做皇帝我也不换日子过的,以后别再往江湖里来蹚浑水,知道吗?不过《游刃客传》可以再写写。”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还说的句句在理,若依陶仲商所言,以后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惠的姑娘成了婚,从此红袖添香、赌书泼茶、娇妻幼子,当真是再完满不过。但陈希风听在耳中,心中却一阵一阵发堵,觉得难过到了十分。 他性情旷达,活到如今又一直得意顺遂,不懂得这种心绪不过是三个字——不甘心。 陶仲商伸手向陈希风手中拿那个包了造化丸的纸包,陈希风忽然把纸包攥紧,陶仲商将手收回看着他。 陈希风整理好了心绪,他虽然还是不甘心,却想起了另一桩事,道:“陶大侠要拿这药丸,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陶仲商皱眉道:“这本来就是我的。” 陈希风厚着脸皮卖惨,说:“但后来落在了我怀里,我为了这造化丸也算挨了一顿打,不敢要陶大侠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想求几句话而已。” 陶仲商见陈希风这么纠缠,终于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陈希风斟酌了一番言辞,鼓起勇气道:“我想请陶大侠告诉任兄,轻霜剑客到底是怎么死的。”任不平就在船的另一头,陈希风和陶仲商一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以任不平的耳力将这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听道陈希风说完这句话,立刻转过了身。 陶仲商瞬间冷了脸色,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任不平将船篙一摔,大步走过来,恨声道:“陈兄问算多管闲事,那我来问,我的师父到底怎么死的,我想知道总不算多管闲事!” 第39章 林三白死在永乐二十一年,到如今已过去了十四年。 任不平红着眼眶、神情凶狠,眼中却隐含希冀。陶仲商的神情则平静地近乎冷酷,说:“既然是任少侠想知道,当然不算多管闲事,轻霜剑客是我害死的。” 任不平眼中光芒一黯,陈希风却不依不饶:“那是你杀的吗,你当真想害死他吗!” 陶仲商似被戳到痛处,恼怒斥道:“拂剑门的事你凭什么插嘴!” 陈希风何曾怕过跟人争嘴上长短?他难得犯了次少爷脾气,说:“因为我多管闲事,偏要管你的闲事!陶大侠连我喜欢谁都要置喙,我为什么不能管你的事?”他说完这句,心中那股叫他难受的郁气竟然散了些。 陶仲商出手如电,要封陈希风的哑穴,任不平一剑鞘打出挡在陈希风身前。 任不平忽然将那个装了骨灰的灰色布包自腰间解下,往船板上一放,他轻轻抚了抚骨灰瓮,抬头向陶仲商大声说:“师父的骨灰就在这里,你当着师父的骨灰说,是你杀了他!” 陶仲商的脸色霎时惨白,定定看着骨灰瓮。 任不平也望着骨灰瓮,好像看见林三白就在眼前,他面上慢慢现出委屈神色,跪下将额头抵在骨灰瓮上呜咽道:“永乐二十一年,我只是回家了一次,我为什么要回去啊!师父……师父……”他言辞哀切,陈希风一时想到当初祖母过世时自己也不在家中,心中顿觉酸楚。 任不平的呜咽声声入耳,陶仲商望着骨灰瓮咬紧了牙关,往事一桩桩他自脑海中浮现又隐没,最终停在了永乐二十一年的凛冬。 晨风温柔拂过河面,水流推着船只缓缓前行。心中一时的激愤与悔恨平复,任不平哭声渐止,他用衣袖胡乱抹了把眼泪,道:“你永乐十四年入门,我永乐十五年入门,你跟师父做了七年师徒,跟我做了六年师兄弟,今天当着师父,你对我说一次实话,师父是怎么死的?” 陶仲商说:“的确是我害死的。” 有陈希风不依不饶在前,任不平也追问:“你为什么害死了师父。” 陶仲商沉默良久,好像变作了一尊石像,半晌才道:“因为我贪生怕死,懦弱无能。” 任不平与陈希风都从这句里听出了其它的意味,任不平整个人瞬间一松,他喃喃问:“永乐二十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陶仲商出口了第一句,就如将一道已腐败恶臭的旧伤用刀剜开,痛虽痛,却又有一种扭曲的痛快之感,他道:“那年冬天,师父带我去抚州送贺礼,路上遇见一个姓陆的人,他说我可能是他儿子。” 陈希风顿时想起旦暮崖少主的身份,他道:“那个人是旦暮崖主人?” 陶仲商神色漠然地点头,说:“陆兼想看胎记还要滴血认亲,我不答应,师父却说找到生身父亲是大事,叫我验验也无妨,结果验出来我是陆兼的儿子,陆兼便说要带我认祖归宗,任少侠你知道,我被师父收养前住在武龙,父亲是个账房,安南霍乱的时候传到武龙,我父母染病死了,我才跟着别人行乞到镇江被师父收养,陆兼说他是我父亲简直胡说八道。” 任不平声音艰涩地说:“是。” 陶仲商又道:“师父看我不愿意,便说先送我去陆家见见其它亲人,认祖归宗也可以回拂剑门学功夫,实在不愿意就让陆兼不要强求,陆兼说拂剑门的武功拙劣不堪不学也罢,他找儿子回家怎么算强求,就是他强求又如何。” 任不平听人贬低拂剑门,还是当着师父的面贬低,立刻怒气上涌,道:“他旦暮崖的功夫又有多了不得?” 陈希风听到此猜测是陆兼杀了林三白,但如果是陆兼杀的,就算是陶仲商是陆兼的儿子,他也不至于将此事全认在自己身上。 陶仲商没答任不平的话,自顾自地道:“我让陆兼哪儿的回哪儿去,陆兼直接从师父身边捉了我,师父追了我们五天,我几次想逃都没逃掉,陆兼却突然不跑了等师父追上来,那天在下大雪,师父追着我们到一处山崖上,陆兼说我已经被养成了师父的儿子,带回去也会成天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39 想着往拂剑门逃,不如一剑杀了当没生过,师父求他不要害我性命,陆兼说那你就自尽吧,让这小子断了念想不能再回拂剑门,师父愣住了,陆兼拔出我的佩剑往我脖子上划。”说到这里,陶仲商顿住。 任不平与陈希风静静听着,十四年前的往事在他们眼前铺陈展开,风雪扑面而来。 陶仲商看着骨灰瓮,慢慢说:“我那时候对师父说:‘师父救我。’师父看了我一眼,对陆兼说好,陆兼把我的佩剑扔给了师父,师父当着我的面自刎了,陆兼扇了我一耳光,说我没用,贪生怕死、懦弱无能。” 陈希风听罢,怔怔地想:这世上竟然有这样不像父亲的父亲,又有这样胜似父亲的师父。他顿时明白了陶仲商为什么从不否认是他杀了轻霜剑客,十四年前的大雪天,那一句“师父救我”,就是陶仲商一生的魔障。 任不平脸上惊怒变幻,最后却凝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他抱着林三白的骨灰放声大哭。 小船慢慢飘到河道狭窄处,被岸边伸出的几根粗长的枯枝挂住,不能向前漂流, 陶仲商剖开这一道陈年疮疤,觉得心中既痛且快,他看了任不平一阵,终究没有对任不平说什么,反而向陈希风道:“你十岁的时候,其实我见过你。” 陈希风一愣:“什么?”以前在内邱的时候,陶仲商也说过在顺天府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陶仲商说:“你十岁的时候,遇见过仙人。” 陈希风立刻明白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道:“你是——”陶仲商忽然从他手中夺过包着造化丸的纸包,提刀一蹬船板借力跃上了岸,如鸟入山林,片刻就没了影子。 不远处,锦衣卫的几艘巡船发现了这艘孤船,已经驶了过来。 平生好剑的话: 大陶说小少爷十岁的时候见过他,估计有些姑娘忘记剧情了,见第一卷 第十四章 : 陈希风故作神秘地说:“我十岁的时侯,遇见过仙人!” …… 结果船还没划到岸忽然看见两个人从远处像鸟一样掠过来,我和杨师兄看呆了!那两个人停在岸边,一人穿着八卦袍、须发如银长髯飘飘,真是像神仙一样,另一个人一身深红近黑的大袖衫,手中还拎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我才看见原来是三个人。 第40章 任不平和陈希风被请上了一艘巡船,船上的锦衣卫跟在尹征霄手下已久,连带着和陈希风也很熟悉,陈希风被吾妙妙掳走时他也在梅妍楼中。这人看陈希风安然无恙,忙问尹征霄和吴妙妙的下落,陈希风倒是瞧见吴妙妙撵着仇峰,尹征霄又追着吴妙妙,但他们去哪儿了他真不清楚,只能据实以对。 副千户大人跑得没影,几名百户出面主持大局,留了些人手在宜黄河附近继续搜寻阻截,其余锦衣卫押解被拿住的犯人先回抚州城,任不平和陈希风同他们一道回城。 任不平在合和楼的房还没退,陈希风也在和合楼住下,带任不平混入贼宴的朋友就是把贼宴地点透露给锦衣卫的人,任不平没被锦衣卫为难盘查。任不平在和合楼住了三日,第四日早上收拾行囊向陈希风告辞。 两人牵着马慢慢往城外走,陈希风将任不平一路送到抚州城外半里,任不平不要他再送。草叶上露珠犹存,官道上人烟稀少,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话可讲,但想想就此一别,日后天南海北多半再难相会,又说不出告别的话。 还是陈希风先去路边折了条柳枝递给任不平,任不平接过别在了马鞍上,陈希风问:“任兄接下来要往哪里去?” 任不平摩挲了下绑在腰间的骨灰瓮,道:“先回拂剑门把师父的骨灰重新下葬,陈兄呢?” 陈希风看着高而空旷辽远的碧蓝天空,不自觉地轻轻甩了下马鞭,口中答道:“等尹三哥回来,我就跟他一道回顺天府,这次在应天被掳,虽然寄了信回去,家人里肯定还是担惊受怕。” 任不平点点头,说:“是。” 说完这句,两人又开始沉默,任不平的白马打了个喷鼻,吃起了路边的草叶。 陈希风后退了一步,向任不平揖别,认真道:“江湖秋水多,此去一别难知春秋,万望珍重。” 任不平也一揖到底回礼,他犹豫着说了句:“陈兄,你与——”说到这里又住了口,看着陈希风道:“罢了,陈兄日后若路过镇江或归德,请一定要去拂剑门和任家庄找我,就此别过!”说完翻身上马,又回头望了陈希风,一甩缰绳,不消多时在官道上就没了踪影。 送走了任不平,陈希风便打了包袱去莲塘小陂看望吴老师,康斋先生见了爱徒当然欢喜,留陈希风住了五日,时不时催问两句《游刃客》的续作什么时候写,陈希风被催地头大如斗、师命难违,只好现写了几回给老师看,喜得吴与弼连连赞他好徒弟。 五日一过,陈希风想着尹征霄说不得已回了抚州,便向老师告辞,吴与弼虽然不舍,也不强留他,只是问这一本什么时候写完,下一本什么时候开始写。 陈希风这五日天天被按在书案上写话本,一听老师又问起了下一本,简直头皮发麻,回道:“这一本我顺天就继续写,想必一年半载总能完稿,只是下一本应该不写了。” 吴与弼十分唏嘘,陈希风站在门前,望见老师屋内花瓶里插的一枝荷花,忽然心念一动,道:“恕弟子冒昧,弟子有一问,请先生解惑。” 吴与弼道:“但说无妨。” 陈希风踌躇片刻,终于问道:“弟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当初,您为什么不把小师妹嫁给我?” 吴与弼闻言一哂,道:“这有什么,问就问了,你和怀远都是我的弟子,将你二人相较,你家世、品貌、才情都胜他一筹,你虽豁达,但儿女情事上最难得豁达,你有不服也属正常。” 陈希风忙道:“老师过誉,弟子并没什么能胜过杨师兄,知道杨师兄和小师妹相敬如宾,我就觉欢喜,绝没有不服。” 吴与弼诧异地看了陈希风一阵,颔首道:“这样最好,没把幺娘许配给你,只是因为她与怀远情投意合。” 陈希风恍然:“因为小师妹不喜欢我。”他笑了一笑,自语道:“原来是……不喜欢我。” 陈希风告别老师回了抚州,尹征霄果然已经回了城中,也住在和合楼。尹征霄没捉到吴妙妙火气极大,拧着眉让陈希风第二日就启程和他回顺天府,陈希风不敢触他的霉头,只喏喏称是。 夜里,桌上一灯如豆,陈希风就着灯火整理这些天吴老师写的书稿,忽然听到木窗格被人叩了三下,清甜的女声在窗外道:“这位小相公,奴家路过贵窗,能讨杯水喝否?” 这女声虽然故作娇柔,但陈希风哪听不出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0 吴妙妙的声音,他不去开窗,含笑道:“这位小娘子,三更半夜你我孤男寡女,怕是不妥。” 吴妙妙在窗外“哼”了一声,道:“好个迂腐道学的小相公,你不开我自己来。”言罢,陈希风就瞧见一柄薄如蝉翼的插进了窗缝,活动几下就撬开了窗户,月光顿时倾泻半室,吴妙妙坐在窗台上,对陈希风勾了勾手指,得意地道:“水来。” 小娘子本事了得自己开了窗户,陈希风起身倒了杯水,走过去递给吴妙妙,问:“妙妙姑娘真是神机妙算,我明日就要回顺天,姑娘是来道别的吗?” 吴妙妙接过杯子一口饮尽,摆手道:“哪有这么多神机妙算,我就是跟在尹征霄身后回来的,有件东西要给你。”她抬手将一物丢了出去。 陈希风接住一看,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对的牙牌! 吴妙妙道:“我在贼宴上说了,这件东西我只给你,今年的贼宴也黄了,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拿去交给尹征霄交差吧。” 陈希风心中感慨,这位妙妙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他道:“多谢,对了,你和晏子翎去追仇峰,结果如何?” 一提到这件事,吴妙妙的眼神就古怪起来,她鼓了鼓腮帮子,说:“我和晏子翎追了一路,几次差点把那胖子弄死,结果被陶仲商截胡了,那胖子被陶仲商给剁啦!”说着,吴妙妙歪了歪头,问:“陈公子,你当真是个断袖,喜欢陶仲商吗?” 陈希风下意识脱口道:“不是。” 吴妙妙伸出食指在陈希风面前摇了摇,正正经经地说:“公子不必答地这么快,你要想清楚再告诉我,这个不,是不喜欢,还是不知道。” 室内安静下来,烛火跳了一跳。 陈希风轻声说:“我不知道。” 吴妙妙垂下眼睫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我要走啦,有句我用来自勉的话也送给公子你——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说完,她将空茶杯往陈希风怀中一抛,翻下了窗户。 第三卷 无觅风 第41章 麓川,允姐兰。 立秋已过,中原的风开始稍带凉意,麓川却依然温暖如春日。 麓川王最近十分宠爱一个中原来的女人,麓川气候湿热,女人们也穿着紧身短小的细布上衣与长裙,露出光洁的手臂也赤  裸着脚踝。中原来的女人不习惯这种裸露的装束,麓川王命人将宝库中大明赏赐的轻薄纱罗全为她裁成夏衣,还下令命中原来的商人贡上各种中原所产的顶级脂粉、钗环与香料,再重金聘请中原来的大厨为她准备饮食,以求讨得美人欢颜。 陶仲商在麓川徘徊了大半个月,终于趁麓川王聘请名厨的机会混进了宣府司署,在厨房里洗了三天菜,摸清了这位神秘美人的住处。 月光如纱似水,庭院里孔雀在低矮的杜鹃丛中散步。木门忽然被推开,陶仲商伏在瓦片上往檐下窥探,一只穿着软缎便鞋的脚踏在了木质回廊上,身着轻薄纱衣的女人步入庭院,她背对着陶仲商,身姿绰约窈窕,步履轻盈优美,漆黑的长发结成松散发辫垂在一侧颈间,另一侧脖颈露出了大片莹白的肌肤,在月光下温润如玉、几欲生辉。 陶仲商单手握住了刀柄,他专注地看着女人光洁的颈项,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庭院里的孔雀忽然对着这个女人展开了华丽的尾屏,女人侧过头,明显被孔雀蓝绿色的艳丽尾羽吸引了注意力。 就是现在!陶仲商拔出长刀自房檐上一跃冲出,泛着寒光的刀锋劈向了毫无防备的柔弱颈项,一切进行地隐秘而安静,只有刀锋劈开气流带起了细微的声响。 孔雀收起了尾羽,钻进了灌木丛里。刀锋要贴上脖颈的瞬间,女人修长的手臂向后一探,略粉的柔软五指抓住了刀锋,这只手秀气精美地像连一壶水都没有提过,但沉重的双刃刀已不能再向前一分一寸。陶仲商镇定地将长刀向后一拖,脚尖踢向女人脑后风池穴,女人趁势松手,指尖内劲一吐在刀刃上一弹,陶仲商被这一弹阻了去势,不得不收脚向后翻出落地站稳。 月挂中天,两人相对而立。 女人在月光中露出了正脸,这张脸未施脂粉、不佩簪环,容色却已经华美至极,而在美貌之外,她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别致风神,让人一见心折、魂牵梦萦。看容貌女人似乎还是二八少女,但她的笑容带着些许神秘,让人明白她已经不是天真娇嫩的小姑娘了。 陶仲商握刀的手让刚刚那一弹震得略麻,他握了握了手掌感觉麻意消退,发现自己有些轻敌。这位拨月宗主虽然是红谱第一,但因为美貌惊人、风月传言又太多,江湖人对她武功的评论只说应当是一流。现在看,分明是一流中的一流。 陶仲商重新认真打量了下拨月宗主,刻意不对上她的眼睛,美貌是真美貌,但扎手也是真扎手。但今夜已经暴露,如果不能得手,混进宣府司署的功夫就算白做,再要杀人只能另想办法,那就太麻烦了。 陶仲商眸光一冷,站立的姿势有了细微的变化,他的双刃刀刀身宽阔沉重,非膂力过人不能舞动,这刀还像一样两边都开了又薄又锋利的刃口,若做剑使也未尝不可,只是用起来更费力气,陶仲商此时就以刀为剑刺向了拨月宗主。 拨月宗主面上微露欣赏之色,这一点温和出现在她面上,更是显得如花美貌荡人心魄。她赤手迎战兵刃,凭高妙的轻功周旋陶仲商的刀网之中,双手或点或拂或拍或击,衣袂飘飘、姿态优美如同舞蹈,但招招专攻人周身的三十六处死穴,于妩媚中带出肃杀。 陶仲商处变不惊,刚刚以刀为剑,现在横刀一转又使出一套狠辣刀法,他虽然内力逊于对手,但仗着招式奇诡、刀剑转换自如,竟也和拨月宗主战地一时难分伯仲,两人从一个庭院打到另一个庭院,还打上了屋顶。 拨月宗主忽然“咦”了一下,微微蹙眉道:“你这招是旦暮崖的‘朝生暮死’,上一招又是拂剑门的‘梦笔生花’,还有几招我认不出,却像是脱胎于接天阁的剑法,这几个门派只传内门弟子的高深招式,你竟都熟得很。” 陶仲商一刀削向拨月宗主的肩头,他心中已有些明白今夜怕是杀不死这女人,口中嘲道:“这些只传内门弟子的高深招式,宗主能一眼认出,看来宗主也熟得很嘛。”拨月宗主的风月传闻太多,刚刚说的这几个门派中据说也有她的裙下之臣。 比起当初接下无量榜的戚萝戚芷,拨月宗主的养气功夫显然更到家,她并不动怒,肩头一缩右腕一转,在袖中握住了什么,面上甚至带着温柔笑意,说:“我如果得罪过你这样英俊出众的年轻人,是一定不会忘记的。” 陶仲商脸色终于变了,他立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1 刻向后疾退,一道长鞭饱含真力同时抽出!只听“砰!”一声巨响,屋顶上竟然被拨月宗主一鞭抽出了个大洞,瓦片与碎木料稀里哗啦地流进了洞里,开裂在陶仲商脚前停止。这一声动静太大,宣府司署的护卫们就算是死人也该被震活了,府中亮起了许多火把,有人高声喊道:“有刺客!” 陶仲商不能再留,他向拨月宗主执了一个晚辈礼,开口道:“一年又十个月内,晚辈会再来取宗主性命。”言罢收刀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拨月宗主也不拦他。 麓川王思任与护卫们高举火把包围了这处院落,院落中满是砖石碎瓦,本来住在这个院落的客人灰头土脸地从破了大洞的屋子跑出来,正不停地咳嗽,还有一个绝色美人站在院落之中。 思任见独自站在院落中的是自己新宠的中原美人,立刻把怀疑、危险都抛了九霄云外,也不管客人的安危,只上前将美人揽在怀里,急急忙忙地问:“阿月,你怎么在这里?刚刚怎么了,难道是有强人要掳你?” 拨月宗主温顺地倚在思任怀中,叹息道:“思郎,故土难离,我还是想回家乡去。” 思任他揽着美人的手更用力了些,不快道:“我不许!怎么忽然说要回去?你还有哪里不满意,你还想要什么?” 拨月宗主想了想,凑在思任的耳畔轻轻说:“思郎,你是不是打算造反?” 思任脸色顿时大变,他的确已有反心,但从来没有向怀里的女人说过,他的目光对上拨月宗主的眼神,揽住怀中美人的手不自觉松了力。 拨月宗主柔情似水地说:“你能成功,我就回来找你。” 平生好剑的话: 麓川王思任正统二年十月造反,正统六年请降,正统十一年死翘翘。 为了编造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强行让她倾了个小国家,虽然人家本来就打算造反。 第一卷 出现的武林人士除了昌都翁,武力值基本都在中阶,大陶打着玩。第二卷是中上,大陶不能打着玩,但能打赢。第三卷出现的,基本是江湖传说级吧,大陶要么勉强打平,要么被打着玩。 第42章 “哈——欠。”陈希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困地眼角带泪,打马走在左侧的中年道人偏头看向陈希风,关怀道:“慕之昨夜没睡好?” 陈希风揉了揉鼻子,道:“怎么睡好?幸好道长不在宣府司署中,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中年道人俗名张静定,道号无我,是全真宗龙门法派律师周元朴的弟子。陈希风两个月前跟着尹征霄回了顺天,一路向尹征霄再三解释,终于让尹三哥勉强相信他不是男女通吃还虚情假意的薄情子。只是一回顺天,陈希风就被忧心已久的陈夫人禁了足,无聊地他每天除了逗侄子就是写话本,到最后被关到才思枯竭连话本都写不出了。 陈希风简直要被憋出毛病,一边抱着大哥陈希贤的大腿打滚耍赖,一边写信给父亲求援,陈希贤也觉得这样不妥,他这个弟弟从十五岁起就东游西走,从来闲不住,再这么关下去真关出病了。正巧父亲的故交无我道长此时就在京中,不日将往麓川,陈希贤就向母亲说情,让陈希风跟道长去麓川走走。 陈夫人心中虽然还是有顾虑,但一方面信任无我道长,另一方面又有陈琦来信劝她勿拘太过、顺其天然,陈希风又每天对她卖乖,陈夫人总算网开一面,让陈希风跟无我道长走了这一遭。 张静定是来见麓川王,到允姐兰后带着陈希风宿在宣府司署。麓川百姓多信佛教,但也有几位道家高手隐居在此,张静定见完麓川王便去寻访仙踪,这几日不住在宣府司署。结果他一回来就听说宣府司署被刺客夜袭,顿时想起临行之前陈夫人千叮万嘱说陈希风最近流年不利,立刻回来把陈希风带走。 张静定以为陈希风说得是刺客之事,便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日后再看,未必不是好事。” 陈希风叹气道:“借道长吉言,那我就看看,睡着睡着屋顶被砸个大洞,以后会是什么好事吧。”说到此处,陈希风忽然一拍掌,恍然道:“等等,我见到了麓川王宠爱的那位中原美人,虽然只是大概看了一眼,但风姿的确难描难画、华美动人,难道这就是好事?” 张静定修道十余载,对女色已然看淡,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笑了笑。 来时事催人急,一路快马加鞭,只能辜负一路风光。现在事毕,张静定与陈希风自然放慢行程,细细赏玩路上风景。两人一路向北行,滇地潮湿温暖,毒虫长蛇十分扰人,但花开如锦、云低天碧,悦目赏心将烦扰抵过。 这日走到大理,陈希风读前人游记时对其中所叙的洱海美景向往已久,便提出夜宿洱海,好一观大名鼎鼎的“洱海月”胜景。张静定性情温和,对陈希风这个友人之子十分关照,当然同意。 洱海边居住着不少渔民,两人找了一家借宿,被主人热情接待,请吃了一顿饭,席上有一道砂锅弓鱼,鲜地陈希风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一起吃了,全真教派要求弟子守戒食素、不近女色,张静定在席上只吃了白饭与几口素菜。陈希风不由暗想:我要是做了和尚或是全真的道士,不娶妻倒没什么,只吃素真是要了命了。 至夜,陈希风与张静定踱到洱海边,此时星月同辉、清光万里,千顷碧波上荡碎圆月一轮、抖开浮银万点,令人恍入仙境,这月亮还大得出奇,陈希风简直觉得自己伸手就能摘月。 张静定见此处水天相映、月色澄澈,心中一片空明,望着洱海平阔水面杂念全消,竟慢慢入静。这位道长入静之后神色如常,只是一言不发,他一向寡言少语,陈希风完全没察觉到,只静静赏玩此夜风光。 水面上清风扑面,十分宜人,陈希风微微眯起眼看着洱海,他看着看着忽然皱起眉,远处水面上怎么好像有一团黑影,还在移动?陈希风怀疑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凝神再看,的确是有一团黑影正向岸边匀速移动! 那黑影越行越近,借着明亮月色陈希风终于看清,黑影竟是一顶四抬的灰色轿子被四个灰衣人从洱海上抬了过来,那四个灰衣人脸戴面具,足尖在水面上一点,荡开一圈圈涟漪,轿子一晃一晃已晃到了水边。 陈希风看地呆住,他勉强也算混过江湖,但这种如同御风的渡江之术他还是第一次见,直到轿子在岸上停下,距离他们不过十步之遥,陈希风才回神,伸手拍了下张静定,奇道:“道长,有一顶轿子从湖面上……飘过来了。”他掌心要拍上张静定的瞬间,道长忽然睁眼浑身肌肉绷紧,片刻后又放松。 张静定温声对陈希风道:“我知道了。”他转脸看向那顶灰扑扑地轿子,轿帘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2 正对他与陈希风,一男声从帘内传出:“敢问对面可是全真宗龙门法派的无我道长?” 陈希风听到这声音就是一愣。 张静定见对方装神弄鬼不露真容,便不施礼,将拂尘往臂上一搭,道:“正是贫道,请教尊驾何人?” 轿中人不答这个问题,微掀轿帘将一张烫金请柬击向张静定,那男声客气地道:“夜航楼合并三色谱,新编灰谱重论天下英雄排位,无我道长本行白谱第十三名,原黑谱第十六名元震亨发帖请道长九月二十三日于成都府玉女津一战,敬候君至。” 张静定抬手接住了请柬,一时满心疑窦,他并不计较排位得失,但夜航楼的三色谱在江湖中地位颇高,武林中人无不以登榜为荣,忽然说要合并三色谱新编灰谱,其中的缘由奥妙实在令人不安。风起于青萍之末,夜航楼新编灰谱足以搅乱一片江湖水。 张静定正要向那轿中人问话,旁边的陈希风忽然开口,狐疑地问了一句:“赵若明?” 轿中安静了片刻,轿内人道:“请柬送到,在下告辞。”那四名灰衣人抬起灰轿又从水面上飘然而去,但陈希风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第43章 张静定问:“你认识夜航楼的人?” 陈希风对自己的记性一向自信,轿中人的声音听起来明明就是那个想骗于大人信的赵若明,但于大人曾告诫他不可将送信之事泄露出去,以免为旁人招灾。陈希风在心中略一思忖,向张静定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说:“我不认识夜航楼的人,只是听轿子里的人声音像个故交,现在想想可能是我听错了。”他混了一遭江湖,其它没长就是说谎的本事长了。 张静定半信半疑,看陈希风一脸诚挚,还是相信这位小友没理由骗他,不再多问。 有了玉女津之约,两人次日清早就收拾行装离开大理,张道长虽看浮名如尘土,却担心灰谱之争背后是有人别有用心,想了想还是决定赴约。现在已经八月末,九月二十三只来得及赶去成都府,张静定见识过了陈希风的倒霉程度,不好放着他一个人,只能与他同去成都,陈希风当然愿意。 所谓成都,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故名成都。 入蜀路难且险,张静定与陈希风走大理到茫康至雅州的古道入蜀。出了滇地越向北越冷,等两人走到打箭炉,才初秋天气,就已是天寒地冻、白雪纷飞,张静定功力深厚尚能忍耐,陈希风抖抖索索地从包袱里翻出棉布袍穿着还是不扛冻,和张静定进城买了皮袍子、毛帽子,又让老板饶他们一个杂毛的手笼,两人收拾穿上,陈希风才觉得活来过来。 出城之后一连两日都天气晴朗,虽然山道路面有些地方结了冰湿滑难走、山道边就是万丈危崖,但陈希风一看日头就心情大好。 风中送来传来阵阵清脆的铃响,两人绕过一道岩壁,就望见前方有一列长长的马队盘旋在山道上,末列的的马匹与他们不过数丈之遥,铃音就是从那匹马的脖子上传来。马队走得慢,不消多时陈希风与张静定就追上了马帮的尾巴,那缀在末尾的人听到马蹄声立刻回身望了眼,见陈希风与张静定都手无寸铁,神情缓和了些。 陈希风看那人生得五官深邃、肌肤黝黑、脸颊泛红、一身宽腰大襟的半旧袍子、颈项上带了几串彩色的珠子,是乌斯藏人的打扮。这人虽然身材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样子,脸上却还带着一点稚气,分明是个少年。陈希风说不来乌斯藏语,试探性地和这少年搭话:“这位兄弟,你们马帮往哪儿走?我和这位道长打算去成都,方便同路吗?” 这条古道走的马队多贩马匹、丝绸、盐、茶或者贵重药材,所以常有劫匪出没,落单的行人也多难幸免,所以行人想与马队同行是常有的事。这乌斯藏的少年打量了陈希风和张静定一阵,开口说:“你们可以跟在后面,但我们,不管你们死活。”他的官话竟然说得很不错。 陈希风只是爱热闹,也没指望这马帮庇佑他们,听这少年人撇得清楚,他忍不住笑道:“可以可以,小兄弟,我身边的道长可是一位武功高手,不用你们顾我们死活,依他的性子,真出了事他肯定会要管你们死活。” 乌斯藏少年听陈希风这么说,回头认认真真打量张静定了一番,见这道士长得普普通通、气质温吞如水、不见半分锋芒,便不屑地道:“你这个高手,没有帐篷高。”说完他向马队中一指,得意地向陈希风卖弄:“我们请来的,中原高手,和寺庙一样高。” 陈希风顺着乌斯藏汉子指的方向望过去,在马队中望见了一个背影,身材高大裹着裘皮,一身汉人打扮。 陈希风琢磨张静定在白谱中排行第十三名,你请来的有这么巧就是剩下的十二个?他看少年一脸卖弄之色觉得有意思,故意说:“你这个高手和寺庙一样高,我这位高手就像山一样高。” 乌斯藏少年的汉话虽然说得不错,毕竟会的词有限,听陈希风把山这么高都说了,几次动唇想要反驳,就是想不出比山还高的词还有什么又该怎么说,憋地本就泛红的脸更红。 张静定在旁边听陈希风把自己一阵乱吹,那少年又急红了脸,忍不住帮了一句:“天比山高。” 少年立刻喜道:“对,对,我们的高手,和天一样高!” 陈希风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这位高手就比天还高。” 少年愣了一下,顿时露出绝望的神情,陈希风笑地差点从马上栽下去。少年见陈希风笑自己,气地想和他吵架,队伍里有个汉子忽然用乌斯藏语训斥了少年一句,少年撇撇嘴一脸不驯,还是闭上嘴不再和陈希风说话,陈希风见少年被训,也不再向他搭话,只时不时和张静定说两句。 前面队伍里的那位中原高手回头望了一眼。 跟着马队走了几个时辰终于下了山道上了大路,天色已暗,马帮没有不走夜路的规矩,队伍隔几人打一根火把继续前行。九月二十三之期已近,张静定和陈希风略商量一阵,决定跟着马帮一道赶夜路。 走了一阵,大道上忽然传来许多急促蹄音,马帮上下气势一变,集体勒马按刀。不消片刻,几团黑影疾驰而来,跑到近处,是四个人正策马疾驰,四个大人各骑一匹马,为首的人身前坐了个孩子,而缀在那四人之后又有六骑紧咬而来。 那四人望见前方火光一片,是一列长长的马帮,为首的人顿时大喜,道:“前面的好汉中谁能主事,请好汉救我家小主人一命,来日必有重谢!”他刚说完这一句话,一道冷箭从后发出直直穿入他的喉咙,这人顿时栽下马去。 坐在中间的孩子惊叫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后人的手臂,抓了个空,而第二道冷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3 箭又破空而来,射在了这孩子身下坐骑的臀  部上,骏马痛嘶一声,顿步用力一甩将那孩子从马上甩了出去! 马队中有两道身影忽然蹿出,一人一把揽住了那孩子稳稳落在了马上,还有一人抬手抓住了射向马帮头领的第三支冷箭,站在地上。 陈希风催马行到马帮众人之前,借着火把的光看得清清楚楚,坐在马上抱着孩子正在安抚的是张道长,而那手中持箭的汉子将皮毛帽子往上推了推,帽子下的脸双眉如剑、鼻若悬胆、唇薄而色重,右眼角一道疤痕延伸至右耳际发中,是陶仲商! 第44章 那小孩儿惊魂未定,一抬头看清张静定的脸,立刻委屈地喊了声:“张伯伯!这些人逼爹爹去比武,还要杀我!” 追赶而来的六骑勒马停在一丈之外,马上的人容貌各异、年纪相差,但都穿一袭黑色斗篷,打头的人立刻阴测测一笑,道:“魏小公子,小小年纪可不能学会扯谎,令尊明明是自己揭下的帖子,没人逼他,说我们要杀你就更没道理,明明是这个刁奴拐了你出逃,我们只是想送小公子回府,旦暮崖的名声是不好,罪状不缺这一件两件的,但也不能让人冤枉了。” 陈希风一听比武、帖子就想到张静定在大理收到的夜航楼送的帖子,后来又听到了旦暮崖的名字,立刻看了陶仲商一眼。 只听“喀”一声脆响,陶仲商面无表情地将羽箭折成两段,扔在地上。而那马帮头领本来被人一箭射来,就算没中箭也满心怒火打算找人理论,现在听到旦暮崖的名号,立刻闭紧了嘴巴。 那三个魏家的奴仆见小主人有了靠山,顿时来了底气,一人怒道:“放屁!我们老爷是接了帖子,但只要是你们旦暮崖里的王八羔子向三色谱上的人挑战,谁不赴约就杀谁满门,谁输了也要杀谁满门,谁敢不接你们的帖子?我们好不容易才送小主人逃出来,你们是送他回去送死!” 陈希风脊背一凉,不赴约就屠人满门,输了也要被灭满门?他之前就觉得陶仲商的父亲十分可怕,现在听来简直是个恶鬼。 张静定与陶仲商都是一凛,两人这几个月都耽搁在了麓川,对中原武林的变动知之甚少,虽然一个人收到了帖子一个人略有耳闻,但都不知道三色谱的灰谱之争中,旦暮崖竟然牵涉了这么深。 张静定听到旦暮崖的恶人如此嚣张,胸中愤懑难平,他不太会哄孩子,只能又拍了拍怀中男孩的背,右手拂尘忽然甩出一道刚猛气劲击向刚刚射箭的旦暮崖恶徒。那人只觉胸前一痛,随即栽下马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他修炼的是正统道家武学,稳扎稳打、真气雄浑刚劲,一出手便震慑住了旦暮崖的几人。 那打头的人脸色微变,道:“好好好,龙门真气,果然霸道,想来道长就是全真宗龙门法派的无我道长了,我旦暮崖与龙门法派无冤无仇,道长出手杀人是什么意思?”这人也算能说会道,明明是他们挑衅在先,现在倒说得像张静定理亏。 张静定不擅长争辩,只道:“没什么意思,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那人看了看张静定怀中的小男孩,冷笑道:“这么说,张道长是要插手魏家的事情?我劝道长一句,九月二十三日在即,玉女津之战,道长连自己都未必顾得住。”这话是在嘲张静定多管闲事,到时候必输无疑。 陈希风心里向着张静定,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忍不住道:“我说这位兄台,我不知道九月二十三日张道长顾不顾得住他自己,但我知道,此时此日此地,你在张道长面前肯定顾不住你自己。” 那打头的人噎了一下,再来两个他也不是张静定的对手,他倒不生气,看了陈希风一眼不再和张静定纠缠,忽然转向马队,恭敬有礼地道了个歉:“刚刚多有冒犯,万望海涵。”言罢,调转马头一甩披风,对手下几人道:“走!”说完,几人当真绝尘而去。 剩下的众人被刚刚的道歉弄得莫名其妙,那马队首领还有点受宠若惊,在场只有陈希风和陶仲商明白,刚刚那个道歉是向“旦暮崖少主”这个头衔的。 魏家众人见旦暮崖退走心中都长长叹了口气,魏家的小孩一脸崇拜地看着张静定,问:“张伯伯,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张静定温声道:“好,伯伯送你回家,然后等你爹爹比完武,不管是输是赢,伯伯都不让恶人害了你们。” 折腾了这一阵,马队整装再行,魏家的人将死去的兄弟放上空马,也跟在车队之后,车队中的人看张静定的目光明显产生了变化。 陈希风看陶仲商对自己视若不见,知道这位大侠不怎么想理他,几个月前在宜黄河上的对话,陈希风后来想过,意思不过就四字——一刀两断。陈希风心中明白,这种混乱奇怪又莫名暧昧的缘分,就此斩断才是正理,他也不是没想过就此搁下,日久年深也就算了。 但吴妙妙问了他,他那时回答: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是我想知道。 陈希风厚着脸皮打马想凑到陶仲商身边用老熟人的姿态聊个天,结果他刚过去陶仲商就一甩缰绳,远远地骑到马队前面去了,周围的马帮成员奇怪地看向陈希风,陈希风脸皮的厚度有限,悻悻地打马又回去和张静定并行。 魏家的小孩缩在张静定怀里,他看着不过七八岁,小孩子心情和兴头都转得快,明白自己安全后就不再害怕,好奇地看着陈希风。 张静定也有点好奇,他看见陈希风凑过去和马帮请来的帮手说话,还以为两个人认识,结果对方直接打马走了,他问了一句:“慕之,你和刚刚那个年轻人认识吗?” 陈希风想了想,说:“是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他和陶仲商怎么相识说起来实在纠葛复杂,还要牵涉到于大人,便不向张静定详说。 张静定看陈希风不想多说就不多问,但神情还是疑惑的,这是朋友?怎么会有这么不给面子的朋友? 陈希风看张静定的疑惑之情溢于言表,解释道:“的确是朋友,只是我这位朋友……不太喜欢我。” 张静定听得满心糊涂,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老了,已经不能理解现在年轻人的友情,问道:“不喜欢你,你们也能交朋友?” 陈希风笑了笑,说了句有自己听得懂的玩笑话:“他要是喜欢我,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第45章 走过打箭炉,天气就一日暖过一日,待过了雅州,已经完全是寻常秋天,黄叶灿灿、风朗气爽。那位乌斯藏少年名唤多吉,自从看了张静定击败旦暮崖恶徒之后,再也不说什么“我们请来的中原高手和天一样高”,而是天天跟在张静定身后献殷勤,希望这位道长能收他为徒。 魏家的小孩叫魏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4 钰,他看一个脏兮兮的大个子老围着自己的张伯伯转,心中大为不安,生怕张静定喜欢多吉之后不再喜欢自己,魏钰虽然年纪小,但仗着汉话比多吉说的流畅十倍,便老用汉话和多吉吵架,两个孩子一路上吵吵嚷嚷,倒添了两分热闹。 走过雅州之后,陶仲商脱下裘皮换上劲装,显得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马帮诸人与他同行了半月有余,晓得这位高手沉默寡言、性情孤僻,都不敢上前招惹,就是骑马同行都和他隔开一段距离。 这却便宜了陈希风,他初战受挫并不气馁,反正陶仲商身边空空荡荡,他就每天骑马走在陶仲商身边,神情自若地主动搭话,陶仲商不喜避退,躲了陈希风一次就不耐烦再躲,只当旁边没这个人。陈希风日日报道磨练脸皮,竟然学会了自顾自地和陶仲商聊天,对方不接话没关系,说完一个话题再换一个就是。 张静定觉得自己真的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交朋友。 陈希风正在讲自己在麓川宣府司署的惊魂一夜:“……我睡得正熟,忽然听见‘砰!’一声巨响,然后是一堆东西七零八落地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还有些小砖块、碎瓦片砸在了我身上,我从梦里吓醒了,月光从房顶上的大洞照进屋子,到处都弥漫着灰和尘土,呛地我不停咳嗽,我立刻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就跑出屋子……” 他不愧是写话本的,将当时场景娓娓道来,让人放佛身临其境,魏钰和多吉共骑一匹跟在陈希风身后,听得连连点头,旁边的赶马人们也不自觉支棱起了耳朵。 陶仲商这几天听陈希风说了他的大侄子和小侄女、家里养的猫、锦衣卫养的狗……一直连眼皮都不掀一下,今天听到这段麓川故事,他忽然道:“陈希风。” 陈希风顿时住了口,望向陶仲商。旁的人正听到要紧处就被打断,心中十分不满,只是不敢向陶仲商发作。 陶仲商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闭嘴。”这句真是一点不给人面子。 气氛一时尴尬,赶马人们自觉地避开了些,魏钰和多吉对视一眼,灰溜溜地赶马回到张静定身边。 陈希风心中也尴尬,就算脾气再好,现在也不能再平静如常地继续讲下去,他苦笑道:“陶大侠也太难讨好,讨厌我的人不是你一个,但表现地这么明显你是第一个。” 陶仲商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惹我讨厌,就不该来讨好我。” 陈希风神情有一瞬难堪,他沉默了一阵,说:“你这人做事未免太不公平,在太湖逼人同行的不是我,在太原先举止唐突的也不是我,凭什么只要你觉得想做你就能做,别人做了就是惹人讨厌?我们怎么说都算生死之交,连个朋友都做不成?还是你怕什么?” 陶仲商用一种十分费解的眼神看了陈希风一阵,他嘲讽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只是小少爷,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会死得不够早?” 陈希风一愣,他轻轻说:“原来你怕我死。”陶仲商唇线一抿,陈希风立刻正正经经地道:“陶兄放心,张道长为我批过命,说我行善积德、福禄深厚,可以活到七十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只担心到死都太无聊,你是我最不无聊的朋友了。” 陶仲商冷笑一声,似乎是想讽刺,所谓的不无聊就是危险重重、朝生暮死、刀头舔血,但陈希风明亮的双眼与他对视,眼底一片清明与了然,太原送信、抚州贼宴,哪一次不是命悬一线?陶仲商最后竟有点无可奈何,嘲道:“自以为是、年少轻狂、废话连篇,哪一点都叫人生厌。” 陈希风心中一松,这种脸臭嘴毒到刚好才是往日的样子,他微微笑道:“彼此彼此,你不讲理的时候,也惹我讨厌。” 那一点暧昧情愫在此暂时封存,谁都不提。 九月二十日,众人赶到成都府。锦官城正值一年中最干爽的时节,不闷不热、不阴不雨,宣德三年都督陈怀主持浚修了成都,如今城池高大气派,城中土地平整、屋舍井然、行人如织、气象繁华,不愧是天府之国。 魏府在城南,而花市、药市等商街也在城南附近,张静定、魏家人与陈希风入城后便未和马帮分手。一路挤挤挨挨,先到了马帮卸货的商铺,马锅头和陶仲商约定了到了目的地就结账,马锅头立刻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包袱恭恭敬敬地奉给陶仲商,千恩万谢他一路护送。 陈希风怕陶仲商又跑了一路跟他跟地紧,他眼尖到那个小包袱,听到了金属的碰撞声,心中偷摸一估,之前马锅头和张道长闲聊时偶然提过,他这次带的货物总价大概是六千两,护镖的规矩是逢十抽一,那陶仲商这包银子就有六百两!陈希风再估了估自己写话本赚的几个银子,一时心中又羡又妒,暗暗叹息。 陈希风正打算开口问陶仲商领了银子接下来要往哪儿去,街面上的熙熙攘攘的行人忽然向两边让开了一条路,一顶四人抬的灰色小轿晃晃悠悠从街面上荡了过来,停在数步之外。抬轿子的四人脸带面具、一身灰衣,他们放下轿子,轿帘正对着陶仲商,一冷冽女声从轿内传出:“请问,对面可是旦暮崖少主人陶仲商?” 陈希风心中一惊,认出这是夜航楼派人发灰谱战帖的轿子,不过轿中人不是赵若明。 陶仲商面沉如水还未答话,张静定听那轿中人向着陶仲商问了这句话,登时脸色大变,他定定望向骑在马上的陶仲商,高声问:“小兄弟,你叫陶仲商?” 第46章 轿中的女子只是问一句意思意思,看陶仲商不答,张静定还插了话,便直接从帘中掷出一张请帖,又说:“旦暮崖少主人陶仲商居黑谱第三十一位,红谱第二十四位接天阁少主梁小茵发帖请阁下十月十一日于嘉定州大佛下一战,敬候君至。” 烫金请柬飞掠而至,《夺日剑谱》经晏子翎的手已经回到接天阁,就算接天阁心还是有不甘想找他麻烦,也不该让掌门的女儿来下战帖,陶仲商觉得这份约战简直来得莫名其妙。他右手提到一挥,刀鞘将请帖原路拍回,冷淡地道:“无意赴约。” 请帖又回到轿中,轿中女子并不纠缠,四名灰衣人抬起轿子晃晃悠悠地荡走了。陈希风这次忽然注意到,那四名人灰衣人只有脚尖点地,与之前在洱海时踏水而来的步法一模一样。 旁边的马锅头听陶仲商是旦暮崖的少主,吓得脸都白了,忙叫商铺老板又取了一个又轻又小的布包战战兢兢地双手奉给陶仲商,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勿怪勿怪,这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个布包一看里面装的就是银票。 陶仲商沉默了片刻,陈希风瞧见他眼底一片冰霜,马锅头在这沉默中两股战战、汗出如浆,陶仲商短促地笑了声,将那小布包接过,道:“那就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5 多谢美意。” 马锅头明显松了口气,抹了把汗迅速退走。 张静定在旁边看得怒气上涌,但不知道为什么按捺下怒火,竭力温和地向陶仲商道:“你明明已经拿了酬金,怎能再收人家的银钱?”只是他心直口快,虽然语气温和内容听起来还是像责问。 陶仲商没好气地问:“与道长何干?” 魏家的三名护卫已经围在魏钰身边,紧张地看着陶仲商。 陈希风刚刚听张道长确认陶仲商的名字心中就咯噔一下,现在看两人呛声,忙道:“张道长,要是陶兄不收那些银钱,旦暮崖名声如此,马锅头才会寝食难安。” 陶仲商皱眉道:“关——”陈希风自然而然地接话:“关我屁事,嗯嗯,我知道。” 陶仲商挑了下眉,这小少爷真是长进了。 张静定听陈希风一说,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语气更加缓和:“陶兄弟,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张静定武功高强,如无必要陶仲商不想和他动手,便点头卖了这个面子。 魏钰立刻抱住了张静定,不肯让张伯伯跟旦暮崖的人一起走,张静定再三保证一定去魏府找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同意跟护卫回家。解决了这个小的,还有个乌斯藏少年多吉,多吉父母死得早,家里穷的叮当响为了生计才跟着马帮跑货,他十分仰慕张静定想拜他为师,多吉心思多看出张静定心软,直接向马锅头辞了工,对张道长说自己没地方可去。 陶仲商冷眼旁观张静定被小鬼纠缠,不知怎地,忽然觉得张静定有点熟悉,还不是曾经见过的面熟。 张静定无意收徒,又不忍心多吉无家可归,左右为难。还是魏钰道:“哼,你想做我张伯伯的徒弟,你能不吃肉吗?” 多吉撇嘴,说:“你骗我,我见过好多道士,他们吃肉。”魏钰鄙视地说:“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做张伯伯的徒弟,有些道士可以喝酒吃肉,但张伯伯他们要守戒律,不吃肉。” 多吉看魏钰神情不似作伪,顿觉如遭雷殛,他虽然想学武功,但学好武功就是为了多多赚钱,买好多肉吃,如果不能吃肉,武功学来还有什么用! 魏钰看多吉神情可怜,这一路两个小孩吵吵嚷嚷、叽叽喳喳,也有了交情,他戳了多吉一下,嘟嘟囔囔地说:“我爹也厉害,我,我可以叫他收你当徒弟,我们家能吃肉。” 多吉工也辞了,拜张道长为师也不可能了,当然一口应下。 张静定看多吉有了去处,心中大安。陈希风对多吉的想法感同身受,他虽然做梦都想学一身厉害的武功,但要是学了武功就不能吃肉,这武功不学也罢。 这边是商街,附近有不少酒楼饭馆,陶仲商、张静定、陈希风就近选了一间进去,找个雅间就坐下,正好也到了吃饭的时候,张静定和陶仲商都没心情点菜,陈希风只好斟酌着这两位的口位和自己的口味点了些酒水饭菜。 陶仲商将刀放桌子一搁,不客气地说:“我可没杀过道士,道长如果是找我寻仇,就找错人了。” 陈希风听得想翻白眼,这位陶大侠完全不懂什么叫好好说话。 张静定道:“陶兄弟误会了,贫道不是为寻仇而来,陶兄弟,你可记得你十来岁时遇见过一位姓周的道长?” 陶仲商按在刀上的手一紧,道:“记得。” 十来岁,道长,陈希风略略一想就想到多年前他真正与陶仲商的第一次见面,抚州莲塘小陂的荷花池上,陶仲商被陆兼抓住,一位道长想救下他。现在看来,张道长和十多年前的那位老神仙竟然认识吗? 陶仲商的神情有些奇异,他的态度不再尖锐,但仍带少许怀疑,缓和了语气问:“不知道长与周仙长是什么关系?周仙长近况如何?” 房门忽然被打开,小二送了饭食来,大家不再说话。 小二哥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张静定才又道:“周元朴周道长是我师父,多谢陶兄弟记挂,师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只是有十多年未履尘世了。” 陶仲商心中怀疑尽去,他道:“是,当年周仙长和陆兼比武,两人约定,谁输了谁就要退隐江湖五十年,是我拖累了道长,等我杀了陆兼,这个约定就不作数。” 陈希风正在喝酒,听到五十年马上被呛到,陶仲商顺手给他拍了下背。陈希风知道周元朴道长,这位仙师是龙门法派第四代律师,德高望重,只是十多年前就该有七八十岁了,真五十年不出山门……陶仲商他爹是打主意让人家到死都不出山门。陈希风忽然对陆兼产生了好奇,想见见这个人,但这种人见了未必还有命。 张静定听陶仲商说要杀了陆兼,急忙道:“万万不可,陆崖主是恶贯满盈,却是你生身之父,师父当年回到青城,命我与许多师兄弟下山去寻你,只是我们没能寻到,后来师父对我说过,当年他为你批命,那句批语没来及说予你听。”说到这里,张静定为难地看了陈希风一眼,显然是觉得这批语比较私密,陈希风在场,他不好张口。 陈希风一向善解人意,站起身打算暂时退出雅间,陶仲商却道:“道长但说无妨,反正我的事情这小少爷没什么不知道的,不差这一件。” 陈希风理直气壮地坐下。 张静定犹豫片刻,重重叹了口气,神情悲悯地道:“杀父弑母,悖逆人伦!” 平生好剑的话: 这里面有个小bug。 张静定和周元朴是历史的真实人物,身份也是对的,周元朴的确五十年不履尘世。 文里周元朴的五十年不履尘世是从七八十岁开始的,虽然周元朴活了一百一十岁,但年纪还是不够啊。周元朴应该是更早就不出山门了,但为剧情服务这里就bug了吧。 大陶真的超惨,遇见小少爷大概是他一辈子最好的事情之一吧,或者没有之一?因为其它的好事总是伴随着灾难,只有小少爷命硬的跟什么一样。 第47章 陶仲商平静地问:“人伦是什么?” 陈希风被那句批语震住,听陶仲商询问,下意识拽文回答:“所谓人伦,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背人伦而禽兽行,十年而灭。”这段话前一句出自《孟子》,后一句出自《管子》。 陶仲商听这小少爷拽文就想揍他,不过这几句话还算浅显,他懂了个大概。 张静定附和道:“慕之说得没错。” 陶仲商一脸不以为然,说:“养我的人是武龙的养父母,教我的人是拂剑门的师父,生了我不教不养,也配为人父母?杀了陆兼算悖逆人伦、如同禽兽,那做禽兽也没什么。” 历朝历代都是以孝治天下,陶仲商这番言论简直骇人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6 听闻,但陈希风细细想了一番,觉得陶仲商会这样想也不奇怪,有陆兼这种父亲,比没有还不如。不过杀父弑母,还有弑母这一条,陈希风忍不住说:“禽兽知母而不知有父,杀父还是禽兽,杀母禽兽不如。” 陶仲商侧头看向陈希风,语气不善地问:“你说我禽兽不如?” 陈希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忙道:“不不不,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阮籍说的。” 陶仲商心道那个叫阮籍的人简直有毛病,杀父杀母有什么不同,还分什么禽兽和禽兽不如?他讥诮道:“陆兼没提他和谁生了我,我可不知道死在我手里的女人哪个是亲娘。” 陶仲商语气讥诮,陈希风却觉出无限凄凉,他喉头一哽,说不出话。 桌上的饭菜慢慢冷透,张静定打破沉默,言辞恳切地道:“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既在尘世就受磋磨煅烧,陶兄弟何不入我道门、皈依三宝?除情去欲,便不必再为恩仇所累。” 陈希风和陶仲商的神色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周元朴当年为陶仲商批命之后,就动了念头想收陶仲商为徒,帮他消弭这一场人伦惨案,可惜比武后来败给了耍诈的陆兼。但周元朴一直挂怀此事,多次对爱徒张静定提过这个念头,张静定当然放在了心上,现在看陶仲商身陷红尘泥沼、为怨恨所苦,对师父的想法更是深以为然。 张静定看陶仲商不说话,其实已经明白陶仲商不太愿意,但还是锲而不舍地劝说:“陶兄弟若入我全真宗,师父一定会收你为亲传弟子传授玄妙道法与高妙武学,那时整日精研道法与武学,对过往种种或能超脱。” 陶仲商听到“高妙武学”心中微动,但也只动了一下,他的武学是杂糅拂剑门、接天阁、旦暮崖的功法,博采众长自成一派,强行再转学道家武学也未必能有什么成就,他摇头道:“谢过道长的好意,如果是十三年前,我一定乐意至极。” 现在是十三年后,张静定听得懂拒绝,虽然大失所望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道:“缘法如此,不能强求。” 陈希风暗暗松了口气。 张静定对陶仲商仍然挂心,又说:“如果陶兄弟有什么需要贫道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陶仲商食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笑容温和有礼了不少,道:“我想向道长打听一个人。” 张静定问:“是谁?” 陶仲商说:“听说张道长曾在洞庭与欢喜宗的拨月宗主有过一场比试,我想向道长打听这位拨月宗主。” 铜镜里照出一张华美至极的面容,脸的主人手持玉梳正在对镜梳妆,她梳的太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 独孤斐无声地走到梳发的女人身后,动作轻柔地将一支珠钗插进了女人的云鬓之中。 女人“哎”了一声,明显是被独孤斐吓了一跳,抬眼在精中望见了来人才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胸  脯,眼波带嗔地扫了独孤斐一眼,抱怨道:“你吓着我了。” 独孤斐靠得近了,嗅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柔情满溢,学着戏文里书生的做派行了个礼,装模作样地说:“那真是小生的不是,还望小姐宽恕则个。”他腰间佩剑、一身贵公子装束、容貌又英俊有锐气,学斯文书生的举止只显得不伦不类。 女人被逗地抿唇一笑,她姿容华美,但顾盼之间很有一种柔弱温婉的楚楚之态,让人一瞧就生出怜爱之情。 独孤斐扶着女人的肩膀站在妆台边,将女人鬓边的那朵珠花扶正了点,温柔地问:“月娘,这支珠花我选了七八家铺子,你喜欢吗?” 女人将珠钗取下拿在手中把玩,这珠钗样式普通,但钗顶的南珠有成人拇指大小,洁白莹润,一看就价值不菲。女人眉间顿时笼上轻愁,说:“喜欢,只是怎么忽然送我这么贵重的首饰?” 独孤斐捻了女人的一缕黑发嗅了嗅,笑道:“这算什么贵重,也只勉强配得上你。” 女人将珠钗在指尖一转,道:“你不用哄我,你这段日子来得少,每次来心里都像装着事,难道是思任找到我在这儿了?” 独孤斐听到“思任”的名字面露轻蔑之色,道:“你不用担心他,就算他是麓川王也管不到接天阁的头上,和他没关系,是我小师妹离家出走了,有消息说她去了成都,师父让我去找她,恐怕我有段日子不能来看你。” 女人想了想,说:“你小师妹……那就是梁姑娘,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独孤斐取过玉梳为女人梳发,说:“接天阁与旦暮崖有联姻的打算,师妹不想嫁去旦暮崖大闹了一场,这次师父不肯依她,她一向任性,就离家出走去了成都,在灰谱上向旦暮崖的少主人挑战。” 女人说:“这些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懂,但小女孩的心思我明白,梁姑娘一心喜欢你,怎么肯嫁给别人。” 独孤斐皱眉,按着女人的肩膀道:“月娘,我只当小师妹是我的亲妹子,等时机到了,我一定禀明师父娶你为妻。” 女人勉强笑了笑,说:“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你以后可是要做掌门的人,娶我这种身份的女人算什么事儿,我怎么能耽误你的前程?” 独孤斐将女人揽进自己怀里,道:“你胡思乱想什么,罢了,这次去成都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只是路上辛苦,我得为你准备一辆舒服的马车。” 女人轻声说:“不要为我麻烦,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辛苦怕什么。” 独孤斐最近事多不能多呆,又留了一阵还是走了。 雕花窗被推开,两名少女一前一后翻进了屋子,两人衣裙钗环款式相同、容貌也有几分相似,正是欢喜宗的那对姐妹戚萝与戚芷。 女人身上的柔弱之气尽去,她将手中的珠钗随手往妆奁中一扔,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拨月宗主,戚萝与戚芷温顺地伏在拨月宗主的两边膝头两边。 戚萝笑道:“我还以为那独孤斐能有多厉害,在师父面前还不是像条狗一样。” 戚芷说:“我们要是学到师父一半的手段再有师父一半的美貌,也能让那小子像条狗吧。” 拨月宗主爱怜地抚了抚两个徒弟的头发,说:“解气了?” 戚萝哼了声,从袖中露出右手,那只手十指纤纤指若青葱,却少了一根小指,她道:“不够,那混账砍掉我一根手指、划破了阿芷的脸,师父一定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拨月宗主一脸疼惜,说:“让你们多练功只当是耳旁风,踢了铁板就知道找我哭了,对了,接天阁和旦暮崖联姻是怎么回事,旦暮崖哪儿来的少主人?” 戚芷幸灾乐祸地说:“旦暮崖的少主人就是那个陶仲商,师父你之前都在麓川所以不清楚,我要是梁小茵我也逃婚,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7 现在江湖上谁没听说,大名鼎鼎的陶仲商竟然是个断袖!真是恶心。” 第48章 成都玉女津,张静定对元震亨,白谱第十三名对黑谱第十六名,两位顶尖高手要对决的消息一经传开,无数江湖人闻风而至。从数日前,玉女津附近的街道上到处都游荡着提到佩剑的人。 张静定与成都的腿术大家魏朗是好友,他和陈希风这几日都住在魏府,陶仲商想看张静定与元震亨的比武,这段时间都会留在成都。张静定考虑过邀请陶仲商一同住进魏府,但魏家与旦暮崖过节颇深,陶仲商还顶着旦暮崖少主的头衔,此事只能作罢,陶仲商在魏府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到了九月二十三日,张静定一大早就独自出了门,陈希风想约陶仲商一起去看比武,又怕去晚了截不住人,干脆也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不吃,拖着魏钰和多吉两个小跟屁虫去客栈找陶仲商。 天还蒙蒙亮,客栈的第一笼馒头出笼,水汽与白烟在空中升腾消散。陶仲商出了房门到客栈大堂,就看见陈希风、魏钰、多吉三人坐在大堂里每人捧着一个大白馒头啃地起劲。 陈希风一看见陶仲商就冲他热情招手:“陶兄,这儿这儿,来吃馒头!” 陶仲商现在没再刻意避开陈希风,提刀过去坐下。 魏钰之前听陈希风解释了陶仲商和旦暮崖的关系,但对陶仲商的少主身份仍然心存芥蒂,立刻鼓起腮帮子不情愿地嘟囔:“馒头是我掏钱买的,不想给他吃。” 多吉对武功高强的人都有点崇拜,陶仲商在他心中只排在张道长之后,他立刻把自己那份馒头恭恭敬敬地推到陶仲商面前,说:“大,大侠,我的给你。” 魏钰勃然大怒,小手一拍桌子,大声说:“你做了我爹的徒弟,就是我们魏家的人,给他吃馒头就是叛徒!” 多吉一呆,魏钰现在也能算他半个衣食父母,他犹豫了一阵,委委屈屈地把馒头又拉回自己面前。 陶仲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这两个小鬼,转脸问陈希风:“你带着他们俩干嘛?” 陈希风心道我没带啊,是他们俩自己跟来的,但他吃了魏钰的馒头吃人嘴短,便把自己的馒头分了俩给陶仲商,转开话题说:“陶兄,给你吃我的馒头,反正我不算他们魏家的人,给你吃也不能说我是叛徒。” 陶仲商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无话可说地拿起陈希风给的馒头咬了一口。 啃完馒头,四人赶赴玉女津,玉女津是一座渡口,锦江两岸四季常有花开,从浣花溪上船坐到到玉女津,可以饱览锦江两岸繁花艳色,玉女津畔还有一座六层高楼,在春日时常有游人登上高楼遥望花开如云的风光。 张静定与元震亨就相约在这六层高楼之顶决战,玉女津周围已是人头攒动,锦江聚集了数艘来历不明的船只,高楼下甚至支起了不少茶摊。当地官府早就得到了消息,但管不了这些无法无天、有如浮萍的江湖人,而且这些人也没有违反大明律,要抓他们一没本事二没理由,官府只能增派人手在城中巡逻,尤其在玉女津附近安排了不少官兵,以免人多生乱。 陈希风他们来得算早,在六层高楼周围还是找不到好位置观战,万幸在旁侧一座茶楼的三层找到一桌靠窗位置坐下,能望见高楼上的情况。只是隔得有点远,这么瞧过去高楼上的人只有手指大小,他们这一桌只有陶仲商的目力能看清楚战况。 魏钰年纪虽小,但人机灵,见此情形对陶仲商的态度立刻好转,财大气粗地叫小二上好茶好点心,客客气气地请陶仲商享用,巴望着张静定和元震亨打起来陶仲商能从旁解说。 陶仲商懒得理他,还是陈希风说:“陶兄,这里隔得太远我瞧不清楚,一会儿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战况,我写《游刃客传》的续作用得到。”陶仲商才“嗯”了声。 张静定盘腿坐在高楼之顶,他已经在这儿闭目打坐了半个时辰,道袍被晨露沾湿。云中忽然漏出一线日光从张静定身后投下,瓦檐被镀上一层金光,高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有人高声嚷道:“元震亨来了!”张静定猛地睁开眼。 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出了一条路,一人倒骑着一匹青驴来到高楼之下,这人大约三十七八岁,眉眼又细又弯、天生一副笑模样、背上负者一杆长枪,他和气地对周围人一拱手。围观的武林人士中有不少从未见过这位黑谱第十六位,但都听过他凶恶的名声,此时见到却是如此慈眉善目又和气的男人,忍不住相顾惊疑。元震亨从驴背上一跃而起、只中途在一层飞檐上轻点借力,如腾云一般飞上了高楼之巅。 这手轻功一露,怀疑的私语顿时少了大半。 陈希风在茶楼中遥遥望见一个人飞上高楼,知道是元震亨到了,虽然他对张道长的武功十分信任,但此时还是忍不住为张静定捏了一把冷汗。 魏钰与多吉也瞧见了元震亨,多吉问魏钰:“这个人是谁?和道长比,道长厉害?”魏家是武林世家,受家风熏陶,魏钰对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能如数家珍:“那人叫元震亨,出身岭南元氏,家传绝技是子母枪,被排进黑谱是因为这人作风阴毒、行事凶恶,二十一岁就因为看上了堂弟的未婚妻,杀了堂弟一家老小,杀人之后还好把人的皮剥下,这种家伙肯定比不过我的张伯伯。” 陈希风听到剥皮感觉有点被恶心,魏钰对比武结果的评断只能心三分,陈希风转脸问陶仲商:“陶兄,你觉得谁会赢?” 陶仲商看着楼顶沐浴在日光中的两个人,摇了摇头道:“不好说,我三年前与元震亨交过手,那时候输给了他。” 陈希风微微一愣,他从认识陶仲商到现在,还从来没亲眼见他输过,以致于心中总觉得陶仲商是不会输的。 第49章 高楼之巅,张静定与元震亨缠斗在一处。 陈希风和两个小鬼只能大概看见两个人影时聚时分,都眼巴巴地瞅着陶仲商。 陶仲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四平八稳地说:“……元震亨连击三枪,被张道长拂尘绞住枪头,元震亨双手一扭把子母枪分成长短两枪,用短枪刺向张道长。” 陈希风与两个小鬼也望见元震亨手中有两把雪亮枪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魏钰和多吉担心地缩在了一起。 陶仲商左手不自觉地微微向前一握,口中继续道:“张道长左手迎上握住短枪,向外用力一转迫使元震亨弃短枪,元震亨手中发力将短枪拽住,抬腿踹向张道长心口……” 陈希风听到这里,脑中灵光忽现,觉得想到了一个绝好桥段一定要记下来,他伸手在怀中袖里摸到摸去找纸笔墨筒却一无所获,才记起今天出门出得急,根本没带纸笔,立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8 刻起身道:“我去买笔墨,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匆匆下楼。 两个小鬼听得入神,才不管陈希风往哪儿去,随口“嗯嗯”了几声,又望着陶仲商等他转述战况。 陶仲商倒是注意到了陈希风下楼,不过成都一向太平,光天化日这么大一活人就在街上买个东西也难出事,他参详张静定与元震亨的比武正有所感,便由陈希风自去。但陈希风一走,陶仲商不再解说比武,只静静观看、沉默思索,手中时不时小小比划个一招半式。 魏钰和多吉听不到战况急得抓耳挠腮,但对陶仲商又敢怒不敢言,在心中哭号希望陈希风能快点买完笔墨回来。 周围有些目力不佳的江湖人也一直暗暗听陶仲商讲解,现在只能和魏钰多吉一样在心中盼望刚刚离去的青年书生早点归来。 张静定与元震亨拆了百来招,元震亨隐有颓势。陶仲商皱了皱眉,觉得有点古怪,他刚刚一直在推演与元震亨拆招,有些应对方法与张静定相同,更多招数与张静定有别,不过都能克制住元震亨。他这三年来武功虽然大有进益,解了旦暮崖的毒后功力也更进一步,但以元震亨的功夫不该百招就有败像。 陶仲商心中正在思忖,高楼上却形势突变,张静定与元震亨在屋顶边檐打斗,张静定退了半步,一脚踩下,脚下瓦檐受力后瞬间四分五裂让张静定一脚踏空,张静定心中一惊,立刻收力欲回,元震亨细弯眉眼弯地更厉害对张静定一笑,长枪一扫猛击向张静定胸口! 高楼下围观的人群发出声声惊呼,张静定从高楼上坠了下去! 陶仲商霍然站起,魏钰失声大喊:“张伯伯小心!” 张静定从空中坠下,楼下忽然有一清朗男声道:“张道长请全力向下一击。”他这一声饱含高妙内力,现场人声嘈杂,这句话却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张静定情急之中别无他法,依言提起真力向下一拍,而刚刚发话之人凌空一跃也提掌迎着张静定的掌力向上一击!两人都是当世高手,这一掌为救命皆出了全力,两道掌力相撞,张静定顿时缓了下坠的力道,在空中寻到借力之处施展轻功平稳落地,那人也落回地面,被张静定的掌力逼地连退数步。 张静定刚刚受元震亨一枪已受重伤,后全力击出一掌更是伤上加伤,落地站稳之后“哇”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隐约从周围人群的说话声中分辨出几句:“是独孤斐!”、“接天阁武功真是好厉害”,就向后仰倒人事不省。 陈希风走进了一家文房书斋,他虽算世家公子,但简直是世家公子里最好养活的那一种,不挑吃不挑穿,给个馒头都能就着茶啃完,唯有在笔墨纸砚这些用具上有点挑剔。纸都还好说,墨碇与毛笔只肯用自己用惯的那几种,一连寻了三四家店都没寻到合意的笔墨,一家文房店的店主推荐他来这家行舟书斋,说是那里没有,整个成都就都买不到他常用的笔墨了。 陈希风在心中反复回想刚刚的灵感,生怕买到东西前漏掉一星半点儿。他走进行舟书斋,就闻到一股弄弄的书墨香气,店内陈设典雅,与刚刚几间小店格调果然不同。伙计见客人来,忙上前招呼,陈希风一说自己惯用的笔墨,伙计马上连连称有,为他将货品拿来。 陈希风看这里有桌有椅,他急着记录,干脆结账之后就在桌上铺纸研墨,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写,伙计收完钱也不怠慢客人,还沏了一壶茶放在陈希风手边,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陈希风笔走龙蛇写下刚刚想好的桥段,写完之后余兴未尽,干脆铺了新纸又写起了《游刃客续传》。一片书墨香气中,他写着写着忽然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他脑中灵感一断,握笔的手也不由得一停,抬起头往香气传来的方向看去。 陈希风坐的位置是在一排书架之后,隔着层层书籍的缝隙,他窥见少许雪白的裙裾,白裙主人被层层书籍与一道轻纱阻隔,但陈希风莫名觉得,这一定是一位绝色美人。 美人的侍女向伙计问《游刃客传》有得卖吗,伙计急忙去将书本取来,美人拿过翻了翻,开口问:“有续作吗?”这四个字悦耳至极,有如珠落玉盘。 伙计呆了一阵,才答没有。 陈希风隐约瞧见一只秀美纤长的手握着《游刃客传》,莫名有些羞赧和得意。那美人示意侍女付账,便转身要出门去。陈希风瞧见白裙与轻纱飘飘荡荡,美人侧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轻纱与层层书架,陈希风无端觉得,对方在看自己,他忽然想起在麓川的某个夜晚他见过一只白色孔雀,银色的月光下雪白的屏羽展开时,他和此时一样屏住了呼吸。 一滴墨汁从陈希风的笔尖滑落,在雪白的纸面上洇开了黑色的墨点,一道含笑的男声在陈希风身后响起:“好看好看,原来陈公子已经写了续作了。” 第50章 陈希风瞳仁一缩正要回头,来人已经从他手边拿起茶盏揭开杯盖闻了一下,面露不快,斥道:“手下人没眼色,这种粗茶怎么能让公子喝?太怠慢了,来人呐,沏蒙山的‘玉叶长春’或者‘万春银叶’。”说完他又向陈希风温言道:“这两种虽然也不是绝顶货色,但慕之既来蜀地还是该尝蜀茶。” 刚刚的伙计立刻闻声而来,陈希风一句“不必麻烦”还没出口,伙计已经端起茶盏匆匆退走, 来人在陈希风身边坐下。 陈希风镇定地将书稿收拢好,开口道:“游戏之作,想不到能入赵先生法眼。” 赵若明一身圆领袍,风采依旧,含笑说:“虽然只是游戏之作,却为在下带来不少收益。” 陈希风愣了一下,他略略一想就反应过来,问:“行舟书斋是赵先生的产业?” 伙计端着托盘送来了两盏玉叶长春,又躬身退出。 赵若明微微一笑,说:“行舟书斋与成文书馆都是在下的产业。”成文书馆是顺天府最大的一家书斋,当初找上陈希风想刊印《游刃客传》的书商就是成文书馆的掌柜。 之前不明白这位赵先生是敌是友,陈希风心中一直绷着弦,现在算起来赵若明勉强能算他半个东家,陈希风心弦稍松,但还是不敢大意,他瞥了一眼那盏新沏的玉叶长春,道:“原来如此,多谢赵先生垂爱,不知赵先生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赵若明奇道:“慕之难道不先问问我的身份?慕之就不好奇姓赵的是阉人走狗还是夜航楼小卒?” 陈希风叹气道:“怎么不好奇,不过我走了这阵子江湖只明白了一个道理——知道地越多死得越快。” 赵若明大大方方地从陈希风手中拿过《游刃客续传》的书稿翻阅,和善地说:“慕之不必担心,王督主之事已成过往,我对你绝无恶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49 意,我如果想对慕之不利,你不喝茶就能避过吗?” 陈希风心想也是这个理,起码赵若明现在真没打算对自己做什么,他听赵若明的身份似乎并不是阉人走狗,便大起胆子询问:“那赵先生是夜航楼的人?当初又为什么为王振做事?” 赵若明答道:“生意而已,夜航楼最大的生意就是买卖消息,只要价高来者不拒,不计较谁是阉党谁是清流,续传里出场的青尘子可是无我道长?” 陈希风应了一声,他隐约猜出赵若明在夜航楼中的身份不低,克制不住好奇心又问了一句:“夜航楼为什么要合并三色谱新编灰谱?” 赵若明似笑非笑地看了陈希风一眼,不答反问:“慕之以为,新编灰谱惊动天下英雄,称不得上是一场武林盛事?” 陈希风点头:“当然。” 赵若明又问:“那慕之可有意共编灰谱,亲笔书写这场武林盛事?” 陈希风神情错愕,几乎要以为赵若明在和他说笑话,但这很明显又不是个笑话,陈希风沉吟片刻,道:“灰谱由夜航楼之主阎铁笔编撰,何来共编的说法?” 赵若明看完书稿,一边整理被他翻乱稿纸顺序,一边看着陈希风问:“夜航楼新编灰谱凭什么搅得天下群雄争斗?” 陈希风谨慎答道:“熙熙攘攘,名来利往,天下事不过如此。” 赵若明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说对了一半,是因为名,因为利,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服气,但也因为夜航楼所编谱录权威深重,有资格评判天下英雄,能取信他们。” 陈希风觉得有理,道:“是这样,但和共编又什么关系?” 赵若明道:“群雄约战在天南海北,楼主一人分不出百十个分身去现场亲见,传闻又总有偏差不实,所以夜航楼广置观察使去各地观战记录胜负战况细节,人选就尤为重要,我属意慕之,愿举荐慕之为观察使,佣金丰厚,慕之有意吗?” 陈希风心中一动,他当然有意,正如赵若明所说,新编灰谱是真正的武林盛事,群雄相争斗、江湖起波涛!不过陈希风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对赵若明这个人也仍存疑心,便道:“在下才疏学浅、不通武技,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 赵若明一哂,道:“才疏学浅……慕之何必自谦?至于武技,我也忝列观察使一职,武功还不是稀松平常,做观察使考校的是眼界并非武功,说实话,慕之的《游刃客传》前半部虽然精彩,但写到武学处总是虚多实少、编造杜撰,但后半部渐入佳境,许多武林中人也是因此赞赏《游刃客传》,我刚刚翻阅《游刃客续传》,里面写到青尘子之战已颇得真意,刻画堪称炉火纯青!便是在夜航楼精心挑选的诸多观察使中,有慕之的眼界的人不能有慕之的文采,文采与慕之相当者也不能有慕之的眼界。” 陈希风被赵若明夸地有点不好意思,赵若明这番话并非吹捧之语,陈希风虽然不会武功,但谁让他运气好?自他误入江湖以来,不论是千里送信见到的陶仲商、昌都翁、任不平、独孤斐;还是抚州贼宴遇上的吴妙妙、晏子翎、素手夫人等,在江湖上都是非凡人物,就是洒金童子、仇峰之流也不容小觑;和陶仲商与张静定同行的日子里,他分别向二人讨教了许多对武功的不解之处,虽然要练武功还是不可能,但光论看一般江湖人士的眼界是不及他,那场青尘子之战,原型更是由陶仲商亲口讲解的张静定之战,夜航楼中的哪位观察使能有这般好运? 赵若明见陈希风意动,放缓了语调继续鼓动:“武功卓绝又怎样,不通武技又如何?再是英雄了得,也是你一笔之下断他天下第几、江湖排位。” 陈希风踌躇良久,端起茶盏,啜了口温热茶水,终于道:“容我再想想。” 赵若明将书稿放到陈希风手边,说:“好好好,三天之内慕之想通了派人来行舟书斋传个话就是,夜航楼的价码,甲等消息三千两,丙等消息一千两,丙等消息五百两,乙等消息一百两,为表诚意我送慕之一个丙等消息。” 陈希风抬眼看向赵若明。 赵若明正色道:“五日之内,慕之务必要搬离魏府。” 第51章 陈希风得了这个消息,稍作思索便问道:“劝我搬离……是魏府有祸?与旦暮崖有关,与灰谱有关?” 赵若明不答,只玩笑道:“丙等消息已经送出,再要我答话可是要给钱了。” 夜航楼的消息对陈希风来说简直是天价,陈希风散尽身上余财也未必买得起丁等消息,听到要给钱,他立刻闭嘴。 赵若明看了陈希风两眼,又说:“我痴长慕之几岁,就倚老卖老,再送慕之一个免费的忠告——君子独善其身,江湖事由江湖了,与你不相干的事情就不要管。”这句话语气恳切,的确是好心劝告。陈希风皱眉,问:“谢先生教我,如果有些事不得不管呢?” 赵若明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事是不得不管的,慕之心善,一向福运深厚,却也不能断言自己永远好运,何必拿性命来赌难说的运道呢?” 这番话的意思,竟与在抚州时,陶仲商劝他远离江湖的话有几分相似,陈希风心中微震,沉默不语。赵若明也不欲再说,端茶送客,顺便送了陈希风一套纸笔墨汁。 陈希风心烦意乱地捧着锦盒出了行舟书斋,一抬眼看日头已高,才发觉自己在书斋内蹉跎了小半日,忙一路小跑回茶楼,指望张道长的比武还没结束。待赶回茶楼中时,楼内的江湖客已散去大半,陈希风心知不好,上三楼一瞧,刚刚坐的那桌哪还有陶仲商与魏钰的影子?只有一个多吉还守在桌边。 张静定负伤昏迷之后,陶仲商与魏钰将张道长送回了魏府,留魏钰在茶楼中候着陈希风。多吉在这里守了许久,对陈希风望眼欲穿,一见人回来了,立刻迎上去,慌里慌张地对陈希风道:“我们快回去,道长被打吐血了!” 魏府。 客房中,张道长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白如纸,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为张道长诊脉后,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与魏家家主魏朗去一旁说话,魏钰见与张道长感情亲厚,立刻跟上去探听。 屋内除了昏迷的张静定,便只剩了陶仲商与独孤斐,一时寂静无声。张静定坠楼之后是独孤斐援手相救,魏钰便将独孤斐也请回了魏府,自从把《夺日剑谱》经晏子翎交回接天阁后,接天阁便终止了对陶仲商的追杀,陶仲商自觉和这位曾经的师兄无话可说,便起身要离开。 独孤斐却望向陶仲商,道:“陶兄请留步。” 陶仲商步子一顿,微微皱眉,转身看向独孤斐。独孤斐玉带锦袍、英俊如斯,仍是那位气度高华的接天阁首座弟子,他向陶仲商道:“从前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0 不知陶兄是旦暮崖的少主,多有得罪,不过接天阁与旦暮崖联姻在即,想来过往种种便能一笔勾销了。” 陶仲商听见有人叫他旦暮崖少主就想翻白眼,再听到那莫名其妙的联姻更是烦不胜烦,也不想向独孤斐解释自己和旦暮崖的关系,便维持着一点客气,道:“独孤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独孤斐好歹也和陶仲商同门过几年,又追杀了对方数年,多多少少了解一点对方的脾性,他看出了陶仲商的不耐烦,彬彬有礼地道:“那我就直说了,有一件事想请陶兄援手。” 陶仲商神情古怪地看了独孤斐两眼,如独孤斐多少了解他的脾性,他也大略知道对方的个性。这位接天阁的大师兄,瞧着气度高华、儒雅温柔,简直像是戏文里写的佳公子,但其实傲慢得很,自负天之骄子,没几个瞧得上的人,更瞧不上他这个盗窃《夺日剑谱》的窃贼了,现在竟然请他援手? 陶仲商玩味一笑,有了点兴致,问:“有什么事是大师兄解决不了的?”他这声“大师兄”说的满含恶意。 独孤斐听到这声“大师兄”眉尖一蹙,又很快舒展开来,他微微笑道:“实在受不起陶兄这声师兄,这件事对陶兄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小师妹之前向陶兄下了战帖,虽然陶兄无意灰谱之争,但若是小师妹再下战帖,希望陶兄能够接下。” 陶仲商似笑非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说:“梁大小姐向我约战,多半是打算杀了我毁掉婚约,比武场上刀剑不长眼,我可不能保证还接天阁一个全头全尾的大小姐。” 独孤斐笑容淡了点,道:“陶兄说笑,何至于此,小师妹不过一时顽劣,陶兄接了她的战帖定下战场日期,到那日我便去把小师妹带回接天阁,这场比试自然算陶兄胜出。” 陶仲商简直有点可怜梁小茵了,在接天阁呆过的人都知道梁大小姐的意中人是谁,可惜眼下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独孤大师兄一点儿也不在乎梁小茵是为谁逃婚。不过这也不关陶仲商的事情,他巴不得梁小茵不回接天阁,好让这桩莫名其妙的联姻告吹。 陶仲商不再和独孤斐扯闲篇,他看够了接天阁的闹剧,假之又假地说:“我最近麻烦缠身,不能帮独孤公子这个小忙。” 独孤斐涵养到家,听了这胡说八道的理由后神情不改,问:“陶兄说的麻烦,可是拨月宗主?” 半年前陶仲商在贼宴上许诺取拨月性命换来了造化丸,消息灵通点的江湖人都知道这件事,独孤斐会提到也不奇怪。但陶仲商只是随便说个借口,不成想独孤斐还真接住了话,而且还接到了点子上,拨月宗主,的确是陶仲商眼下最大的麻烦。 独孤斐又道:“欢喜宗行事狠毒,久为江湖人所不耻,陶兄若是能成功诛杀拨月宗主,便是为江湖除了一大患,只是拨月宗主成名多年、武功高强、行踪诡秘,堪称强敌。” 陶仲商与拨月宗主交过手,十分明白独孤斐的形容毫不夸大,他真心实意地应道:“没错。” 独孤斐神情诚挚,道:“我接天阁与欢喜宗结仇已久,我重伤两名薛姓妖女后,两派更是势成水火,陶兄既有心诛杀邪魔,我独孤斐愿助陶兄一臂之力。” 陶仲商心念大动,他与拨月宗主正面交手之后,再不敢小看对这位红谱第一,让他单打独斗弄死拨月宗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定艰难无比,而且两年之期也只剩了一年有余。如果加上一个独孤斐,胜算立刻大上许多,接天阁首座弟子虽然惺惺作态了点,但武技当真是青年一辈中的巅峰。 陶仲商颔首道:“那先谢过独孤公子。”独孤斐温声道:“哪里,小师妹的事就拜托陶兄了。” 陶仲商与独孤斐对视,两人都客客气气地朝对方笑了一下。 陶仲商似笑非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说:“梁大小姐向我约战,多半是打算杀了我毁掉婚约,比武场上刀剑不长眼,我可不能保证还接天阁一个全头全尾的大小姐。” 独孤斐笑容淡了点,道:“陶兄说笑,何至于此,小师妹不过一时顽劣,陶兄接了她的战帖定下战场日期,到那日我便去把小师妹带回接天阁,这场比试自然算陶兄胜出。” 陶仲商简直有点可怜梁小茵了,在接天阁呆过的人都知道梁大小姐的意中人是谁,可惜眼下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独孤大师兄一点儿也不在乎梁小茵是为谁逃婚。不过这也不关陶仲商的事情,他巴不得梁小茵不回接天阁,好让这桩莫名其妙的联姻告吹。 陶仲商不再和独孤斐扯闲篇,他看够了接天阁的闹剧,假之又假地说:“我最近麻烦缠身,不能帮独孤公子这个小忙。” 独孤斐涵养到家,听了这胡说八道的理由后神情不改,问:“陶兄说的麻烦,可是拨月宗主?” 半年前陶仲商在贼宴上许诺取拨月性命换来了造化丸,消息灵通点的江湖人都知道这件事,独孤斐会提到也不奇怪。但陶仲商只是随便说个借口,不成想独孤斐还真接住了话,而且还接到了点子上,拨月宗主,的确是陶仲商眼下最大的麻烦。 独孤斐又道:“欢喜宗行事狠毒,久为江湖人所不耻,陶兄若是能成功诛杀拨月宗主,便是为江湖除了一大患,只是拨月宗主成名多年、武功高强、行踪诡秘,堪称强敌。” 陶仲商与拨月宗主交过手,十分明白独孤斐的形容毫不夸大,他真心实意地应道:“没错。” 独孤斐神情诚挚,道:“我接天阁与欢喜宗结仇已久,我重伤两名薛姓妖女后,两派更是势成水火,陶兄既有心诛杀邪魔,我独孤斐愿助陶兄一臂之力。” 陶仲商心念大动,他与拨月宗主正面交手之后,再不敢小看对这位红谱第一,让他单打独斗弄死拨月宗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定艰难无比,而且两年之期也只剩了一年有余。如果加上一个独孤斐,胜算立刻大上许多,接天阁首座弟子虽然惺惺作态了点,但武技当真是青年一辈中的巅峰。 陶仲商颔首道:“那先谢过独孤公子。”独孤斐温声道:“哪里,小师妹的事就拜托陶兄了。” 陶仲商与独孤斐对视,两人都客客气气地朝对方笑了一下。 第52章 这两人各怀鬼胎地达成了一致,独孤斐起身出客房向魏朗告辞。魏朗留客不成,亲自送独孤斐到府门口,陶仲商友好地跟着送了一程,结果正撞见匆匆赶回来的陈希风与多吉。 陈希风与独孤斐打了个照面,互相把对方多看了几眼。 独孤斐长得打眼、气质不凡,以陈希风的过目不忘的本领立刻认出这位接天阁的大师兄,他看陶仲商与独孤斐一副摒弃前嫌的融洽氛围,在心中称奇,而且不知怎的,陈希风总觉得独孤斐与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1 当初在内邱见的那位贵公子有点不同了?独孤斐第一眼倒没认出陈希风,但他记性也不错,多瞧两眼倒真记了这书生是哪一号人物,再回想一下陶仲商的分桃传闻,不由得又瞧陈希风几眼,才辞别众人。 陈希风记挂着张道长,也有一件要事与魏朗商谈,迅速把独孤斐抛在脑后,去向魏朗打听张道长的伤势,魏朗正有话与陈希风说,便道:“请公子与我到书房一叙。” 魏家是蜀地大族,虽然以武传家,但也重文风,魏朗的书房中有许多难得古籍,这位魏家家主虽生得燕颔虎须、形容豪迈,但坐在这书斋之中,也显得斯文了几分。 侍女为两人沏了茶,便躬身退出,陈希风端起茶盏一嗅,又是一盏玉叶长春。 魏朗大马金刀地坐着,向陈希风道:“陈公子,张道长的伤势颇重,还好并未危及性命,我已传讯青城山,明日龙门派的弟子就会来魏府接道长回山门养伤,公子若不打算和张道长一同去青城,那就由魏府派人送公子回顺天,公子意下如何?” 陈希风有些不知所措,这是……逐客令?虽然他本来也不打算在魏府久待,但自己告辞和被主人赶客意思可差的多了。 魏朗看陈希风神情,揉了揉眉心,又道:“公子不要误会,不是魏某无礼赶客,而是魏府大敌当前,公子是张道长的好友,张道长现在重伤不醒,如果公子留下,怕会牵连到公子。” 陈希风明白了,他道:“我有一位……朋友,劝我五日内离开魏府。” 魏朗苦笑道:“因为五日之后,就轮到魏某去作灰谱之争了。 陈希风的手不自觉按在茶盅瓷盖上,被烫了一下立刻收回,他按了按指尖,慢慢道:“灰谱之争只是危险,但与旦暮崖有关的灰谱之争,就有灭门之祸,本来张道长来魏府可以襄助于您,偏偏元震亨先行挑战了张道长,还将他重伤昏迷,未免也太巧。” 魏朗脸色一沉,说:“元震亨,哼,这狗贼伤了张道长之后就承认了,他已经加入了旦暮崖,还是我累了道长。” 陈希风犹豫再三,还是说:“在下有些粗浅之语,请魏大侠勿怪,旦暮崖来势汹汹,怎么看都是早有筹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令郎稚幼,魏府众人也无辜,何不避其锋芒,暂退一时?”他这劝人逃命的话说得小心又小心,用词含蓄又含蓄,生怕魏朗觉得耻辱。 魏朗笑了笑,道:“公子是好心,魏朗若见怪才是不识好歹,只是公子到底不是江湖人,才会这样说。” 陈希风登时一怔。 魏朗握住扶手,神情自矜,道:“钰儿还小,送走张道长时我会将他一并送去青城,魏府弟子仆从我也会给他们安排去处,但魏氏一族在蜀地传承百年,魏某年十七时成名江湖,他旦暮崖崖主逼上门来约战,灰谱要定我的英雄排位,我却避其锋芒,这岂不是要魏某受天下豪杰耻笑?那还不如死在比武场上来得痛快!况且,就算陆兼武艺独步江湖,魏某的六合腿法难道就没有一争之力?” 陈希风听到陆兼的名字心头一跳,怪不得,他本以为陶仲商留在蜀中是为了看张道长比武,但现在张道长比武结束他竟还在魏府,原来是为了陆兼!向魏朗发起灰谱之争的是陆兼! 陈希风听了魏朗这番话,再说不出口相劝之语,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不过是觉人命至贵,也能够理解魏朗的想法。只是若是易地而处,他却不敢说自己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赵若明劝他“江湖事由江湖了,与你不相干的事情就不要管”,他那时反问如果不得不管简直可笑,他无能为力,他什么也管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他到底不是江湖人? 魏朗见陈希风半晌不答话,便说回正题:“公子是明日与张道长一起去青城龙门,还是魏某派人送公子回顺天?” 陈希风肯定都不想,便含糊其辞地道:“多谢魏大侠好意,不必了,我自有去处。” 魏朗听陈希风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又喝了两口茶,陈希风告辞出了书房。 陶仲商屈膝坐在高高的树干上,他在书房外候了好一阵,终于瞧见了人出来,陶仲商从树上随便折了截树枝,抛向陈希风。 那根树枝砸在陈希风额头上,砸地他“唉哟”了一声,抬眼望向树枝来处。陶仲商坐在阴影里,拨开眼前一丛枝条,居高临下地向陈希风道:“喂,你要去青城还是要回家?” 陈希风根本没想好,他跟魏朗说“自有去处”是顺口胡说的,他抬眼望向陶仲商,温暖日光从枝叶缝隙里漏到这人身上,让陶仲商一身阴沉气质都柔和了一点。 陈希风问:“陶大侠是关心我吗?” 陶仲“嗤”地笑了一声,态度溢于言表。陈希风被嘲讽糊了满脸,摸了摸鼻子,向陶仲商笑了笑。 陶仲商说:“张道长和我说好,他如果出事,我会先送你去青城。” 陈希风倒不意外张静定会做下这样的安排,毕竟张道长亲眼见过他的倒霉程度,提前做些安排实属正常,但陈希风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他皱起眉,认真地问:“到青城之后呢?你要去杀陆兼吗?” 陶仲商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陈希风会提到陆兼,陶仲商沉默片刻,竟然也认真回答了:“不,我还没有这个本事,陆兼的本领还在拨月宗主之上,我答应独孤斐接下梁小茵的战帖。”说到这里,陶仲商顿了下,又说:“反正那之后,都不关你的事。” 陈希风抿紧了唇,陶仲商丢来的那根树枝落在他的脚边,陈希风忽然用力地踹了那根树枝一脚,陶仲商有点莫名其妙,却见陈希风正瞪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去哪里也不关陶大侠的事,我自有去处。” 第53章 魏府如今是是非之地,陈希风只要离开魏府又和身边诸人分别,自然不能再和江湖扯上什么干系。陶仲商思及陈希风那神奇的霉运体质,还是有点想把他押送去青城放在张道长身边,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和这少爷缘分纠纠葛葛,除了这少爷老凑上来之外,也有几分该怪给自己当断不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陶仲商看了一会儿站在日光里的陈希风,松开了压住枝条的手,整个人完全隐入枝叶的阴影中,他简短地说:“随便你。”陈希风听他的声音变得冷漠而遥远,一丛枝条犹在颤动,枝条后的人已经不见了。 真是来去如风,这一次竟连句别语都没有。 陈希风胸中狠憋了一口气,他先去探望过张静定确认张道长当真无恙,又与魏钰、多吉道别,立刻打好包袱离开魏府。 时已近晚,天色渐阴,深色云团高高低低堆积在天边,毫末雨丝沾上了人的额际发间,不消多时雨丝转大,街道上人流散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2 去,一些商铺开始打扫门店、插上门板,准备关店。 行舟书斋内,一名伙计洒扫完地面,走到门前刚要合上大门、插上门闩。门外忽然有人急急道:“且慢关门。”一只手随即抵上门板,推出了半人宽的门缝。那伙计顺势开了半扇门,见门外站了个青布直裰的青年,怀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这青年一头乌发与衣衫被雨水打得半湿,显得发愈青、面愈白。 这个时候不去投栈,却来书斋,伙计只觉古怪,却还是好声好气地道:“这位客人,小店已经打烊,要买什么请明日再来,或是这雨越下越大了,客人想借一把伞?” 青年拿衣袖略擦了擦面上雨珠,开口道:“我不是客人,劳烦小哥替我向赵若明赵先生通传一声,就说陈希风到了。” 一刻之后,陈希风换了一身干衣被请进了后院中堂。赵若明坐在主位,吩咐人去煮一碗姜茶,略带惊奇地向陈希风道:“我劝慕之五日之内离开魏府,三日之内给我传信,不成想慕之如此雷厉风行,现在就做好决断了吗?这毕竟不是小事,慕之若是犹豫,还可以再考虑几日。” 陈希风搓了下指尖,赵若明劝他是怕他将来后悔,他之前虽然误入江湖,却只能算被江湖浊浪打湿了一点鞋面,可以随时抽身而退,再远远地遥望这片浑浊不明的苍茫之水,他和其中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也没有任何人想和他有牵连。 陈希风摇头道:“赵先生不必劝,如果我现在犹豫,就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新编灰谱,评判天下英雄,多少人舍命赴会,我又怎能缺席?真错过了,怕会抱憾终身。” 赵若明击掌赞道:“好!如此豪气,倒是我看轻了慕之,慕之既愿入我夜航楼,你我便是同门,夜航楼门下分支众多,以后我再向慕之一一讲明,眼下先捡要紧的说。” 侍女为陈希风送上煮好的姜茶,陈希风嘬了一口,发觉味道不错,忍不住多喝了几大口,道:“洗耳恭听。” 赵若明道:“楼主姓阎,大名钟羽,因编三色谱被江湖人送铁笔之称,夜航楼虽也属江湖门派,倒也不似全真、少林有诸般规矩,观察使是独为灰谱新设之职,只掌灰谱编著,不会令慕之有什么为难之处,楼中现置观察使六十三名,添上慕之是六十四位,蜀中一带约有七位观察使。”说到此处,赵若明端起茶喝了一口,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夜航楼虽然没什么规矩,但也有两个规矩须得说说,第一件是不可叛门,第二件是不可违背楼主的命令,不过慕之作为观察使,这两件都惹不到你身上。” 陈希风若有所思,追问:“如果叛门或违背楼主会怎么样?” 赵若明正色道:“慕之要是有这样念头,还是再考虑几日,触犯了这两条,除非能胜过楼主,否则必死无疑。” 陈希风攥着姜茶碗,一时沉默不语,赵若明以为他萌生退意,正暗自可惜,却听“嗒”地一声,是那个姜茶碗被放在了桌上。陈希风向赵若明笑笑,右颊浮起浅浅一痕酒窝,他说:“赵先生说了,身为观察使,这两件也惹不到我身上,况且,既入江湖,怎么能只想着全身而退?” 赵若明松了口气,轻松地道:“这两条门规怕是慕之想犯也难有机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有几场比试近在眼前,慕之可以选一场试手。”说完,赵若明拿出一本册子翻到一页,让陈希风看。 陈希风心中早有打算,他目光在书页上逡巡而过,抬手点中其中一列。 赵若明定睛一看,那一列写得是——九月廿八,黑谱第一陆兼对阵白谱第十七魏朗。 独孤斐回到别院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雨声淅淅沥沥,卧房内红烛犹亮,他放轻了脚步走入室内、绕过屏风,看到了一个女人。 窗户半开,女人伏在窗边安静地看向窗外,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夜间开放的诡丽花朵,香气糜丽,檐下风灯的光芒投在她雪白的侧脸上,望之令人魄荡魂摇。独孤斐着迷地看着这个美丽绝伦的女人,这一瞬间,他心中满溢的痴迷让他自己都有些心惊,只不过是红粉骷髅、皮肉色相,怎么会让他沉迷自此?他本是这样沉迷于女色的人吗? 窗边的美人为人久久注目,像是忽有所感,回头看向独孤斐,对他展颜一笑。独孤斐一对上那醉人的眼眸,心中的一点迟疑立刻被抛开,他再次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温柔中。 独孤斐挑了一件外衫披到美人肩头,关切道:“我不是说了吗,太晚了就不要等我,你先休息。” 美人叹息道:“我担心你……怎么样,找到梁姑娘了吗?她愿意回去吗?我心里,我心里不知怎地,总是慌地厉害,我只怕最后总是我拖累了你。” 独孤斐将人揽在怀中,安慰地抚了抚美人肩头,温言道:“我已经有办法找到小师妹了,你放心,我已经筹谋好为接天阁做下一件大事,此事若成,再没有人能对你说三道四。” 美人靠在独孤斐怀中,轻声说:“嗯,我相信你。” 第54章 万里桥是一座成都古桥,传说为战国时的蜀郡太守李冰所建,得名于三国时的蜀国名臣费祎,唐朝诗人张籍诗中写这里:“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陈希风少年游学成都时也曾和友人从万里桥上走过,一道去临河酒肆里,听着锦江涛声、看着当垆卓女悠闲地喝一个酩酊大醉。 但今日不同。 今日是九月二十八,大清早,万里桥附近的酒家一开张,店中便会迅速满座,万里桥下这短短一截河道,泊着数十艘小舟。但万里桥平坦宽阔的桥面上,只站了一个人,魏朗站在万里桥的桥头。 一家临河酒肆的包厢中,窗扉洞开,独孤斐与蒙着面纱的美人凭窗而坐;独孤斐他们隔壁的包厢中,接天阁的大小姐梁小茵正伏在窗前;河岸边一棵高大的水杉木上,陶仲商头戴竹笠,盘膝而坐;河面上一艘小舟里,陈希风从篾篷里探出头向万里桥上望了望,缩回头向赵若明道:“赵先生,我觉得这里有点奇怪。” 赵若明正津津有味地翻看陈希风这几日写好的《游刃客续传》,头也不抬地敷衍应声:“怎么了?” 陈希风侧耳听了一阵,皱眉道:“也太安静。”他说的不是周围寂静无声,侧耳听来,可闻四周水声鸟语、风穿叶林,但独独听不到人声,万里桥周围明明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陈希风自己也受这气氛影响,说话时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赵若明这才抬眼,他也静静听了一会,道:“不愧是陆崖主,积威深重。”言下之意,众人不敢高声竟只是因为惧怕陆兼。 陈希风呆了一下,他对陆兼的印象,除了从陶仲商那里知道的一点,只有记忆里十余年前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3 在莲塘小陂看见的那一袭深红近黑的大袖衫,他轻声问:“陆崖主是个怎样的人?” 陈希风今天要详细记录陆兼与魏朗之战,自然对这二人了解越多越好,赵若明回答:“是个什么人,我也说不好,我与这位陆崖主素未谋面,只有些江湖传闻可说。” 陈希风一点儿也不挑,他对陆兼好奇极了,立刻道:“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有传闻也行。” 赵若明将陈希风的书稿压在膝头,他在夜航楼地位不低,自然知道许多消息,挑了几件较为可信的说:“陆崖主是前任旦暮崖崖主陆危星的第三子,从小喜怒无常,不受陆危星宠爱,但学武的天分极高,陆崖主十五岁时,陆危星有意将旦暮崖交给次子陆享继承,陆崖主不服,道:‘这个崖主既然二哥做得,想来我也做得。’陆危星斥骂了他一顿,他便提刀去砍了陆享,杀性既起,干脆又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一干兄弟姐妹杀了干净,提着一串人头去见陆危星,问:‘现在孩儿做得崖主吗?或是爹有私生子不曾让我知道?’陆危星倒也不是常人,虽然又惊又怒又恨、嫌恶此子至极,但如此一个天生杀星,做旦暮崖主自然最好不过,便真将崖主之位传了给他,虽然陆崖主那时年少,旦暮崖又都是虎狼之辈,但他手腕厉害、手段残忍,很快就在旦暮崖立下威来,这是陆崖主的第一件传闻。” 陈希风听在耳中,只觉骇然,喃喃道:“只因不服,就把骨肉兄弟如杀鸡屠狗一般砍下头颅?”但细细想来,陈希风又觉得陆兼做得出这样的事情,这样一个人,就是陶仲商的父亲。 赵若明又道:“第二件,发生在二十年前洞庭武会,洞庭武会是天下诸位一流的高手相约在洞庭切磋武技的小聚,陆崖主那年武功大成,受邀赴会,飞梭剑项沉沙成名多年,性情傲慢,陆崖主向他约战,他嘲道:‘要不要我让你一只右手。’陆崖主道:‘这次不急。’两人比斗之中,陆崖主斩断了项沉沙的右手,说:‘你不妨试试,飞梭剑法改成左手剑法,能不能像点样子。’这却还不算完,待项沉沙伤势痊愈,从洞庭回到项家庄,他门下弟子竟都被砍了右手,他的独子那年不过五岁,也被斩去右手。” 陈希风已说不出话来。 赵若明继续道:“最后一件,是十四年前的事,不知为什么缘故,陆崖主与全真教的周元朴周仙师约在大雪塘决战,两人激斗三个日夜,最后陆崖主胜出,但此战之后,周仙师退居青城,十三年间未出山门一步,陆崖主回到旦暮崖,数年间也渐渐没了他的消息,这一次灰谱约战,是陆崖主十三年后第一次在江湖上露面。” 这一件事陈希风倒是连前因后果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讲罢陆兼的八卦,赵若明不由小声唏嘘道:“但即便是十三年未涉江湖,只陆兼这个名字,便已让万里桥两岸上下无一人敢高声。”说完这句话,赵若明忽然一凛,他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在武林中好歹也能混进三流一列,起码比陈希风要耳聪目明数倍,陈希风刚刚都能察觉到周围太过安静,他自然能察觉到现在比之方才更静了,方才只是无人敢高声,而现在竟似无一人敢开口说话。 恰在此时,陈希风与赵若明忽然听得万里桥上传来魏朗豪迈声音:“陆崖主既已到了,为何只停在那艘船顶,不来桥上一会?” 赵若明和陈希风的面色立刻唰白如纸,两人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对视一眼后,同时慢慢看向头上的蔑篷顶。 果然,片刻之后,头顶上传来一声男人的轻笑。随即,有一双脚轻飘飘地踏上了这艘小舟的船板上,两人都看见了来人深青近黑的衣摆与一双绣着银线的武靴,陈希风与赵若明的牙齿开始格格作响。 来人一撩衣摆,姿态潇洒好看地蹲在船篷之前,像船篷里望去,赵若明已汗出如浆,而陈希风坐在船篷里靠外的方向,正和来人打了个照面,陈希风登时愣住了。 第55章 陆兼与陈希风想象的很不一样。 眼前这人了穿着一身深青近黑的大袖衫,看起来出奇的年轻,双眼湛然有神,发色漆黑如墨,皮肤也颇为紧致,怎么看都不到不惑之年;陆兼也不如想象中英俊,倒不是说他形容丑陋,他生得修眉秀目,够到了美男子的门槛,不过也只是摸到了美男子的边,与陶仲商比之不及。 可陈希风与陆兼对望的那一瞬,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宣德八年的顺天府:他会试落榜与友人在酒楼小聚,散席后独自打马回家,忽然有人跃上他的马,将他从马上掀下去,夺马贼——陶仲商回头望了他一眼。 陈希风立刻笃定,这个人一定时陶仲商的父亲。他们的容貌虽并不相似,神态中却都有一种叫人战栗的恶意,睥睨间戾气横生。只是陶仲商的恶意毫不掩饰,流于凶狠,陆兼的恶意含而不露,反而令陈希风毛骨悚然。 陆兼看他时,与看一棵草、一只虫并无不同。 陈希风与陆兼四目相接,脑海中回顾起陆兼的一桩桩事迹,忍不住思考起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法,精神绷到了极点。内邱一夜没被昌都翁杀死、抚州贼宴没被仇峰杀死、在麓川屋顶破了都没被砸死……现在和人说了几句小话就得被陶仲商得爹打死,也太冤了吧? 陆兼动了动下右手,陈希风脑中丝线一断,他忽然道:“且,且慢。”赵若明抖了一下,与陆兼一齐看向陈希风。 陈希风诚恳至极地道:“好汉饶命!” 陆兼看陈希风的眼神瞬间变了,他刚刚看陈希风的眼神像看一棵草或是一只虫,现在看陈希风的眼神,则像是在看一棵长了嘴巴的草或是一只有十个脑袋的虫。片刻之后,陆兼面上露出了一点可惜之色,道:“你怎么一点儿武功也不会?” 陈希风不敢隐瞒,答道:“没有学过武功,父母希望我考科举做官,以前一直念书。” 陆兼饶有兴趣地追问:“有功名在身吗?” 陈希风两次应试不中本无所谓,但此时被陆兼一问莫名有点羞耻,老老实实答道:“说来惭愧,会试不中,只考到了举人。” 陆兼叹道:“原来是位孝廉老爷,失敬失敬,比我儿子强多了。” 陈希风心里觉得怪异至极,难道陆兼还想让陶仲商去考科举???这什么玩意儿啊???但面上仍小心地说:“不敢不敢。” 陆兼转头看了眼万里桥上等着的魏朗一眼,向陈希风微微一笑,道:“我还与人有约,不好叫人久候,这位小友,我们来日再叙吧。” 陈希风立刻道:“您请自便。” 陆兼在船板上轻轻一踏,飘然而起,一身深色衣衫被风鼓起,如鹰隼一般落在桥头,两岸观者一阵骚动,这手轻功已可称绝顶。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4 陈希风与赵若明却没心情欣赏这手轻功,陆兼离开之后,两人压力顿减,齐齐抹了把汗,瘫在船篷内。 万里桥上,魏朗与陆兼相对而立,魏朗注目陆兼,这位旦暮崖主站姿看似随意,却与周遭景物浑然一体、气息相合、瞧不出一点破绽,便知陆兼已到了物我合一之境,黑谱第一绝非虚名。 水杉树上,陶仲商眉头紧锁,死死盯住陆兼,他单手按着佩刀刀柄,眼神既恨且狠。 陈希风慢慢缓过劲儿,翻开空册,笔蘸浓墨,注视万里桥上的两人。 魏朗暗自提气,陆兼忽然道:“我听说,魏兄已遣散府中弟子门人,令郎也被送往青城了。” 魏朗平静地道:“旦暮崖那般行事,在下不过是备无患。” 陆兼点了点头,道:“看来魏兄是做好了必输的打算,那何必麻烦,只要你肯入我旦暮崖奉我为首,便可保魏府安然无恙,识时务者为俊杰,像元震亨就很识时务啊。” 魏朗拧眉道:“魏某不才,却也不愿为虎作伥,劝降的话不必说了,陆崖主尚是一代枭雄,他元震亨却算什么东西,魏某不齿与他相提并论!” 陆兼无所谓地说:“元震亨是不算什么东西,不提就不提吧,看来魏兄是下定决心要与我为敌?与我为敌有什么用,你死之后,魏府在蜀地的百年经营,还不都是我的。” 魏朗忍不住冷笑道:“阁下想得也太美了。” 陆兼笑了笑,说:“哦?”他又慢慢道:“杀了你再去青城杀了你儿子,不就都是我的了吗?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是我的,只是早些拿来和晚些拿来的区别。” 魏朗终于色变,他厉声道:“请了!”言罢,他真力灌注双腿,向陆兼飞掠而去!他这一击迅如猛虎,又有雷霆之威,正是《六合腿法》中的起手立威之招——踏舟擎浪,这一招直入中宫,因迅疾凶狠,对手往往不敢直面锋芒多会避退,但陆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对魏朗的突然发难措手不及。 可待魏朗攻入陆兼周身一尺,忽觉滞涩,一股黏稠气劲袭裹他全身,魏朗一滞之间,陆兼已抖开一柄青光长剑迎面刺来,魏朗不敢托大,生生收腿阻断去势,扭身在剑尖上一踏,欲脱开这股黏稠气劲,却见得眼前剑光密密,陆兼长剑攻势不绝,眨眼间已刺出数招,魏朗得六合腿法被剑网缠住,难以施展,竟只剩了招架之功,那诡异气劲更是连绵不尽,置身其中简直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泽。 陆兼手上剑招不断,一剑削向魏朗肋下,声音平稳如常地道:“你现在说句好汉饶命,再向我投诚,我还可以原谅你。” 魏朗脸上忽然一阵青红变幻,紧接着青气大盛,他双眼充血暴突,呵道:“痴心妄想!”言罢足下用力一跺,在桥柱上一蹬,万里桥面竟似微微震颤,魏朗腾空而起,抬腿对着陆兼当头劈下,使出了一招搏命之式霸王裂鼎! 陶仲商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放下,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还不是时候,还要忍耐。 而陆兼长剑在右掌中一转回鞘,双手向空中一探竟牢牢接住了这一击,他双手用力一错,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之音,陆兼将魏朗摔出数丈之外! 魏朗撞在桥面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魏朗满头冷汗、口角溢血、右腿已扭曲成古怪的形状,却没有发出半声痛哼,空气一片死寂。 陈希风已看呆了,笔尖戳在了纸面上,划出一道短短的墨痕。 陆兼走到魏朗面前,抬脚踩在魏朗的断腿上,十分可惜地说:“不自量力。” 第56章 魏朗闭上了双眼,身体上疼痛仍可忍耐,百招而败的不甘与来自对手的羞辱却令他浑身发颤。陆兼脚下发力在魏朗腿上一碾,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失望道:“久闻人言,蜀地名侠,首推青城龙门,再看魏府唐门,青城的周道长不问世事,而唐门主攻暗器毒术,那独领风骚的就该是六合腿法,但今日一见——” 陆兼停了一下,魏朗猛地睁开双眼,咬紧牙关看向了陆兼,陆兼迎着魏朗的目光,满怀恶意地道:“元震亨强一丁点。” 魏朗身受重伤,他本高傲,听了陆兼这一番嘲讽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内伤更重。陆兼愉快地欣赏魏朗口角又溢出一丝鲜血,魏朗却忽然大笑了几声,目光锐利地望着陆兼道:“魏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陆崖主要嘲我不自量力我无话可说,陆崖主以为元震亨胜过魏某……是了,魏某做不来猪狗奴仆,是要比元震亨那恶狗差上许多!今日比试是阁下胜了,这条性命拿去吧!” 陆兼抬手用剑鞘抽了魏朗一下,这一下未必能疼到哪儿去,只是这鞭挞奴仆一般的举动已是彻彻底底的侮辱,魏朗不堪受辱正欲绝经脉,却被陆兼用剑鞘连点住周身大穴。陆兼笑道:“骂狗还要看主人,求死得死也太便宜。” 周围观者不乏蜀地侠客,陆兼如此侮辱魏朗已使他们不满,只是一来灰谱之争本就是两人的生死之争与旁人无关,二来陆兼武功高强行事凶恶令人忌惮,一时无人出头。 独孤斐在包厢中皱起了眉,旦暮崖行事的确太嚣张跋扈,他对这陆崖主实在不怎么看得惯,他有心管上一管立一立名声,但陆兼功力超绝他远不及,而且阁主有意与旦暮崖联姻,他对阁主这举动并不理解,但身为接天阁大弟子眼下不好出面。 月娘忽然叹息了一声,独孤斐立刻回神,以为身侧的美人善良心软、心中不忍,便道:“不想看就不要看,要回去吗?” 月娘没有答话,她注目陆兼良久,久到独孤斐略感奇怪,这美人才看向他,一如既往地柔弱动人又体贴懂事,说:“我虽然不懂武功,也看得出那个人十分厉害,你今天不就是为了参详他的武功才来的?不要耽误你的正事,我不看就好了。”言罢,她伸手将自己这边的半扇窗户合上,陆兼正好往这里瞧了一眼,半扇木格窗将窥探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陆兼收回目光,忽然一凛,袍袖一翻罡风将对岸飞来的一柄长剑原路卷回,但紧接着身后利器穿透皮肉的声音,魏朗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已经气绝,竟是两岸有两人将长剑掷向魏朗,因时机抓得巧近乎同时掷出,陆兼虽听见破风之声也只以为来了一把长剑,叫另一把钻了空子。 陆兼不肯给魏朗一个求死得死的痛快,有人给了。 陆兼竟未动怒,他看了一眼魏朗尸身上的长剑,道:“好胆,想必也不会藏头露尾,不来现身相见。” 一名青年自酒肆中跃出接住被击飞的长剑,稳稳落在桥上,而对面酒家中也有一名少女轻飘飘地掠上桥头。 独孤斐蓦地站起,陶仲商睁眉头紧缩,小舟上陈希风脱口道:“任兄!”赵若明也惊道:“梁大小姐!” 桥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5 上的青年白净俊美,两道浓眉如刀,有十二分的英气勃勃,正是许久未见的任不平;而那名少女高挑修长、英姿飒爽,容貌说不上甚美,神态中却有一种自信将她妆点,正是接天阁的大小姐梁小茵。任不平与梁小茵对视一眼,眸中都有敬意,彼此颔首致意。 陆兼见了这样一对年少焕然的年轻人,倒似很欣赏,道:“请教两位少侠师承。” 任不平眼神如冰,冰下却隐着仇恨的毒焰,开口道:“拂剑门任不平,师从轻霜剑客林三白。”陈希风让赵若明为他传桥上人的话,陶仲商也一直运功凝神偷听,此时二人听见任不平故意报出轻霜剑客的名字,心中都是巨震,猜到任不平是想向陆兼寻仇,可这和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陆兼却只客气地点了点头,便转眼去看梁小茵,这反应与任不平所料大相径庭,叫他一时愣住,不知所措。陶仲商与陆兼到底是亲父子,迅速明白过来,陆兼手下亡魂无数,林三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就算是儿子的师父,那种二流武功的剑客又哪里配让他记住?陶仲商一思及此,心中愈恨。 那梁小茵对陆兼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接天阁梁小茵,见过陆崖主。” 赵若明还为王振办事时,就看出陈希风和陶仲商之间有点古怪,夜航楼消息灵通,陈希风和陶仲商的那些传闻他更是一件不漏。现在向陈希风传话,赵若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便刻意道:“那位姑娘就是陶仲商的未婚妻,接天阁的梁小茵梁大小姐。” 虽然全江湖都快知道陶仲商和陈希风的传闻,但这种事一向没人去当事人面前八卦,所以陶仲商和陈希风竟一点儿也不知道。陈希风听这未婚妻三字有点不太舒服,但十分明白陶仲商会去成亲才怪,所以只是好奇地多看了梁小茵两眼,倒让赵若明怀疑起流言是否可信。 陆兼也多打量了梁小茵两眼,和颜悦色了许多,和善地说:“原来是未来儿媳。”言罢,陆兼走到魏朗尸身边拔出了尸身上的长剑掷给梁小茵,宽宏大量地道:“既然马上要是一家人,这一剑我就不计较了。” 梁小茵听见那声“未来儿媳”已变了脸色,她抬手接住长剑,面带薄怒,道:“不敢当,我向令郎下了两次灰谱战帖,第二次的战帖他已经接下,嘉定州一战后,这婚约自当作罢!” 赵若明原样学舌给陈希风听,陈希风听了,心中一解被陶仲商三番两次驱赶的恶气,那样一个面恶嘴毒的家伙,哪个姑娘会瞧上他? 陆兼诧异道:“你竟然这么不想嫁给他吗?” 梁小茵冷声道:“半点也不愿意。 陆兼失望极了,半晌才道:“好吧,强扭的瓜不甜,你把那不成器的小子杀了,这婚约就作罢,这样讨人嫌的儿子,我也当没生过了。”说完,陆兼似是十分意兴阑珊,从桥上一跃而下,在河道上几个起落行远了。 陆兼性情古怪,言行随心所欲叫人看不出端倪,任不平不过一会儿没插上话,这人竟就走了!任不平哪里甘心,他刚踏上桥柱要追上去,却听得桥下有人高声喊道:“任兄留步!” 第57章 河道上漂流着数艘小船,其中一艘的船篷里爬出一个青年,任不平望见那青年,吃惊地道:“陈兄?”陈希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对任不平招了招手,任不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青年那艘小船。 陶仲商瞧见陈希风脚下就是一滑,差点从水杉树上栽下去,他扶稳树干定睛再看,任不平与陈希风已开始叙话。 任不平执剑施礼,口中问:“陈兄是来看比武的?”眼神却往船篷里扫去,陈希风知道任不平在找什么,他主动道:“陶仲商不在这儿。”任不平有些失望,还要再问陈希风两句,却看见赵若明从船篷里出来,笑着向他道:“任少侠一向可好?” 任不平看了看赵若明,又看了看陈希风,一脸惊疑不定,任他想破头也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会呆在一处,任不平皱眉道:“陈兄,这是怎么回事?” 远处的水杉树上“啪”地响了一声,陶仲商扳断了一根树枝,他简直想冲上去拎着陈希风把这小少爷的脑袋敲一敲,问问他到底干了什么,但现在万里桥边人多眼杂,他实在不好现身。 陈希风有意向任不平解释,但三言两语又难把事情说个清楚,他转眼望到万里桥上,回头对任不平说:“任兄,这件事不如押后再说,我和魏朗魏大侠有一点交往,想先去为魏大侠收敛尸身。”任不平怀疑地看了赵若明两眼,转向陈希风道:“我也正有此意,陈兄请。” 赵若明再一次沦为透明人,他摸了摸鼻子,干脆继续看书稿。 船夫将小舟摇到岸边,三人登岸向万里桥走去。 万里桥上,梁小茵将长剑上的血迹拭净、收剑入鞘,然后伸手为魏朗合上双目,看来也是打算为魏朗收尸。 任不平领着陈希风和赵若明走到梁小茵身边,几人互相见礼,陈希风知道魏府的道路,正要为大家引路把魏朗的尸体送回,却见有人驾着一辆车驶上了万里桥。驾车的人陈希风认识,是魏府的一位管事,这管事是魏府的家生子,也姓魏,陈希风住在魏府时和他说过几次话,只记得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魏管事将马车停在魏朗尸体三步之外,跳下马车,撩衣对着梁小茵跪下,梁小茵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向旁边一避。 魏管事不管梁小茵受不受礼,自顾自对着了梁小茵叩了三个头,站起身对陈希风点点头,客气地打招呼:“陈公子。”陈希风记得魏朗已经将魏府奴仆尽数遣散,现在见到魏管事来魏朗收尸,心中顿觉伤感,问到:“魏管事,你没走吗?” 魏管事已走到魏朗的尸体边,小心地将魏朗的魏朗尸体扶起往车上抬,任不平忙去帮手,尸体在车上放好,魏朗才答道:“无处可去,而且老爷的后事要人操办,我自己做主留下了。”说完,他又跳上车要带着魏朗的尸体离开。 梁小茵明白过来这人为什么向她磕头,她见这人忠义,心中大生好感,便道:“办完魏大侠的后事你又要往哪儿去?你有地方可以去吗?要是没地方去的话,我给你写封信你去我家吧。” 魏管事木木地道:“多谢女侠的好意,我想好了,等办完老爷的后事,我就去伺候少爷。”言罢,他一甩马鞭,驾着车又驶下了万里桥。 独孤斐遥望着万里桥上的梁小茵,英俊的脸上一片阴沉之色。 拨月面纱下红唇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露出的一双眼却有万般柔情,她嗔道:“好不容易遇上梁姑娘,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独孤斐冷冷道:“她当着陆崖主说了那些话,我现在抓她回去有什么用?而且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6 她自己不服,能跑第一次就能跑第二次,先让她再胡闹些日子,到时候让陶仲商给她长长记性,她才知道天高地厚。” 时已近午,任不平与陈希风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谈,而梁小茵和他们俩十分投契,三人离开万里桥就近寻了个酒楼吃饭,赵若明被陈希风顺带着捎上。 酒楼里坐了许多江湖人,大家喝酒划拳、喧嚣吵闹。应情应景,大堂中一把胡子的说书先生正在说《游刃客传》。包厢已经满了,四人在二楼寻了个角落里的小桌儿,叫了饭菜茶酒,一边听书一边说话,刚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事情现在终于能细细理论。 任不平乜了赵若明一眼,问:“陈兄,你到底为什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 赵若明被任不平冷言冷语了一路,论年岁他好歹是个长辈,任不平和陈希风的年纪加起来才能顶他一个,他听见这句话有点窝火,没好气地道:“请任少侠示下,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任不平将手中长剑“砰”一声砸到饭桌上,陈希风有点饿正在吃花生,被这一声惊地差点噎住。 赵若明看了看那把剑,放低了姿态,陪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慕之你来解释吧。” 陈希风喝了一杯茶,解释道:“说是误会也不算误会,不过赵先生他和王振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他是夜航楼的人。”然后陈希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着任不平把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省略了自己和陶仲商的不欢而散。 任不平听罢,看赵若明的眼神终于好了一点,但也只是好了一点,虽然是夜航楼的人,但为了钱财就替阉人做事,任不平也是不太看得上眼的。 任不平忽然问:“这么说,陈兄现在算是夜航楼的人了?” 陈希风听着有点别扭,但也只能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 任不平踌躇片刻,道:“本来有些话想说,但陈兄是明白人,既然做了这个打算,一定是想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了。” 陈希风一怔,他心中一暖,认真地对任不平道:“多谢任兄。” 梁小茵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听人说,在夜航楼什么消息都买得到。” 赵若明敏感地意识到有生意要来了,他殷勤地对梁小茵笑道:“这话夸张了点,但只要付得起钱就差不太多,梁大小姐想知道什么呢?” 梁小茵面上微红,她这样一个飒爽的女孩子露出羞怯的表情,自有一种别样的动人,她似乎很难启齿,半晌才道:“我师兄身边有一个女人,我想知道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 第58章 师兄师妹,郎骑竹马,妾绕青梅,还有一位神秘女子纠缠其中,这些足够让人遐想良多。 任不平略觉尴尬,慢腾腾地把拍在桌上的剑又收了回来,陈希风倒蛮想听别人的八卦,但看梁大小姐这样不好意思,他也不好意思把好奇表现地太明显,继续埋头剥花生。 赵若明做起生意来就正经多了,他神色如常地问:“大小姐能不能说地详细一些,这个女人叫什么?她是什么时候来到独孤侠士的身边?她有什么特点吗?” 梁小茵想了想,答道:“我只知道师兄叫她月娘,是什么时候到师兄身边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就在这几个月,至于特点……”梁小茵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怅然,慢慢说:“她很美,非常美,我也相信她会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能让一个小姑娘如此挫败地承认情敌的美丽,那这美丽真是可信极了。 陈希风听出梁小茵的怅然,对这位梁大小姐生出一点怜惜,这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她爱慕的师兄喜欢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向对方的美丽认输,却不甘心接受这段恋慕的失败,陈希风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他已经从那段不会得到回应的单相思中解脱了出来。 赵若明继续问:“那么大小姐具体希望知道这个女人的什么事,又想什么时候拿到消息?” 梁小茵道:“什么都想知道,消息也是越快越好。” 赵若明点点头,拿出一枚铜制的签子放到桌上,说:“那请大小姐先付一百两的订金,等我们查明这个消息会向大小姐报出这个消息的价钱,如果这个交易做不成,夜航楼会退还双倍定金向大小姐索回信物。” 梁小茵根本不差这点钱,她从荷包出取出一张百两银票交给赵若明,多问了一句:“夜航楼也会查不到的消息?” 赵若明矜持地笑笑,道:“按理说是没有的,交易做不成的原因一般是查到了不好卖的消息,但夜航楼不敢卖的消息也没有几件。” 梁小茵稍微放心了一些,将铜签收好,此时厨下的酒菜备齐,店里的伙计一手捧着一个大托盘一阵风似地上好饭菜,又匆匆而去,四人等了许久腹中饥饿,开始用饭。 魏管事驾着马车带着魏朗的尸体回到城南魏府,魏府现在是一座空府没人看门,门上挂了一把巨大的铜锁,魏朗跳下马车,摸出一把钥匙开锁,将魏朗的尸身搬进了大门。 深秋将至,这些日子府中无人洒扫,庭院里堆积了一层落叶,萧索顿生,而满地的落叶中,站了四个人,其中三人穿着一袭黑色斗篷,为首者大约三十七八岁,眉眼又细又弯、天生一副笑模样、背上负者一杆长枪,是元震亨。 元震亨手中长枪一转,向魏管事道:“你把魏朗的尸体交给我,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魏管事带着魏朗的尸体后退了一步,神情中满是戒备,问:“旦暮崖还想做什么?” 元震亨看起来在笑,他说:“魏朗既然在灰谱之中输了,就该懂规矩,老老实实等着旦暮崖来取魏府满门性命,崖主慈悲,魏朗驱散了奴仆弟子他不计较,但魏钰是不能活的。” 魏管事面无表情地道:“少爷在青城龙门,你们旦暮崖有本事就去青城杀人。” 元震亨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开口道:“这不好,会乱了顺序,崖主命我们拿到魏朗的尸体再放出话,如果魏钰不来,就把魏朗的尸体剁碎喂猪喂狗,这样你说魏钰会不会出来?” 魏管事瞳仁一缩,眼神瞬间变得怨毒而愤怒,他忽然脱下自己的外衣拧做一条长绳,将魏朗的尸体牢牢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冷笑道:“原来旦暮崖平时只喂你们吃死尸腐肉,怪不得一个二个穿得像只黑老鸹。” 元震亨听魏管事先将他比作猪狗又说他像乌鸦,又细又弯的眉眼顿时拉直,眼中满含杀机,厉声道:“宰了他!”他身后三人立刻亮出兵器,冲向魏管事。 那三人一人使勾,一人使杖,一人使斧,对魏管事形成合围之势,几人立刻缠斗起来。魏管事全然不惧,拉出架势,使出一套六合腿法,他名义上是魏府管事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7 ,但从小在魏府长大,是魏朗的奶兄弟,魏朗自幼时起练六合腿法就常由他喂招,故而魏管事的腿法也称得炉火纯青。 元震亨在旁冷眼窥看,这四人已拆了百招有余,魏管事武功不弱,若无负累说不定能赢过他手下三人,偏偏这蠢货负着一具百来斤的尸体,转移腾挪总要慢上一拍,体力消耗也极大,斗了这些招已是强弩之末。 元震亨见魏朗气喘吁吁,他寻着一个缺处,忽然提起子母枪对着战圈一掷,这一枪时机掐得极准、发力极大,能穿过其它三人间的空隙,直直穿透魏管事与他背后的魏朗,将这一人一尸牢牢钉在魏府的大门上!他虽然可以不出手,他手下三人已足够将魏管事格杀,但因刚刚魏管事辱骂他,元震亨一定要魏管事死在他的手上。 枪尖破开气流,魏管事看见一点银芒破空而来,但他无力闪避,也没有地方可以退避,旦暮崖的三条走狗封住了他的退路。 元震亨拉直的眉眼再次变得又细又弯,可他的笑在脸上凝固了。 只听“铮”的一声,一柄两边都开了刃口的雪亮长刀将子母枪击飞,元震亨立刻飞身抢出接回长枪,但虎口被枪上带着的余力震地发麻。 陶仲商突然出现在庭院里,所有人停止了打斗,金戈之音消失,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声。魏管事是见过陶仲商的,他一脸诧异地看着陶仲商的背影。 元震亨想不通陶仲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出手搭救魏家的人,他笑容生硬地向陶仲商施礼,道:“见过少主人。” 陶仲商沉默地看着元震亨,然后掂了掂手里的双刃刀。 第59章 陶仲商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个意外。在万里桥边,他本来打算跟上陈希风看看这少爷和赵若明在一起干什么,但魏管事出现带走魏朗的尸体后,他附近的水杉木上忽然蹿出几个人影,大家藏在林中许久都刻意收敛呼吸,竟未察觉到彼此存在。陶仲商隐在枝叶深处,瞧见那几人都做旦暮崖打扮,打头的人更是元震亨,心觉可疑。他心想陈希风又不是个傻子,现在又有任不平在,一时半会小少爷总不至于就吃了赵若明的亏,便先将这少爷的事搁下,立刻跟上旦暮崖那几人。 元震亨等人一路疾行,在魏管事之前到达魏府,陶仲商不远不近地缀在几人之后,猜测这几人想做什么,待魏管事带着魏朗的尸体进了魏府,陶仲商忽然福至心灵,悟了这几人到底来干嘛。 抚州贼宴让仇峰盗窃师父的骨灰,对付魏钰又让元震亨来抢魏朗的尸体,陆兼的手段一向如此下作恶心。 元震亨见陶仲商掂刀,心中警铃大作,陶仲商虽然是陆兼的儿子,但这对父子关系有多恶劣,他还是略知一二,如果陶仲商要找他的麻烦,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陆兼可以答应梁小茵杀陶仲商,却未必能准他伤陶仲商一星半点,陶仲商虽然是他的手下败将,却也是个硬点子。 元震亨试探性地道:“少主人莅临此处,不知是何见教?魏府这些人三番两次与旦暮崖作对,虽然有欠教训,也不配让少主人出手。” 魏管事见元震亨与陶仲商之间的气氛紧张而古怪,露出疑惑的表情。 陶仲商上上下下打量了元震亨一番,意味不明地道:“魏府和旦暮崖的事情我不管,只是想不到三年未见,子母枪竟加入了旦暮崖。” 陶仲商瞧见元震亨眼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立刻证实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三年前他还没逃出旦暮崖时,与元震亨斗过一场,此人狠毒自负又气量狭小,怎会自愿加入旦暮崖屈居人下?看来是被陆兼击败之后,被逼着服下毒药,才不得不为陆兼效力。只是这样一看,陆兼虽然无法无天,但之前除了对陶仲商,从没有主动逼谁入过旦暮崖,再关联陆兼加入灰谱之争后的种种行动,实在有点古怪。 元震亨不接陶仲商的话,他笑道:“少主人不插手便好。”那三名手下会意,再抖出兵器猱身而上,一齐攻向魏管事。 魏管事咬紧牙关正欲再战,陶仲商身形一晃闪到他身前,长刀出手先架住一人的铁钩,手腕一翻将对方缴械,他劲力不收,由长钩在刀尖上一转旋出,飞出的铁钩直直勾破使杖者的咽喉。使斧的人大喝一声双臂抡出一个半圆,将巨斧劈出!陶仲商身形一矮,一刀捅穿了这人的肚子。 瞬息之间,三人毙命。 那杆铜杖滚到元震亨的脚边,元震亨心中大震,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陶仲商与三年前相比进境惊人!元震亨一时又妒又恨,妒这青年人天赋卓绝,恨自己服下旦暮崖的毒药后,武功停滞不前再无寸进。 元震亨压下心中怨恨,冷了脸道:“少主人可说了,魏府和旦暮崖的事情你不管。” 陶仲商本来是不打算管魏府和旦暮崖的事情,但他看了陆兼的比武忽有所悟,见元震亨掷出那一枪之后,又想到参详张静定与元震亨的比武时,觉得元震亨并不如记忆中厉害。而且元震亨虽然胜了,却胜得勉强可疑,陶仲商后来去查探了玉女津旁的高楼,张道长踩空的那一段瓦檐木梁果然有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欲诛陆兼,先杀拨月,要是连元震亨都拿不下,何谈拨月与陆兼? 陶仲商注视元震亨,眼角的伤疤平添三分邪气,他满怀恶意地道:“魏府和旦暮崖的事情我不管,只是旦暮崖的东西撞到我眼前,我见一个杀一个。” 魏管事看了一阵觉得好像没自己什么事,干脆背着魏朗的尸体走出魏府大门,解下魏朗的尸体放上马车,自己跳上车赶马走了。 元震亨已没心思去管魏管事,他看得出陶仲商是认真的,元震亨并不想得罪陆兼,但就眼下的情形,他若不杀了陶仲商,对方就一定会杀了他!而且子母枪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手下败将打上门来他却不应战,还怎么有脸称自己的江湖字号?现在只期望,陆兼对这个儿子是真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元震亨绷紧浑身肌肉变换了站姿,手中长枪挽出一个枪花,他不再与陶仲商说话,更不再向陶仲商微笑,而当他不笑不说话的时候,身上便流露出一种叫人十分不舒服的尖锐气质。 陶仲商反而笑了,即使是右脸上的伤疤也无法折损这个笑容的英俊迷人,他甩了甩刀刃,在地上甩出一串血珠,他说:“请啊。” “请用茶。” 婢女收起托盘,却行退出房间,陆兼看杯中茶水的颜色碧绿可爱,便没有喝,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 屋内还有四个人,一辆木制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男人,这男人正在看书,他看着不超过三十岁,五官平淡无奇,长发细软微微发黄,但皮肤极白眼眸极黑,本来平淡的五官因这黑白对比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8 ,一眼望去令人有触目惊心之感。男人身后站了两个黑铁覆面的人,一看就是护卫,而手边站了一个穿着春蓝色裙衫的姑娘,名唤聂双,她音色冷冽,拿着一本册子向男人秉事。 聂双道:“接天阁的独孤斐与梁小茵都以重金求购拨月宗主的消息,请楼主示下。” 陆兼被这句话吸引,看了过来。 阎钟羽合上手中书册,略想了想,道:“独孤斐那里拖着,梁小茵……等她与陶仲商比武的前一日再把这个消息卖给她。” 陆兼立刻击掌赞道:“妙啊!” 聂双提笔在册子上记了两笔,又道:“还有,拨月宗主重金求购独子的消息。” 阎钟羽挑了挑眉,对陆兼道:“这一件,请陆崖主示下。” 陆兼道放下茶杯,微微笑道:“阎楼主的办法很好,就等陶仲商去杀她的前一日,再把这个消息卖给她。” 第60章 陈希风等人吃过饭,又叫伙计上了壶好茶,大家继续说话,赵若明刚做成一桩大生意美的很,没人和他说话他也喜滋滋,一个人听楼下的先生说《游刃客传》。 陈希风最近写《游刃客续传》总不得劲,他思来想去,觉得是问题还是出在主角商问秋身上。商问秋的原型是陶仲商,陈希风写《游刃客传》时,陶仲商一直在他身边,取材很是方便,所以写地一直顺畅。但眼下写《游刃客续传》,书中情节涉及到了商问秋的过往经历,而陶仲商又跑得鬼影子也不见一个,陈希风对陶仲商的过去就知道个大概,少了细节写起来总失生动。现在席上坐地一位是拂剑门少侠,一位是接天阁少主,都是陶仲商的同门旧交,机会难得,陈希风便向任不平和梁小茵询问起陶仲商在拂剑门与接天阁的事情。 任不平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他一直没想通陶仲商和陈希风是怎么断了袖子。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像会喜欢男人的人,刚刚听陈希风说他与陶仲商分道扬镳,还以为这两人终于想通分桃之癖不合阴阳之道,他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现在听陈希风打听陶仲商的过往,他对这两人的关系又迷茫起来。 梁小茵心里没有这些弯弯绕,她一听陶仲商的名字就皱起眉,道:“陶仲商的事我不知道多少,他拜入接天阁时已有十七八岁,年纪太大还是带艺投师,只能做外门弟子,我和他见不到面,偶尔听师兄他们说过有个外门弟子十分出色;后来门内大比他脱颖而出被我爹收为入室弟子,我倒能和他常常见面,但这人成天冷着脸独来独往不和人说话,只对我爹言听计从,我爹夸他既能沉心定性又忠心不二,结果没过两年他就偷了《夺日剑谱》叛出接天阁,可见此人心机深沉、绝非善类。” 任不平的脸色顿时难看,自知道师父的真正死因后,任不平已再把陶仲商当师兄看待,听梁小茵这样评价陶仲商,他心中不快又不能发作,因为他知道,梁小茵说的那些事都是陶仲商做的,他这位师兄自离开拂剑门之后,就也不是以前的样子。 陈希风听完这评价不自觉叹了口气,梁小茵口中的陶仲商听起来简直亲切,和他刚见到陶仲商时的想法基本一致。这个人在十七八岁时为什么这样惹人厌?因为他除了怨恨与报复就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没有。陆兼或许能以此为乐,但陶仲商并不是陆兼。 梁小茵实在讨厌陶仲商,想了想忿忿地补了一句:“而且明明个断袖,还要娶老婆?” 陈希风:“?????????”等等,陶仲商是个断袖?你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为什么任不平和赵若明一点都不吃惊啊! 陈希风的震惊实在太过明显,梁小茵不由问道:“陈公子,你怎么了?” 陈希风喝了一口茶压惊,摆了摆手,说:“没什么,只是,梁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梁小茵一脸莫名其妙:“说什么?” 陈希风手中转着茶杯,道:“就是,说陶仲商是个断袖。” 梁小茵立刻“嗤”了一声,不屑道:“他做得我还说不得了,江湖上谁不晓得这件事,旦暮崖的陶仲商和一个男人在相好,这消息可是晏子翎传出来的,他陶仲商的朋友,还会往自己朋友身上泼脏水?” 陈希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什么叫流言杀人,三人成虎,这可不就是吗! 梁小茵又道:“而且我之前见了妙妙一次,妙妙也跟我说了,陶仲商的相好是一个世家公子,我还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喜欢陶仲商。” 任不平实在尴尬地要命,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赵若明神情似笑非笑,看着梁小茵和陈希风。 陈希风却怔了一下,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个女孩子带着笑问他:“陈公子,你当真是个断袖,喜欢陶仲商吗?”她的笑狡黠而了然,像是已经知道答案。 梁小茵也不傻,看了看任不平的尴尬又看了看赵若明的神情,再想想吴妙妙那句“陶仲商的相好是一个世家公子”,她脑中灵光一闪,瞬间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问:“难道说,你——”说到这里猛然住口,现在换她尴尬地要命。 陈希风对梁小茵的心情感同身受,两人面面相觑一阵,陈希风主动打破沉默,说:“陶仲商说不上好,却也不太坏。”被人喜欢,也没什么不应该。 梁小茵对陈希风的印象颇好,结果当面说了人家这么多闲话,她还打算杀了对方的心上人,现在简直没法再看陈希风一眼,她听都没听陈希风说了什么,神情僵硬地胡乱应道:“哦。” 茶是喝不下去了,话也没法再说,陈希风和任不平互通了落脚之处,大家各自分散。 陈希风与赵若明往行舟书斋走,秋意已浓,风中已有了淡淡的桂花香气。陈希风和梁小茵交谈完毕,心头反而松快,脚步也变得轻捷。他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走到行舟书斋附近,陈希风和赵若明谈起今天记录的陆兼与魏朗之战,陈希风记好大半,但到魏朗受辱时,被陆兼手段震住没有继续记录,但反正他都记得,打算回了书斋之后再补全。 陈希风道:“第一场记录完毕,第二场也是我自己选吗?那我能不能选陶仲商和梁小茵在嘉定州那一战?” 赵若明乜了陈希风一眼,心道:这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口中细细解释道:“一般第一场记录完毕,需呈交楼主审阅,楼主审阅满意才能真正成为观察使,而成为观察使之后,也是由阁主分派到各地记录比武。” 陈希风不由露出失望神色。 赵若明却又道:“但要是慕之,说不定可以例外。” 陈希风奇道:“这是怎么说?” 赵若明笑而不答,卖了个关子,两人走到行舟书斋门前,门口的两株桂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59 树上结满了黄花,芬芳馥郁,而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朴素平常,但拉车的马匹神骏异常,车顶上覆着薄薄一层桂花。 赵若明道:“说曹操曹操到,慕之,与我去拜见楼主。” 第61章 院子里的桂花树高大挺拔,几乎与房屋齐高,陈希风与赵若明穿过回廊走向花厅,一阵风吹过,就有黄花扑漱漱落了他们满头。 花厅里有三个人,两人侍立一人坐着,陈希风一眼望见坐着的阎钟羽,心中先是一奇:真有人的眼睛能像墨一样黑?随即又一愣,因为坐着的这个人不仅看起来太年轻,而且还坐在轮椅上,夜航楼之主竟身有残疾!阎钟羽忽然抬眼和陈希风四目相交,他漆黑的眼中含冰凝雪,让陈希风心头一凉。 赵若明的声音在此时响起:“慕之,来见过楼主。” 霎时间冰消雪隐,阎钟羽微微一笑,问:“陈希风?”陈希风犹豫了一下,像模像样行了个抱拳礼,道:“是,陈希风见过楼主。” 阎钟羽面上笑意更深,又道:“怀刃堂主人?” 虽然知道行舟书斋与成文书馆都是夜航楼的产业,面前这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能叫破他这重身份正常的很。但被人当面这么称呼,陈希风还是有些羞赧,不太自在地应道:“也是。” 阎钟羽看着陈希风,漆黑的眼里有一种奇异的神采,他慢慢道:“我与君子素未谋面,但神交已久,今日有缘得见,有一个问题想请您赐教。” 陈希风听阎钟羽说地郑重,不由得也正色道:“楼主言重,在下知无不言。” 阎钟羽问:“《游刃客传》里,白马客与商问秋在点星湖喝完酒,白马客说了什么?” 许多作者虽然写了书,但未必记得自己书中的细枝末节,陈希风以为大老板要考校自己,不假思索答出:“你要是瞧得起我,就与我交个朋友。”这一句答完,他立时会意,抬眼去看阎钟羽。 阎钟羽笑吟吟地说:“瞧得起瞧得起,我很瞧得起你。” 陈希风哑然失笑,应道:“那承蒙您瞧得起。”他暗想:这是个可怕的人,也很有趣,有趣的部分比可怕的部分多一些。 赵若明识相告退,阎钟羽请陈希风坐下,陈希风将今日记好的那部分对战呈给阎钟羽看,阎钟羽翻阅完毕,赞道:“虽然不全,但足见慕之功底。”他毫不掩饰对陈希风的好感。 被人欣赏总是愉快的,陈希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投桃报李地对阎钟羽有了好感,问:“那在下能胜任观察使一职吗?” 阎钟羽颔首道:“自然,你当不得。”言罢,他自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揭开盒盖放在案上,盒中是一枚温润剔透的白玉令,中间镂雕了一个篆体“察”,周围缠着繁复花纹。阎钟羽将木盒推到陈希风手边,道:“这是观察使令,请慕之收好,凭此可在夜航楼任一产业差使仆役支取金银。” 陈希风之前听赵若明提过此事,知道这枚玉令是所有观察使人手一个,谢过阎钟羽,将木盒收好。他看着阎钟羽,心里憋了一个问题,这位楼主大人看起来很年轻,而且与陆兼那种练功所致的驻颜不同,阎钟羽的声音、举止、神态,都完全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但据他从赵若明那里听到的说法,夜航楼十二年前就已成立,九年前编撰了三色谱。 阎钟羽是何许人也,看陈希风一直不说话,便道:“慕之有话要说吗?” 陈希风再三思忖,决定说地迂回一些:“我想楼主的武功一定十分厉害。” 岂料他这句话一出,花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变,阎钟羽身后那两名木桩子一样的护卫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希风。 陈希风被那两人古怪的目光看地头皮发麻,正欲说话,阎钟羽已温声道:“要让慕之失望了,我并没有学过武功。” 陈希风大感诧异,对阎钟羽生出一点亲切,笑道:“这有什么好失望,我自己不会武功啊,只是既然楼主没学过功夫,那也不会习武之人的驻颜妙术了?请再恕我冒昧,请教楼主年齿?” 阎钟羽明白了陈希风在好奇什么,答道:“我长慕之五岁。” 陈希风今年二十有四,那阎钟羽就是二十九岁,那这个人十七岁时就建立了夜航楼,二十岁编撰了三色谱!陈希风想了想自己十七岁和二十岁,他十七岁时在负箧游学,二十岁第一次会试落榜。陈希风一时失语,常言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近两年他越发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平庸无能的一个人。 越想越颓,还是说回正事,陈希风道:“我听赵先生说过,任观察使之后,是由楼主分派到各地记录战局,不知楼主是否已有打算,将我派往何处?” 阎钟羽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问:“慕之心中是否已有了去处呢?” 陈希风厚着脸皮说:“我想瞧一瞧,十月初嘉定州梁小茵与陶仲商的比试。” 阎钟羽的笑容一淡,问:“慕之的围棋下得如何?” 话题说变就变,陈希风有点莫名其妙,不过这个问题到问到了他的长项。他围棋师承国手朱熊,不敢说天下无敌也是罕有敌手,会试落榜后祖父还训过他:“一身邪慧,经史子集不耐烦翻,稗官野史过目不忘,你下棋下得再好,下得出功名吗?”此时当着阎钟羽,陈希风还是含蓄地说:“尚可。” 阎钟羽道:“我棋艺也是尚可,这样我们手谈一局,慕之胜了我就让你得偿所愿。” 陈希风许久没下棋了,立刻来了兴致,道:“请赐教。” 阎钟羽吩咐人摆上棋盘,两人棋力都是“尚可”,便猜先让阎钟羽执黑先行。 暮色四合,这一下下了一个多时辰,陈希风与阎钟羽都专注于棋局,如此清爽的秋夜,两人额上竟有细密汗珠。 阎钟羽凝神落子长了一手,黑棋杀出重围立地成活,陈希风长长吐出一口气,与阎钟羽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一句话:这也叫尚可??????? 陈希风的棋风巧,阎钟羽的棋风狠,两人对局正是棋逢对手,一子都马虎不得,下到现在才不过行棋至半,陈希风稍落下风,但胜负仍旧难料。 陈希风手中捏着一枚白子反复把玩,眉头紧蹙,思索下一子落在何处。门外忽然走进一名穿着春蓝色裙衫的少女,她走到阎钟羽身边,俯身在阎钟羽耳边说了几句话,阎钟羽点了下头,向陈希风道:“今日不巧,出了点事,这局棋恐怕下不完了。” 陈希风战地正酣,脱口道:“这还没有分出胜负啊!”说完他顿觉不好,立刻改口:“在下的意思是,大事为重,恭送楼主。” 阎钟羽看了眼棋局,神色有些可惜,道:“是还没有分出胜负,这局暂且搁下,胜负改日再分,至于嘉定州那一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0 场,就由慕之记录。” 陈希风很知好歹,他察觉出阎钟羽对他很看重,与《游刃客传》有关,但绝不只因为一本话本,他心中疑惑更深,但还是立刻道:“多谢楼主。” 行舟书斋门前已亮起了灯笼,聂双将阎钟羽推到马车前,那马车构造奇特,两侧车壁可以搭下成梯,让聂双将坐在轮椅上的阎钟羽推进车厢。车厢内空间宽阔,聂双与一名护卫在内服侍阎钟羽,另一名护卫在外驾车。 马车还未起行,聂双跪在阎钟羽身侧,用一张绢帕为他擦汗。阎钟羽闭着眼似在养神,他道:“聂双,你出去驾车,把他换进来。”聂双微微一愣,沉默地起身出了车厢,片刻后另一名护卫走进车厢。 阎钟羽说:“摘下面具,你们自己挖掉眼睛。” 第62章 马车顶四角各悬着一颗夜明珠,颗颗大如鸽卵,光芒柔和明亮。 阎钟漆黑双眼如两潭死水,注视着两名护卫。另一名护卫飞快解下面具,伸出两指要往眼中挖去,另一名护卫却下意识看了阎钟羽一眼,才伸出手去解面具。 阎钟羽道:“慢着。” 两名护卫同时止住了动作,阎钟羽看着那名还没解下面具的护卫,眼神变得冰冷无比。那名护卫浑身一僵,拔刀暴起,手中短刀直直向阎钟羽心口刺去!这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位护卫坐在外侧已阻拦不及。刀尖逼近,阎钟羽面不改色,将轮椅扶手处的雕花一扭,便听“咔嗒”一声轻响,数枚金针自轮椅中激射而出钉入刺客体内,金针针尖幽绿喂了遇血即溶的毒药,那刺客立时扑在阎钟羽面前,手中匕首也跌落一边。 另一名护卫立刻将刺客扭住向后拖了一截,随即下跪告罪,聂双又走进了车厢。 聂双蹲到刺客身边,揭下了刺客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皮肤蜡黄略显粗野的面庞,刺客伏在地上,闭着眼一言不发。聂双端详了这张脸片刻,又伸手在这刺客脸上摸了一会儿,疑惑地阎钟羽道:“像是没戴面具,但属下并不知道接天阁有这么一个人。”刺客听见“接天阁”三个字,仍旧闭着眼,但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 阎钟羽略略一想,道:“往他头发里找。” 聂双依言行事,沿着这刺客发际线向里一寸寸摸去,果然摸到了接口,她指尖发力用力往下一撕,将一张人皮面具完整撕下,因为没有用药水化开接缝,面具上还带着一点皮肉和几缕长发。蜡黄假面下,是一张端正的青年面皮,一痕血从青年脸上蜿蜒而下。 聂双轻轻“啊”了声,道:“楼主,他是保宁洛氏的洛易之,大半年前突发急症,就离开接天阁回保宁养病了,洛氏的易容术的确有独到之处。” 洛易之被叫破身份,终于睁开眼,他又惊又恨地看着聂双与阎钟羽,道:“你,你们……”夜航楼真的可怖如斯,在他们面前好像一切都不是秘密。 阎钟羽的声音变得温和轻柔:“大半年前……不愧是梁阁主,虽然我筹备灰谱并未保密,但察觉到我真正意图的人寥寥无几,洛少侠是接天阁内第七人,梁阁主舍得派你来,对你一定寄予厚望,接天阁的这些眼线里,你也是最成功的一个。” 洛易之的眼神变得极其不甘,他想要知道自己是怎么露了马脚,但问出口又觉得耻辱。 阎钟羽欣赏了一会儿洛易之的神情,又道:“可惜梁阁主还是选错了人,你虽德行兼备、胆大心细,但太崇拜独孤斐,他应该选你二师兄韩东江或是你九师弟李丰,这二人一个想做下任掌门,一个暗暗爱慕梁小茵,都巴不得独孤斐出岔子,更不会冒险向独孤斐传递拨月的消息。” 洛易之又痛又悔,他全身功力被毒药化去无法自觉经脉,眼中一暗竟欲咬舌自尽,旁边的护卫出手如电,卸了他的下巴。 阎钟羽皱了皱眉,问聂双:“朱言什么时候回来?” 聂双回道:“之前收到阿言传信,慢则三日,快则明日。” 阎钟羽沉吟片刻,道:“算了,把洛易之交给赵若明,能问出多少算多少,朱言到了之后,让他跟着陈希风。” 聂双低低应了一声,阎钟羽笑着问:“觉得委屈你弟弟了?” 聂双立刻垂首道:“聂双不敢。” 阎钟羽还是笑,道:“紧张什么,虽然赵若明与陈希风相熟,但论机变智慧赵若明还是差着朱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陈希风看出端倪,而且,有了陈希风自然会有陶仲商,叫朱言跟着陈希风省了他多少事。” 聂双暗暗松了口气,道:“还是楼主神机妙算。” 阎钟羽看了洛易之一眼,向护卫道:“把他带走吧,让赵若明再送两个人来。”护卫颔首遵命,带走洛易之跳下马车。聂双听到“两个人”,用眼角余光瞥了护卫一眼。 阎钟羽沉默了一阵,忽然道:“事情是算不尽的,独孤斐到现在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是我小看了他。” 聂双小心翼翼地问:“楼主,那是否要我——” 阎钟羽截断她的话:“不用,也未必不是好变数。” 聂双跟随阎钟羽已久,知道他说的话十中有九都要成真,便敬服地称是。 一盏茶功夫,那护卫又回到车厢之中跪下复命:“禀楼主,已经将人交出,带来的两人正候在车外。” 阎钟羽看着那护卫,问:“那你还在等什么?” 聂双早已料到这结果,在心中暗暗猜测此人犯了什么禁忌,阎钟羽本性乖戾,但只要摸清逆鳞不会出事。那护卫慢慢抬起头,脸色变得雪白,今日他听陈希风问阎钟羽武功时太过惊诧没能控制住反应,就明白自己凶多吉少,但刚刚出了洛易之一事,他还暗自侥幸,以为自己躲过一劫,却不知世事吉凶难料。 阎钟羽见护卫看他,微微笑道:“是了,你出身武部武功高强,我虽是楼主却是个残废,你怎愿意听一个残废的命令。”聂双终于明白这护卫犯了什么禁忌,顿时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护卫动了,他向后膝行几步退出毛皮地毯,跪到光滑坚硬的木质地板,然后伸出两指带上真力狠狠刺入自己双目,鲜血自他眼眶中淌下一直滴在木质地板上,他痛地弓起身子浑身发抖,却只闷哼了一声没有发出惨叫。过了一阵,这护卫声音发颤地说:“属下,知错,请楼主……恕罪。” 阎钟羽多看了那护卫两眼,道:“罢了,你叫什么?” 那护卫道:“廿四。” 阎钟羽从身侧一个小柜子里捡了一个瓷瓶丢出去,瓷瓶骨碌碌滚到那护卫身前,阎钟羽淡淡道:“聂双,你带他下去,给他换个差事做。” 那护卫接住瓷瓶,勉强支撑着给阎钟羽磕了个头,说:“谢楼主赐药。” 第63章 阎钟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1 羽走后,陈希风回到自己房中,将陆兼魏朗一战的记录补全。记好之后,他合上册子洗漱更衣、准备就寝,却怎么也睡不着。 桂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风摇影动,陈希风坐起身点了灯,又翻开册子看。白日人逢人事赶事很多事情不及细想,夜里独坐静思,再看一遍陆兼对付魏朗的手段,陈希风忽觉心悸。 杀父弑母,悖逆人伦,陶仲商一心想要杀掉自己的父亲,陆兼就是他的父亲。这对父子其实很相似,他们有血缘中一脉相承的凶狠与狂气,但他们又明明是不同的。 陈希风此时心乱如麻,再想到张静定与魏朗,魏大侠与张道长是至交好友,张道长醒来后得知好友死讯面对故人之子,又该是怎样的难过? 这么胡思乱想到后半夜,陈希风怎么都睡不着,干脆翻出《游刃客续传》挑灯写稿。 这边挑灯夜战,而另一边魏府中,刚刚结束了一场激斗。月挂中天,清光万里,陶仲商一刀击穿元震亨喉结,元震亨瞪大双眼口中喷出鲜血,陶仲商拔出长刀血花四溅,元震亨手中子母枪坠下,人也向后栽倒。 院中横着几具死尸,陶仲商一人独立,如水月光照在他身上,他满额是汗剧烈喘息,将染血的双刃刀举在眼前,寒光凛凛的刀身上映出他明亮的双眼,陶仲商忽然大笑了几声,他简直痛快极了!虽然他的肉体已经筋疲力尽,但他的精神却无比兴奋,三年前的元震亨是何等的难以逾越,现在也只是他刀下之鬼。 陶仲商将双刃刀在衣服上擦拭干净,难得满心愉快地想:下一个是拨月,再下一个就是陆兼,他们都会死。 一阵清风拂过,陶仲商刚刚出了一身汗,被风一激汗毛倒竖。他五觉过人,虽然周围一直无声无息,但陶仲商敏锐地察觉到刚刚多了一个人,他握紧长刀蓦地回头,果然瞧见瓦檐之上站了一个人。 陆兼穿着深青近黑的大袖衫,立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陶仲商,他见陶仲商回头,轻飘飘地自瓦檐上掠下,落在陶仲商一丈之外。陆兼看了陶仲商片刻,一脸稀奇地道:“你长进了不少,竟有一点像我了。” 陶仲商眉头一抽,面上微露嫌恶之色,他很快把这嫌恶强压下去,平静地说:“我刚刚杀了元震亨。” 陆兼道:“他虽不忠,却很好用。” 陶仲商心中一紧,面上仍然平静,道:“被杀是他技不如人,我刚刚杀他消耗太大,你现在杀我我绝不服。” 陆兼笑了起来,陶仲商俊美地煞气逼人,他却俊秀地可称儒雅,单看外表,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陆兼说:“你出息了这么多,让为父很高兴,我怎么会杀你。” 陶仲商恶心死了陆兼假惺惺的慈父做派,忍着不耐烦问:“那陆崖主有什么指教?” 陆兼温和地问:“为父听说你要杀欢喜宗的拨月宗主?交过手了吗?” 陶仲商不知道陆兼问这个有什么用意,只应道:“是,输了。” 陆兼悠然道:“拨月宗主的武功胜过你,欢喜宗的《妙欲心法》又玄妙厉害,你与她对战不敢看她的眼睛是不是?但高手对招,许多微妙细处都在眼中,你惧怕《妙欲心法》不能看她双眼就吃了大亏。” 陶仲商听陆兼说了一堆废话,冷冷道:“陆崖主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陆兼将手中一个小玉瓶抛出,陶仲商抬手接住,陆兼道:“父亲给你撑腰啊,这瓶子里有一枚清心丹,服下后三日内不惧《妙欲心法》的迷魂之术,这样你就不吃亏了。” 陶仲商满心疑窦,陆兼会有这样的好心?他将那瓷瓶在手里抛了抛,面带嘲讽地问:“多谢陆崖主好意,只是崖主觉得我会吃你给的药吗?” 陆兼负手而立,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爹要炮制你有的是手段,犯不着用这种办法。” 陶仲商在心中冷笑,那些炮制手段他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陆兼又道:“这药你不想吃也没什么,只是你要是输给拨月宗主丢了为父的脸——”说到这里,陆兼笑容加深:“为父刚知道今天见过你的师弟和小情人,你要是输了,我是随便杀一个给你长记性,还是两个一起杀了呢?” 陶仲商死死攥住了玉瓶,用力之大让玉瓶发出“咔”一声轻响,瓶身上有了一丝裂纹。陶仲商说:“随便你。” 梁小茵和陶仲商约战在十月十一日的嘉定州大佛下,嘉定州距成都不远,陈希风在成都多呆了两日,和任不平约好十月三日启程去嘉定州。 赵若明知道陈希风第二日要走,叹气道:“成都这里有事要我做,我不能和慕之同去了。” 陈希风正在打包袱,他将书册笔墨一件件装好,对赵若明说:“不妨事,我也不好一直麻烦先生,反正我也约了任兄一起上路。” 赵若明想了想,道:“你初任观察使,许多事还是要老手带上一带,这两天正好有个人得闲也在成都,我去联络他。” 陈希风还要推辞,赵若明已风风火火去联系人,如此盛情难却,陈希风只得闭嘴。 到了第二日,一大清早陈希风就收拾行装在行舟书斋门前牵马以待,等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任不平也牵着一匹白马来了。两人闲聊几句,陈希风说还有一位朋友要来,就又等了一阵。但这一阵就等地久了,赵若明在旁尴尬陪笑,一直道:“就快来了就快来了。” 就快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姗姗来迟,一匹高头大马上驮着三个大包袱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容貌尚带稚气脸上笑眯眯的。 那少年郎一来便跳下马,连连谢罪道:“小可聂朱言,这位应当是陈公子,那这位一定是任少侠啦,都是一表人才哩!我来迟了实在罪过,只是出门远行家姐不舍,准备行装久了些,耽误了时候,万望两位海涵。”他这话不是推脱之言,看他马背上的三个大包袱就知道。 陈希风和任不平心里本来不快,但看聂朱言年纪还小、言辞恳切,而且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都不是小气的人,也就不计较了。互相见礼后,预备上马赶路。 赵若明嘱咐道:“小聂,楼主可吩咐你照看好陈公子。” 聂朱言笑嘻嘻地说:“一定一定。” 平生好剑的话: 聂朱言其实前面出现过,但出现地比较隐秘。 第64章 成都到嘉定州不过三百余里,三人骑马赶了三天路,第四日于雅州青衣江换船走水路到达嘉定州。聂朱言与任不平和陈希风混了这几日,三人慢慢熟稔,陈希风从旁观察,心中暗叹夜航楼尽是非凡人物,阎钟羽待人接物十分周到,聂朱言举止谈吐则令人如沐春风,最难得聂朱言年纪尚小刚及舞勺,所知所学却能叫许多名宿大儒甘拜下风。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2 任不平对夜航楼的人本无好感,但经过几日相处,已对聂朱言十分照顾。 小舟在水上飘了两日,这一日天色尚早,陈希风裹着被子窝在船篷中酣睡,迷迷糊糊中被一阵茶香从梦中拽出,他睡眼惺忪地穿好袍子循着酒香掀开棉帘走出船舱,立刻被迎面而来的江上寒风吹得一个激灵,整个人立刻清醒。 天色灰沉,任不平与聂朱言围坐在一个小炉前,聂朱言左手抓着蒲扇右手拿着铜钹,炉上吊壶白烟弥漫、水汽升腾,茶香直扑人鼻。任不平抬眼瞧见陈希风,关怀了一句:“陈兄醒了,昨夜睡得如何?”陈希风应道:“挺好,两位醒得真早。”聂朱言拨着火道:“醒得早不如公子醒得巧啊。”陈希风笑道:“小先生这是怪我醒得不是时候,原来没我的茶吃吗?” 聂朱言拿铜钹将炉内炭火捅散,他脸庞被炭火烤地微红,也玩笑道:“怎敢,楼主可嘱咐我照看好公子,我自己少吃两口也要省给你。” 陈希风见茶煮得差不多,便取了骨刷牙粉刷牙,再伏在船边掬了两把冰冷江水洗脸。聂朱言从大包袱里翻出三个茶盏,拿棉布握住壶柄向三个瓷杯中连点三点,便见绛红茶水盈在杯中,色如琥珀。 天色稍亮,铁灰色天幕翻出一道白边,此时顺风顺水,小舟稳稳前行,江面雨见平阔,两岸山色如火,是满山红枫艳艳欲燃。三人围炉而坐,陈希风已经收拾齐整,他咬了几口聂朱言给的糕饼,端起茶盏吹散热气啜了一口,浓烈香气立刻侵占唇舌在喉间萦绕不散!陈希风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问:“这是几年的茶?” 聂朱言面有得色,道:“家姐准备的七年白牡丹。” 陈希风又啜了两口,莞尔道:“怪不得,茶好,小先生煮茶的本领也好。” 聂朱言心满意足地说:“公子夸我姐姐两句,我就再少喝两口多省点给你。” 两人这边说笑闲谈,任不平一直一言不发,他坐在船头手捧茶杯喝也不喝一口,只眉头紧锁望着江面出神。陈希风看任不平沉默不语,也没了说笑的心思,开口道:“任兄?任兄?”他连唤两声任不平才回神,神不守舍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任不平秉性刚直,说话做事一向干脆利落,现在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实在古怪,陈希风担心地说:“任兄有什么心事?” 任不平面露犹豫之色。 聂朱言将手中茶盏放下,忽然道:“任少侠是在为我之前说的话烦忧?”这个“之前”指的自然是陈希风睡醒前。 任不平的眉头不自觉拧地更紧,陈希风也将茶盏放下,道:“看来人果然不能贪睡,我错过了什么吗?” 天色已由铁灰色慢慢转为灰白色,聂朱言正色答道:“陈公子知道我也是观察使,但我与公子不同,公子作为观察使只司记录一职,而我还要往来各地递送战帖。”陈希风会意,赵若明也是这样,元震亨挑战张道长的战帖就是赵若明去送的,被他抓了个现行。 聂朱言继续说:“我这次回成都之前,是去镇江送了一张战帖。”他这句话一说完,任不平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聂朱言说话只爱说一半,但看任不平的脸色,陈希风立刻明白镇江这个地点是关键,镇江……镇江……任不平曾说过拂剑门在镇江。陈希风睁大眼看向任不平,聂朱言在旁边说:“这张战帖就是陆兼下给拂剑门现任掌门何天宁。” 陈希风第一个想法是:陆兼约战拂剑门的掌门是想将陶仲商引出来。但他又想了想觉得不太对,梁小茵和陶仲商的对战近在眼前,要找陶仲商,陆兼何必舍近求远?那陆兼是为了什么?想的简单一点,陆兼挑战魏朗是看中了魏府在成都的百年基业想据为己有,而拂剑门是吴越第一大剑派,陆兼约战何掌门是想拿下拂剑门?但拂剑门与魏府不同,魏府虽是蜀地大族,但也只是一族一姓规模比拂剑门远远不及,旦暮崖可以灭掉魏府满门,也能将拂剑门杀个鸡犬不留吗? 陈希风百思不得其解,把自己的疑惑问出。 聂朱言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说:“这正是陆兼的厉害之处,旦暮崖之前虽然威名犹在,但陆兼隐匿多年声名已不如当年,他再入江湖第一个约战魏朗真是上上之选,魏朗是白谱第十七,能配得上陆兼的身份,而且魏府虽强也强不过旦暮崖;陆兼十招击败魏朗后威名大振更胜当年,旦暮崖接管魏府在蜀地的势力后也实力大涨,一些邪门外道见旦暮崖势大就去依附,前几日血印派就归附了旦暮崖,现在旦暮崖能不能吞掉拂剑门已不好说了。” 任不平满心焦虑与烦躁终于按捺不住,他一拳砸在了船板上。 陈希风心中一沉,他思索半晌,道:“如果夜航楼放弃编录灰谱呢?” 聂朱言与任不平同时看向陈希风,聂朱言神情略有变化。这一言点破,任不平也反应过来:阎钟羽编灰谱重论天下英雄给了陆兼可趁之机,陆兼就是打着灰谱约战的幌子,才让人避无可避也耻于回避,若是夜航楼不再编录灰谱,许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聂朱言稚气脸蛋上露出愁苦神色,道:“公子看得很明白,楼主也想过放弃灰谱,但一来编录灰谱是楼主夙愿,夜航楼下上下为此筹备良久,就这样放弃怎么舍得?二来楼主现在也骑虎难下,合并三色谱江湖上已无人不知,至今大大小小的约战已过百场,现在说放弃编录灰谱,得罪旦暮崖是小,失信于天下人夜航楼在江湖上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任不平眼神一黯,陈希风忍不住道:“小先生有什么主张尽可直说。”聂朱言说话只爱说一半这个习惯,急不坏陈希风,却能急死任不平。 聂朱言与陈希风明亮的双眼对视片刻,转脸去看任不平,道:“我没有什么主张,我知道任少侠光明磊落,从不屑暗箭伤人、以众敌寡,只是君子手段对恶徒无用,现有一群侠士以刺鹿为盟请任少侠加入共诛陆兼,任少侠是否愿意?” 天色彻底明亮起来,一轮红日自水天接处而起,天边染上一层金粉薄红。小船随波绕过一座高大山峰,顿入三江交汇之处,满眼白浪滔滔、江流翻涌,小舟颠在浪头被急流挟裹而前。 而不远处,青天之下,碧水之上,一尊巨佛坐于岩崖之中,慈悲垂目静观世人。 平生好剑的话: 看来没人记得聂朱言什么时候出来过,不过他的确出现的太隐蔽了【。 是妙妙第一次见小陈的时候,说过一句:“之前为求脱身,对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务怪,公子的《游刃客传》真是一本绝妙之作,小女子不仅反复拜读,朱言先生在开封广阳楼讲书时我也场场都到,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对新作有什么想法?” 第65章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3 船上三人望见巨佛,各有所感,一时沉默。 巨佛名为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时人多称其为凌云大佛,大佛高达二十余丈与山齐高,佛头上修筑了一座楼阁遮蔽风雨,与山石融为一体的佛身上长满青苔杂草,左右山壁各有曲折栈道供游人攀登。这里就是梁小茵与陶仲商的决战之所。 小船愈驶愈近,三人瞧见近处山崖上雕满了大大小小的石佛造像,其中有两尊天王石刻尤其高大传神,高约五丈,与周围数千尊造像一同拱卫大佛。此时红日东升,圆圆一轮倒映于碧波,远远望去如巨佛踏日,江上弥漫的晨雾也像佛国云霞。 陈希风不信道也不信佛,但在此时此地此景,也不禁生出两分敬畏之心。 聂朱言轻声道:“真是壮丽巍峨,但若指望神佛慈航普度,众生才真要永堕无间,只恨我年纪还轻天分有限武功平常,没资格与诸位俊杰同盟刺鹿,但任少侠是拂剑门这一辈英才翘楚,如今邪魔当道,是诛是退,在你一念之间了。” 任不平握紧了手中长剑,陈希风听得微微皱眉,聂朱言倒没有说错什么,但他言语中明劝暗逼,挑拨激将之意未免太浓。任不平动了动唇正要说话,陈希风先道:“小先生既非同盟,那是受谁所托来邀任兄,谁又是刺鹿盟主?” 任不平见陈希风抢话,便按捺冲动只摩挲手中长剑。 聂朱言道:“公子不是外人,我就如实说了,创刺鹿盟的乃是雪鹰派的蒋少侠,夜航楼也参与其中,旦暮崖借灰谱之名四处挑衅向各大门派下战帖,夜航楼便负责联络这些名门弟子,现在不算任少侠加入刺鹿盟的有二十五人,我算是受楼主所托,也算是受蒋少侠所托,请任少侠同盟刺鹿,陆兼一日不死,便不知会有多少惨案。” 陈希风还有疑问,却被聂朱言最后一句触动,任不平与雪鹰派的蒋空是好友,对陆兼的厌恶仇恨比陈希风只多不少,听了聂朱言这一席话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我愿加入,刺鹿盟什么时候动手?” 聂朱言小脸上露出敬佩与欢喜神色,他道:“蒋少侠说的不错,任少侠果真义薄云天,任少侠不必心急,刺鹿之事等见到蒋少侠,他会向你说明安排,我先以茶代酒,敬任少侠高义。” 陈希风见任不平已经答应,只好暂且按下心中疑虑,聂朱言提起吊壶为三人将茶杯斟满,三人各怀心思,一同举杯。 后天就是十月十一,陈希风已到大佛便不打算去嘉州城,大佛侧岷江东岸栖鸾峰有一座凌云古寺,陈希风准备这两日借宿寺中。任不平答应加入刺鹿盟,要尽快去与蒋空等人会面,不能等陶仲商与梁小茵的比试,他便将陈希风与聂朱言送到凌云寺。三人立在山门前,聂朱言看出任不平有话想跟陈希风说,识趣地先随知客僧入内。 他们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下,松针上缀满了晨露,时不时滴落沾湿了他们的眉梢衣衫,不过红日已升到空中,这些露水很快就会在日光下蒸发消散。 陈希风有些遗憾,说:“上次在抚州只匆匆见了几面,这次还以为有机会一起去平江府看看,没想到任兄又要走了。” 任不平也觉得可惜,但他去意已决,只道:“天长日久,总有机会的。” 但刺杀陆兼何其凶险,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陈希风只担心会没有机会,他想了又想,心知劝告无用,便道:“任兄,陆兼武功奇高又心狠手辣,你此去加入刺鹿盟后,与诸位侠士一定要多加小心,谋定而后动,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就找一家有夜航楼标记的商铺给我留话。” 任不平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用得上陈希风的地方,但也不愿辜负对方拳拳之心,便点点头道:“陈兄的话我记下了,我现在就有事想请陈兄帮忙。” 陈希风立刻说:“任兄请讲。” 任不平拽了拽包袱,道:“后天陈兄就能看见陶仲商了,请陈兄帮我带话给他,我已向师门回禀了师父的真正死因,虽然因为他是陆兼之子掌门不愿再认他为拂剑门弟子,但掌门同意他以后去师父墓前洒扫祭拜。” 陈希风一口应下:“我要是能和他说上话,一定为你转达。” 任不平听陈希风这么说,有些不明白,道:“你怎么会和他说不上话?你们吵架了吗?”这一句话乍听平平无奇,但细细揣摩却能品出十分的暧昧,任不平说完之后才觉出这句话不太妥当。 陈希风虽然已经知道江湖传闻把他和陶仲商传成了什么样,但听见任不平这么问还是有点吃不消,他讪讪一笑,道:“我和陶仲商……我们……其实……”他有心解释,却又不知怎么解释,我和陶仲商并无暧昧,我们清清白白,其实两不相干?似乎这么说没错,但真这么说又大错特错。 任不平看陈希风欲言又止,不知道误会了什么,俊秀面庞上露出为难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道:“男、男子之间的情爱我并不了解,但想来与男女情爱相类,男女情爱我也不怎么清楚……不过也就是两心相悦?既然陈兄你与陶仲商彼此欢喜,那世人言语由他便是,虽然我之前也不太理解,总觉得有违自然阴阳之道,但我后来想明白了,情爱之事说到底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只要你们两人觉得好,那我瞎操什么心。” 陈希风听得一脸古怪,任不平这是怕他顾及世俗眼光抛弃陶仲商???哈哈哈哈哈这人怎么这么可爱?陈希风努力憋住笑,说:“多谢任少侠体谅,不过并非我害怕旁人指点不理陶仲商,是陶大爷不肯理我呀。” 任不平愣了一下,看起来竟有点难过,他说:“我师兄是个蠢材,认下杀师、谋划弑父都敢做,却不敢喜欢陈兄这样好的人。” 这次换陈希风愣住,他突然笑不出来了,他无法解释清楚自己和陶仲商的关系,也不必再解释,任少侠就说得很好。 陈希风便道:“是了,任兄你说得对,我这样好的人,只好再吃点亏忍一忍他。” 第66章 秋日当空朗照,江上晨雾消散。任不平和陈希风告别完毕就下山租船,但实在不巧,岷江东岸边现在泊的都是渔舟,渔船是渔民吃饭的家伙什,路程不远还有人愿意租借,渔夫们一听任不平要去的地方水程遥远,都纷纷摇头不肯卖船。 任不平正犹豫要不要坐船去嘉定州城里买马改换陆路,江面上忽然远远飘来一艘客船,此时顺风顺水,不消多时那客舟停靠岸边,一名锦衣青年跳下船,将一名头戴纱笠的女子扶下了船。 独孤斐刚刚与船家结清船资,就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独孤兄?”独孤斐闻声回头,见任不平背着包袱一身轻便箭衣,斯文有礼地回了一个笑,道:“任少侠,许久不见了。” 两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4 人并不熟悉,非敌非友,只是见过几面,没有交情可叙,只互相客套几句。 独孤斐道:“任少侠在这里,是为了我师妹和陶仲商的比武?” 任不平看独孤斐身边有女眷,不想让人家姑娘等太久,便简短道:“本来是这样打算,不过忽然有别的事要做,比武看不成了。” 独孤斐已经听说陆兼约战拂剑门,以为任不平要赶回平江府,会意道:“原来如此。”任不平租了独孤斐来时的那艘船,两人告别,任不平登船而去。 拨月戴着大纱笠披着件藕荷色的斗篷,仍站出了袅袅婷婷的风姿,她看任不平离去,拉着独孤斐随便问了一句:“那个人是谁?” 独孤斐只觉满手冰凉,他双手拢住拨月纤巧柔软的手掌轻轻摩挲,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还是穿的少了。”独孤斐掌心火热温暖,拨月双手被捂热了一点,她隔着纱帘看着眼前低着头的英俊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晃神,片刻后才说:“我穿的够多啦,再穿可要走不动路了,你怎么不答我的话?” 独孤斐怎么揉搓拨月双手的热度都有限,他不太满意地为拨月紧了紧披风,才答道:“那一位是拂剑门的任不平,算是陶仲商的师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拨月不太在意地点了点头,两人要去凌云寺投宿,就不在江边多留,独孤斐牵着拨月去登栖鸾峰。 凌云寺寥落已久,陈希风送走任不平后,和聂朱言在寺中逛了一圈,见寺内处处杂草丛生、大殿朱漆剥落、前朝古迹残破,两人忍不住感慨一番,捐了些香火钱。待逛地乏了,二人慢慢踱回客舍,正瞧见知客僧领着两个人,进了他们那间房后面的屋子。 陈希风只瞧见那两人的背影,看起来该是一男一女,不由奇道:“凌云寺这么冷清,也有香客来?” 聂朱言说:“凌云寺这么冷清,你我也来了。” 两人边说便走到陈希风那个那间屋子,陈希风伸手推开木门,回头道:“不能这么比,我们不是来拜佛的。” 聂朱言跟在陈希风身后进了屋子,径自坐到屋内唯一一张桌子前,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陈希风,说:“公子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来拜佛的?” 陈希风接过水杯,坐到聂朱言对面,不解地道:“此时此日此地,不是为了拜佛,那也是为了梁小姐和陶仲商的比武来?可这一场也不算如何了得,近有华山掌门对阵清波洞主,远有陆兼约战拂剑门掌门,为什么要来瞧这一场?” 聂朱言把手一摊,说:“各人谋算各人事,谁知道别人怎么想的?” 陈希风也知道这个理,他自己还不是不去瞧那些比试,眼巴巴赶来嘉定州看梁小茵和陶仲商?虽然还是好奇后面屋子住的是什么客人,但也不好冒昧去打扰,反正只要对方是为陶仲商和梁小茵而来,后天就有想见的机会,陈希风便把这事暂且抛开,和聂朱言另起话头闲聊一阵,聂朱言回自己房里休息。 至夜,寅时初刻,万籁俱寂。拨月蜷在被褥中熟睡,她如云青丝铺在枕上,身躯虽呼吸轻轻起伏。忽然,木格窗上“笃笃笃”响了三声,闭目美人立刻睁眼,披衣绾发,循声推窗而出,一道人影从窗外飞快掠过,拨月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在月色中疾驰,黑影闪入了寺中韦陀殿。 月光透过窗格照在护法神韦陀座下,聂朱言看着拨月宗主踏入殿中,美人容色倾城,长发松松一绾,衣衫被夜风鼓起,好似观音造像,又如踏月神女。 聂朱言小心回避拨月的双眼,正正经经对美人一礼,道:“夜航楼聂朱言见过宗主。”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封素面信函,恭恭敬敬地双手托起,道:“夜航楼查到所有关于令郎的讯息都已在此,交易已毕,请宗主交还信物。” 拨月接过素面信函,并不急着拆开阅览,她抬手抽出绾发的铜签,向前一递,对聂朱言说:“小兄弟,你拿去吧。” 聂朱言伸手去取铜签,拨月却忽然收手撤回铜签,聂朱言一愣目光下意识追随铜签望到拨月宗主,口中问:“宗主这是何——”他对上了拨月的双眼,拨月宗主波光潋滟的双眼含情脉脉地注视聂朱言,聂朱言也怔怔地回望。 拨月用铜签挑起这少年人的下巴,温柔而忧郁地问:“聂朱言,你知道信函中写了些什么吗?” 聂朱言呆呆答道:“知道。” 拨月又问:“那你知道信函中的消息的可信吗?” 聂朱言木木回答:“可信,是我亲自,去查的。” 拨月笑着赞道:“好,乖孩子。”她沉默了片刻,用铜签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脸颊,终于问:“那我的孩子还活着吗?” 聂朱言“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回答:“陶仲商活着。” 拨月宗主瞬间变了脸色。 山高月小,一江秋水绕山而去,大佛沐浴在月光下如覆银帔。一只手忽然冲出水面攀住山岩,紧接着一个头颅也浮出水面,陶仲商急促地呼吸了片刻,双手抓住岩石整个人脱出水面,一直爬到大佛的脚趾上,开始闭目打坐调息。 陶仲商到嘉定州之后,便夜夜在大佛脚下的江水中练习逆流劈斩试图参悟刀意,但所得一直有限。今夜月好风清,他忽然生出想法,干脆屏息完全浸入江水中运行功法。 入水之后,视觉嗅觉都在水中失去作用,只能听到耳边沉闷水声与感知江水冲刷全身。陶仲商一边坐定控制自己不被水流冲走,一边运行功法感知水流或急或缓的冲刷,耳边竟渐渐听不到水声,浑身真气随着水流波动奇异地在筋脉中运行起来,直到口中换气的苇管被冲走,他才从这种奇妙的情况中回神,出水呼吸。 月光如纱似水,笼在陶仲商英俊的面庞上,打坐调息完毕,陶仲商睁开眼拧了拧湿淋淋的衣服,拿出一个莹润的白玉小瓶,神情犹豫地对着月光看了一阵,终于打开瓶口封蜡,将里面的丸药倒出服下。 第67章 聂朱言在做梦,梦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他,那双眼波光潋滟、曼睇动人,在某一瞬让他觉得陌生,但更多时候觉得熟悉,他觉得陌生时那双眼就会有细微得变化,或是眼形变得狭长,或是气质更加冷傲,但不变的时那双眼看他时总是温柔爱怜、殷殷关切。 聂朱言知道自己在梦里,却无法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双美丽的眼睛,他动了动唇想要叫出一个称呼,但一支冰凉细长的铜签忽然抵住他的唇,雍容悦耳的女声轻轻一笑,夸赞道:“好,乖孩子。” 聂朱言看见了拨月华美无双的面容。 门板“笃笃笃”响了几声,陈希风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在门外响起:“小先生,时候差不多了,你醒了吗?”聂朱言睁开眼,片刻后向门外回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5 道:“醒了,公子先去用饭吧,我片刻就到。”门外响起脚步声,陈希风走远了。 熹微晨光自薄薄窗纸透进,聂朱言坐在床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自前夜见过拨月,他已经连续两夜做同一个梦,妙欲诀在惑人心神上当真邪门厉害,聂朱言很清楚自己对那位蛇蝎美人并无爱意,但受拨月邪功影响,他现在念及拨月便会不受控制地把拨月与聂双混淆,不由自主地对拨月产生眷恋之情,幸好拨月对他施展邪功只为拷问,再过一二日这影响应该就能彻底消除。 聂朱言下床穿好衣服,一边洗漱一边想到了独孤斐,自己不过稍受影响就对拨月心生亲近,而那位独孤斐少侠被拨月宗主玩弄数月之久,必定深受迷惑,他真能杀得了拨月吗?不过杀不杀得了也和他不相干,那是陆兼在意的事。 聂朱言洗漱完毕,去找陈希风。 今日就是十月十一,巳时江上晨雾未散,陶仲商盘膝坐在大佛脚背上啃一个艾叶糍粑,一艘小船飘飘荡荡穿过晨雾停靠在大佛脚下,一名劲装少女站在船头,向船家付清船资,纵身一跃上岸。 两人打了个照面,陶仲商坐在佛上,梁小茵站在船下,陶仲商佩刀,梁小茵持剑,两人用挑剔的目光对视了一盏茶功夫,各自嫌弃地别开眼。 陶仲商从大佛脚背上跳下,他年少拜入接天阁时根本没注意过这位天分平常的大小姐,没想到现在给他找这么个麻烦,独孤斐虽然惹人讨厌,好歹在武学上是个天纵之才值得他高看一眼。 梁小茵则一直看不惯陶仲商,数年未逢,今日一见不知怎么回事,梁小茵看陶仲商这张可称英俊非常的脸竟比过去更不顺眼,简直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那位陈公子到底为什么看上这个人,看脸?肤浅! 梁小茵瞪了陶仲商一会,忽然忿忿道:“狐狸精果然都有相似之处,你就是凭这张脸欺骗陈公子吧!” 陶仲商被前半句骂地莫名其妙,听到后半句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大小姐认识陈希风?我还以为,大小姐眼中只瞧得起独孤大师兄。” 梁小茵已从夜航楼买到独孤斐身边的月娘就是拨月的消息,但夜航楼向她隐瞒了陶仲商与拨月的母子关系,所以她虽然模糊感觉到陶仲商与拨月容貌上的相似,看陶仲商加倍不顺眼,却没有将这两人联系到一起。她听陶仲商提到独孤斐,心中怨气更深,故意说不好听的话,道:“我只瞧不起你,瞧你配不上他。” 陶仲商丢掉手中冷且黏牙的半个糍粑,重新打量了梁小茵一番,他不知道梁小茵针对自己是因为他和拨月隐隐相似的容貌,还以为梁小茵看上了陈希风。他心里对陈希风暗暗服气,先是小师妹,再是吴妙妙,又来一个梁小茵,这小少爷撩拨小姑娘真是厉害,梁小茵明明对独孤斐痴心一片,现在竟也满口“你配不上陈公子”。 陶仲商心里绝对没有不快活,他和这种朝三暮四的小姑娘更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今日还有正事要做,他只讽刺道:“大小姐倒是谁都配得上,只是配得上是一回事,对方瞧不瞧得上你是另一回事。” 陶仲商这句话是讽刺独孤斐与陈希风都瞧不上她,梁小茵和陈希风一清二白,便只以为陶仲商讽刺的是独孤斐不喜欢她,这也足够她怒火中烧了。 梁小茵掌中青光一现,她拔剑出鞘直指陶仲商,道:“废话少说,亮出兵器吧,我倒要瞧瞧,你偷学来的夺日剑法,能有几分火候!” 陶仲商没有拔刀,他的目光越过梁小茵望到江面,又有一艘小舟穿过江上水雾泊在大佛下,锦衣华服的贵公子走出船篷,对陶仲商彬彬有礼地一颔首,向梁小茵温声道:“师妹,你在外边呆了这么久,师父很担心你。” 梁小茵听到独孤斐的声音动作一僵,但她也料到独孤斐可能会来嘉定州抓她,正等着见到独孤斐。 独孤斐说完话,便提气轻身掠上岸,落在梁小茵身后数步,陶仲商此时才拔出刀守在梁小茵身前,独孤斐答应帮他杀拨月,他也得守信帮独孤斐拿住梁小茵。两名武林中的青年翘楚一前一后卡住梁小茵,以她的武功绝无法脱身。 梁小茵狠狠瞪了陶仲商一眼,转身看向独孤斐,独孤斐玉冠束发、一身轻裘、腰佩短刀,神态潇洒容貌又俊秀,简直是每个少女心中的翩翩公子、倜傥王孙,他面带微笑看着梁小茵,笑容里带着几分责怪,是一个哥哥在责怪自己顽皮的小妹妹。 梁小茵心中一酸,少女青春秀丽的脸庞露出不甘神色,她反手以剑尖指向陶仲商,又气又怨地道:“爹若真的担心我,便不会让我嫁给这个小贼!” 被指的“小贼”嗤了一声。 独孤斐一副很习惯哄梁小茵的样子,不紧不慢地道:“你实在不愿意,就更该回去和师父好好分说。” 梁小茵正要说话,江风吹拂,船篷里忽然飘出一缕白纱,梁小茵面色一寒,冷冷道:“船上还有人?出来!” 一只凝白如玉的手扶在船篷边,戴着白色纱笠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走出船篷。 独孤斐皱起眉,只道:“你忽然发什么脾气。” 梁小茵面色更冷,她看了眼独孤斐,又看了眼船上的女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再看独孤斐的眼神失望又委屈,道:“师兄你被这个女人迷昏头了吗,你知道她是谁吗?” 陶仲商和独孤斐同时一愣,两人迅速对视一眼。 梁小茵恨声道:“什么月娘,这位可是拨月宗主!” 大佛边山壁的凌云栈道上,陈希风和聂朱言正匆匆往下爬,两人终于快爬到底,正听见梁小茵这一声,陈希风立刻望向江边小船上戴着白色纱笠的女人。 第68章 那女子娉婷而立,几缕青丝自纱笠中飞出,她伸手将长发拢回,梁小茵的指责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安静地站在船上,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希风望着船上纤弱的身影,他没有看见纱笠下的面容,却笃定那张脸一定绝艳脱俗,雪白的纱帘让他回忆起一抹雪白的裙裾,似乎有沁人心脾的淡香萦绕在鼻端,仔细去嗅又发现是错觉,陈希风轻声呢喃:“白孔雀……” 聂朱言问他:“公子说什么白孔雀?” 陈希风回神,觉得自己这痴发得莫名其妙,怎么忽然臆想起了人家姑娘的长相?他答道:“没,没什么。” 两人大刺刺地戳在凌云栈道上,其他人不是睁眼瞎,都看见他们了。独孤斐认识聂朱言,看见陈希风和聂朱言一道,大概猜到他们是夜航楼的观察使,梁小茵认识陈希风,但现在哪有心情管他们?拨月瞧见聂朱言,也猜到陈希风是观察使无心理会,她被梁小茵揭破身份,一时心中转过数个念头,以不变应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6 万变。 只有陶仲商,乍见陈希风,心情立刻变坏,但眼下正事要紧脱不开身,他只冷眼扫过栈道上不知死活的人,思索接下来的应对。 陈希风被陶仲商瞪习惯了,假装没看见,和聂朱言爬下栈道。 独孤斐看着梁小茵,面上笑意不再微有怒色,他道:“师妹,你不是这样的人,这样做未免太难看了。” 梁小茵一愣,她指向陶仲商的剑尖低垂下来,说:“什么,什么这样?” 独孤斐看梁小茵的眼神既、恼怒又怜惜,慢慢道:“师妹对我的情谊我心里明白,只是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妹子看,我明白你不喜欢月娘,却不该这样冤枉她。” 陶仲商又与独孤斐隐秘地对了个眼神,他玩味地看向梁小茵,心中竟有点可怜这位大小姐了。 陈希风和聂朱言刚刚站定,就看见这么一出。聂朱言精神为之一振,陈希风却皱起眉,他和梁小茵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她羞怯地打听心上人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怅然地承认情敌的美丽,这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小姑娘,不该被这样羞辱,如果梁小茵是从夜航楼得到消息知道月娘就是拨月宗主,那么梁小茵就没有冤枉任何人。 陈希风再看船上的柔弱美人,如果这位真是红谱第一拨月宗主,那就是陶仲商必须杀的人。 梁小茵气地剑尖都在抖,她是喜欢独孤斐,但还不至于因为嫉妒就去冤枉别人,原来大师兄就是这样看她?梁小茵红了眼圈,忽然听到旁边有人问:“梁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位姑娘是拨月宗主?” 梁小茵抬眼望去,是陈希风站在崖壁下,神情关切地问了她这句话,梁小茵被陈希风这么一提醒,立刻反应过来,夜航楼的消息还不能作准吗?她感激地看了陈希风一眼。 陶仲商在旁边冷眼瞧这二人,彻底坐实梁小茵移情别恋,他心中绝对没有不快活,只是一点都不可怜梁小茵了。 梁小茵强压怒气对独孤斐道:“我是从夜航楼买到的消息,你不信我,也不信夜航楼?” 独孤斐见梁小茵言之凿凿,言语变得更温和,但还是对月娘满口维护,道:“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明知道月娘不会武功、身无内力,怎会是拨月宗主?你是怎样从夜航楼买到的消息,师兄担心别人骗你。” 梁小茵顿时语塞,月娘身无内力是她亲手试出来的,独孤斐刚把月娘带回接天阁时,她不服气上门去看,按住月娘脉门时的确试不到一点内力。但梁小茵心中断定月娘就是拨月宗主,一定是欢喜宗有什么手段可以隐藏武功。 现场正好有两位夜航楼的人,陈希风与聂朱言,梁小茵和独孤斐一人认识一个。梁小茵转脸向陈希风道:“陈公子,你亲眼看见我向夜航楼的赵先生买消息的是不是?”独孤斐也问聂朱言:“请问聂小先生,夜航楼近期可做过我师妹的生意?” 聂朱言一脸无辜,道:“这……小可虽然是夜航楼的人,但这桩生意并不是我与梁大小姐做的,其中种种我一概不知,陈公子,你看见了吗?” 陈希风则道:“是,在下亲眼看见梁姑娘向赵先生买了消息。” 陶仲商忽然插话:“你也亲眼看见赵若明给了梁小茵什么消息?” 陈希风一噎,片刻后,他说:“那是没有。”他惊奇陶仲商竟然主动和他说话,转脸去看陶大侠,陶仲商不看他,只给他一个冷漠的侧脸。 说来说去,仍无对证。 梁小茵实在拿不出证据,而拨月沉默地站在船头,姿态柔顺温婉,看在梁小茵眼中简直是无声的嘲讽。 独孤斐已经面带不悦,道:“师妹,不要胡闹。” 梁小茵憋屈极了,她恨恨一跺脚,说:“独孤斐,你,你是猪!我胡闹还是你瞎了眼,好好好,是真不会武功还是假不会武功,试试不就知道了!”言罢梁小茵立刻发难,飞身而起攻向小船,手中长剑直刺立在船头的女人! 但独孤斐岂是寻常之辈?梁小茵身形一动他也同时冲出,他比梁小茵距小船更近,抢先一步上船将美人拦腰一抱,足尖一点又抱着人掠上岸。 独孤斐刚刚落地,便柔声问怀中美人:“月娘,没有吓着你吧?”美人没有应答,却发出一声惊呼!独孤斐一凛,单手抱着美人一转,同时右手拔出短刀一挥! “锵!”只能铿然一声,陶仲商的双刃刀劈在独孤斐的短刀上,陶仲商这一击毫不留力,劈地独孤斐退了三步。 其他人还未从这变化中回神,独孤斐怒道:“陶仲商,你这是何意?” 陶仲商一击不得手,紧接着又劈一刀,独孤斐仓促应对占了下风,陶仲商随便对独孤斐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梁大小姐说的很有道理,真不会武功假不会武功,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69章 情势变化只在眨眼之间,陶仲商提刀对上独孤斐,梁小茵呆在船头做壁上观,陈希风揣着纸笔问聂朱言:“不是梁姑娘和陶仲商比,那我就不用记了?”聂朱言点点头说:“不用。”两人并排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陶仲商开始几招都奔拨月而去,被独孤斐拦下之后便弃拨月斗独孤斐,独孤斐袍袖一挥袖劲将美人轻轻推开,美人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陶仲商与独孤斐也算颇有渊源,接天阁有两门武功最负盛名,陶仲商偷学了其中的《夺日剑谱》,独孤斐传承了《决心刀法》,这两名青年高手在江湖上排位相近,陶仲商行黑谱三十一位,独孤斐居白谱二十七名,曾有好事者将这二人互相比较却难分高下,今天还真是这两人第一次正式交手。 陶仲商当初偷学《夺日剑谱》,从中悟出霸道二字,他的刀劲便霸道无比、气势惊人,但独孤斐也不是易与之辈,陶仲商虽然占住先机,却也被独孤斐刀风缠住无法脱身,你来我往之间,飞沙走石、刀气纵横。 聂朱言领了阎楼主令要好好照看陈希风,此时便耐心对陈希风点评二人武学:“独孤公子的刀法已经炉火纯青,少崖主则好刀劲也好心性,虽然霸道不失周密,力有千钧仍占巧机,霸道学自接天阁,巧字该是拂剑门所授,最难得是少崖主能将二者融会贯通,也幸好这样,不然该吃亏了。” 又来了,说话只说半截,陈希风只好捧场地问:“这是怎么说?” 聂朱言施施然答:“接天阁的《夺日剑谱》和《决心刀法》其实是两门相克的功夫,少崖主虽然天分惊人,但对夺日剑只算半路出家、偷学自悟,不比独孤公子自幼苦练决心刀还有名师传授,若是少崖主单纯以夺日剑悟出的武学对阵独孤公子,是输定了的,但少崖主的刀法只取夺日剑中的霸道,加以拂剑门之巧、旦暮崖之狠,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一方宗师啊。”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7 陈希风望向陶仲商,心中暗想:假以时日,他恐怕不愿意等这个时日。 拨月在旁边观看了两个青年人的身手,对聂朱言的点评深以为然,而且她的眼力更胜聂朱言,聂朱言还不能看出此战胜负,拨月则能断定,再有一百来招,独孤斐就要落败。 拨月的目光透过纱帘凝视陶仲商,除开麓川那一次,她上一次见他还是二十多年前,他还不会说话,皱眉睡在襁褓里攥着粉色的小手,她那时并不觉得做了母亲有多么高兴,看见他心中也不觉得有多少柔情,只觉得小婴儿真可怜。她用指尖揉开婴儿紧皱的眉头,轻轻问:“你为什么要来做我的孩子?”婴儿在睡梦中舒展眉宇,咂了咂嘴,拨月叹息道:“不把你给他了,做他的孩子更可怜。” 可惜,这个孩子现在还是这么像陆兼。 陶仲商和独孤斐拆过七十余招,两人刀兵相接,独孤斐短刀一压,刀刃斜斜刮过双刃刀刀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直压到刀柄,陶仲商倏然抽刀,刀面向上将短刀一拍又迅速刺出!独孤斐身如游鱼从锋芒边滑过,陶仲商忽然高声道:“梁小茵,你才是猪!” 众人都是一愣,梁小茵愣完之后勃然大怒,正要骂回去,却听陶仲商又道:“猪师妹,我这边缠住了你猪师兄,你还不去试你的情敌?” 拨月心想:这一点真是像极了陆兼。 独孤斐无法抽身,急怒之下暴呵一声:“梁小茵!”这一声却更催逼了梁小茵,少女气道:“你们都闭嘴!”然后自船头一跃,挽出剑花欲刺拨月!拨月袖中的手已握住鞭柄。与此同时,独孤斐忽然将手中短刀大力掷出,竟是直直飞向坐在一旁的陈希风,聂朱言“啊”了一声,陶仲商迅速抽身追短刀而去,独孤斐身形一动移在拨月身前! 飞来横刀陈希风哪里避得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短刀向他飞来,刀尖距他三尺之时,被陶仲商抢先一步斩下短刀! 短刀落地,两人俱是一身冷汗,陈希风吞了吞口水心有余悸地去瞧陶仲商,陶仲商也在瞧他,满脸惊魂未定,片刻之后,陶仲商忽然转惊为怒,上前两步揪住陈希风的衣领叱道:“你找死不看时候!不知道滚远点?” 陈希风按住快吓飞的心脏,乖乖道:“好,好的。”又说:“你别急。” 陶仲商松手,拔起地上独孤斐的短刀,转身就走。 另一边,独孤斐挡在拨月身前,左手握住了梁小茵的佩剑,他彻底冷了脸,对梁小茵道:“师妹,我说过,不要闹了。” 梁小茵的佩剑名为兰若,虽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神兵,但也是快而锋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独孤斐被剑刃割破的手掌,忍着泪意说:“你为了这个妖女……师兄,你疯了吗?” 独孤斐松开抓住兰若剑的左手,鲜血滴落在泥土里,梁小茵失魂落魄地后退了一步。 拨月袖中握着长鞭的手微松,她静静看着眼前这出同门反目的好戏,终于感觉到了满意,如果要让独孤斐痛苦,现在暴露身份最合适,但她不想对上陶仲商,心中一时有些犹豫。 陶仲商的报复却已经来了,一柄短刀破空而来直指拨月,紧接其后的是提刀劈下的陶仲商。拨月下定了决心,她莲步轻移避开短刀锋芒将独孤斐暴露在刀下,袖中长鞭抽出缠向双刃刀!也在此刻,独孤斐一手接住短刀,另一只手凝气运功带上十成内力重重拍向拨月后心! 长鞭一颓,白色纱笠被刀风带起,雪白纱帘上染上星点薄红,美人长发散开口角溢血,好似白雪红梅凄艳已极。独孤斐一掌之后再急发一刀斩向拨月,陶仲商也咄咄逼人挥刀攻来,刚刚还敌对的两人此时忽然合作同杀拨月,但拨月不愧是江湖传奇、欢喜宗主,被一掌重伤后竟丝毫不乱,向后一掠长鞭再起与两人缠斗。 聂朱言和陈希风又躲到凌云栈道上,陈希风瞧见拨月真容之后吃了一惊,这不是麓川王心爱的那名中原美人吗! 而聂朱言见拨月玉容苍白、唇角带血,心中仍会隐痛,但独孤斐对阵拨月却是刀刀凶狠、式式逼命,聂朱言心中不由称奇:自己受妙欲诀的影响很轻现在还怜惜拨月,陶仲商是服了清心丸能不受影响,独孤斐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看起来毫不动摇? 第70章 拨月受独孤斐全力一掌后气血翻涌,一动真力便胸口剧痛,她心知这些是内伤深重之象,之前对独孤斐的种种不屑在此时转为忌惮: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这青年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摆脱了《妙欲诀》的控制?真情假意她竟也没能分辨,可恼亦可奇。 不过拨月到底是老江湖,即便疼痛难忍欲遁去疗伤,面上却神情如常舞长鞭如灵蛇与两名小辈纠缠,好似那一掌不足挂齿,她看起来气定神闲,叫陶仲商与独孤斐多出几分顾忌。 三人腾飞纵跃,从大佛足间打到巨佛膝上,聂朱言和任不平站在凌云栈道上看得目不转睛,梁小茵站在大佛下还在思考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拨月以一敌二,九尺长鞭转折劈扫、护近攻远,一时竟占上风。但陶仲商与独孤斐千辛万苦才令拨月入彀,绝不会因一时高下错失良机,此一时拨月尚可逞凶,只要他们能拖地够久让拨月内伤愈重,就算欢喜宗主有通天之能也要折戟于此! 衣袂纷飞,刀光鞭影闪成一片,三人动作实在太快,陈希风看花了眼只能勉强从衣服颜色分辨谁是谁,陈希风揉了揉眼睛说:“这也太快了,还是高手对战都是这样?” 三人已斗至巨佛头顶上的宝鸿阁,聂朱言仰着头说:“虽说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但各门各派自有法门,哪会人人求‘快’,他们现在斗地这么快,只说明此战还胜负难料。” 陈希风麻木地捧场:“这又是怎么一说?” 聂朱言望了半天脖子发酸,揉了揉脖子,答道:“现在打地这么快,表示拨月宗主正牵引战局,宗主身受重伤,当然希望能速战速决去抽身疗伤。” 陈希风刚刚瞧见拨月玉容惨淡的吐血模样,还以为她输定了,听聂朱言这么说不免为陶仲商焦急,皱眉道:“红谱第一竟这么可怕,重伤之后以一敌二还能取胜?” 聂朱言歪头看陈希风,不满地说:“公子没好好听我讲,我刚刚说的是胜负难料,不是拨月宗主必胜。” 陈希风心道我也没说拨月必胜,我的“还能取胜”不是个疑问吗?但迁就小孩子嘴上还是说:“行行,是胜负难料,那小先生更看好哪一边?” 聂朱言沉吟片刻,认真道:“这真不好说,拨月宗主的武功江湖里能与之比较的一只手就能数完,若是她未负伤我认为宗主必胜,可毫无防备受独孤少侠一掌,哪怕是陆崖主也难全身而退,如果《妙欲诀》的摄魂之术能发挥作用,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8 宗主赢面也大……所以独孤少侠到底有什么法子破《妙欲诀》?” 拨月也一直在想这件事,独孤斐终于寻隙破入鞭风,一刀斩向拨月左肩,拨月步伐轻捷似鹿,她侧身一避,右手长鞭横扫逼退陶仲商的一砍,左手并出两指向独孤斐右腕一戳,面露幽怨之色,启唇道:“红颜未老恩先断呀,独孤公子,从头到尾你待我连一分真情也没有吗?” 聂朱言听出拨月打探的意味,立刻在栈道上竖起耳朵。 拨月那两根手指修长洁白,柔若兰花,独孤斐却像看见了毒蛇猛兽,他迅速抽手挥刀向拨月手指削去,微笑道:“邪门魅术何谈真情?不过宗主的《妙欲诀》当真厉害,数月间将晚辈玩弄于鼓掌之间,滋味一定痛快的很,萝姑娘和芷姑娘满意了吗?” 拨月伸指点在刀背,长鞭一撩卷住双刃刀,独孤斐话语中透露出他先前的确被《妙欲诀》所惑,拨月温婉一笑,道:“痛快,不满意,两个小孩子不懂事,我叫她们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们也不听,再请教独孤公子,你是什么时候破了《妙欲诀》对我做戏示爱?” 独孤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恨意,他攻势被一指化解,立即变步屈膝刺向拨月小腹,仍温和地道:“在下功力浅薄,怎么破得了宗主的《妙欲诀》?更没有本事班门弄斧对宗主做戏,受邪术所控,我现在仍觉爱月娘入骨,如此摄魂夺志的功法,真是在下平生仅见,想必唯有斩杀宗主,才能破此邪术。” 拨月柔软腰肢向后一倒,手中长鞭卷住崖上一株大树借力飞出数,独孤斐与陶仲商兵刃迎面相击,各自迅速收刀追击拨月。拨月足尖踏在瓦檐脊兽之上,云袖一翻再迎战二人,她那张柔情似水的假面终于褪下,神情奇怪地看着独孤斐问:“你仍觉爱月娘入骨?” 独孤斐短刀陷入柔软云袖,他横刀一劈破开云袖,轻声问:“宗主很得意吗?” 一小片袍袖轻飘飘落下,拨月看独孤斐的眼神变了,她刚刚瞧独孤斐的眼神恼恨而忌惮,现在则只剩下轻慢与嘲弄,她说:“你还不配叫我得意。” 聂朱言忽然猛拍大腿,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 陈希风听不到拨月他们在大佛顶上说了什么,忙问:“怎么了?” 聂朱言兴奋地对陈希风说:“原来是人间自是有情痴!我刚刚一直想,独孤公子为什么能不受《妙欲诀》影响,以拨月宗主的本领,还不能叫一个独孤斐中招?” 陈希风强忍狂摇聂朱言的冲动,一叠声道:“是是是是是。” 想通了这件事,聂朱言一张小脸几乎要放光,他继续说:“不是拨月宗主没有本领,只怪红谱第一太有本领,艳压群芳、动人心魄呀!独孤斐一开始大概真是受了《妙欲诀》操控,但美人如玉公子多情,他后来是真爱上了拨月宗主,《妙欲诀》迷惑人的办法是将你的心上人与想迷惑你的人混淆,要迷惑你的人就是你爱的人,哈哈,《妙欲诀》自然迷惑不了你了!独孤斐为月娘所做种种都是出于本心与《妙欲诀》无关,正因如此,老成如拨月宗主也没能瞧破,当有人告诉独孤斐月娘是拨月宗主,以接天阁首座弟子的手段,便成今日之势,有趣,误人而自误,自误而误人!” 第71章 陈希风听懂七成,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先生懂的真多,‘独孤少侠为月娘所做种种’是指什么?”聂朱言对这句粗略带过,陈希风隐隐觉得其中另有文章。 聂朱言看向陈希风,不在意地说:“也就是痴男怨女那些事情,小可懂的哪里算多,与楼主相比差远了。” 此时大佛之巅,战况胶着。陶仲商险险避开拨月当头一抽,独孤斐挥刀切入两人之间,拨月那句“你还不配叫我得意”他心中击起白浪千叠,独孤斐眼中杀机一闪,言词仍彬彬有礼:“晚辈不配让宗主得意,宗主今日还是要死于晚辈刀下。” 拨月旋身而起,长鞭劈扫成圆,将陶仲商逼开数步,独孤斐对上了拨月的双眼,美人神情似嘲似怜,叹息道:“独孤公子,你恨我吗?” 独孤斐当然恨,他怎会不恨?这几个月他鬼迷心窍,身为接天阁首座弟子想娶麓川王逃妾为妻,差点丢掉首座身份无缘掌门;为了娶这个女人为妻,他又冒险谋划诛杀欢喜宗宗主,好为门派立下大功得到恩师承认。恩师对他失望至极,门中弟子背后嘲讽,这些他全不在乎,他被这女人一颦一笑左右喜怒。 结果他想娶的人是他要杀的人,对方就像调弄一条狗一样耍得他团团转!初见时的惊鸿一瞥、簪在鬓上的南珠发钗、伏在窗边的美丽侧影……都是魔门邪法带来的错觉。 他不过是犯了一个错,他绝不会爱上这个妖女,是《妙欲诀》影响了他的心神与判断,让他现在都无法从这种虚假的爱意中解脱。 只要杀了她,他本就该杀了她。 独孤斐知道拨月是要激怒自己,高手对决最不该失去的就是冷静,他用理智压制恨意,既狠又快地劈出了一刀,陶仲商也再入战圈,沉重的双刃刀劈向了拨月的后颈!拨月身形急闪迎独孤斐刀锋而上,她长鞭倒甩击上双刃刀,人则贴到独孤斐身前。 独孤斐的短刀劈空,拨月的话语近在耳边,轻软如同情人低语:“我知道你恨死我了,但若是《妙欲诀》还有效用,你绝不会恨我,独孤公子,你能恨我,就说明你真的喜欢我呀。” 她只是想激怒我。独孤斐一掌拍向拨月胸口,克制地说:“宗主说笑。” 拨月向左一闪,手腕一翻长鞭抽在空处,她这一招看似无稽,却叫陶仲商心中大震,拨月所抽之处本是他下一招将发之处,拨月这一鞭生生阻断了他的下一刀,令他一时招式难继!陶仲商忽觉古怪,绝顶高手料敌于先,拨月既然料中他这一招,为何不抢攻一手说不定有重伤他的机会,反而留情一般只是抢招? 拨月这一式留情也被独孤斐看在眼中,他心中无名火起,竟生妒恨之心。而拨月缠绵的声音又道:“是很可笑,独孤公子明知我是拨月宗主、邪魔外道,竟然还是爱我入骨……独孤斐,难道我是你第一个爱上的女人吗?” 她在胡说!脑中有一根丝弦突然绷断,独孤斐眼中淬火,沉声道:“住口!” 陶仲商先前不耐烦听独孤斐和拨月的那点破事,一直专心打架懒得说话,但拨月句句刺人,看来真戳中了独孤斐心病,他立刻挥刀再战,口中嘲道:“宗主的年纪做我娘也够了,长幼有序,独孤公子应该不敢冒犯长辈。” 拨月眼神复杂地看了陶仲商一眼,竟就不理他了。 独孤斐却已心神难守,短刀攻势陡然凌厉,他怒中生乱正中拨月下怀。拨月瞳仁一缩,准确捕捉到独孤斐一招错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69 处,霎时云袖挥出,九尺长鞭劈在独孤斐胸口,力道之狠连宝鸿阁的屋顶也被击破!宝鸿阁本就残破不堪,只剩佛头顶上一层,独孤斐压断朽木横梁滚落大佛肩头,“哇”一声吐了满襟鲜血。 梁小茵惊叫一声:“师兄!”她飞身而起,攀跃大佛到独孤斐身边,独孤斐伤势沉重,梁小茵咬牙向大佛顶望了一眼,先带独孤斐攀下大佛疗伤。 战局忽变,陈希风见独孤斐跌落,心中更加忧心陶仲商,双手紧紧攥住栈道栏杆。 这次不等陈希风问,聂朱言已经叹道:“还是宗主技高一筹,就是《妙欲诀》不起作用,拨月宗主还是调弄人心的第一流。” 陈希风心里顿时发凉,道:“那陶仲商,他一点儿胜算也没有了吗?” 聂朱言说:“也不是,此战胜负依旧未定,两人各有劣处,少崖主吃亏在失去了独孤公子这个助力,并且他与独孤公子为了取信宗主假戏真做打过一场,已经有消耗,现在应该十分疲累了;宗主身带重伤不宜久战,刚刚抽独孤公子那一鞭又动了十成功力,也将到极限。” 聂朱言没有说错,击落独孤斐后,拨月也吐了一口血。她与陶仲商各立大佛顶两端,陶仲商已有疲态,拨月以袖拭去唇边殷红,十分温柔地对陶仲商说:“我们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不是吗?” 陶仲商在暗暗调整呼吸,便应道:“是。” 拨月用更温柔的语调说:“我知道是有人用解药和你交易我的命,但现在你不一定能赢我,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杀了那个和你交易的人,让这个交易作废,你就不必拼上性命来杀我了。” 陶仲商才见过拨月对付独孤斐的手段,对她说的话半个字也不信,只当她在麻痹自己,他活动了下手腕,目光在拨月身上逡巡思考怎样下手,口中道:“好主意,只是我杀宗主,一是因为解药,二是为了练刀,宗主这样的好对手值得我拼上性命,宗主不必为我费心了。” 拨月美眸一闪,她看着陶仲商冰冷残酷的目光,面上忽然染上一丝哀愁,她轻轻说:“你一定要杀我吗?我并不想后悔。” 陶仲商竟然听懂了拨月宗主这曲折的意思:自己一定要杀她,但她觉得自己只会被她杀,她怕她杀了自己后悔。陶仲商简直想翻个白眼,他想到麓川那次拨月出言戏弄他,便不耐烦地道:“宗主为自己后悔就够了。”言罢身形一动,提刀冲出!拨月眼神终于转冷,九尺长鞭一转迎击。 陶仲商疲惫,拨月伤重,拖慢战局已没有意义,两人都全力出招快攻快打。陶仲商虽然疲惫,精神却越战越兴奋,他好似又回来了斩杀元震亨那一夜,与绝顶高手苦战固然凶险,但这种每分每秒都游走于生死一线的感觉更能让人头脑清晰,想出许多以前不能想到的应对。 陶仲商抡圆双刃刀大力一斩,拨月长鞭打蛇随棍上将双刃刀缚住。鞭缠刀是缚,水困人是缚,陶仲商脑中忽然灵犀一点,手中劲力稍松沉重长刀挟裹长鞭一坠,陶仲商变步向前左腿伸出勾撞拨月右脚,手中长刀反绞长鞭向前一刺!这一式奇而险,虽能封拨月退路也能制她武器,但陶仲商自己也失了退路空门大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拨月也明白此招厉害,若不是这种搏命之时,她几乎要为陶仲商叫一声好了,但现在就是她与陶仲商杀一活一之局。拨月右腿反撞陶仲商,一手虚抓陶仲商咽喉,另一只手竟弃鞭做掌拍向陶仲商鸠尾穴! 刀刺心房,掌击死穴,生死只在一线,只看谁快人一步。 白日当空,朗朗而照。 “噗”一声闷响,双刃刀刺破衣衫穿透皮肉,扎进拨月心口,拨月右掌停在陶仲商鸠尾穴前方一寸,她动作稍顿,陶仲商迅速抽刀,血花溅起染红残破的宝鸿阁顶。拨月连退三步,她面容彻底失了血色,在日光照耀下简直像一尊精美的玉像。拨月伸手按住自己的伤口,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她似乎想对陶仲商说句话,但动了动唇只说了一个“你”字又住了口,她竟然对陶仲商笑了一笑,踉跄地再退两步退到瓦檐边缘,坠入了滔滔岷江的白浪之中。 第72章 陶仲商亲眼看着拨月宗主坠下大佛,绷到极点的精神瞬间放松,他脱力拄刀跪地,迟钝地感觉到刚刚身上被拨月长鞭抽到的地方疼痛难忍。陶仲商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头顶照下的日光照地人恶心欲呕,倦意铺天盖地袭来,他恍惚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下意识向栈道上望了一眼,紧接着眼前一黑栽在宝鸿阁顶。 陈希风瞧着拨月宗主坠河,还没来得及为这白孔雀一般的美人香消玉殒唏嘘,就见陶仲商忽然倒下,他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惊惶地扭脸问聂朱言:“这,陶仲商怎么忽然晕了,他刚刚被拨月宗主打中了?” 陶仲商与拨月最后几招是贴身近战,拨月拍陶仲商鸠那一掌更是险险只停在鸠尾穴前一寸,聂朱言眼力再佳也难分辨那一掌是打上还是没打上。聂朱言犹犹豫豫地说:“最后那一掌我也看不分明,不过让我给少崖主把把脉就知道了。” 陈希风有心冲到宝鸿阁上把昏死的陶仲商给扛下来,但宝鸿阁的地面几层早在战乱中被毁,只剩大佛顶上架着一层,凌云大佛高达三十余丈,除非陈希风长上翅膀不然根本上不去。他略一思忖,若是跑回凌云寺找僧人们借粗麻绳,一头绑在山上巨木一头绑在他身上坠到宝鸿阁顶,是能把陶仲商救起来。但只担心陶仲商伤势严重,从凌云寺一个来回花费的时间更耽误他的伤。 聂朱言看着小胳膊小腿,但好歹会武功懂轻功,陈希风道:“小先生,能不能——”聂朱言一口截断:“不能!”他一听陈希风张口就猜到他要说什么,苦着脸道:“不是小可不愿帮忙,我的轻功还算凑合,一个人爬上大佛没有问题,但再带一个百十来斤昏迷不醒的少崖主,上去了下不来,公子不如去拜托梁大小姐,她轻功武功远胜于我,刚刚平安将独孤少侠带下大佛了。” 陈希风病急乱投医,被聂朱言一点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梁小茵,急忙匆匆奔下凌云栈道去拜托梁小茵帮忙,他心知梁小茵厌恶陶仲商,但此时此刻顾不得许多,只能厚着脸皮求上一求。 梁小茵给独孤斐服了伤药,刚助她师兄调息完毕,便听陈希风跑来求她帮忙将大佛顶上的陶仲商救下来。梁小茵心里气地要呕血,她今天来明明是为了杀陶仲商,比武被搅黄也就算了,怎么忽然变成她要救陶仲商?但梁小茵对陈希风颇有好感,刚刚陈希风还为她说话,她实在拒绝不了陈希风。 陈希风见有戏,又真挚万分地对梁小茵道:“梁姑娘,你放心,你救了陶仲商后,我一定想办法不叫你嫁给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0 他。” 这的确是梁小茵心中所愿,但不知为何,这句话由陈希风说出来,她心中郁卒万分!刚刚大师兄用短刀掷向陈希风,陶仲商的表现已十分明显,这两人正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梁小茵自己情路坎坷,此刻不由得忿忿不平地想:狐狸精!狗男男! 想罢,还是应了陈希风,恨恨跃上大佛去救陶仲商。 风急浪大,云雁绕峰低鸣徘徊,滚滚江潮将一个纤细的身影推到岸边,陷入水草之中。一只苍白的手拽住江边芦苇,拨月无力地将脸伏在草地上,她半身泡在江中,长发松散漂在水面,若不是她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看起来简直与尸体无异,她也的确很快就要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 拨月浑身发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在她身体里蔓延,虽然坠下江时她封住穴道延缓失血运功护住心脉,但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拨月静静想:也就这样,恣意至今,负人负我,算是报应不爽,倒也不后悔,只是她这一死欢喜宗必定大乱,有些事情还需交代清楚。拨月强打精神,从怀中摸出一个蜡封的铜管,这是欢喜宗召引同门的信号烟花,她正欲启开蜡封放出信号,一双绣着银线的武靴忽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陆兼穿着一袭黑色的大袖衫,神情愉快又傲慢,他撩衣蹲在拨月宗主面前,从拨月手中抽走铜管向外一抛,水面上远远溅起一朵水花,铜管沉入江中。 拨月看见陆兼,面露恍然之色,她低声道:“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陆兼动作轻柔地为拨月将贴在脸颊上的湿发拨开,奇道:“我以为要死的一定是那个不孝子,没想到是你失手,不过阿月,你现在这么狼狈,还是很美。” 拨月无力地眨了下眼,问:“你怎么不在平江约战何天宁?” 陆兼轻松地说:“约在明年四月,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而且全真派的周仙师昨日向我下战帖,约我明年二月在青城山常道观比武,白谱第一的面子肯定大过区区何天宁。” 这两人明明有二十余年没有见面,但此时此地相逢叙话,语气自然熟悉地还像二十多年前一样。 拨月倦怠地道:“原来你打这个主意……算了,少说两句废话吧,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花许多心思把我害成这样,还不多多,咳,炫耀你的战绩。 陆兼对拨月的话深以为然,他面上的得意难以掩饰,道:“那个不孝子讨打得很,放心,我以后会为你收拾他,你后不后悔把他送走?是不是觉得还是把孩子给我或是那崽子一出生就掐死他更好?” 拨月微微仰面看着陆兼,她面色苍白、眼如点漆,浑身水痕地半浸在江中,像极了艳鬼水妖,陆兼被这凋零欲败的艳色迷了一下眼,就听拨月道:“我以为你要问我后不后悔当年骗了你。”陆兼眼中骤冷,拨月再说:“当年不后悔,现在也不后悔,能通过师门考验骗到你,让我坐上欢喜宗宗主的位子,我赢都赢了还后悔,才是不要脸呢。” 陆兼不受拨月的激,他恬然自若地道:“现在不后悔就好,算你心甘情愿输给我,阿月,被亲生儿子捅上一刀的滋味怎么样?以后我会帮你打理欢喜宗,安心去吧。” 拨月竟然在笑,她的声音愈发飘忽无力:“你神气什么,我可没有告诉陶仲商,我和他的关系。” 陆兼霎时面如寒霜,片刻后道:“我告诉他也一样。” 拨月笑出了声:“哈哈,这话你自己信吗?他杀我时不觉得痛苦,我死在他手里快活得很呢,你我都明白,错过时机便一点儿趣味也没有,你去说更输个彻底,就算你再怎么耿耿于怀苦心孤诣——”她慢慢抬手,指尖抚上陆兼的面庞,拨月的瞳孔扩散、眼睫低垂欲阖,声音轻软地像一阵清风就能吹散:“我绝不会输给你,我永远不让你如意。” 冰冷的指尖软软从陆兼面庞上滑落,这美丽绝伦的女人停止了呼吸,她的嘴角仍挂着一丝笑意。陆兼一把攥住了拨月的手,他目光沉沉看着拨月的面容,神情怨恨又像有一点伤心,良久他咬牙道:“你这个……贱人!” 第73章 陶仲商醒来时,嗅到一股墨汁与檀香混合的味道,他盖着厚重的棉被,躺着的木板床因为垫了几层旧褥子尚算柔软,身上的伤口虽有些疼痛,但更多的感觉是温暖与干爽。久违的舒适稍稍降低了陶仲商的警觉心,过了一小会儿,他才迟钝地觉察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那人的呼吸清浅而均匀,应该正在熟睡,是陈希风,也可能不是。 陶仲商掀开棉被起身,从枕边摸到了自己的双刃刀,他提刀下床,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外间。 现在大约将近卯时,室内虽然晦暗但已能看清物体的大致轮廓,一个人躺在三把椅子拼成的简易小床上,身上盖着厚棉被,脑袋下枕着一件棉袍,脸上则搭了一本书。 墨汁的味道在这里浓了一些,陶仲商将双刃刀放在一旁的高几上,伸手轻轻揭起书册。黯淡的光线中,书本下露出了陈希风清俊斯文的脸,这青年人好梦正酣,浑然不觉有人在看他,他虽然缩手缩脚委委屈屈地蜷在凳子上,神情却是安宁平和。这小少爷似乎总是这个样子,不会困扰忧愁,与他最不相干。 看见意料之中的人,陶仲商准备轻手轻脚地再将书册搭回陈希风脸上,颤动的书页中却抖下了一根靛蓝色的羽毛,轻飘飘落在了陈希风的口鼻之间。 陶仲商立刻意识到,这本书是他自己的!他迅速去捏那羽毛,陈希风却被羽毛拂地鼻腔发痒,打一个喷嚏,睁开了惺忪睡眼。 羽毛被喷嚏扬起,陶仲商伸手捏住,一片昏暗中他与陈希风对视,陈希风睡意朦胧地看着他,迷迷糊糊地问:“陶仲商,你的伤好点了?”问完,他眼角余光瞥到陶仲商手中的靛蓝色羽毛,一下清醒了大半。 陶仲商“嗯”了一声,两人相对不语。 短暂的沉默后,陈希风望着陶仲商手里的羽毛,说:“这是我——”一个“的”字还未出口,陶仲商果断开口截他的话:“这是我的,你拿我东西。”陈希风被这恶人先告状的无耻行径弄地懵了一下,陶仲商又道:“这次就算了,不要有下次。”说完,将羽毛夹回书册中。 陈希风彻底清醒了,他哭笑不得地说:“一根羽毛而已,你喜欢送你就是了,犯不着用这种要扭送我见官的口气吧?” 陶仲商倒也不纠缠羽毛究竟是谁的,听陈希风不争,便简略地道:“哦。” 陈希风咂摸出一点不对来,陶仲商是话少,但也不至于话少成这样,而且他们说了这么几句了,这任竟然既不讥讽他也没嘲弄他,太阳今天是要打从西边出来吗? 陈希风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1 他这是……在尴尬?陈希风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登时被冷气冻地一哆嗦,才惊觉陶仲商也只穿了一件单衣,便把做枕头的棉袄抖开搭在陶仲商肩上,自己披起棉被下了椅子,往陶仲商跟前凑了点。 陶仲商微微皱眉垂眼看着陈希风,他长发散开,胡乱披着一件半旧的棉衣,还是俊美无俦、可堪入画。 陈希风一直知道这个人好看,但在此时才意识到这个人这样好看,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问句:“陶大侠,你喜欢我?” 这句话两人都很熟悉,似乎有风拂面,风中挟裹湿润的水汽与草木气息,在宜黄河的小舟上,陶仲商也问:“小少爷,你喜欢我?” 屋里这时并没有风,倒是天光渐亮,钟鼓声不远不近地响起,已至卯时,窗外鸟鸣声声入耳。陶仲商比当初的陈希风镇定得多,他甚至还能出言挖苦:“一点儿都不,你没睡醒?” 陈希风也不气馁,气定神闲地说:“你为什么带着我写的书,还拿我的羽毛做书签?” 陶仲商面不改色地回答:“无聊看看,那是我的。” 陈希风眼中微带笑意,说:“行呗,既然我送你了,就算是你的。” 陶仲商见陈希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沉默片刻,道:“陈希风,这次多谢你帮我,但我第一次见你就讨厌你。” 陈希风眼中笑意渐消,他并不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却也分得清陶仲商在说真话假话,陈希风有点儿不快地说:“为什么?你可要讲理,别说什么‘自以为是、年少轻狂、废话连篇’。” 陶仲商说:“你太弱。” 陈希风一噎,没脾气了。 陶仲商接着又道:“弱成这样,还不老实怕死。” 陈希风悻悻然裹紧大棉被,低头摸了摸鼻子。 陶仲商却还没说完,他最后道:“你有的我都没有。” 陈希风心中一刺猛然抬头,定定望向陶仲商,陶仲商不闪不避迎着他的目光,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也不想再见到你,知道了?” 陈希风忽然伸手去抢陶仲商手中那本夹着羽毛的书,口中道:“知道了,那你把羽毛还我吧,我拿去送给妙妙姑娘。” 陶仲商仗着个子高下意识把拿着书的手抬高,脱口怒道:“你找揍!” 陈希风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陶仲商顿时意识到被耍,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把书“啪”一下砸陈希风怀里,冷冷道:“你送谁关我屁事。” 从“关你屁事”变成“关我屁事”,陈希风心里都快笑死了!但他深知这个时候一定不能笑出来,捧着书清咳一声收敛笑意,认认真真地说:“弱我也没有办法,任兄和张道长倒很强,你要喜欢他们吗?” 陶仲商脸色十分难看,似乎真的很想打这小少爷一顿。 陈希风忙又道:“至于怕死,我怕呀,我真不敢死,我要是死了,我爹娘、我哥哥、我的一对小侄、我先生、我家的猫和你,都该多难过。” 陶仲商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任谁听到自己和猫相提并论,恐怕都难觉得高兴。 陈希风的语气既轻快又愉悦:“既然我有的你都没有,那你更该喜欢我,这样我有什么都会分给你的。” 第74章 陶仲商看着陈希风,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难以置信,似乎不能理解,他甚至有点烦躁。并不是不高兴,但既然无法给对方期待的回答,这高兴的情绪也是短暂的。 陈希风把羽毛从书页中抽出,别入他的衣襟。那羽毛轻地像是没有重量,陶仲商抬手把它抽出来,想把羽毛递还给陈希风,但捏在手上又不递出去,他说:“你死了你爹娘、哥哥、侄子、老师会难过,你和我在一起,他们一样会难过。” 陈希风眉毛一挑,问:“难道他们觉得我和你在一起跟我死了一样糟糕?” 陶仲商被陈希风这个逻辑震了一下,半晌才道:“虽然不至于,但他们总不会想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陈希风叹气道:“就是一年前的我,也不会想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陶仲商淡淡道:“现在回家去来得及。” 陈希风一本正经地调侃他:“我和你在一起我父母难不难过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现在回家去,你肯定是要难过的。” 陶仲商皱了一下眉,他这次没有嘲讽陈希风自作多情,只道:“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你想要什么?给你了你就老实回家?”这是对应陈希风那句“我有什么都会分给你的”。 陈希风简直哭笑不得,他单身二十余年对谈情说爱已是生瓜蛋子,这位陶大侠却比他还一窍不通,陈希风简直恨不得把表兄卢思安从顺天府抓过来,传授他点脂粉领袖、浪子班头的绝学。陈希风想了想,问:“陶仲商,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杀掉陆崖主,对不对?” 陶仲商微微眯起眼审视陈希风,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忽然转到这儿了,还是道:“对。” 陈希风又问:“那假如成功杀掉陆崖主,之后你想做什么?” 陶仲商一愣,竟答不出话。两人对望一阵,陈希风一脸意料之中,笃定地说:“你从来没想过,你觉得你不会活下来,你以为最多也就是和陆兼同归于尽。” 陶仲商被陈希风点中所思所想,无话可说,默认了。 陈希风虽然知道自己猜中,但看陶仲商不反驳还是失望,人都会想将来,这个人却当自己没有未来地活着,没有期待的人生会有什么趣味?他慢慢道:“这也太没志气,你为什么要死,我想要你活着。” 空气中充斥着檀香与墨汁的味道,檀香味是寺庙中经年焚香所残留,墨汁味是陈希风衣袍上沾带,陶仲商裹着陈希风的棉袍,被十四年前的风雪扑面迷眼,他就是太想活,才说了那句:“师父救我。”而师父就低声下气地向陆兼恳求:“请崖主放他一条生路,让这孩子活着!” 陈希风见陶仲商没说话,心中暗叹一口气,面上仍旧微笑,道:“你不想我死,我也想你活着,你活下来我有什么都分给你,天底下绝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任兄还托我告诉你,拂剑门的掌门答应让你去镇江为你师父扫墓,带我一个吧;在太原我还说过请你去顺天府,吃绮楼烧鹿肉与羊羔酒、看什刹海的柳丝画船、喝玉泉山的茶和水、买脱猫儿巷的付记酱菜……你要是觉得我空口无凭,咱们就订个赌约立个字据。” 羽毛在指尖捻了一圈,陶仲商点点头,说:“好,赌什么,怎么立?”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字据不能写草书。” 陈希风没想到陶仲商忽然答应,一时愣住了。 陶仲商弹了一下陈希风脑门,陈希风“诶”一声回神,立刻披着大棉被一阵风跑到里间,在包袱里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2 翻了一阵,发现白纸竟然已经用完,干脆忍痛抽了两张刚写完的文稿翻到背面空处,抓着纸笔墨汁再拖着大棉被一阵风地跑回来。 陈希风将纸铺到高几上,抓起笔写出一纸漂亮的赵体,他边写边说:“这么着,我们各给对方一件信物,嗯……谁要是在一起去顺天府吃吃喝喝之前死了,那件东西就归对方。”说到这里,陈希风取出自己的牙制名章交给陶仲商,郑重地道:“我的名章现在交给你保管,就算你向别人借了钱,盖上这个印我也只能认账还钱。” 陶仲商如实道:“我要借钱,你还不起。” 陈希风一想真是这个理,顿觉自取其辱,含恨闭嘴。 陶仲商接过名章收好,略一思忖,从衣服里贴肉出摸出一个半旧的荷包抛给陈希风。荷包又扁又轻,陈希风接住,一脸狐疑之色抽开系绳,立即瞪大了双眼:荷包里折着三张银票。陈希风震惊之余还觉得有点熟悉,小心翼翼抽出一张,对着窗子查看面额,银票上花押票号印鉴俱全,写着足色银一千两。 陶仲商道:“这三千两是我攒了一十九年的棺材本,钱现在交给你,棺材我不打了。” 陈希风抖着手把银票装了回去,他终于想起这钱为什么熟了,昨年在内邱为了杀巴山狐胡爵陶仲商拿这银票做过饵。陈希风心中暗想:天呐三千两你是要金丝楠木打棺材?平时这么抠门打棺材这么大方???? 腹诽完毕,陈希风将字据补完一式两份,陶仲商确认一遍,两人按上手印吹干墨痕。陈希风把字据放进装银票的荷包里贴身放好,顿觉自己身价倍增,陶仲商也把字据收起。 收好字据,两人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都是第一次和人谈情说爱,也说不出具体哪儿怪。 天色已然大亮,陶仲商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亏,他压了三千两给陈希风,但陈希风那枚名章多半借不到三千两,这小少爷也还不起,陶仲商想了想,说:“陈希风,你要是死了,我就用用你的名章去借印子钱,拿着欠条去顺天府找你爹你哥还。” 陈希风本来正在欣赏陶仲商的美色,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简直像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但他凝神再看陶仲商,晨光之中这人眉宇间的戾气被冲淡,显出十分俊美风姿,心中自然生出一片温柔意味,强行忽略掉刚刚那句。陶仲商回望陈希风,见这小少爷眉目清朗、如圭似璧,心中一动,也不再说扫兴的话。 陈希风心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正打算冒着挨揍的危险把在太原被占的便宜给占回来,他一只手牵住陶仲商的袖子,陶仲商微微低头看他。 木门“笃笃笃”响了三下,聂朱言在门外问:“陈公子,你醒了吗?” 第75章 陈希风迅速把手收回,陶仲商别开眼,他们无端心虚,没来由地尴尬,明明什么也没做,搞得倒像真做了什么一样。 陶仲商把陈希风的外袍还给他,陈希风把大棉被交给陶仲商,高声回应聂朱言:“我醒啦,请小先生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聂朱言在门外说:“好,公子不用急。” 陶仲商抱着棉被,向门的方向瞥了一眼,问:“你怎么和夜航楼的人混一起,他这么早来叫你,你们有事要做?” 陈希风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去找水洗漱,口中答道:“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已经是夜航楼的观察使,细节以后说给你,我和小先生约好今天一起去嘉州城买药,你还要吃几天药,但寺里缺了几味药材,我们现在得出发了。” 陶仲商对夜航楼的印象不算差,他与夜航楼做过几次生意,虽然价钱贵了点,但总是物有所值。夜航楼在江湖中非黑非白、不善不恶,一直中立不偏不倚,一般没有谁会去招惹夜航楼的人,陈希风拜入夜航楼其实不坏。只是陈希风怎么想起加入夜航楼?阎钟羽竟也真的收他。 陶仲商心中疑惑,陈希风已经收拾整齐,说:“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饿不饿?再过一会就该吃斋饭,我和小先生出去的时候会找人给你送饭。” 陶仲商听陈希风问他饿不饿,才发觉自己的确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口中一股苦涩的药气。陶仲商有心说句“我一起去”,但他这次伤得不轻,自己也能感觉到四肢疲乏无力,如果遇上仇敌不要说打,可能逃跑都跑不过陈希风,便只问:“你们去多久?” 陈希风揣上自己的钱袋,说:“快点下午,慢点天黑时也回来了。”他走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八月仲秋,亦曰仲商,陶仲商,你是不是中秋那天出生的?” 陶仲商心中一动,说:“是,怎么?” 陈希风推开门,室内陡亮,他站在光里一脸掩不住的高兴,笑着道:“明年中秋,我带你去鄱阳湖找我一位师兄,他能做鄱阳湖最好吃的螃蟹。”聂朱言在门前看见陈希风,问:“陈公子早,少崖主醒了?”陈希风便不等陶仲商回话,出门和聂朱言问好。 门外传来聂朱言和陈希风的交谈声,两人很快走远了。陶仲商把怀中棉被搭在椅子上,从高几上拿起自己的双刃刀走回里间,他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嘴角。 嘉州城不远,就在凌云山对面与大佛隔江相望。陈希风和陶仲商下山雇了艘船坐到对岸,进城找了个生药铺买完药材,再在城中吃了一顿饭,随便逛了逛,就回凌云寺中去。 一来一回也只花了两个多时辰,日头还高,聂朱言从前来过凌云寺两次,领着陈希风走了一条风景不错的近路。山高林密,一路都是树影光斑,小路一边是山一边是江,走路时既能听到鸟鸣也能听到滔滔水声,陈希风抱着几包药材走在聂朱言前面,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忽然谈到拨月宗主和独孤斐。 聂朱言玩性还大,边走边将手中的药包抛来抛去,漫不经心地说:“这种事情都是当局者迷,以独孤公子的才智心机也不能看明白自己。” 陈希风听聂朱言老气横秋的口气有点好笑,问:“看来小先生对这种事很有心得?” 聂朱言促狭道:“谈不上很有心得,只是一个彻底堕入情网的人总会有些不同,比如现在的陈公子。” 陈希风一愣,有点尴尬地说:“小先生谦虚了,我觉得你深有心得。” 聂朱言笑了笑,又换了话题:“我一直觉得公子的运气很好,明明一点儿武功也不会,多次处于危险的境地,却至今在江湖中毫发无伤。” 这有点说到陈希风的心病,他苦笑道:“有不止一个人劝我快点抽身,不要再呆在江湖里,赵先生更是直接说过,‘不能断言自己永远好运,何必拿性命来赌难说的运道?’我有时想,我的好运气能到什么时候。” 聂朱言的声音不高不低,随意地说:“公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3 无渡河,公竟渡河。” 陈希风眉头微皱,回头看聂朱言,聂朱言目光不闪不避与他对视,继续道:“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陈希风心中蓦地一悚,他停下脚步,正好立在树荫的空缺中,霎时满身日光。聂朱言仍在玩手中的药材包,站在阴影中和气地问他:“陈公子,如果我邀请少崖主加入刺鹿盟,他会不会同意?” 陈希风反问:“让儿子去刺杀他的父亲?” 聂朱言不以为然地说:“少崖主应该是着世上最想杀死陆崖主的人了吧。” 陈希风轻声道:“夜航楼连这也知道。” 聂朱言嘻嘻一笑,眼如月牙可爱极了,他道:“夜航楼知道的比这更多。” 一股凉意袭上脊背,陈希风站在日光下却感觉不到暖意,他听到自己发问:“小先生忽然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聂朱言十分有耐心地回答:“少崖主与任少侠不同,他心高气傲又谨小慎微,轻易邀请他加入刺鹿盟,他可能不仅不会加入,还会把任少侠也劝出去。” 聂朱言还是习惯说话只说一半,但这次陈希风没有捧场,只看着他沉默不语。聂朱言等了一会儿,露出失望的神情,失落地继续说:“但如果公子你在此时被旦暮崖的贼子所杀,少崖主新仇旧恨叠在一处,杀陆崖主之心刻不容缓,此时去推波助澜,少崖主加入刺鹿盟的可能就多了五分了。” 陈希风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利器刮鞘的细微声响,他攥紧了手中药包,强忍回头的冲动,问:“为了五分可能,阎楼主让你杀我?” 聂朱言竟然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道:“楼主想让少崖主加入刺鹿盟,但并没有让我杀公子,他是真的恨欣赏公子哩,我也很欣赏公子,只是因为一些我自己的私事,不得不请公子去死,公子还要问什么吗?” 陈希风觉得这个回答十分可笑,他也的确勉强笑了下,道:“原来如此,我的运气就到今——”天字还未出口,陈希风忽然回身将手中药包砸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挥剑劈开药包,几味中药纷纷扬扬洒了一地,陈希风拔足朝聂朱言身后奔去,既然都是敌人,他在这一瞬间忍不住自我安慰:聂朱言总比身后的人弱吧? 但陈希风也明白,聂朱言只需要强过他。 他不敢死不能死不想死,却还是要死,他这一生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此时想来,竟是今天早上做的事最让他后悔。 日光下银芒一闪,聂朱言扶着陈希风的身体让他慢慢倒下,那穿着黑斗篷的高大男人走过来,长剑对着陈希风的一只手臂举起,聂朱言拦住那男人,说:“人是我的杀的,就和阁下没关系,阁下请去砍陶仲商的手。” 穿着斗篷的男人冷哼一声,像是对聂朱言十分忌惮,将剑回鞘,这男人有一只袖管是空荡荡的。男人问:“尸体你要怎么处理?” 聂朱言早已想好,道:“不能放在这儿,得快点处理,你去找块大石头,绑上石头沉江吧。”穿着斗篷的人闻言转身去了。 聂朱言安静站了一会儿,他看着陈希风按着胸口的匕首满手是血,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地对陈希风说:“公子是我第一个亲手杀的人。” 陈希风没有呼吸了。 日光下的江水波光粼粼、碎金点点,涟漪一圈圈地荡开。 第四卷 旧来雨 第76章 鱼线悬于江上,鱼钩沉在江中,风和日丽的秋日,的确是钓鱼的好天气,耸立的山石旁泊着一架竹筏,山石上有两人盘膝而坐,一名是剃了光头、穿着僧袍的老者,另一名则是身材高大、五官深刻的胡僧。 老者手持钓竿凝视江面,他颔下蓄着长须,生得算颇有威仪,只是神情郁郁,似乎很不好相处;而胡僧裹着件旧法衣,脚下踩一双露趾蒲鞋,他把禅杖放在膝上,坐在火堆前苦着脸低头啃一条没滋没味的烤鱼。 鱼线忽然颤动,那老者嘿然笑道:“这一条你烤到三成熟,多熟一成我就给你喂蝎子。”他的笑声又沉又冷,语气满是幸灾乐祸。胡僧忍了又忍,才没将手中只啃了一半的烤鱼砸到老人脸上,他憋着气说:“老秃子,你今天撑死我,明儿去哪儿再找个人让你折磨?” 老人已经准备收线,他道:“人人可杀人人杀人,撑死你,我再随便捡个要死的人救活狗命,不就有人折磨了?”他话音未落,一块大石头坠着一个人从天而降,“扑通”一声坠进他们眼前的江中,附近的水鸟被惊飞一片。 胡僧身手敏捷地抱着禅杖向后一跃,老人被江水溅了一身,上钩的鱼也被惊跑,他却不怒反笑,向胡僧道:“说什么来什么,你快跳下去把这个人救起来,他要是没死透,这倒霉鬼就换你。” 胡僧顿时大喜,忙问:“你说真的?” 老人不耐烦地道:“真的真的,快把人给我捞起来,他要是淹死了你就等着撑死。” 胡僧把烤鱼一抛,蹬掉鞋子跳进水里捞人,老者擦了擦身上的水迹,给鱼钩换上新饵。 不消多时,水面上冒出两个人头,胡僧先将落水者托上岸边,自己再爬上岸脱下法衣拧干晾晒。老人放下鱼竿,凑到落水者面前把人细细端详,见此人身材单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露出失望神色,道:“虽然没死也离死不远,这小子身子骨怎么这么弱?就算救活了也经不起耍弄。” 胡僧好不容易把人救起,以为自己终于还清孽债脱离苦海,听老人这么一说立刻紧张起来,也凑到落水者身前,口中道:“人没死透呢,你刚刚说的,他没死透就——咦?”胡僧忽然住嘴,定睛把落水者看了又看。 老人对落水的人失了兴趣,拾起鱼竿道:“咦什么咦,我管他去死,你快把这小子扔回水里,死人碍我的眼。” 胡僧却不理他,伸手把落水者面上的湿发抹到头顶,这人长得竟很斯文清俊,胡僧忽然讶道:“原来是他!这个人我见过。” 老人以为胡僧在耍花招,头也不回,恹恹道:“你认识那你救活他。” 胡僧看老人不信他,急道:“我真的见过他,他叫那啥……我记不得了,但我记得他爹是当官的,他的命值六千石大米!” 老人听胡僧说得像模像样,暗道这头驴子也编不出精细点的谎话,终于回头道:“当官的家里是该有点钱……你搜搜他身上,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有钱赚我也救上一救。” 胡僧一想救活了这个人自己脱身,二和这人没仇没怨救人一命能修善业,就认真在这年轻人身上搜寻起来。 片刻后,胡僧倒吸了一口冷气,老人听他抖着嗓子道:“你,你这回发财了,他身上有三张一千两和一块好玉,我想起这个人叫什么了,他好像叫做陈希风?”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4 老人抬手把钓竿摔进江里,挽起袖子跳过来,果然看着大石头上晾着三张银票和一块白玉令牌。老人立刻一手拂开胡僧,另一手飞快在陈希风伤口附近点了两下,然后从怀中摸出一黑一白两个小瓶,从黑瓶中倒出药丸掐着陈希风的下巴把药喂下去,又从白瓷瓶里倒出一滩透明的胶状物糊在伤口上。 胡僧看老人不再动作,狐疑地问:“救完了?” 老人把两个小瓶子塞回衣服,乜了胡僧一眼,轻蔑地说:“你以为人家是你,皮糙肉厚,被打断腿还蹦着走,人家有钱的是祖宗,祖宗当然要精心伺候,我先给他把命吊住,带回虚赢居再细细救治。” 胡僧看陈希风终于得救,松了口气,将半干的法衣往身上一搭,拄着禅杖如释重负地道:“你既救了他,我能走了吧?” 老人眼皮一掀,道:“我是救了他,但人家是给钱的祖宗,我难道能折磨祖宗?” 胡僧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禅杖指着老人的鼻子骂道:“老秃子!江无赦!你说的话难道全是放屁?” 老人冷冷道:“我就是在放屁,你要不一禅杖打死我,就把这个祖宗给我小心抱到筏子上去,他磕破一点儿油皮,我让你喝一壶猪油。” 胡僧脸色变了又变,看老人的眼神一时凶恶一时忍耐,片刻后他骂了声娘,泄气地把禅杖扔在地上,伸手去抱陈希风。 陶仲商在凌云寺的厢房里一直呆到黄昏,期间除了小沙弥来送过两次饭,就没有其它人到屋子里。陈希风的包袱就放在里间的圆凳上,因为之前翻找纸笔而半开,一叠书稿露在外面。陶仲商闲得无聊,坐在床上连猜带蒙地将《游刃客续传》的书稿翻阅完毕,天色已经完全变暗。 陶仲商下床点亮灯火,开始感觉到不安,陈希风与聂朱言仍没有回来。 失约有很多种可能,有好的可能也有坏的可能,现在天色完全黑透,自己伤势未愈,趁夜下山寻人是下下之策,陶仲商便将陈希风的包袱收拾好,和自己的行装打成一个包袱,再穿好衣袍吹灭灯火坐在黑暗里,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与应对之法想了一遍。 不可能每件事都会能跟想好的一样顺利,他已经很习惯意料之外,只要不是最坏的结果,陶仲商闭上眼,面容隐没在夜色中。 只要不是最坏的结果,其它都值得忍耐。 东方已白,陶仲商背上包袱,提刀推门而出,正遇上那给他送过饭的小沙弥要叩门。小沙弥看见他,奇道:“大爷要出门吗?刚刚有人一大早地送了这封信来,要小僧交到您手上,您不等您的朋友了?” 陶仲商心中一动,接过信封一瞧,他与夜航楼做过几次生意,轻车熟路地在信封上找到夜航楼的暗记,立刻启封抖开往信纸,信纸上字迹笔画锋利,写着: 回程遇伏,陈公子不幸罹难,详情难表,持此信往嘉州城瑞安银楼。 第77章 嘉州城,瑞安银楼。 调羹里盛满了苦涩的暗红色药汁,聂双吹散热气,将汤药喂到聂朱言唇边,聂朱言乖乖含住调羹把药喝下,等聂双再舀一勺。 叩门声忽然响起,窗纸上映出两痕人影,一道人影躬着身子,另一道人影挺拔如青竹,有人在门外道:“小掌柜,陶大爷到了。” 聂双吹药的动作一顿,蹙眉抬眼看向聂朱言,聂朱言对聂双微微一笑,从聂双手里取过药碗将剩下的汤药一口饮下,聂双冷冽如冰的声音在门内响起:“请进。” 陶仲商推门走了进来,他戴着大竹笠,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袍子,背上背着包袱,手中提着长刀,这样看来是江湖中最寻常的落魄刀客。门外的人将门带上退走,陶仲商将竹笠摘下随手扔到屋内的圆桌上,砸出了“哐”地一声。 陶仲商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木床半尺之外,他的目光逡巡过半躺在床上的聂朱言、坐在床边的聂双以及摆在圆凳上的空药碗。聂双心中一紧,聂朱言忽然咳嗽了几声,向陶仲商道:“少崖主请坐,小可遣人送信相请,一是有一些问题要请教,二是没能送药到凌云寺,顺便请您来嘉州养伤。” 陶仲商没有坐,只道:“我也有一些事情要向阁下请教。” 聂朱言面上毫无血色,道:“少崖主请先问。” 陶仲商问:“你信上说陈希风已死,是你亲眼所见?” 聂朱言脸色更白:“是,小可亲眼所见。” 陶仲商提着刀站在原地,食指在刀柄上无规律的叩击,他审视聂朱言,不疾不徐地问:“阁下和陈希风同来同往,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 这句质问直白到刺耳,其中暗含的杀意叫聂双脸色骤变,聂朱言伸手牵住她的指尖。 聂朱言道:“能这样想,会这样问,少崖主是陈公子的真朋友。” 陶仲商说:“阁下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聂朱言牵着聂双冰凉的指尖,他与陶仲商刀锋般冰冷锐利的目光对视,答道:“因为我会轻功,逃地更快。” 像是有一把冰做成的刀片切入心脏,在体会到疼痛之前,陶仲商先感觉到了透骨的寒意,他问:“所以你自己逃了,让他一个人等死?” 聂朱言沉默了片刻,他孩子气地抿了下唇,语气不再平静:“少崖主是陈公子的好友,您或许愿意与陈公子同生共死,但我和陈公子虽然都是夜航楼门下,相识却只有短短数日。”说到这里,聂朱言看了一眼聂双,继续说:“比起让我姐姐孤身一人,我更愿意保住自己的命,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我救不了陈公子,是我的无能却不是我的过失,我没有责任一定要救他。”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很自私,但这样坦诚的自私,反而显得聂朱言清白无辜。 人性天生自私,各有偏爱之人,除非大圣大贤、义薄云天,谁愿意为泛泛之交舍生忘死?聂朱言没有责任要救陈希风,一定会救他的人没有来,陈希风那时在想什么? 陶仲商此生有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时候,有时候他什么都不想,有时候他会想很多,但他忽然不敢去猜,陈希风生死一线时想了些什么。 陶仲商低沉的声音变得有一点哑:“你们在哪里遇伏?伏击你们的是什么人?陈希风的尸体呢?” 聂朱言似乎在为刚刚的态度后悔,缓和了语气回答:“回凌云寺时在江边遇伏,伏击者有四人,都穿黑色斗篷做旦暮崖打扮,这也是我一定要请少崖主见面的原因,陈公子……陈公子被他们抛在江里,其实我没有见到陈公子的尸身,万一神佛庇佑逃过一劫也说不定。” 陶仲商知道陈希风不通水性,不答聂朱言最后一句,他听到伏击者做旦暮崖打扮,心中顿时生疑,陆兼是说过他不能杀死拨月宗主,就拿陈希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5 风或是任不平开刀,但他明明已经杀了拨月,陆兼难道出尔反尔?陆兼的信用虽不好,但这种事上出尔反尔不像他的作风。 聂朱言闷声道:“我抛弃同门独自逃生,回夜航楼复命时得给楼主一个交代,日后也必须给陈公子的亲人一个交代,所以陈公子因何而死我一定要弄个明白,少崖主如果没有问题了,那我也要问少崖主一些问题。” 陶仲商更想弄清陈希风为什么被杀,点了下头。 聂朱言道:“我和那几名旦暮崖的人交了几下手,见势不妙才逃走,他们并不追击我,那么可能是专门针对陈公子,领头的人断了一只手,他杀陈公子前也先斩断了陈公子的右手,像是泄愤之举,少崖主是否知道,陈公子有什么仇家断了一只手?” 陶仲商听到陈希风被斩了一只手,只觉被百十来斤重的大锤当胸击中,他竭力整理思绪,凝眉思索半晌,忽然道:“有一个,昌都翁的独子叫方召,是我的仇家但见过陈希风,不过已经死了。” 聂朱言想了想,道:“也是一条可以查的线索。”他叹了口气,道:“夜航楼和旦暮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旦暮崖这次杀了夜航楼的人,夜航楼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和少崖主以后本该是仇敌,但少崖主是陈公子的朋友,陈公子对我说过些少崖主的往事,我答应过陈公子为少崖主治伤,少崖主内伤未愈,便留在银楼中将伤养好,夜航楼查到和陈公子有关的消息你也能早点知道。” 陶仲商忽然抬眼把聂朱言看了看,垂眼道:“也好,多谢美意。” 聂朱言看着陶仲商,面上露出犹豫神色,试探着问:“少崖主以为,杀父之子,是否天地不容?” 陶仲商冷冷道:“不以为,父亲是个畜生,还不能杀吗?” 聂朱言赞同地点点头,说:“小可与陶大爷想法一致,只有迂腐酸儒才理会这些,我让人去准备房间,陶大爷就在这里歇下吧。”他说完,聂双找了下人吩咐了几句,下人领着陶仲商去客房中休息。 聂双重新在床边坐下,聂朱言握上聂双的手,发现她掌心都是汗,找了根帕子将聂双掌心的汗渍擦干。聂双将聂朱言的手连帕子一齐握住,皱眉问:“你真杀了陈希风?” 聂朱言微微一笑,道:“是,绑上石头沉了江,他死定了,姐姐还不放心吗?” 聂双面上神情似喜似忧,最终是忧占了上风,她忧心忡忡地道:“楼主这么看重他,你却杀了他,就算你让陶仲商加入刺鹿盟,楼主还是会大发雷霆,你要怎么交代?” 聂朱言将头枕在聂双的膝上,嗅着少女身上的芳香,轻声道:“楼主是会大发雷霆,我也没法交代,但他最后只能放过我,活人总比死人好用。” 第78章 江上烟波浩渺,十来艘小舟在这段河道上巡游打捞,一艘客船穿过小舟之间,船上的客人探头望向附近的小舟,好奇地向船夫打听:“一路瞧见好多船在下网,也不见他们打鱼上来,船家,这是在捞什么呢?” 船夫看了眼客人,这名客人看着三十来岁,身边佩剑、衣饰不俗、一边肩上背着一个沉重精美的大木箱,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江湖人物,但他容貌英武、言谈随和、出手大方,船夫也乐意和他闲聊,答道:“他们在捞尸体,据说有个年轻人被土匪杀了抛尸在江里,他的朋友雇了差不多附近所有的渔船打捞年轻人的尸体,出手真是阔绰!” 客人点点头,道:“我说这里的船怎么这么难租,那你怎么不去打捞?” 船夫道:“本来附近的船都被那两人包了捞尸体,头两日根本没船肯送客,城里的人过不来江边的人过不去,大家闹到里长面前,里长和凌云寺里的大师父出面要每天起码有四艘船送客人,今儿轮到我,不过小人运气好,碰到您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哈哈哈哈!” 客人跟着哈哈了两声,他本来没想出手这么大方,只是雇船时一连被三四艘船拒绝,雇到这名船夫时干脆多付些船资,结果做了冤大头。不过他也不缺这几两银子,继续和船夫闲聊,问:“这么大的江、这么急的水,捞一具尸体要捞到什么时候去?” 迎面驶来一艘小舟,舟上站着个显眼的男人,身材高大头戴竹笠腰间佩刀,正是陶仲商。船夫冲陶仲商的方向努努嘴,对客人说:“只看这位大爷想捞到什么时候,让我们多挣几日钱,前两天下过大雨涨了水,尸骨被冲到其它江河或是让鱼虾啃了也是常有的事,要捞上来难呐!”话里的意思是不太可能捞上来。 小舟从船边驶过,客人只能再看见刀客的背影,心中略觉同情,叹道:“世道还是清平些好。” 船夫附和:“谁说不是。” 客船靠岸,客人与船夫道了别,提剑背着大木箱登岸入山。一路草深林密,不辨道路,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边走边看。愈往山里走,草木愈繁茂,爬过一个山头,渐渐能从野草间看出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提剑的男人忽然停住脚步。 明明已到午时,白日高照山雾早该消散,林间却笼着纱一般轻薄的白雾,男人打开随身的大木箱,从里面翻出一张铁灰色的面罩扣在脸上,合上箱盖继续往前走。小径被踩出裸露的泥土,穿过巨岩与粗壮藤条搭出的大洞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精巧的茅草屋依山而建,房屋周围扎了一圈竹篱,屋前屋后的大片土地被分划成好几块,一块种满菜蔬另几块种满草药,几只鸡鸭在菜地间踱来踱去。 男人再看了两眼手里的图纸,走“之”字形绕到竹篱前,正要叫门,一个五大三粗的胡僧忽然提着一把刀从屋里骂骂咧咧地出来,一眼望到门前戴着古怪面具的人。胡僧立刻住口,惊疑不定地看着门前那人,质问:“你是什么人,怎么走到这里来的?”男人见胡僧膀大腰圆、凶神恶煞,手中还捉着一把尖刀,心中也觉可疑,但他一向稳重,先将面具摘下,问:“这位兄弟,这里可是江神医的虚赢居?” 胡僧看男人摘下那奇怪的面具也是英武端正一条好汉,面上稍松,将尖刀别在腰带上,向屋子吼道:“老秃子,你有客人来了!”吼完,一边朝着门前走一边说:“兄弟别动,门口有机关,我带你进来。”他话才说完,男人已经背着箱子轻松走进大门,每一步都刚好避开了触发地上机关的石板,对胡僧道:“多谢兄弟的好意,这些机关——” “这些机关连这座房子都是他们家建的,你替人家操什么心,去杀鸡!”江无赦从屋里走出来,一脚踹到胡僧屁股上,胡僧侧身避开,抽出别在腰带上的尖刀恶狠狠地看了江无赦一眼,忍气吞声去菜地里捉鸡。 男人在旁看地稀奇,看江无赦秃了脑袋穿着僧衣更觉稀奇,问江无赦:“那大师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6 是哪一位?世叔,你什么时候出家了?” 江无赦对着男人面色稍缓,口气也好多了,道:“我捡来养的看门狗,不必管他,我也没出家,这事说来话长不如不说,公输世侄进来坐。” 公输明野跟着江无赦进屋落座,江无赦为他沏了茶,道:“公输世侄,我要把虚赢居现在的机关全部大改,改得铁壁铜墙,哪怕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飞进来也会被万箭穿心、乱刀砍死!” 公输明野想了想,道:“可以,但初建虚赢居时世叔要求宜居宜防,我爹画的这张图纸在宜居宜防上已经完美,世叔若要改得铁板一块,只能削居增防,改完之后虚赢居住着就会麻烦许多,世叔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改后恐怕习惯不了。” 江无赦把手一挥,一脸恨色地道:“世侄尽管改,什么宜居宜防不用管了,我只要能防住贼,你是不知道,造化丸我五年拢共炼出三枚,一枚卖了一枚送了,剩了一枚为自己备着,却叫贼给摸走了,我怎么气得过?什么吴妙妙晏子翎贼祖宗,再敢来我这里放肆,都叫他们变贼窟窿!” 公输明野点点头,笑道:“世叔既然决心已定,小侄必为世叔尽心,只是我这次出岛也有其它事办,这两日我先画图纸给世叔过目,世叔满意,我就寄信回岛上让他们遣工匠来重造虚赢居。” 江无赦喜道:“好,你是明字辈里最出色的,我有什么不满意,世侄你坐坐,我去取定钱。”说完,江无赦就转到内室里去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在桌上,道:“世侄,你看这块玉值几个钱,能不能抵了定金?” 公输明野打开木盒,盒中躺着一枚温润剔透的白玉令,中间镂雕了一个篆体“察”,周围缠着繁复花纹,玉令泛着油脂光泽、质地细密、雕工精湛,是一块品相极好的羊脂白玉。公输明野一见这枚玉令,神情立即变化,将玉令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花纹,转脸向江无赦问:“世叔,这块玉是哪儿来的?” 江无赦见公输明野神色有异,正要作答,内间忽然发出轰然巨响,整个房屋都震动了一下!公输明野与江无赦都听得出这是机关发动的声响,但机关无人触碰怎会发动? 江无赦脸色一白,把胡子一吹,口中大叫:“不好!人醒了!白救了!”从椅子上跳起往里间跑去,公输明野还等着他解释玉令来由,立刻跟了过去。 第79章 公输氏建造的屋舍果然坚固,刚刚的巨响震耳欲聋,但屋内的梁柱结构没有半分损伤。江无赦与公输明野冲到里间,眼前一片烟尘弥漫,靠墙摆放的木床已经塌陷,掀起的床板上扎了十来支毒箭。江无赦三两步跨到床边,将床板一掀,便见只着中衣的陈希风被被褥缠住,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样子虽然狼狈,却没有性命之忧。 陈希风一脸病容、姿态孱弱,双眼倒还清亮,他见有人来,勉强笑了笑,似乎想从被褥里爬出来,但四肢无力根本挣脱不开。江无赦忙道:“你不要动!床底下也有机关!” 陈希风的动作立刻僵住,公输明野走到床边,将床架上的一处雕花转了一圈关闭机关,才伸手把陈希风拉出来,他顺便往床板下望了一眼,在心中感叹这年轻人的好运:床上的机关一旦发动,床板便会下陷,寻常人的反应多半是向外逃脱,就会被架设在屋顶的毒箭射个对穿,偏偏这人体虚气弱无力逃窜,反被床板压在下面,躲过了要命的毒箭,床底下也有一道机关,只要人压住机关再起身就会发动,但这青年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又保住了小命。 三人先退出一片狼藉的偏厢,换了间屋子让陈希风在床上躺下。 江无赦为陈希风拆开裹伤的洁净白布,见伤口并未撕裂心中松了口气,他顺便为陈希风伤口换了药,一边取了新布条将伤口缠好,冷着脸质问陈希风:“你刚刚在床上瞎摸什么?” 陈希风刚醒时脑子还有点恍惚,怀疑自己是人是鬼是不是已经到了阴曹地府阎王殿,但按到机关狠狠摔了一跤,倒把人摔清醒了,他听到问话,答道:“抱歉,我按着床头想坐起来,不知怎么就把一块雕花按下去了。” 江无赦和公输明野听地表情微妙,木床上的机关是为了对付搜索床帐的盗匪,安置的比较隐秘,这人随便一按就按到机关也罢了,按到机关了竟然还不死。 公输明野忍不住道:“命真大。” 江无赦为陈希风包扎完伤口,陈希风伸出手握成拳,柔软的床铺、伤口的疼痛、微冷的空气增加了他活着的实感,陈希风长长叹了口气,一时后怕一时侥幸,心情复杂难言,喃喃道:“能活着就好。”他昏迷数天没有说过话,声音有一点哑。 江无赦把药瓶白布剪子收拾好,他见惯许多人死里逃生后发傻的样子,懒得理会陈希风。 公输明野倒很赞同陈希风的话,活下来总是好事,他对陈希风一笑,想再说句什么,却发现这年轻人的目光忽然转到他的手上,自己还拿着那块白玉令牌。 公输明野心中一动,问:“这块玉牌是你的?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陈希风的心里也充满了疑虑,什么人救了他?这里是哪儿?这个人和夜航楼有没有关系,为什么会对夜航楼的令牌感兴趣?眼前这两人多半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一看就是江湖中人,会问他就是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叫什么,是否还会救他? 陈希风还在思索,江无赦先疑惑地问:“世侄,这块玉有什么问题,难道是偷来的赃物?不该呀,这小子据说个官家公子,不至于做贼吧?” 陈希风微微一愣,问江无赦:“老丈认识我?” 江无赦反问:“你是不是叫陈希风?” 陈希风犹豫片刻,点点头道:“我是叫陈希风。” 江无赦转脸向公输明野道:“那就没错,世侄,这块玉到底怎么了?”公输明野也很费解,这青年既然是位官家公子,身上为什么会有夜航楼的信物? 三人面面相觑,各自心存谜团。公输明野想不通,继续问:“这位陈公子,在下公输明野,这块玉牌是你的吗?如果不是你的,你从何处得来?” 陈希风听到“公输明野”四字,抬眼细细打量眼前这汉子,问:“你是公输明野,公输明略是你什么人?” 公输明野似乎懂了什么,说:“是我堂兄,他在宫中供职研究火器,你既然是官家公子,是不是见过他?” 岂止是见过,公输明略是尹征霄最好的朋友,陈希风跟着尹征霄和公输明略一起喝了不知道几百回酒,也成了朋友。陈希风在脑海中把公输明野和公输明略比较了一番,两人容貌的确有颇多相似之处,公输明略也对陈希风和尹征霄多次提过他的堂弟公输明野,眼前此人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7 很符合公输明略的描述。 陈希风信了大半,但仍想彻底确认,道:“请恕在下冒昧,想再问一个问题,宣德六年明略兄在京中收罗到一件古物,送给你做了生辰贺礼,阁下要是公输明野,一定知道这件古物是什么。” 公输明野的眼神已有了笑意,道:“是一张西汉的错金银铜弩机,这个你也知道,小兄弟是我堂兄的朋友?” 陈希风脑中绷住的弦终于稍稍松了一些,道:“是朋友,现在能见到朋友真是最好的事情,明野兄勿怪,我最近吃了一些亏,有点风声鹤唳,那块玉牌是我的东西,是我任夜航楼观察使时阎楼主给我的信物。” 公输明野看陈希风这副惨状也知道这小兄弟吃过大亏,皱起眉头问:“陈兄弟,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陈希风更好奇公输明野为什么要问夜航楼的玉令,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明野兄,你为什么要问夜航楼的这块令牌?” 公输明野道:“我这件事不复杂,陈兄弟和我堂兄熟悉,该知道我公输一族大多住在海外绀珠岛,我这一次来中原是因为一位朋友写了一封信请我帮忙,这位朋友陈兄弟你可能不认识,他姓蒋名空出身雪鹰派,那封信——” 陈希风忽然插话:“蒋少侠的那封信是由夜航楼的人送到你手上的,信里是不是请你加入一个叫刺鹿盟的组织?” 公输明野诧异地看向陈希风,问:“你在夜航楼见过这封信?” 陈希风摇了摇头,他苦笑了一下,说:“没有,但我见过另一个加入刺鹿盟的人,明野兄不是问我怎么会伤成这样吗,就是夜航楼的人要杀我。” 第80章 陈希风还能苦笑,公输明野已经笑不出来了,陈希风是夜航楼的观察使,夜航楼的人却要杀他,这种听起来就很古怪的事情多半伴随着秘密或阴谋。 江无赦起身往门外走,厌烦地道:“你们要说什么一句都别让我听见,我去瞧瞧我的鸡。” 屋里只剩下陈希风和公输明野,公输明野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道:“陈兄弟,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劳你千言万语说一说,你是夜航楼的观察使,夜航楼的人为什么杀你?” 陈希风对这件事也百思不得其解,聂朱言说杀他是为了激陶仲商加入刺鹿盟,但杀他又不是阎钟羽的意思,聂朱言说欣赏他不像假话,他也不记得什么地方得罪了那小孩。陈希风头疼道:“要让明野兄失望了,我根本不想不通夜航楼的人为什么杀我。” 公输明野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问:“陈兄弟,你既不会武功,为什么会加入夜航楼?” 这个倒是好说,陈希风便把自己写的《游刃客传》跟夜航楼的关系和新编灰谱对公输明野讲了一遍。 公输明野上一次来中原还是七年前的事情,什么《游刃客传》根本不知道,灰谱的事也是蒋空给他的信里讲了一点,他听陈希风讲完大致懂了前因后果,道:“这么听着,的确是想不通姓聂的小子为什么要杀你。” 陈希风回忆着聂朱言杀他前说的话与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又道:“聂朱言说杀死我再嫁祸给旦暮崖,可以激陶仲商加入刺鹿盟,但他也说了,他要杀我,和阎楼主没有关系,那之前的理由就只是借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公输明野轻轻念了一句:“刺鹿盟……” 陈希风脑中灵光一闪,跟着重复了一遍:“刺鹿盟。”他抿紧唇,右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继续道:“杀我需要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就是刺鹿盟,组建刺鹿盟是阎楼主的意思,聂朱言要这个借口就是给阎钟羽看,这样阎钟羽可以因为陶仲商加入刺鹿盟原谅我被杀。” 陈希风这个逆推不无道理,公输明野脸色一沉,道:“让一个人加入刺鹿盟,就可以要另一个人死,哪有这样的事,这样的做派也不比陆兼好。” 陈希风说:“我也只是推测,而且我还是想不通聂朱言为什么要杀我。” 公输明野看着陈希风,缓缓道:“陈兄弟,如果你的推测没有错,一个这样做事的人,为了什么理由杀你都不奇怪。” 陈希风一怔,还真是这个理,他和聂朱言相处的时对那小孩印象太好,但聂朱言如果真是表里如一的人,也不会杀他了。 陈希风点了点头,说:“那问题还是在刺鹿盟,刺鹿诛邪、匡扶正义,听起来真是大好事,夜航楼要做这件事简直功在武林、义字当头,明野兄,你收到那封信有什么打算?” 公输明野想了一会,向陈希风道:“蒋兄写信邀我,我一定要去见他,问题既然出在刺鹿盟,是不是匡扶正义、义字当头,也得去看了才知道。” 陈希风听公输明野话里的意思对那蒋空颇为看重,想到当初任不平也是听了蒋空的名字才决定加入刺鹿盟,问:“明野兄,这些蒋空蒋少侠写给你的信里怎么说?是否方便告诉我?” 公输明野听出陈希风语气中的怀疑,笑道:“陈兄弟放心,就算刺鹿盟有问题,蒋兄写这封给我绝对是毫无恶意的,他在信中只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请我加入刺鹿盟,第二件是他与人研究出一个天下无双的刀剑阵需要我助力,天底下若有人永远不会说谎,那人就一定是他。” 陈希风听公输明野这么说,对蒋空越发好奇。 公输明野有预感,自己这次去见蒋空瞧一瞧刺鹿盟,一定会遇到许多不同寻常的事情,这些事情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坏事,最有可能是十分危险的事。公输明野问陈希风:“陈兄弟,你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陈希风还在思考蒋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打算?” 公输明野见陈希风没懂,便说得更直白:“你是打算在虚赢居中修养到伤势彻底康复再回家,还是伤势好一些能正常走动就回家?如果陈兄弟打算伤势好些就回去,我可以送你去顺天府,还能瞧瞧我堂哥。” 陈希风:“……你们,明野兄,你们在这方面真是挺像的。” 这次换公输明野没懂,茫然问:“我和谁挺像的?在哪方面?” 陈希风其实很明白公输明野为什么提起回家,按照正常的想法,他不会武功在江湖里吃了大亏受了重伤,能幸运捡回一条命,当然赶快回家才是正理,只是他实在听人让他回家听地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陈希风无奈地说:“没什么,我并没有回家的打算。” 公输明野一愣,问:“不回家,难道你还要去夜航楼?” 陈希风道:“也可以这么说,明野兄,我伤势好一些后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见蒋空少侠?” 公输明野英武的面庞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但并没有直接拒绝,只道:“此行并不太平,陈兄弟是为了什么以身犯险?”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8 陈希风知道,自己说不出能让公输明野认同的理由,对方绝不会答应带上他,他沉吟片刻,道:“为了好奇心,刺鹿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聂朱言为什么杀我,我实在好奇地不得了。” 公输明野自己也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他很理解陈希风的想法,但并不点头。 陈希风继续说:“也因为明野兄你用得上我,公输一族久居海外绀诛岛,听明略兄说你上一次来中原已是七年前的事情,武林中近期发生的事情你恐怕没有我清楚,而且我做过夜航楼的观察使,夜航楼的事情我一定知道的比你多,我见过阎钟羽的脸。” 公输明野一震:“你见过阎钟羽?” 陈希风道:“嗯,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易容,但他没有戴面具。”江湖中见过阎钟羽不戴面具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完,陈希风是后来听聂朱言提到这件事,才晓得阎钟羽亲自来见自己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公输明野有些动摇了。 陈希风左手不自觉地虚按在胸前的伤口上,他道:“既然我还活着,我一定要去见一个人,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第81章 最后一个理由说完,不仅伤口疼痛,陈希风只觉心口也刺痛难忍,好像就在昨天,他信誓旦旦地立下字据,和陶仲商说好谁也不会死,说好黄昏前回凌云寺,还约定明年八月去鄱阳湖过中秋,什么事情都好的不得了。 但也是同一天,黄昏前他没有回去,聂朱言也只会告诉陶仲商他死了,那个人现在该有多难过?陶仲商遇到的每一件好事最后都让他痛苦,陈希风本以为自己绝不会让他痛苦。 公输明野猜到陈希风要去见的人,多半是那位夜航楼想弄进刺鹿盟的陶仲商,这两人的情谊必定十分深厚,他思考一阵,还是不愿意带上陈希风,温声道:“陈兄弟,若是要让对方知道活着,我可以为你传讯给他,你先回家去休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刺鹿盟的事情如果顺利解决,我和你的朋友一道去顺天看你。” 陈希风摇头道:“多谢明野兄,这个讯恐怕不好传,聂朱言说我死在旦暮崖的人手里,你拿着我的信物去给陶仲商,你们三人对峙,聂朱言反咬一口你是旦暮崖的人,书信是伪造的,信物是从我尸身上拿的,你要怎么反驳?” 公输明野没想对质这一茬,皱眉道:“这……将兄知道我的为人,会为我担保作证。” 陈希风又道:“蒋少侠为你担保,你信任蒋少侠绝不会说谎,其他人未必,陶仲商生性多疑,聂朱言好歹与我都是夜航楼门下,我是和他一起离开的凌云寺,他说我的死讯还算有理有据,你和我之前并不认识,也数年不在中原,他为什么要相信你和蒋空说我没死?聂朱言反咬一口你被旦暮崖招揽后,就能说你这么做是为了破坏刺鹿之盟,泼夜航楼的脏水,明野兄,怎么办?寄信到顺天让我快马加鞭赶去为你作证吗?” 公输明野被问住了,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时他不可能真叫陈希风赶来,聂朱言那里“死无对证”,他却是“活无对证”。 两人相对沉默,各自思考着事情,半晌,公输明野道:“陈兄弟考虑地很周全,说的也很有道理,只是我去刺鹿盟就无法回避夜航楼,夜航楼的人要杀你,你不怕这次去真的被害死?” 陈希风看向公输明野,刺鹿盟迷雾重重,明野兄不着紧自己要遇到的危险,却一直忧虑朋友的安危。陈希风道:“到底是聂朱言杀我还是夜航楼要杀我,现在还不好下定论,请明野兄放心,我也不打算找死,如果明野兄和我一起上路,我就想办法易容改面,换个身份去见朋友与仇人,就算我稍微露些马脚,聂朱言也难怀疑到死人的身上,而且——”他敛去笑容:“我既没有做坏事,也没有做错事,杀我的人逍遥法外,我却要回家避风头,由那人再去骗我的朋友?没有这种道理。” 公输明野已被陈希风说服,他双眼明亮有光,正色道:“好,作恶的人颠倒黑白,受害的人忍气吞声,绝无此理!大哥带你去讨个公道。” 陈希风心中熨帖,感激道:“小弟多谢明野兄。”说定这件事,陈希风终于有脑子想其它的事,他见公输明野手中还握着那块夜航楼的玉令,问:“对了,大哥,除了这块令牌,你们救我的时候我身上还有其它物件吗?”陈希风还记挂着陶仲商的三千两和那张字据。 公输明野没救陈希风当然不知道他的东西在哪儿,他摇了摇头,道:“是世叔救了你,你问问他?”他说完这句,想到江无赦把陈希风的玉令牌当给自己做订金,忽然觉得不太妙。 此时,门被江无赦一把推开,老头子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把药碗往床头一搁,对陈希风甩了两个字:“吃药。” 大佛端坐江渚,在迷蒙细雨中垂目望着江上巡游的数艘小舟。 聂朱言坐在其中一艘小船的船篷里,他自伤好之后就来江上和陶仲商一起打捞陈希风的尸体,到现在已过去了十一日,而陶仲商捞了半个月。聂朱言一点儿也不担心,江大水急,陈希风的尸体能被捞上才是怪事。 陶仲商走进了船篷,他摘下竹笠解开蓑衣坐在聂朱言对民,他乍一看似乎和以前没多大区别,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是瘦了一点,但细细观察,他眉宇间叫人战栗的凶狠与戾气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疲惫与阴郁,这一点增添的阴郁,让他更像陆兼。 聂朱言斟酌了一番词句,惆怅道:“陶大爷,今天再找不到,我明日就得离开嘉州城回夜航楼复命,陶大爷还要再找下去吗?我带不回陈公子的尸体,无法向楼主交代,也不能向陈公子的家人交代,唉……” 陶仲商没有说话,他眉宇间的郁色更重,半个月什么也没打捞上来,他几乎已经完全绝望,但因为什么都没打捞上来,陶仲商又忍不住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绝望和希望日夜折磨他,他想见到一具尸骨彻底死心,但又恨不得永远见不到陈希风的尸体。 他为什么要遇见陈希风? 聂朱言见陶仲商不答话,望向船篷外飘飞的雨丝,轻轻叹了口气,道:“周仙师与陆崖主二月比武,陈公子说过他想去看这一场,楼主也有意让陈公子监察这场旷世之战,现在只能另择人选,楼主召我回去,想必这差事要落到我身上。” 陶仲商猛地转脸看向聂朱言,脸色问:“哪一位周仙师?” 聂朱言道:“能当得起一句旷世之战,只是青城派的周元朴周仙师,黑谱第一对阵白谱第一,若是周仙师也败了,中原正道就真是一败涂地了。” 陶仲商的表情像被人当头抽了一鞭子,陆兼向周元朴约了灰谱之战,以他对陆兼的了解,十四年前陆兼在大雪塘已经赢了周元朴,那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79 这一次约战就是为了杀人。 聂朱言暗想:火候到了。他看着陶仲商,略圆的脸蛋上露出犹豫神色,良久才道:“陶大爷,陆崖主不仁不义,天下共睹,这半个月您的为人小可也看在眼里,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杀了陆兼。” 第82章 世上想杀陆兼的人数不胜数,陆兼却至今为止都活得好好的,但聂朱言说这句话时很有底气,他也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小孩子,他年纪虽少,行事作风已比许多自诩为江湖老手的人要深沉老道。 陶仲商侧过头打量聂朱言,没有接话。 聂朱言见陶仲商不答言,神情有些失望,勉强笑道:“当然,陆崖主毕竟是陶大爷的亲生父亲,陶大爷下不了手也情有可原,刚刚的话就当小可没有说过。” 陶仲商瞥了聂朱言一眼,道:“倒不是下不了手,只是想不到夜航楼为了陈希风的死,会和陆兼翻脸。” 聂朱言听出陶仲商的怀疑,解释道:“倒不只是为了陈公子。”说完这句,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道:“这些事也没什么好瞒的,陶大爷该知道,夜航楼合并三色谱,本来只是楼主一桩心愿想评断天下英雄,陆崖主却利用灰谱之争四处约战杀人扩张势力,搅地江湖天翻地覆,夜航楼也骑虎难下,明面上虽不表示,但私下旦暮崖和夜航楼已经翻脸,楼主早有杀陆崖主之心,只是苦于陆崖主武功太高。” 陶仲商直白地说:“阎钟羽打不过陆兼,我也打不过,我虽能杀了拨月宗主,也是靠独孤斐帮忙和运气。” “单打独斗,除了周仙师谁能和陆崖主一拼?就是周仙师十四年前也输了。”聂朱言声音轻了一点:“但对付陆崖主,也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单打独斗。” 江水拍打着船舷,陶仲商思忖片刻,问:“就算是合围,正道那些泰山北斗不会愿意跌了身份,邪道里的高手不敢招惹陆兼,合围的人选不对,胜算还是不大。” 聂朱言就怕陶仲商不肯细问,现在陶仲商问了就是有几分意动,聂朱言自信满满地道:“合围人选里虽然没有武林名宿,但未必不能成事,陶大爷听说过雪鹰派的溯云剑阵吗?” 陶仲商当然知道,雪鹰派的溯云剑阵五十年前在江湖中简直所向披靡,虽然这五十年雪鹰派弟子的剑阵没再成气候,但溯云剑阵在江湖中仍有余威,他点了下头。 聂朱言又道:“五十年前雪鹰派的五位前辈凭溯云剑阵横行武林,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但五位前辈死后,雪鹰派虽仍出了不少秀士俊才,却再也组不成那般威力无穷的溯云剑阵了,武林人士大多认为,溯云剑阵虽然厉害,但主要厉害在是五位前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默契非常才能把剑阵发挥到极致,陶大爷以为呢?” 陶仲商没有亲眼见过溯云剑阵,但武林中以剑阵成名的名家少之又少,陶仲商道:“练剑本就不是容易的事,要练成一套互相配合的剑阵肯定需要默契。” 聂朱言微微一笑,道:“这话不错,但雪鹰派的弟子同吃同组同学武功,偌大一个剑派,有默契的五个人也挑不出来?” 陶仲商不是陈希风,不爱惯着聂朱言这个说话永远只说一半的毛病,有点不耐地道:“阁下有话就直说吧。” 聂朱言一噎,有点扫兴地摸了摸鼻子,憋屈地直说:“……是这样,楼主得到了溯云剑阵的剑谱,精心研究后,认为雪鹰派不能复原溯云剑阵威力,不是因为门下弟子默契不足,而是他们水平不等,溯云剑阵的确厉害,但雪鹰派这些年虽出了许多高手,却不能如当年五名前辈一样水平几乎相当,剑阵中若有人弱一截,就要其他人补不足,这样的剑阵虽然能对付一般高手,在绝顶高手面前却是破绽百出。” 陶仲商听聂朱言这样一说立刻领会,道:“所以,夜航楼是要找五个水平相当的高手来复原溯云剑阵,既然雪鹰派的剑谱,其中一人该是雪鹰派弟子,你们又找上我,那名雪鹰派弟子是蒋空?只是我使的是刀,你们找我来复原剑阵?” 聂朱言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听陶仲商从这寥寥几句里推测出了蒋空,更明白此人不易对付,在心里把说辞飞快过了两三遍,才叹道:“陶大爷真是心如明镜,不错,其中一人正是蒋少侠,不过楼主并不是想找五人复原剑阵,楼主察与蒋少侠研究溯云剑谱,认为溯云剑阵仍有缺陷,他二人日夜不休探讨许久,将溯云剑阵改成了一套刀剑阵,阵中人增至九人,这套刀剑阵搜寻了九位二流剑客试阵,击败了蒋少侠与另一位与他本领相当的剑客联手。” 陶仲商听到此处终于动容,溯云剑阵威名赫赫,能将这套剑阵改成威力相当的刀剑阵已极为不易,九名二流剑客能击败两名蒋空等级的高手,看来阎钟羽和蒋空改出的这套刀剑阵威力更胜溯云剑阵。蒋空就不说了,阎钟羽竟也是一名隐藏的一流高手吗?他问:“除了蒋空和我,另外七人阎钟羽属意谁?” 聂朱言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信任陶大爷的为人,才说出此事与蒋少侠的名字,另外七人,陶大爷若是愿意练这套刀剑阵,自然能知道他们是谁,陶大爷不愿意,此事就作罢,日后刺杀陆兼成功或是失败,陶大爷也能在那时知道他们的名字。” 陶仲商低头思索,他对聂朱言一直有两分戒备,这小鬼说话虚虚实实、真中有假,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但剑阵不是编的出来的,夜航楼犯不着拿杀陆兼来说谎。 如果能杀了陆兼,只要能杀了陆兼。 聂朱言知道陶仲商并不十分信任他,但没有关系,权衡利弊后,人都会做出最有利的决定。脱胎自溯云剑阵的精妙刀剑阵对学武者都是天大的诱惑,陆兼约战周元朴也在逼这位少崖主,因为是亲父子,反而恨地更彻底,世上恐怕没有人比陶仲商更恨陆兼。 聂朱言不动声色地又加了一把火:“其实,因为陈公子与陶大爷交好,我也和陈公子提过,让他对陶大爷说刀剑阵的事,但他没答应,我明白陈公子的顾虑,他不想陶大爷背上杀父的罪名,陶大爷不愿意的话,直说无妨。”这句话又是半真半假。 陶仲商垂下眼睫,道:“另外七个人是谁。” 深色的帐幔垂下,帐幔里外各置一张书案,有两人隔着帘幕坐在各自的书案前。聂双从帘幕里走出,将一叠纸张放在书案后的青年面前,又静静退回帘幕中。 青年拿起纸张细细翻阅,他看着约莫二十六七,只是静静坐着也像一把正待出鞘的宝剑,虽未露锋芒但剑意已至,此人正是蒋空。蒋空将纸张翻阅完毕,叹道:“我自以为世上绝没有人比我更理解溯云剑阵,见到阎楼主才知人外有人,这样一改的确更好,只是刀剑阵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0 虽然日臻完美,应阵之人却还没有着落。” 帐幔里的人说:“九人已有八人,阁下、任不平、公输明野、楚睢、黄梦如、项夺、独孤斐、沈留梅,怎么算没有着落?” 蒋空道:“独孤斐已经答应了?” 帐幔里的人道:“虽然还没有,但独孤少侠侠名在外,在下有九成把握他会答应。” 蒋空仍是皱眉,道:“阎楼主,就算凑齐我们八个,还是没有着落,这个刀剑阵现在缺一个阵眼,此人既要精通刀法也要精通剑法,武功还要与我们八人相当,我现在还没有人选。” 阎钟羽沉默片刻,慢慢道:“我这里倒有一个人选。” 第83章 一片枯叶落在陈希风膝头,他坐在廊下捏着鼻子喝药,自从他向江无赦问过那三千两银票后,这十天江无赦给他的药就越来越苦,如果三千两能要回来天天喝苦药也罢了,但江无赦把他大骂一顿问他是不是要忘恩负义,陈希风多亏江无赦才能捡回小命,十分感念救命之恩,只好不再提这三千两。喝完药,陈希风叹了口气,心中忧愁:钱没了,他怎么跟陶仲商交代? 正想着,就瞧见从药圃回来的江无赦走进院子,胡僧打着赤膊僧衣堆在腰间在院子里劈柴,江无赦走过胡僧身边时,一脚踹在胡僧膝弯,厉声质问:“你昨天是不是只给南边那块药圃浇了一次水?” 胡僧把柴刀往木墩上一剁,转身就和江无赦对骂。 之前陈希风和胡僧叙旧,得知胡僧也是重伤濒死时被江无赦救下性命,但他身无长物只好给江无赦为仆五年报救命之恩。院子里的两人已吵地不可开交,江无赦抬巴掌就往胡僧的大光头上糊,胡僧高江无赦一大截,被打地额头青筋只跳也不能还手,再火冒三丈顶多只是官话里夹两句畏兀儿语骂人。 陈希风坐在廊檐下看了一会儿,暗想还是有钱好。 江无赦和胡僧吵完,转眼瞧见陈希风捧着个空药碗看热闹,甩手往陈希风那边走。陈希风对这位江老神医的坏脾气有点怵,看见人过来心里就是一突,忙思索自己这几天有没有得罪过他。 江无赦走到陈希风身边,他在胡僧那里撒够了火,再和陈希风说话神情勉强称得上和颜悦色:“公子药吃完了?我为公子把把脉。” 陈希风忙把手中药碗放到一边,自觉挽袖抬手,他本就偏瘦,卧病许久,皮肉消减腕骨分明。江无赦干枯手指按上陈希风手腕,片刻后他松手,脸上竟有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意,道:“虽然寸脉无力、重按空虚、气血有亏,但和之前比已算伤势大好,赶路是没问题了。” 陈希风前几天问江无赦自己什么时候能赶路,被江无赦嘲“急着赶黄泉路”后只好老实养病憋着不问,乍闻此讯忍不住喜形于色:“那我什么时候能动身?” 江无赦心里也有些得意,陈希风虽然没得疑难杂症,却是真的伤势沉重命悬一线,一般大夫能把人救活已不容易,他不仅把人救活,还能让人在一月之内伤势大好,总算不枉费他那些好药。江无赦捋着胡子道:“今天能走,明天也能走,只看公子想什么时候走,公子伤既然好了,就早点动身把,我这里只养病人不养闲人。” 陈希风半点也不计较江无赦的逐客令,他一想到能去见陶仲商,心里就高兴极了;而陈希风在虚赢每居住一日,所用饮食、所服药物都是花销,江无赦一想到他要走,心中也快活极了。 “我们明天就走。”公输明野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廊檐下一老一少各怀心思、相对微笑,稍一思忖就把两人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江世叔,新虚赢居的图纸我已经寄绀珠岛,走之前还请世叔帮个忙。” 江无赦心情正好,挥挥手道:“世侄怎么跟我这样客气?尽管说。” 公输明野看了陈希风一眼,向江无赦笑道:“天下的易容高手虽不少,但我知道,其它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世叔一根手指,世叔能不能为陈兄弟换一张脸?” 这句恭维叫江无赦浑身舒坦,他道:“这算什么,世侄是想为他随便换一张脸,还是专门换某个人的脸?” 公输明野道:“十四年前,我曾带我的一位表弟来见过江世叔,请江世叔将陈兄弟易容成我那位表弟。” 江无赦一怔,道:“你那位表弟,不是,不是已经过世了,你为什么要把他易容成你表弟?” 陈希风倒是明白了,他和明野兄去刺鹿盟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但为了不引起夜航楼的怀疑,也不能用一个没根据的假身份,那位去世的表弟,就是明野兄为他想好的新身份。 公输明野见江无赦的反应这么大也有些奇怪,江神医对别人的事情一般是不感兴趣的,但他既然问了,公输明野便如实答道:“我与陈兄弟这次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陈兄弟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用一个夜航楼能查清楚的身份,楚瑜表弟七岁时就随四姨到绀珠岛居住,十五岁时我送四姨和他回中原,世叔知道,可惜我还没送表弟回楚家他就病故了,表弟去世的消息也只有世叔你和绀珠岛上的公输子弟知道,夜航楼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海外。” 江无赦奇道:“怎么只有我和你们知道,楚家人难道不知?” 公输明野神情淡淡地道:“本来是要送消息给楚氏,但送四姨和表弟的路上,楚氏没人来接,表弟病亡后,四姨悲痛过度也一病不起修养了许久,楚氏也没派人来问怎么迟迟不到,四姨便不肯让我给楚家人传讯,她身体稍好就要回绀珠岛,没过半年四姨就病死了,遗言是她和表弟的消息不要传半个字给楚氏。” 陈希风在旁听了一阵,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必有一段情仇纠葛的复杂往事。 江无赦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慢吞吞地道:“原来如此,那,那我就把陈公子易容成楚瑜。” 公输明野道:“倒不用易容的一摸一样,只要能完全认不出是陈兄弟,其它力求自然就好,反正也没什么人见过楚瑜表弟。” 江无赦听到这句,心情像是忽然好了一点,眉头稍稍舒展,颔首道:“这更容易,你们俩随我来。”说完转身往屋里走,陈希风和公输明野急忙跟上。 虚赢居内有一间药室,陈希风除了昏迷时缝合伤口来过一回,现在才来第二回 。药室坐北朝南,采光充足明亮,左侧墙上靠着高高的药斗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右侧墙靠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屋子正中放着一套桌椅。 江无赦让陈希风在桌子旁坐下,让公输明野去打一盆水,自己从药斗和箱子里翻出一些药瓶与奇奇怪怪的器具。准备周全之后,江无赦站到陈希风面前,端详着眼前苍白清瘦的青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道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1 :“你闭上眼。” 陈希风乖乖把眼闭上。 第84章 “好了。”江无赦用竹片从陈希风脸上刮下少许透明的膏状液体,在铜盆里洗干净双手。 陈希风睁开眼,感觉脸上有点凉凉的,还有点紧绷感,他伸手想摸摸脸,被江无赦用竹片打了一下手,警告道:“别摸!等一盏茶,你扇自己一耳光我也不管。” 陈希风只好放下手,心痒难耐地想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公输明野把一面铜镜递给他,陈希风立刻接过,道声谢就往镜子里瞧。 映入他脑海的第一个字是白,陈希风养了这么久的病,已经比以前白了一些,但镜子里的青年更白,是一种充满病气的惨白,甚至能可以看到一点皮肤下青色的脉络。陈希风眨了下眼,镜子里的青年也眨了下眼,说实话,这张脸的五官并没有出彩之处,但却奇异地叫人不觉得平凡,一般人的病容憔悴失色,镜子里人的病气,却让他增添了一种冷漠与孤高。 即便是陈希风的师长亲友都来了,怕是也认不出他。 公输明野赞道:“江世叔真是神乎其技。” 江无赦把陈希风的易容瞧了又瞧,心里也很满意,虚情假意地谦虚道:“唉,你说力求自然,不用易容的和楚瑜一摸一样,我就放开手做,力求自然是做到了,但五官和楚瑜不是太像。” 公输明野也在瞧铜镜里的陈希风,想到去世的表弟心情有点复杂,道:“谁知道十四年后楚瑜表弟的长什么样?世叔做的这张脸,神韵真是像极了表弟,我若是带现在的陈兄弟回绀珠岛,祖父他们都要吓一大跳。” 陈希风看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看久了竟然看出一点说不出的眼熟,想来楚瑜既是明野兄的表弟,这点眼熟应该是像明野兄。陈希风试着笑了一下,铜镜里的人也一笑,什么冷漠孤高都被冲淡,他新奇地问:“我听人说,易容最好的手段是戴人皮面具,怎么没感觉到脸上戴了东西?” 江无赦脸顿时垮下来,没好气地道:“哪个一知半解的家伙对你这种外行人放屁吧,要将一个人完全易容地像另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才是戴人皮面具,保宁洛氏的人皮面具轻薄无比,可以埋入发丝间,已是最出色的;但再轻再薄,也是一层皮贴在脸上,做表情不够自然,戴久了也难受,江湖老手能忍,你这种公子哥戴不了多久就要叫苦;我给你做的这张脸不会闷人、轻若无物、不怕揉搓水洗,只要不被酒泼到脸上绝不会露馅,比人皮面具不知强了多少倍。”说到此,江无赦用干布擦干手上水迹,冷笑道:“不过我虽能为你换脸,但一个人要成为另一个人,言行举止、风神气质都要改变,我看公子你变不——” 陈希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沉默地看着江无赦,眼神含冰凝雪,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 江无赦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陈希风,像看见了一个过去的幽灵,神情中竟有一分畏惧。 算了算时间一盏茶已经过去,陈希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不出什么,他笑着对江无赦道:“明野兄说他表弟性情内向、沉默寡言,学他就该不笑也少说话,江神医,我刚刚学的像不像?” 江无赦回神,他脸色一沉,将擦手的帕子丢进铜盆,阴恻恻地道:“像,你不要明天走了,你今天就给我从虚赢居里滚出去。” 陈希风和江无赦被赶出虚赢居时,陶仲商和聂朱言已到了成都府。上次来还是金秋,满城黄叶灿灿、丹桂飘香,身边的人也是最好的人,这次再来,只能瞧见光秃秃的灰色树枝,桂花的香气也散尽了。 夜航楼组织刺鹿盟是机密中的机密,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夜航楼专门在大雪塘二仙峰下买下一处温泉别业,供刺鹿盟的诸位少侠居住与研修剑阵。陶仲商与聂朱言在成都府歇了一晚,聂朱言联系上夜航楼的向导,三人第二日快马加鞭赶到邛州大邑县,买了皮袄夹衣再歇了一夜,才进入大雪塘。 大雪塘是一座终年积雪的大雪山,唐诗里的“窗含西岭千秋雪”中的西岭说的就是此处,雪山寒冷危险,如果没有向导擅自进入雪山,与找死无异。向导引着陶仲商与聂朱言进入大雪塘,走最安全的路又最快的路爬上二仙峰到别业,也走了两个多时辰。陶仲商武功高强少年时还来过大雪塘,不觉得疲惫,向导走惯了这段路也觉得还好,只有聂朱言累地够呛,路上有心想歇一歇,但陶仲商根本不理会他累不累,倒叫聂朱言有几分怀念起体贴有礼还肯捧场的陈公子来。 一路奔波赶到终点,不远处青天之下一座山庄倚玉峰而立,看规模十分可观,夜航楼出手果然阔绰。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走到大门前,朱门紧闭,也没个司阍在外头看门,看着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向导上前,拉着门环先叩了三下,停了一息再叩两下,停一息再叩四下。大门里响了几声,是有人卸门闩的声音,随即大门从里面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门缝。 那向导立刻退到一边,点头哈腰地对聂朱言和陶仲商道:“小掌柜与陶大爷请,楼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聂朱言本来抬脚要迈入,但他看向陶仲商,也侧身让开,施施然道:“论尊卑长幼,都该请陶大爷先进。” 陶仲商乜聂朱言一眼,嘴角扯出一个笑,眼里满是恶意地道:“何必客气,我既然是客,怎么能在主人前?”说完,他忽然一把抓住聂朱言的衣领,拽着人跨进大门,抬手就把人向丢沙袋一样丢了出去! 一道匹练似的剑光迎面袭来,聂朱言惊慌地大叫一声,剑光倏忽收住,一人伸手接住聂朱言再一翻手腕将他丢出去,聂朱言稳稳落地,惊魂未定。 杀气不止一道,陶仲商扔出聂朱言的同时拔出双刃刀,一刀一剑一左一右刺向了他! 第85章 忽然落起了雪,庭院里刀风剑流碰撞,细碎的雪花在杀气中激荡。三名蒙面的人合围陶仲商,两人使剑一人使刀,身手都利落极了,使刀的人削肩细腰,一看就是个姑娘。 陶仲商一刀横斩向那使刀女子的腰腹,两把长剑同时格住双刃刀,使刀女子长刀一转削向陶仲商的脖颈,陶仲商不退反进,仗着膂力惊人、掌中刀更为沉重,生生破开两剑格挡,刀刃劈向女子的面门!围攻的三人虽然都出身名门,但乍见如此凶狠霸道的刀势心中也暗暗吃惊。 使刀女子立刻收刀一退转攻为守,两名剑客则转护为攻,一人直刺陶仲商背心,另一人提剑攻向陶仲商下盘,彼此攻守互补、转换灵活。陶仲商与三人拆了这些招,心里已有了计较,他旋身跃起足尖踹向攻他下盘的长剑上,一脚踩住剑身,竟不管背心刺来的一剑,使了一招拂剑门的“一曝十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2 寒”点向那使刀女子的咽喉。 “一曝十寒”在拂剑门剑法中并不算精妙,却正能克制使刀女子的上一招,叫她避无可避,那女子万万料不到陶仲商此时会用“一曝十寒”,这招虽然能刺死她,但陶仲商的后被也完全暴露在另一人的剑下,必死无疑。 雪花静静落在平滑的刀身上,慢慢融化成水,从刀刃上滑落。谁都没有死,双刃刀停在使刀女子的咽喉前,另一把剑停在他的背心前。陶仲商收回刀,使刀的女子忍不住松了口气,向后退了半步。 “啪啪啪”几声响在寂静的庭院中,聂朱言鼓起了掌,他似乎一点都不计较刚刚陶仲商刚刚丢他出去,真心实意地赞道:“真是精彩呀!” 木质滚轮辗过雪地,聂双推着一把轮椅从屋子里出来,轮椅上坐了一个人,这个人戴着面具穿了一件厚厚的袍子,聂朱言见了这个人,忙躬身施礼,道:“见过楼主。”围攻陶仲商的三人摘下了面巾,使刀的果然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年轻姑娘,她心有余悸地向陶仲商点点头,道:“不愧是双刃刀,在下折梅手沈留梅。”使剑的是两名青年,被陶仲商踩了剑的那人生得一脸的年少气盛,看陶仲商的眼神有些不快,没好气地说:“在下砺锋剑楚睢。”而另一名青年赫然是任不平,他看了陶仲商一眼,没说话。 阎钟羽彬彬有礼地向陶仲商道:“鄙人阎钟羽,刚刚那一战着实精彩,陶侠士的刀法果然不凡,以战相迎万望海涵,刚刚三位侠士使的是溯云刀剑阵的三人阵,陶侠士以为如何?” 陶仲商不是蠢货,清楚这个以战相迎,是刺鹿盟为了试他的本领,也是为了让他瞧瞧溯云刀剑阵的威力,他将手中长刀回鞘,道:“足够斩下我的人头。” 阎钟羽声音里带着笑意,道:“有陶侠士加入刺鹿盟,这刀剑阵如虎添翼,我相信斩下陆兼的人头也不成问题。” 陶仲商亲身领教过这刀剑阵,心知阎钟羽不是在吹牛,沈留梅、楚睢、任不平都是年轻高手里的凤毛麟角,但自己这几年功力大进、临敌经验也更丰富,若是三人不结阵单纯合围,绝对无法困住他,三人的溯刀剑阵能逼他用同归于尽的招数,九人的刀剑阵就真有希望杀死陆兼。 任不平、楚睢、沈留梅站在一处,聂双、聂朱言、阎钟羽在一处,陶仲商一个人站在门前,冷漠地说:“我现在还没有答应加入刺鹿盟。” 任不平等三人都愣住,聂双和聂朱言对视一眼,阎钟羽的语气依旧平和有礼:“在下是诚意相邀,不知陶侠士是对什么不满呢?” 陶仲商看也不看任不平一眼,道:“我和那位拂剑门的任不平少侠深有过节,只要瞧见他就觉得脏了眼睛,既然他在刺鹿盟中,我就不会加入。” 任不平已变了脸色,差点就要反口嘲回去,但他知道师父的真正死因后,已经再把陶仲商当师兄看,也对误解陶仲商这么多年觉得愧疚,勉强忍下火气道:“陶仲商,你心里有气,我们俩就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阴阳怪气算什么!我托陈兄告诉你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说完这句,任不平顿时生疑:陈希风怎么不在陶仲商身边,难道这家伙真把陈希风赶回家了? 任不平提到陈希风,陶仲商终于看向他,眼神叫任不平心中一沉,他心中更疑,上前一步追问道:“陈兄呢?” 聂朱言见陶仲商不说话,似乎很好心地在旁插了句嘴:“任少侠不要再问了,陈公子他死啦!” 任不平立时如遭雷击,他看着聂朱言,又转头怔怔地望向陶仲商,张了张口想再问下去,却又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陶仲商问:“他死了,你也要找死?” 庭院内谁都没有再说话,楚睢和沈留梅不是很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一直沉默,聂朱言说完那句就闭嘴,任不平怔怔地望着陶仲商。 阎钟羽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和缓地道:“陈公子的事情我已经知晓,陶侠士的意思我也明白,这些事押后再说,天寒地冻,陶侠士一路赶来辛苦了,我已命人打扫好房间,请陶侠士想用温泉,晚宴上刺鹿盟的诸位侠士都在,共为阁下接风洗尘。” 陶仲商倒不至于这点面子也不给阎钟羽,跟着一个仆从走了,庭院里的其它人也散去。 聂朱言也去舒舒服服炮了会温泉,换上新衣服,去向阎钟羽复命。这座山庄大多数房间地板下都埋了铜管,温泉流过铜管屋内自然温暖,聂朱言到阎钟羽房间时,阎钟羽已经脱下厚厚的袍子,只着一件夹衣,聂双为阎钟羽和聂朱言各倒了一盏热茶,聂朱言对聂双眨了眨眼,聂双脸色有点白。 聂朱言行完礼就自己找位子坐下,语气轻松地说:“属下幸不辱命,终于将陶仲商带到楼主面前。” 阎钟羽在聂氏姐弟面具前从不戴面具,他道:“事情办得很漂亮,应该奖赏你。” 聂朱言笑嘻嘻地说:“为楼主尽心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讨赏,只是为办成这件事,不得已杀了陈公子,能功过相抵就够了哩。” 阎钟羽轻轻一笑,问:“怎么,陈希风不是旦暮崖杀的吗?” 聂朱言摸了摸鼻子,道:“在楼主面前属下不敢撒谎。” 阎钟羽看了聂朱言一会,道:“很好,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我要赏你,也不能不罚。” 聂朱言反而暗自松了口气,嬉皮笑脸地说:“楼主所言极是,属下甘愿领罚。” 阎钟羽端起茶盏嗅了嗅,将一盏热茶泼到了聂双脸上。 第86章 聂双没有闪躲被泼个正着,脸上登时红了一大片,头发和衣襟上都是茶叶。 阎钟羽把茶杯放在手边高几上,道:“再沏。”聂双端起茶盏退走沏茶,聂朱言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 片刻功夫,聂双沏好一杯新茶放到阎钟羽手边,阎钟羽揭开杯盖,见杯中热烟袅袅,一扬手又泼了聂双满脸。 聂双的粉白的面皮全被烫地通红,她眼圈也红了,一言不发跪在阎钟羽面前。聂朱言不敢再坐,他起身敛去笑容撩衣跪在聂双身边,垂首道:“朱言知错,请楼主责罚。” 阎钟羽坐在轮椅上,蹙眉看着这一对姐弟,并不接话。聂朱言几岁大时就跟在阎钟羽身边,但他也不敢夸口能明白楼主的所有想法,阎钟羽并不经常发脾气,但也很难对什么事满意。 聂朱言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自作主张杀了陈公子,还向楼主说谎隐瞒杀人的私心,只是属下见楼主十分看重陈公子,心中不免恐慌,害怕楼主属意陈公子做下任楼主。” 阎钟羽手里托着空茶盏把玩,道:“早知你长大了这么没脑子,我当初便不该买下你和你姐姐——”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转脸问聂双:“现在一对赔钱货,你说是不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3 是?” 聂双强忍疼痛与惧意,声音微抖地说:“是,都是属下的错,我见楼主待陈希风尤为不同,害怕他取代朱言,才让朱言找机会杀了他,求楼主恕罪。” 聂朱言瞧了聂双一眼,心知再辩就是找死,不吭气了。 阎钟羽想了想,问:“聂朱言,你姐姐让你去死你死吗?” 聂双浑身一震,抬头望向阎钟羽,双眼恐惧地睁大,一脸哀求之色。 聂朱言不似聂双这般一根筋,他深知阎钟羽真要杀人从不废话,问了这句反而是平安的兆头,聂朱言略圆的脸蛋上又微微带笑,道:“属下为楼主卖命,生死只听楼主吩咐,而且姐姐怎么舍得让我死哩?” 阎钟羽冷眼瞧着这对姐弟,心情虽然没有好转,却也只糟糕到这份上,他道:“聂双去领五十鞭,朱言你来打,滚吧。”他把手里的空茶盏抛到姐弟身前,瓷片哗啦碎了一地。 公输明野与陈希风辞别江无赦后,也走成都府到邛州再到大邑这条路线,去大雪塘中的温泉山庄。蒋空写给公输明野的信里将接头点写的清清楚楚,嘉定州离大邑也不远,公输明野看陈希风伤势还未痊愈到十分,一路就走地偏慢。 走地慢也有走地慢的好处,公输明野为了不让陈希风露馅,一路上给陈希风讲了不少公输家和楚家的事情,还给假表弟恶补了不少机关的知识,陈希风不管能不能懂,先仗着记性好死记下来,万一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这日赶路到了大邑县,两人不急去蒋空信中写的接头点找向导,先在县里的客栈歇一宿。陈希风想到马上就要去刺鹿盟,虽能见到陶仲商但也要对着一群人扮楚瑜,吃罢晚饭就向明野兄详细地打听楚表弟的生平。 公输明野捡了几件在绀珠岛的少年往事说了说,就有点说不出什么了。 陈希风有点失望,道:“明野兄,怎么听起来你也不太了解楚瑜表弟?” 公输明野听陈希风一口一个“楚瑜表弟”叫地十分顺口,有点好笑,暗想你才二十四五,我表弟要是活到现在也快三十岁了,谁是谁的弟呢?他口中道:“一个人想要被你了解你才能了解他,而我表弟这个人,就是一个不想被了解的人,他沉稳内敛、沉默寡言,我们虽一起在绀珠岛住过八年,但我和他说过的话大概只有几百句。” 陈希风想了想,道:“要这么说,其实楚瑜表弟挺好学的,我只要一直不说话就能像他七八分。” 公输明野上下打量陈希风,忽然道:“你其实本来就有点像他。” 陈希风一愣,抬手摸了摸脸皮,心想肯定不是长得像,便玩笑道:“哪里像?明野兄要夸我沉稳我却之不恭,但寡言一点都不沾边,我朋友嫌我烦的要命,老让我闭嘴少说话。” 公输明野倒挺喜欢陈希风爱玩笑闲谈的脾气,道:“不是这些地方像,而是你们两个人都很聪明,除了我表弟,陈兄是我见过记性最好的人了,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看一遍就记得,听一遍就不忘。” 陈希风来了兴趣,追问:“那我和楚瑜表弟还有其它地方像吗?” 公输明野想了下,反问:“陈兄弟,你是否少年早慧?” 陈希风听到“少年早慧”这个词就有点害臊,他小时候曾有过神童的外号,不过也就是小时候,之后两次应试不第,还有人拿小时候的“神童”外号嘲讽过他。但既是公输明野问,陈希风厚着脸皮点了点头,自嘲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公输明野一拍陈希风肩膀,豪气地道:“哪里不佳,除了瘦点,也是硬铮铮一条好汉!”公输明野手劲大,陈希风差点没给拍趴下,但听到“硬铮铮”三个字强行挺直腰板。 公输明野又道:“我表弟也少年早慧,他虽不姓公输,但曾经共同学艺的明字辈子弟没有一个不服他;祖父甚至想过让他弃楚改姓公输,继承绀珠岛,不过其他长老不同意就作罢了;无论什么精巧机关,只要过了他的眼,便没有解不开的,说个笑话,明略小时候年年输给他,还哭过几次鼻子。” 陈希风听地咋舌,忙道:“那我不如楚瑜表弟,我和他之前差十个明略兄吧。” 公输明野摇摇头,道:“我想,陈兄弟你未必不如表弟聪明,但应该不如他认真,楚表弟最可怕的一点,是他不仅聪明还专注;聪明人多多少少有这么一个毛病,就是杂而不精,因为学什么都很容易上手,就什么都想尝试一下,楚表弟也是喜欢杂学旁收的人,但他只要学一门,就一定把这件事做到极处。” 陈希风被点中痛楚,他的确有点杂而不精的毛病,一生所学其实不少,但大多都是游戏心态。 公输明野见陈希风丧气,又拍了一下这年轻人的肩膀,笑道:“但有一点我觉得陈兄弟比表弟强多了。” 陈希风心知明野兄是要安慰他,但还是好奇,问:“哪一点?” 公输明野道:“陈兄弟你可爱得多!你是个重情的人,我表弟这一点和你恰恰相反,他是个无情的人。” 第87章 十一月已经过半,此时入大雪塘,哪怕白日高照,也是如刀刮面风、呵气凝冰雪。陈希风长这么大第一次领教雪山的威力,他穿着几层衣服外罩一件裘皮,裹成一个球坐在马上,还是觉得一股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无垠白雪,冰峰如玉,从高处瞧,陈希风、公输明野、向导三人只是雪地里三个深色小点。 入山那一段路还可骑马,离温泉山庄渐近,坡高路陡,马匹虽能勉强攀登,但已带不动人了。三人牵马步行上去,公输明野看陈希风跟个皮球一样在雪地里慢慢滚,好心要帮陈希风牵马,陈希风受明野兄许多照顾心里过意不去,体力也还能支撑,便坚持不肯。再走一程,终于瞧见不远倚峰坐落着一处山庄,陈希风本来累地半死但瞧见了盼头,竟不知又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打起精神加快脚步。 朱门与三人只有数步之遥,向导把陈希风与公输明野的马牵到一边,上前准备叩门,却发现厚重的木门并未被关死,开着一道小缝,门内传来刀剑之声,向导不由一愣。 陈希风与公输明野也听见门里有打斗声,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是夜航楼故弄玄虚还是出了变故。 陈希风心想来都来了总得看看,便上前伸手小心地将大门推开,只见一道人影如鸟雀一般从空中疾落而下,掠到陈希风身前三步,陶仲商手握长刀追击而来,刀尖闪动着寒芒! 陈希风登时定在当场,怔怔望着一身黑衣的陶仲商。 被追击的人是任不平,只见他身法奇怪旋身一跃避开,陶仲商那一招本该劈空,但陈希风忽然推门而入,双刃刀去势不绝竟就要劈到陈希风的身上!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4 门内门外的人都未料到这个发展,任不平回身欲救、公输明野拔剑将出,陈希风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一刀斩来。 陶仲商骤然收力,刀风袭面冲地陈希风闭上眼。双刃刀的刀尖在陈希风眼前一点,又倏忽收回,陶仲商皱眉看了一眼面前一脸病容的陌生青年,转身走开。 陈希风睁开眼,看陶仲商的背影,他在虚赢居醒来时,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是很庆幸,但因为有更多的事要想要做,他甚至刻意去忘掉死亡的恐惧。 但刚刚一见到陶仲商,他脑子里竟只剩下后怕:太好了,我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任不平走到陈希风身边,好心询问:“这位朋友,你没事吧?”问完又带着歉意道:“我刚刚没看到你在我后面。”公输明野也进门走到陈希风身边,见人毫发无伤放下心来,他还记得陈希风现在是他沉默寡言的表弟,便代为答复任不平:“无妨,也不是阁下的错,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公输明野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了一圈, 两名女子站在庭院右侧的阁楼上,倚着栏杆往下看,四位男子在左侧回廊中或坐或立,庭院中刚刚差点砍了陈希风的青年一人独立,大门正对的二层小楼廊檐下,一名青年坐在轮椅上,一对少年男女立在青年身后,青年左侧有一人抱剑,此人倒是旧友。 他们都打量着公输明野与陈希风,此时来此处的,多半是刺鹿盟的盟友,但明明只剩下一人未到,怎么来了两个人? 任不平问出了大多数人的疑问:“两位是?” 公输明野还未说话,廊檐下的抱剑者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答道:“任兄,他就是公输明野。”说完,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又道:“公输明野,你迟到的毛病永远也改不了了?” 公输明野已大笑着伸出手与那人一握,感慨万千地道:“蒋空啊蒋空,七年没见了啊!” 公输明野与蒋空久别重逢,百感交集,阎钟羽让聂双把他推到陶仲商身边,阎钟羽道:“陶兄,天意如此,让你和任少侠分不了胜负,你又何必执着于往事。” 陶仲商收刀回鞘,淡淡道:“就是打不成,阎楼主心里也该明白,任不平胜不了我,留我还是留他,请阎楼主早做决断。” 他们二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庭院里的人都听得见。 任不平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恨声道:“我才不走!你是不是以为没你就成不了事?你算什么东西,不想留下就快滚,要凑九人刀剑阵,公输兄带来的这个人顶上也强过你百倍!”最后一句分明是气话了,在场的人都能瞧得出来公输明野带来的青年根本不会武功。 陶仲商瞥了陈希风一眼,嘲讽道:“就凭他?” 陈希风想和陶仲商说说话,也想劝任兄消消气,但他只能闭着嘴。 任不平说完气话,稍微冷静了点,他咬了下牙,道:“我不管你要我退出刺鹿盟是好心歹意,陶仲商,你未免太自以为是,师父是你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你能报仇,我就不能?陈兄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想为他报仇你又凭什么干涉?我绝不退出,你若不肯留下,就走吧。” 陈希风在旁听了这一耳朵,大概听懂他们在争执什么,想必陶仲商心中也对刺鹿盟存疑,所以想保任兄平安逼他退出。陶仲商固然是好心,但任兄也没有说错,这位陶大爷最可气的一点就是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想闷头去做,还擅自为别人做决定,他若觉得刺鹿盟可疑,明明可以私下告知任兄自己的怀疑,两人还能共同商议。 不过想来,这两人脾气一个比一个硬,没有一个肯先说软话,就更别提商议了。陈希风在心中狠狠叹了口气,只恨自己现在是楚表弟,他想和陶仲商说话。 阎钟羽略显为难地道:“陶兄,你和任兄都是我请来的盟友,绝没有因为一人让另一人退出的道理,我心里万分希望陶兄留下,这几日大家推演刀剑阵也很默契,但陶兄如果执意如此……希望陶兄再考虑一二。” 陶仲商垂下眼,思索片刻,终于道:“我给楼主这个面子。” 阎钟羽松了口气,笑道:“如此甚好,公输侠士也到了,终于能开始推演九人刀剑阵,蒋少侠,你与公输侠士相熟,请你来介绍诸位同盟。” 蒋空其实最烦许多人在一起认身份瞎客套,但想想自己没在信里告诉公输明野有哪些人,还是有介绍的必要,便一一向公输明野介绍庭院中的诸人。 阁楼上的两名女子笑吟吟地和公输明野问好,廊檐下的几人走过来见礼,陈希风在旁记下这几人的姓名与容貌,又见到独孤斐有些诧异,其它人倒都不认识。 最后一人是个年轻气盛的小哥,他对公输明野似乎略有敌意,不等蒋空介绍便主动道:“在下砺锋剑楚睢。” 公输明野心里“咯噔”一下,千算万算没料到刺鹿盟也请了楚睢,楚睢是楚瑜他弟啊!让陈希风扮成楚瑜本意是隐藏身份,这么一来却会节外生枝。 蒋空见公输明野带了人来,心中也疑惑,询问:“明野,这一位是?” 第88章 现在要临时换个身份不可行,第一怕陈希风应付不过去,第二就算现在勉强应付过去,还是后患无穷。既不能答是楚瑜也不能答不是楚瑜,公输明野恨不得一拳把楚睢打飞回楚氏本家。 众人略等了一会,公输明野再不回答就要惹他们生疑,陈希风忽然瞥了楚睢一眼,向道:“在下公输明玉,贸然来访万望海涵。”他来之前服用了江神医给的丹药,声音变得沙哑许多,音质与这副病容很相配。 公输氏久在海外绀珠岛,虽然明字辈子弟的机关术驰名武林,但因为门下弟子深居简出,只有常在中原走动的几人较为有名,就算蒋空与公输明野交情匪浅,也只知道公输明野兄弟不少,并不知道他有哪些兄弟。现在陈希风自称公输明玉,众人自然而然以为他是公输明野的亲兄弟。 阎钟羽皱了下眉。 公输明野心里狠赞了陈希风一声,他虽然刚刚脑子卡住,但陈希风把梯子一搭好,他就能会意借势下梯,向蒋空笑道:“这是我弟,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我这次来中原顺便带他去江神医那里拿点药;本来想打发他回去,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想了想他的机关术可我厉害得多,万一你用得上他,干脆就带他一起来见你了,我弟就是你弟,随便差使!” 陈希风听公输明野接话,暗暗松了口气,他见公输明野听了楚睢的名字明显一愣,被蒋空问话又没答,便猜到楚睢多半与楚瑜有点麻烦的关系,把心一横再为楚瑜化名公输明玉,夜航楼就算多疑查不到公输明玉,但明玉楚瑜这个暗示并不难猜,陈希风就是要故意诱导夜航楼以为他是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5 楚瑜,不想与楚睢相认,才再次化名。 蒋空自然不觉得公输明野会骗他,很感念公输明野的好意,只是刺鹿之事十分机密,他只能主一半事,另一半还要阎钟羽敲定,蒋空向陈希风点点头,道:“辛苦贤弟。”说完,转脸看向阎钟羽,问:“阎楼主意下如何?” 阎钟羽漆黑的双眼注视陈希风,温文尔雅地道:“盛意拳拳,岂能辜负,明玉贤弟愿意同盟刺鹿,在下铭感五内。” 陈希风与阎钟羽下过一盘棋,说了很多句话,单单就那短短的一次会面,他对阎钟羽很有好感,但他之前对聂朱言也很有好感。陈希风在心里给阎钟羽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冷淡地对阎钟羽说:“客气。”他的目光越过阎钟羽望向廊檐下的聂朱言,觉得已经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至此刺鹿盟所邀之人都已到齐,终于可以排演九人的溯云刀剑阵,公输氏的两人奔波而来,阎钟羽照例请他们去准备好的住处安放行李,再去温泉洗去风尘。 陶仲商对公输明野和“公输明玉”一点兴趣都没有,早就一个人先回房了,陈希风还是没有和陶仲商说上一句话,心里懊恼得很。 夜航楼财大气粗,在山庄中为每位侠客单独准备了一处院落,每座院子里都用石头砌了温泉池子。 白烟旋转上升,细雪缓缓下落,公输明野和陈希风舒舒服服地泡在大池子里,泡温泉之前明野兄专门在温泉边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窃听的机关,两人才敢放心说话。 公输明野双臂搭在池壁上,满足地喟叹一声,道:“阎楼主是个会享受的人呐。” 陈希风还在想刚刚的事,问:“明野兄,刚刚那位砺锋剑和楚表弟有什么关系?” 公输明野被陈希风一问,又想起刚刚恨不得一拳打飞楚睢的心情,心有余悸地道:“他是楚表弟同父异母的弟弟,非要说也算是我表弟,我这回也是第一次见他,刚刚好险,幸好陈兄弟你有急智。” 陈希风也觉得刚才太险了,但事情已经解决就不值得多谈,他把话题转向自己更关心的部分:“我看楚睢年纪很轻,应该是九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就能参与溯云剑阵,他的武功应该很厉害。”明野兄对陈希风说过一些楚氏的事情,但基本都是与楚瑜相关的部分,现在看到楚睢,陈希风忽然好奇起了楚家的其它人。 公输明野嗤笑一声,道:“楚氏虽然没几个好东西,但本事都不错,陈兄弟,你在江湖上也呆了这么久,以你看来,中原正道执牛耳者当属哪门哪派?” 陈希风毫不犹豫地说:“应该是全真教青城龙门一派?” 公输明野摸了摸下巴上新长的胡茬,道:“龙门法派的周仙师是厉害,但江湖人士公认的正道领袖不是青城龙门,是开封楚家;九年前阎钟羽将开封楚家的家主楚汝行排在白谱第二,那阵我在中原,这事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一半人觉得楚汝行该第一,另一半人觉得周仙师该第一,还是楚汝行放话说周仙师当之无愧,此事才算平息,楚家人的剑,没有人能小看。” 陈希风听完,本想问一句陆兼为什么不挑战楚汝行,自己稍微一想又想通了,聂朱言曾提过陆兼在挑战拂剑门前先挑战魏府,是因为魏府势力更弱便于吞并,想来旦暮崖的能力现在还不能将开封楚家一网打尽。 公输明野在温泉里泡酥了骨头,懒洋洋地说:“楚睢会来刺鹿盟,多半经过楚汝行同意,还是大人物心眼儿多,陆兼来势汹汹、理由正当,要明面围剿既师出无名、旦暮崖的教众又行踪诡秘,阎楼主想出刺鹿盟,雪鹰派献出溯云阵,楚汝行派出亲儿子,真是恰恰刚好,他们棋逢对手,你我阵前卒马。” 陈希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头疼地道:“你是马,我是卒。” 公输明野哈哈一笑,说:“你那位姓陶的朋友就是炮,阵前利器,火气也大,差点被朋友砍一刀的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陈希风听明野兄说陶仲商,觉得头更疼,道:“觉得反正他不会砍我,只是想不出该怎么又像楚表弟,又能和他说上话。” 公输明野听陈希风语气笃定,叹道:“看来你们的交情的确很深呐。” 窗外的雪停了,聂朱言百无聊赖地坐在阎钟羽面前,见窗纸上不再映出絮絮雪影,估摸着自己已经陪阎钟羽坐了有半个时辰。见过公输明野与公输明玉后,阎钟羽回到房中,便一直是一副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样子。 “朱言。”阎钟羽终于开了口。 聂朱应声:“请楼主吩咐。” 阎钟羽道:“去查,那个公输明玉到底是谁。” 聂朱言一愣,难得不太明白阎钟羽的指示,迟疑道:“绀珠岛的消息很少,但据收集到的部分,公输氏的明字辈并没有公输明玉这个人,属下推测,这个公输明玉多半是楚汝行的大儿子楚瑜,此人自幼体弱多病被送到绀珠岛疗养,听说是个机关天才,想来楚瑜见到楚睢不想相认,才临时改了名字?” 阎钟羽笑了一声,说:“你只要不经常自作聪明,就能再聪明一倍。” 聂朱言在夜航楼主管消息收集,自以为推测地没错,但他也绝不会认为阎钟羽错了,便道:“楼主慧眼如炬,是否另有发现?” 阎钟羽右手食指在轮椅上敲了数下,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道:“他绝不是楚瑜,易了容来这里,那一定是你我或者刺鹿盟中谁认识的人,专门易容成楚瑜来这里,此人居心难测,你亲自去查,尽快查出来,他到底是谁。” 第89章 距离明年二月陆兼与周仙师的灰谱之争只剩三个多月,陈希风与公输明野在来大雪塘的路上就讨论过,区区三个多月,就能让九个人练熟溯云刀剑阵对抗陆兼? 溯云刀剑阵改自溯云剑阵,溯云剑阵是雪鹰派所创,公输明野少年时曾拜在雪鹰派学习武功,他就是那时和蒋空交上了朋友。公输明野对本派的镇派剑阵很自然很熟悉,他曾对陈希风说过,溯云剑阵要阵中人都使雪鹰派的溯云剑法,刺鹿盟将其改成刀剑阵……他也不知是怎么个改法。 现在到了温泉山庄,一夜宴饮休憩,第二日公输明野便与其它人去演武场排阵,陈希风从旁围观。 陈希风站在演武场边,看九人列阵演武,越看心中越奇,公输明野明明是初来乍到,但看过阵图与众人演练几次,竟也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虽然比起他人略显不足,但也绝不是生手的样子。 “明玉贤弟在这里啊。”阎钟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希风回头,见聂双推着阎钟羽过来,他不见聂朱言心下稍安,便沉默地对阎钟羽施礼。 演武场上刀光剑影,轮椅停在陈希风身边,阎钟羽戴着面具,语气温和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6 地问:“贤弟看了这么久,觉得这溯云刀剑阵如何?” 陈希风暗暗庆幸楚表弟不会武功,言辞简略地道:“我看不懂。” 阎钟羽竟似很有闲心,友善地说:“贤弟是哪里看不懂呢?愚兄愿为贤弟解答一二。” 陈希风心中一紧,他从赵若明和聂朱言的口中得知,阎钟羽其实性情冷淡,为什么现在对公输明玉这么友善?是阎钟羽对他这个不请自来的人有疑心,在套他的话? 陈希风打点起十分精神,态度疏离地说:“不敢劳烦楼主。” 阎钟羽声音带笑,道:“明玉贤弟不必这么客气,阎某自认眼高于顶,但平生也有五个极欣赏的人,楚瑜就是其中之一。” 若不是陈希风这张脸不是真的,阎钟羽就能看出他脸色已变。陈希风脑子转得飞快,阎钟羽觉得公输明玉是楚瑜不奇怪,但阎钟羽说欣赏楚瑜?是真的认识还是诈他? 陈希风面露戒备之色,道:“楚瑜籍籍无名,阎楼主怎么会认识他?” 阎钟羽看着陈希风,道:“素未谋面,却有神交,天下都以为公输明野是公输明字辈里的第一,但我偶然得到过几张楚瑜绘制的机关图,我这把轮椅就是照着他的机关图所制。” 陈希风心里松了一半,阎钟羽这个理由听起来没什么破绽,但他不敢对阎楼主掉以轻心,还悬着一半心,避免说多错干脆转开话题:“说来惭愧,我哪儿都看不懂,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我大哥看过阵图,就能与其它人配合?” 阎钟羽点头以示赞许,道:“贤弟说看不懂,却已看到其中关窍,溯云剑阵需要入阵之人皆使用溯云剑法,溯云刀剑阵却不必,入阵之人只需使出自己擅长的刀法剑招,自然看过阵图就能入阵。” 陈希风听阎钟羽这么说,真的被勾起了好奇心,但作为公输明玉只疑惑地看向阎钟羽,没有追问为什么。 阎钟羽望向剑阵之中,道:“这个刀剑阵只取了溯云剑阵的框架,武学毕竟也逃不过相生相克的道理,比如接天阁的夺日剑法与决心刀法是两门互克的功夫,但如果共同对敌却能互补,故而我请了精研决心刀的独孤斐与偷学夺日剑的陶仲商;再比如开封楚氏的惊痕剑法有几招克雪鹰派的溯云剑法,沈留梅所学的落英剑法又有几招能补上溯云剑法的缺陷……只要九人功力相当,这样彼此补全,让九位侠士以九宫之位入阵,一灭一生,灭而未止,自然生生不息。”他话音刚落,演武场上九人一阵排完,收阵时果然成九宫格局,陶仲商站在中宫之位。 阎楼主的讲解简单明了、鞭辟入里,就算不懂武功陈希风也听懂了其中奥妙,他听完愈想愈是叹服,听起来溯云刀剑阵要成阵似乎不难,但能想到如此排布剑阵,阎钟羽着实是天纵之才,而找出九门相生相克的武学,身负这武学的人水平还要相当,绝不是容易的事情;下这样的血本、花这些功夫,阎钟羽组建刺鹿盟,是真心要杀陆兼,那刺鹿盟难道没有问题?夜航楼也没有问题,是聂朱言自作主张?但还有点很奇怪,阎钟羽不是不会武功吗?他当初对陈希风撒谎?没必要啊…… 陈希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些地方想不通,便听阎钟羽又问:“贤弟眉头紧锁,还有何事不明?” 陈希风胡乱应付:“在想,既然是九宫格局,那中宫人选要好好挑选。” 阎钟羽道:“贤弟不需忧心,中宫之位,已有最合适的人选,以刀为剑、刀剑双绝,中宫之位只能是双刃刀陶仲商。” 陈希风无法控制地静了片刻,才语气平淡地道:“果然最合适。”阎钟羽不再说话,陈希风也沉默。 两人安静地比武场边看了一会儿,陈希风心神不宁,没注意阎钟羽什么时候走了。 演武场上今日演阵完毕,九人分散,女孩子的交往总多几分亲昵,沈留梅与黄梦如十分投契,两人拉着手走了,楚睢、独孤斐相处地还行,同行离开,任不平、项夺、公输明野、蒋空几人并肩而行,边走边彼此说话继续讨论刀剑阵。 公输明野走到陈希风身边,见陈希风正出神,便拍了一把陈希风,道:“发什么呆,走了走了。”陈希风回神抬眼,目光却越过公输明野看向也要离开的陶仲商。 陶仲商随意瞥了这边一眼,与人群中的公输明玉目光相交,只是一瞬,两人各自别开眼。 陈希风“嗯”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站了太久不动,脚都站麻了,被公输明野嘲笑一番,一瘸一拐地和大家离去。 而这一行人走远后,陶仲商又向公输明玉的背影望了一眼,皱了下眉。 第90章 又过了数日,公输明野已熟悉剑阵,与其他人配合日渐默契。陈希风和阎钟羽又有过几次短暂的交谈,还是无法分辨对方的居心,但陈希风敏锐地感觉到,阎钟羽对他的态度有了一点变化。 在演武场那次谈话之前,陈希风能感觉到阎钟羽很戒备自己,好像认为不请自来的公输明玉很有威胁,在演武场之后,阎钟羽仍会旁敲侧击地刺探他,但那种如临大敌的戒备感荡然无存。 这让陈希风有点焦虑,阎钟羽应该还不知道他是陈希风,那阎楼主到底看出了什么? 陈希风和公输明野私下讨论在刺鹿盟的发现,陈希风把自己的感想一说,公输明野也觉得疑云重重,道:“如果还不知道你不是陈希风,难道知道了你不是楚瑜?可不该啊,夜航楼再神通广大,手也绝对伸不到绀珠岛,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你不是楚瑜,为什么还留你一个隐患在刺鹿盟中,直接拿住你找我对质不是更好?” 陈希风问:“算了,先不想这件事,明野兄,你有从蒋少侠那里打听到什么吗?” 公输明野单手支颐,道:“刺鹿盟看起来是蒋空牵头,我、任不平、沈留梅都是为着他的面子来,但蒋空就是个学武的呆子,是阎钟羽先找上他说能重现溯云剑阵的威力,还可除去陆兼,阎钟羽拿一张阵图就把这武痴说动了。” “刺鹿盟的确重现了剑阵威力,目前看来也有本事杀掉陆兼。”陈希风忍不住怀疑自己之前猜测有误,“难道是我想错了,夜航楼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只是聂朱言?” 公输明野其实也觉得阎钟羽有点奇怪,但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地方怪,便道:“先不急下定论,其他事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没问题,了不起的阎楼主真心想陆崖主早点死,既然大家都想陆兼死,不管谁借谁的刀,杀了陆兼再作计较。” 陈希风再要说话,公输明野忽然对陈希风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门外传来脚步声,陈希风想到了吃饭时候,应该是送饭的仆从来了。 门外有人叩门,公输明野道:“请进来吧。” 门被推开,走进来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7 一个两手空空的仆从,那人低眉垂首道:“奉楼主命,请两位客人赴宴。” 陈希风与公输明野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陈希风道:“好,劳烦头前带路。” 这是陈希风到温泉山庄里来,第二次和众人一起吃饭。刺鹿盟中的九名侠客性格各异,不仅是陶仲商性子独,有本事的人个性多少有些我行我素,这几人只与合得来的人交往,合不来的平日在庄子里遇见,彼此可能招呼都不打就擦肩而过。 这群人身份各异、秉性不同,却都是江湖世家里的翘楚英才,为了刺杀陆兼一个目的短暂地聚集在一起。陈希风脑子里忽然飞快地闪过了什么,但灵光稍纵即逝,他只抓住了一个模糊的感觉。 正厅里灯火通明,埋在地下的铜管让屋内温暖如春,陈希风与公输明野来得稍迟,其他人均已落座,只有阎钟羽和陶仲商之间空着两个位子。 陈希风瞥见陶仲商身边空着的位子,心想真是老天有眼,倒霉了这么久终于有件好事了。但他也不好表现地太过急切,和公输明野一起不急不缓地往座位走,明野兄快走两步现在阎钟羽身边落座,陈希风才自然而然地在陶仲商身边坐下。 到温泉山庄以来,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陈希风忍住没有侧头去看陶仲商,陶仲商却揉了揉鼻子,看了陈希风一眼。 客人到齐,便可开宴,阎钟羽把人凑齐肯定不是为了吃饭,但他是个体贴的主人,先和众人推杯换盏,等人吃到七八分饱才开始说正事。 阎钟羽放下酒杯,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两件事想问问各位的意思。” 众人当然洗耳恭听。 聂双递给阎钟羽一封信函,阎钟羽把信函捏在指尖,道:“诸位的溯云刀剑阵已练到了火候,宝刀在匣,终需一试,我与蒋兄以为,已到试阵的时候。” 项夺右腕以下幼时被陆兼斩断,他父亲项沉沙请公输氏为他做了一只木质的机关假手接在腕上,带上黑色手套后与真手一般无二,但只能做收握一类的简单动作。他右手握着酒杯,懒洋洋地开口:“好啊,阎楼主与蒋兄商量好让谁做这个倒霉鬼了吗?” 蒋空用征求意见的口气问:“诸位觉得接天阁的梁最梁阁主怎么样?” 厅内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独孤斐。 黄梦如性格胆小害羞,一向不爱开口说话,此时被惊道,不由开口道:“梁阁主?这,这怕是不妥吧……” 蒋空认真追问:“黄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妥当?” 黄梦如到山庄里之后只和沈留梅说过话,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陌生人,此时被蒋空搭话,登时红了脸,立刻抓住身边沈留梅的袖子不再开口,沈留梅冷冷瞥了蒋空一眼。 众人听蒋空如此追问,几乎要以为雪鹰派和接天阁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但独孤斐又一直神色如常。 公输明野两指一转,筷子在指尖颠了一圈,向蒋空笑道:“你闭嘴吧,你这舌头能说清楚什么事,还是请教阎楼主,为何会选梁阁主?” 公输氏子弟看姓楚的不顺眼,楚睢也看所有姓公输的都不顺眼,听公输明野说话,立刻冷笑道:“选梁最久选梁最了,独孤兄都没说什么,你们一个二个倒像火烧了茅房。” 公输明野用看不懂事小鬼的眼神瞥了楚睢一眼,楚睢气地差点摔杯子。 陈希风和陶仲商都没说话,一个看着阎楼主,一个打量独孤斐。 阎钟羽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语气听来平静和缓:“要试溯云刀剑阵能不能杀陆崖主,试阵的人自然与陆崖主功力越接近越好,当世武功能与陆崖主比肩的人屈指可数,你我所知的不过周元朴周仙师、开封楚氏的楚汝行楚大侠、少林枯相禅师、欢喜宗的拨月宗主、接天阁梁最梁阁主;但周仙师、楚大侠、枯相禅师都是正道领袖,试阵要有成效自当全力以赴、生死相搏,怎可向诸位前辈动手?” 那就剩下拨月宗主与梁最,在座的人都知道拨月宗主被陶仲商与独孤斐合力斩杀,那就只剩梁最阁主。 项夺一本正经地说:“选梁阁主也不好吧,我怕独孤公子阵前倒戈,那我们大家不就都完了?” 陈希风听得好笑,这个项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独孤斐淡淡道:“大义当前,何谈师徒,师父既然选择与旦暮崖联姻,连亲生女儿都能往火坑里推,更不指望他念及接天阁的同门,我身为接天阁首座弟子,怎能看接天阁基业声名毁于一旦?而且陆崖主是陶兄的亲生父亲,项兄尚能与他合作,又怕什么我阵前倒戈呢?” 项夺“嘿嘿”笑了两声,没再接话。 陈希风亲眼见过独孤斐劝梁小茵不要逃婚,现在看他如此大义凛然地说出这番话,都要气笑了。 阎钟羽捏着手中的心,叹了口气,道:“还有第二件事,独孤兄与陶兄合力斩杀拨月宗主后,欢喜宗群龙无首门派大乱,本是好事,旦暮崖却趁虚而入收编欢喜宗,此次选定以梁阁主试阵,也是为了斩断陆崖主臂膀啊。” 众人面面相觑,沈留梅迟疑一阵,问:“用梁阁主试阵,也要有机会,总不能我们打上接天阁吧?”黄梦如拉着沈留梅的袖子连连点头。 阎钟羽笑问:“诸位难道忘记,洞庭武会之期已近吗?” 第91章 散席罢宴,出了正厅便是寒气扑面,陈希风和明野兄出廊入庭,抬眼便见高天皓月照得雪峰皎洁,冷意更甚,让他不自觉紧了紧大氅。 楚睢经过陈希风与公输明野身边,立刻加快了脚步匆匆而过,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希风对楚睢倒没什么恶感,刺鹿盟中疑云重重,只有这年轻人的爱憎算得鲜明易懂。 公输明野则翻了个白眼,搭着陈希风的肩膀,两人踩着积雪回到住处。 室内十分温暖,陈希风解下大氅挂起,氅衣上浮雪迅速融化,在地上滴出一小滩水。公输明野往桌前一坐,倒了两杯茶,自己吃一盏,另一盏递给对面坐着的陈希风,看陈希风眉头紧锁,道:“陈兄弟还在想刚刚的事?” 陈希风喝口热茶,五脏皆暖,问出心中疑惑:“虽然是为了试剑阵,但就这么,就要杀了梁阁主吗?” 公输明野道:“我看试剑阵这个理由只占三成,还有七成缘由要落在独孤公子与阎楼主身上,但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还猜不到。” 陈希风心中更为不解,那刺鹿盟中众人与梁阁主素无冤仇,为什么都默认了以他试剑阵? 公输明野看出陈希风心中所想,笑着叹了口气,道:“陈兄弟,江湖里生死本就是寻常事,每个人都在等,等着杀人与被人杀,武功、声名一旦立下,就是层出不穷的麻烦;你看刺鹿盟众人似乎与梁阁主无仇无怨,但能与梁阁主这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8 种绝顶高手以命相搏,本就是一种难得的机会,如果梁阁主像周仙师一样的德高年劭,众人还要顾虑,但接天阁行事一直亦正亦邪,梁最还选择和陆兼站在一起,现在谁要杀他都师出有名;就像陶仲商与独孤斐合杀拨月宗主后,江湖上已公认他们是新一辈中最有机会成为宗师的高手。” 陈希风可以理解公输明野话中的意思,只是他陷入江湖越深,就越觉得这个江湖与他少年时在书中窥到一角后想象的不太一样。那些意气风发、银鞍白马、快意恩仇是真的,但并不是全部,甚至只是不算多的一部分。 陈希风颓然道:“不管阎楼主是正是邪,我现在都只希望他做这一切的原因和他说的一样,他想做的事情似乎总能做成,这样一个人如果是大奸大恶之辈,该怎样奈何他呢?” 公输明野眉间隐有忧色,他并不怕杀人,他只怕杀错了人覆水难收。两人沉默片刻后,公输明野喃喃道:“洞庭武会,洞庭武会……阎楼主究竟想做什么,总该在这里得见一二。” “咕——咕——” 雪白的鸽子卧在少女同样白皙的柔荑中,聂双轻抚白鸽脊背,信鸽喉中又舒服地咕了两声,聂双从信鸽腿上绑的小竹筒里抽出一张纸条,双手托给闭目养神的阎钟羽,低声道:“楼主,朱言的消息到了。” 屋中不仅有地热也有烤火的铜炉,阎钟羽膝上还盖着厚厚的毛皮毯子,可他苍白的脸上仍没有一点血色。阎钟羽没有睁眼,用略带倦意的声音问:“他说什么?查到公输明玉的身份没有?” 聂双展开纸条快速阅览一遍,回禀道:“还没有,但朱言说已经查到一些重要线索,公输明野出绀珠岛时似乎是独身上路,一直到嘉州去虚赢居见过江无赦,离开嘉州再去投店,身边才多出一个公输明玉来,想必之后从江无赦身上下手,一定能查出公输明玉是谁。” 阎钟羽蓦然睁眼,向聂双伸手道:“给我。” 聂双立刻小心地将纸条展平,放在阎钟羽掌心之中。 阎钟羽接过纸条一目十行地看完,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推算,蒋空的信是什么时候寄给公输明野,公输明野又是什么时候收到,从绀珠岛赶到嘉州大约要花多少时日。 聂双一直注视阎钟羽,却见阎钟羽看着纸条,忽然笑了一下,这个笑不是平日在人前的虚假笑容,聂双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觉得愉快。 阎钟羽将手中纸条揉成一团,随手丢进铜炉之中,片刻就被炭火烧成灰烬,他说:“不用再查,让朱言回来吧,再交代赵若明,派人去捉江无赦,不能活捉就杀了。” 若是聂朱言在这里,还能向阎钟羽问一句:“楼主已经知道公输明玉是谁?”但聂双在阎钟羽跟前一向不如聂朱言受宠,前些日子还受了责罚,正是对阎钟羽又惧又怕的时候,再满心疑窦也不敢询问,只低头应声:“是。” 阎钟羽本来疲惫,现在精神倒好了起来,让聂双去把《游刃客续传》翻出来,念给他听。 敲定以梁最试验剑阵,翌日众人便准备赶赴洞庭。刺鹿盟中俱是在江湖中颇有声名的年轻俊杰,这样一群人结伴上路未免太过惹眼,而且大家也没什么交情,干脆各自结伴,分成几队上路,到时候再在洞庭会合。 陈希风本以为阎钟羽是不会去的,在暗中操纵一切的人,当然最想隐藏在幕后。但阎楼主不愧是阎楼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道:“我在溯云刀剑阵中投入许多心血,若不能亲眼看到此阵成效如何,我一定抱憾终身。”这番话也算合乎情理,就如名剑出世,铸剑师总想看到它出鞘的锋芒。 而且洞庭武会本也是一场盛会,如果没有陆兼挑战周元朴在前,此时武林中人翘首以盼的,就该是洞庭武会。 刺鹿盟的诸位已经定好同行上路的伙伴,黄梦如和沈留梅形影不离,任不平、蒋空、项夺一道,楚睢和独孤斐同行,公输明玉是个可去可不去的人,但公输明野自然要带上兄弟,只有陶仲商又落了单。 陈希风又以为阎钟羽会和陶仲商一起上路,却听阎钟羽道:“不知明野兄与明玉贤弟,介不介意搭上我与陶侠士?” 陶仲商莫名其妙被点名,皱起眉看向阎钟羽,阎钟羽却只看着公输明玉。 公输明野干笑两声,道:“欢迎之至。” 第92章 山中大雪封冻,不知岁月,出得山来,才知山外也是朔风如刀的深冬天气。 陈希风、陶仲商、公输明野、阎钟羽四人同赴洞庭,说是四人,其实是五人,阎楼主腿脚有疾行动不便,聂双也要随侍。要赶路最快的方式是骑马,但为了阎钟羽,几人只能弃马就车,但阎钟羽的马车宽大舒适,拉车的马匹脚力不凡、十分神骏,倒也没耽误行程。 阎钟羽是主,陈希风几人是客,只有聂双是阎楼主的手下,驾车的活儿似乎只有她做,但聂双怎么说是个姑娘,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日日在寒风李赶车,谁过意得去?驾车的活计就由公输明野、陶仲商、陈希风三人轮换。 这一日轮到公输明野赶车,陈希风独自面对陶仲商和阎钟羽总是悬着心,看陶仲商日日沉默阴郁,他有心想暗示一下自己是陈希风,但当着阎楼主的面,他又不敢做一点多余的动作,只能陶仲商更沉默。 阎楼主大概也觉得无趣,公输明野在马车里还能聊聊天,现在剩陶仲商和公输明玉两个锯嘴葫芦,实在闷地慌,便道:“明玉贤弟聪慧过人,想必棋力也一定不弱?” 陈希风心中一紧,阎钟羽这是想和他下棋?当初在行舟书斋,陈希风与阎钟羽下过一次未竟之局,两人浸淫弈道多年,全力对弈后不说对彼此棋风了若指掌,也能瞧出七分,陈希风哪里敢和阎钟羽下棋?便道:“惭愧,不堪一击。” 阎钟羽被婉拒还不死心,仍道:“那正好,我的棋力也平平,枯坐无趣,明玉贤弟不如与我纹枰消遣打发时间?” 平平???你对着谁是不是都说自己棋力平平??陈希风又不真是公输明玉,会信了这句“平平”才有鬼!他正要再拒,阎钟羽忽然又说:“我与人下棋一向有个规矩,只要对方赢过我,我就为他做一件事,明玉贤弟如果赢了我,也能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都是算数的。” 聂双拿出一套棋具,陶仲商本在闭目养神,此时也睁开眼,瞧向阎钟羽和公输明玉。 阎钟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陈希风如果还要推拒,未免显得古怪,阎钟羽说的一个要求也的确叫他心动。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反而古怪,阎钟羽为什么坚持要下这局棋?他还在试探公输明玉?他觉得自己能从棋里试探出什么? 聂双将棋具在小桌案上摆好,陈希风心中打定主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89 意,模仿别人的棋风和阎钟羽下这一局,胜负完全不重要,只求能让阎钟羽一点儿都看不到陈希风的棋路。 想罢,陈希风正要勉为其难地开口应下,忽闻在外赶车的公输明野口中发出勒马之声,马车奔驰之中忽然停住,整个车厢都剧烈地晃了晃。陶仲商与聂双身怀武功下盘都稳,阎钟羽坐在轮椅上也还好,只有陈希风瞬间被晃出去,一头扑进了坐在对面的陶仲商的怀里! 陶仲商与陈希风的身体同时一僵,陈希风下意识把左手撑在车壁上,右手随手一抓抓住陶仲商的胳膊,脑子里竟然还不合时宜地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现在看起来像块冰,怀里倒还是很暖和。 陶仲商一把将人甩了出去,力度还算克制,陈希风又“砰”一声摔回了自己位子上,陶仲商皱眉看了眼公输明玉,抬手揉了揉鼻子。 藤编棋盒跌在地毯上,黑白棋子滚落四散,车帘之外传来苍老嘶哑的男声:“这几匹马不错,我瞧中了。” 阎钟羽对聂双说:“出去瞧瞧怎么了。” 聂双闻言去把车帘掀起,冷风刮进,车内几人便见有一名穿得又破又旧的老人站在官道正中,胡子头发乱糟糟一片遮住面容,像个老乞丐。 公输明野坐在车前,听那老者说话霸道,便道:“老丈好眼力,我也觉得这几匹马不错,就可惜不是我的。” 车帘掀起后,老人瞧见车内陈设布置,喜道:“车也很好,我也看中了!” 公输明野笑道:“这我做不了主,车也不是我的。”他是个惫懒脾气,瞧那老人双眼神光内敛,推测可能是丐帮的高手,懒得出手也不想结怨,便从自己怀里摸出几两银子弹出,口中道:“钱给你,喜欢什么马什么车,自己去买吧。” 几块碎银带着劲风而至,老者破烂的衣袖一翻碎银原路飞回,公输明野神情微变,旋身跃起长剑出鞘一击,消去银两上的劲力,伸手接住银子揣回怀里。 老者怒道:“宝马良车千金难买,你这点儿钱打发叫花子?” 公输明野心中戒备,这老者武功极强,看起来像是有点疯癫,言辞却又很有条理,面上笑吟吟地道:“阁下不是丐帮的前辈?宝马好车人人都喜欢,不是自己的看看就行了,强抢可不是英雄所为。” 老人冷笑一声,道:“丐帮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教训我?我就抢了,你待如何!”说完,五指摊开成掌,凝气欲攻! 公输明野烦事不怕事,无奈地说:“你不讲理啊。”长剑一转就要抢攻。 “且慢。”阎钟羽扶着车璧,从车帘下露出面容,神情温和地询问:“这位前辈要这马车有什么用途?若是要紧用途让给前辈也无妨。” 老人瞧了瞧阎钟羽,道:“你还知礼,我预备坐这辆车去洞庭。” 阎钟羽笑道:“巧了,我们也打算去洞庭,这马车宽大尚有余座,前辈若不介意,不如搭乘此车与我们同去洞庭,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他这一句划清宾主,不知不觉就从被抢变成了相邀。 老人脑筋是真的有点糊涂,就这么被绕进去了,竟点点头道:“很好,那多谢你。”说完,走到马车边跃上车。 公输明野都准备好打架又不打了,车不是他的,他也知道阎钟羽这种邀请这么一个可疑老头绝不会是一时兴起,挠挠头,收起剑继续驾车。 那老者上车之后,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打量起车内众人,众人也在打量他。寒冬天气,老人虽然一身破旧,倒也没有异味,而且他头发胡子虽然蓬乱,但明显是清洗过的,陈希风觉得这老人看起来有一点眼熟,努力想从乱乱糟糟的须发间看出老者真容,陶仲商也不住地打量老人。 阎钟羽直接开口询问:“在下阎钟羽,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一直在看陶仲商,面上露出迷茫的神色,被阎钟羽问了,才回神答道:“我的真名几十年没有人叫,江湖同道送我的外号是昌都翁。” 陈希风瞬间睁大眼,难以控制地看向陶仲商。 第93章 太湖上被砍掉手臂、失去性命的方召,内邱一夜接下无量榜、为子寻仇的昌都翁……初入江湖时的往事历历在目,但陈希风怎么想不到,会和昌都翁在此时相见。一时失态之后,陈希风转开目光去瞧昌都翁,却瞧出了点古怪。 陶仲商一手按上了刀柄,抬眼与昌都翁对视,昌都翁眼神一时清明一时迷惑,他忽然问:“小子,你认不认得我?” 陈希风心中道了句果然,昌都翁果然有些不对劲。当年在内邱,昌都翁虽因为丧子之痛颇显憔悴,但衣着整齐、灰白须发梳理地一丝不乱、气度也卓然不凡,怎么看也是一代武林名宿;眼前的老人,蓬乱的须发已经成了银白色,一身衣衫也破烂不堪,说话看似有条理,多绕几个圈子就不行了,怎么看都只是个老疯子。 昌都翁难道真的疯了? 陈希风能看出这些,陶仲商也看得出,他不动声色地松开刀柄,客客气气地问:“不认得,前辈认得我?” 昌都翁狐疑地把陶仲商看了又看,最后轻轻哼了声,傲慢地说:“无名小辈,我怎会识得。” 陶仲商听昌都翁这样说,怔了一怔,神情有些复杂,转开脸没再说话。 陈希风终于确定,昌都翁真的疯了。 无量榜风波夜航楼也参与其中,阎钟羽自然清楚陶仲商与昌都翁的旧仇,现在看昌都翁疯的不认识人,不会找陶仲商的麻烦,也是给刺鹿盟省了麻烦。但昌都翁虽不是陆兼、楚汝行级别的惊世高手,江湖排位也在张静定、元震亨一流之上,怎么忽然就疯了? 阎钟羽大感有趣,不再追着陈希风下棋,和昌都翁叙起话:“原来是昌都翁前辈,在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不知前辈这次去洞庭要有要务?” 昌都翁听了这几句奉承套话,眉头舒展,道:“戴面具的瘸子,我要去洞庭武会,你们去洞庭又为什么?” 聂双本在收拾地毯上散落的棋子,听昌都翁竟然管阎钟羽叫“戴面具的瘸子”,手上抖了一抖,陈希风和陶仲商都假装没听见,继续装冰雕和木像。 阎钟羽倒半点不怒,点头道:“我怎么忘了,这个时候前辈去洞庭当然是参加洞庭武会,我记得……前辈是八年前被邀入武会的?”他不答昌都翁的话,又问了一个问题。 “八年……八年……”昌都翁面上又露出混乱迷茫的神情,他喃喃道:“我是第一次参加洞庭武会,是八年前楚汝行下帖子请我,不对!不对!”他突然恶狠狠地瞪向阎钟羽,厉声问:“你说!我是第几次来洞庭武会?” 陈希风听昌都翁言辞变得自我矛盾,像是要想起什么,不由心弦一紧。 阎钟羽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0 温声道:“当然是第一次,恭喜前辈神功大成,跻身天下一流高手之列。” 听闻此言,昌都翁神色缓和,面上由凶恶转为喜不自胜,他看向自己的左掌,得意地说:“跻身一流高手有什么好恭喜,我在昌都日夜苦练,神功终成,天下再无人是我的对手,我这次来洞庭武会,是要做天下第一!楚汝行、陆兼、梁最……都要败在我的掌下!”说完,他疯癫大笑起来。 阎钟羽也轻轻笑,已瞧出昌都翁是练功走火入魔以致疯癫,口中道:“那就恭喜前辈即将成为天下第一。” 陈希风看昌都翁神态痴狂,与当年内邱所见判若两人,和陶仲商一样转开了脸。 搭上昌都翁,马车继续往岳州城去,为了在约定之日到达岳州,一路紧赶慢赶,好几日都宿在野外。这一日该陈希风驾车,他昨夜刻意睡得极早,天蒙蒙亮就醒来,轻手轻脚取了几个装水的皮囊,一个人跳下马车。 马车停在官道旁,宽阔道路两边草木丛生,道路左侧有一道清澈浅溪流,活水不冻,水声泠泠。陈希风走到溪流边蹲下身子,他将几个皮囊灌满水放到一旁,双手浸入冰冷溪水中掬了几捧水洗脸。 冬天的溪水寒冷彻骨,水珠从他睫毛上不断滚落,陈希风被冷水激地打了个哆嗦,刚把几个水囊拿起来,就听到沙沙的声响,抬眼一瞧,是陶仲商也醒了到溪边来洗脸。 天光黯淡,马车不远不近地停在官道上,林间安静极了,只有流淌的水声。陈希风瞬间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陶仲商两个人,从他到刺鹿盟起,每一次和陶仲商见面身边总有耳目,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只有他们两个人。 陶仲商目光在公输明玉惨白病气的脸上停留片刻,垂下眼走到溪边,单腿跪下洗漱,他身材高大动作利落,随时警戒着周围,灰蒙蒙的天光里瞧他的背影,倒有点像来溪边饮水的大型猛兽。 陶仲商飞快洗完脸,听身后没有脚步声,便知道那个公输明玉一直没走,他起身看也不看公输明玉一眼,径自要走回马车,便听公输明玉忽然说:“陶仲商。” 陶仲商听过公输明玉的声音很多次,这人的音质沙哑低沉,说话死气沉沉、漠然没有感情,比起活人更像泥塑木偶。 这一声“陶仲商”仍然沙哑低沉,语气却叫陶仲商心中巨震,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公输明玉,开口道:“你——” “你叫他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呵,昌都翁行动如风冲到陈希风身前,陶仲商立刻抽刀夺人,昌都翁左手捉住陈希风的手臂,右掌拍出竟有雷霆之威,陶仲商见这一掌威势惊人立刻变招为守,仍被震开数步。这几日与昌都翁同行,大家都没刻意没说过陶仲商的名字,昌都翁瞧着也只是有一点不正常,不成想偏偏此时让他听见了陶仲商的名字,一听还就成了疯虎! 陈希风心里简直有一万句有辱斯文的粗话要讲!但瞧昌都翁双目发赤、神情癫狂,心中就是一突,把粗话吞了回去。 陶仲商一身杀气四溢,昌都翁现在神智混乱还有人质在手,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刀尖指向昌都翁,沉声道:“把他还给我。” 昌都翁紧紧抓着陈希风,他看了陶仲商一眼,又看向陈希风,神情似喜似悲,轻轻说:“召儿,召儿,谁也不能杀你啦,爹带你走。” 第94章 陈希风:“???????”谁是他的召儿啊!昌都翁这也疯得太厉害了吧?但他现在不敢说半个不字,生怕刺激到这老人一掌劈死他。 溪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官道上公输明野跳下马车向这边走,口中高声询问:“怎么了?” 昌都翁现在风声鹤唳,看谁都觉得对方是要害自己的儿子,见公输明野走过来,立刻将陈希风一搡一提拎在手中,迅速发力冲出,他功力深厚,此时全力奔出快如狂风!陶仲商本以为昌都翁恨他入骨,必会与他缠斗,但谁能料尽疯子的想法?见昌都翁抓着陈希风逃走,陶仲商立刻追赶,向公输明野喝道:“拦住他!” 公输明野愣了一愣,昌都翁已拎着陈希风冲到马车前,公输明野来不及细想,拔剑道:“请前辈留步!” 昌都翁不闪不避,暴喝一声:“挡我者死!”右臂袍袖随即被真气鼓起,掌中毫不留力拍向公输明野,陈希风循声望去,便见公输明野被拍地倒飞而去,撞向赶来的陶仲商,陶仲商伸手扶了一把公输明野,也被阻了一阻。 外面闹得翻天覆地,车里的人哪还坐得住?聂双掀开车帘探头向外瞧,正瞧见昌都翁跃上驾车的马匹,将陈希风往马背上一挂。陈希风一路被晃地头昏脑胀,也知道再不反抗真要被抓走,捉住机会这个就要往地上跳,却被昌都翁拍上穴位再不能动,昌都翁怒道:“不得淘气!”言罢,枯瘦的大手扳断车轭,抄起缰绳一甩,这匹千金难买的宝马良驹脱开大车束缚,便载着昌都翁与陈希风疾驰而去。 陶仲商推开挡住他的公输明野,正要施展轻功追赶,阎钟羽被聂双从失去马匹的马车里推出,道:“不必追了,那是西域撒马儿罕的宝马,就是盗叟再世也追不上,公输兄,你的伤势如何?” 陶仲商刚刚急昏了头才想去追马,此时冷静过来知道阎钟羽说的不错,停住脚步迅速思考对策。 公输明野刚刚受了昌都翁一掌,但他应变及时只受了轻伤,道:“没什么,陶兄,刚刚出了什么事,昌都翁为什么要抓走——”说到这里,公输明野顿了一下,紧接着按着胸口闷声咳嗽两声,似乎是伤势所致,又道:“为什么要抓走明玉?” 陶仲商看公输明野这番做派,便知道他清楚陈希风的身份,道:“昌都翁疯病发作,以为公输明玉是他死去的儿子。” 公输明野看陶仲商刚刚急成那样,也明白他知道了陈希风的身份,不由暗暗宽慰道:“昌都翁既以为明玉是他的儿子,那明玉一时应该不会有危险。” 陶仲商问:“昌都翁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认出公输明玉不是他儿子了?” 公输明野皱眉道:“这……” 阎钟羽向公输明野道:“公输兄先不要心急,昌都翁念念不忘洞庭武会,想必再疯都要去赴会,那他就一定会带着明玉贤弟去岳州城,依我看,我们继续赶路去岳州,虽然路上难截住他们,但只要昌都翁进了岳州城,就要留下踪迹,我传令让夜航楼门人细细查访,总能探到他们的下落,退一万步讲,就算没有查到,大家都要去洞庭武会,还怕碰不到面?昌都翁虽然神志不清但也不是滥杀之辈,明玉贤弟机敏过人,一定会安然无恙。” 说完,阎钟羽又看向陶仲商,问:“陶兄,你与昌都翁算是旧识,今日你与公输兄两人,竟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1 都不能拦下昌都翁?” 陶仲商刚刚太急,没想到这一茬,此时被阎钟羽一点,再回忆刚刚的短暂交手,脸色难看许多,道:“他的武功比之前精进不少。” 公输明野想到刚刚昌都翁劈向自己的一掌,神情也凝重起来,道:“如此深厚的掌力,实属我平生仅见。” 阎钟羽思索片刻,道:“看来神功终成这一句,并不是疯话。” 再看陈希风,他被昌都翁头低脚高挂在马上,穴道被封动弹不得,一时半刻还能忍得,这宝马脚力过人、速度极快,久了便颠地陈希风头晕脑胀、恶心欲呕,骏马飞驰一路扬起沙尘碎石,一块石子砸到陈希风脑门儿上,倒叫他幸运地晕了过去。 陈希风再醒来时,睁眼从残破的瓦片之间见天色仍然灰沉,但不是东方将白,是暮霭沉沉。他撑起身子坐起,摸了摸自己额头摸到一个大包,一碰就疼,收回手四下一打量:身边燃着一个火堆,眼前是座荒废已久的残破土地庙,神龛上的土地爷缺了一只脚,本来是彩塑现在颜色也掉的七七八八,屋顶的瓦片稀稀拉拉,四面门窗破着大洞,这样一间破庙在这种寒冬只能勉强栖身。 昌都翁竟然不在! 陈希风立刻看向身边的火堆,火势还好,应该架上不久,那昌都翁应该也才离开一阵。陈希风当机立断翻身而起,身上灰也不拍跑出庙门,就见阎钟羽的宝马被拴在门柱上,伸长脖子在吃从屋檐上长下来的杂草。陈希风心中大喜,好机会!此时不跑还待何时?昌都翁现在虽不杀他,难保什么时候犯起病来把他拍死,反正陶仲商他们一定会去岳州城,自己骑着这匹马去岳州找到夜航楼的据点报出身份,不怕联络不上他们。 一念及此,陈希风立刻要去解门柱上的缰绳,一枚果子忽然打在他手上,疼地陈希风立刻缩手,他心知不好,转眼一看,果见昌都翁站在半人高的荒草间,他一手提着一只被扒掉皮的兔子,另一手提着一个装满果子用草茎编成的网兜。 陈希风自觉地把缰绳又栓回了门柱上。 昌都翁不吃这套,他把手里血淋林的野兔往陈希风跟前一扔,怒气冲冲地质问:“小兔崽子,你牵马干什么?” 陈希风看着那只被扒皮的野兔,吞了下口水,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 第95章 昌都翁提着网兜大步流星走到陈希风面前,抬手就要抽陈希风一下,陈希风吓地立刻抱头,昌都翁心中一痛,大掌慢慢垂落,声音不由得软了许多,道:“罢了,爹不打你,上次打了你,你就跑啦,几年不肯回家,还说以后都不回来,爹再也不打你了。” 陈希风听昌都翁话中意思,还当他是方召,心下稍定,也放下抱头的手。 昌都翁从网兜里拿出一枚果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递给陈希风,道:“你不要乱跑,饿了先吃果子。”陈希风怎敢不接,乖乖接了果子啃了一口,昌都翁心中欢喜,把陈希风拉回 火堆旁,把一兜果子都给了他,自己去把兔子捡回来收拾。 陈希风低头啃了两个果子,心中暗暗盘算,眼下依从昌都翁装成方召才是良策,但小白脸他装得、公输明野的弟弟他也装得,装别人的儿子真是难住了他,爹是能胡乱认的?陈希风虽因幼时在抚州求学、父亲又常驻江西,父子不常见面,甚至有些生疏,但他心里明白,父亲很疼爱他。想了又想,“爹”这个字还是叫不出口,拖一时是一时,只要昌都翁不提,他就不喊爹。 野兔架在火上烤好,昌都翁将野果汁淋在兔子上,把兔子撕了半只递给陈希风。陈希风以前也吃过陶仲商给烤的野兔,但陶仲商多是先撕一条兔腿给他,陈希风捧着半只有点无从下口,犹豫片刻,自己动手先撕一条腿啃。 昌都翁自己吃了几口,看陈希风慢慢吃肉,不由皱眉道:“你在外面过得什么日子,怎么瘦了这么多,吃东西也磨磨蹭蹭,等赴完洞庭武会,就跟爹回家去,不要瞎折腾了。” 陈希风对方召记得的不多,但回忆起方召的确比自己要壮,他怕多说多错,只老老实实“嗯”了声。 吃完这顿,天色渐暗,夜里太冷,昌都翁把马牵到破庙里拴上,又往火堆里添上柴,让陈希风早点睡,明天起来赶路,自己守夜看顾火堆。 陈希风看昌都翁花白的头发,心中忽觉不忍,想来昌都翁也是个可怜人,独子惨死没能报仇,现在一代高手失了神智,人不人鬼不鬼还认错了儿子。想提出一人看顾火堆半夜,但他还存着逃跑去找陶仲商的打算,就闭嘴合目安眠养精蓄锐。 昌都翁看儿子乖乖睡了,便不再说话静静拨弄火堆。 次日,陈希风醒来,偷偷把眼睁开一条缝,见昌都翁阖目安睡,发出轻轻的鼾声,火堆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想是昌都翁寻隙补眠。 冬天昼短夜长,此时天色还早,人在这个点是睡地最熟最沉。机会稍纵即逝,陈希风慢慢起身,蹑手蹑脚地绕过火堆与昌都翁身边。 鼾声忽止,昌都翁伸出一条腿横在陈希风面前,绊地陈希风扑在地上。昌都翁腿一抬把人捞起,站起身拽住陈希风的衣襟,冷笑道:“小王八,你这又要往哪儿去?昨天这么听话,就知道装相哄你老子。” 陈希风心中叫苦,这疯子说疯真疯,但说不疯也没糊涂透。昌都翁伸手就要给陈希风一个大耳刮子,陈希风立刻捂脸语速飞快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你昨天说了再也不打我的!” 巴掌在陈希风脸旁硬生生止住,昌都翁五指握拳放下,定定看了陈希风一会,道:“行,爹不打你。”说完,他把陈希风拽到神龛之前,伸手将垂在神像前的幢幡扯下几条拧成一股绳子,把陈希风双手捆地结结实实。 陈希风脸都青了,这还怎么跑?这还怎么跑?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伏低做小好言好语地道:“我真的不跑了,你把我绑上,我怎么吃饭喝水?” 昌都翁把绳子的另一头在自己手上打了个活扣,满意地道:“爹伺候你,不用说了,等回了家爹自然就给你松绑。” 陈希风忍无可忍,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王八! 在破庙中歇完一夜,两人一马赶往岳州,陈希风本想只要昌都翁这一路入城投栈,自己找机会留些记号,夜航楼耳目众多,说不定就能得知昌都翁的行踪。 但昌都翁急着赶路,就不走官道进城,专挑些捷径小路走,破庙山洞睡,陈希风彻底服气,这只能听天由命了。过了岳阳界,昌都翁将那匹撒马儿罕的宝马除去鞍辔放走,要去抢一艘渔船到南洞庭湖,陈希风好说歹说才把人拦住,自己掏钱雇了艘船带他们去君山。 君山地处南洞庭中,与岳阳楼相对,占地千余亩,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2 洞庭武会便是在君山小岛上的举行。船夫将两人渡上君山岛,摇橹而去。 昌都翁用长绳拖着陈希风走,陈希风没精打采地被拖,只觉得自己像条死狗。这君山是道家福地,景色又宜人,岛上有不少庙宇与文人别业,昌都翁却只一味领着陈希风向冷僻处去。两人走过一片竹林又攀上龙舌山,昌都翁绕来绕去,带陈希风走到一处深潭边,深潭之上有一道小瀑布从山岩之上直泻而下,流入潭水飞珠溅玉。 陈希风心中暗想:武会就是在这里聚头?倒是个清幽所在,不过算算日子,明天才是武会,昌都翁今天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正想着,昌都翁忽然抓住他后襟带着他一跃而起登上山岩冲进瀑布,陈希风懵了一下,就已经冲过水幕,发现瀑布后竟别有洞天,山壁中像被掏空了一大块,有一方平坦开阔的石台。 昌都翁将陈希风放下,四下打量了一番,十分满意,这石台虽然位于瀑布之后,但因开阔通风,并不潮湿,也没什么虫蛇,只长了几丛杂草。 昌都翁向陈希风道:“明日爹要与人论武,暂时顾不得你,你就呆在这里,看看爹是如何将那些高手一个一个击败,哼,别人怎配排我的名次,明日一过,就叫那些蠢货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第96章 昌都翁搜罗了清水与干粮放置在石台上,陈希风双手虽然被缚,但十指扔能屈伸收握,昌都翁依旧不肯给他松开绳子,还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块巨石上,再将绳结压在石下。陈希风知道昌都翁是怕他用轻功逃跑,但真正的方召有轻功,陈希风哪有这功夫?不过这石台离地面只有三人高,小心点陈希风也能慢慢爬下去,他看昌都翁像是要走,忙道:“等等,万一你忘记我在这里,那我吃完这些干粮喝完水,岂不是只能在这里活活渴死饿死?” 昌都翁脸色顿沉,皱眉厉声喝到:“瞎说什么!”他提高声音板起面孔十分威仪,又从疯癫老头变回武林名宿。 陈希风心中一突,这些日子昌都翁除了不肯给他松绑,一应大小杂事都揽在身上,待他当真如同亲子,陈希风提着的心不自觉就放下许多,此时被昌都翁一喝立刻警醒暗悔失言。 幸而昌都翁没想起什么,见陈希风吓了一跳,反倒按捺脾气,缓和声音道:“爹怎么会忘了你在这儿,你想,爹难道不会饿吗?爹一饿,自然就会想你是不是饿着,再一想就能想到你在瀑布后,便会来找你了。” 陈希风听地一怔,这一句满含舐犊之情,叫人心中发涩,他一时难以再装作方召,只能沉默。 昌都翁看儿子蔫头蔫脑像是老实了,便飞身跃出瀑布。 陈希风见昌都翁离去,自己左右无事可做,干脆在石头上磨起绑在手上的绳子来,管它磨不磨得断,万一磨断了呢? 如此消磨时间,入夜也不见昌都翁归来,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去了,陈希风的绳子没磨断人倒磨困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不好,石台上虽能避风,但睡着又硬又冷,陈希风半梦半醒中忽觉脸上一重,把眼一睁却是一只小雀儿蹦到他脸上,他睁眼一动那小雀儿立刻飞走。陈希风浑身酸痛地爬起来,便见干粮边聚了十来只鸟雀在啄食馒头,陈希风起身动作较大,那群小鸟受惊纷纷扑翅飞过瀑布。 瀑布下,一人见鸟群投入密林,抬眼望了一望,走到深潭边,望着碧色潭水像在思考。 陈希风在石台上将来人看得分明,心中登时一惊,来人竟是陆兼!陆兼怎么会来?刺鹿盟众人都认定陆兼不会赴这次洞庭武会,看来世上只有疯子与陆兼的想法不能以常礼忖度。 陈希风扶着山壁藏身水幕后向外窥探,慢慢觉出昌都翁挑的这个藏身之所的好来,这石台藏在瀑布之后,瀑布的水声可以掩去他的呼吸心跳不为绝顶高手发现,但这石台不算太高,瀑布只是一道小瀑布,外面的人说话,他费心去听也能听个大概,真是再也挑不出这样好的观战之所。 陆兼一身深紫近黑的大袖衫,风采如旧,若不知此人做过什么,单看他在水边卓然而立,真是风度翩翩、好一派宗师风范。但陈希风已知此人秉性,看陆兼沉思不语,心中便想:不晓得这位陆崖主又在图谋谁家的基业。此时看到陆兼,不免想到陶仲商,他心中一时焦虑一时甜蜜,又把陆兼抛到爪洼国去。 两人一在石台上一在潭水边,倒是各自想事两不相扰。 不知过了多久,密林中又有鸟雀被惊起,一人身形如风掠到水潭边站定,陈希风回神去瞧,来的是个大和尚,说是“大”和尚只因这和尚当真高大。潭边的陆兼已经很高,陈希风见过的那位胡僧也强壮,但这两人与这大和尚一比都相形见绌,这大和尚目测高八尺,穿一身杏黄色僧衣,容貌十分雄奇,直如庙宇中供奉的怒目金刚、护法韦陀。 陆兼见了这和尚,合掌一礼,斯斯文文地道:“枯相禅师,久见了,禅师来得早。” 这大和尚原来是大少林禅寺的枯相禅师,这位禅师是少林般若堂首座,也是天下公认的少林武功第一人,陈希风一直以为枯相禅师必是个年纪在花甲之上的老者,此时一见才知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 枯相对陆兼合十回礼,开口声如洪钟,道:“不及陆檀越早,一别十三载,檀越的卧雪心法想必是大成了。” 陆兼着眼将枯相瞧了瞧,道:“那禅师也悟出渡厄掌的最后一式了?我的卧雪心法成不成,论武之时,禅师以渡厄掌来试便知。” 枯相尚未答言,林中传来一声长啸,清越如松风穿林,颇有古意。陈希风闻此啸声顿觉心神一畅,便听陆兼笑道:“是亲家公到了?” 陆兼的亲家公除了梁最还有谁?陈希风立刻揉眼细看,林中走出一名中年人,容貌清隽、仪态儒雅、颔下蓄须,一身宽袍缓带,极有名士风度。陈希风看着梁最,立刻想到独孤斐,这对师徒形容虽不相似,但都是锋芒内敛、城府暗藏。 梁最先与枯相见礼,再对陆兼道:“小女顽劣不堪、实非良配,当不得陆兄这声亲家公。” 陆兼叹了口气,道:“令爱再顽劣好歹是个姑娘,只要是个姑娘,配我家的小子就绰绰有余了。” 梁最与枯相都是一愣,枯相愣是因为深居简出、少林寺里也没什么人敢对他说江湖传闻,没懂陆兼的意思,梁最愣,是没想到陆兼这么不要脸,一点都不忌讳提到陶仲商是个断袖。 陈希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心想这你怕是做不了主。 梁最也是久经风浪,愣完便道:“婚姻之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总需有几分情意在更好,陆兄,小儿女的事由他们去吧,你我何必强求呢?”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3 这番话入情入理,陈希风听地连连点头。 陆兼沉吟片刻,道:“好吧,梁兄说的有理,那接天阁和旦暮崖就不再是姻亲。” 梁最叹道:“无缘而已。” 闲话叙完,将到巳时,潭边仍只有三人,那三人仍然悠然自得,倒是陈希风在石台上等得有点心急。 潭边三人忽然齐齐向瀑布上望去,紧接着,陈希风在水幕之内看见两道人影从上跃下,一人提掌拍出,口中喝道:“来得好!”却是昌都翁的声音。 第97章 两道人影凌波一踏,换过一招,登岸对立。一人是昌都翁,另一人是名持剑侠客,年纪该有五十多岁,一身布袍、木簪束发、手中提着一口漆黑的重剑,这人装扮十分俭朴,但气势之盛令人绝不敢轻视。 陈希风还没想清楚这是谁,那持剑侠客已收剑,神情奇怪地道:“碎河掌?昌都翁?” 昌都翁“哼”了声,怒道:“楚汝行,论武尚未开始,你竟然暗算我?” 陈希风暗想:怪不得瞧着面善,原来是楚睢的父亲。 楚汝行把昌都翁看了又看,道:“没认出你,你既来了为何不现身,鬼鬼祟祟藏起来做什么?我以为是别的什么人。” 昌都翁疯癫之后有些小孩心性,认为自己最厉害,当然要压轴出场,才藏匿起来。这点心思他当然不肯说出,怒道:“放屁!连我都认不出,你瞎了!” 这下不仅是楚汝行的表情怪,梁最、陆兼、枯相的神情也奇怪起来,若不是昌都翁使出了碎河掌,他们也没认出这落魄的老乞丐竟是昌都翁,现在听昌都翁竟然出口骂楚汝行放屁,这,这场景真是怪异至极。 昌都翁第一次参加洞庭武会,是受楚汝行邀请,两人有些交情,一句脏话楚汝行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心中存疑,道:“你这副样子,谁能认出来。” 昌都翁对自己的乞丐模样浑然不觉,道:“我什么样子?已经巳时了,怎么还有人没到,竟敢叫我等。” 梁最道:“方兄,人已经齐了。” 昌都翁一愣,问:“周元朴不来了吗?” 楚汝行皱起眉,道:“你怎么了,周仙师立誓五十年不出山门,当然不会来。” 昌都翁脑子糊里糊涂,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便问:“拨月怎么还不到?” 梁最道:“方兄在昌都闭关苦练,想是不知,拨月宗主数月之前被我的徒弟与陆兄的公子合力杀死。” 昌都翁“啊”了一声,露出失望神情,又问:“那,那项沉沙呢?他又为什么不来?” 众人闻听此言,都觉出昌都翁神志不清,似是得了疯病。 陆兼嗤笑一声,道:“他的右腕叫我砍断,左手剑练的也不成器,来干什么。” 陈希风藏在石台上,听昌都翁说了一个又一个名字,细细一想,周仙师五十年不出山门是陆兼的要求;项沉沙是被陆兼砍了手腕;拨月虽是陶仲商和独孤斐杀的,但陶仲商是陆兼的儿子,欢喜宗现在也落到了陆兼手上,陆兼还是脱不了干系。 这人……真的好烦啊。 楚汝行显然与陈希风有同样的想法,他看向陆兼,道:“洞庭武会只论武艺不谈恩怨,但陆兄重出江湖以来,实在做了不少了不起的大事。”他说到“了不起”三个字时咬字略重,明显是嘲讽。 陆兼明知楚汝行是嘲讽,仍然得意,笑道:“目前没什么了不起,等我与周仙师比过,才算了不起,楚兄,你说恩怨我就不明白了,灰谱之争,光明正大,我和谁有什么恩怨?” 陈希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不要脸。 楚汝行冷冷道:“灰谱之争是光明正大,但你胜便胜了,为何要强逼对方臣服你旦暮崖,若不听命,就杀光对方满门?” 陆兼理直气壮地道:“我与人约战,都是提前立约,谁若赢了便奉对方为主,哪有强逼一说?周仙师若是胜了我,也可让我旦暮崖奉全真派为主,我不听令杀了我就是。” 楚汝行深知陆兼的无耻,并不动怒,道:“拨月宗主可没有和你做灰谱之争,你凭什么将欢喜宗据为己有?这你也有理?” 梁最和枯相在旁听陆兼与楚汝行争论,陆兼明明行径无耻还想处处占理,此时楚汝行问了这句,二人都暗赞了声好,能叫陆兼哑口无言也是快事一桩。 陆兼面上微露惆怅,道:“阿月为我生了儿子,我与她就是夫妻,夫妻一体,她既死了,我为她打理欢喜宗有什么不妥。” 江湖人差不多都知道,陆兼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陶仲商。江湖行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拨月是被陶仲商与独孤斐合力所杀。 饶是枯相、梁最这样的人物,也被陆兼这句话震了一震。 枯相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句佛号。 梁最想到陆兼的旦暮崖主之位就是杀完手足兄弟得来,心中暗道:果然是天生杀星。 陈希风在石台上听到陆兼这一句,脑子里“嗡”了一声,第一反应是陆兼说谎!但镇定下来仔细思考,拨月与陶仲商的容貌都是不二绝色,还有周仙师那句“杀父弑母”的披言,陆兼也不必在这件事上说谎。陈希风心乱如麻,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这件事绝不能让陶仲商知道。 楚汝行听陆兼这样说,奇道:“你果然是个怪物吗?” 陆兼哈哈大笑,道:“楚兄,你我彼此彼此!巳时既到,与会者齐,洞庭武会只谈武事,十三载未见,陆某迫不及待想看诸位的高招了。” 昌都翁在旁听他们说什么“灰谱”、“恩怨”、“夫妻”总插不上嘴,心中大为不乐,此时看陆兼似乎还想抢风头,想着儿子还在瀑布后瞧自己,更是不快,叫道:“你们谁来和我过招?” 陆兼已瞧出昌都翁疯了,他没兴趣和疯子过招,但有兴趣戏弄人,便道:“方兄你神功盖世,单打独斗无人大家都不是你的对手。” 昌都翁听陆兼这话是称赞自己,喜道:“是了,那你们就一起上吧。” 陆兼故意道:“我对方兄的武功甘拜下风,不敢献丑。” 昌都翁傲慢地看了陆兼一眼,道:“你既认输,那就算了。”说完,转向楚汝行、梁最、枯相三人,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陆兼没兴趣和疯子过招,这三人谁又肯欺负疯子?枯相禅师心中不忍,他颇通医理,身形一晃,晃到昌都翁身边,温言道:“方檀越,请你伸出手腕,贫僧为你把一把脉。”脉门是习武之人的要害,他心知疯了的昌都翁多半不肯,边说边使了一招少林的拿云手,去按昌都翁的手腕,他使这一招,也是自负功力胜过昌都翁。 昌都翁怎肯被人摸到脉门,叱道:“好狗胆!”反手去抓枯相脉门。 “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然如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4 此,也是勉强不来了。”_(:з)∠)_ 第98章 云乃水汽所聚,有形无实,如何能拿?少林这门擒拿功夫以拿云为名,便可知其厉害。枯相这一招发来,看似无力,却叫人避无可避。昌都翁脑子虽糊涂,武功上却一点也不含糊,拿云手既不可避,他便以攻代防,与枯相腕骨相切,使了一式“大虎口”,反要拿枯相脉门。 拿云手共有十二招,十二招下每一招还有三十六个小变化,枯相手若游龙,变招斜劈入昌都翁右腕内侧,昌都翁左手杀到架住这一招。 枯相本来只为瞧病下手颇有余地,昌都翁却全未留情,枯相两招之后也不得不全力出手,将拿云十二招与三十六路小变化接连使出,观之真若望空中流云、飘忽无定。 楚汝行、陆兼、梁最三人在旁观看,见这二人打来打去,竟都只使擒拿招数,不用其它武功,枯相如此是为了拿住昌都翁瞧病,昌都翁这样,只能说是较劲。昌都翁年轻时习剑,中年后主攻掌法,虽也练过几套擒拿功夫,但哪里比得上少林拿云手的招式精妙?拼过数招不由暂落下风,心中急躁起来,忽听陆兼出声说:“方兄,你怎么不使你的碎河掌?” 昌都翁一听此言,豁然开朗,心中暗想:我莫不是傻了,为什么不用碎河掌?想罢一掌排开来招,另一掌运起真力拍向枯相禅师。擒拿术是近身功夫,他这一掌来得突然,枯相避退不及,见这一掌气势惊人,不敢托大,也使出平生绝学渡厄掌全力相迎! 楚汝行、陆兼、梁最同时向后跃开,枯相与昌都翁双掌一对,潭水中竟炸起一连串水柱,直炸到瀑布跟前。枯相撤掌后退一步,面如金纸,“哇”一声吐了口血。 而陈希风扒着山壁正看得入神,忽然被掌力激起的潭水溅了一身,脱口“哎哟”了一声,呼完便知不好。 这呼声在场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楚汝行立刻冲向瀑布,口中喝道:“什么人!” 昌都翁击败枯相禅师,来不及得意,见楚汝行要去捉陈希风,心焦如焚,飞身抢上前去阻拦,却已慢了一步。 楚汝行跃上石台,见一名青年双手被缚,绳子另一端绑在一块巨石之上,心中又惊又疑。陈希风和楚汝行打了个照面,心中极为忐忑,就刚刚偷听到的对话,这名楚大侠像是位正直侠客,但眼下情势混乱,陆兼还在,他也拿不准该不该趁机求救脱身。 楚汝行一剑挑断长绳,打算将人拽出去见过众人再行审问。他才将断绳握在手中,昌都翁也冲上石台,见楚汝行拉着绳子,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大为恐惧。他不由分说,抢上前去提掌便攻,楚汝行无端被袭,以为昌都翁疯病发作,拔剑迎击,昌都翁却只是虚晃一招,从他手中夺去绳子拖过陈希风便跑! 楚汝行满心疑窦,怎容他们脱走,立刻追击。三人前后跃出瀑布,楚汝行长剑直刺陈希风背心,昌都翁将陈希风往身后一甩,怒目圆睁,向楚汝行呸了一口,骂道:“直娘贼!我就知道,你们都要害我儿!”挥起双掌虎虎生风向楚汝行攻去。 楚汝行见过方召,这双手被缚的年轻人容貌和方召没有一点相似,他手腕一抖,一招“穷途而哭”削向昌都翁手腕,疑道:“这人是你带来的?你儿子不是死了,你疯得狠了连儿子都乱认?” 他不说“死”字还好,说了那个“死”字昌都翁简直恨红了眼,连骂七八句放屁,发狂一般和楚汝行缠斗。 楚汝行见识过他与枯相之斗,不再因他疯癫留手,一口陨铁重剑在他手中不见丝毫沉重,他是白谱第二,居于第二还有许多人为他不平,此时全力出剑,当真是剑意纵横、疾若流星。 枯相禅师刚刚和昌都翁比拼掌力身受重伤,但见楚汝行与昌都翁比斗,便不去打坐疗伤,勉力支撑只想先瞧了这二人的招式与胜负。 陆兼与梁最也凝神观瞧,甚至不肯眨一眨眼睛。 只苦了陈希风,昌都翁万分着紧他,不肯松开牵着他的绳索,以楚汝行的身份不会在此时攻他扰乱昌都翁的心神,但昌都翁打斗之时跳来跃去,陈希风被带地几欲扑地,昌都翁自己也颇受妨碍,打地有些束手束脚。但饶是如此,昌都翁始终不肯松开长绳。楚汝行虽不想留手,但也不肯占对手的便宜,发招之时便刻意少令昌都翁脚下移动。 那柄陨铁重剑锋利无比,楚汝行抢占先手连连发招进攻,昌都翁不畏宝剑锋利,以深厚内力聚于双掌专攻楚汝行周身要害,掌风所到草木摧折。 梁最与枯相禅师越瞧越是心惊,不由都在心中暗忖:此时若是我与楚汝行或是昌都翁相斗,避得过刚刚那招吗? 昌都翁与楚汝行两人越斗越勇、越打越来劲,但因昌都翁拖着陈希风,总难尽兴。楚汝行长剑斜刺,切断昌都翁与陈希风之间的绳子,这绳子本来绷直,乍然断开叫陈希风狼狈跌倒滚了出去。 昌都翁大惊失色,伸手要去捞陈希风,便空门大开楚汝行立刻一剑刺来逼他回防,道:“这小子碍手碍脚,丢开他,你我痛痛快快打完这一场,分出高下。” 昌都翁心心念念洞庭武会,自然也想拔得头筹挫败众人,但儿子不在身侧心中就忧惶不已,生怕其它人趁机害他,竟不知是要争天下第一还是该带儿子远离是非之地,一时忘了出手,只呆呆立在原地望向陈希风,楚汝行一剑攻来他也不知道躲,还是楚汝行自己生生收剑。 梁最与枯相禅师正看得入迷,这场精妙绝伦的比斗却戛然而止,两人都十分失落,众人顺着昌都翁目光望去,便知他是心忧这个不知真假的儿子。 陈希风伏在地上摔地肩背疼痛,按着肩抬头与昌都翁目光相对,见昌都翁满眼哀切关怀,心中一软,不自觉向昌都翁一笑,昌都翁微微一怔,随即喜形于色。陈希风正要自己爬起来,一只手抓住他后襟将他提起,那手的主人声音带笑、语气谦恭地对昌都翁道:“方兄不必担心,尽可施展神功去夺天下第一,我愿暂时看顾令郎。” 陈希风一听这声音立刻头皮发麻,他僵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陆兼笑吟吟地看着他。 昌都翁将楚汝行一干人都视为敌手,唯有陆兼一开始就奉承他神功盖世,早早认输,对陆兼有几分放心,他警惕地看了看梁最与枯相,挥手道:“你顾好我儿,等我胜了,我就将碎河掌教给你几招。” 陈希风:“不不不不!!!!” 第99章 陆兼并指在陈希风颈间一点,陈希风顿觉口中像含了一个麻核,舌头又僵又木。 陆兼左手抵着陈希风背心,劲力一吐就能要了陈希风小命,陈希风说不出话,也不敢再动,背上冷汗都出来了。他和陆兼只见过一面,那时他也没易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5 容,陆兼应该没认出他,陆兼拿住他是为什么? 枯相禅师看陆兼擒住陈希风,心生警惕,问道:“陆檀越,你为何要点这位施主的哑穴?” 陆兼道:“大师,高手对决不可分神,我是怕贤侄罗唣起来叫方兄分心,令这场比武失了公允。” 陆兼横竖有理,枯相却不会信他有这份好心,道:“既然如此,你将人交给贫僧,贫僧愿照看他。” 陆兼还未说话,昌都翁已急了,刚刚枯相扣他脉门就让他觉得不怀好意,立刻吹眉瞪眼地道:“秃驴,你刚刚败于我手,还不识相,想对我儿做什么?” 枯相是得道高僧,倒不在乎好心被当驴肝肺,看昌都翁这般戒备他,便道:“好吧,方兄你若不信任贫僧,不如请梁阁主代为照看。” 梁最的脾性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突然被枯相点名,无所谓地笑笑,道:“也行。” 昌都翁看了看枯相,又瞧了瞧梁最,恍然大悟地道:“好哇,你们俩原来是一伙的。”言罢双掌一翻,竟弃提剑在旁的楚汝行不顾,发力向梁最攻去。 刚刚枯相、楚汝行都与昌都翁过了招,梁最在旁边观战也觉技痒,昌都翁既然发难,他自袖中抽出一柄折扇“唰”一声展开,上前迎战。 枯相禅师见梁最抽出一柄折扇,“咦”了一声,陆兼与楚汝行也面露异色。 接天阁的绝艺是夺日剑谱与决心刀法,陈希风知道梁最擅长的是决心刀,梁最腰间明明挎着一把刀,为何不抽刀对阵? 不知不觉将近午时,天空中云层渐厚,乌云密布。 众人观战一阵,慢慢都瞧出梁最手中折扇门道,那折扇乃是纯钢造骨,边缘打磨地锋利如刀,使在梁最手中就是一把扇刀。常人使这扇刀因为无柄可握,不好操控,但功夫练到梁最的境界,这扇刀就显得灵活异常。 昌都翁五指成爪扣上梁最肩头,只消合掌一拍就能废掉梁最一条胳膊,但梁最折扇在掌中一转,旋向昌都翁手腕。昌都翁立刻收手转劈梁最面门,那折扇倒转回来又“唰”一声合拢,抵住昌都翁掌心。 两人越打越狠,出手尽是杀招,观者不自觉凝神屏息,连陈希风都看入了迷。 “轰隆”一声闷雷,先是几点小雨飘飞,不消多时变为黄豆大小的雨点噼啪打破云层落下。几人都被大雨打湿了鬓发衣衫,却无一人去避雨,陈希风没有功力护体,现在隆冬时节,他棉衣湿透被风一吹,就打了个冷战。 不知怎的,昌都翁脸色越发红润,像是吃了什么大补之物,掌下也渐渐失了分寸,只一味大力发狠。 与他拆招的梁最觉察到昌都翁的古怪,心中生疑,手中折扇半开抖腕成圆削向昌都翁颈间。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稍微会些武功的人都能有七八种应对手段,昌都翁却笨拙无比地以右掌推来直迎扇面。 梁最心念一动,暗想:他这是要走火入魔的兆头。紧接着便听得“咔”一声响,竟是昌都翁五指抓住扇面将折扇生生扳断!左掌顺势拍向梁最心口。 梁最当机立断弃扇后撤,众人瞧见昌都翁右手被扇骨划出数道伤口,鲜血顺着指尖淌下,他自己却浑然未觉。 武器被毁,也无需再战,梁最惋惜地看了眼那把折扇,正要认服,昌都翁将手中断扇将地上一丢,竟又欺身而上向梁最攻去。 梁最眉头一蹙,侧身避过没有还招,口中道:“方兄,这场是你胜了,你我不必再比。” 昌都翁只当听不见,双眼发赤连连出掌,逼得梁最抽刀再战。陆兼几人刚刚也觉得昌都翁古怪,这下终于确定,昌都翁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枯相禅师有意上前相助梁最,奈何身带重伤,有心无力。 楚汝行长剑一转插入战局,此时已不是为了比武,只是为了制住神智迷失的昌都翁。 楚汝行与梁最乃是当世两大宗师级高手,以二斗一本该容易,但昌都翁入魔越深功力越涨,许多招数怪诞无稽反而不好克制。而且楚汝行与梁最一直未下杀手,昌都翁却杀意大盛,越战越狂。 雨势愈大,三人相斗,种种稀奇古怪、精妙非常的招数层出不穷。昌都翁忽然忘我地哈哈大笑几声,自平地一蹬跃起丈高,冲出战圈向前狂奔而去,笑声连绵不绝。楚汝行二话不说,提剑便追,梁最愣了一下,并未跟上,留在原地。 枯相禅师慢慢从刚刚那一战回神,喃喃道:“这才是绝世之战,几年不见,方檀越的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梁最看了一眼躺在泥水之中的断扇,将刀收入鞘中,若有所思地道:“走火入魔虽然搞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武功能进益至此,换了我——” 枯相禅师听梁最如此说,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梁最又摇了摇头,道:“换了我,还是不愿意。” 两人回味了一番刚刚战局,梁最忽然道:“陆兼呢?” 枯相禅师登时一愣,立刻回头一望,陆兼与陈希风都不见了!陆兼竟然趁着刚刚众人都沉浸在战局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陈希风给拎走了! 暴雨如注,陆兼拎着陈希风迅速穿行密林之间,纵跃飞腾,陈希风猜想陆兼会就近找个地方避雨。陆兼却带着他传书亭也不进,一路往龙舌山下走,又不下山。 出了树林上山径往前过桥就能下山,陆兼抓着陈希风跃上一棵高大的古松,两人隐藏在层层枝条之后。陈希风瞧了眼不远处那座石桥,心里咯噔了一下。 陆兼将陈希风放在树干上,伸手解开陈希风哑穴,陈希风便觉舌头上那股麻木的感觉消退不少。 陆兼向陈希风微微一笑,问:“昌都翁疯了之后武功倒厉害不少,阎钟羽又想拿他做什么用?” 第100章 几缕头发从发髻里漏了出来,湿淋淋地贴在陈希风的额前颊边,他听见“阎钟羽”三个字似被大锤子砸了一下,幸而脸上还有一层面具,虽然神色有异也不太明显。 前方那座下山的石桥是刺鹿盟约定好埋伏梁阁主的地点,陆兼为什么到这里来?昌都翁抓了他明明是意外,陆兼怎么会提到阎钟羽?他心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糟糕的猜想,忍不住向石桥瞭望一眼。 陆兼瞧见这一眼,点头道:“看来你知道这石桥上今天要死人,果然是阎钟羽的手下,也就他喜欢用武功低微和没有功夫的人。”说完,他一只手搭上陈希风的右肩,劲力微吐,陈希风顿觉左肩如尖刀刮骨,脑中闪过四个大字:我命休矣!他痛到喊都喊不出声,差点一头栽到树下。 陆兼松劲扶了陈希风一把,问:“阎钟羽派你到昌都翁身边做什么?” 陈希风还未缓过劲,痛地身子犹在发抖,雨水自他眼睫上接连被抖落,倒有点像是这个青年禁不住疼痛掉下的眼泪。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6 陆兼略等了一下,见陈希风还不开口,不快地道:“小年轻,看你像个读书的聪明人,真的不要自己的命吗?”他左手又要伸出,陈希风急忙忍着痛楚颤声道:“请崖主恕罪,小人,小人真的不敢说。” 陆兼左手改为轻轻拍了拍陈希风的肩膀,语气亲近了不少,道:“你不要怕得罪阎钟羽,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下你。” 陈希风低眉敛目,他的确害怕陆兼,做出这种畏怯模样十分自然,他心中暗暗计较:听陆兼话头和阎钟羽不对付,但陆兼知道石桥上的伏击,要么是刺鹿盟里有内鬼,要么就是夜航楼里有内鬼,陆兼既然知道刺鹿盟的存在却根本不问,却十分警惕昌都翁,那他就是觉得刺鹿盟毫无威胁,反而阎钟羽会利用昌都翁威胁到他。 陈希风把心一横,反正要么猜对要么去死,凭着揣测半真半假地交代道:“楼主便命我假扮昌都翁死去的儿子,让我哄着昌都翁为楼主做事。”他这答了和没答区别不大,但承认了自己是阎钟羽部属,对上了陆兼的心意。 陆兼听陈希风答地含混,好性儿地细细追问:“昌都翁是怎么疯的?你一点武功也没有,怎么假扮昌都翁的儿子?陆兼要你哄着昌都翁做什么事?” 陈希风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说辞,思考有无漏洞,小心答道:“小人并不知道昌都翁是怎么疯的,小人本是夜航楼在成都的一处别庄的小管事,夜航里如小人这般的人数不胜数,大多都没学过功夫;一个月前楼主带着已经疯癫的昌都翁到别庄来,昌都翁一见我就说我是他儿子,楼主便命我假扮昌都翁的儿子,哄他为楼主——” 说到这里,陈希风抬头瞥了陆兼一下,他得说出陆兼想要听的答案。 陆兼面上失了笑意,眼神凉浸浸的。 陈希风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您知道,刺鹿盟说刺陆是成不了事的,但您与周仙师一战必然损耗极大,那时昌都翁要除掉您就不难了。” 陆兼听完,想了想,说:“听着倒是阎钟羽的做派,但阎钟羽怎么会让你和昌都翁到洞庭武会来?” 这个好答,陈希风道:“这不是楼主的吩咐,昌都翁一天比一天疯得厉害,陆崖主今日也见到了,他发起狂来谁能控制?他疯了之后除了儿子就惦念洞庭武会,有一日受了刺激疯病发作,就抓了我从阎楼主那里逃走,小人所知,就这些了。” 陆兼看着陈希风,说:“你一个小小的管事,对刺鹿盟倒知道的不少。” 陈希风心中一紧,他一直拿不准陆兼是怎么知道刺鹿盟的,想趁机刺探一句,又怕多说多错,便还是编个稳妥的瞎话:“小人假扮方召后,楼主升了小人职位,打理一些刺鹿盟的杂事。” 陆兼也不知道信了几分,他沉吟片刻,忽然对陈希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侧耳从雨声中分辨着什么,就凝神向石桥上望去。 雨雾迷蒙,山径上现出一个人影,梁最自山道上飘下,就要踏上石桥。雨大风急、山色老绿、一人孤身穿行风雨之中,单看此景,真似一张写意小品。但陈希风此刻并无雅趣观赏,他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一会儿刺鹿盟众人围杀梁最,陆兼早早埋伏在这儿绝不会袖手旁观。陈希风心忧如焚,那时自己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梁最已走上石桥,他步履匆匆,飞快走到石桥中部,就在此时,两道钢索忽从桥面两边甩出缠住梁最双足!两名黑衣劲装、脸戴面具的人自桥底翻起踩在桥栏之上,拉紧钢索欲将梁最绊倒,又有四名黑衣人自桥底跃出,刀剑齐出向他攻去! 梁最突然被袭,处变不惊,千钧一发之际,他借着钢索的力道一跃而起,抽刀划出满月、真气鼓荡全身,令四人刀剑空发无处下手。待这一招用老,四人提刃再攻,他却左腿一个环踢带起钢索剧震,令左边手持钢索的黑衣人掌中一麻,钢索脱手,梁最立刻回身再踢、提刀一压,脚腕子上的钢索绞住三把刀剑,长刀压住一把利剑,右侧持索的黑衣人立刻扯索要扰乱梁最招式,梁最却合身向右侧持索的黑衣人撞去! 这一撞神鬼莫测,顺着那黑衣人的拉力而撞迅猛凶狠,那黑衣人却半分不乱,拉住钢索向后连退两步退到栏杆边,那黑衣人身后竟有一人自桥底翻起提刀劈来! 梁最瞳仁一缩,那一招气势惊人、刀法精妙,分明是《决心刀法》中的“金石为裂”这一招! 梁最惊愕一瞬身形有片刻凝滞,他虽避过这一招金石为裂,却叫身后一人的长剑在肋下划了一道。 陆兼在树上看到,撇了撇嘴,向身边的陈希风道:“梁最的武功虽然很好,但我从来不觉得他是宗师。” 第101章 陈希风未料陆兼会向他说这么句话,抱着树干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好在陆兼也不要他应,说完便继续欣赏战局。 石桥上,围杀梁最的黑衣人已增至九人,这九人中五人与梁最在桥面上近身相搏,另外四人则高高立于四方桥柱之上,封死梁最脱战之途。说来也奇,这九人施展的武功路数差异极大,但每一人使出的招式必有另一人能承接呼应、补足缺陷。 数招之间,梁最已辨出开封楚氏、雪鹰派、拂剑门等世家门派的功夫,且都老道精熟,心中又惊又疑,最叫他心惊的是黑衣人中有一人会使《决心刀法》!接天阁有两套绝学只传内门弟子,一套是《夺日剑谱》一套是《决心刀法》,接天阁学决心刀的弟子虽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但瞧刚刚那一刀的威势刀劲,使得出的两只手就能数清。 陈希风看不清石桥上的争斗,只能看见一群人战做一团,便一直留心陆兼,生怕他忽然出手。陆兼倒没有要插手的迹象,他坐在陈希风身边静静瞧了会,转过脸来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这句话语调平平、神情淡淡,说不好他是喜是怒。 陈希风忙垂下眼,道:“这里隔得太远,小人看不到战况,就想看看您的脸色,猜猜战况如何。” 陆兼问:“那你猜的什么?” 陈希风摇摇头,说:“小人愚钝,猜不出来。” 陆兼说:“你打理过刺鹿盟的事务,该知道溯云刀剑阵与九名应阵之人的厉害,以九敌人,不该是那九个人胜?” 陈希风听陆兼这是有意与他说几话,立刻打点精神要引陆兼和他多说几句,拖他一刻是一刻,免得他插手战局,便道:“宗师之下,溯云刀剑阵所向披靡,但对阵如陆崖主、梁阁主这样的境界,三十招内不能取胜,那就是一场苦战胜负难说。” 陆兼点点头,面上微露羡慕之意,道:“阎钟羽的手下,倒没有蠢的,只是我刚刚说了,梁最算不得宗师。” 陈希风惶恐地道:“这话崖主说得,小人说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7 不得。” 陆兼屈起一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姿态悠闲地道:“没什么说不得,人与人的想法总是不同,你觉得怎样算武学宗师?”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陈希风认真想了一会,说:“小人以为,宗即开宗立派,师是为人师表,倒不是说真要去建立一个门派、教授一群弟子,而是武功之高令无数人仰望,武学之妙要足以流传后世。” 陆兼听罢,道:“你只说表,不说里,单论武学,却不提人。” 陈希风犹豫答道:“天下的武学宗师出身、脾性、喜好各不相同,就是天分,也有人天纵之才、有人天资平平,人本身就是时运际遇吧。” 陆兼微微皱眉,有点扫兴,转脸看向石桥继续专注战局。陈希风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出了错,也不好主动和陆兼说话,只能也去瞧石桥之斗,虽然看不清打了什么,但还是能看见几个黑影儿和梁最的位置。 梁最肋下伤口鲜血汨汨流出,染红衣衫,但他刀势不减,长刀轮转卸去加身利刃,目光向右一瞥,道:“楚睢世侄,这招‘弹落如雨’使得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项少侠的‘左为连山’接得也漂亮。”他忽然点破两名黑衣人的身份,刺鹿盟众人虽然早知道瞒不了梁最太久,但倚多围杀时真被这位成名已久的前辈道破身份,心中还是不免一跳。 项夺被戳穿后掌中剑攻势不绝,嘴上犹能不紧不慢地接话道:“我就觉得用左手剑吃亏,我若有右手未必这么早露馅。”楚睢在刺鹿盟中年纪最轻,闭紧嘴一言不发,手中剑势怯了一分。 梁最看出的何止两人,他被九人圈在剑阵之中,虽无法破阵而出,但在一个极小的空间内游走腾挪,身姿依旧灵活潇洒、不减风采,口中道:“诸位都是江湖侠少、名门子弟,我倒不知何时得罪了诸位或是接天阁何时得罪了诸位师门。” 众人都不肯答话。 数招之间,他再一一点出任不平、沈留梅、陶仲商、黄梦如、蒋空的出身,只是说错了公输明野的身份与不提独孤斐的身份。 陈希风也听不到石桥上的人有没有说话,看了半天也是瞎看,陆兼忽然道:“梁最在找阵眼。”他转向陈希风,问:“你既然在刺鹿盟打理过事务,知道不知道溯云刀剑阵的阵眼是谁?” 陈希风期期艾艾地道:“小人无能,在刺鹿盟只是打理点鸡毛蒜皮的杂事,这种要紧的事,楼主没有告诉小人。”说完,他小心翼翼地道:“以崖主的神功盖世、见识过人,一定能看出阵眼所在。” 陆兼瞥了陈希风一眼,道:“不用拍我的马屁,阎钟羽这套刀剑阵的确厉害,轮转灵活、变化无常,我若在阵中还有把握,现在隔岸观火,不好说了。” 陈希风听陆兼瞧不出阵眼,心中暗喜,便听陆兼又“咦”了一声,身子微微前倾。 刀风劈开雨雾,梁最见楚睢剑意生怯,袖劲一拂震开左侧两人,长刀迎楚睢剑尖而去。他这刀凶狠万分,楚睢急忙收劲滑剑,只觉手中剑碰上梁最的刀便似深陷泥潭、被刀劲黏住。 楚睢心中焦急,看见蒋空一剑递来使了招“鸿飞冥冥”解围,还未能松口气,只听“叮”一声清脆响动,竟是他长剑脱手被梁最刀风一挽,剑刃飞出割破蒋空咽喉,鲜血喷溅,蒋空身子向后仰倒,翻出石桥,重重摔落山涧! 这一招之间,两名黑衣人分别在梁最肩头、手臂刺了两刀。 陈希风远远望见一个黑衣人摔出石桥,一身血液几乎冻住。陆兼在旁叹道:“这一招换得不值,梁最虽然瞧出这刀剑阵脱胎于溯云剑阵,但蒋空绝不是阵眼,阎钟羽啊阎钟羽,可惜不是我儿子。” 梁最刀锋一转,刀刃上的血迹被雨水冲散,他见蒋空死后眼前的刀剑阵变而不乱,心中便知看走了眼。八名黑衣人将他围在阵中,都将手中的普通刀剑丢开,自后腰解下自己的趁手兵器。 梁最目光自八人手上扫过,抬起眼注目其中一人的双眼,那人垂眼避过。梁最慢慢道:“我想了又想,与各位实无过节,但我最近得罪过一位大人物,阎楼主,我本以为我拿到的是无关紧要的小玩意,现在看,我拿到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第102章 梁最那一句话暗含内力,传开四野,连陈希风也听得清清楚楚。这句话语焉不详,却像别有深意,陈希风一直对刺鹿盟心存疑虑,听梁最这样说,再看看身边不请自来的陆兼,心中惊惧至极。 刺鹿盟的众人眼见梁最刺死了蒋空,都对他或恨或怕,听梁最说了这样一句话,心中各有怀疑。这群少年子弟有的为了朋友来,有的为了大义来,有的为了声名来,江湖儿女朝生暮死,死不算什么,只怕死成了笑柄。 公输明野亲眼看见蒋空被割破喉管,心中又恨又痛,但他和陈希风曾多次讨论过夜航楼组建刺鹿盟的居心,听梁最话里有话,立刻问道:“梁阁主什么意思?” 这一问正中梁最下怀,他刚刚一个个点出刺鹿盟众人的出身是为了扰乱他们的心神,寻隙击杀阵眼,现在猜错阵眼已落下风,这些年轻人都亮出惯用兵器,便是彻底撕破脸皮要拼个鱼死网破。人反正杀了,已无退路,梁最怀疑了一圈大胆押宝是阎钟羽在生事,以这些年轻人的出身,阎钟羽趋势他们杀人必定用了诱骗手段,他只要能动摇一二人,就有机会抽身退走。 梁最看向问话的公输明野,沉声道:“诸位好好想想为什么来杀我,不要受了奸人蒙蔽。” 公输明野道:“梁阁主,你要我们信你,就说出你到底从刺鹿盟拿到了什么,引得阎楼主设计杀你?” 梁最一噎,竟似十分为难。 陆兼嗤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梁最真拿到什么好玩意,原来是虚张声势。” 陈希风只听到梁最用内力传音的那一句,现在听陆兼这样说知道石桥上肯定又说了重要的话,脑子一转,故意唱反调道:“小人以为未必,梁阁主若没拿到重要的东西,楼主为什么一定要他死?”陈希风心中已有七分认定阎钟羽不是善类,终于大起胆子向陆兼试探。 陆兼听罢,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但如果他真的抓到阎钟羽的把柄,那小子问他他为什么不直说,只扯些模棱两可的话糊弄?” 陆兼此句一出,陈希风的心彻底沉落,阎钟羽的把柄,什么把柄?陆兼把刺鹿盟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是阎钟羽勾结陆兼的把柄?潮湿沉重的衣衫贴紧了皮肤,陈希风猛地打了个冷战。 陆兼兀自想事,没注意陈希风的古怪,陈希风忽然道:“会不会是这样,梁阁主真的拿到了一件对楼主来说很要紧的东西,但那东西或是以密文写成的书信梁阁主看不懂,或是那东西看起来平常,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8 不懂关窍之人看不出要紧之处。” 这事并不难,陆兼自己也能想到,却不像陈希风动念即悟,他抚掌向陈希风道:“有道理有道理,所以阎钟羽一定要置梁最于死地,梁最还支支吾吾说不出拿到什么东西。”他这一语声罢,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电光一闪晃过人眼,也照出陈希风苍白如纸、神情不属的一张脸。 陆兼多瞧陈希风两眼,觉出些古怪,问:“你怕什么?倒比我刚刚要杀你怕得还厉害点。” 陈希风被问地一愣:“我,我……小人听家里的老人说过雷雨天要避开大树,雷公老爷专门劈树边上的人,小人是怕被雷劈。” 这个理由鬼扯到好笑,陆兼真笑了一声,道:“有我在这儿,天打雷劈你还配不上。”他对陈希风的兴趣只有那么一点,石桥上几人又说起话来,他回神细听。 陈希风猜得还真没太错,梁最真的从夜航楼得到了一件东西。 梁最性情谨慎,夜航楼新编灰谱与陆兼重出江湖的时机赶得太巧,阎钟羽行事作风又诡秘古怪,他早有怀疑,暗中派了许多人去夜航楼刺探消息,却被阎钟羽一一拔除,只有两人混到阎钟羽身边当上护卫;一人是他的七弟子洛易之,一人是他的四弟子苗尔秀,结果洛易之为向独孤斐传信身份败露,苗尔秀自挖双目撇清关系倒叫阎钟羽高看一眼,渐得重用,阎钟羽让苗尔秀服下毒药,命他去看守一间暗无天日、机关重重的密室。苗尔秀千辛万苦拼了性命不要,从密室中盗出一件被安置的最隐秘的东西交给梁最,梁最却看不出这件东西宝贝在哪儿。既然没什么特别,他说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刺鹿盟几人看梁最犹豫不言,心里越发拿不准。 独孤斐一直沉默,此时却道:“各位,千万不要中了缓兵之计。” 梁最霍然转目看向独孤斐,眼神锐利如鹰,又冷又硬地笑了一声,沉声道:“好徒儿,好徒儿,阎钟羽许了你什么好处,叫你做个欺师灭祖的畜生。” 独孤斐终于与梁最对视,眼里有一分说不出的恨意,语气却十分沉痛:“以徒刺师,弟子自知罪大恶极,但这些年弟子眼看师父做下一桩桩恶事——柳州拾山派、黎平金谷庄、铜仁鸿升镖局……现在竟还要与旦暮崖结盟,弟子身为首座,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令接天阁万劫不复!”他这番话中又牵扯出几段旧公案,柳州拾山派满门被屠、黎平金谷庄一庄被烧、铜仁鸿升镖局巨镖被劫赔得倾家荡产,都是轰动一时却不知何人所为的大案。 此时听独孤斐的话头,竟都是梁最做下。 梁最神情十分难看,没有否认。 黄梦如胆子最小,江湖经历也不深,刚刚看见蒋空被杀已经害怕,再听梁最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刺鹿盟大有问题,心里更是发慌,只想速速将此事了解,和她的沈留梅沈姐姐去逍遥自在。现下听独孤斐揭破梁最犯下的恶事,心想:梁阁主的确是个大恶人,杀恶人总没有错。想罢把心一横,胆子前所未有的大起来,提剑向梁最攻去。 黄梦如一出手,沈留梅、独孤斐立刻相助,其它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斗梁最,也结阵再战。 交过几手,梁最连连冷笑道:“你们谁没做过亏心事?谁不曾杀过人?现在以众敌寡、伏击暗杀,也来冠冕堂皇地论我的罪状,我若真死在你们这种小辈手上,嘿,丢人至极。” 独孤斐、陶仲商、项夺几人听了这话不觉怎样,沈留梅、任不平却被“以众敌寡、伏击暗杀”八字戳了心窝子,面上火似地烧起来,但也知道容不得情,咬牙出招。 陶仲商一刀斩在梁最刀面向下一压,忽然道:“你要是真有阎钟羽的把柄,交给我,我放你。” 梁最心中一震,独孤斐暴怒喝道:“陶仲商!你要误了大事吗!” 陶仲商抽刀再斩,仍攻梁最,只问:“给不给?” 陶仲商到底是陆兼的儿子,梁最心里怎么信得过他?但此情此景,实难脱身,梁最左腕在袖中一转,将一个小盒子抛到空中,高声道:“好,你们谁要谁就拿去!” 第103章 盒子被高高抛起,陶仲商、项夺、楚睢同时出手夺取,刀剑阵只剩五人,自然拦不住梁最。时机只此一瞬,梁最本欲脱身,但目光瞥到独孤斐怒上心头,暗想:反正那孽徒一死,刀剑阵威力又要减上两分,这些小辈再难制住我。 一念既起,梁最一刀疾出劈向独孤斐,刀风烈烈,正是方才独孤斐攻他的第一招“金石为裂”!这招独孤斐使来已威力无穷,梁最发刀更是势不可挡,眼看就要将独孤斐毙于刀下。 照刀剑阵的排布,此时陶仲商使一式“三春之阳”相助,独孤斐接一招“滃然过桥”就能化招,但陶仲商在夺木盒,这招碍难破解。 独孤斐心中一凉以为自己必死,简直恨极了陶仲商。 但眼前剑光一闪,有人叫到:“独孤兄小心!”是离他最近的任不平出剑来救。任不平心知自己抢上一剑,后招难继还是有性命之虞,但看独孤斐已命在旦夕,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一剑“大雪封山”使出,将梁最刀势略略一阻,只听铮然之音,竟是梁最一刀将他佩剑劈断! 任不平倒不忙乱,提着断剑迅速后退,一只手却自后扶上他背心将他往前一推,他不由自主向前跌出,被梁最一刀穿透心脏。独孤斐与梁最挨地极近,这一扶一推动作轻微,旁人无从察觉。 刀刃切开皮肉是是一声闷响,任不平先觉胸口一凉,疼痛紧随而来,他心里问了自己一声:怎么回事?又抬眼看向梁最,梁最怒不可遏地用力将刀从他心口拔出。 梁最拔刀这个空当,独孤斐悲鸣一声:“任兄!”然后身子向前一撞,看似是要抱住任不平,却将任不平往梁最刀刃上撞去,他单手揽住任不平肩头,另一只手挥刀利落向梁最面门斩下! 独孤斐打的好算盘,用任不平的身体去卡梁最的刀,自己借机出手。但梁最与他做了十来年师徒,亲手将他调教成个人物,怎会看不出他的用心?果断弃刀后撤,公输明野、沈留梅、黄梦如一齐出招封路,但刚刚几番交战,梁最受了伤,他们也受了伤,三人之阵不成气候叫梁最脱出战圈。 梁最提气跃起,还未出得一丈,耳尖一动听到破空之声,立刻在半空转身避开,他气力将竭只勉强避开要害,被陶仲商在左肩砍了深深一道口子,落地之后连退数步扶着桥柱才站稳,沈留梅一刀架在梁最的脖子上。 公输明野见梁最已无威胁,丢剑冲到桥下,从溪流里抱起蒋空的尸身跃回桥上,颓然跪倒。 陶仲商冲到任不平身边,一把推开独孤斐,自己扶住任不平,不敢拔刀,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止血,再从怀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99 里取出个小瓶子倒出几枚丸药,捏着任不平的下巴就要往他口里塞。 任不平费力地一转脸,不肯服药,雨水浇在这青年人的脸上,将血迹洗净,显出英气俊美的容貌。 陶仲商咬牙道:“你把药吃了,你再恨我,也要留条命才能恨我。” 任不平皱起眉,是生气的样子,但已经没力气高声骂人,只虚弱地道:“你他妈……还不如是个哑巴,谁恨你,我就是活不成了。” 陶仲商红了眼,那一刀穿心而过,他当然知道任不平救不回来了,可凭什么是任不平死?十四年前的大雪好像又飘然落下笼住了他,他在冰雪中被冻彻肺腑,只是想:为什么是师父死?为什么是师弟死? 任不平衣襟上都是血,他道:“师兄,你帮忙把我的尸体送回任家庄交给我爹娘,我要去见师父了,是了,还有陈兄,你……以后真只剩你一个人,你低下头,我还有话讲。” 陶仲商垂头将耳朵凑到任不平面前,任不平疲倦已极,强打精神小声说:“提防独孤斐,这是个小人。”他刚刚被独孤斐一推,旁人没有看到,他自己却清楚,他虽恨独孤斐自私可鄙,但人死万事空,陶仲商半生实苦,他不想这可怜师兄再为他奔波报仇,便不提那一推,只让陶仲商小心。 陶仲商听完这句,等了一会儿,任不平没再说话,怀里的青年呼吸已无、身躯渐冷,陶仲商蓦地想起:师弟今年是二十四岁。 刚刚陶仲商已抢到木盒,瞥见任不平被刺心神一乱,木盒又叫楚睢夺走,但他也没心思再去抢木盒,应付过两招便去截住梁最,赶上好时候将梁最重创。这边梁最受制,那边项夺与楚睢也分出高下,两人长剑刺撩挑削,木盒总在空中打转不曾落地,项夺技高一筹避退楚睢,正要接住木盒,一道劲风忽至拍得他口吐鲜血摔在楚睢身上。 一只手伸出接住木盒,陆兼穿一身深紫近黑的大袖衫,一手托着木盒,一手提着消失数日的公输明玉,闲庭信步般踏上石桥。这石桥上大半人都去成都万里桥看过魏朗与陆兼的比武,此时齐齐变了脸色。 黄梦如失声道:“陆……陆崖主。” 陈希风被陆兼拎在手里,一眼望见了陶仲商与任不平,陶仲商跪在地上,任不平闭着双眼枕着陶仲商的膝盖,满身是血,胸前还插着一把刀。 陈希风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也不会想了。 陆兼瞧见陶仲商怀里是死了的任不平,心里生出些可惜,陈希风死了,任不平也死了,这个儿子以后是不好调弄了。他抛了抛手中的木盒揣进怀中,向梁最叹息道:“梁兄,是我来迟,让你受这些无耻小辈欺侮。” 梁最一身是伤,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样子狼狈,但风度犹存。他深知这位老朋友没什么好心肠,多半一直在哪儿看热闹,但仍向陆兼微笑道:“哪里的话,陆兄来的正是时候。” 众人闻听此言都暗道不好,陆兼果然是来救梁最的。沈留梅一咬牙,想就算死在陆兼手上也不能白做这一场,手中刀锋一动要割断梁最咽喉,陆兼并指一弹,一片树叶击在沈留梅右腕子,长刀脱手坠地,沈留梅闷哼一声,左手按住右腕皱起了眉。 黄梦如三两步跑到沈留梅身边,急道:“沈姐姐,你受伤了?” 这弹指暗器的功夫江湖上的人大多会使,但迅即至此、片叶伤人,就压倒刺鹿盟所有人了。 陆兼不满地向沈留梅问:“你是没做过亏心事,还是没有杀过人?” 沈留梅当然答不了“没有”,也不明白陆兼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 梁最听陆兼问了这句,心里却“咯噔”一下,觉出些不妙。 陆兼将手中的陈希风扔在地上,对梁最道:“梁兄一世英杰,怎能死在无耻之徒手中,你方才问他们谁没有做过亏心事、谁没有杀过人,朋友立刻懂了梁兄心意,可惜我虽然没做过亏心事,却杀过不少人,不能为你效劳。”说到这里,他看一眼陈希风,继续说:“这小子做没做过亏心事说不好,但多半是没有杀过人的,已经是这儿最合适的人选,就让他送梁兄一程。” 第104章 刺鹿盟几人没料到陆兼说出这么句话,狐疑地看着陆兼,又看向梁最。 梁最扶着桥柱站直身子,他终于皱起了眉头,道:“陆兄,当初旦暮崖实力未复,你纵然比武赢了那些门派也没有那个胃口吃下去,便找我结盟相助,说定大家平分好处,现在你恢复元气,就想不守信用撕毁盟约?” 陆兼笑了起来,道:“梁兄,你这个人呐……看起来好说话,却从来不吃亏;你我结盟吞并各大门派,是说定平分好处,但去灰谱挑战的只有我一个;你派来相助的弟子也从来不穿接天阁的衣裳只做旦暮崖打扮,说是供我驱策无分彼此,说白了是怕事败生变;你背地里调查阎钟羽,无非也是信不过我,给自己准备退路筹码。” 沈留梅几人听陆兼和梁最旁若无人地说这些阴谋勾结,分明是拿他们当死人看待,脸色都难看极了。 梁最没有反驳,道:“这是各取所需,可不算对不起你。” 陆兼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我想来想去,凭什么恶名我担,好处共享?我实在看不开,而且你我是儿女婚约定盟,现在婚约已废,谈不上是盟友,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我才愿意为梁兄完成遗愿,换了旁人,我管他怎么个死法。” 比起恬不知耻,梁最终究逊陆兼一筹, 梁最深知陆兼是个什么货色,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兼是一定要他死了,若不是他先和刺鹿盟斗过一场……梁最看了独孤斐一眼,凝眉思索。 陆兼看梁最不说话,便踢了地上的陈希风一脚,道:“能令接天阁主死在你手里,该是你此生最大的成就,在地上捡把趁手的家伙,去——”陆兼一顿,面上现出奇异的神色,问:“你在哭?你哭什么?” 陈希风跪伏在泥水中,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微微颤抖,喉间压抑着泣音,雨声盖过他的哭声,却瞒不了陆兼的耳朵。 陆兼也不是没见过人哭,但江湖儿女流血不流泪,姑娘都不怎么哭,小子哭就更少见了。陆兼看稀奇一样地看着陈希风,又踹了他一下,说:“你要哭过会儿再哭,先去把人杀了。” “我杀。” 陶仲商忽然开口,他将怀中的任不平小心放到公输明野身边,向陆兼道:“梁最杀我师弟,他的性命我定下了,你凭什么让别人杀他?” 陆兼摇了摇头,道:“不要怪爹不疼你,你杀人无数,亏心事也做过几桩,不符你梁世叔的要求。” 陶仲商目光扫过桥上诸人,刺鹿盟二亡七伤、溃不成军,梁最内力已竭、身受重伤,他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0 自己伤的虽不重,但也绝不是陆兼的对手。陶仲商站起身,道:“你找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杀梁最,不过是想羞辱他,你让我杀了梁最,有什么要求提就是。” 陆兼诧异地看向陶仲商,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兴致勃勃起来,说:“也不是不行,那你告诉爹,你杀拨月时,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陶仲商愣了一下,在场人中只有梁最和陈希风猜到陆兼是想对陶仲商揭破拨月宗主是其生母。 独孤斐听到拨月的名字,猛然抬眼。 拨月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陶仲商也只在谋划杀她时最上心,略想了想才迟疑地说了一句:“她说……她不想后悔。” 陆兼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陶仲商的脸出了会神,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不想后悔,不想后悔,就是说,她其实后悔了?” 独孤斐神情变幻,再看陆兼眼中都是妒恨。 陶仲商一边想怎么和陆兼周旋,一边分心去瞥陈希风,便见陈希风哆哆嗦嗦地伸手往袖子里摸,陶仲商心中生疑,而陈希风已经摸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银球掷向陆兼! 陆兼五感何其敏锐,前一霎犹在出神,后一瞬已抖开外袍鼓荡真气裹住银球向空中一抛,装着阎钟羽秘密的木盒砸在陈希风身上,只听“砰!”一声巨响,银球在空中爆炸,碎布和雨水一起落下。 陆兼一把掐住陈希风的咽喉将人提起,陶仲商蓄力将出,众人一时屏息。 没有人死,陈希风被陆兼掐红了脸,费力地举起左手给陆兼看,他掌心还捏着一枚银光熠熠的圆球。两人对视片刻,陆兼手上松劲,和颜悦色地说:“这是绀珠岛所产的流火弹,看来小兄弟不是夜航楼的小管事,而是公输氏子弟,小儿刚刚为你求情,你们一定是至交好友,我竟不知他还有这样出色的朋友。” 这流火弹是陈希风跟公输明野学习机关知识时试制的,只做了两枚,公输明野让他留着防身。陈希风一直觉得这火器挺鸡肋,远扔一伤不了高手二他没学过暗器缺了准头,近丢这东西杀伤力又太大,可能连自己一并炸伤,没想到今日竟能用上。 陈希风左手有点抖,神情却镇定,道:“陆崖主,就算你功夫再高、本领通神,但捏碎我脖子时,也拦不住我发动这颗流火弹,我一介无名之辈,能换陆崖主的性命,才算是此生最大的成就。” 陆兼心中着恼,他虽自视甚高,但一向不小看人,偏生这小子全无武功又胆小怕事,刚刚还哭哭啼啼,这么个人总难叫人有防备之心,叫他阴沟里翻船。 陆兼叹道:“我年近半百,公子风华正茂,换我这么个老头子算什么成就。” 两人试探过一轮,既然都是怕死的人,那就能谈了。 陆兼记得刺鹿盟里有一个公输明野,又道:“公输明野是公子的兄弟?我放你二人平安离开,如何?” 陈希风冷得不行,吸了吸鼻子道:“我求崖主两件事,一是放过刺鹿盟众人,二是刚刚崖主想说的那件事,永远不要再对人说起。” 第一件事意料之中,第二件事叫众人云里雾里。 陆兼想了一下,才明白陈希风说的是什么事,他瞧了陈希风一会,若有所思地道:“我这儿子命还挺好……可以,都是小事,那我们一起松手?” 陈希风看陆兼答应地轻易,心里反而不放心,道:“凭崖主的本领,一起松手后要再制我杀我易如反掌。” 陆兼颇有耐心地问:“那公子想怎么办?” 这还真问住了陈希风,就算是陆兼先松手,只要自己一松手,陆兼要弄死他还是很容易。 “这位公子,你请陆崖主封住自己的紫宫、中府、天府、尺泽、期门几处穴道。”梁最见陈希风一脸为难,出声提点。 陆兼目光如电望向梁最,道:“好主意,只是我不肯呢?” 梁最一直暗暗调息,但稍转内力就经脉剧痛,只能把希望寄托给挟制住陆兼的小子,全心全意为陈希风说话:“那还有什么好谈?陆兄没有半点诚意,这位公子毫无武功,只要他一松手你便能立刻杀人夺器。” 陆兼哼了一声,说:“封住紫宫、中府、天府、尺泽、期门,就等于封住一半武功,你们还不一拥而上把我大卸八块?” 梁最目光扫过石桥上众人,问陆兼:“陆兄,这儿现在能动的就这么几个,就算你只剩一半功力,谁又能动你一根寒毛?” 陆兼虽知道梁最所言不虚,但仍不肯轻易封住自己武功,垂眼又看向陈希风。陈希风睡了一夜冷硬的石台就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今天又空着肚子穿着棉衣淋了这么久雨,现在呼吸滞重、身子打颤,是风寒之兆。 陆兼有心再耗一耗,等陈希风支持不住,陈希风刚刚哭了一场,现在鼻子不通、额头发烫,栽倒就能睡过去,但现在怎么敢睡?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真的难受。” 陆兼暗想:你更难受些才好。却听陈希风鼻音极重地又道:“陆崖主,既然你不肯封住武功,我也觉得要撑不住了,那我就捏开这枚流火弹,大家黄泉路上做个伴吧。”说完,五指一动,竟真是要启动火器的样子。 只要陆兼能死,梁最与独孤斐简直巴不得陈希风与陆兼同归于尽,项夺、楚睢、沈留梅、黄梦如倒不会盼着陈希风去死,但真能就此事了他们也是要松一口气的。 陆兼、公输明野、陶仲商同时出声阻拦:“我封住穴道!”、“慢着!”、“住手!”陆兼语气不甘,公输明野声调急切,陶仲商语气里竟有几分惧意。 陈希风五指微松,望向陶仲商,隔着重重雨雾,他瞧不见对方的表情。 梁最催促道:“陆崖主,请吧。” 陆兼不再废话,当真聚气于指,从“紫宫”开始封住穴道,在场除了陈希风都是高手,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半点假,亲眼看着陆兼封完期门穴,在场众人心中才放下一块大石。 陆兼先松开掐着陈希风的手,迅速向后掠了几步,陈希风失去支撑摔在地上,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忽然从密林中蹿出,提掌拍在陆兼背心! 陆兼察觉掌风避已不及,立刻回身聚力对掌,但他只运得出一半真力,对手掌劲雄浑如惊涛巨浪,陆兼急退数步,吐出一口血。 今日石桥一役真是频频生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心上才放下的大石又高高悬起。 一个高大身影挡在陆兼面前,他一身破烂、须发蓬乱,竟是昌都翁。而昌都翁背上还背着一名年轻男子,那人一身衣饰华贵,看年纪不过而立,五官平淡无奇,长发细软微微发黄,但皮肤极白眼眸极黑,本来平淡的五官因这黑白对比,一眼望去令人有触目惊心之感。 刺鹿盟众人都不曾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1 见过阎钟羽面具下的真容,陆兼见过,他眸中闪过一瞬惊异,两指拭去唇边鲜血,道:“阎楼主,这是唱哪一出?” 阎钟羽不答,他伸手向众人一指,对昌都翁说:“你将他们都杀了,我就再也不惹事。” 昌都翁喜道:“好,召儿,你可不许骗爹。” 陈希风被昌都翁抓走之后,刺鹿盟众人都从阎钟羽与公输明野处得知,昌都翁疯了之后乱认儿子。再看眼前情景,都明白过来,昌都翁现在是将阎钟羽认成了方召。 昌都翁迈出一步,一只手忽然抓上他的脚腕,昌都翁低头一瞧,一名青年趴在地上一身泥浆脏污不堪,面上肌肤倒苍白洁净,他勉力仰起头道:“爹,别杀他们……” 昌都翁浑身一震,迟疑地念了一声:“召儿?” 一滴雨水从陈希风发梢滴落,他已经烧得昏死过去。 第五卷 新覆雪 第105章 空中无星无月,室内未点灯烛一片漆黑,聂双蜷缩在屋中一角,抱膝埋首一动不动。 只听“砰”一声响,薄薄门板忽然被人踹开,聂双浑身一抖,抬起头来。一人冲进屋内,脚下不停走到聂双面前蹲下,身上衣袍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揽住聂双肩膀,焦急问道:“姐,你有没有事?楼主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聂双听到聂朱言的声音,双眼立刻一亮,半是喜悦半是惊惶地道:“阿言你回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聂朱言见聂双慌成这样,反而镇定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聂双的背,放缓了语气说:“好了好了,地上冷,我们去椅子上坐着说。” 聂朱言拉起她,两人走到桌边坐下点亮灯烛,烛火照亮聂双容貌,聂朱言想:姐姐清减了许多。 聂朱言让下人添了热水,沏了杯热茶给聂双,聂双手指冰冷,抓着聂朱言不肯松手,低声道:“这次楼主一定会杀了我。” 聂朱言道:“洞庭武会出了什么事,你又做了什么,不要急,一件一件说清楚。”他之前被阎钟羽派去查公输明玉,初有眉目阎钟羽却让他收手回夜航楼,他心中奇怪但也只能遵命,谁料回程之中,听说了不少洞庭武会的传闻,其中最令他心惊的三件是:梁最已死、旦暮崖与夜航楼勾结、陆兼与阎钟羽失踪。 聂双见着聂朱言就有了主心骨,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件说给聂朱言听。聂朱言越听脸色越难看,听到在岳州城的时候陆兼派人找上聂双,心里便是一跳,问:“姐,陆兼找你做什么?他和楼主传信一向是通过我,便是我不在,也有我手下的人。” 聂双魂不守舍地答:“他要我将刺鹿盟围杀梁最时,楼主会在哪里观战告诉他,还要我对楼主轮椅上的机关动手脚。” 聂朱言难以置信:“你答应了?” 聂双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饶是聂朱言对聂双又爱又怜,此刻也觉得聂双脑子里装的都是糨糊,很明白阎钟羽为什么瞧不上她。聂朱言静了片刻,问:“陆兼是什么人,他的话也是能听的?楼主虽然厌弃你,但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你我性命前程都在楼主身上,你发疯病了?”他平时对人说话有点像撒娇,对聂双更是从未高声过,这几句已是少见的重话。 聂双脸色刷白,道:“有你一日就有我一日,若是楼主连你也瞧不上了呢?那个公输明玉就是陈希风,他没死!楼主让你查他,后来忽然又不让你查了,还命你速回夜航楼,不就是防着你吗?” 聂朱言一愣:“陈希风没死?怎么可能……姐,你怎么知道的?” 聂双说:“他瞒着你我,却对赵若明提过,我偷听到的。” 聂朱言得知陈希风没死有片刻心虚,随即不以为然起来,他心知阎钟羽对陈希风是有些看重,但绝不会让对方取代自己。但事已至此,聂双把路都走尽做绝,说什么都晚了。 聂双恐惧得哭出声,道:“刺鹿盟里活着回来的那几个人都说楼主和陆兼是被昌都翁带走了,楼主既然没死,就一定回来,阿言,我,我完了!” 聂朱言伸手为聂双擦眼泪,他和聂双自幼被阎钟羽收养,阎钟羽一直待他不薄,可聂双重要得多。他长长叹口气,下定了决心,道:“那就不能让楼主活着回来,赵若明、徐燕平、邵英多半不会服我……先下手除掉他们。” 聂双嗫喏道:“我从君山回来的时候,赵若明就找不着人了,他管理的产业也被转移了大半。” 聂朱言鼓起腮帮子,有些焦躁地骂道:“这老东西,跑得倒快。”骂完见聂双惶惶不安,便按捺火气笑了笑,道:“没关系,有我呢。” 再说陈希风那一日昏迷之后,病来山倒总不见醒,偶有知觉听到身边人一句半句的交谈声、舌尖尝到苦涩的药汁,挣扎着想睁眼却还是睡了过去。昏昏沉沉不知多少天数,这一日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耳边有刀兵之声,他被人捏住双颊,一股温热水流注入口中,陈希风本能吞咽,忽然呛了一下,睁眼扭脸咳嗽起来。 一只手拍了拍陈希风的背帮他理气,陈希风咳完嗓子还有点氧,抬眼要道谢,便见阎钟羽坐在他身边手中拿着一个羊皮水囊,陆兼坐在马车对面,双手被牛筋捆住。 陈希风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了起来,又惊又疑地看着那二人,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场景,阎钟羽给他喂水?谁能把陆兼绑起来? 马车外兵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有人高声呼喝:“好硬点子!风紧扯呼!”这是绿林匪话,意为敌人太厉害让同伙撤退。 一苍老男声大笑道:“都留下命吧!”这声音极为耳熟,陈希风一听便知是昌都翁。 陈希风刚醒时脑子还有点糊涂,现在清醒过来,他昏迷前的最后记忆,就是君山石桥上求昌都翁不要杀人,如今看来那声“爹”的确有用,昌都翁将他捉了却没伤他,只是不知道陶仲商、明野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想到陶仲商,便想到任不平已死,虽然亲眼看见了任不平的尸体,但他总觉得难以置信,任兄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 然而天意最薄,什么人都是要死的。 车外响起数声惨叫,兵戈之声停了,车帘被掀起,昌都翁躬身携风带雪进入车厢,一眼望见见陈希风已经醒了,立刻凑到陈希风跟前要摸他,口中欢喜道:“召儿,你的病好了?” 昌都翁刚刚在马车外杀了不知多少人,眼中红芒浮现,衣服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双掌更是沾满血腥,陈希风眼看着昌都翁要糊自己一身血,忍不住躲了躲。 昌都翁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便收回手在袍子把血迹蹭掉,才又去拍陈希风的肩。 陈希风见昌都翁待他十分慈爱,暗想反正一声爹是叫两三声也是叫,渡过眼前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2 难关要紧,便先在心中向亲爹告了罪,再向昌都翁问:“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石桥上那些人你没杀吧?” 昌都翁想了想,回答:“咱们回家去,你说的是哪座石桥?这些日子过了不少桥,杀的人也太多,爹记不清啦。” 陈希风心中焦急正要追问,阎钟羽将手中水囊放到一边,道:“爹,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免得又有人来挡道。” 陈希风倒还记得石桥上昌都翁是把阎钟羽认成儿子了,但刚刚他明明管自己叫召儿,为什么阎钟羽也叫昌都翁爹?!方召、自己、阎钟羽模样也不相像,为什么昌都翁把他们三个认混? 昌都翁哼了一声,狂态十足地道:“来一个我杀一个,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有什么打紧?”说完,他着陈希风与阎钟羽,神情又变得和缓满足,仿佛沉浸于美梦,欢欢喜喜掀开车帘出去驾车。 陈希风隐约察觉,昌都翁似乎比之前更疯了些,车帘外响起鞭声与骏马嘶鸣,马车向前行驶车壁上垂帘飘起,他目光一转,瞥见窗外满地尸体,心想:跟阎钟羽和陆兼呆在一处,还不如出去蹲尸体堆。但也实在挂心石桥之战到底怎么个结果,便转向阎钟羽和陆兼,做出客气态度问候:“阎楼主,陆崖主。” 陆兼双手被缚该是身处劣势,但神态举止与以前一般无二的高高在上,他嗤笑一声,道:“叫什么陆崖主,你叫人爹不是挺利索,也叫我一声爹来听听?”言辞间颇有羞辱意味。 陈希风不至于被一句话撩动真火,心里翻个白眼,语气平平地道:“崖主说笑了。” 陆兼却不依不饶:“我不配做你爹?说年纪我儿子比你还大,论辈分你既和我儿子相好,叫我一声爹哪里辱没你? 陈希风本能抬手向脸上摸去,以为昏睡的时候脸上易容被洗去。 陆兼奇道:“真是你,你是叫陈希风吧,你为什么没死?” 陈希风的手僵在脸上,反应过来,陆兼在诈他。阎钟羽静静看着陈希风,面上没有一点吃惊意外的样子。 陈希风放下手,想不出这二人为什么知道自己是陈希风,就算他言行不密漏了马脚不像公输明玉,但一般也猜不到死人身上吧?陈希风道:“崖主既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死,怎么还认定我是陈希风?” 陆兼道:“你若不是我儿子的相好,他现在怎么会为你千里奔袭、穷追不舍?看重他的人和他看重的人一只手也数得完,他师父和师弟都是我亲眼看见尸体,也只剩你这个相好。” 第106章 原来洞庭武会那一日,昌都翁受了陈希风一声爹,当真手下留情,但阎钟羽又逼他杀人。昌都翁糊里糊涂分不清哪个才是儿子,不晓得该听谁的话,干脆取折中办法,打算一个都不杀通通抓起来。 想是这样想,陆兼武功虽被封住一半,仍极难对付,昌都翁千辛万苦捉住了陆兼,却叫其它人趁机脱身,独孤斐跑前一剑刺死了梁最,陶仲商则将任不平托付给公输明野,数日来一直追踪昌都翁。 而陆兼和阎钟羽本来狼狈为奸,想借刺鹿盟先杀梁最好拿下接天阁,再除掉刺鹿盟一干青年才俊叫白道元气大伤;但陆兼又暗中派人埋伏阎钟羽,想在当日将阎钟羽也除去,便可独自占尽所有好处;阎钟羽却命不该绝,被正在到处找陈希风的昌都翁救下,又认成了方召。 阎钟羽稍加思索便推测出陆兼的阴谋,装作方召骗昌都翁带他去偷袭陆兼,就有了石桥上那一幕。 楚睢他们活着逃走,陆兼与阎钟羽的计划自然败露,夜航楼迅速收缩产业隐匿起来,旦暮崖失去陆兼,欢喜宗马上叛出,其它示好屈服的魔门正派也纷纷作乱反水,此时江湖上正邪多股势力都在追查昌都翁的下落。 找到了昌都翁,就能拿下陆兼与阎钟羽。 陈希风听完事情始末,半是心惊半是庆幸,若事情真照阎钟羽与陆兼的计划发展,简直不能想武林会腥风血雨到何种地步,幸好这两人狗咬狗一嘴毛,大事不成先窝里反,真是可叹可笑。想完这些,他心里又琢磨,陶仲商既然在追踪昌都翁,自己怎样和他联络。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车辚辚风萧萧。一路上经过两处乡镇村落,但昌都翁只停留片刻,采买食水就赶马继续上路,陈希风便知道要宿在野外。 果然,天色黯淡之时,昌都翁便将马车赶到路边。他下车生火烧水,把肉干冷馍煮热泡软拿上车给陈希风和阎钟羽吃,野外热水难得,他和陆兼就吃冷馍冷肉,陆兼竟也不介意。 陈希风心中奇怪,陆兼与阎钟羽明明已势成水火,君山石桥还要昌都翁杀了陆兼,为什么陆兼现在只是受制,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自己那时求昌都翁不要杀人?也不对,这一路自己昏迷,凭阎钟羽的能耐还调唆不了疯了的昌都翁? 陈希风吃完肉干,仍未想通此节,昌都翁已收拾了食物,跳下车对陆兼道:“下来,一招换一日性命,你今日还有什么招式可演?” 陆兼也下车,笑道:“我知道的招式还多得很,方兄听过大盗元震亨的名头吗?” 昌都翁想了一阵,倒记起这个人物,道:“啊,那个使枪的小子,武功不错,人品下流。” 陆兼点头道:“方兄也觉得他武功不错,我今日使一招他的子母枪请方兄赏鉴。” 陈希风在车上掀开车帘听他们说话,终于明白陆兼如何保下性命,想来阎钟羽虽要昌都翁杀陆兼,但陆兼以精妙武功招式引诱,昌都翁对武学痴迷至疯癫,难以不动心,便定下“一招换一日性命”的约定。 演练招式自然不能再被绑着双手,昌都翁为陆兼解开牛筋绳,陆兼活动下手腕,就近拾了根长树枝,抱元守一、沉心静气。陈希风只在万里桥见陆兼出过一次手,一直记到如今,立即睁大眼瞧。 陆兼以木枝做枪刺向昌都翁,脚迈枪动,一息之间连出三枪,昌都翁不反击只一味躲避细看招式,树枝先刺右眼再刺咽喉最后刺心脏,步法一变枪尖一转,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昌都翁为看清最后一枪干脆连避都不避,任那树枝点向他心脏。 此时只要陆兼树施加内力,就能使木枝硬如金石刺穿昌都翁的心脏,但树枝点在昌都翁胸口,折成两段。 陈希风目力不够,跟不上这一枪中的快速变化,看见树枝断裂才觉得后怕与奇怪,这么好的机会,陆兼竟然放过昌都翁? 昌都翁看完这一招,正在回味,陆兼丢掉手中的半截断枝。 夜晚凉风阵阵,吹得篝火将熄,昌都翁喝道:“谁!”几个黑影在道路两边的林木间掠过,或尖细或嘶哑的笑声高高低低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陆兼面露了然之色,靠在马车上,陈希风见他靠过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3 来,立刻避如蛇蝎地坐在车厢另一边去。 一道尖细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你说咱们崖主刚刚那一招是怎么回事?” 另一道嘶哑声音紧接着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拳绣腿,怎么连个糟老头子也杀不死?” 尖细声音嘻嘻笑了几声,说:“江湖上都传咱们崖主叫人逼得自封了一半武功。” 嘶哑声音道:“才一半吗?我看刚刚那两下,是一分内力也不剩的光景。” 陆兼听了这几句冷嘲热讽,神情分毫不变,八风不动地靠着车边。 昌都翁双目如鹰望进密林,冷冷道:“装神弄鬼!”言罢猛然冲进林中。 陈希风听到那句“一分内力也不剩”好似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什么,阎钟羽看陈希风刚刚对着陆兼像惊弓之鸟,说:“陈公子,你不必怕陆崖主。”车里车外陈希风与陆兼一起看向阎钟羽。 阎钟羽坐在黑暗中,一点光从车帷下漏进照亮他半边脸,他道:“我请昌都翁废掉了他的武功,不然就算用牛筋捆上双手,你我也不能和他同处一室。” 这正对上了陈希风的猜想,陆兼竟然真被废掉了武功?! 陆兼长长叹了口气,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憎恨怨毒,只是十分的可惜。 林中蹿出三道人影,昌都翁以一敌二与两人战作一团。 借着篝火光芒,陈希风勉强看清那两个挑衅者的模样,他们都穿着旦暮崖的黑斗篷,容貌凶恶丑陋、脸色青白似鬼,一人手中持一副五尺来长的钢筷,另一人握一把巨大的铜凿,都是怪模怪样。 以昌都翁的功夫要收拾这两人不算难,但这两人兵器少见,昌都翁见猎心喜想看他们多出几招,便不尽全力只做周旋。林中一时鬼影森森,尖笑连连。 昌都翁以前虽也在一流高手之列,但名头比之陆兼、楚汝行要差得多,那两个斗篷怪客见昌都翁之前向陆兼学招,现在一味避让,心生轻蔑。 声音尖细的人挥动钢筷招招戳心,笑道:“崖主,这老头子保不住你,你不如交出解药,我们兄弟说不定还放你一条生路。” 声音嘶哑的人一凿子击向昌都翁后脑,恶狠狠地接口:“崖主要是不识相,你脑浆心脏的味道,我们兄弟可垂涎了好久。” 陆兼抱臂观战,仿若未闻。 拆过几招,昌都翁开始不耐,眼中有红芒隐隐。陆兼终于说话:“方兄,这二人是我从前的手下,使钢筷的叫做食心鬼,使铜凿的是食头鬼,他二人的招式我也会,何必浪费时间?” 昌都翁见那两人鬼里鬼气好不厌烦,听陆兼这样说,下手立刻凶狠,只听两声惨叫,昌都翁拍碎了那二人的头颅,鲜血脑浆迸裂一地。 昌都翁杀完人,立在原地笑了几声,那笑声又狂又冷,似乎沉迷于杀人的畅快之中。 陈希风看昌都翁这个样子实在可怕,担心他又忽然发疯,阎钟羽喊了一声“爹”,这声爹像句还魂咒,昌都翁狂态一敛,凑到车前,放软了声气问:“怎么了?”他受阎钟羽一喊,瞧得却是陈希风。 陈希风愣了一下,阎钟羽在旁道:“既然有人追上来,咱们还是连夜赶路,早一日到家是一日。” 昌都翁听了“到家”二字便连连点头,道:“还是我儿心细。”他与陆兼跳上车,再用牛筋绑住陆兼双手将人推进车中,自己坐在车辕后挥鞭赶马。 陆兼在位子上舒舒服服坐下,看着陈希风与阎钟羽,道:“人心果然最偏,明明疯的把你们俩当作一个儿子,却还是有更偏爱的那个。” 陈希风听陆兼这句话心里别扭,但也知道陆兼说得有理,阎钟羽不是不会做戏,却做不了人的儿子,他和昌都翁说话虽然语调温柔,但总像是对着下属或是其它什么不相干的人。 阎钟羽不接这个茬,只道:“令郎很沉得住气,陈公子病愈,今夜他又引了两鬼来犯,却还是不现身救人,不现身昌都翁拿不住他,那只好想办法甩开他,崖主有什么高招吗?” 陈希风听他们提到陶仲商,立刻警醒。 陆兼道:“我没有高招,他当年逃出旦暮崖,我派出多少高手都捉不住他,追踪隐匿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现在不肯现身,是明白食心鬼与食头鬼绝不是昌都翁的对手,他救人把握不足,等真正的麻烦追来,他自然就会现身了。” 阎钟羽在黑暗中望向陆兼,道:“崖主镇定自若,想必是已有后招。” 陆兼叹道:“我内力全失形同废人,旦暮崖与夜航楼又不一样,门内尽是些反骨畜生,我能有什么后招。” 阎钟羽沉默片刻,道:“这也难说,就看崖主懂得的招式拖不拖得够日子。” 陆兼轻轻一笑,说:“我也等着瞧楼主这儿子能装到几时。” 第107章 昌都翁以昌都为号,是因为他成名之后定居昌都。昌都是蜀、滇二地入藏要道,群山怀抱,三河一江在此汇流,自古藏汉杂居相邻,居民既牧牛羊也畜猪狗,城中算得热闹,昌都翁说的回家也就是回昌都。 四人紧赶慢赶几日,一路上敌人屡屡来犯,除了旦暮崖的恶徒与受灰谱所累的各门派弟子,一些不相干的江湖人竟也来袭击。陆兼与阎钟羽觉得奇怪,有意捉一个人打探消息,但昌都翁一次比一次辣手,总是剩不下活口。 这日到达磨儿勘境内,所遇百姓已半数戴巴珠、穿藏袍,昌都翁精通藏语,向藏民买了些奶酒饼肉,不作停留继续上路往昌都去,但要出磨儿勘之际,却被一队人马堵在尼德山下。这一队数来有十三人,五人穿着旦暮崖的黑斗篷,另外八人着棉袍外罩裘皮坎肩,每人身边都有一匹狼,要知狼性狡诈阴狠,最是不驯,那些狼却依人而立,颈上套着皮圈。 马车套的骏马见了这些狼,不停跺地躁动不安。 陆兼与阎钟羽均面有异色,阎钟羽皱眉道:“驯狼如犬,是关外响马碧眼儿的手下,这些盗匪无利不起早,怎么也掺和进来?” 昌都翁见来者不善,立刻嘱咐陈希风和阎钟羽不要出车,他跳上车架挡在车厢之前,牢牢护住车内几人。 陈希风这些日子见惯了昌都翁战无不克,倒不怕他输,只是听见几声狼嗥心里难免发毛。陆兼将车帷掀开一角向外看了一眼,道:“今日这阵仗倒是不错,说不得我儿子要现身博上一博。” 陈希风闻言忍不住也向车外望了一望。 车外昌都翁刚拍碎了一头狼的颅骨,一名汉子立刻破口大骂飞身上前持刀劈砍,被昌都翁一章震碎心脉。 车内静静的,陆兼忽道:“也太无聊,二位,不说说话吗?” 阎钟羽问:“崖主想说些什么?” 陆兼道:“都不知道这颗脑袋还能在颈上寄到几时,想说什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4 么就说什么,比如……陈公子,你到底为什么没死?” 陈希风本不想理会陆兼,但他对陆兼和阎钟羽也一直有问题想问,便道:“我答了崖主的问题,崖主也会回答我的问题?” 陆兼百无聊赖地道:“好啊,我一生光明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放……咳,陈希风忍住差点脱口的不雅之言,把在凌云寺山道上,聂朱言如何与一名旦暮崖弟子围杀他的事大略讲了,聂朱言捅他一刀后他其实尚有呼吸,但怕聂朱言补刀就闭气装死求一线生机,结果聂朱言将他抛进了江里,陈希风本以为自己必死,但偏偏落在了江无赦面前,靠三千两捡回一条小命。 陆兼和阎钟羽听罢,心中竟生出一丝妒忌,如此好运,简直是苍天见怜。 阎钟羽道:“你想问我什么?” 陈希风踌躇片刻,开口问:“崖主或许会觉得我这个问题可笑,当今之世,若论绝世武功,陆崖主是黑谱第一,当初也打败了周仙师;若论一统江湖,现在连旦暮崖都反了大半,但崖主也不见得如何灰心丧气。”陈希风看着陆兼,疑惑地问:“我不明白,崖主到底想要什么?” 陆兼道:“问得好。”他顿了下,又道:“我想想。”说完就凝神思索。 车外又传来几声狼嗥惨叫,陆兼转脸看陈希风,答道:“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觉得什么都想要,我想要的都该是我的。” 陈希风道:“可世上的好东西这么多,不可能每件都能是你的。” 陆兼反问:“为什么不能都是我的?你会这么说,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你看阎楼主就不会说这种话。” 阎钟羽一哂,没搭话,但神情里也没有不赞同的意思。 陈希风忍耐住反驳的冲动,道:“请崖主说得明白些。” 陆兼笑了笑,道:“人年少气盛时,都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想要什么唾手可得,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陈希风当然有,他少年早慧、触类旁通,人人都夸赞他,有那么一两年他的确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跟着吴先生念书之后被狠狠收拾过才醒悟人外有人,去了骄气。他不打算说谎,便对陆兼点了点头。 陆兼又说:“但年纪稍长,被人事磋磨,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了不起,想要的并不能都到手,便安分守己压抑欲望,老老实实只取自己拿得到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普通人。” 陈希风忽然明白了陆兼的意思。 陆兼与陈希风四目相对,理所当然地说:“我少年时想做旦暮崖崖主,杀干净兄弟姐妹就当上了;之后我想要个漂亮的夫人,红谱第一便为我生了个儿子;再后来我觉得我武艺盖世,周元朴就败于我手,既然我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为什么不去取?” 车内静了片刻,陈希风蹙起眉在思考。 阎钟羽说了句风凉话:“这一次崖主想要的可没有得到,还落地武功全失、朝不保夕。” 陆兼无所谓一摊手,道:“世上哪有只赔不赚的买卖,我敢做一本万利的生意,就预备好血本无归的下场,反正我也痛快过了。” 陈希风忽然说:“不对,险些叫崖主绕了进去。” 陆兼挑起眉,问:“哦?我哪里说得不对?” 陈希风理清思绪,摇头道:“为所欲为跟普不普通没有关系,崖主固然惊才绝艳、天赋异禀,但世上的天才不是只有崖主一个,周元朴周仙师超凡绝世,楚汝行楚大侠武艺惊人,但他们也没有为所欲为。” 陆兼嗤笑一声,道:“他们愿意安分守己是他们的事,我不愿意。” 陈希风仔细地看了陆兼片刻,道:“我以前觉得崖主种种行为不可理喻,现在看是我想太多想岔了,崖主不过是比世上的人都——” 车外忽然传来马匹痛苦长嘶,整个车厢剧烈晃动向前栽倒。 “——自私。”陈希风坐在最外侧,说完这两个字猝不及防滚了出去,有人“唰”一声掀开车帷闪进车厢,伸手接住了陈希风。陈希风抬眼就望见一张熟悉的脸,脑中一空,心中随即翻起无限喜悦,他脱口想叫出陶仲商的名字,但想到昌都翁还在车外,咽下话语抱住陶仲商的腰。 陶仲商一身风尘、单手持刀,他揽住陈希风便欲脱身,但对上陆兼的视线却停了片刻,心魔往事一桩桩浮现,万般旧恨涌上心头,他跟踪昌都翁许久,知道陆兼真的失去了全部内力,要杀陆兼这是最好的时候,陶仲商忍不住抬起刀尖。 阎钟羽坐在车厢最里面,他腿脚不便谁也不注意他,他的手在车厢一角摸索片刻按了下去,一面车璧轰然倒下!这动静太大,正在车外缠斗的双方都看了过来。 一匹狼一跃而起要扑进车中,陶仲商抬手把陈希风护在身后,挥刀一斩将狼身斩做两截。 昌都翁眼白中爆出无数血丝,他恶狠狠地看着陶仲商,道:“你放开我儿子!” 第108章 马车向前倾压,车辕架在地上,拉车的骏马被狼咬断大腿咽喉而死,狼群、来袭的关外响马与旦暮崖手下尸横遍野。 陶仲商石桥一战受了些伤,来不及养好就追踪昌都翁到这里,他全盛时也不是昌都翁对手,此时更是拼不过。这一路他伺机而动,终于等到旦暮崖门人和关外马匪一起出手,是他浑水摸鱼救出陈希风的大好机会,不料略作犹豫便让阎钟羽坏了好事。 昌都翁要杀陶仲商,陈希风抱住陶仲商死都不让,两人急赤白脸地争执起来。 陆兼与阎钟羽还坐在车上,从洞开的车壁中看陈希风和昌都翁吵架。这辆马车是阎钟羽的,那倒下的车壁机关本来是为了方便放上阎钟羽的轮椅,刚刚不是阎钟羽按下机关,此刻陆兼多半已被陶仲商宰了。 陆兼先客气地向阎钟羽致谢,又奇怪地问:“阎楼主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吗,刚刚又为何施以援手?” 阎钟羽以袖掩唇咳嗽了几声,冷淡地道:“崖主不必谢我,我虽然想你死,但更见不得别人快活。”他对着昌都翁和陈希风还做一做斯文有礼的样子,对着陆兼已装得懒得装,现出冷漠倦怠的本相。 陈希风和昌都翁争执完毕,陈希风仗着口齿流利占了上风,昌都翁只得将陶仲商也用牛筋绳捆了双手一并带上路。 拉车的马刚刚叫狼群咬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地儿寻马,车也就没用了。昌都翁收拾了车上细软打成几个大包袱,让陶仲商、陆兼背上,自己则背起残疾的阎钟羽,步行上路。 昌都翁待陈希风虽疼爱有加,可陈希风到底不是方召,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此时见到陶仲商,他便似服下定心丸,两人牵牵挨挨走在一起。 陶仲商看着陈希风仍戴着易容的脸,模样陌生,神态却是旧相识,轻声问:“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5 你的病好全了?” 陈希风也小声答:“都好了,我要是现在给你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你跑得掉吗?” 陶仲商摇摇头,道:“这是屠夫捆活猪的杀猪扣,你不会解。” 陈希风有些失望,陶仲商看他神色不好,低声宽慰道:“忍耐几日,找到机会就带你走。”他未见陈希风时,能一人潜伏多日,但此刻见到陈希风,便再不能独自抽身。 陈希风心中安定,陶仲商双手被捆不能活动,他便主动去牵陶仲商的手指,陶仲商指尖习惯性一缩,又反勾住陈希风的指尖。 时日倏忽而过。 几人终于到了昌都,路上又打退两波追兵,现在有陶仲商在侧,阎钟羽和陆兼才知道,为什么许多和他们无关的江湖人士也来追杀。 自君山一役后,陆兼与阎钟羽被昌都翁抓走,旦暮崖反了大半,夜航楼则收缩产业迅速隐匿。但阎钟羽不在夜航楼内也起了内讧,几个大主事各自为政,夜航楼名存实亡。江湖人都知道夜航楼一边做着买卖消息的生意,一边开店置业田产无数,简直称得上富可敌国。慢慢有风声透出来,几个管事只能支配明面账目,夜航楼真正的财富,还掌握在阎钟羽手里。 自古财帛动人心,为了惊天之财,就算许多人没有参与灰谱之争,也有意来捉怀璧之人。 陆兼听了传言,兴致勃勃地问阎钟羽是不是真有其事,阎钟羽冷笑两声,没有作答。 进入昌都城,昌都翁带着他们在城中转了几圈,采买了米粮酒面,又领几人出城行了三四里路进山。想来也是,昌都翁为武成痴,自然不肯住在喧嚣城中,山中清苦安静,令人寡欲少思,最宜钻研武学。 藏地高寒,入山之后更冷,陈希风等人跟着昌都翁攀过高壑夹道,下到一处溪谷,入眼树木都苍郁挺拔、十人合抱,树荫茂密抬头不见天日,随便一棵恐怕都有百年、千年之龄。走到树林尽头眼前终于开阔,一座木屋搭在地势稍高之处,应该就是昌都翁多年隐居所在。 昌都翁背着阎钟羽,回头对陈希风兴奋地说:“召儿,你可有几年没回来啦。” 陈希风根本就从未来过此地,含糊答应了一声。 众人走到木屋前,门上挂着一把大锁,昌都翁的钥匙早丢了,抬手把门锁扳断,招呼大家进了屋子。木屋不算小,隔了两间卧房,墙上钉满了皮毛,因为闲置已久,屋内陈设都积了厚厚一层灰,等打水收拾完天色将暗,大家随便吃些东西就分配房间各自休息。 一夜睡过,第二日醒转,窗外一片明亮,陈希风撑起身子坐起穿衣,一出被子就被冷气冻了个哆嗦。 阎钟羽已经醒了,衣冠齐整地坐在床上,衣服他能自己穿,但梳子铜镜又不在床上,想是昌都翁早早来给阎钟羽梳了头发。在昌都翁眼中陈希风与阎钟羽都是他的召儿,两人昨夜都被安置在方召的房中。 阎钟羽向陈希风点点头,道:“陈公子,昨夜下雪了。” 陈希风对陆兼是厌烦憎恶,对阎钟羽的想法要复杂一些,他之前费解陆兼的所作所为,其实对阎钟羽的迷惑更多,陆兼可怕得一目了然,阎钟羽似是无害,做出的事情却叫人毛骨悚然。 陈希风想到和这人同宿了一夜,心中老大不自在,沉默地穿好棉衣皮袍,站起来向窗外一望,触目所及都是白雪,那道小溪都冰封了一半。 昌都翁正指使陶仲商与陆兼往木桶中装雪,冰雪一煮便可饮用造饭。昨日昌都翁说过,这山谷里的树枝叶有毒,落叶掉落溪涧中日日浸泡,溪水也阴寒带毒不可饮用,所以要想用水,得每天天不亮爬到山上打泉眼活水,这场雪倒是来得好,免了翻山打水的麻烦。 昌都翁没给陆兼与陶仲商解开腕上牛筋,陈希风看陶仲商装雪装得十分费劲,准备出去帮忙。他走到门前,阎钟羽忽然叫住陈希风。 阎钟羽问:“你想不想要夜航楼?” 陈希风浑身一震,回头看阎钟羽。 阎钟羽神色如常,继续道:“江湖中的传言是假的,夜航楼的账面是几大主事各管一部,我没有闲心藏金山银山,但只要我不死,夜航楼就是我的,没有我承认,谁也不能把夜航楼完整握在手中,陈公子,你若想要,夜航楼以后就是你的。” 阎钟羽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不必开这个玩笑。陈希风难以置信又莫名其妙,他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阎楼主,我之前和陆崖主交换过问题,现在能不能和您交换一下。” 阎钟羽颔首道:“可以,公子请问。” 陈希风细细打量阎钟羽的眉眼,问:“陆崖主为所欲为,是因为自私至极,身无牵挂心无所爱,便无所顾忌只顾痛快,那你呢?阎楼主又是为什么搅起灰谱风波,难道是想统一江湖做武林至尊?” 阎钟羽像听了个笑话,他道:“一统江湖、武林至尊?这些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做一群蠢货的至尊可没什么好得意的。” 陈希风也不觉得阎钟羽是为了追名逐利,但若不是为了这些,这人就更难以理解了。 阎钟羽的神情冰冷又厌倦,他漆黑双眼望向窗外,道:“世人身在江湖,便以武功为要,谁武艺高强就不可一世,陆兼如此,梁最如此,楚汝行如此,就是那周元朴周仙师,再年高德劭,没有一身绝世武功,江湖人也不会敬他至此……武功,哼,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真是让我看不惯。” 陈希风听着,阎钟羽收回目光看他,道:“不过我也没做什么,这些人见了名利就像秃鹫见了腐肉,我只是给他们名利,由他们去争罢了。”他这话也不算太错,灰谱之争是个饵,饵放在那里,有人咬才会起作用。 陈希风道:“你可不只是让他们去争,你明明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阎钟羽慢慢道:“争完总会有赢家,我看他们都不顺眼,不想让他们任何一个人高兴,等他们争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人人都不快活,我就觉得快活了。” 陈希风瞧着阎钟羽,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一件事,他跟着吴先生念书之前,是在国子监念书,国子监学风不正,祖父坚持要他父亲把他送去抚州乡下跟着吴先生,说陈希风一身邪慧,不如陈希贤听话,容易学坏,聪明人一坏起来就了不得了。 聪明人坏起来的确不得了。 陈希风心中愤怒又觉得疲惫,动动唇道:“道:“你一个不快活——”说到此又觉得没什么好说,跟阎钟羽有什么道理讲呢?他什么道理都懂得比你多,陈希风叹道:“还好你二位终不能成事。” 阎钟羽神色骤然阴郁,道:“事不能成非我无能,是苍天薄我。” 陈希风瞬间想到任不平,动了真火,冷冷道:“你现在活着,天意待你就不薄了。”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6 阎钟羽看陈希风生气,反而柔和起来,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陈公子,我是诚心将夜航楼送给你,你只要点头,夜航楼就是你的了。” 陈希风一口回绝:“消受不起,无福消受。” 阎钟羽倒似全心全意为陈希风着想,劝道:“公子不要因为恼我逞一时之气,若有夜航楼在手你何事不成?嘉定州聂朱言刺你一刀,你侥幸活下来却不回家,反而还往刺鹿盟中来,难道不是存报仇之念?” 睚眦分明、有仇必报,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都活这一口气。陈希风却道:“是为我报仇还是为你报仇?想来阎楼主掌握夜航楼财富的消息,是聂朱言散布出去的了?他很想你死?我觉得能报仇当然好,但只要我潇潇洒洒、自自在在地活着,报不了仇也算了,难道还要搞得自己一辈子为此寝食难安?” 此刻空山深雪,万物俱静,陈希风看着阎钟羽,觉得这位阎楼主开口闭口不快活简直活该,他道:“谁说我是为了报仇回来的?我回来,是要带一个人走。” 阎钟羽像是没想到陈希风这么没志气,顿了下才道:“我读公子的《游刃客传》,当真是字字珠玉、满目琳琅,但我最欣赏的,是公子故事里那‘无人不恨、众生皆苦’的意蕴。” 陈希风未料阎钟羽夸赞起他的书,略觉尴尬地摆手:“当不起当不起,我以后也不会写这样的故事了。” 阎钟羽问:“为什么?” 陈希风怅然答道:“从前读多了花好月圆的本子,觉得那样的故事俗气,写《游刃客传》时便反其道而行,现在想来,人世这样艰难,故事里能快活也是好的,我以后再写故事,就写福寿双全、尽得圆满。” 第109章 之后几天一直下雪,溪谷中雪越积越厚,幸而食物储备充足,不必冒雪出山买粮。昌都翁带了儿子回家这一桩心愿已了,愈发专注武学,日日向陆兼讨要招式在深雪中习武,陶仲商和陈希风则一边找着脱身时机,一边在深山中度日,两人生死相别重逢再会,倒把心中种种顾忌都抛开,情意日笃。 这日大雪稍停,白日出空,照得溪谷中遍地晶莹,众人在木屋里闷了几天,都出来晒晒太阳。用罢午饭,昌都翁又向陆兼讨要招式。陆兼身为旦暮崖主人,手下一大半都是带艺入门,为了得他庇佑,都必须将自己的招式绝艺交给陆兼,陆兼懂得的武功不胜枚举,但昌都翁只要最新奇精巧、威力惊人的武学招式,那能拿来换命的就被剔除十之七八,换到今日也不剩什么。 昌都翁虎视眈眈,只要陆兼说没有招式可换,他就掌毙此人。 陆兼沉吟数刻,对陶仲商道:“逆子,你也不为爹说句话,我拿不出招式可就性命难保了。” 陶仲商冷笑一声,陆兼不能死于他手固然可惜,但只要陆兼死了就大快人心,便道:“世上哪有不死之人,说起来我与方前辈有旧怨难解,子债父偿,你真死在方前辈手里,清明寒食,我也捎你半份香烛纸马。”他和昌都翁的旧怨自然是杀方召一事,碍于昌都翁在此不好明说。 陈希风在旁啪啪啪给陶仲商鼓了几下掌,觉得陶仲商果然气起人来最在行。 陆兼也没指望陶仲商说出什么好话,望了一眼高高的日头,叹了口气,转脸向昌都翁道:“方兄,我教你《卧雪心法》。” 阎钟羽与陶仲商齐齐愣住。《卧雪心法》是旦暮崖绝学,只有历代崖主可以修习,陆兼竟然以此交换,看来是真的山穷水尽,兜出了老底。 昌都翁听到《卧雪心法》的名字,面上显出痴色,竟翻身落地向陆兼拜了一拜,道:“你肯教我,我感激不尽。”陈希风乍见昌都翁行此大礼,惊了一下,但一想昌都翁一世为武痴狂,疯癫后有此举动也不足为奇。 陆兼坦然受了这一拜,道:“感激不尽有什么用?还不如要授完《卧雪心法》留我性命。” 昌都翁起身拍掉膝上冰雪,道:“这不行,召儿一定要你死,等你想不出武功来换,还是不能活。”武功虽然重要,但方召在他心里更重要一些。 陆兼向昌都翁口授《卧雪心法》,阎钟羽对武学深有研究,武林中最忌讳偷师窃艺,但他双腿残疾身带弱症,不能习武,便光明正大听陆兼教授。 陈希风心中好奇想听听,却见陶仲商起身避入屋内,陆兼在他身后开口:“你当真不学?我只最后教这一次,你自己琢磨出的那套刀法虽然不差,但正缺一套绝好的心法做底。” 陶仲商头也不回地嘲道:“你带着它进棺材吧。”陆兼多次当着陶仲商蔑视拂剑门的武学,周元朴也曾对陶仲商说旦暮崖武功邪性甚重,练久了会影响心性,所以陶仲商少年时四处偷师,却只学旦暮崖的一些招式,内功心法陆兼怎么逼他都不学。 陈希风见陶仲商走了,也起身进屋。 《卧雪心法》共有五重境界,山中大雪停停下下,几日间陆兼已向昌都翁传授了四重。高手习武与初学乍练之人不同,种种根基已经打牢,内力技巧一一齐备,这《卧雪心法》又是邪门武功,和正道典籍大不一样,正道典籍初学难有寸进,学得越深越精进步越大,邪门典籍则初学一日千里,但学到精深之处,便生出千百种艰难。 昌都翁疯癫之后窍脉皆通,于武道上进步甚快,迅速练到第四层境界,但也停滞在此,难有寸进,脾性越发暴躁,还发狂了一次,幸而只是打断了十多棵千年古木,没有伤人。 昨日清点存粮只能再吃三日, 昌都翁看今天又是个晴天,决定出山买粮,他本打算将陈希风和阎钟羽留在谷中,左思右想又放心不下,便预备还是背上阎钟羽牵好陈希风、捆着陆兼和陶仲商一起进城。 穿上雪靴皮袄,几人走出木屋,路上积雪深厚,昌都翁怕陈希风跌跤,拿陶仲商的双刃刀给陈希风当手杖用。 进城只有几里路,一早出发采买完毕,午时之前便能赶回。回程之时,昌都翁拉着陈希风背着阎钟羽走在最前,陆兼和陶仲商背着粮米缀后两步。 走入溪谷将出密林,木屋就在前方,昌都翁心中默念《卧雪心法》第四层的口诀,反复推敲思索,忽听上方传来一声尖锐哨音!一张大网自冰雪下翻起,四名斗篷客各持大网一角从雪中破出,将昌都翁裹了进去! 事出危急,昌都翁手腕一掀将陈希风甩出网中,在他背上的阎钟羽来不及送走,与他一并被罩在网里。陶仲商见陈希风被扔出来,立刻抖下背上粮袋冲上前,陈希风砸在他怀里,两人一起摔进松软白雪。 霎时四方传来怪笑,有人高声叫道:“得手了!”高高的千年古树上跃下十余人来,前方木屋大门被踢开,乌泱泱又出来数人,都是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7 身带兵刃的江湖客,零零总总算起来有三十余人。 陈希风只认得那些穿黑斗篷的是旦暮崖门人,其它全不认识,但看气质神情都不像正道。陈希风将陶仲商扶起,两人压住了双刃刀,陶仲商武艺虽在但双手被缚,周围都是敌人来意不善,这次真的麻烦了。 陆兼孤身而立,双手也被绑着,他环顾周围,竟然笑了笑,他容貌生得俊雅,这一笑也算堪比春风。 周围却瞬间一静,一时竟无人敢出声。 忽有人道:“怕他什么!他双手都被人捆上,武功一定是真被废了。” 又有人道:“反正我们哥几个是为了求财,只找阎楼主,不必去得罪陆崖主。”这句话一出,立刻一片人应和。 陈希风心中感叹,黑谱第一威名仍在,即使众人心里都相信陆兼已经被废了武功,却还是不敢轻易得罪他。 昌都翁在网中不断挣动,但那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编织而成,经纬状如蚕丝,却牢固柔韧,崩之不断、拉之愈紧。阎钟羽被昌都翁护在身后,没有受伤,他指尖轻轻拨了一下网丝,道:“几位该是旦暮崖中号称‘网罗天地’的四位兄台,四位的罗天网不捕陆崖主,反而网住我,是也想分一杯夜航楼财宝的羹?” 他这一句话又令周遭气氛一凝,有人不住冷笑了起来,道:“哪有这样的美事,又想解毒又要财宝,天下的好事都叫你们旦暮崖占尽了?” 昌都翁听得稀里糊涂,扭脸问阎钟羽:“召儿,这些人是你的仇家?”阎钟羽还未来得及敷衍昌都翁两句,人群后一名穿着黑斗篷的男人浑身一震,大步踏出走到网前,怒道:“你叫谁召儿!”他声音甚高,一时众人都望了过来。 陈希风也看了过去,觉得那个男人的声音竟有些耳熟。站在网前的人身材高大、单手提剑,他走动时衣衫拂动,显出左边袖管空空,陈希风借着日光看清那人模样,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他。” 阎钟羽伏在昌都翁背上,望着那男人微微眯眼,也道;“是你。” 陶仲商听陈希风似乎认得那人,便问:“你认识他?” 陈希风抬手按了一下胸口旧伤,觉得世间之事如同一个圆,看似不相干其实环环相扣,答道:“嘉定州聂朱言要杀我那次,他在旁边帮手,陶仲商,你看他眼不眼熟?你记得不记得方召来报断臂之仇的时候,带了个叫付旗山的师兄。” 陶仲商被陈希风一点,立刻想起此人,昌都翁的隐居之地在江湖上没多少知道,这溪谷所在又隐秘难寻,旦暮崖的人和那许多江湖人能找到这里,看来必是付旗山带路了。 陈希风、陶仲商、阎钟羽都认出了付旗山,昌都翁看着自己的弟子却一脸戒备。付旗山六岁起跟随昌都翁学艺,昌都翁待他虽严但也尽心,师弟方召更是和他情同手足;方召死后他带方召的尸骨回到昌都的溪谷之中,昌都翁一夜苍老十岁,出山找陶仲商复仇却后失败回谷,从此日夜发狠苦练武功,竟走火入魔性情大变,疯到极处时将付旗山的左臂砍断,付旗山仓皇逃走侥幸活命。 付旗山见昌都翁一副老疯子的模样,心中苦恨交替,咬牙道:“师父,你再看一眼,你身边这个人,当真是你儿子?师弟他已经死了!” 昌都翁闻听此言双眼瞬间血红,提掌拍在网上,呵道:“放屁!你放屁!”那丝网奇巧没有损坏,但四角按住丝网的人却被这惊天一掌的力道掀开,昌都翁背着阎钟羽一冲而出! 局势生变,附近的人通通攻向昌都翁想抢夺阎钟羽,武功稍弱者都被他一招夺命。 一旦暮崖弟子惊恐大叫:“卧雪心法!卧雪心法!他怎么会卧雪心法?”数招间这次来袭已有一小半人死在昌都翁手上,付旗山距昌都翁最近,第一招便被取了性命。 此刻还活着的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见此情形不再各自为战,合力出招将昌都翁困在战圈之中。 这次来袭的人要么是冲着夜航楼的财宝,要么是为了陆兼的解药,陈希风和陶仲商只算是添头,此时竟没人理会他们,陈希风立刻将坐在身下的双刃刀拖出,拔刀开始为陶仲商割掉手上的牛筋绳,牛筋绳坚韧耐磨,陈希风大病后手上乏力,一两下竟没割断。 剩下的旦暮崖子弟则不再图谋什么夜航楼财宝,抽身便向陆兼掠去,只求取得解药活命。一名身材矮子的汉子轻功最佳,已冲到陆兼身前抬手欲抓,他耳边却忽然传来崩裂之声,陆兼手腕上的牛筋脱落,抬手一指戳在那汉子眉心上,那汉子身形一顿,双眉中现出一个血洞,死不瞑目地向后栽倒。 第110章 陈希风费力将牛筋绳割得只剩一线,心下稍松忍抬头想对陶仲商笑一下,却见陶仲商神情大变,一只手向后袭来要拖陈希风,陶仲商腕上骤然发力绷断最后一线,抱住陈希风向后一滚险险避过。 陆兼一击不得手,竟不追击,轻飘飘向后一掠立在雪上,众人只看他来去如风,便知他武功已经恢复。陶仲商提刀在手,和陈希风对视一眼,两人都心有余悸,在场的人都在想:怎么回事?他的武功不是废了吗! 那七名旦暮崖弟子也不敢再向前,顿足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了瑟缩与恐惧。一人忽然暴起出刀,砍下身边人的脑袋,他这一刀突如其来身边人未曾防备,滚滚热血立时浇在雪地上,出刀者提起同伴的人头,冲到陆兼面前跪倒,连连磕头道:“小人以此叛徒的人头,恭贺崖主神功再复!” 陈希风看得目瞪口呆,陶仲商见怪不怪,一脸厌恶。 陆兼抬脚踏在那人肩头,微笑点头赞许:“懂事。” 另外五人见状,也想效仿,但看彼此防备神色便知学不成,抖抖索索一阵,一齐跪伏在地,口中高声道:“恭贺崖主神功再复!” 陆兼哈哈一笑,道:“你们这是想活命呐!” 六人磕头不止,被陆兼踩着肩膀的人道:“小人们一时糊涂生出反心,真是猪狗不如,崖主神通广大、天下第一,能为崖主效力,是我们十世,不,百世修来的福气!”其余人连连称是,在旁附和。 陆兼抬腿将脚下的人踢了个跟头,那人却不怒反喜,摔在地上向陆兼谢道:“谢崖主脚下留情!” 陈希风也见过旦暮崖的门人几次,各个阴狠毒辣、不可一世,但此刻在陆兼面前却都畏畏缩缩、谄媚逢迎,奴颜媚骨到叫人看不下去。 看陆兼神情倒是挺受用,道:“你们既然乖觉,也不是不能饶你们性命。” 六人听出陆兼弦外之音,忙道:“愿为崖主效犬马之劳!” 陆兼道:“好。”然后伸手向陶仲商与陈希风一指,冷冷道:“将这二人拿下,死活不论!” 那六人 分卷阅读107 分卷阅读108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8 见是陶仲商,略一犹豫,紧接着提起兵刃围攻过去,陶仲商低咒一声,将陈希风护在身后,提刀便战。 昌都翁与阎钟羽受困,陈希风与陶仲商被围,陆兼竟危机全解,施施然在旁观战。 昌都翁的功力远胜在场诸人,本不该被困,但他刚刚大受刺激、神智混沌,出手全无章法,还本能护着背上的“召儿”,一时无法脱身,不过也渐占上风。 陆兼在旁看了,忽然道:“方兄,我传你《卧雪心法》的第五层。” 在场的除了陈希风与阎钟羽都是习武之人,听到绝世武功无法不动心,一时都有些分神听陆兼言语。 陆兼真的一字一句念了起来:“气走中都,逆行曲泉,化阴为阳,化阳为阴……” 众人一边打斗一边听,神色却越听越古怪,终于有人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屎玩意!这么练下去明明是自废武功!” 陈希风、陶仲商、阎钟羽与另一些人瞬间醒悟,怪不得陆兼恢复了武功!那《卧雪心法》果真是天下顶顶邪门的一门武艺,要练成最后一层,竟要先废掉之前练好的功夫! 陆兼畅快地大笑起来:“是啊,要练成卧雪心法的第五层,就是要废掉前四层,我卡在第四层多年,一直无法下定决心自废武功,因为我知道,我只要失去武功一个时辰、一刻、甚至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有数之不尽的人来取我性命,这次能练成神功,真是多亏了阎楼主啊!” 那几个旦暮崖弟子一边围攻陶仲商一边忙拍马屁:“崖主洪福齐天!” 昌都翁已练成了前四层《卧雪心法》,一听陆兼念第五层的口诀,体内真气自然而然照着运转,但他走火入魔已深,体内真气极乱,这样倒行逆施气冲三焦,立刻浑身剧痛、经脉寸断!他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竟没了气息,阎钟羽重重摔在雪地上。 周围攻击昌都翁的人乍逢此变,都愣了一下,阎钟羽狼狈跌在地上,目光冰冷地看向陆兼,道:“哈,还是陆崖主技高一筹,顺势被废武功,再提出以招换命,接着教昌都翁卧雪心法,再利用第五层心法让他截脉自尽,好计好计,环环相扣,在下自愧不如。” 周围人听阎钟羽这一解说,再看陆兼都是胆寒,怕陆兼也想染指夜航楼的财宝,竟不敢上前去抓阎钟羽。 陈希风见昌都翁气绝,心中一恸,他虽然清楚昌都翁待他的好处都是为了方召,但昌都翁的确对他百般照顾,老年丧子、掌毙爱徒,他这一生太过凄凉。 陆兼向阎钟羽一笑,道:“阎楼主不必自谦,我还是承认你比我聪明,只是你这个人嘛,当真是天意薄待,没什么运气啊!哈哈哈!” 陈希风看着昌都翁的尸身,脑中忽然闪过什么,脱口道:“陆崖主,你的武功真的都恢复了吗?” 他声音不算高,但阎钟羽离他不远,其它人又都身怀武艺,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都是一奇。 陆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双眼一眯,看向陈希风。 陈希风越想越是肯定,道:“刚刚你来抓我,陶仲商挣开绳子后,你竟然不进反退,实在不是阁下的作风,而这里敌人未清,你就迫不及待地以口诀诱杀昌都翁,难道不是为了除掉危险最大的敌人?《卧雪心法》大成的陆崖主,还会觉得昌都翁是个大威胁?” 阎钟羽不能习武,却精通各种武学,陈希风一提他立刻会意,道:“卧雪心法的第五层要练成的确要废掉前四层武功,但废掉之后要等多久才能突破第五层?崖主这些日子忍气吞声不似作伪,想来是一直没有彻底恢复,到了今日虽然出手,却只坐山观虎斗,顶多只恢复了五六层吧?” 那六名旦暮崖子弟立刻抽身退开,不再攻击陶仲商,犹犹豫豫地看向陆兼。 陆兼叹气道:“我对聪明人,真是又爱又恨。”说完,他瞥一眼那六人,沉声道:“刚刚不是还说要为我效犬马之劳?我只剩五六层功力,仍可炮制你们,但你们若此时为我效力,我就给你们解药,让你们脱离旦暮崖。” 六人浑身一震,踌躇一阵,终是陆兼积威更重,他们正欲再攻陶仲商,步子还未迈出,一人却忽然按住自己的喉咙,哇一声吐出黑血,不止他,在场的活人,除了阎钟羽、陈希风、陶仲商、陆兼,竟都现出中毒之兆,吐出黑血倒地身亡。 眨眼间,溪谷重满地尸体,只剩四人还活着,一阵风吹过,陈希风打了个哆嗦,即便白日当空他也觉得这是阴风阵阵,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阎钟羽略一思索,目光扫过尸体身上的水囊们,便道:“看来付旗山虽然带他们来这溪谷,也没安好心,没告诉他们溪水有毒。” 这些人跟着付旗山几日前就找到了这里,一直隐匿行迹寻找机会能一举将阎钟羽等人拿下,等到今天才有这个他们出山买粮的机会,但几日间他们饮用了不少毒溪水,此时毒性发作都一命呜呼。 陈希风知道是溪水之毒害人,觉得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清风吹拂而过,哆嗦也不打了。陶仲商将陈希风轻轻推开到一边,与陆兼对视。 这世上大概再没有这样的父子,从孩子一出生,父亲就憎恨着儿子,到孩子懂事,则加倍地开始憎恨父亲。陆兼是陶仲商的半生之苦的源头,十五年前是大雪天,十五年后两人相对,竟又是一个冰天雪地。 午时已到,白日居中,雪地反射着日光,周围一片明亮。 陆兼神情中似有一丝惆怅,他慢慢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出生呢?” 陈希风心中登时火起,差点骂出声,却听陶仲商嘲讽道:“这世上总要有个人送你去死啊。”陈希风啪啪啪鼓掌。 陆兼看了陈希风一眼,对陶仲商满怀恶意一笑,问:“终于有个人肯喜欢你,你觉得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他踹起地上一柄长剑冲到陶仲商面前,冷冷道:“痴心妄想!” 陶仲商挥出双刃刀! 刀光剑光相映,空旷溪谷中两道身影交织成一片,陈希风和阎钟羽凝神观战。 阎钟羽猜测陆兼的功力恢复了五六成,陆兼当时应下,其实他的功力已恢复了七成,若是从前,七成功力的陆兼已足够取陶仲商性命,但陶仲商先杀元震亨、再诛拨月、又在刺鹿盟中苦练许久,已非吴下阿蒙,竟和陆兼周旋许久不败。 陆兼身飘影动、飒然如风,剑网织就密胜“网罗天地”四人的罗天网,陶仲商游走网底、惊险重重,却总能破出一线生机。 战局拖得越久陆兼恢复的功力越多,对陶仲商越不利。 陆兼猛发一剑,角度之偏之奇简直疑似鬼魅所出,阎钟羽忽高声叫道:“怀瑾抱璞、风吹日炙!” 陶仲商战至极处,已来不及思索,数招凭本能而出, 分卷阅读108 分卷阅读109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09 “怀瑾抱璞”一入耳中,他刀风一抖也使出一招怀瑾抱璞。陆兼却招式稍顿,那“风吹日炙”竟是他要出的下一招。 原来这些日子陆兼向昌都翁换招活命,虽是不怀好意,但为得活命的确将所会的精妙招式一一教了出来,阎钟羽是何等聪明,对武学又极有悟性,便把这些招数一一记下。现在陶仲商与陆兼生死相搏,他虽不能完全猜对陆兼要出哪些招式,但互相比较择其最优也能推测出七成。 陶仲商与陆兼缠斗百招,阎钟羽时不时出声相助,陆兼听阎钟羽高声道:“六开梅枝!”心中大恼,却灵犀骤生,偏偏不用“六开梅枝”,使了一招年少时从拨月那里学到的“月下美人”。 陶仲商瞳孔蓦地一缩,双刃刀抖开刀风,暴呵道:“着!”刀尖生生穿过陆兼的胸口。那招“月下美人”他也见拨月使过,因为招式精妙他记了许久,用三个月日思夜想琢磨出了必杀之法。 长剑脱手,剑尖插入雪中,陶仲商心中一空,抽刀退了几步,有些难以置信。陆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问:“这招破法她教你的?” 陶仲商一愣,不解其意。 陆兼轻声道:“她没有教我。”言罢向后仰倒。 第111章 陆兼死后,陶仲商和陈希风将溪谷中的尸首埋了,陈希风终于能用酒洗去易容,两人收拾些东西,带陆兼的尸首和阎钟羽出了溪谷,正撞上准备入谷的公输明野、楚汝行、张静定等人。 原来死在谷中的黑道中人里有白道的卧底,只是消息传递总要在路上耽搁几天,所以公输明野等人姗姗来迟。 陈希风与陶仲商将阎钟羽交给楚汝行,阎钟羽在江湖里掀起这场腥风血雨,害死不知多少人,雪鹰派、拂剑门等就不会放过他。 但楚汝行一见阎钟羽,竟然抬手就抽了他一耳光。若是楚汝行要打杀阎钟羽也正常,但抽一耳光就古怪的很了。 还是公输明野对陈希风说:“其实,阎楼主不姓阎,姓楚。” 陈希风略略一想,忽然僵住,道:“难道……他是……楚瑜表弟?” 公输明野叹了一声,点点头。 君山石桥一战后,陶仲商把任不平的尸体托给公输明野去追昌都翁,公输明野为众人收敛尸骨时,从石桥上捡到了那个装了阎钟羽秘密的小木盒。 那小木盒带有极精巧的机关,公输明野费了好大功夫才解开,打开之后里面却是几张被叠起来的机关图纸,公输明野对楚瑜的手笔极为熟悉,立刻认出来是楚瑜所绘,但当时还难以相信死去的楚瑜表弟就是阎钟羽。 后来赵若明向楚汝行投诚,奉上抓住的江无赦,才解开这段陈年公案。楚瑜的确是阎钟羽,楚瑜的母亲公输红当年对楚汝行一见钟情,楚汝行不愿娶她,她便以绀珠岛的机关之术相诱,令楚家施压楚汝行。楚汝行万般无奈娶了她,但对她毫无爱意,而楚瑜出生之时身带弱症,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公输红郁郁成疾,楚汝行便将他们母子送到绀珠岛疗养。 后来就是公输明野送楚瑜和公输红回楚家,在江无赦那里看病,江无赦见楚瑜身上的奇症,见猎心喜,对公输红的病不如何上心,全力诊治楚瑜。 结果公输红病逝,江无赦虽令楚瑜续了十年寿数,却也令他双腿残废。江无赦心中愧疚,楚瑜便要他帮忙,从此楚瑜便死,世上剩下阎钟羽。 公输明野讲完,陈希风与他相对沉默,阎钟羽此人,当真撑得起“惊才绝艳”四字,只是天意薄他,他薄世人。 公输明野还说了点其它消息,接天阁自楚睢死后分为刀剑两部,梁小茵掌剑部,独孤斐掌刀部,一直为谁才是接天阁之主争斗不休。本来独孤斐厉害一筹,但欢喜宗却横插一手,独孤斐中了薛萝、薛芷的妙欲诀,死前竟然念着拨月宗主的名字。 送走公输明野,赵若明也来找陈希风,赵若明能成功投诚,除了捅破了阎钟羽身份,还有一桩是他献计拿住了夜航楼的其它几个大主事:聂双、聂朱言姐弟、徐燕平、邵英。 会咬人的狗平时都不叫。 赵若明向陈希风道:“陈公子此次立下不世之功,又得偿所愿,真是可喜可贺。”他以前虽然是夜航楼鹰犬,但对陈希风还算说得过去,他管的是赚钱的部分,害人的事儿不是他做的,他坦坦然然和陈希风说话。 陈希风见赵若明喜气洋洋,心里有点好笑,道:“我该恭贺赵先生才是。” 赵若明笑吟吟道:“大家同喜同喜啊,公子那本《游刃客续传》还写吗?” 陈希风道:“写,怎么不写?” 赵若明道:“那公子写完一定还要在我这里刊印,我给公子加分红。” 赚钱的好事,陈希风当然应下。 杂事都完,陈希风和陶仲商先跟着张道长去青城山拜过周仙师,又去拂剑门和任家庄分别祭过林师父和任不平,两人启程往顺天府去。 这次回家势必要掀起一番滔天巨浪,陈希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发怵,不过他已准备好一个绝招,使了那招,打肯定要挨的,但只要打不死,事情总是能成的。但这位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得陶大爷,一路上神色颇见焦躁。 这日将到顺天,陶仲商忽道:“不然,我们还是先去鄱阳湖。” 陈希风知道陶仲商心里没底,抿抿唇,决定还是把绝招交代了:“陶仲商,我当时给你写的那个,三千两的字据你还在吧?” 那可是陶仲商的身家性命、棺材本,当然保存好,便点了点头。 陈希风小心陪笑道:“但是呢,这个三千两没了……江无赦救我的时候拿走做汤药费了。” 陶仲商登时怔住,好似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脑中闪现出多年来省吃俭用住窑洞的画面,他捏紧了拳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了……就没了……” 陈希风一把握住陶仲商的手,道:“不不不!不能没了就没了,你一定得要我赔!” 陶仲商神情中透出心如死灰的平静:“你又赔不起。” 陈希风道:“一年两年赔不起,十年二十年呢?我爹虽是个京官,但那些俸禄你也知道,他是不会给我赔的,我以后教教学生、写写话本,赵若明给的分红实在不错,一个月约莫有个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我以后每挣一分都交给你。” 陈希风笑起来,脸颊上浮起浅浅的酒窝:“等我们在一起五十年,三千两就还清啦!” 第112章 尾声 《游刃客续传》终于再出,茶坊酒肆间的说书人纷纷说起了这个本子。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仍旧字字珠玉、满目锦绣。 但听过《游刃客传》的人都听出了些不同的味道,猜测怀刃堂主人是不是家有喜事,结局与众人猜测得大相径 分卷阅读109 分卷阅读110 游刃 作者:十九术君 分卷阅读110 庭——商问秋与所爱归隐,四海逍遥,白马客娶得娇妻,福寿双全。 不过也好,人人都爱红尘美满,天上月圆。 全文终。 分卷阅读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