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 分卷阅读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 《耶路撒冷》作者:猫锦 作者:猫锦 1:黑 天使降临 第1章 1143年耶路撒冷的秋天,来自法国的美男子富尔克五世【1】不幸摔死,梅利森德女王【2】独揽大权,骁勇善战的鲍德温三世【3】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1144年新年,法国东南勃艮第公国全境大雪,白雪掩盖了道路和农田的分界,导致一辆马车陷在了沟渠里,一个红发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十五岁的加西亚?不兰他日奈,轮廓英俊的脸上依旧残留着一股天真的稚气,然而湛蓝的眼睛里又流露出不属于他年纪的睿智和坚定,使他看起来分外与众不同。 加西亚拔出随身匕首利落地割断缰绳,然后纵身一跃,潇洒地翻身上马,这时在车厢后面整理马车的另一个少年听见声音,急忙冲出来大声喊:“加西亚!” “你不能丢下我!” “你别想一个人走!” 他一边喊着,肩背两个鼓鼓的皮囊还跑得飞快,锲而不舍地追在骏马的后面,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犟牛的执着劲儿,使得骑马的红发少年不得不拉住了缰绳,加西亚回转马头,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伙伴,无奈地蹙了一下眉说:“安德烈,我可是要到耶路撒冷去。” 安德烈叉着腰好一会喘气,然后抬起头瞪红头发的少年:“我知道。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去吗?我可是全法兰西最忠诚的骑士,我没有资格参加十字军吗?”他说话时法语中还夹着蹩脚的拉丁语:“‘所有为耶路撒冷而战的人,都是十字军。’这话可是教皇说的!” 红发少年神情温和自然,他说一口缓慢而纯正的拉丁语:“亲爱的安德烈,耶路撒冷是非常危险的。” 安德烈神气地扔了个白眼:“既然你知道危险,那么就应该明白我无可替代的重要性,加西亚,我们是要去参加十字军的,十字军!你明白吗?你不能没有我。” 加西亚头痛地望望天。 安德烈忿忿地拽过加西亚手中的缰绳,把肩上的行李扔给他:“拿好!”然后牵着马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去。 茫茫的雪原上一望无际,只有两行足迹慢慢地向东方延伸,安德烈穿着厚重的风雪衣,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一路上嘴里不停地咒骂,没有一刻停下抱怨的声音,让人不禁感叹他的口水没有干掉简直是一个奇迹。加西亚噤声,坐在马背上抱着行李,在风帽下咧开嘴,偷偷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十字军东征的路上如今又出现了两个年轻的身影。 这对有趣的伙伴往东走了二十多天,从雪原翻过连绵的山脉,越过封冻的多瑙河,进入匈牙利和克罗地亚广袤的森林。 这一天森林边缘的村庄正在生火做饭,四周散落着蘑菇一样的茅草小屋,炊烟处处升起。 大群的母鸡在农舍旁咕咕地找食,一两只狗在屋檐下打架,加西亚拎着水袋走进马厩,安德烈正在喂马。他拉了拉安德烈的袖子,亲昵得让人毛骨悚然地说:“嘿,亲爱的安德烈。” 安德烈一面捡着干草喂马一面回头没好气地问:“干嘛?” 加西亚微笑着建议:“亲爱的安德烈,我认为我们应该收拾一下东西离开这里。” 安德烈顿时警惕起来,疑狐地看着加西亚:“我们才刚刚歇脚!” 加西亚笑眯眯的露出一排白牙,他不作解释,只是重复道:“我认为我们应该收拾一下东西离开这里。” 他虽然是用和蔼可亲的语气和笑呵呵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安德烈感到后背的汗毛纷纷竖立起来。他对加西亚那亲昵的微笑一向有些惧怕,虽然加西亚亲切善良,性格宽厚,有时像块软面那样任由你捏扁搓圆,然而他一旦决定一件事情却又鲜有不能达成的—— 没人能违拗他,他温和得像绵羊一样的蓝色眼睛会给人一种怪异的压迫感。 比如现在,安德烈在加西亚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收拾好行李,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还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大队的马蹄声就从森林里冲出来,震耳欲聋,马队包围了村庄,女人尖叫的声音从外围的草场上传来,紧接着有牲畜的哀鸣和刀剑的交锋,浸满松油的火箭嗖嗖地穿过森林飞出来点燃了屋顶,茅草燃烧翻出滚滚的黑烟,安德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提起他的领子,他整个人被凌空拎上了马背,加西亚说:“匈奴的马队来了,我们得冲出去,抓紧我的衣服。” 安德烈坐在他的身后直发抖,依言像只铁钳一样死死地抱住了加西亚,加西亚被勒得直翻白眼。 “我喘不过……气来了!” 加西亚拼命掰开安德烈的手,脚下夹紧马腹,一个漂亮的凌空,骏马跳出了着火的围栏,加西亚骑马灵活地穿过迷宫一样谷仓和着火的马棚,匈奴的烧杀声在村庄中肆虐横行,小孩的哭叫此起彼伏,大火和灼烫的浓烟在四处阻断他们的生路。 情况危急。 安德烈头昏眼花,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看见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和飞溅的鲜血,他浑身发软,眼泪也跟着冲上眼眶——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贵族少年。 加西亚不得不用手牢牢地把他拽在身后避免他脱力滑下马去,他带着安德烈镇定地避开烟火和匈奴,循着最近的一条路冲出了被屠杀的村庄。 没等两人跑出多远,着火的村落还能在两人背后带来灼烫的温度,加西亚就看见前方一大排黑点破空而来,十几只铁箭带着穿透铁甲的力道飕飕从他们身边飞过,他刚想开口叫安德烈,身后的人就用一声凄厉的惨叫回应了他,安德烈咕咚栽下了马,末了还死死地抱住了加西亚护着他的那只手臂,加西亚只来得及悲哀地望了一眼蓝天…… 两人一前一后倒栽葱扎在雪地里。 受惊的马径自跑了。 “安德烈!” “安德烈!” 安德烈脸冲下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加西亚愣了半响,张了张嘴,一手抓起安德烈的头发用力晃:“安德烈,你醒醒!” 安德烈终于睁开眼睛,吸着鼻子说:“我好痛……” 加西亚检查着他的胸口: “中箭了?哪里痛?” 安德烈揉了揉彤红的鼻子哽咽着说:“屁股痛……”加西亚气得两眼一翻,就在这时,四周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是铠甲和佩剑碰撞的声音,加西亚一惊,直起身抬头环顾,四五个骑士已经把他和安德烈围在了中央。 他们着装整齐,清一色的银白铁衣和头盔,套着锁子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 甲,戴着沉重的黑色手套,胸前是鲜红的十字。 【1】富尔克五世,11311143耶路撒冷国王 【2】梅利森德女王,11311161耶路撒冷女王 【3】鲍德温三世,11431162耶路撒冷国王 第2章 他们着装整齐,清一色的银白铁衣和头盔,套着锁子甲,戴着沉重的黑色手套,胸前是鲜红的十字。 仅仅四五个人,站在那里却像高山一样坚实而沉默,加西亚擦了擦摔得流血的鼻子:“你们是十字军……” 然而这样强大的沉默却随即被一阵狂野的大笑打破,其中有一个人在头盔里发出轰鸣般的笑声。 那个人摘下头盔,首先是一头顺直的银发滑落,犹如一道西伯利亚的冰泉,破雪溶出,清冷优雅,和他一身戎装有着非常奇妙的违和感。 像是猛兽的装甲配着法兰西宫廷的美人儿。 骑士还有一张非常秀气的脸孔,但是精致的眉目间却流露出一股充满野性、爽朗不羁的味道。 他的笑容像亚平宁半岛的阳光,比他的容貌更加灿烂耀眼,让靠近他的人不禁感到自惭形秽以至于局促不安。 漂亮的骑士促狭地看着加西亚,眼睛一闪一闪的:“十字军?”说着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和同伴胸前的血色十字【1】,故意用失落叹了口气。他讽刺的神色里天生一种瞧不起人的味道,倒是旁边的几个骑士善意地回答:“我们是耶路撒冷的圣殿骑士团。” 语气平稳沉静,却带着毫不含糊的骄傲。 十字军中最强的一支力量,人称“上帝之剑”。 三一剑,十字弓,红白旗,他们只是无声地站在那里,便传递出一种无可匹敌的强大自信,像是有一道圣光罩在他们的肩上,那上面飘着一条红色的绶带,写着: “上帝与我们同在,为恶者与异教徒不可抵挡。” 其中一人上前把加西亚从地上拉起,加西亚刚好从眼角瞟到他脱下手套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金色的指环雕刻着繁复的王室花纹,指环中央镶嵌一颗纯净的蓝宝石。 加西亚稍稍愣了愣。 那名骑士在头盔下发出彬彬有礼的声音说:“我们碰巧遇到村庄被袭击,和匈奴人交了手,没想到误伤了你们。” 加西亚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想了想又提醒他们说:“匈奴大概有二十多人。” 另几个骑士纷纷用轻松的笑声回答了他:“不用担心。” “我们有四个人进了村庄。” “对付匈奴绰绰有余。” 加西亚身边的安德烈一听忍不住惊叹一声,他不停打量这些高大的圣殿骑士,灰绿色的圆眼睛睁大,像是看见了手持火焰降临埃及的战争天使米迦勒。 圣殿骑士团的精英以单兵作战出名,一人可以单挑四人,两人则可以挑战十二人,五人以上可以应对兵团。 他们以四个人对战二十多个匈奴,并没有夸大其词。 他们必定是圣殿骑士团里的精英,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加西亚又忍不住瞄了一眼他们肩上的绶带:“为恶者与异教徒不可抵挡。”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通往东方圣地的道路,以及所有的弱者与信徒。”戴蓝宝石戒指的骑士问他们两人:“你们是要到东方去吗?” 加西亚瞄了一眼安德烈,安德烈仰起下巴说:“我是安茹【2】和诺曼底的骑士,亚琛【3】的男爵安德烈?梅里考斯,我们要去耶路撒冷。” “那他是谁?”一直站在一旁漂亮的银发骑士忽然出声,眼睛饶有趣味瞟着加西亚。 安德烈哼了一声,盛气凌人地说:“他是我的……” “随从。”加西亚接道:“我是安德烈男爵的随从。” 安德烈不解地回过头:“加西亚……” 银发的骑士淡定地“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重复道:“随从。” 语气慢悠悠的,绕在天上转几圈还会掉下来一样。 他有一双翠绿的猫眼,在加西亚和安德烈两人之间来回地逡巡着视线,亮晶晶的芒在他的瞳孔中流转,看得加西亚心里一阵忐忑。 加西亚不得不往安德烈的身后躲了躲,银发骑士毫不掩饰自己锐利的眼神,而且越看越开心,末了放肆地大笑起来,引得另几个圣殿骑士诧异地看向他:“兰开斯特,你怎么了?” 银发的骑士笑起来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狭长的绿眼眯成一条缝,他特意对加西亚说:“我叫兰开斯特,英格兰和耶路撒冷的玫瑰骑士,兰开斯特——你一定要记住。” “你一定要记住。” 那是加西亚第一次见到兰开斯特,当时几乎不敢直视他灿烂到刺眼的笑容。 兰开斯特是伦河畔的银色玫瑰,五月盛开的百花皇后,他骄傲得像太阳一样,即使不说,也没有人能忘记他。 【1】 白底红十字是圣殿骑士团的团徽 【2】【3】 中世纪法兰克地区名 第3章 圣殿骑士团一行九人,奉命护送莱茵兰地区大主教前往耶路撒冷,顺道保护东征大路上的平安。 加西亚和安德烈幸运地在匈牙利的森林遇上了圣殿骑士团,他们跟在骑士团后面经过一个月又四天,安全抵达了拜占庭的首都。 莱茵兰主教和圣殿骑士在君士坦丁堡宫觐见东罗马帝国的科穆宁皇帝,加西亚和安德烈则往东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富饶的小亚细亚。 为了避开强盗和异教徒,加西亚带着安德烈往南穿过广阔荒芜的安纳托利亚高原,循到河流的上游淌过小亚细亚腹地的四条大河,翻过连绵的山岭和丘陵…… 1144年三月初的一个清晨,加西亚和安德烈终于来到了亚美尼亚,踏上了地中海的海滨。 直到此地,他们和神圣的耶路撒冷只有一海之隔。 湿润的海风抚过加西亚的眼睑,好像金雀花柔软的花瓣飘落在脸颊上。 轻柔得像梦一样。 他们从遥远的诺曼底而来,穿越欧洲腹地的雪原,沼泽,森林,河流,高山,荒野,没日没夜跋涉三个多月,此刻他们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地中海,海水带着深深的蓝,海的那一面就是圣地,天堂的路途从未如此接近过他。 海滩上散布着朝圣的信徒,他们面朝着耶稣诞生和传道的地方跪地祝祷,海水没过他们的双膝,海浪和腥咸的风把他们虔诚的心愿带向远方。 安德烈赶紧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跪在海中祈祷。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 加西亚站在他身后,闭上眼睛。海水没过他的脚背。 此刻他仿佛看见了美丽的法兰西,宫殿旁绿色的森林正在萌发;看见了塞纳河广阔的入海口,白色的海鸟在天空中盘旋;看见了诺曼底的海滨,深绿色的北方海洋,海的另一边是太阳落下的英格兰,那里有他金雀花一样美丽的哥哥。 生活就像发酵的葡萄,甜蜜中浸透了醉人的美满。 他却不辞而别,离开了他亲爱的哥哥为他营造的安稳日子,越过千山万水,来到这里。 安德烈站起来拍拍湿漉漉的裤子,他迷惑地看着加西亚:“你不祈祷?” 加西亚睁开眼睛,笑咪咪地露出两颗虎牙:“亲爱的安德烈,我们又不是来朝圣的。” 海岸上满是虔诚的人们,一条条白帆的大船从这里出发,满载着信徒、商旅和手工艺人开往圣地。 加西亚沿着海岸线往前走去,安德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加西亚,至少你应该祈祷一下早日在军队里出人头地……”话没讲完摔了一跤,他拉着加西亚的手爬起来接着说:“要知道我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参加十字军就够了,我们的目标是成为十字军里的精英,是精英,你明白吗?” “……”加西亚无视安德烈的话,他指着南面的海洋说:“沿着海岸线一直走,往南经过安条克【1】和的黎波里【2】,然后我们进入耶路撒冷王国。走得快的话,半个月之后我们能到安条克城。” 安条克城,大马士革,耶路撒冷。 东方圣地的三座主城,就像是欧洲的伦敦,巴黎和罗马。 人称“天上之都” 的安条克城,是安条克公国的首都,城中处处飘扬着紫十字旗,用蓝黑色的岩石筑成高耸的城墙,建在高地上,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座蓝黑色的巨大椎体,盘踞在平原最高处,白色的云气环绕着蓝黑色的城墙,庄严华美,喧嚣的声音从繁华的都城中传出,能一直传到遥远的海边。 曾经有人说,十字军的东征就是用西方蛮族的铁蹄践踏东方繁华的文明——巴黎和安条克城比起来,就只有狭窄的街道,杂乱不堪的建筑,不像样的公共设施,肮脏的污水和成群的贫民…… 安条克城大约有四十万常驻人口和不计其数的流动人群,伦敦和巴黎加起来还不及安条克城的十分之一。 筋疲力尽的加西亚和安德烈走进“天上之都”的城门,饿得直冒金星的四只眼睛看见无数有钱人在大街上来来往往,叽里呱啦地说着各种各样的鸟语,语速之快让废话连天的安德烈也不由觉得自己成了结巴。 安德烈望了望复杂的街道和街道两旁高耸的建筑,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走在路中央张望,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马嘶,幸亏加西亚反应敏捷及时拉他跳开。 一匹黑色的草原悍马扬着蹄子在街中央咆哮,骑马的阿拉伯男子缠着雪白的戴斯达尔头巾,身穿白色穆斯林长袍,身后还带着一队穿着重甲的穆斯林武士,他们配着清一色的金柄弯刀,其中一个人看见安德烈惊了首领的马,举着鞭子就朝他冲过来,嘴里大声咆哮着一大串叽里呱啦愤怒的咒骂,黑马上的首领立即大声喝止他,也说了一串叽里呱啦的鸟语,然后他欠了欠身对安德烈和加西亚打了个手势。 他的意思是“抱歉”。 于是穆斯林武士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跟着翻身上马,一队重兵行色匆匆地穿过繁华的街市,加西亚站在街当中看着他们远去,心里升起一团疑云。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用力将他拉出街道,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加西亚凝神一听,那人居然是在用非常不标准的拉丁语对他说: “跟我来。” 【1】【2】 耶路撒冷王国,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埃德萨伯国,是十字军在东方圣地建立起的四个“神之国”。其中耶路撒冷王国号称统治整个圣地。 第4章 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用力将他拉出街道,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加西亚凝神一听,那人居然是在用非常不标准的拉丁语对他说: “跟我来。” 陌生老头牵着加西亚和安德烈的手,拖着他们拐进一条小巷,再七拐八拐,绕到另一条大街上,这才停下对加西亚比比划划地说:“刚才那里是穆斯林的地区,那一队人马是努尔丁王子的部下。”【1】 加西亚不明所以:“努尔丁王子?” “努尔丁王子是穆斯林的王,他拥有整个叙利亚东边的土地。”一个女人从街边的楼房里走出来解释道。 她用一双精明市侩的眼睛上下打量加西亚和安德烈两人,然后在胸前画着十字:“上帝保佑你。”加西亚赶紧也画了个十字,女人和老头一左一右把加西亚和安德烈往楼房里拉,一面问:“你们是基督徒吗?” 安德烈点点头,指指自己脖子上带着的一个金十字架,女人和老头眼睛一亮,立即笑得春暖花开:“那你们一定要住我们这,我们这里的房客都是基督徒!” 女人接下去又分外热情地说:“你们需要洗个澡换身衣服。”说着把两人往水房领去,“我是尼娜,这里的女房东。”她拿了两身干净的亚麻布衣放在架子上,然后说:“洗完澡到东边的棚屋里来,我给你们准备吃的。” 安德烈和加西亚感激地向尼娜道谢。 雪白的亚麻柔软舒适,加西亚扒拉了两下火红的脑袋,神清气爽地蹦下楼,安德烈老早就跑在前面,三两步直奔东边的棚屋,远远闻到一股烧鸡的香味,安德烈兴奋得欢蹦乱跳,一窜就没了影子。 棚屋不大,阳光穿过漏缝的屋顶一缕缕的落下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加西亚惊讶地看见满屋子的小孩在光柱之间追打玩耍,不时碰翻了木器掉在地上,哐啷哐啷响成一片,尼娜跟在大群的孩子之间收拾着混乱的场面,大声喊着:“托尼!不许爬桌子!” “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准和男孩子打架……”她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加西亚,露出惊喜的神情,连忙穿过一屋子的混乱走过来,女房东打量着洗干净的加西亚,忍不住左看右看,两眼越发精光闪亮,一脸满意之色。 加西亚有些腼腆:“有吃的吗……” 尼娜这才回过神来:“有的!”她连忙带着加西亚穿过棚屋走到后院,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翠绿的棕榈叶包,诱人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饥饿的加西亚几乎透过那层棕榈叶看见了金黄灿烂的烤肉。 尼娜说:“棚屋里都是这个街区里的孩子,你最好离他们远点,不然还没等你张嘴,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 吃的就没了。” 加西亚点头,他小心翼翼地登上二楼,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等他开心地揭开翠绿的棕榈叶时,身体却忽然一僵。 油腻的食物呈现在他的眼前,一只手却拽住了他的衣摆,力量不大,加西亚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他缓慢地低下头,一个小女孩伸手攀着他的衣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加西亚……手里的烤鸡。 加西亚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举高了手,小女孩的眼睛也跟着他的手往上转,神情专注。 加西亚有些尴尬。 小孩大约五六岁的光景,脏兮兮的脸和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裙子,漂亮的深金色头发,一双眼睛居然是透明的紫色,加西亚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看: 紫色的眼珠,没错。 水晶般的眸子跟着加西亚手里的烤鸡滚动,加西亚的手移到左边,她的眼珠就滚到左边,加西亚的手移到右边,她的眼珠就滚到右边,她的手顽固地拽着加西亚的衣摆不放,加西亚百般挣脱,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认命地蹲下来:“说吧,要吃什么?” 小女孩没有反应,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加西亚扯下一只鸡腿递到她眼前,她却还是不松手,加西亚不禁怀疑这小孩是不是智力有些问题,黑不溜秋的手像是黏在他的衣服上一样,抓出一块爪印,他心疼地叹了口气,把鸡腿上的肉撕下来扯成小条,送到她的嘴边。 然而让加西亚吐血的是,这一次她却乖乖地张了开嘴。 一点都不傻,加西亚不由得大翻白眼。 等她吃完,加西亚端着剩下的鸡肉直起身,一手按着小姑娘的脑袋,企图推开她:“你不放手也没用,剩下的都是我的。”说完他一边走下楼,无视衣摆上还挂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刚一走出楼梯口,院墙外面的街道上就传来一大队轰鸣的马蹄声,挂在加西亚衣摆上的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嗖地一声跳下来,飞快蹿走了。 加西亚感到奇怪。 他穿过院子和棚屋走到西面的门口,许多人堵在门前往外看,尼娜正在皱着眉把一群小孩往里面赶,加西亚问:“尼娜,刚才是怎么回事?” 尼娜一看见加西亚,立刻笑容满面地回答:“刚才穆斯林的马队经过,有二三十个武士。” 加西亚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他问:“为什么安条克城里会有穆斯林?”想了想他又说:“安条克难道不是十字军的国家吗?” 尼娜摇摇头:“你刚来不知道,自从东征以来,十字军和穆斯林不知道打过多少仗,死的人能堆上圣殿山。直到萨珊殿下和努尔丁王子约好休战,安条克城和耶路撒冷对穆斯林开放了,才有现在的光景。要是以前……” “萨珊是谁?”加西亚忍不住打断尼娜的话发出疑问。 “他是耶路撒冷亲王!”几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从二楼上传下来,加西亚抬起头,有三两个少年扒在栏杆上冲着他吐舌头:“这都不知道!” 尼娜抬起头大声喝道:“小孩子怎么和大人说话的!” 吼完她转头对加西亚解释:“你才刚来不知道,萨珊殿下是耶路撒冷亲王,科斯坦扎公主是他的妻子。”【2】尼娜看见加西亚又一脸茫然的表情,充满耐心地说:“科斯坦扎公主是安条克的女王。” 楼上那几个少年跟着大声插嘴:“你看见城中的紫十字旗了吗?那是萨珊亲王的旗!” 整个安条克城中到处都飘扬着这种旗子,加西亚一抬头就望见最近的那座尖顶教堂上,紫色十字迎风舒展,好像西奈山上开到极盛的蓝紫色鸢尾,高贵又妖娆。 加西亚疑惑,虽然耶路撒冷亲王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厉害的头衔,可这里毕竟是安条克,为什么城里到处是亲王的旗? 尼娜似乎知道加西亚在想什么:“因为科斯坦扎公主是那个……” 加西亚懵懵懂懂:“哪个?” 尼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就是那种人。” 加西亚继续茫然,尼娜压低声音说:“科斯坦扎公主有‘头风’。” 加西亚吓了一跳,尼娜点点头:“医生说她的脑子里长了个东西,公主是个疯子。所以,安条克城,实际上是萨珊殿下一个人的王城。” 【1】努尔丁王子,1118-1174,穆斯林的努尔丁大王,他从十字军手里收复了大马士革。 【2】科斯坦扎公主,博希蒙德二世唯一的女儿,安条克公国没有男性继承人。 第5章 “安条克城,实际上是萨珊殿下一个人的王城。” 加西亚回到房间里,安德烈早就累趴下了蒙住头呼呼大睡,他躺在床上继续思索了一会穆斯林武士的事情,尼娜说穆斯林武士从来不会骑马穿过基督徒的街区,今天的事情多少有些奇怪,加西亚想着想着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窗外的夕阳把一种深沉的落日金成片撒在了安条克城蓝色的屋顶上,美丽的颜色令加西亚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今天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她有一头深金色的卷发。远处的萨拉米寺顶飘扬着紫色的十字旗,一只鸽子落在旗杆的顶端,黄昏的天际渲染着一片如洇的浓紫…… 她有一双近乎透明的紫色眼睛。 想着这一点,加西亚也陷入了梦乡。 长达几个月的跋涉让两个少年疲倦不堪,加西亚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安德烈还在睡,他穿好衣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下楼去找那个紫色眼睛的女孩,然而他把棚屋和院子翻了个遍,一屋子的小孩到处乱跑,加西亚问过所有进出大院的房客,却没人见过一个紫色眼睛的小女孩。 “紫色的眼睛?” 二楼的那几个少年用看神经病人的眼光瞟着加西亚,“你眼神欠了点准头吧?怎么会有人长着紫色的眼睛?” “那是人吗?” “那是异教徒吧!” “据说波斯拜火教的邪神是紫色的眼睛。” “你一定是胡说。” 叽呱的议论还没完,忽然有人短促的叫了一声:“穆斯林!”一个房客站在二楼的走廊边缘,神情有些惊恐地指着院墙外面,还没等大家作出反应,大院里那扇七八英尺高的木质大门就被砰的一声撞开,轰然倒下发出巨大的响声,院子里顿时尖叫成一片,大家惊惶失措地四散奔逃。 大队的穆斯林武士涌进院子,他们正是昨天加西亚和安德烈在大街中央遇到的那些人,一身重甲,配着金柄弯刀、刺鞭和铁胎弓箭—— 加西亚觉得这是军队。 穆斯林武士把整个借租区围了个滴水不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 漏,气势嚣张得好像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武士们分开两列,让出一条笔直的路通入,加西亚惊讶地看见昨天那个白衣的阿拉伯人首领,他微微倾身,谦恭地平举手臂引一位黑衣女子走进来,站在院场正中央。他用带些微阿拉伯风味的拉丁语大声宣布: “叙利亚东方的公主,大马士革的蔷薇女王,努尔丁?艾丝提公主殿下!” 公主蒙着脸,金色的面纱和黑色的穆斯林头巾掩盖下只露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她身材高挑,举止间流出一股尊贵的气质,带着黑色丝绒手套的手雍容地搭在白衣首领的手臂上,身体像一株藤蔓一样袅袅娜娜。她稍微偏了一下头,对近旁的白衣人说了点什么,白衣首领恭谨地点着头,然后抬起头高声宣告: “信基督的百姓,艾丝提公主殿下无意伤害任何人,殿下要求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让我们的士兵搜索,公主殿下只要找一个人。”声音像圣母院的钟声一样洪亮。那些重甲弯刀的穆斯林武士踏着沉重的步点开始毫不留情地驱赶院子里的人,吓得脸色苍白的平民老百姓像暴风中羊群,慌不择路地朝着各自的栖所跑回去。 加西亚事不关己,三两步蹦跳着回到房间,安德烈被吵醒,坐在床沿睡眼惺忪地套着半边袖子,不明所以地听见外面的一片嘈杂,问道:“加西亚,出什么事情了?” 加西亚只是耸耸肩:“没事,你最好躺回去再睡一觉。” 安德烈听着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往后一倒又继续睡得不省人事,加西亚哭笑不得,他有些羡慕着安德烈的粗神经。拉开门,他随意地踢过一把椅子抵住门口,等待搜查。 穆斯林武士上楼的声音惊天动地地传来,木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饱受摧残的呻吟。 沉重的装甲和铁刀碰撞,一个接一个地搜查着临近的房间,加西亚听见吓哭的小孩的啜泣声,女人惊恐的尖叫声,穆斯林武士粗暴的呵斥声,此起彼伏非常热闹。 然而夹杂在其间,忽然冒出一个轻微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加西亚。” 加西亚惊得一跳而起,回头循着声音一看,昨天的那个小丫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站在他腰下,仰着头。 “哇……” 加西亚惊叹。 她比昨天更脏了。 连漂亮的头发都乱蓬蓬地像一把金色的兔丝草。 加西亚惊恐地看着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居然知道他的名字,一声过后又叫一声:“加西亚。” 口齿清楚发音准确,加西亚浑身都僵硬了。 她的眼神带着怪异的偏执,紫色的眼珠像无机质的晶体,看加西亚的时候专注得近乎痴呆。 加西亚眼睛睁圆:“你怎么知道……” 话讲了半截,隔壁发出硿的一声响,木橱轰然倒在地上,搜查房间的穆斯林武士暴躁的翻箱倒柜,小女孩听见声音顿时像只兔子一样跳出几步,缩到门背后。 加西亚愣了愣。 脚下的地板发出嗡嗡的震动,铁甲和战靴沉重地撞击着木质的楼板,一步步地靠近了。 加西亚望着躲在门背后的小女孩,迟缓地转动着脑筋,他张了张嘴:“你别告诉我他们是来抓你的……” 小丫头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瑟瑟发抖,脸上露出被追到绝境的小动物一样的神情,紫色眼珠里满是恐慌的情绪。 “……他们真的是来抓你的。” 加西亚头痛地揉了揉额心,他自言自语道:“我真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穆斯林武士的脚步声更近了,小孩徒劳地缩在门背后,一双澄澈的眼睛让加西亚避无可避,脚步声到了门前,加西亚失笑:“你赢了。” 他一脚踢上房门,木结构的门板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往门口的那几个穆斯林武士砸过去,狭窄的楼道里几个穿着笨重装甲的士兵重心不稳,轰然摔成一团。加西亚拎起脏兮兮的小丫头一跃而起,踩着倒地的穆斯林武士跳出二楼的栏杆,他身体灵活得像一只山猫,跳跃在建筑物的飞檐和扶壁上,又快如一道闪电,一眨眼的功夫就稳稳地落在地面。院子里的白袍武士发现突围的加西亚,大声叫嚷着叽里旮旯的阿拉伯语,加西亚翻身引体,那些高大的武士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砰地几声各个摔得鼻青脸肿。 加西亚跳上高墙,他身形矫健好像一阵旋风,一闪就没影了。 然而当他带着脏兮兮的大号挂件翻出墙外时,落地抬头,映入眼帘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加西亚眨眨眼,穆斯林公主和她的白衣首领已然在不急不怒地等着他。 白衣首领刚要上前跟加西亚说什么,公主一抬手,仪态真如一位大权在握的女王,白衣首领立即低下头退后。 公主冷眼看向加西亚,然后目光下移,落在他腰间的女孩身上,高傲地开口:“把她交给我。” 标准的拉丁语,现在式,命令句,毫不含糊。 公主强调说:“我是大马士革的女王。” 加西亚哈哈一笑,他反问道:“女王陛下,那你的人能拦住我吗?” 公主露出不解的神情,接着,她看见加西亚带着腰上的女孩敏捷一跳,相较之下追出来的穆斯林武士移动起来却笨拙如牛。加西亚几乎是从一大群向他涌过来的重甲兵身边流水般滑过,几个利落的摔绊,不留痕迹地撂倒三四个高大的士兵。一闪眼,他已经跃到远处街角。 加西亚回头对黑衣的公主挥手致意:“女王陛下,你的人太弱。” “所以,你没资格命令我。” 第6章 一番上蹿下跳玩得开心,接下来,加西亚却发愁不知道拿小女孩怎么办。 穿过好几条街市,二三十个穆斯林武士早已经被甩得没了影子,加西亚却依旧拖着一个脏兮兮的累赘。他有些忍无可忍。小女孩似乎不会说话,加西亚在她身上搜搜捡捡,末了提起来抖了抖,从她脖子上滑出一根黑色的皮绳,皮绳上挂着一块贝壳形状的金色吊坠,加西亚翻过来看了看。 精致的褶皱上刻着几行古老的圣契文字,加西亚只认得最后几个词是“milano?a”。 意思是圣心天使教堂。 加西亚抬起头往城中央看去,那里正是安条克公国富丽堂皇的蓝色王宫,“天上之都”的最高点。白色的云气萦绕在王宫四周,阳光在金色的城徽上闪耀着万千光点。 王宫俯视博希蒙德广场,广场的正中央竖立有高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 耸的真理柱,金色的大天使站在真理柱顶端,张开双翼,一手指向前方。 前方就是圣心天使大教堂,又称作博希蒙德广场教堂。 大教堂是整个安条克公国最著名的礼拜堂,四角立着四块从埃及运来的作为战利品的方尖碑。紧接着往里是四座庄严矗立的白色宣礼塔,成群的哥特式蓝色尖顶,扶壁和飞檐往上拔着飞升的愿望,最中间华丽宏伟的巨大穹隆高耸入云。 教堂不厌其烦地装饰着无数面彩绘玻璃窗,窗上描绘着盛开的鸢尾花,云中的十字,天使和鸽子。每一面墙,每一道门,每一处细节都精致的让人目眩神迷。 加西亚穿过博希蒙德广场,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礼拜堂的顶端传来哨声,一大群白鸽从哥特式的尖顶上被放出,紧接着四座宣礼塔的大钟敲响,一场大弥撒刚刚结束。 穿着黑衣的教甫陆续从门中走出,紧接着是白衣大司铎,再然后涌出成群的信徒。加西亚站在白色的长阶梯底端往上看去,弥撒上放生的鸽子刚好飞过圣心大教堂的上空,盘旋着,落下一串振翅的声音。 教甫和信徒熙熙攘攘从他面前经过。 钟声还在继续,混合着鸽哨声,说话声,弥撒的尾声,旗帜在风中猎猎舒展声,远处的集市声…… 记忆会模糊褪色,然而有一些细节却出人意料地历久弥新。 加西亚始终记得那天傍晚。 日光西斜,空气中有一种暮色的气味,教堂的烟火和熏香,以及那些混合得如同一首旋律般和谐的各种声音,在其中,加西亚听见了一串铃声,他循此望去,从教堂涌出的人流对面,一匹高大的双峰骆驼,脖子下挂着一个铜铃正叮叮作响。 人流渐渐稀疏,加西亚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骆驼旁边,身边还带着两个小孩,年纪大一些的男孩已经接近少年,而另一个则瘦弱得像只小猫。 “阿玛里克,你想说什么?” “我想抱……”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们在这里等莎耶尔。” “你怎么知道莎耶尔在这里?” “莎耶尔在哪里?” …… 模糊的对话声断断续续飘进加西亚的耳朵,他腰间的小女孩突然松开手,不等加西亚作出反应她就朝骆驼旁边的那个人影跑过去,张开双臂:“帕帕!” 加西亚确信她喊的是“爸爸”。 父女俩都是深金色的头发。 加西亚不由自主地跟在小孩后面朝那个人走去。 小女孩扑过去抱住他的腿,仰着头:“帕帕!” 他右手抱着那个孱弱的男孩,年长的另一个则牢牢地依附在他的腰侧。他俯下身,左手穿过小女孩的腋下将她轻轻提起抱进怀里,小女孩环着他的脖子:“帕帕!” 父女俩都是紫色的眼睛。 “莎耶尔。”属于成年人恰到好处的温柔声音,加西亚听出了浓郁的中亚腔调。 他整个人带着化不开的异域风情,让加西亚挪不开眼睛。 浅白的亚麻短袍和黑色的长靴,头发用浅蓝色的头巾束着,身材优雅流畅。 就像一株正在萌发的法国风杨,傍晚的风中,落日金色的鬓发轻轻抚动,勾勒出浓黑的眼线,他深邃的眼睛如同黑夜中唯一的星辰。 唯一的星辰却完全看不到加西亚的存在。 “嗨,小莎耶尔!” 这时一个穿轻甲的年轻人牵马穿过广场快步跑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戾气,凶巴巴的老远就能闻到。年轻人一头鬈发,两边脸颊上涂着刺眼的红色十字,说话的语气吊儿郎当,时时刻刻都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他冲脏兮兮的小女孩打个招呼,一脸兴奋地对紫眼睛的父女俩说:“哈!这两天艾丝提小美人都快把安条克城翻了个底朝天啦!”他似乎为此很高兴,说着,瞄见了加西亚:“嗳,这小子是谁?” 加西亚郁闷透顶。 都等好半天了,紫眼睛的异族帅哥才转过头,注意到五英尺开外杵了很久的加西亚。 他只看一眼就说:“不认识。”干脆利落,然后把怀里的男孩交给脸上画着血十字的年轻人:“雷,带阿玛里克回去。” ——生平第一次,聪明的加西亚被狠狠地无视了。 于是加西亚表现得更加殷勤。他蹦上前,巧妙地挡在了骆驼和紫眼睛的帅哥之间,问了一个很无赖的问题:“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他指向莎耶尔:“你女儿都知道我是谁!” 紫色眼睛的人这才感了些兴趣:“你是谁?” 这时莎耶尔忽然热情地朝他伸出手:“加西亚!” 加西亚这下很高兴了,他没有思考为什么莎耶尔会知道他的名字。紫眼睛的人神情有异,连旁边那个凶戾的年轻人也目瞪口呆:“莎耶尔?” 加西亚当然不明白有什么奇怪,他那时并不知道莎耶尔天生语障,他厚着脸皮,对紫眼睛的帅哥说:“我救了你女儿。”说完稍稍脸红。 紫眼睛的人于是看了他第二眼,加西亚硬起头皮继续问:“难道你就不感谢我么?” 加西亚,或者说尊贵的诺曼底公爵大人,这一辈子再丢脸也没有第二回。 一旁骑马的年轻人哈哈大笑,加西亚白他一眼。 “你要我怎么感谢你?”白色的大骆驼从地上站起,紫色的眼睛好奇地俯视着他。 加西亚当然不是要感谢,他不过是想和紫眼睛的帅哥多说几句。一时间,巨大的尴尬笼罩了他,他故作淡定地清清嗓子:“没什么的要求。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说完加西亚抬起头,正巧发现对方深金色的头发之中隐藏有一枚紫色的耳钉,恰好在偏斜的日光中闪了闪,像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非常漂亮。 令加西亚印象深刻。 然而那个五点钟的黄昏一点也不美,冷场,尴尬,对话简单直白。他问他的名字,他简洁到无情地回答他:“萨珊。” 不过所有的故事都是从知道名字开始的不是吗?加西亚望着那匹小山一样的骆驼穿过广场远去,惊起满地的鸽子,驼铃声和振翅的声音混在一起,夕阳已经落到了西面图书馆的上方,广场上留下深黑色的阴影。他那时只觉得自己被浇了一头冷水,然而却并不知道,萨珊是用古波斯语告诉了他的名字,而那时,萨珊王朝早已沉睡了好几百年。【1】 【1】 萨珊王朝,226至651年,古波斯最后一个王朝 第7章 夜幕已经降临,整个安条克城灯火璀璨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 ,连绵的宫殿晶莹剔透如同天上的星河,“天上之都”是名副其实的炽天使之城。 加西亚回到借租的院落,院门口点着火把,尼娜和犹太老头早就门神一样等他回来。加西亚一看见站在一旁的安德烈,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微笑走过去,安德烈冲他点点头。 尼娜叉着腰,眼睛睁圆眉毛竖起,漂亮脸扭曲变形,和早上判若两人。 加西亚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安德烈:“我们被赶出来了?她要多少钱?” 安德烈一听非常愤怒:“你一早就知道?” 加西亚头痛地扶了扶额,“当然不知道。” 犹太老头泛着一口黄牙,在火把晃动的光下笑得毛骨悚然,他直勾勾地看着安德烈脖子上的十字架,舔了舔嘴唇,安德烈哼了一声:“做梦。” 尼娜冷笑:“鸟过拔毛,人过留钱,你们敢住犹太人的地盘,居然不知道行情?” 安德烈瞪着眼睛鼓起腮帮,加西亚赶紧从旁拉了他一把,摇摇头。他从脖子上拉出一根金色的链子,链子上挂着一枚铭牌大小的十字架,尼娜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犹太老头倒吸了口凉气,灰色的眼睛里映着十字架上镶嵌的一粒粒鸽血红宝石,目眩神迷,老头坑蒙拐骗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他屏住呼吸伸出手,加西亚把链子放在他的手心,安德烈看见怒斥:“加西亚你疯了?” 加西亚无视,对尼娜说:“这个给你们,即使三千银币你也买不下来。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但是其他的东西你们不能要更多。” 尼娜已经被加西亚的十字架晃得眼睛都瞎了,她赶紧点头,加西亚说:“我们明天早上就走,从安条克城的海港出发去耶路撒冷,你要给我们准备好路资、水和一切所需。”话刚说完,他瞄见犹太老头还在眼神飘忽地乱转,手稍微一紧拉住十字架的链子末尾,老头的眼珠连忙跟着十字架转,他抬头,看见加西亚笑眯眯地说:“别想打其他的主意,看到你手里的这个东西就应该明白,我们不是你惹得起的人。” 那是一双蓝的惊人的眼睛,黑暗中像夜行动物反光的虹膜。 犹太老头和尼娜吓得收起手脚。 两人心悸地对视一眼,变脸一样迅速又换上了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点头哈腰地走开,安德烈揪住加西亚的衣服:“你怎么回事?” 加西亚伸手捏住安德烈的嘴:“不就一个十字架么?” 安德烈推开加西亚的手:“那是你的……” “嘘!”加西亚始终微笑的眼睛一盯上安德烈,安德烈顿时寒了一下。加西亚捏着安德烈的脸晃了晃,语气温和地说:“亲爱的安德烈,我说的话,不记得啦?” 安德烈一向害怕加西亚那种毛骨悚然的亲昵语气,完全就是一只晃着肥尾巴的恶狼,每当有这样的情形冒头,不知道又有什么坏事发生。 坏事情还在第二天。 第二天日出时,橘色的光芒洒上安条克城梦幻般的蓝色屋顶。大群的地中海云雀栖息在尖顶上,起飞的时候在橙红色的太阳里排成一行行充满韵律的黑点。 “天还没亮!”安德烈哭丧着脸被加西亚拖上路,最早的帆船午夜时候靠在海滩上,人上齐就出发,加西亚和安德烈总算在中午之前赶上船,安德烈一黏上甲板就阖上眼皮不管不顾地睡起来,加西亚无可奈何地摇头,轻轻捶了他一拳:“到耶路撒冷的时间很长,你在这里等握,我先去找水。” 安德烈点点头。 接舷板已经收起来,帆船驶离港口,甲板上挤满了人。等加西亚拎着好不容易抢来半袋水回到船舷边,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脚下船板大动,加西亚被震得摔了个跟头,水袋脱手飞出去,有人大声惊呼:“是海盗!” “撒拉逊人【1】包围了海港!” “快跑!撒拉逊人抢我们的船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撞击的巨响,整个甲板拱了起来,然后是恐怖的劈裂声,大船的木质结构从中央断裂开来。加西亚抓着船舷爬起来喊:“安德烈!”那半边的船体正好被撒拉逊海盗的铁甲船撞上,断裂的甲板竖立起来,甲板上的人像蝼蚁一样纷纷落入海中。 “安德烈!” 加西亚爬上船舷往下看,海里挣扎的人好像煮沸的水,一片白浪翻腾不休,呼救声尖锐刺耳,女人和儿童被挣扎的男人按进水里,加西亚没有多想就跳下去。 海水中的场景比想象的更加混乱,加西亚潜下水避开那些胡乱挥舞着的手臂,把沉下去的人拉出水面,带着他们游向浮在水面上的木板。 渡海的大船在一旁缓缓地沉入水下,产生巨大的涡流,从而把游到远处的人又重新卷回危险之中,海盗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艘沉船。 撒拉逊人的海盗船体积不大,然而数量众多,船头装备着坚硬的铁甲,只撞了两下就把这艘载着一百多人的大船撞成两截。 它们清一色地升起棕红色的黄蜂帆,张着锋利的獠牙和利爪,就像克罗地亚草原上的豺狗,成群结队地包围了整片海域,刚刚出港的帆船就像是身躯庞大行动不便的猎物,一瞬间就被撕成碎片。 那些扎头巾的撒拉逊人,站在船舷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难民,他们腰挎弯刀,穿着坚硬的靴子,肩膀上挽着粗栎的绳索。这些撒拉逊人可不是常常斋戒的穆斯林,他们嗜血而生,是横行地中海的海盗之王。 加西亚把一个落水的女人推上破碎的船板,女人抱着她的孩子,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念念有词,忽然她望着前方,惊喜地大叫一声:“上帝!”随后整片海水中的难民都高声呼喊起来:“十字军!” “我们的十字军来了!” 加西亚顺着大家的视线望过去,几艘深蓝色的战船排成一队从海面上驶来,白帆上巨大的蓝色十字好像一道圣光,破开了海面上蒙蒙的薄雾。 一瞬间,像有一束圣火点燃海水中难民们的求生意志,远远听见恢弘的号角声震彻心胸,战船驶近,整齐地分列在十几艘海盗船的包围圈之外,海盗船上的撒拉逊人也纷纷爬上船舷眺望,顺着他们的目光,一艘深蓝色的旗舰好像国王,从仪仗的最后非常缓慢地驶到前方,加西亚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在水里大声欢呼起来,扑腾着手臂,跟看到神迹一样整个脸都在发光:“是耶路撒冷!” 加西亚错愕地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在胸前画十字: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 站在船舷上的海盗们也莫名其妙地喧闹起来,他们兴奋地吹着口哨,大声冲那艘旗舰热情澎湃地喊着听不懂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 语言。 那艘旗舰与其他战船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主桅顶端的旗帜,所有的战船都升白底蓝十字旗,蓝色是天父,天国的军队一律用蓝十字旗,而旗舰上的旗,十字却是紫色的。 纯正的紫色,犹如青紫色的雷电和火焰的精魂。 加西亚觉得头脑中忽然有根银色的弦跳起来。 “sassan,sassan…”加西亚敲敲额头,重复念那个不像是拉丁文的音节,直到一道锐利的念头豁然划过—— sassan,他的名字原来是萨珊。 紫色的十字旗,紫色的眼睛,金色的贝壳吊坠,安条克城的金贝城徽,阿拉伯公主,穆斯林武士…… 所有的事情都串在了一起。 那个紫眼睛的异族帅哥,就是耶路撒冷的亲王。 【1】 撒拉逊人,广义上指中古时代所有的阿拉伯人,在中世纪也作为所有异教徒的蔑称。 第8章 黄蜂帆下的羊角号在这时吹响了。 随着那艘船驶到前方,海盗船上的撒拉逊人纷纷收起弯刀和绳索,他们吵吵闹闹地撤散包围圈,顺着蓝色的战舰驱赶的方向迅速开走,好像豺群遇见了狼王,匆匆丢下猎物四散奔逃。 撒拉逊人嘻嘻哈哈的口哨声随着海盗船远去,天国战船驶向难民,绳索纷纷垂下,加西亚摸了摸满脸的海水,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帮战船上的水手将海水中的难民拉上船,在海中寻找着溺水的人,直到一条绳索忽然从他身后扔下来,精准地套住了他的肩膀。加西亚猝不及防被捆个正着,回头看过去,一个穿蓝色衣服的士兵站在旗舰的船舷上,手里拎着套住他的绳索另一端:“红头发的,上船来。” 加西亚抬起头,那个士兵站在逆光处,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一片白光中他肩上背着长弓和箭筒,好像阳光下的战争天使张开翅膀,他将绳索的一头绕过手中的机弩,只听彭的一声弦响,套索拉着加西亚飞出海水,钓鱼一样划了一个漂亮的拖拽线落在甲板上。 加西亚轰然降落,他摇摇砸得有些耳鸣的头,爬起来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俩人。 “加西亚,还记得我吗?”左边的人有一头卷曲的黑发,和他的黑眼睛一样闪着光芒。他说话的语气礼貌而文雅,白净的皮肤和薄嘴唇无一不揭示着理智和内敛的性格。 他应该是个在大学或者修道院读书的贵族公子,不像个士兵,更不像个骑士。 然而他却套着银色的锁子甲,银灰色的护肩胸盾,黑色的腰带手套长骑靴,剑在腰侧,胸前是血十字的徽章。 他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东方风格的蓝宝石戒指,加西亚立即想起在扶他起来的那个圣殿骑士,他兴奋地跳了跳:“你是弗兰克!” 骑士微笑点头:“是我,弗兰克?维茨比,我们曾经一起从匈牙利到拜占庭。”他说话的时候就像个秘书官那样文雅地措辞,他向加西亚介绍站在他身边的年轻军官:“亚瑟?维茨比,我弟弟。” 正是他用机弩把加西亚从海里拉上来。 加西亚暗暗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亚瑟和他哥哥完全不一样,金发碧眼漂亮得出奇,一身冷蓝军服,脚下套着牛皮短靴,黑腰带灰色锁子甲,胸前是黄色的十字。 他就像一只绿叶精灵,背着弓箭和机弩,腰上插着匕首和短剑。 加西亚疑惑地打量着他,然后问弗兰克:“他不是圣殿骑士团的吗?” 亚瑟美人儿笑得很从容,把套索从加西亚的身上取下来:“我隶属耶路撒冷国王军。”说完又瞧见加西亚打量他的眼神,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补充道:“你看见身穿蓝色衣服的都是天国的军队,十字军。胸前的黄色十字代表女王。” 加西亚一听不由得抬起头朝主桅顶端望去,白底紫十字的战旗猎猎飘扬,他忍不住拔高手臂指那面旗:“为什么这艘船上升紫十字旗?亲王在这里吗?” 弗兰克忍不住眉毛一挑:“萨珊亲王?你也知道这个?” “……” 加西亚挠了挠头。 弗兰克摇头说:“萨珊殿下在还在安条克城。这艘船属于殿下,他是女王陛下的弟弟,暂时代女王统领耶路撒冷国王军。”话刚说完,另两个十字军士兵从弗兰克身后出来冲他喊道:“弗兰克大人,伊布林男爵请您赶快过去。”弗兰克于是礼貌地冲加西亚点下头转身便走,加西亚急忙叫住他:“弗兰克!我需要你帮我找个人!一个金色头发的男孩,他掉进海里……” 弗兰克回头,敏锐地问道:“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孩子不见了?” 加西亚点头:“他叫安德烈。” 弗兰克稍微一想,冲他招了招手:“跟我们一起来吧。” 他们一起穿过繁忙的甲板走向船首,一排十字军的士兵正在那里和长官回话,长官站在船头高台上,一身沉重的黑色铠甲,一手拎头盔,另一手扶长剑驻地。他年纪在三四十之间,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面部轮廓深刻刚毅,配着一头冷灰色的短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出鞘的剑气。 弗兰克带着加西亚朝那个长官走过去,亚瑟则侧头小声跟加西亚介绍说:“他是伊布林男爵,人称‘耶路撒冷的狮子’,国王军第一军团军团长,高弗雷。” 加西亚惊艳地看着高弗雷。 英雄大概就该长成那个样子。 银灰色的狮子正一言不发地听手下的士兵回话,军团长就像一座石雕,无论下面的人在说什么,石刻般的脸上少有一丝表情的起伏,弗兰克冲他喊了一声:“高弗雷,找我什么事?” 高弗雷这才抬起眼睛,略微皱眉说:“耶路撒冷传信过来,莱茵兰主教去了卡多雷堡,还带着罗马来的主教团。” 弗兰克听了也眉毛一拧,面色不悦地问高弗雷道:“所以我们都得去卡多雷堡?” 高弗雷点头,转而对加西亚身边的亚瑟说:“我们改变航向,去卡多雷堡。亚瑟,你去通知各船。” 亚瑟点头。这时高弗雷瞅见了加西亚,弗兰克介绍说:“这是加西亚,我在匈牙利遇见的。他的伙伴落水了。我带他过来问一下各船的情况。”说完他示意加西亚出声。 “我找一个金发的男孩,十四岁,法国人,名叫安德烈?梅里考斯。”加西亚说。 高弗雷于是吩咐下面的一个士兵去各船查看有没有安德烈的登记,然后他抬起头来,冷峻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加西亚看见他从船首的高台上跳下来,拄着剑向他走近。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 高弗雷生硬地问道:“你多大了?” 加西亚说:“十五。” 这一次高弗雷倒满眼赞赏。 亚瑟在一旁活泼地说:“他就是刚才在海里那个红头发的,你在船上也看见了,他水性很好,身体灵活。怎么样,看得上眼吗?” 高弗雷冷冷地剐了一眼亚瑟,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加西亚:“你愿不愿意加入耶路撒冷国王军?” 加西亚听罢立即点头,两颗虎牙从咧开的嘴里偷偷冒出头,笑得无比开心得意。 旗舰开往卡多雷堡,另外三艘战船开往耶路撒冷。 长得像精灵的金发美人从旗号台的旋梯上转着圈走下来,加西亚正在船舷边向远方的海面眺望。大海充满了让人振奋的活力。亚瑟靠在扶手上向他打招呼:“加西亚!” 加西亚很高兴地看见他。 亚瑟说:“你的伙伴,那个叫安德烈的孩子,现在正在去耶路撒冷的船上,但是我们的船要开往卡多雷堡,那里是守卫耶路撒冷的十字军要塞,国王军的城堡也在那里。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他停了一下,鼓励道:“在那里你可以学习很多东西,甚至可以走上战场。” 加西亚看着亚瑟,亚瑟的眼睛就像海水,带着柔软的波澜。加西亚眯起眼,冷不丁忽然靠近,轻轻按住了亚瑟放在船舷上的右手。亚瑟吓了一大跳,加西亚轻轻握住他修长的手指,覆住他的手背,暧昧地问:“亚瑟,你比我大几岁?” “我比你大三岁。加西亚……你干什么?” 加西亚的手指不着痕迹地顺着他的手背滑过,轻抚着他的手腕,亚瑟白净的耳根立即晕开一层红。 他皮肤雪白,稍稍含一点笑的时候脸颊一边会出现一个酒窝,加西亚盯着他的脸,亚瑟异常尴尬,他咳了一声重复问道:“加西亚,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你真漂亮。”加西亚用告白一样的语气赞美道。 “如果你去,我当然会和你一起。”说完,他放开亚瑟的手。加西亚一面微笑,从亚瑟身边离开,临走还在美人的肩甲上轻轻一吻,留下一甲板惊诧不已的目光。 第9章 卡多雷堡要塞群,占据耶路撒冷南面扇形区内十六个高地,控制周围二十多个城镇和村庄。在此驻扎的十字军有将近四万人,极盛时期倾巢出动,能一次荡平大马士革直抵西奈半岛。其中最精英的战斗力是耶路撒冷国王护卫队,人称国王军,装备最好的盔甲和刀剑,配置最强悍的马匹和战鹰,他们住在黑 天使城堡里,声名赫赫不可一世走在路上都趾高气昂。虽然大家都是十字军,穿一样的衣服,宣一样的誓,地位却极不平等。 加西亚身穿步兵的冷蓝色亚麻衫,带着西方人没见过市面的茫然情绪,置身于卡多雷堡要塞群其中一座堡垒。在他来东方以前,没有人告诉过小公爵,美人是不能随便调戏的,也没人告诉过加西亚,维茨比的弗兰克男爵,长着一张秘书官一样柔弱的脸,说话像个学生,居然是圣殿骑士团团长…… 半点、也没、看出来。 除了弗兰克手上的那枚戒指曾经引起加西亚的注意。 团长。弹弹手指就能碾死一个小国国王的圣殿骑士团团长。 这下可好了。 原本加西亚的名字编在国王军那张金箔闪闪的铜版名册里,都是因为调戏圣殿骑士团团长的弟弟,现在,他只是十字军中一个普通的步兵。 他站在十字军新兵营的巨石堡垒中,从他的位置可以越过堡垒的豁口看到后方的山顶,那里耸立着国王军的黑 天使堡,城堡里有最瑰丽的宫殿最精良的兵器,在最高处傲视着整片山峦。 加西亚身在的这座堡垒已经失去战略上的作用,置于周围多座要塞的保护之下,作为黑 天使堡的前哨,同时也容纳没什么战斗力的新人。此时二十几个新人站在方场中央接受检阅,军团长、教官和营区看守就像盘旋在上空的老鹰,站在高墙上用俯视猎物一样的眼神逐一瞄过他们,还时不时地露出诡异的笑容。加西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感觉到一阵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挥之不去,于是抬起头往上看,四目相交,撞上一双极端邪气的眼睛,那人双手撑在石磊上居高临下打量他,旁边的一伙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嘴边露出一抹阴狠的笑。 加西亚不寒而栗。 这时他身边的少年猛拉他的袖子:“别抬头,你想找罪受吗?!” 加西亚不明所以,小声问:“怎么了?” 少年不敢偏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他们很能折磨新人。” 加西亚懵懵懂懂地吓了一跳,迟钝地眨眨眼睛,等再抬起头往上看去时,军团长和营区士官已经全都登上了塔楼,向堡垒外的栈道瞭望。 方场四面的高墙上忽然点起火炬,硫粉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有巨大的黑色烟柱直冲天空。 与此同时,塔楼上的铜钟撞响,钟声传遍四方。 加西亚霍地一惊:敌人进攻要塞? 方场上的人散了。他看见一大群人都往墙头上涌去,于是也爬上高耸的石墙。 “不是敌人进攻!” “是教皇的旗!” “圣伯多録十字……” 城墙上挤满了人,从高耸的巨石城头上往远处望,一条长长的队伍顺着山腰的栈道向着要塞而来,高举着一排金黄色十字旗,最前方的车上立着巨大的十字架,圣伯多録的徽章金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百米之外也晃得人眼花缭乱,原来是教皇特使。 豪华的队伍停在巨石堡垒的城门下,有金甲骑士驭着一匹装饰得富丽堂皇的白马缓缓踱到前面,大声冲着城墙上喊:“教皇新任命的耶路撒冷大主教,以及罗马主教团,要通过要塞! “你们还不赶快打开城门!” 城头的国王军哨兵大声说:“没有黑 天使堡的信号,不能打开城门!” 金甲骑士一听掀开头盔,趾高气昂地:“我们代表天主教最高圣座的教皇陛下。” 那个国王军的哨兵却没有丝毫动容,围观的新兵们开始窃窃私语,加西亚挑了挑眉毛,他兴致勃勃地往下看,金甲骑士气急败坏地骑着马来回走了两圈,满面怒容地说:“那你们还不赶快通报黑 天使堡!主教大人要代表教皇陛下向耶路撒冷的萨珊宣读宗教审判书!他要立即在黑 天使堡宣读审判,不能耽误!” 加西亚惊叹,四周的议论声更大了。 正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光柱扫过城墙,加西亚连忙回头一看,后方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 山头的黑色城堡向这里发出一条金色的光束,似是铜镜的反光。哨兵看见信号后立即返身跑上更高的塔楼去向军团长报告。不一会他再次回到城头,向下面大声回答:“黑 天使堡的信号说,不允许你们通过要塞!” “什么?!” 金甲骑士大惊失色,城下的达官贵人一片吵嚷,金甲骑士迅速从马上跳下,奔到队伍后方一辆金座马车旁。车门打开,一个红衣老头扶着他的手出来,老头拄着枢机主教的十字杖,慢腾腾地走到巨石堡垒的脚下。 “红衣主教!” “真的是红衣主教!” “他是来宣读审判的?” “为什么要审判耶路撒冷的亲王?” 不明情况的新兵开始惊慌,大主教的现身让城头的人马炸开了锅,他一抬头,加西亚就认出了他。 红衣老头正是圣殿骑士团一行九人护送去耶路撒冷的莱茵兰主教。 加西亚一想起圣殿骑士团就想起了兰开斯特,顿感身上发寒。 直觉下面的事情不太好。 然而正在这时,前面不怀好意地盯着加西亚的人也从塔楼上走了下来,他冷冷地往城墙下扫视一眼,对红衣主教说:“我是耶路撒冷国王军第三军团长撒利狄安。主教大人,卡多雷堡是军事要塞,一般人不能通过,您也不例外。至于宗教审判书……”那人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刀疤和明晃晃的冷笑,他狂妄地说:“亲王会非常乐意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会亲自前来。” 加西亚立即改变了想法。 紫眼睛的亲王占据他大部分的好奇心,不好的直觉被忽略在脑后。他把兴奋的目光投向从黑 天使堡蜿蜒而来的路上,一群热情高涨的十字军士兵聚在城头,指着路上的一道白线大声喊,“白色的烟信!” 路上有十多个人骑着快马向这边飞奔而来,骑马跑在最前面的人手里举着硝石烟筒,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烟信,白烟的像一道无声的军令,堡垒高大的城门缓缓落下。 第10章 加西亚立即改变了想法。 紫眼睛的亲王占据他大部分的好奇心,不好的直觉被忽略在脑后。他把兴奋的目光投向从黑 天使堡蜿蜒而来的路上,一群热情高涨的十字军士兵聚在城头,指着路上的一道白线大声喊,“白色的烟信!” 路上有十多个人骑着快马向这边飞奔而来,骑马跑在最前面的人手里举着硝石烟筒,在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烟信,白烟的像一道无声的军令,堡垒高大的城门缓缓落下。 城头上的十字军士兵嗡地一下全数涌下城墙,整个巨石堡垒犄角旮旯里的人都一拥而出,百八十号人围堵在城门周围。 从黑 天使堡来的人马分成两队骑步进入城门。 加西亚一看,心脏咚地一下跳进了喉咙口。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两队人马分列在城门里左右两边,清一色的黑色战马和白色披挂,左侧是白衣银甲配长剑的圣殿骑士团,胸前十字红得滴血;右侧是蓝衣铁甲标准弓箭的耶路撒冷国王军,个个冷若冰霜。 加西亚有一点绝望。 左边第一个就是兰开斯特;接下去弗兰克;再接下去脸颊上涂着红色十字(加西亚想了想,萨珊似乎叫他雷);再接下去不认识(那人戴着血红的手套)。 右边第一个高弗雷;接下去……接下去金发美人骑在马上,显然有些心神不宁,一双漂亮的海蓝色眼睛在人群中扫视,“找人”就明明白白写在他脸上。加西亚赶紧往后一缩,然而,下一秒又听见一个宏亮的男音大声念出来者的称号: “耶路撒冷的萨珊亲王,和安条克的莎耶尔公主殿下!” 加西亚非常为难。 接下来,那些骑士和军团长依次下了马,亚瑟也单膝跪地低下头。加西亚一看顿时很高兴。他连忙又挤回第一线,一个人黑马黑衣骑步进入城门,从行礼的圣殿骑士团和国王军之间穿过。这一次他穿了一身冰冷的银甲,黑色的披风斜罩在左肩,莎耶尔窝在他身前像只小狗一样睡得迷迷糊糊。 另一头城门中,红衣主教拄着十字杖一步一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列黑衣司铎。满头白发的老头摒退扶在他左右的白衣教甫。他神情庄严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面对着十米之外黑马上的萨珊说:“以上帝的名义,鲍德温二世之子,耶路撒冷的萨珊,圣父要求你下马接受审判!”拖长了音调的声音就像宣礼一样庄严圣洁,他身后的黑衣司铎一齐在胸口画十字。 据说这是一场拖了十三年的审判。 鲍德温二世的王子,耶路撒冷的萨珊,和他母亲一样信异教。自他九岁从黑塔里被放出来开始,整十三年,他一直是罗马教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萨珊骑在马上一动不动。 他的沉默和高弗雷不同,高弗雷像石头一样沉默不带有任何意义,冰冷又坚硬。萨珊的沉默像一片平静的湖水,风吹涟漪,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老得快成精的红衣主教于是又拄着十字节杖往前走了两步,他朝萨珊慈祥地张开手臂:“执迷不悟的孩子。” “圣父原谅你对他的种种不敬,原谅你一次又一次倒行逆施,原谅你将他神圣的使者拒之门外,原谅你桀骜的态度和冷漠的回答。只要你愿意重新回归圣父的怀抱,上帝愿意原谅你从前的一切所作所为,并且允诺你更加荣耀的称号……” 红衣主教还在庄严慈祥地说着,莎耶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抓着萨珊的护甲往上爬,萨珊只好把她拎下来抱进怀里按住手脚。左边的圣殿骑士互相交换眼神,纷纷露出各式各样的怪笑;相对右边的国王军则一个个正经八百地绷着脸。萨珊制住了莎耶尔的乱动,一面抬起头来淡漠地打断说:“我只听审判结果。” 没什么语调的话,跩的天怒人怨神魔共愤。 萨珊绝对能光靠表情就把人羞辱得死去活来。 红衣主教极度愤怒,他复又拄着十字节杖一直往前走,直到萨珊骑的黑马前,拖长了威严的声音道:“圣父赋予我使命,在最后的审判之前竭尽所能挽救你的灵魂——” 他双手扶着十字杖指向萨珊大声指责说:“然而现在我亲眼所见!你的灵魂已经交付恶魔!非雷电与火焰不能净化!” 他说得那样用力,以至于加西亚担心老头会不会把自己的鼻涕给擤出来。接着,他看见红衣主教高高举起十字杖:“神圣的异端审判局裁判你——鲍德温二世之子,耶路撒冷的萨珊,逐出基督的国度,不得以上帝的子民自称,不得加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1 冕为王,不得接受救赎,以撒旦之名被诛杀,灵魂永远不可升入天堂!” 虽然加西亚对红衣主教的慷慨陈词十二万分不以为然,但是有那么一瞬,他还是为这恶毒的诅咒害怕了片刻。然而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加西亚一眨不眨地盯着萨珊的眼睛,似乎看见那双紫瞳中闪过一丝漂亮的虹彩—— 萨珊不易察觉地笑起来,然后用那种湖水般的声音说:“我的荣幸。” 第11章 加西亚前后两次见到耶路撒冷的萨珊,亲王总共说了六句话,其中三句是对他说的,两句是对红衣主教说的,一句是圣殿骑士团说的。 小公爵高兴地发现萨珊对自己说的话在三个人当中是最多的,这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萨珊对他可能有那么一点另眼相看。 于是加西亚忍不住沾沾自喜。 他略带优越感地瞧向站在萨珊面前的红衣主教,老头气得不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他用不能连贯的声音说:“我,我是教皇新任命的……耶路撒冷……主教……我,我有权力……” 老主教快被气死了。 “耶路撒冷主教只由我任命。” 萨珊毫无怜悯之心地打断老头的话:“你,莱茵兰主教,圣殿骑士团会护送你和你的人回到西方,从此以后,耶路撒冷以及整个东方圣地,与罗马天主教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可以来此朝圣,通商,定居,但不可传教和参政,否则将被永久驱逐。” 说完他朝弗兰克看了一眼:“团长。送他走。” 弗兰克遵命,他走到红衣主教的面前礼貌地说:“亲王殿下要求主教阁下立即离开卡多雷堡,鉴于梅利森德女王陛下亦不允许阁下进入耶路撒冷,我将派遣九名圣殿骑士护送阁下原路返回。” 说完弗兰克做了一个请出的手势。 这在加西亚看来无异于一声响亮的“滚”。 加西亚咧嘴偷笑,而四周的十字军士兵纷纷色变,有些人在胸前划着十字,有些人则震惊得嘴唇苍白,一个个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在来东方之前,他们每一个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如今这一幕发生,无益于惊天之变。 亲王如今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教徒了。 红衣主教被震撼得摇摇欲坠,身后的几名教甫见状立即上前扶住他,老头勉强抬起手指着萨珊:“你,你没有权力……” 萨珊根本就没有一点聆听的同情心,他不给老头一点说话的机会:“我是耶路撒冷的王。” 老头甩开左右的搀扶,大声斥道:“教皇从来不承认你是耶路撒冷的王!” “而我也从来不承认他是教皇。”说完萨珊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抬头唤道:“雷纳尔多!” 雷纳尔多应声而出。 他就是那天加西亚在博希蒙德广场上看见的那个年轻骑士,脸颊上涂着对称的两个血色的十字,身上所散发出的强烈戾气尤甚从前。 在浑身的盔甲发出狰狞的响声中,他露出一种残酷的笑容走近老迈的红衣主教,摩拳擦掌地说:“主教大人,殿下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我也没有什么慈悲。你要是不走……” 说着他扣紧了腰间的长剑,大有一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残暴。 德高望重的红衣老头终于吓得连连后退,他最后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骑黑马的萨珊,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说:“暴君必不能得其长久,异教徒终会接受地狱的酷刑!耶路撒冷的萨珊,你总有一天会得到惩罚!” 说完在几个教甫的搀扶下急匆匆地逃出高大的门。 堡垒大门再次吊起。 这时巨石堡垒内围观的十字军已经是一片恐惧的噤声。他们暂时威慑于萨珊的压迫力之下,好似被恶魔统治的良民。 圣殿骑士团那几个人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国王军那边照旧死气沉沉。唯有被按在萨珊身前的莎耶尔不安分地动个不停。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可爱,加西亚非常不合时宜地噗地一笑。然而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莎耶尔听见了,紫眼睛一亮。 “加西亚!” 加西亚僵住。 莎耶尔像只小狗一样从马背上朝他伸出手:“加西亚!”萨珊看了过来,兰开斯特看了过来,然后弗兰克、雷纳尔多、高弗雷统统看了过来。 加西亚想躲也来不及了,亚瑟看见了他,一瞬间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复杂得难以言喻。 挤满了人的巨石堡垒,加西亚站在人群中央,普通士兵从副军团长到教官到营区看守到兵器库管门的所有人都在他周围让开了一个圆,然后站在圆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 兰开斯特一见加西亚浑身僵硬的样子便大笑不止花枝乱颤,萨珊把疑问的眼神从加西亚身上移开,他瞥了一眼兰开斯特,兰开斯特笑指雷纳尔多,雷纳尔多指高弗雷,萨珊转头:“高弗雷,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语气非常、非常之不快。 高弗雷脸色一黑,走过去在萨珊的马下低声说了几句,萨珊眉头一皱。 直到这时候,加西亚才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美好。萨珊抬起头示意高弗雷说话,高弗雷咳了一声,冲加西亚抱歉地说:“殿下不允许你加入十字军。” 一盆比上次更冷的冷水从天而降,加西亚纵使脾气再好再乐天,额头上也终于蹦出了一根青筋。 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加西亚怒道:“这不由一个人说了算吧?”他握了握拳:“我听说十字军的准则是‘战胜为一切之先’,难道……” “那好。雷纳尔多,和他决斗。” 加西亚现在百分百肯定,萨珊缺乏教养,从不知道礼貌为何物。 亲王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指派那个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暴戾味道的圣殿骑士和加西亚决斗,期望加西亚这只小虫被赶快碾死。加西亚脸色发白,雷纳尔多翻了个白眼:“殿下你太夸张了,这么一个小孩让我动手?传出去我面子往哪里放?我不和小孩决斗!” 加西亚脸色白了又黑。 此时从国王军那边走出一个人来,他在萨珊面前单膝跪地报上名字:“撒利狄安,国王军第三军团军团长。”他低头将手按在胸前说:“殿下,我来吧。” 那个人用鹰隼一般的目光盯着加西亚,脸侧的疤痕嚣张得像一面勋章。一开始在检阅新兵的时候他的眼神便不怀好意,萨珊淡漠地点头:“撒利狄安,给他一把剑。” 加西亚倒吸了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2 口凉气,撒利狄安走到他面前,将腰侧的短剑取下,加西亚伸手去接,撒利狄安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加西亚的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撒利狄安于是阴笑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盯着他的眼睛里闪动着一股残暴的光芒。 加西亚疼得直跳脚,他甩着手退开好几步,然后苍白着脸举起手里的短剑,心里大骂萨珊冷血。 这一点也不公平!加西亚用的是短剑,撒利狄安用重剑,加西亚几乎是赤膊上阵,撒利狄安一身铁甲全副武装。 这简直是草菅人命么!!! 兵器相接的时候发出冷锐的金属声,在空阔的巨石堡垒中尤为惊心。 前三个回合,加西亚毫无章法可言,被砍得人仰马翻,周围一片怯怯的低笑声,“太难看了……” “他死定了。” “希望能有个全尸吧。” …… 加西亚抽空瞄了一眼亚瑟,金发美人紧张地看着他,嘴唇都白了。接下去三个回合,加西亚被砍得更加人仰马翻,加之满场乱跑摔了好几个跟头鼻青脸肿,撒利狄安出手越加发狠,回回都直逼致命,周围的笑声更大,亚瑟握紧拳头已经看不下去了。加西亚再看萨珊,紫眼睛的亲王正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哄小公主,瞄都不瞄这边一眼。 对比多么强烈。 加西亚再次大骂萨珊冷血。 最后三个回合,加西亚忿忿地将短剑换到左手,就在围观的人群窃笑声还在回旋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的三个连续的侧劈,空翻和高空落剑—— 所有人都只来得及听到最后面的一声叮的锐响,撒利狄安的重剑脱手,划了个恢弘的弧线飞出数米落地。 撒利狄安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单膝跪地,加西亚的短剑卡在撒利狄安肩甲的缝中寸深,红色的血顺着短剑的剑刃滑向加西亚,一滴一滴渐渐连成一条线。 加西亚右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笑:“你很幸运,我希望我第一次杀的人更有意义一点……而不是草菅人命。” 只有九个回合。 变化来得太快以至于大家都只看到了个输赢,围观的人都傻了。 雷纳尔多也收起了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他摸了摸脸颊上的红色十字,慢慢地冲加西亚伸出了拇指。 亚瑟漂亮的脸蛋还是苍白,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加西亚,加西亚则得意洋洋地瞄着萨珊。 萨珊漠然地注视这个结局,微微露出一个冷笑。然而他下一句话出口又让加西亚恨不得吐血而死——萨珊瞥了一眼雷纳尔多身边的另一个圣殿骑士说:“风狼,你和他决斗。” “遵命。”叫风狼的圣殿骑士走上前单膝跪地,他戴着一双鲜红的手套,好像双手都沾满了血腥。骑士的手不断地摩擦着腰后的一双铁锏,似乎有一种焦躁的力量迫使着他时时刻刻都想杀戮一般。 加西亚丢下短剑往后大跳一步,冲着萨珊喊:“喂!这太没道理了!我明明赢了!我……哇!” 话没说完风狼就如疾风一样刺到了他的面前,眼里只有无情的决斗和厮杀。加西亚还没来得及闪,锐利的铁锏就划开了他的手臂,一串血珠飞洒而出,加西亚终于吃了一惊。 第12章 风狼和撒利狄安完全不同。 加西亚应该想到,国王军和圣殿骑士团的区别就是前者的职能是领军作战而后者,才是真正的决斗之王。他高兴得太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萨珊的本意就是要试验他,加西亚太热衷于在萨珊的面前表现以至于过早的显摆了自己的战斗技巧。 风狼每一次刺杀和出击都如同本能,没有一丝犹疑眼神专注得像一部杀戮机器。 这就圣殿骑士团高阶骑士。 加西亚呲了呲牙,心想萨珊你还真是给我面子,接着肩上就又被开了一道。 他按着左臂上出血不止的伤口跳开十步之外,开始后悔自己干嘛要把剑丢开。风狼双臂交叉在前,一双红色的手套握着锋利的铁锏惊悚万分。风狼的视线毫不掩饰地集中在加西亚左臂上,残忍地吐了吐舌头。 加西亚已经退到了决斗场地的边缘,流出来的血从方场的一头滴到另一头,场面很血腥。加西亚往萨珊那边看了一眼,莎耶尔这时候倒安静下来了,紫色的眼睛无机质地漠然,父女俩一副德行,完全没有一点人性。 加西亚有些窝火。 就在他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场外忽然有个好听的声音忍不住跳出来:“加西亚!”加西亚一转头,亚瑟一手拔出了腰上的佩剑向加西亚扔了过来,加西亚顿时想哭,心里说亚瑟你真是我的天使,蓝眼睛的都是天使紫眼睛的都是恶魔。 加西亚把亚瑟的佩剑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很轻,只有一臂长度,加西亚再次想哭……这只是一把国王军军团长用的指挥剑。 风狼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转眼之间就突过了十步的距离,加西亚狼狈地举剑迎击,华丽的剑身太脆,双锏像雷电一样劈下,加西亚的右手虎口一疼,鲜血崩裂而出。 自己的血沾到脸上的感觉让他一瞬间变得清醒。 感官开始变得敏锐。 堡垒上的天空和午日被经过的乌云遮挡,视野反而因为光线的减弱而变得无比清晰。 所有人的动作渐渐减慢下来,细微处也看得明晰。大多数人在看着他幸灾乐祸地笑,少数几个摇头叹息,声音变得似近似远,飘忽不定,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 加西亚清楚地听得见人群中的议论: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嘛。” “自以为是过了头。” “以为自己是兰开斯特吗?” “但是他的确很强啊……” “是很强,可惜亲王不喜欢他。” …… 加西亚想不明白,他长得一表人才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为人诚恳尊老爱幼,喜欢他的人多了,为什么萨珊偏偏看他不顺眼?这样想着血从额头上滔滔不绝地流下来盖住了睫毛,脖子上翻开火辣辣的几道伤口呼吸也不能顺畅了。肋骨断了一根,喉咙里渗透着血沫,他小心翼翼地按住胸口的断骨,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血沾满了手里的剑。而风狼就在两步之外,呼吸很均匀。 狼骑士……加西亚在心里苦笑一声还真是名不虚传,加西亚顶多算一只训练有素的鬣狗。一面想他一面犹豫,最后还是把剑递到左手。 克罗地亚草原上有一种鬣狗能在濒死的一击里杀死狼王,当然,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风狼的全力一击,狂怒的压制让加西亚毫无还手之力,风狼的双锏绞住加西亚的左肩,皮开肉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3 绽的声音在两处同时响起。 加西亚的右手两指瞬间穿过风狼颈下。 在场的人齐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然而其后,意料之中喷薄的鲜血却没有从狼骑士的脖子里射出。 加西亚没有划断对手的动脉。 不过胜负已分。 视线被自己的血彻底染红,加西亚摇摇晃晃地松开手指。失血过多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左手兀地一松,那把白亮的指挥剑哐当落地。 风狼按住脖子上的血口,转身向萨珊复命,单膝跪下,非常郁闷地一言不发。 这样的胜出太过突兀。堡垒里静默无声,腥气熏得人一个个猝然不语。加西亚心疼地算计着自己流了多少血……越想越头晕,然后他听见萨珊的声音说:“兰开斯特,和他决斗。” 加西亚愣了几秒。 所有人都愣了几秒。 放松的神经根本无法集中起来。加西亚反应了很长时间终忍不住脸上血泪横流,他没想到萨珊的声音这么销魂,简直是销魂到死……萨珊本意就是要他去死,加西亚悲愤地抬起头,兰开斯特俯身向亲王说了一声遵命,然后他抽出兰开斯特家族那把著名的玫瑰剑,顶着一脸灿烂到瞎子也觉得刺眼的笑容向加西亚走过来。 加西亚一抖,刚准备说我认输算了,却不想兰开斯特忽然在他面前做了一个华丽的收剑动作,精致优雅,慢镜头一样缓缓将剑插回腰间的剑鞘。阳光在蓝玫瑰的花纹上流过,剑刃冰冷的光辉散射出一串瑰丽的七彩。 加西亚浑浑噩噩地抬起手,擦了擦被血糊住的眼睑,然后听见兰开斯特用他特有张扬的声音说: “我认输。” 他居然认输……兰开斯特认输。 全场哗然。 三场决斗,一次比一次让人吐血,一次比一次出人意料。 所有人都开始猜测这个红毛小孩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能让圣殿骑士团排位第一的玫瑰骑士一脸开怀地说认输? 认输! 有人说兰开斯特认输了耶路撒冷也就完了……所以这绝对是个玩笑,绝对。没有人相信。 加西亚晕乎乎地眨了眨眼,一串血珠子顺着脸颊滚下来,眼里暗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唯有兰开斯特那一头冷艳的银发灼灼地闪着冰一般的光芒。 光辉夺目。 加西亚在心里大骂兰开斯特孔雀开屏。 兰开斯特收起剑,对萨珊促狭地说:“看来接下去只能殿下亲自动手了。否则,他就是天下无敌。” 加西亚洋洋得意。 银质的脚镫叮铛一响,亲王终于从黑马上下来。加西亚听见均匀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近,节奏像只猫科动物巡视领土,可惜加西亚失血失得眼冒金星,看不清萨珊的脸,他幻想着亲王被气得五颜六色的样子,心里感到非常遗憾。 然而还没等他叹气,萨珊的声音已经近在耳旁,“我知道你是谁。”萨珊在他耳边说。 加西亚努力挤出笑脸,听见萨珊的话,他内心十分挣扎,思来想去,最后一闭两眼,直接昏了过去。 第13章 “加西亚。” “加西亚,到西方去,去你哥哥身边,永远别回来。” “加西亚……” 漫长黑夜里没有一丝月光为他照亮脚下的路,北方的天际只有一颗孤独的星星。晚间的沙漠干燥极冷,他换下了衣服只能赤着脚走在沙漠里,他的双脚鲜血淋漓,伤口混着沙粒结成痂,结成的痂破裂,混进沙粒,再结成痂,再混进沙粒……走到最后,他的呼吸里充满死亡的气息。 他躲过十几支追兵进入叙利亚西部的沙漠之中,他孤独地在死亡边缘走过了十天十夜,没人相信他能活下来没人知道他怎么活下来,也没人知道他还活着。 十个夜晚,只有北方那颗孤独的星星为他指路,他绕过死海南岸,往北走到大马士革。 从此,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加西亚梦到自己赤着脚走在无尽的沙漠中,不堪忍受的极渴榨干了他的喉咙,他努力睁开肿成两个水泡的眼睛,失血缺水和外伤水肿混在一起让他惨不忍睹。加西亚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有人喂他喝水有人给他擦洗有人给他换衣服有人给他处理伤口……但是不太对劲的地方是,有人身上淡淡地飘着一股玫瑰熏香。 加西亚感觉不好,他挣扎想起身,但是又被按回了柔软的大床上。 床上堆满了软软的枕头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熏着潮湿的露水和雾气的淡香,金雀花的香气让他从沙漠的噩梦中平静下来,如同回到了他所热爱的法兰西。 再睡去格外安稳。 直到很久之后。 “你是猪变的对吧?” 加西亚一听兰开斯特的声音,心想这真是个噩梦,耳朵阖上钻进被子里继续睡。 “死人睡了你这么久也醒过来了。” 兰开斯特伸手掀被子,“你睡满十天了,再睡我把你扔出去,你起不起来?”加西亚滚了一圈卷紧被子,兰开斯特惹人发火的嚣张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加西亚?不兰他日奈!” 立竿见影。加西亚一跃而起,横眉竖眼:“兰开斯特!” “在。”孔雀开屏的兰开斯特,穿着一身玫红色的骑士装,领口、袖口、前襟和六指宽的腰带上处处刺着精致的玫瑰花纹,就怕没人知道他的变态爱好。兰开斯特坐在床边的高背椅里,裹在靴裤里的修长双腿架在床沿,他一手撑起漂亮的下颚,瞥着加西亚的绿色眼睛里闪着十足自负的光芒。 “兰……开斯特!”加西亚的语气已经被首席骑士的强大自信打压得瘪了一半。 “我在啊。”兰开斯特照样慢悠悠地应了一句,表情嚣张地问:“公爵大人有什么需要我效劳?” 加西亚眼神闪了闪。 温吞的习气像日暮的余晖一样慢慢暗淡下去,另一种锐利的锋芒隐隐约约涌动。他静了一会,盯着兰开斯特一字一字地说:“这个姓,你半个字也不准提。” 兰开斯特眉梢一挑:“这种眼神真可爱。” 加西亚可气坏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病歪歪的身形忽然一跃下床,一把揪住兰开斯特的前襟把人按进椅背,银色的长发在红色的丝绒靠背上散开,像一幅冰红相间的版画。 兰开斯特意气张扬地一笑:“这就是你发飙的样子?像野猪。”那双翠绿的猫眼带着戏谑的神色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哥哥送给你一面盾牌,上面就是一只旺达尔野猪……” 加西亚愤怒地说:“兰开斯特,我又没招惹过你!”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4 兰开斯特嘴角勾起:“我可一直听说你,诺曼底的加西亚公爵。” “闭嘴!”收紧手指揪紧兰开斯特的胸襟,加西亚低声说:“他要是知道了,都是因为你。” 兰开斯特坏笑着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冷不防抓住加西亚的腰侧,加西亚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闷头扔回了床上,兰开斯特一条腿跪压在床沿,俯身压在他上方:“谁知道?知道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加西亚小公爵,你应该感谢我放弃名誉都是为救你。”他的手臂撑在加西亚的手腕上,加西亚反手一拧又野蛮地把兰开斯特拽倒按在下方,气势如虹地道:“你还有什么名誉?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萨珊他怎么会想得到我是谁?” 兰开斯特懒洋洋地被他压下面躺着,一听不由得大笑,加西亚更加怒火中烧。兰开斯特笑声嘲讽:“萨珊他当然知道,他知道你是谁不是因为我给你放水。小加西亚,那是因为他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 骗人。 将来发生的事情? 加西亚怔住。 回过神来他大翻白眼一脸死也不相信的表情,兰开斯特起身,不怀好意地把他拉近,揉乱他一头火色的头发:“萨珊的母亲是鲍德温二世的第二任王后,是古波斯王室后裔。她预言过鲍德温国王每一次出征被俘,也预言过六十年后耶路撒冷的灭亡,后来因此被烧死。加西亚,萨珊和他的异教徒母亲一样,你想做什么他都知道,因为他能看见。” 兰开斯特油嘴滑舌满嘴鬼扯。 加西亚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胡扯,怎么可能有人能看见将来的事情?” 兰开斯特安抚地拍着加西亚因为惊吓而起伏不定的肩膀,反问他:“小加西亚,那你见过紫色眼睛的人吗?” 加西亚说不出话了。 脑海里的情节一闪,那双紫色空茫的透明大眼珠从回忆里凸显出来,第一天在安条克城,遇到莎耶尔,小公主诡异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紫色的眼睛?” “你眼神欠了点准头吧?怎么会有人长着紫色的眼睛?” “那是人吗?” “那是异教徒吧!” “据说波斯拜火教的邪神是紫色的眼睛。” “你一定是胡说。” …… 回忆里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在加西亚耳边旋转,恐怖感油然升华,加西亚毛骨悚然。 兰开斯特伸手捏着他木木的脸:“小加西亚,为你美丽的哥哥着想,我送你回去,回诺曼底。” 加西亚一拳扫开兰开斯特,蓝色的眼睛像冻原一样冷冽坚硬:“我走了五个月才到这里。死也不会回去。” “……” 兰开斯特无语。安静地看了一会加西亚,他不由得感叹:“你真的和你哥哥很像,都犟得……”这样说着,兰开斯特眼里飘过一层云雾,声音也变成难得的温柔:“小加西亚,回诺曼底去,你会成为英格兰和法兰西最高尚正直的王子,而不是在这里用生命冒险。” 说完他站起来,从容地伸展着修长的肢体,加西亚整个比他矮下去一个头。 加西亚退开一步冷冷地说:“兰开斯特,我也听说过你。我知道你透过我看见的是谁。但我不是我哥哥,你不要搞错了对象。” 兰开斯特讶异地看着加西亚,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 最后他停在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气里:“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这样说着他出其不意地上前抓住加西亚的手举到唇边,兰开斯特姿态优雅地低下头,隔空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但是,我很荣幸能献上我的忠诚。” 加西亚吓了一跳:“你什么意思?” 兰开斯特笑:“宣誓啊。” “我不要你宣誓!”加西亚感觉手背活生生被猫妖咬了一口,兰开斯特反手一拽,加西亚咕咚一声摔回了床上,熏香的象牙大床发出咯吱一声响,两人陷在柔软的枕头之间,加西亚越是脸红兰开斯特就越是笑得得意。笑声还没减,门口处忽然吱嘎一响,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边。 萨珊穿着墨绿色的束腰骑装推门而入,暗金色的头发束起,黑色手套修长的手指还放在门把手上。 一瞬间加西亚浑身僵直。 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兰开斯特慧黠的绿眼顺着加西亚惊恐的眼神看向萨珊,他倒是落落大方,加西亚油然而生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 绝对是错觉。 萨珊没有说话,他淡漠地扫了一眼床上的两人,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加西亚就只来得及伸长了脖子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喂喂喂喂……帅哥……” 加西亚扭过头问兰开斯特:“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开斯特拧柠他的脸:“小加西亚,他是来看你的。” 加西亚忍不住浑身发冷:“他为什么来看我?” 兰开斯特耸肩:“因为他喜欢你呗。” 加西亚呆了整整一刻钟。 然后他冷静地对兰开斯特说:“这是我听过最黑色的笑话。” 兰开斯特摇摇头:“小加西亚,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哪里吗?” 加西亚环顾四周,黑色的墙壁和高耸的天顶庄严宏伟,房间的四面挂着暗金色的印花帷幔,绚丽的纹饰一直排列到波斯蓝的羊毛地毯上,充满了迷幻的浮华。 晦暗的芬芳漂浮在空间中,下午的日光从高耸的彩绘窗射入,窗外视野辽阔,可以看见远方恢弘的要塞和山峦。 加西亚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 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浓烈的巨幅油画,金色的地狱里黑翼天使双手缠绕着五条红色的蛇。 兰开斯特从床头的几何花瓶里抽出一朵红色的玫瑰,闻了一下,将玫瑰扔在加西亚脚边。他微笑说: “欢迎来到黑 天使堡。” 第14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加西亚的眼圈深深地黑了。往镜子里望去他看起来和萨珊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性。只不过萨珊的天然烟雾色黑眼圈看起来神秘高贵,他布满了血丝的青黑色水袋眼看起来憔悴不堪。 加西亚对兰开斯特那句话深感不安,彻夜不眠地琢磨之后他依然不能相信萨珊会对他有一星半点的好感。 他深知萨珊看他极不顺眼。 事实证明一切。 但关键是,如果萨珊看他不顺眼加西亚如何能在国王军,甚至如何能在耶路撒冷混下去? 显然是不能的。 加西亚苦苦思索这个问题无解,并且自从萨珊撞见加西亚和兰开斯特的“奸 情”之后就再也没……停。 加西亚擦擦冷汗,错觉,绝对是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5 错觉。 他一面将这些错觉从脑海中挥出去,一面想兰开斯特你这只公孔雀真是害死我了——加西亚和兰开斯特之间的关系就好比两只黄鼠狼,一样的内心龌龊,一样利爪尖牙。黄鼠狼最善于说谎和伪装。区别是兰开斯特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雄孔雀,加西亚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温和无害还有点软弱的绵羊。臭味相投的加西亚和兰开斯特之间有一种天生的亲密和信任,说白了,就是狐朋狗党。 加西亚躺在床上为他在国王军里的飞黄腾达绞尽脑汁时,兰开斯特就时不时地出现在他身边。他用一种炫耀的口气说:“加西亚小公爵,你为什么要唉声叹气。有我在,耶路撒冷在你面前就是一条黄金大道。” 加西亚赏他一个你滚开的眼神,然后继续苦思冥想。到了第二天早上,兰开斯特又打扮得花枝招展走进他的房间,神采飞扬地说:“加西亚小公爵,国王军在城堡下面检阅,弓骑兵新来了两个小美人儿,快穿衣服跟我一起去看。” 加西亚正一筹莫展,一见兰开斯特笑得阳光明媚便由衷升起一股热辣辣的妒忌,他阴测测地诅咒说:“你这个死同性恋等着遭天谴吧……总有一天教皇会用火刑柱款待你。” 英格兰的玫瑰骑士是个同性恋—— 当初这件事搞得整个英国沸沸扬扬,火刑的判决书从罗马飞到伦敦,但不知怎么结果不了了之。之后兰开斯特加入东征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两年后登上首席圣殿骑士的宝座,一时风光无两。教皇的特赦令又从罗马飞到耶路撒冷。 从此以后,兰开斯特便开始肆无忌惮地荼毒着十字军里单纯可爱的美少年们。 带着特赦令的嚣张同性恋,这个世界果然是堕落得很彻底。 加西亚怨毒地诅咒兰开斯特。 兰开斯特狡黠地笑:“小加西亚,话不要放得太早了,说不定有一天你就会变成个同性恋。” “你少诅咒我!”加西亚说:“如果我变成了同性恋你就是罪魁祸首……当然这绝不可能。” 兰开斯特意味深长地说:“你确定我就是罪魁祸首吗?” 加西亚翻了个白眼不和兰开斯特狡辩,他迅速地穿好衣服问:“国王军为什么检阅?” 兰开斯特挑挑眉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穆斯林攻打埃德萨,埃德萨快玩完了我们的耶路撒冷亲王殿下准备去接手。” “接手什么?”加西亚跟着兰开斯特走出房间,穿过曲折的回廊和阶梯,一直往下走出阴暗的宫殿。 他所在的地方是黑 天使堡的中央,皇室的宫殿建在堡垒的顶端,往下是议会殿,三大军团的军械库,军务处和高级官员的别院,再往下是军舍和开阔的广场。这座庞大的堡垒是一座无懈可击的城池,盘踞在高高的山顶,坚固的黑色城墙在云雾之上屹立。如果说安条克城是“天上之都”,黑 天使堡毫无疑问就是“上帝堡垒”。 从西方世界走出来的加西亚无法想象。一个城堡中能容纳一支三千人的精兵,还包括奢华庞大的贵族宫殿,数以万计的冷兵器,远程机械,盔甲,马匹……他经过议会殿巨大的廊柱群时往下看了一眼,底层的广场上一片银光闪烁,那是精铁铸成的盔甲在反射着阳光,蓝十字的军旗在银灰色的铁甲海洋上处处飘扬。 “接手埃德萨?”加西亚又问了一遍。 兰开斯特说:“埃德萨伯爵扛不住穆斯林的围城投降了。穆斯林的赞吉大王中箭重伤,围城二十多天,穆斯林大军还来不及休整,国王军在这个时候出兵一箭双雕。”说着玫瑰骑士冷哼一声,“梅利森德和萨珊姐弟早就准备着这一天。” 加西亚皱眉:“不是说萨珊和穆斯林的王子签订了和约吗?” 兰开斯特冷冷地说:“签订和约的是努尔丁王子,赞吉是他父王,穆斯林王还没嗝屁之前努尔丁小王子签的和约都是屁话。” 加西亚一愣,然后神情促狭地说:“绅士大人,你居然说脏话。” 兰开斯特恶狠狠地说:“我本来就不是绅士。”他清丽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十字军把王子变成怪兽,把绅士变成屠夫。小加西亚,我是个侩子手,你很快就会知道。” 加西亚默默地看着兰开斯特昳丽的脸庞。 片刻,他蓝眼一弯:“正直的兰开斯特殿下,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兰开斯特真生气了。 加西亚大笑起来,他快步顺着阶梯往下蹦跳着走下去,诗歌朗诵一样的声音后惬意地往后飘扬:“你是伦河畔的冰火玫瑰,你是阿尔卑斯山颠的灿烂阳光。你不适合权谋,也不适合战场。你在世上只得一个归宿,不要犹豫,不要彷徨,那就是我哥哥的金雀王朝。” 加西亚唱着歌得意洋洋地跑远,兰开斯特被他丢在后面脸色赤橙黄绿,他望着加西亚跑下石阶,挤过检阅的铁甲人海,目标明确地冲广场另一边一脸冷峻的男人兴高采烈地喊:“高弗雷!” 耶路撒冷的狮子看见加西亚,生硬的面部轮廓难能可贵地松动了一下,他摒推两旁的下属向加西亚走过去,“我正要找你!” 加西亚一脸惊喜:“找我?” 军团长点头:“我们出兵埃德萨,你在第一军团的编制之中。” 加西亚跳了跳,高兴地弯着蓝眼睛:“我也去?” 高弗雷说:“你是第一军团第一步兵营的,你跟我一块去。” 加西亚眼珠一转:“亲王他……” 高弗雷肯定说:“殿下肯定同意。” “哈哈……”加西亚神色复杂地笑笑,高弗雷说:“我们今天正午就出发,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军械库准备你的装备。” 加西亚紧忙转身往上走,上了阶梯高弗雷又在后面叫住他:“加西亚,军械库有亲王殿下专门给你的东西。” 加西亚站在台阶上喜出望外地愣了很长一会。 回过神来他神采飞扬地冲高弗雷挥了挥手:“我马上就来!”说完抬头往上,兰开斯特正站在原处看着自己,绿色的眼睛锋锐照人:“小加西亚,你很兴奋啊。” 加西亚点头:“当然。”他兴致勃勃地走过兰开斯特的身边:“看来我即将要走上一条黄金大道了!兰开斯特,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呢?” 兰开斯特神色不屑地扬起尖巧的下颚:“我为什么要高兴?我今天要回圣殿山。” 别扭了。 加西亚略微讶异:“兰开斯特,你不去埃德萨吗?” 兰开斯特经过加西亚身边往下走去:“国王军才是鞭子和走狗,我是圣殿骑士团。” 加西亚哗地露出一脸玩味,兰开斯特走出一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6 半,忽然回头,修长的眉峰尖蹙,“加西亚,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战场!”说完矫健的身体如风一般拂下石阶,银发在阳光下扬起一个凛冽的弧度。 加西亚看着他负气的背影,两旁的十字军纷纷向他鞠躬,兰开斯特目中无人地经过,空气中留下一缕淡淡的玫瑰熏香,加西亚嗅了嗅,轻轻地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啊。” 第15章 1144年5月,埃德萨围城战爆发。 穆斯林的赞吉大王用一双铜锤敲响了巴勒斯坦地区反抗十字军侵略的第一声战鼓。 同年6月,耶路撒冷王国出兵埃德萨,“异端王”萨珊征服整个东方的野心之路走向最高峰,此后耶路撒冷王国进入了长达二十年血腥扩张的鼎盛时期。 从创世纪开始,耶路撒冷便从未挣脱过战乱和阴谋的枷锁。从今以后,耶路撒冷也不会摆脱死亡和罪恶的诅咒。神的宠爱,地的富饶,人的信仰,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三样东西都在耶路撒冷,这三样东西便是耶路撒冷一切悲剧的源泉。和平是遥不可及的幻想,从前不会有,今后也绝不会来。 正当加西亚穿起一身轻甲的时候,出征的号角在高大的门楼上吹响。 加西亚越过军械库沉重的铁窗望向城堡外的高空,一群乌鸦从高塔上飞出,城门吊起,三队重骑兵正并列步出黑 天使堡森严的壁垒,乌鸦盘旋在骑兵上空,发出凄厉的嘶叫。 在所有兵种之中,重骑兵装备着最好的盔甲和马匹。骑兵本就优越于步兵,步兵之中最次的又是轻甲步兵。 一把匕首一把短剑,黑漆漆的皮质护膝和胸甲同冷光灼灼的重装甲一比,要多逊有多逊。加西亚失望地看着军械库司长:“你真的没搞错吗?我叫加西亚,诺曼底的加西亚,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是给我的吗?” 军械库的络腮胡大叔用蔑视的眼神上下扫了扫加西亚:“你还想要什么?” 加西亚干咳了一声:“没有就算了。”难掩一脸失望的表情,他悻悻地往外走,刚跨出那个弥漫着金属腥气的巨大仓库,络腮胡大叔忽然又在他身后粗犷地吼了一声:“你!” 加西亚惊喜地回头,大叔说:“你还有一匹马。城堡最下部的马场。” 加西亚高兴地跳起来飞奔跑下阶梯,心急似火地穿过军务处一座座冷峻的石头大殿。马场在黑 天使堡的最底层,大广场与军舍之间。上好的草料气味老远就冲进鼻腔,加西亚心旷神怡。上百间马舍整齐地排列,马厩的栅栏大开,一个个高阶骑兵正在随从的服侍下整理马具、披风和盔甲,加西亚刚一走近就有人冲着他走来,身后牵出一匹火红色的骏马。彪悍的身形和鲜艳的毛色从整个马场中脱颖而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这是萨珊殿下送给你的马。”牵马的国王军腰侧带着一把银亮的指挥剑,他把缰绳交到加西亚的手中说:“初次见面,我是国王军第一军团第一步兵营指挥官拉斯卡。” 加西亚连忙收敛:“长官!” 拉斯卡脸上明显的不冷不热:“你不必叫我长官,你的长官是高弗雷大人。” 加西亚点点头,只稍稍收敛了一会他便开始忍不住心痒,眼睛围着火红马直打转,加西亚想伸手去摸摸它的脑袋,却不料火红马一甩头,发出哼的一声,眼神鄙夷地瞅着身高缺陷的加西亚。 加西亚被马鄙视了。 他涩然地皱了皱鼻子,无辜地望着火红马睫毛浓密的大眼睛和跩跩昂起的头,忽然觉得它像一个人,加西亚忍不住问拉斯卡:“这匹马……原来是谁的?” 拉斯卡据实回答:“这匹马原来是萨珊殿下的。” 加西亚嘴巴张成一个椭圆形。 物随其主。 “哟,你小子混得很不错啊!” 正当他发呆时,吊儿郎当的语气从一旁冲出,加西亚抬头,白衣骑士骑着光亮的黑马从后面走上来,极品武器三件套装备在身,看起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加西亚眼红地打了声招呼,酸溜溜地:“嘿,雷纳尔多。” 雷纳尔多习惯性地摸了摸两边脸颊上的红色十字,笑容总脱不掉一股戾气,他嘿嘿说:“诺曼底的加西亚,上次没看出来,你挺厉害的,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比一比。” 加西亚谦虚垂下头:“恐怕我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雷纳尔多翻了个白眼:“虚伪!” 加西亚笑眯眯地不置可否,这时另一个声音从雷纳尔多的后面走出来问道:“这不是‘火焰’吗?” 来人也是一名圣殿骑士,穿着特殊的明黄色轻甲,一头橙红色的及肩短发看起来明快犀利。他驭着马慢慢走到雷纳尔多身边,两个随从跟在他脚边为他整理靴子,骑士上下瞄着加西亚,再顺着加西亚手里的缰绳瞧向那匹火红马,傲气地问:“这匹马为什么在你这里?” 加西亚被问得一窒,雷纳尔多在一旁神色诡异地笑:“恐怕是殿下把爆裂天使扔给这小子伺候了。” “伺候?”加西亚一听,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叫爆裂天使?” 橙发骑士平静地说:“这是从叙利亚捉来的野马,穆斯林的努尔丁王子送给萨珊殿下的,在你之前已经踢死了好几个驯马师。” 加西亚脸色刷地一白到底。 雷纳尔多见状连忙打断橙发骑士的话:“闪电,你干嘛吓他?”然后他对加西亚宽慰地摆摆手:“不要紧张小加西亚,‘爆裂天使’只是它的外号而已。你看它平常都很平静,只是偶尔比较暴躁……”话刚说到这里,火焰忽然蹬起前蹄一声长嘶,仿佛嘲笑雷纳尔多的这句话,绕在加西亚手里的缰绳带着他腾空而起,加西亚被甩出三四米外轰然着陆。 场面一片安静。 围观者目瞪口呆。 加西亚晃了晃撞得眼冒金星的脑袋,爬起来晕晕乎乎地对雷纳尔多说:“什么叫……偶尔暴躁?” “哈哈哈哈……”雷纳尔多看着他捧腹大笑。 名叫闪电的橙发骑士怜悯地看了加西亚几眼,问雷纳尔多:“萨珊为什么要这么整他?” 雷纳尔多哈哈笑着:“不知道,我倒觉得萨珊挺喜欢这小孩的。” 加西亚眼前还有许多金星飞舞。 火焰刚狠狠地发了一次威,正在原地目空一切地高昂着漂亮的头颅。加西亚畏惧地看着它,手心汗涔涔地一层。他深吸一口气问雷纳尔多和闪电:“我要怎么才能骑上这匹马?” 雷纳尔多耸耸肩,摊手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闪电骑着马绕着加西亚和火焰转了一圈,然后不太诚恳地建议说:“你可以试着摸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7 摸它。” “哈?” 雷纳尔多意味深长地说:“小加西亚,这是匹母马。” 闪电挥挥手,两边的随从提着蹬脚退开,他骑着马往前走去,冷淡地丢下一句话:“经常摸摸它的脖子,说些甜言蜜语,也许有一天它愿意你碰它。” “还有,”雷纳尔多骑着马跟上闪电,他回头冲加西亚桀桀怪笑,“我们要回圣殿山了,兰开斯特祝你能平安健全地回来。如果国王军混不下去,欢迎你加入圣殿骑士团。” “拜拜,小加西亚。”两个圣殿骑士拍拍屁股潇洒地走了,剩下加西亚惊惧地看着火焰,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尝试着把手轻轻地放在火焰的脖子上。 出乎意料的,火焰温顺地阖上了眼睛。 骏马脖子上温热的脉搏就在加西亚的手掌下跳动。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体验,如此强悍俊美的生物对他青睐有加。加西亚惊喜地把两只手都放了上去,缓缓地抚摸着,他偷偷地抱住了火焰的脖子。 火焰没有拒绝他。 加西亚飘飘然了,浑身冒起热气,甜言蜜语一股脑地从嘴里蹦了出来:“亲爱的你真漂亮,你帅呆了,你刚才好厉害,你把我摔得好疼,我喜欢你,最喜欢你,我会好好照顾你……”加西亚用脸颊蹭着火焰的鬃毛,然后得意忘形地亲了一下火焰的眼睛说:“大美人亲爱的,让我骑一下呗?” 话音刚落,火焰暴怒而起,伴着一声狂野的嘶鸣,前蹄扬起一人多高,火焰拽着缰绳一甩头,加西亚被横贯出去砸上了两米高的石壁,摔下来又砸上墙边架着马具的木架,一阵地动山摇的倒塌声之后,加西亚被埋在了一堆马具之下,火焰余怒未息地喷出火星四溅的鼻息,周围所有人都自觉地退开五米。 加西亚从一堆乱铁碎木中爬出来,火焰凶煞地哼了一声,然后一甩尾巴径自向城门走去,加西亚望了望周围的人,大家都用混合敬佩和同情的复杂眼神注目他。 加西亚故作轻松地仰起头,然后他擦了擦鼻血。 火焰的身影已经进入了城门高耸的黑暗里,加西亚赶紧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1144年六月末,黑 天使堡囤积的三千国王军途径大马士革,在埃德萨城以南十五英里的库姆兹干沙漠驻扎。四天后,耶路撒冷国王军与占领埃德萨城的穆斯林圣战军正面交火。一个星期后,穆斯林圣战军退入埃德萨城内防守,国王军包围埃德萨城四座城门,十字军其他军队抵达,投石机和攻城器械运至城下。 十字军封锁了出城的所有地道,切断了入城的全部水源,第二次围城开始。 1144年七月第一个星期日,攻城暂停。 清晨,绿洲畔的耶路撒冷国王军大营刚刚苏醒,早起的朝阳和营地绵延河畔数千米的火把一起,放出猩红的光芒。一个骑影顺着河堤向大营慢慢地走过来,马蹄声强悍高傲,马背上的人则惨不忍睹。 打水的国王军喊了起来:“那是谁?停步下马!” 加西亚勒住缰绳,火焰却无视马背上的小公爵,径直往最中央的大帐走去,引得营地里一片纷乱嘈杂。国王军纷纷从营帐中钻出来,拔出短剑围在军幕前,火焰不屑地哼了一声停下,加西亚筋疲力尽地趴在马背上莫可奈何。主帐中的指挥官听见动静一个个都走了出来,高弗雷披着披风走上前,一看马背上负伤累累的加西亚,灰色的眼睛露出惊异的神色:“你怎么了?” 第16章 朝阳越出了地平线,营地里一片金色的晨光,加西亚拍了拍火焰的脖子翻身下马。 军幕前的国王军陆陆续续收起了武器。 气氛很灰暗,阴冷的怒气向云一样罩住了军幕前这十米见方的平地。 站在高弗雷身边的拉斯卡脸上乌云密布:“你到哪里去了?攻城整整一个星期,你躲到哪里去了?” 这句话说完,营帐四处一片嘘声,众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加西亚,有人呸了一口说:“胆小鬼!” 不明真相的人看着他,私下的议论声四处响起: “他不是那个法国来的加西亚吗?” “国王军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听说他跟圣殿骑士团的人关系很好。” “听说他是个同性恋。” “他和兰开斯特……” “那他怎么不去圣殿骑士团?” “住嘴!”高弗雷厉声喝止让四下里都安静了下来。他盯着加西亚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加西亚叹了口气:“没有。” 然后他伸手想摸摸火焰,火焰也冷淡偏开头。 高弗雷说:“所有人回自己的位置!做好你们自己的事!加西亚,拉斯卡,跟我到营帐里来!” 加西亚犹豫了下还是放开缰绳,摸了摸火焰背上皮毛的几道擦伤,讨好地说:“亲爱的,我一会就出来。在这里等我?”火焰刨了刨蹄子,鼻子里短促地喷出不悦的响声。加西亚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营帐,高弗雷迎面战在长桌的另一端,大力甩开披风,声音一下子爆发:“为什么迟到?” 加西亚可怜地说:“我骑不上马……” “闭嘴!”拉斯卡在一边怒气冲冲地打断他:“胡扯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 加西亚睁大了眼睛无辜地对着拉斯特:“是真的,你知道。” “我不相信!”拉斯卡横着眼看着他。 高弗雷喝道:“我是问你为什么迟到了整整七天?你到哪里去了?” 加西亚深吸了一口气:“……加沙。”【1】 拉斯卡和高弗雷倒吸一口冷气,同时瞪大眼睛,一脸遇到怪物的表情看着他:“加沙,你居然跑到几百英里之外去了?” 加西亚恳切地说:“我知道不应该掉队,可是那匹马……” “没有可是!”拉斯卡回过神恶声打断他的话:“你的同伴在战场上你却远在几百里之外?第一次出征你就没有一点纪律,你有什么资格在国王军待下去?” 高弗雷对拉斯卡说:“你也住口!拉斯卡,你出去叫医护兵进来。” 拉斯卡一听睁大眼睛:“军团长,您不能偏袒他!” 高弗雷说:“出去!” 拉斯卡咽了一口气,临走阴狠地剜了加西亚一眼,加西亚擦擦脸上的血口装作没看见。 高弗雷指了指长桌一端的椅子:“你坐下。” 加西亚连忙坐下。 医护兵掀开帘子走进来,高弗雷说:“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桌子上排开,晶亮的小刀和细针在棕红色的火炬下闪闪发亮,整个军幕里只有医护兵摆 分卷阅读17 分卷阅读1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8 弄药水瓶子的声音,加西亚手心冒汗,他不安地在椅子上动来动去。 高弗雷脸上始终是面色铁青的冷硬。 气氛超级恐怖。 过了一会加西亚终于忍不住,胆战心惊地准备向高弗雷解释:“高弗雷,我……嘶!”医护兵正好用刀划开了他下巴上的一块血肿,加西亚疼得不得不闭上嘴,高弗雷看了一眼加西亚满脸惨绿,摇摇头平复下怒气,从长桌那一端走近加西亚的身边。 他站着俯视一会加西亚,然后心烦地皱了皱眉,叹气说:“我有一个儿子。” “啊?”加西亚古怪地看着高弗雷,高弗雷说:“我有一个儿子,今年也十五岁。跟你很像,很聪明,总是做越轨逾矩的事情。” 加西亚听见“很聪明”的时候正要咧嘴,再一听“越轨逾矩”立马就想辩解:“我没有总是……” 高弗雷眼睛一瞪:“我不准他到战场上来,不准他加入十字军。他也许因此记恨,但他还是个孩子。” “十五岁已经可以受封爵位了。” “没让你说话的时候嘴巴阖上!” 加西亚悻悻地耸肩。 高弗雷继续说:“你也一样,在战场上不受约束的性格和淡薄的纪律感会让你轻易送命,所以你不会被指派到前线去,我命令你留在军幕。” 没等加西亚发言,高弗雷抬手就做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记住,在军队里只有服从。拉斯卡看不惯我偏袒你,你要知道,你已经幸运得超出了公平的范畴。” 加西亚不再说话。 高弗雷走了出去,留下医护兵继续修理加西亚。五大三粗的医护兵动作豪放,下刀上药粗犷潇洒,就在加西亚苦不堪言的时候,又有人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我来吧。” 加西亚连忙一扭头,一个金发美人向他走来。 美人的声音也像黄金竖琴一样悦耳。亚瑟扫了医护兵一眼,五大三粗的医护兵立即说了声“是”,然后放下一桌凶器退出去,加西亚长出一口气。 亚瑟平静地拉开一把椅子坐在桌旁,弓箭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执起薄刀,加西亚还没来得及警惕,那把刀瞬息间就送到了他脖子下面,亚瑟的声音很轻,只有加西亚听得见,远处的人看去也不见任何异常,他眯着眼睛: “一直没有机会问你,那天在旗舰上,你是故意的?” 加西亚小心地用手指挪开亚瑟手里的刀,无辜地回答:“什么故意的?” “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加西亚一点点蹭开那把充满威胁意味的凶器,单纯地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很漂亮,我喜欢你。” 亚瑟的脸快速变红,再由红转白,手里的刀又铮地一下扎进加西亚颈侧的椅背,加西亚吓得一僵。亚瑟低声说:“我不是同性恋!” 加西亚一脸坦然:“我也不是!”加西亚瞅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把刀从椅背上拔下来,乖巧地还给亚瑟,诚恳地说:“我真不是同性恋,我也不是要戏弄你,我只是喜欢你而已。”说着他还不知死活地耸耸肩:“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在决斗场上,看见我受伤,你很担心,那时候我就知道……” “闭嘴!” 加西亚吐了吐舌头。 亚瑟动作很轻地用细亚麻包扎好加西亚的手肘,声音变得更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但是我直觉你是在骗我。”他抬起一双湖水般的眼睛看着加西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加西亚想了想,刚准备去握住亚瑟的手,这时集合的号声响了。亚瑟立即站起来往外走,加西亚急忙拽住他的披风说:“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我有什么目的呢?我没有别的想法,难道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吗?”他跩得很紧亚瑟甩都甩不开,最后皱眉:“那么我们是朋友。”说完抽出披风匆匆走了出去。 加西亚支着下巴趴在桌子上发了一会呆。 外面军队集合的动静越来越大,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匡地一下猛推开椅子,跳起直往外冲,不出所料,火焰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的草被踩出一片秃,加西亚顺着火焰野蛮的蹄迹追出去,迎面又走来拉斯卡:“加西亚!国王军集合,高弗雷让你留在营地。” 加西亚问:“今天是安息日,难道还要攻城吗?” 拉斯卡说:“这不关你的事,穆斯林在城北突围,你留在营地不准随意走动。”说完转身就走。加西亚望着拉斯卡走远,便更加快脚步,顺蹄迹一直追出营地,不远处就看见一个火红的影子停在路旁。加西亚飞跑过去一个翻身跃上马,火焰象征性地挣了两下,加西亚笑眯眯地拍拍它的脖子:“亲爱的,我们一定会比他们先到一步。” 埃德萨城北毗邻库姆河谷,马蹄的轰鸣声顺着河谷冲出来。 突围而出的穆斯林骑兵洪水一般顺着低谷奔涌,势不可挡。 加西亚骑着火焰冲上高地,下方的河谷一览无余。国王军集结在河谷的出口,宛如一道巨石大坝拦住了穆斯林骑兵的去路,草原悍马的洪流轰然撞上铁甲重兵,一时间烟尘四起杀伐震天。不过片刻,一行白衣的穆斯林武士就突出重围往北飞奔而去,加西亚还没做出反应,火焰便长嘶一声径自狂奔而起,追着那队穆斯林武士冲下高地,火焰好像一股巨风,狂暴的蹄声雷鸣一般震得地面轰然颤抖,越来越快。 加西亚看见穆斯林武士的最前面跑着一个黑衣的骑影,依稀是个女子,没等他来得及分辨,耳畔忽然一阵强风呼啸而过,一根铁箭擦过他的脸颊射向那个骑影,力道之大连人代马一齐射翻。加西亚趁机跃马追上,那个黑衣女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加西亚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女子将男孩交给下马的白衣武士,加西亚正好追到,那个穆斯林女子瞬间拔出腰刀,像一只黑隼般像加西亚扑过来,加西□急之中一闪落下马,黑衣女子挥刀缠住加西亚,她急切地对白衣武士一声厉喝,白衣武士这才带着男孩往回逃去。 加西亚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厉害。若不是她被铁箭射伤加西亚恐怕不是她的对手。几个回合的时间,那一队穆斯林白衣武士已经往回逃向了埃德萨城,加西亚扭过黑衣女的手一刀刺进她的肩膀,紧接着加西亚卸掉了她的双臂,黑衣女子终于被制住。 加西亚困住黑衣女子,火焰慢慢地靠了过来,它垂下头用鼻子轻轻地蹭了蹭女人的颈,神态竟然是亲密有加,加西亚错愕不已。正在这时,有大队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加西亚回头一看,数十名国王军轻骑兵正向他聚拢,最前方高大的黑马上一人黑衣银甲,长发扎 分卷阅读18 分卷阅读1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9 起,手里拿着一方半人高的远射长弓,他缓缓地骑到加西亚身边。 【1】以色列西南部加沙地区,靠近埃及,军事要冲 第17章 加西亚望着他发呆。 时隔半个月,萨珊看了他一眼。 加西亚立马顺着他的视线摸自己的脸,满脸的伤……有些惨不忍睹。 两边的国王军跳下马,上前把黑衣穆斯林女子缚起来,萨珊骑在马上俯视着她,冷漠地问:“那个男孩在哪里?” 女人身材很高,一身黑色的穆斯林长裙头巾,金色的面纱上一层血雾。两旁的国王军把短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萨珊,用非常标准的拉丁语说:“耶路撒冷的萨珊,你不敢杀我,我是美索不达米亚和叙利亚的公主,我是努尔丁?艾丝提。” 萨珊点了下头,两边的国王军收起剑。 “我可以不杀你。”萨珊重复一遍刚才那个问题:“那个男孩,萨拉丁?尤素夫在哪里?”【1】 即使隔着面纱也能看到阿拉伯公主笑起来那种带刺的冶艳。 加西亚记得,她号称大马士革的蔷薇女王,艾丝提染血的面纱开出一朵猩红的蔷薇,她眼神妖媚地看着萨珊:“你想抓到他?萨珊,只要是你想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得到。” 萨珊冷笑,他无情地示意了一眼阿拉伯公主身边的国王军,眼瞧着那两把锋利的短剑就要切开公主的脖子,加西亚忽然回过神,他急忙跳出来说:“等等!” 加西亚看着萨珊说:“那个男孩逃回了埃德萨城。” 萨珊又看了加西亚第二眼,艳紫色的眼睛里有一点光闪闪发亮。 萨珊不喜欢开口,因为他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被他注视的人容易被他迷惑。 加西亚有点小紧张,幸而萨珊只瞥了他一秒,然后转过眼睛看着穆斯林公主,淡漠地挑起眉梢:“不让我得到?你的神也没有这个能力。” 他示意国王军把公主带走,然后把手里的弓箭交给随从。轻轻地拉了一下缰绳,那匹黑马便臣服跪地,萨珊下马向他走过来。 战靴和银色的轻甲披身,腰间是长刀和短剑,沉重的黑色披风挂在左肩,他的步子依旧轻盈,自傲从容。 萨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加西亚吓得一退。然后他就看见火焰打着响鼻靠过来,百般柔顺地把脖子贴进萨珊的手心,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抚摸地火红的毛皮,有种鲜明的美感。 加西亚忽然发现自己分外羡慕那匹马。 萨珊注意到火焰脖子附近的几道擦伤,淡淡地指责:“你把它弄伤了。” 加西亚慌里慌张:“我……” 萨珊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你们先把人带回去,各军团在城下集结。让石灰,投石机和远程弓箭就位。”然后他牵过火焰的缰绳,加西亚木头一样扎根在原地发呆,这时骑在马上的蓝衣轻骑兵长冲他粗鲁地喝道:“你发什么呆?” “殿下让你牵着他的马!” 加西亚连忙跑过去牵起那匹高大的黑马,跟在萨珊后面,温顺地。 萨珊对骑兵长说:“杜恩,你也跟他们一起回去。” 杜恩吃了一惊,他不放心地看了加西亚好几眼,然后纠结着眉头,不情愿把手按在心口:“是。” 加西亚偷眼看见骑兵长统统走远了,胆子这才渐渐放大,他把马换到另一侧牵着,堂而皇之地走在萨珊的左边,同时又谨慎地保持着一个可以闪避的安全距离。 “既然怕我,为什么又要走得这么近?” 萨珊侧过脸来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烟黑色的深邃眼廓很神秘,很特别。 总之很好看。 萨珊看着磕磕巴巴的加西亚,忍不住问:“你喜欢男人?” “不是!”加西亚急忙辩解,“因为兰开斯特说,你喜欢我。” 萨珊浅色的长眉微微一蹙,冷淡地偏过脸。 气氛大坏。 我就知道不可能!加西亚愤然在心里大骂兰开斯特,虚假情报害死我了。他垂头丧气地跟上去,小声自言自语:“我就不相信有人能看见将来……” 没想到萨珊听见了,淡淡地回答:“我也不相信。” 加西亚惊恐地:“不相信什么?” 萨珊暗金色的长睫毛扇动了一下,嘴角浅淡地露出一点笑:“不相信谁能预言将来。” 加西亚心里警钟大作—— 萨珊总是笑得似有似无,嘴角的一点勾起似乎玩味,而眼神里的愉悦又近乎诱惑,他也许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种随意而成的神情已经构成了勾引的事实。加西亚感到头痛。 他不再敢靠得这么近,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 心里有一种越来越不祥的预感。像是走到了沙井的边缘,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来越往深处陷落。 加西亚故意落后一点,好观察萨珊的侧脸。 扎起头发而露出白皙欣长的颈部,露出那一枚耳钉闪闪烁烁,是一只紫色的蝴蝶。 加西亚看得出了神,然后抱头叹息,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他真的不是在勾引人吗? 我完蛋了。 火焰把头蹭在萨珊的颈侧,鼻子里发出惬意的哼哼,加西亚心里翻腾起一片醋酸的海洋。 他嫉妒火焰。 走着走着,萨珊左肩的黑色长披风刚巧挂在路旁的野荆棘上,加西亚一眼瞄见,连忙殷勤地走上前取下来。 “加西亚。” “嗯?” “你可以放手了。” “……” “你是有什么话说吗?” “有。” 加西亚恋恋不舍地深呼吸几口空气,一鼓作气说:“我喜欢你,很简单的那种,看到你我就很高兴,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对你隐瞒。我是加西亚?不兰他日奈,金雀花家族的一员,诺曼底公爵,英国国王的弟弟。如果我的侄子被废,我就是英格兰的王储。我来这里之前,教皇封我为圣徒,目的将天主教的力量根植在整个东方,以“异端”的名义驱逐鲍德温家族王室成员,把耶路撒冷的王冠献给教皇或者我的哥哥。我这么说,你相信吗?” 萨珊微笑,紫色的眼睛如琉璃水晶:“很远大的志向。” 加西亚说:“你不相信我?” 萨珊说:“你可以把我的披风放开了。” 加西亚长叹一声,一根一根慢腾腾松开手指。 黑战马俯身跪在萨珊的脚边,萨珊骑上马。走出几步,又回头:“高弗雷有个私生子,叫巴里安,性格和你有点像。高弗 分卷阅读19 分卷阅读2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0 雷不让你靠近战场因为他觉得这样就能保护你,你要怎么做?” 加西亚还在兀自神伤,萨珊忽然回顾让他眼前一亮。加西亚顿感如沐春光。他回答说:“如果一个人要求战斗,那么战场就不会远离他。我是为保护别人而生,并非被别人保护。” 萨珊说:“那么你愿不愿意当我的骑士?” “我愿意!”加西亚迫不及待地表忠,满眼期待地望着萨珊,萨珊摇摇头:“你宣誓都不经过思考吗?” “我思考了。” 萨珊轻微地蹙了一下眉:“加西亚,你的天主教教皇呢?” “……” 萨珊一目了然,他轻轻拉了一下缰绳,战马便周身奔驰而去,加西亚才回过神来:“喂喂喂喂!” 只有远去的蹄声回答他。加西亚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我只不过出了一下神……你跩得都不能等一下么。” 火焰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哼哼两声作答,尾巴鄙视地甩了两下。 加西亚赶紧抓住缰绳飞身上马,向着那一道骑影直追而去。 【1】 萨拉丁,1138—1193,伊斯兰教民族英雄,阿尤布王朝奠基者。瓦解了十字军在东方的统治,1187年收复耶路撒冷。 第18章 “第一方阵投石器!” “第二方阵弓箭组!” “第一横列引火器!” “第二横列桐油靶!” “……” 小公爵不是没见过市面,加西亚也不是没见过攻城。 但是加西亚从没见过一万八千人的铁骑兵与近一万人的重甲步兵合围一座有二十万人口的首都。 一排一排的蓝色十字旗在方阵上飘扬,号令声像投入海面的石块,在巨大的铁甲方阵中荡开大浪。 投石机把大批的桐油靶抛出,飞过天空砸上埃德萨城的巨石城墙、钟楼、宣礼塔和教堂。火油的气味像雾一样笼罩在都城的上空,末日来临的恐慌把埃德萨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无数的人涌上街头。 ——只需一个火种,就可以把埃德萨变成火海。 他们冲向紧闭的城门,和死守城门的阿拉伯人搏杀。 萨珊的黑马跃居在城外一英里高地的顶端,国王军轻骑兵整齐地排列在他的两旁。 穆斯林公主被长长的锁链拴住,双手系轻骑兵的马后。 萨珊把视线从眺望远处的埃德萨城收回,看向艾丝提,他抬起鞭子指着城外平原上高耸的一排排投石机,投石机下是烈焰熊熊的火堆: “你看见,我有七十架投石机,还有三千弓箭手,整个城已经被桐油覆盖,只需要一个命令三个小时,埃德萨就会变成一片火海。到时候什么都不会留下。” “公主,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让你的武士打开城门投降。” 艾丝提挣扎了一下:“萨珊,城里有十几万的基督徒,你如果焚城,他们统统都是陪葬,你的神不会放过你!” “我的神?” “我没有神。” “我也不是什么基督徒。” 萨珊看着艾丝提依旧锋芒锐利的眼神,轻轻摇头:“看来你是不会向我屈服了。” 他从容地抬起手示意:“那么就让城里的二十万人都为你的固执陪葬吧。如果神真的存在,就让我看见他们的怒火,到底能不能把我毁灭。杜恩!” “是!”蓝衣骑兵长应声纵马出列:“殿下,下令点火吗?” 萨珊说:“告诉高弗雷,我要在三个小时之内看见整个埃德萨城从库姆兹平原上消失,一个人也不许突围出来。” 就是这个时候,加西亚刚刚兴致高昂地骑着马奔上高地,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回不过神。 难以想象他听见的话。他震惊地看着下方的平原上燃起的巨大火焰,引火器和弓箭组绵延成一条漫长的火线包围着巨大的都城,火油的气味越来越浓。埃德萨城里暴乱的声音震天作响,一直传到城外的高地上。 城门从里面死守,城门却又从里面遭受着疯狂的撞击。 埃德萨的城门像洪水中的大堤,摇摇欲坠。 艾丝提比加西亚更加激动,她愤恨地挣扎,但锁链困住了她的双手:“你疯了是不是?萨珊,天上的神看见!你把人的灵魂当做尘土!魔鬼都会诅咒你的傲慢!” 萨珊不以为意,低头俯视着她:“还是不肯屈服?” 无论何时,他的眼神始终冷酷,没有一丝波澜:“你以为萨拉丁有多重要?一个男孩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要杀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公主,为了你那一点任性的执拗和我作对,傲慢的人是你。” 说完他向杜恩点了点头:“去吧。” 烧掉一个城……加西亚目瞪口呆,萨珊神态平静得就像是让人去烧洗澡水。 眼睁睁看着杜恩的战马扬起一片尘土往高地下冲去,向着平原上的巨大方阵,国王军的军幕就在阵前。 加西亚目不转睛地盯着萨珊的脸,希望那双云淡风轻的紫色眼眸中会出现一瞬间的不忍、犹豫、乃至动摇。 没有这种可能。 杜恩的骑影已经奔向了远处。 艾丝提说萨珊是个疯子。 疯子至少还能被人劝诱,萨珊是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当成神。 神看人,人的生命如同蚂蚁。 人可以乞求神,但是人不可以劝诫神。 加西亚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他略一思索,拉起缰绳,掉转马头就追着杜恩的战马而去,他朝杜恩投掷出匕首,杜恩警觉起来,骑兵长起先是诧异。 两匹马一前一后冲下高地奔向平原,火红的骑影追着杜恩向高弗雷的军幕奔驰。 眼看离蓝衣的骑兵长越来越近,身后风声呼啸,一根铁箭如同雷神的霹雳,擦过加西亚的脸颊,加西亚亲眼看见一串血珠顺着箭簇飞了出去。 他惊讶地回头一望,高崖上黑衣黑马,萨珊拉开长弓,钢簇铁箭离弦而出,第二箭在加西亚吓到的瞬间再次擦过他的脸颊,平行的血口飞溅出一串玛瑙色的液滴。 他有一会儿不太懂萨珊的意图。 不过他很快清醒了。 火焰奔驰如风,他踩在马背上飞跃而起,扑向黑马,将骑兵长扑下马去,凶猛的力道带着两个人和铁甲战马一齐摔倒在地,平原上扬起一片沙尘。 杜恩像一只被惹毛了的狼狗,爬起身来和加西亚扭成一团:“你他妈的神经病!你想干什么?!” 加西亚挡开杜恩的铁拳,每一拳都像是点燃了炸 分卷阅读20 分卷阅读2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1 药爆发,就在两人打成一团的时候,埃德萨的城门发出惊天动地的破裂声,轰然倒塌。 一瞬间,不计其数的人。 城民混在穆斯林武士中,穆斯林武士混在城民中,像决口的洪水,所有人都不顾死活地往外冲来。 “发突围信号!” “重骑兵方阵!阻击!” 大牛角号的声音吹响,最前方的重甲骑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紧接着是重甲步兵,巨大的盾牌连在一起,像一面黑铁的高墙,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冲出城的人潮上碾压过去。 不到一会的时间战场上就拉开了屠杀的序幕,冲杀声震天响起,反突围战开始了。 1144年七月的第一个安息日,十字军突起攻城。 正午时分,穆斯林武士弃城突围。 火烧埃德萨仅仅慢了一步,这座东方名城最终得以在历史的灰烬中幸存下来。 加西亚看着场上的大混乱,松下一口气。紧接着他被一拳正中面门打翻在地,杜恩发疯一样把加西亚按在地上,拔出短刀直接冲他脸上刺去,加西□急之中用右臂挡住他的手,左手在腰间皮带上一摸,黑铁匕首横贯而出,带着极细微的闷响,一股热血洒在他的脸上。 …… 突围的混乱持续了五个小时。 穆斯林和冲出来的城民几乎被砍了个精光。 傍晚的时候,成百上千只乌鸦遮蔽了夕阳,盘旋在埃德萨城外,桀桀怪叫的声音漫天飞舞。 尸体排列在大平原上一目千里,好像一场死神的盛宴。 小队的十字军在尸体堆成的山上翻检着死人。 加西亚推开身上的重压,一具尸体从他肩头滚下去,加西亚擦着头上的血爬起来,把短剑从尸体的胸腔里抽出来,动作有些僵硬。 他刚刚伸直了一条腿,一下重击就敲在他的肩甲上,一个人从后面冲上来踩上他的后背,两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硬将他压下去。 加西亚被按在地上跪着,另几个人翻起他身边的尸体一看,立即大声呼喊起来:“这是骑兵长!” “女王的骑士!” “杜恩死了!” “是被他杀的!” 一声喊出,陆续有十来个人冲过来,把加西亚团团围住,加西亚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们一眼,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红色的血从红色的头发里流出来,流进加西亚的眼睛里,遮住了他蓝色的瞳孔。 周围的人被他的样子骇住了脚。 摩拳擦掌的有,跃跃欲试的有。捏着一股虎狼的狠毒想上前杀了他的人就站在他面前。终于,有个人大喝一声跨步冲上前,高举重剑就朝加西亚的头上劈下。 “铿”的一声锐响。 重剑的尖端划开他的额头飞过, 加西亚睁了睁血糊的眼睛,高弗雷用剑柄挡开那把重剑。 他挡在加西亚面前大喝一声:“都滚开!” 十字军的众人看到暴怒的国王军军团长,纷纷退开几米。然后高弗雷回头,一脚踢在加西亚的肩上:“你是穆斯林还是十字军?你疯了是不是?!杜恩是不是你杀的?” 加西亚捂着头,血顺着他的手指纷纷洒下,嘴里的血腥味熏得他一阵恶心。 “你到底在想什么?”高弗雷抽出腰上的指挥剑,灰色的头发就像发怒的狮子一样竖立起来。 “杜恩是国王军的骑兵长!是女王的骑士!你杀了他?为了那些撒拉逊人?你是敌人吗?”一声比一声怒不可遏,高弗雷拔出剑举高,加西亚懒洋洋地阖上眼睛。 “高弗雷,住手。” 不轻不重的一声低音,耶路撒冷的狮子冻住身形。 火焰不知道从哪里又跑了出来,温顺地跟在黑色战马的身后,用头蹭着黑马的脖子,讨好地打着响鼻。黑马上的人微微俯身,用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加西亚望着萨珊。 多及时。 萨珊波澜不兴地说:“杜恩传的是我的命令,这件事我来处理。” 高弗雷看了看加西亚,稍一犹豫:“是,殿下。” 萨珊说:“整件事情,包括攻城,不必向女王陛下报告。” 加西亚低下头,心虚地按住流血的额头。 高弗雷一板一眼地说:“是。” 萨珊抬手让周围的人散开:“高弗雷,带人回耶路撒冷。只告诉陛下,赞吉王的公主被俘。”说完他牵着火焰的缰绳,驭马踱到加西亚的身侧。萨珊轻轻地拍了拍红马的脑袋,火焰便奇迹般地在加西亚的身边跪下。加西亚抬起头看着萨珊,烟黑色的眼睫下,那双艳紫的瞳孔像一个吸引力巨大的黑洞,萨珊似笑非笑地说:“看什么。它让你上马。” 第19章 国王军的营地驻扎在库姆兹河谷下游的绿洲上,黑马带着火焰往河谷旁的高地上走去。 视野慢慢升高,一望无际的沙漠上,落日展现出它恢弘的景象。 黑马在高地上的营帐前俯身跪下,萨珊走下马。 火焰也跟着跪下,加西亚在马背上四肢僵直,萨珊走过来伸出手:“一开始我觉得你很有勇气,即使在我面前也敢不遗余力地挑衅。现在你表现得很紧张,为什么?” 加西亚望着萨珊的手,修长的手指裹在黑色的长手套中柔软得诱人,他经受不住诱惑地伸出手去握住它们,萨珊拉他起来,加西亚说:“我并不是不遗余力地挑衅哇……” “那是什么?” 加西亚被萨珊牵着往营帐里走去,浑身的热度都在上升,加西亚认真地说:“我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萨珊扑哧一笑。 那笑声太轻了,就像熹微的雾气中透过的金色晨光,仿佛一个美丽的幻觉。 加西亚已然有些愣。 营帐里的光线效果很特殊,和高弗雷军幕里的昏暗天差地别。四面拉开的幕布让整个大帐里光影交错,各色沙金色的器皿在青铜灯和落日的暖光中熠熠生辉。白檀香从黄铜的熏香炉子里袅袅升起,萨珊走过去用细长的铜钎子把小块的乳香加进炉口。 他的脸在白色的香烟后面影影绰绰,深邃而神秘的轮廓变得更加不真实。他感觉到了加西亚恍恍惚惚的视线,开口说:“到西面去。” 加西亚疑惑地皱皱眉。 他依依不舍地移开了视线,穿过营帐里零零落落的紫檀木柜和落地的大小银器,走到西面,西面的门帘吊起,正对着金红色苍茫的斜阳。 加西亚一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感召得不能言语。 从高处的崖顶远观苍茫的金色沙漠,沙漠的尽头是一轮红色的夕阳。 硕大 分卷阅读21 分卷阅读2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2 ,壮丽,如同天空的心脏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一看就忘记了时间。 加西亚听见身后传来叮咛的声音,萨珊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战袍,白色的束腰长衣柔软地包裹着他修长的身体,简单的样式高贵又迷人。他的腰上缠着古波斯样式的串铃腰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幽微的响声。 高地上的营帐安静得如同归尽之地。 萨珊在长椅上放下一个金色的盘子,里面盛着大大小小的琉璃水晶瓶,他动作很轻,挑出一支支药签,一面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军幕单独设在这里吗?” 加西亚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夕阳:“因为这里很高?” 萨珊说:“因为可以看见整片沙漠。”然后他指指长椅旁的阿拉伯方几上放着的一个银碗大器皿: “去把脸上的血洗干净。” 加西亚把手伸过去,银质的器皿中盛着清凉的水,在这广袤的沙漠之中显得尤为名贵,水面上飘着白色的玫瑰花瓣和白茉莉香片,加西亚犹豫了一下,手刚刚浸入水中,便荡漾起一片血色。 水中倒影的人,满脸血污面目狰狞,眼睛里流出红色的血迹,好像地狱中的恶鬼。 脸上滴着水,满盆的清水已经一片血红。 这时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他的下颚让他转过头,抬起他的脸,用柔软的天鹅绒丝巾擦净他脸上的水,萨珊说:“那不过是血。” 萨珊的侧脸浸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浓密的金色睫毛好像一道华丽的帘幕。眼珠映着光线,金色与透明的紫色交织在一起,如梦如幻。 他的声音也像梦一样。 “你看见的这片沙漠,在你出生之前它就存在,你死后它依然存在。你看见的这轮落日,在你出生之前它每天都会落下,你死之后亦是如此。 “人的生命也不过如此。今天你杀了一个人,是你杀的第一个人,如此之外没有别的意义。因为他不过是一个人。你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去而改变,你还是你,这片沙漠还是这片沙漠,太阳依旧会落下,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同。” 萨珊用银色的药签涂着加西亚脸上的伤口,加西亚问:“你是在教我杀人?” 萨珊微笑着说:“我是在教你学会残忍。” 加西亚觉得傍晚的寒意顺着银质的长椅从岩石的地面爬上他的脊背。 萨珊的动作非常轻柔,让人几乎要忘记正是这双手,射出一臂粗的钢簇铁箭,能一箭把最强悍的骑士连人代马射穿落地。萨珊微微地垂下睫毛,深邃的轮廓和柔美的唇线混合在一起,诱惑得像一个古老的传说。他皮肤细腻的手指抹过加西亚脸上的伤口,加西亚吃痛地哼了一声。 萨珊的声音带着一种馥郁的熏醉感蛊惑人心:“今后你还会杀更多的人,有一天也许你会被别人所杀。但这些都没有什么大不了,人不过是历史的尘埃。我们最终都会死,唯有这片沙漠和耶路撒冷长存。” 加西亚凝视着他的幽深的紫色眼睛,不由自主想起从卡多雷堡以来,萨珊说的屈指可数的几次话。那座白色的城像苍穹一般浮出水面又压在心头,加西亚问他:“耶路撒冷对你来说很重要?” 萨珊没有一丝波澜。 他轻轻拧开淡金色的小象牙瓶,把里面的药水倒进水晶碟里。 “没什么重要。”他云淡风轻地说,用毛细针蘸着药水,手捏住加西亚的下颚,针尖噗呲一声扎进他脸上的裂口,萨珊说:“只不过是一切而已。” 尖锐的刺痛由伤口直袭眼眶,泪腺被激得不由自主涌出水来,加西亚伸手想擦掉丢人的眼泪,萨珊挡开他的手:“不要乱碰。”然后用丝巾蘸着清凉的薄荷水擦过他的眼睑。脸颊上手指的触感混合着草药的刺激让加西亚产生微微的眩晕。 没什么重要。只不过是一切而已。 “……”真是让人无语的回答,加西亚沉默。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广袤的沙漠西方,天际是无尽火红的晚霞。 不知道为什么,加西亚心里产生了一种非常懊恼地情绪,他忿忿地说:“一开始你讨厌我,因为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你觉得我有点用,对我这样那样,萨珊,你利用我的意图是不是太明显了?” “我没有讨厌过你。” “你就有!你让那些杀人狂一个接一个跟我决斗!” “是你先挑衅。” “我没有!” “我只是试试你到底有多强。” “你绝对是故意的!” “我本来就喜怒无常。” “……”加西亚头一次遇到这么强大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他垂头丧气地败下阵来,目光颓废地望着远方的天际,火红色的霞光渐渐暗淡下去,天空化为一种幽魅的深紫色。 “也不完全是你说的那样。”萨珊修长的手指托起他的下颚,把他挂彩的脸转过来,“你很聪明,也不缺少勇气。只是非常年轻,必须偶尔给你一些提示。对你‘这样那样’也是因为你需要人照顾。”加西亚的脸被抬起,无可回避地看进萨珊的眼睛里去,那双紫色瞳孔看上去就像一个深深的陷阱。 “这真是个悲剧。”加西亚苦恼地说,萨珊就坐在他的身边,加西亚顺势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帅哥,你不能把我当小孩啊。” 萨珊任由他搂着,胸口发出微笑的震动,白色的衣服里透出一股清净的睡莲香气让人着迷。顺滑的暗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令加西亚心旷神怡,他靠在萨珊怀里抱着他的腰:“我满十五岁了。” 萨珊轻轻地用手梳理着加西亚一头火红的乱毛:“我有两个侄子,鲍德温十三岁,阿玛里克十岁,你只大两岁而已。” 加西亚在心里默默流泪。 第20章 夜色笼罩。 沙漠上的银河清晰得如同水银。 这样好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营帐外就传来盔甲和战靴的声音。加西亚听出来有三四个人向高地的顶端走来,停在远处说:“殿下,战场已经搜索完毕。” 萨珊站起来,加西亚遗憾地撇了下嘴。 “结果?”萨珊走到门口。 加西亚听见那两个国王军低声回答:“没找到萨拉丁。” 萨珊没有做声。 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高处的晚风吹过,拂起那白色的亚麻衣袍,他腰间的波斯串铃丁玲着细细作响。 两个国王军放轻了动作,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冷酷的 分卷阅读22 分卷阅读2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3 影子在萨珊的身上伫立接近一刻钟,然后他转回身用柔和的神情面对着加西亚,随意地抬起手把头发挽到身后。 加西亚看着他很久,忽然开口:“其实你根本就没打算火烧埃德萨。” 萨珊没有说话。 加西亚笃定地说:“做出准备焚城的样子,引起埃德萨城里的暴乱,逼得那些穆斯林自己冲出来。即使我没有追上杜恩,高弗雷也不会号令点火,因为你给他的命令就是在城外阻击突围。你只是把这一幕演给那个阿拉伯公主看。你还是仁慈的。” 萨珊从银质的蜘蛛钩子架上拎起一条紫水晶链子,扎起头发,他淡淡地说:“不是仁慈。只是寻求最少的伤亡。如果穆斯林的公主投降,我不损失一兵一卒。但是如果她不投降,城里的穆斯林军也不突围,我一定会把埃德萨烧成灰烬。” 加西亚哼了一声:“你不会的。” 萨珊抬起细细密密的睫毛,看着他,忽然,走近他身边,低下头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我就是会的。” 冰凉的嘴唇落在加西亚的皮肤上,如同被毒蛇吻了一般,加西亚起了一身的寒粒。 萨珊淡然一笑。 细密的紫水晶链子顺着他的头发垂落,一闪一闪地在灯火中绽放着妖冶的光泽。 加西亚的心随着那点闪光忽上忽下。 没过多久,营帐外又传来人声,停在很远处。人声向这边报告说:“殿下,圣殿骑士团首席骑士、兰开斯特男爵请见。” 萨珊没有什么表情,加西亚震惊傻了。 这是什么状况? 玫瑰花的雄孔雀不等通报就开着屏晃了进来,白骑装白手套白披风白银徽章,蓝玫瑰剑挂在腰上,骚包得让人吐血。 加西亚张了张嘴:“你不是回圣殿山了么?” 兰开斯特瞟都不瞟他一眼,直接走到萨珊的面前优雅地执起萨珊的手,甜言蜜语:“愿殿下永远这么高贵迷人。” 加西亚嘴角抽搐。 兰开斯特这才抬起头看见加西亚,故作惊讶道:“这不是聪明勇敢的加西亚小公爵么,我正要找你呐。”他得意洋洋,碧绿的猫眼妩媚一挑,看得加西亚冒出一头冷汗。 萨珊似乎什么都没察觉。 他走到灯炉旁边把光线调亮了,灯火映在兰开斯特的银甲上,跳跃着一个个暖红的点,兰开斯特带着一股不以为然的意气说:“殿下千里迢迢把我从圣殿山召来,就是为了把聪明勇敢的加西亚小公爵送进圣殿骑士团?随便谁也可以嘛。” “圣殿骑士团?” 这又是什么状况? 加西亚看向萨珊:“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天之前。” “为什么我要进圣殿骑士团?” “因为今天下午你会杀死国王军的骑兵长。” “……”加西亚彻底无语,他不知道萨珊的逻辑在哪里:“那你还让杜恩……” 兰开斯特看加西亚吃瘪的脸色,笑得更是开心:“看见没小加西亚,殿下就是未卜先知。我说了你还不相信。” 他走到加西亚身边亲昵地搂住后者的肩膀:“你还得相信,这不是你的诺曼底,有些人你随便杀不得。杜恩是梅利森德女王的侠义骑士,小加西亚,如果不想死就只有跟我一样——加入圣殿骑士团。”说着兰开斯特看向萨珊:“殿下肯定和我想的一样。” 萨珊点头,看向加西亚的眼神很安慰,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惊悚万分的话——就像他最擅长的那样——萨珊说:“在天亮之前你还有时间,穿过库姆兹沙漠,渡过幼发拉底河。天亮之后我将派出十三支轻骑兵和一队鹰犬深入沙漠,如果你没有被追上,也没有被杀死,就和兰开斯特去罗得岛。”【1】 加西亚被他吓懵了。 兰开斯特的眼里闪出一种冒险家的锐利光芒,他神采奕奕兴奋异常,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拎着加西亚的领子,往外走:“聪明勇敢的加西亚,你赖在这里也没用,殿下说得多明白,国王军没有你活命的地方,只有圣殿骑士团才是你这种恶徒的天堂。” 加西亚龇牙咧嘴地被兰开斯特拖出营帐,黑色的夜幕下,营帐的灯光照亮了崖顶的路,火焰正温顺地伏在路边等着他。火光把它的皮毛照成血红。 “这就去罗得岛?”加西亚难以置信地看着火焰,然后回头往营帐的方向望过去,萨珊披着黑色的翎羽长披风走了出来。 加西亚骑上马,萨珊走到他身边,一手挽着披风的带扣,解开银质的蝴蝶钩,把披风披上加西亚的肩膀。【2】 他轻轻地扣上加西亚肩上的钩扣,声音柔和:“一路顺风……兰开斯特会保护你的安全。埃德萨的战事结束,我就去看你。”说完他抚摸着火焰的头,火焰从地上站起来。 加西亚一眨不眨地盯着萨珊的脸。 巫妖的黑色眼睑。水晶的紫色眼瞳。蛇一般冰冷的体温。 临走,加西亚忽然抓住萨珊的袖子,他俯下身压低声音:“萨珊,你到底知道多少?杜恩是不是你让他死在我手里的?你设计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萨珊平静地抽出手,垂下眼睫,宛然微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轻轻地抹过火焰的眼睑,骏马被刺激到,展开身体飞奔,兰开斯特喊了加西亚好几声,加西亚才心惊肉跳地抓住了缰绳。 银河在他的面前倾泻,在高崖下,在沙漠的海洋上完全地展示出它的浩渺,千万星辰闪耀着刺目的白光。加西亚骑着马往沙漠深处奔去,风声在他耳旁呼啸,他却在其中听见了另一种奇特的声音。 就像小时候玩的一种游戏,在迷宫中不小心触动机关,陷阱的挡板掉落的声音。 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倒下了,紧接着将是大片的坍塌,直到每一个被安排的人物在固定的位置倒下,最后才能看清楚布局者排下的宏图。 加西亚骤然拉住缰绳,火焰昂起头刹住脚,加西亚转回身看向高崖上的营帐,金色的灯火在那里闪耀着柔和熹微的光芒,和夜幕中的星辰混为一体,好像能灿烂永恒。 兰开斯特骑回他的身边讽刺道:“你还看什么?舍不得走?” 加西亚皱起眉:“我对很多的事情感觉不安。其中之一,恐怕我迷上了一条蝮蛇。”【3】 兰开斯特哈哈笑了几声,昳丽秀美的脸庞上浮现出冷冷的嘲讽:“那么其中之二呢?” 【1】 罗得岛,位于爱琴海和地中海的交界处。主要是医护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的修炼地。 【2】 “黑披风的加西亚”,1143年 分卷阅读23 分卷阅读2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4 “黑公爵”加西亚加冕诺曼底公爵的时候,身上披的是黑色的天鹅羽,“黑公爵”的称号由此而来。 【3】 蝮蛇,中世纪传说撒旦的形象是一条可以预言未来的蝮蛇。 第21章 兰开斯特与加西亚不同,他生于英格兰北部的乡野,天性狂放,不拘小节,像一朵热烈的火红玫瑰。 他大胆自由一往无前,从来不会惶惑不安,即使他知道周围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即使自己已经是猎枪下的一匹孤狼。他只会不屑一顾地评价说:“希望这次能刺激点儿!” 他热爱冒险,比如今夜的逃亡与明晨的追杀。 加西亚一脸深刻的凝重,兰开斯特却意气轻松地嘲笑:“那么其中之二呢?” “其中之二。”加西亚低头用两根手指撑住额心,抑郁地说:“当你列好一串猎物名单,正洋洋得意地准备捕猎,然后忽然发现,你和你的猎物一起,早就稳稳当当地掉进了一条蝮蛇的洞里。” 兰开斯特不以为意地努了努嘴,这种少年才有的表情使他高傲漂亮的容貌别具一种可爱的神气,玫瑰骑士耸耸肩说:“有时候蛇也有好坏之分。” 加西亚惆怅地叹了口气:“目前来说这条蛇温柔漂亮,但是根据我的判断,它会先让我一步步咬死这些猎物,再来咬死我。”然后他严肃地点了一下头以示他没有开玩笑。 “哈哈你也不用比喻得这么血腥嘛。” 兰开斯特的脸在灿烂的银河下雪白可爱:“聪明勇敢的小加西亚,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加西亚斜着眼睛,怀疑地看着他。 “我真不喜欢看你一脸抑郁的样子,看起来像得了痔疮。”兰开斯特探过身捏捏加西亚的脸:“小加西亚,很久以前我就想把你拐进圣殿骑士团,如愿以偿的感觉真好。” 加西亚一巴掌拍开兰开斯特的手:“放屁!你才得了痔疮!我认识你还没半年,哪来的很久以前!”说完他立即低头检讨自己居然爆粗口,忿忿地一拉缰绳,火焰往前走去。两人并马前行,兰开斯特说:“是真的。你美丽的哥哥把你当成掌上明珠,我那时就想,如果我把他纯洁无暇的宝贝弟弟变成跟我一样吃喝嫖赌的恶棍,他会不会气得跟我决斗。” 加西亚一听立即幸灾乐祸:“那他一定会把你揍的满地找牙,而且你也不会还手。” 兰开斯特眨眨眼坏笑:“我是不会还手,我会趁机把他按倒压在床上这样或者那样。” 加西亚一翻白眼:“你就做梦吧!死同性恋!” 兰开斯特哈哈一笑:“我的确是做梦。”然后他忽然凑过去在加西亚的脸上亲了一下:“不过你也快了,迷上一条蝮蛇的小加西亚,我闻到你身上散发出一股诱人的气味。” “你……”加西亚死命用袖子擦着脸:“我会这么奇怪肯定是因为你,同性恋会传染的知不知道!” “离我远点!”加西亚恼羞成怒一夹马腹,火焰跑起来,马蹄扬起一片白金色的沙粒,在星光下闪烁着大片的银白。 天河烂漫,深黑的苍穹一夜无云,直到东方渐白,加西亚和兰开斯特穿过库姆兹雪白的沙漠,一路往西直到幼发拉底河畔。 滔滔的水声和干涸的平原汇成一副苍茫的图景,褐色的河水类似于流过大陆的眼泪,壮阔而深沉的悲伤与过往沉淀在一起,用贫瘠的血肉和苦涩的泪水养育着世界上最富饶甜蜜的土地。 加西亚和兰开斯特勒马在低矮的河岸边,还没等他们想好如何渡河,天空中忽然传来尖利的鹰啸。 “别抬头!” 兰卡斯特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在他的脑海中形成有意义的信号,加西亚已经下意识地准备抬头往上看,迎面看见黑色的箭矢从天上急速冲下—— 高加索战鹰的致命一击,尖锐的喙可以啄穿颅骨,锋利的翅膀可以划瞎眼睛。 他似乎没有可以闪避的余地,另有一道白色的影子比鹰更快,像一只矫健的白鹿飞跃过来,加西亚被兰开斯特扑下马,摔进河水里。 同时那只黑色的战鹰也哀鸣一声落掉落在河岸上。 湍流的水面飘过一朵血红的水花,一闪就不见了。 加西亚知道兰开斯特受了伤,他穿过兰开斯特的手臂将人拉上岸,兰开斯特肩胛后面的白色披风洇出一片淡淡的红,加西亚手忙脚乱地剥他的衣服,兰开斯特一拳打在他的头顶上:“你怎么这么笨呐!” 加西亚好脾气地忍气吞声,掀开肩部的护甲一看,皮开肉绽,一大块鲜红被鹰喙撕开,加西亚忍不住雪雪呼痛:“惨了惨了,你要留疤了。” 兰开斯特皱起一双长眉:“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满脸不爽地,他推开碍手碍脚的加西亚,把短剑从死鹰的尸身上抽出,拄着剑翻上马,“加西亚,你要是不想待会被鹰群啄死,被猎狗咬死,最好立即给我滚上马。” 兰开斯特语气恶劣,艳丽的脸上怒气酝酿,加西亚连忙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然后他谨慎地看了一眼波涛滚滚的幼发拉底河,小心地问:“兰开斯特,你不是准备这么骑过去吧?” 兰开斯特不理他,一拉缰绳踏下河岸,加西亚不敢再做声,赶紧低着头跟上去。 靠近岸边的河水淹没了火焰的小腿,加西亚忧虑地皱起眉。 涉水越来越深,水流越来越汹涌,到了河中央的时候兰开斯特的苏格兰黑背马已经被淹没了头颅,战马刚浮起来就被大水往下游冲去。 加西亚拼命地拖住兰开斯特的缰绳。全凭火焰是匹阿拉伯野马,高大的身躯和坚硬的四蹄像石墩一样扎在河心。两人跟宽阔的大水搏斗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有惊无险地,渡过了幼发拉底河。 一上岸加西亚就连忙跳下马,诚惶诚恐地跑到兰开斯特马前伸出手:“我、我扶你下来。” 兰开斯特本来趾高气昂地堵着气,看见加西亚整个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弯了弯。加西亚抓着他的缰绳,清澈的蓝眼睛绵羊一样望着他,兰开斯特装模作样地皱眉,结果还没憋几分钟,扑哧一声笑靥如花。 加西亚诧异地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又传来几声鹰啸,加西亚回头一望,宽阔的河面上方三只战鹰盘旋着,形成一个旋转的三角,兰开斯特用鞭子轻轻抽了他一下:“你还看,快上马!” 加西亚转回来凝重地望着他的肩膀,兰开斯特挑挑眉,骄傲地一笑:“你以为这点伤真的很重么?我气你是个木头!”加西亚还想说什么,兰开斯 分卷阅读24 分卷阅读2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5 特一脸不耐烦,火焰也焦躁地撞了他一下,加西亚只好匆匆爬上马,两人飞鞭快脚,一路往东。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从幼发拉底河畔出发,翻过安条克公国西面的小高原,穿越流沙沼泽,灌木地,穆拉草原,直到地中海海滨。 一路上加西亚格外谨慎,忧心忡忡地跟在兰开斯特的身后,他看见兰开斯特若无其事地把佩剑换到右侧,便默默地悬上了心尖。 鹰啄的肩伤远没有兰开斯特说那么轻松,更糟糕的是,从当天晚上开始就一直下雨,流沙沼泽绵延近一百英里,荒无人烟,连针尖那么大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加西亚好几次想停下来都被兰开斯特霸道地驳回,没有间隙地跑了两天三夜,第三日清晨,他们赶到了的黎波里和安条克的边境。 穆拉草原像沙漠一样荒芜,灰黄色的野草在阴雨中一目无穷,尽头的高丘上耸立着一座铁黑色的堡垒,天色阴霾,巨大的鹰形十字架高高地矗立在城堡的最顶端。 “那是乌鸦堡。”兰开斯特指着那座城堡说,“拉瓦茨修道院因为东征被转移到安条克城外,留下来一座空堡垒。”雨水顺着他银色的发梢流成了一条小河,原本清丽的声音变成沙哑,伴随着不由自主的咳嗽,兰开斯特脸色白得像亚麻和锡纸。 加西亚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急忙说:“我们能在那里停下来吗?” 兰开斯特终于疲倦地点点头,加西亚如蒙大赦。 废弃的城堡里空无一人,十四英尺厚的岩石墙壁割断了所有的温度,高耸的城堡里冷得像寒冰地狱。 囚牢一般的燧石结构和铁栏到处都是,铜质的烛台倒在地上绊住脚,水流顺着地砖的缝隙四处泛滥。加西亚还在一片昏暗中摸索着拴住两匹马,忽然听见咚的一声,他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兰开斯特?” 第22章 “兰开斯特?” 加西亚猛一把推开铁栏朝声音的方向跑过去,横在地上的铜柱分支烛台绊了他一下,一跤摔出去在冰凉的地面上滑行了好几米,头砰的一声撞到一个坚硬的金属器物,加西亚爬起来一看,风窗上投下来灰色的光线中,兰开斯特靠在石壁旁坐着,蓝玫瑰剑立在一旁。他把褪下的一身银甲扔得满地都是,湿透的衣服脱了一半,慧黠地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这么担心我?” 加西亚一瞬间满脸通红。 他低着头嘀咕了几句,把肩甲和护胸一件件捡起来整理好,然后背过身去:“我想办法点火。” “火石在这里。”叮叮当当的一串响声,兰开斯特把几颗黑色的石头扔在加西亚脚下,颐指气使:“动作快点,不然我们都得冻死。”加西亚默默地捡起火石,顺从得出乎意料。 火堆很快升起来,暖红的火苗吞噬着破碎的木柜和藤椅,加西亚把湿透的衣服一件件搭起,兰开斯特把匕首放在火焰上来回地烧着,忽然说:“转过去。” “嗯?”加西亚抬起头,兰开斯特把烧红的匕首抵在肩膀上:“很血腥。小孩子不要看。” 红炽的金属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空气中同时冲出一股浓烈的焦糊气味,加西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似乎是好奇又似乎是强迫着自己盯住兰开斯特用刀把大块的血肉割下。 决绝地,没有一丝手软。 兰开斯特享受地眯起眼睛,场面毛骨悚然。 痛楚像新鲜的烈酒,布满皮肤、骨髓和敏感的末梢神经。红色的血顺着苍白的肉体蜿蜒流下,顺着手臂,胸口,最后瀛没在白色的亚麻上,开出红色剧痛的花朵。火和血一起映红了加西亚的眼睛,刺痛从眼睛里传播开,向着四肢蔓延,让疲倦的身体兴奋起来,他心跳如鼓。 兰开斯特察觉到他的目光异常明亮,略微讶异:“你怎么了?” 加西亚摇摇头,垂下眼睛:“没什么。” 他走过去用烘干的亚麻布按住兰开斯特大面积出血的肩膀,触手的肌肤一片冰凉。兰开斯特的胸口和额头渗出细密的苍白汗珠,嘴唇已经由雪白变成了青紫。 血止住了,兰开斯特闭上眼睛,银色的发丝黏在他的额角,近乎透明的肤色和纤长的银色睫毛让这一刻的玫瑰骑士看起来安静而脆弱。 加西亚忍不住把手放上他的额头。 前一会还冷得像冰,这一刻烫得像火。 兰开斯特闲适地闭上眼睛,嘴角勾起说:“这很正常,毒素和坏血感染引起的发烧,你不要老是用这种深情的目光看着我好吗?我会以为你……” 加西亚低声叹息:“闭嘴好吗?这是败血症。” 兰开斯特舒展着细长的眉,绿宝石的眼睛缓缓睁开,两束艳丽的火苗在翠绿的湖水中跳跃不断,美得惊心。 加西亚继续说:“雨水和空气中的毒素感染了伤口,产生更多的毒素进入血液。割除伤处之后,高烧顺着血液蔓延,持续一整夜,温度会越来越高,直到脱水而死。兰开斯特,哼,你死定了。” 兰开斯特笑笑,用另一只手摸摸加西亚的脸颊:“别这幅样子。我说过的,像得了痔疮。” 加西亚生气地拍开他的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晚降临,更深刻的寒冷从空旷的城堡每一处缝隙侵入,加西亚一秒也不让火堆熄灭,他守在兰开斯特的身边,把水擦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兰开斯特一直发烧,冷汗顺着他俊秀的额头淌下,加西亚抱着他靠近火焰,火光把两人深黑色的影子扭曲地印上城堡的高墙。 加西亚把脸贴上兰开斯特的额头:“骑士,别死。” “杰弗里……”兰开斯特喊出一个模糊的名字,加西亚不禁呆住。 “我在。”加西亚轻轻地叹口气,握住他的手,“兰开斯特,你醒过来看着我,我在这里。” 兰开斯特睁开眼睛,朦胧的水雾笼罩在绿色的瞳孔上,他的眼神依旧狡猾,笑容却很真诚:“真的,如果能让你这么抱着我……我真愿意为你死一次。” “一点小伤就死一次,我要你这样的骑士有什么用!”加西亚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 兰开斯特又缓缓地阖上眼睑:“我本来就很没用……” 一点晶莹的水在火光下闪闪发亮,顺着他的脸侧滑落,滑进银色的头发里消失不见。 加西亚吃了一惊:“喂喂,你别闭上眼睛!” 兰开斯特难得听话地睁开眼:“你可以说我没用,但是你不能,不要我……” 分卷阅读25 分卷阅读2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6 “傻瓜,我没有不要你。” “可是你喜欢别人……” 加西亚否认:“我没有喜欢别人……” “那你说你喜欢我。”眼神咄咄逼人地注视着,加西亚踟蹰了一下,“我……喜欢你。” “我不相信,你吻我一下。” “……”加西亚哑然。 他有点怀疑兰开斯特是真晕还是假晕。 兰开斯特弯着漂亮的眼睛微笑,哀伤得无比真实。 加西亚只得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轻轻地抿住他的睫毛,顺着他光滑的脸颊吻下去,轻吻他的唇角,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干裂的嘴唇。 四瓣嘴唇轻轻地贴着,加西亚尝到了泪水的苦味儿。 兰开斯特闭上眼睛,加西亚怀疑他在装睡,不过很快他听见兰开斯特用怀念的语气说:“你现在的样子,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想起在法兰西的那些岁月。” “时光美好得像金子一样。” “帝制时代那些沧桑的森林,清晨唱歌的画眉鸟,马场旁傍晚的红茶,十一月的剑术比赛……每当下雨的时候,我留在画室看你素描……” 加西亚满头冷汗不敢放手,直到兰开斯特的声音渐渐变小。 终于放过他了。 他揉揉太阳穴,酸溜溜地看着睡着的兰开斯特。 黑夜变深。 加西亚早已经疲惫不堪。 过去的幽灵在这时重新施展他们的力量,梦境趁着黑夜的翅膀,侵袭着筋疲力尽的加西亚。 渐渐朦胧的视线中,他看见眼前那丛跳跃的火焰渐渐变暗,分散,化为一个一个的火把的光点,排成队伍,分散开来,延展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上。 十年前的夜晚。 一样的马队、飞鹰和猎犬。 一样的追杀、逃亡和挣扎。 墙壁上的阴影化为漆黑的天穹,那是个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狗吠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有人大声喊:“队列散开!他们就在躲在附近,抓住他们,不论死活!” 第23章 加西亚意识到自己在做噩梦。 可是疲倦的力量太强大,他睁不开眼睛。 沙丘像蟒蛇的头,狰狞的夜空和夜空中死神一样盘旋的怪鸟,恶犬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追击。 无论多少次,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都是他最不愿意缅怀的噩梦。 加西亚早就跑不动了。 玛利亚嬷嬷还在拖着他和姐姐拼命地跑,他们的马被毒死了,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一滴水。 “姐姐,我渴,我跑不动了……” 加西亚几乎是在被拖着往前,刚满六岁的他,脚已经肿得不能动弹,他乞求地抓着姐姐漂亮的金红色头发,凯瑟琳公主鼓励他:“加西亚,坚强一点,你不想死,我们都不想死,我们要一起回法国。” 加西亚哽咽着点头。 “公主殿下,您带着小殿下往南边走!”玛利亚嬷嬷把姐弟俩往沙丘下奋力一推,加西亚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和凯瑟琳一起顺着沙堆滚了下去。然后玛利亚嬷嬷提起裙子拼命地往远处跑,往沙丘顶,越跑越高,凯瑟琳拉着加西亚在玛利亚的掩蔽下发疯一样往南面逃去。 大群的猎狗发现了玛利亚嬷嬷的身影,狂啸着奔上沙丘,加西亚回头看去,恶犬们一齐扑倒玛利亚,惨叫的声音划破夜空,狗像狼一样聚在一起分食玛利亚的尸体。 撕扯肢体的声音顺风传来。 “别看!”凯瑟琳低声说,用手捂住加西亚的眼睛,拉着加西亚一刻不停地跑。 拼命地跑。 那一夜就是无尽的逃亡,加西亚唯一记得的就是扑面而来的沙粒和打在脸上凯瑟琳的眼泪。加西亚不理解为什么她能流出这么多的眼泪,凯瑟琳对他说:“加西亚,宝贝,你一定要活着。” 他们奇迹般地跑到枯涸的河谷边,河谷再往南,往沙漠的更深处去,那里是荒无人烟的死海海滨。河谷两面是黄石砂岩,河谷中央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大坑大石,干涸得没有一滴水,加西亚和凯瑟琳手牵手一起往对岸的干草地跑过去,还是跑。可是跑不过成群的猎狗和蓝衣的骑兵,还有天上怪叫的大鸟。 凯瑟琳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发力把加西亚扑倒,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沙石盐坑,结晶长在岩壁上,坑底一片漆黑。 凯瑟琳把加西亚沿着坑壁放下去,渐渐松手,加西亚惊恐地叫,凯瑟琳捂着他的嘴,加西亚仰着脸,凯瑟琳的眼泪一滴滴全都落在他的眼睛里,火辣辣的剧痛:“加西亚,我们的哥哥在英格兰,你必须回去,去找他,将来长大了,保护他,不要离开他。” 凯瑟琳松了手,加西亚顺着岩壁滑下去,头撞上坑底的石头,眼前一阵断电的漆黑。 过了片刻,女孩尖锐的哭喊把他从昏迷中唤醒,凯瑟琳的声音无比凄厉。 “放开我!你们这群贱民!” “你们不配碰我!” 一阵阵短促的哭喊传来,加西亚奋力抓着岩壁的结晶簇往上爬,晶体一碰就碎了,加西亚又摔了下来,可是他不敢哭。 凯瑟琳的哭叫声还在继续。 “畜生!” “你们都是畜生!” 上面成年男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粗野的喘息和野兽一样的叫声。 加西亚咬住自己的手,有人大声喊:“这小丫头太嫩,昏过去啦!” “才搞两下就不行啦!” 狰狞的笑声传来,有人喘着气问:“杜恩,要不要把她带回去?还有人没尽兴呢!” “不能带回去!”杜恩的声音直接喝断了其他人的喊叫:“女王陛下说,找到人就直接杀死,尸体也要毁掉。” 加西亚的手指抠进石缝里,他胆怯,咬得自己满嘴都是血。 凯瑟琳的声音安静下来,恐惧和寒冷简直无孔不入,渗进加西亚的骨髓。 “还有一个男孩!”杜恩年轻的声音说:“一定要抓到那个小的!” 紧接着,一个东西顺着坑壁滚下来,撞碎岩壁上的晶簇,发出一串破碎的细响。 “砰”的一声。 什么东西砸在了坑底。 加西亚吓得往后缩,他躲进坑底的大石头后面。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世界一片漆黑。他闻到那个掉下来的东西散发出血腥味,刚好盖住了那些猎犬的嗅觉。马蹄声和狗吠声盘旋了一阵,渐渐走远。加西亚在极度的疲倦和惊吓中又昏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晨。 阳光覆盖在他肿胀 分卷阅读26 分卷阅读2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7 的眼睑上,他迷迷糊糊地从坑底的岩石后面爬出来,终于,看清了昨天晚上掉下来的东西。 在他的位置,那颗头颅正好侧躺着脸面对他,一双碧蓝的眼睛,流着干涸的血迹,一眨不眨望着他。 加西亚认得,那是他姐姐,面目全非的脸,用一种极其恐怖的神情凝视他。 “凯瑟琳!” 加西亚短促地挣扎了一下,跳起来,他剧烈地喘息,还没有完全从噩梦中回过神,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是汗。 废弃的古堡大厅里,火堆已经熄灭,可是另一丛火又在他心里昇了起来,久违的梦境像一把熊熊的火,让他血液沸腾。 黑夜过境,晨光露出熹微的白。 冷风从穆拉草原吹过高地,吹过高高的堡垒,冷风从古堡的风窗中灌进来。加西亚深吸一口气。从高高的窗向外望去。 雨停了,墨色的天穹中乌云散去,天快亮了。 七颗星星在天空闪闪发亮。 他记得,那是北七星,找到了北七星就找到了天空中的大熊星座。古希腊人说天空中那些灿灿发光的星座是神的罗盘,星星的运行能够左右人的命运轨迹。加西亚忍不住想,如果命运真存在的话,它不是女神手中的纺线,而是陷阱,是机关,是环环相扣的捕兽夹。过去的阴影不会过去,它存活在幸存者的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左右未来。 “加西亚!” 恢复了清澈的声线打断了他的冥想,加西亚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爬到了城堡外的岩石上,兰开斯特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小加西亚,你抽风了么?大清早地跑出来挨冻?” 加西亚吃惊地慢慢转过脸。 兰开斯特披着披风,手臂懒洋洋地撑在古堡的墙壁上,身体歪斜地靠着,脸色在昏黑的早晨依旧白如新雪。 “感谢上帝,你还活着!” 加西亚惊讶得情不自禁,他露出一贯的两颗虎牙,蓝色眼睛像钴宝石一样闪着单纯快乐的光,蹦跳着扑过去,他抱住兰开斯特:“太好了!” 兰开斯特推开他,不悦道:“搞什么!想冰死我吗?你怎么冻成这样?!” 加西亚皱皱鼻子,兰开斯特拉着他往里走:“不冷吗?快进来。”加西亚温顺地跟在兰开斯特身后,走进铁黑色的城堡之前,他又抬起头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 日出之前将亮未亮的黎明,北方仍旧瀛没在一片黑暗中,那颗永恒的星星,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第24章 古堡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哒哒地回响,空寂的声音里透着沉闷的味道。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加西亚赶上兰开斯特,试探着问:“你呢?” 兰开斯特的脸上一闪而过某种飘忽不定的情绪,他虚脱地弯下腰,把靠在墙边的蓝玫瑰剑插回腰间,漫不经心地应道:“我什么?” 加西亚对昨晚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他严重怀疑自己被兰开斯特耍了,急问道:“昨天晚上我听见你叫了一个名字,你还记得吗?” 兰开斯特一听立即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扶着墙壁,呼吸不均匀地喘了几声。兰开斯特艰难地往前走两三步甩开他,加西亚锲而不舍地跟上去,他现在几乎百分之百确定:“兰开斯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装的?!” 加西亚刚要发火,兰开斯特忽然说:“闭嘴!” 兰开斯特把手贴在墙壁上,俯下身去听了一会,然后抬起头来,眼神里闪耀着激动的火花:“有人追来了。”他迅速地拾起盔甲穿戴好,伸出手勾了勾加西亚的下巴,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小加西亚,我们又要跑路了。” 这一记大亏,吃得加西亚哑口无言。 加西亚妒忌兰开斯火焰一般的生命力。他像一只从炼狱飞出来的战鹰,濒死的高烧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昨夜的一阵微风,在指尖稍稍旋转,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只是雪白的脸色和略微疲倦的声音还残留着虚弱的影子罢了。 兰开斯特是不可思议的。 追击他们的三支轻骑兵只剩下了一支,尾随着他们穿越穆拉草原,绕过安条克的边境,直至海边。途中最近的时候箭矢曾经像蝗虫一样从天空中射下,加西亚躲闪不及狼狈不堪,兰开斯特抓过他的手臂把他按在马腹下,凭着出神入化的骑术甩开了射程。 一切顺利都暗藏危机。 一天之后,追兵已经消失了踪影。蔚蓝的地中海就在眼前。 乘船往西,到爱琴海的边上,就是传说中的罗得岛。 无人的白色沙滩与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等着他们的白桅杆海船就在岸边,风鼓满了帆。 安静。 加西亚本能地紧张,兰开斯特眯着眼睛一副等好戏的样子,他把蓝玫瑰剑架在肩上,剑鞘拉开一指的缝隙。 甲板上空无一人。 他们的马停在沙滩上等着他们。 加西亚扣紧了腰间的短剑。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火并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一触即发。 兰开斯特打了个响指:“抢了我们的船,好歹出来见个面呀。” 没有人回答。 咚的一声。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扔出船舱,嘴巴被堵上了,圆圆的眼睛看着兰开斯特呜呜哀鸣。 兰开斯特瞟了那人一眼,哈哈一笑:“看来我们必须打一场。不然连舵手都没有,我们怎么去罗得岛呢?” 加西亚吃了一惊,那个被扔在甲板上的人就是他们出海的舵手,整条船,包括船上的水手,都事先被绑了个结实。加西亚浑身的毛孔都戒备起来,兰开斯特则一身懒散,像只没吃饱的豹子。 “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起冲突。大人。” 一个熟悉的华丽音色从船舱中传出,加西亚心里一凛。 声音像金色的竖琴,金发碧眼的蓝衣战士一步跨出舱门,身背长弓箭筒,腰间挂着短剑。铁灰色的盔甲一丝不苟,他踩着灵巧的灰色短靴,无论看多少次,都像个绿叶精灵。 加西亚惆怅地揉了揉额心。 金发的亚瑟,越过兰开斯特的肩膀看着加西亚,脸上冷若冰霜:“兰开斯特大人,和您起冲突是不明智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请将您身后的人交给我们,他杀害了国王军的轻骑兵长、同时也是女王陛下的侠义骑士。我们必须把他带回去接受刑罚。” 兰开斯特意气轻松地耸耸肩:“那么我想,他必死无疑了吧?” 金发的美人儿稍稍黯淡了一下脸色,然后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态度:“我恐怕是的。” 分卷阅读27 分卷阅读2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8 兰开斯特一听故作遗憾地转过头,用嘲讽的口气对加西亚说:“小加西亚,你看看,人家一点也不在乎你。” 加西亚立即委屈地抬起一双纯净的钴蓝色眼睛,如泣如诉地、饱含深情地凝视着亚瑟,亚瑟不自然地挪开眼睛,看向兰开斯特。 兰开斯特又神气地努了努嘴:“你看我也没用,你知道,他已经是圣殿骑士团的人了。”他一脸假正经地说:“我们的剑只对上帝负责,我们杀人只听凭上帝的意志。那个轻骑兵长,杜恩,听凭上帝的召唤去了,圣殿骑士不需要对死者负任何责任。”兰开斯特瞥了一眼加西亚:“小加西亚是我保护的人。你,或者说你的十二个人,如果有胆量,都可以来试试我的剑。” 亚瑟的脸白了一下。 兰开斯特不可一世地露出一个桀骜的笑:“因为你们无论有多少人,在我面前都等同于一。” 船舱里陆陆续续地响起了脚步声,蓝衣的国王军一个接一个走出来,加西亚目瞪口呆,不多不少,正是十二个人。 亚瑟低下头:“您说的没错,我们不是您的对手,但是您执意保护这个人,等同于冒犯女王陛下。要知道,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也是向陛下效忠的。” 兰开斯特不以为意地说:“我又不是圣殿骑士团团长,我是首席骑士。” 亚瑟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不愿我的人付出无谓的牺牲。”他侧身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告辞了,大人。” “等等。” 就在亚瑟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加西亚忽然不知死活喊住他:“亚瑟,就这样放过我,你会惹上麻烦的。” 兰开斯特在一旁抱着手臂,忍不住嘲讽地一笑:“小加西亚,你还真是博爱啊。” 加西亚诚恳地对亚瑟说:“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 兰开斯特噗地一声笑喷。 亚瑟脸一红:“闭嘴。”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十二个手下,蓝衣的国王军一个接一个地下船,加西亚一看高兴地笑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亚瑟冷淡地说:“不可能。”然后他脸上又浮起一层颇为尴尬的颜色,皱着眉补充道:“我不是放过你,我只是实事求是。” 加西亚点点头,然后忽然上前,毫无预兆地拉住亚瑟的手:“我有一些话,不能告诉别人,只能对你说。” 第25章 “您是生命与圣德的源头,您为我们的罪恶作补赎; “您是一切安慰的泉源,您甘愿为罪人作牺牲; “除免世罪的天主,求您宽恕我,垂怜我,我因杀人而身染重罪,愿向您献上我卑微的永生,换取灵魂在地狱中得到安宁。” “阿门。” 船舱中只有一方很矮的白蜡烛照明,一只铜质的十字架竖在桌面上,加西亚跪在桌前祈祷。兰开斯特靠在门口,领口大开,一大片白色的绷带嚣张地袒露着。他等加西亚默默地在胸前画完了十字,才不屑地轻笑一声,懒洋洋地说:“还有一会我们就到了。” “罗得岛?”加西亚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去,清晨的雾气未散,海面上朦朦胧胧的一片银灰。 “基督时代的希腊演讲学院,光辉灿烂的太阳神之岛。”兰开斯特骄傲的神情比太阳还要耀眼,好像他就是太阳神赫利俄斯本人,罗得岛不过是他一座小小的夏日行宫。 加西亚对兰开斯特感到无可奈何。兰开斯特瞟了一眼桌上的十字架和圣经,轻蔑地说:“到这里来,你得把一切柔弱的、温存的习气扔掉。小加西亚,在罗得岛,信奉上帝不能拯救你的灵魂。” 加西亚为他亵神的言辞不由得挑挑眉:“不信奉上帝,我们为何而生。” “为剑而生。”兰开斯特敲敲蓝玫瑰剑冰蓝色的剑鞘,发出泉水般叮咛的响声,他愉悦地说,“相信你的剑尖所指,死去的人都是应死之人。上帝不会原谅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原谅自己。” “你是说我刚才的祈祷是没有必要的?” “是的。” 加西亚笑笑,推开门走出船舱:“我想我明白了。” 他走向船头向西方眺望,雾气开始渐渐变白,变浅,黑色的锥形山体渐渐凸显出它庞大的形态,横卧在航线前方的海面上。 加西亚凝神看着,不可一世的巨人之岛,那里,罗得岛。 “说起来,我没有看见那个金发美人。”兰开斯特站在他身边,带着一股浓浓的促狭口味问加西亚,“你们说了那么长时间的悄悄话,都没有打动你的亚瑟美人儿跟你一起来吗?” 加西亚一愣,然后嘿嘿一笑:“兰开斯特,难道你想打他的注意吗?他可是圣殿骑士团团长的弟弟。” 兰开斯特冷淡地哼了一声:“说你自己吧。” 加西亚瞧见兰开斯特漂亮纤细的眉峰不悦地蹙着,嘴角闪出一个快乐的弧度,他忍不住幼稚地用原先兰开斯特嘲讽他的话讽刺回去:“兰开斯特,你这幅样子就像是得了痔疮。” 兰开斯特先是一怔,然后爆发出大笑:“小加西亚,你果然有被我教坏的潜质!” 他得意洋洋,忽而间绿色的猫眼变得妩媚惊人,清晨的光线带着些微的冷蓝,把他昳丽的轮廓装饰得出离冷艳。兰开斯特敞开着胸口的衣服,洁白修长的颈项和苍白的胸口、锁骨、连成一片雪白的诱惑,他自然地舒展着肢体,用缓慢的姿态靠近加西亚,利用天生的美貌不容拒绝地勾引。带着玫瑰香味的湿润呼吸拂在加西亚的脸上,说出的话让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小加西亚,只有在下面的人才会得痔疮……你如果不懂,我会慢慢地、慢慢地教你。” “兰开斯特!”加西亚满脸涨红,连着一头火红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摇摆,看起来就像一蓬生气勃勃的猩红草长在番茄上。 兰开斯特悠然地撤离,手指懒懒地一抬:“我在啊。你害羞个什么劲,以后时间很长,我要教你的东西很多。” 在兰开斯特面前,加西亚总是轻易地被惹毛:“你给我听好,从今以后只要我在,我就不允许你勾三搭四!不许滥交!不许胡乱调戏!” 兰开斯特哼了一声,尾音嚣张地爬升:“我滥交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他用细长的眼尾挑逗地看着加西亚,“更何况,我从来不胡乱调戏,我只调戏你一个,聪明勇敢的小加西亚。” 加西亚脸色轰然由红转白。他局促不安地曲展着手指,说话也结巴起来 分卷阅读28 分卷阅读2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29 :“我……代表我哥哥……约束你的行为……” 果不其然。 这招是最有效的。兰开斯特脸色一放,一耳光扇在加西亚的脸上,然后他从鼻腔深处冷冷地“哼”出一声,转身留下一个生气的背影。 “喂喂。”加西亚在他身后无助地挽留道。 第26章 六天七夜的航程。1144年八月的一个清爽的早晨,兰开斯特的快帆船抵达了希腊罗得岛。 海风吹在沙滩上,零碎的各色贝壳在白金色的沙粒间闪闪发亮。 古老的共和时代遗留下来许许多多白色的巨大石像,横卧着,站立着,姿态生动自然地散落在漫漫的海岸边。 战神的头盔上缠绕着蟒蛇,狄俄尼索斯把酒杯扔在阿佛洛狄忒的脚下。大片的白色野花开满了面向海洋的坡地,海风永远吹着,永远青春的女神石像用典雅而温存的眼神注视着加西亚,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他的面前慢慢展开。 不受约束的,暴力的,强悍的,以剑为生的,巨人世界。 兰开斯特带着加西亚参观岛上的古迹。 白色的古希腊圆柱倒在地面上比比皆是,地中海的小型雀类在断裂的石梁间筑巢,唱歌的鸟类和翻飞的蝴蝶,绿草如茵的小山丘上,欧珀装饰的精巧的古代神庙,如今里面供奉着一尊月白色的圣母。 “离开海岸往岛的中央,是罗得岛上的城镇,城镇郊外有骑士团的城堡,训练场和礼拜堂。”兰开斯特指着山丘的后面那一片典型的爱琴海建筑群说。浅色屋顶的小房子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白色的宫殿群矗立在南端的山岭上。 风景如画的罗得岛,终年的阳光雨露、百花和微风。 加西亚跃跃欲试地搭着眼睛眺望,忽然疑惑地叫住兰开斯特:“兰开斯特,你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顺着他的手指去,在兰开斯特的快帆船不远处,海滩上聚集了大群的人,他们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看似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都不准动,团长就要过来了!” 一个白衣银甲的圣殿骑士大声喊着话,一马当先朝人群冲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纷纷散开,兰开斯特和加西亚走过去,只见白色的沙滩上俯卧着一具尸体。蓝色的国王军军服浸透海水,在上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尸体周围洇开一圈深色的痕迹,才刚刚被冲上岸不久。 兰开斯特也忍不住愣住了。 少见的白金色柔软的短发,没有一丝瑕疵的纯净。雪白的皮肤还没有涨得很厉害而变形,修长的手指呈痉挛的形态埋进沙粒里。 加西亚脸色奇怪,默声说:“好像是……” 兰开斯特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看错了,我们走吧。”兰开斯特用力拉着加西亚的手臂,使劲把他拉开,语气不容反驳。 加西亚任由兰开斯特把他拉开,只不过走出几步,他又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具尸体。 金发的亚瑟俯卧在那里,身上覆盖着细细的一层白色沙粒,松开的领子里可以看见脖子上一圈清晰的紫色勒痕,后背上透出一片血红,渗透蓝色的衣服,变成了深紫色。 守在尸体旁边的那个白衣骑士用剑柄毫不留情的捅着围观者的身体。 就在这时,远处马道上一个白银盔甲的骑士快马急赶而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带着头盔的圣殿骑士。 “所有人让开!所有人!” 白银盔甲的骑士跳下马,所有人都退开三步之外,加西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银色的锁子甲和银灰色的护肩胸盾,黑色的腰带手套和长骑靴,胸前血十字的徽章。黑发黑眼文雅骑士,是圣殿骑士团团长。 弗兰克面无血色,扑通一下跪在亚瑟身边,他表情空洞地看了一会,脱去手套,轻轻地拂去那张沉睡的脸上粘附的沙粒。 团长的眼神很奇怪,似乎不认识这个死去的年轻人,但他的动作又像父亲一样温柔。他凝视了一会亚瑟后背的血迹,紫红色交叉的血迹似乎在传递着一个什么信息。弗兰克揭开亚瑟后颈的军服。 于是所有人都看见,绽开在死者苍白皮肤上的,是一个刀刻的十字。 倒立的十字,代表恶魔与天罚。 刀法清晰果断,残忍却没有一丝犹疑。 红色的血口张开在死者背上,宛如背负死亡十字的耶稣羔羊。 兰开斯特露出不忍的神情看着加西亚,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转过他的身体,将加西亚红色的脑袋按进怀里。兰开斯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玫瑰熏香,安慰而催眠。 “我在这里。没事。”他用难得温柔的声音说:“小加西亚,他蒙主召唤,已经身在天堂。” 第27章 三年后。 1147年十月。罗得岛。 一声尖叫打破了钟楼高处的寂静,喝得醉醺醺的酒鬼敲钟人从昏暗狭窄的楼梯上滚下来。还剩半瓶酒的破瓦瓶摔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城镇中心的大钟敲响,当值一天的正午,恢弘声音传遍了繁华的城镇、集市和人群,十几只灰鸽子惊起,飞过钟楼上方。 来自那不勒斯的僧侣站在钟楼下,高声朗诵着荣耀的卷轴,过往的路人纷纷停下来,有几个人还虔诚地跪在台阶边祈祷。年轻的僧侣满面尘土破衣烂衫,朗诵到激动处,他高举着褐色的羊皮书,大声地、激动地喊着: “它是荣耀之城,它是哀愁之乡! “天使围绕的耶路撒冷,英雄用血泪浇灌!万民的赞美颂扬它! “耶路撒冷,如《圣经》说,上帝赐与以色列的后嗣,遍地流着奶和蜜。它是大地的中心,肥沃和丰富超过世界上的一切土地,是充满欢娱的天堂!我们的故乡到处都是贫困、饥饿和忧愁,连续七年的荒年,到处都是凄惨的景象,老人几乎死光,木匠们不停地打造棺材,母亲们悲痛欲绝地抱着孩子的尸体。东方是那么的富有,金子、香料、胡椒俯身可拾,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坐以待毙? “让我们投入一场神圣的战争,因为那些异教徒,无信仰者,为恶累累的人,正在威胁着耶路撒冷。所有正直勇敢的基督徒们!为了上帝去同撒旦斗争吧!第一滴血从审判的剑下流出,蒙主庇佑,将有更多的鲜血献祭,直到所有的罪行都得到惩罚……”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平民百姓被年轻僧侣的热情感染,纷纷和着他的声音嘴里振振有词,人群外不远处有一个高个子的武士,穿着一 分卷阅读29 分卷阅读3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0 身白银铠甲,头盔拴在腰带上叮铃咚咚地晃着,他牵着黑马优哉游哉地走过来,吐掉嘴里衔着的麦芽:“嘿,加西亚!” 身材高大的武士看来像一只暴虐的老虎,精明有力,浑身贵重的装备,脸上满是上位者的狂妄。他的脸颊上对称地用红色的颜料涂着鲜血一般的十字,习惯性地摸摸脸。 应着他的声音,挤在人群中的一个高个子身影转过背来,他一直在认真地听僧侣诵读卷轴,一字不漏,极为虔诚。 “嗨,雷!” 他的声音明亮温和,但是却意外的有些沙哑,介于清澈和成熟之间的声线,不难猜出他正在变声期。 年轻人个子很高,披着宽阔的黑披风,显得沉着镇定又强悍。隐隐有威慑力从他不宽的肩膀上流泻下来。连在披风上黑色大风帽罩住了他的脸,他向那个暴戾的骑士走过去,张开双臂:“我回来了!” 骑士雷纳尔多高兴地跳下马给了他一个大力拥抱,宽阔的脊背让人担心他简直要把年轻人给捏碎了,他和年轻人互相重重地拍着对方的后背,雷纳尔多大声说:“加西亚你个流氓头子!不是说昨天回来的吗?” 年轻人呵呵笑了:“海上的事情哪能说得这么准!”说着他脱下雪白的手套,露出划着细密伤口的手,掀开风帽,火红色的短发喷薄而出,明亮刺眼。年轻人生着一副傲人的好相貌,英俊逼人的蓝色眼睛,覆盖着深红色的浓密睫毛。在当时,无论是娇俏的贵族小姐或是傲气的男爵少妇,都准会被这张脸迷得晕头转向。他有着健康纯正的肤色和流畅的轮廓。尤其是唇边到下颚处一道红色的划痕,不知为何,并没有破坏那张脸完美的帅气,反而出挑地显露出一种霸气来。 “哈!我有个礼物要给你!”雷纳尔多得意地说:“我把你可爱的小狗从罗马带来了!”说着他大声冲后面喊了一身:“嘿!小鬼!躲什么!” 那个叫加西亚的红头发年轻人随之惊喜的叫了一声:“安德烈!” 顺着他的视线,一个少年模样的瘦小身影从雷纳尔多的黑马后面欢笑着窜了出来,他扑向红头发的年轻人,然后气愤地扁着嘴:“搞什么!加西亚你居然比我高了这么多!” 加西亚揉了揉安德烈一头柔软的金发,把他抱进怀里。 安德烈虽然嘟着嘴,但是见到了久违的伙伴还是兴奋得脸色通红,神秘兮兮地踮起脚凑在加西亚的耳边说了几句。 加西亚满意地点头。 安德烈眨着孩子般的眼睛对加西亚说:“教皇让我跟你说,消灭鲍德温王族就是铲除天主的敌人,你的王冠永远干净得像二月的新雪一样洁白!” 加西亚一听憋不住大笑。微乱的红色短发像火苗一样拂动,他梳理着安德烈被风吹乱的头发,如今看来,这一对伙伴似乎已经差上了一个辈分有余,加西亚说:“安德烈,请你回西方去,到教皇的面前,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 “嗯?什么消息?” 加西亚一本正经,蓝眼里狡猾的光点闪闪发亮:“告诉陛下,诺曼底的加西亚,怀着对天主至高无上的爱,加入了圣殿骑士团,并发誓效忠萨珊。” 安德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这是个不幸的消息吗?” “对于我们慈爱的教皇陛下来说,这恐怕是今年最不幸的一个消息了。”红发的骑士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气,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架:“但愿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私人医生就在不远处。” 安德烈“哦”了一声。 正此时,人群骚动起来,大钟刚刚响过,酒鬼敲钟人的嚎叫终于引起了周围的主意。 原本聚集在僧侣身边的平民百姓纷纷朝钟楼拥挤过去,人头攒动,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漆黑的楼道里看。 加西亚把安德烈留在原地,和雷纳尔多分开人群往里走,百姓都恭敬地为这两个高大的骑士让路。 只见一个吓得屁滚尿流中年邋遢汉跌跌撞撞地从楼梯口爬出,涕泪横流,嘴里不停地说:“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没做……” 敲钟人一看见加西亚和雷纳尔多气派的身形和腰间沉重的佩剑,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眼泪顺着油腻发亮的脸哗哗直流。 雷纳尔多上前一把将他提起,跟捏一只小鸡一样:“什么事情?” 敲钟人不停地用手锤着自己的头:“我……我一上去……那人被绑在钟上……我什么都没碰……钟……钟就敲起来……”话没说完,人差不多已经吓昏过去了。 雷纳尔多骂了一声废物把人往地上一扔,顺着昏暗狭窄的楼梯往上走去。他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味,和血腥气味又有点不同,像是动物的体腔被翻开的气味。 雷纳尔多皱了皱眉。 即使是天生的暴虐骑士,看了这种场面也忍不住觉得反胃。 大钟还在微微晃动,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勉强具有人形的尸体,被倒吊在大钟的边沿,敲钟的时候腹部和下肢已经被十五英尺高的巨大铜钟砸烂,血肉和内脏飞溅,涂抹在一边的石壁上。 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胸背以上还是完整的,雷纳尔多忍着恶心、用剑尖把尸体转了一个角度。加西亚此时刚好从雷纳尔多的身后走上来,尸体后背上血红的逆十字恰好正对着他的眼睛。 “居伊?盖伦,耶路撒冷的宗教审判官,岩石圣殿的大教长,女王陛下的表弟。”雷纳尔多收回了剑,尸体挂在空中摇摇晃晃,“这家伙昨天才来的罗得岛……跟我一起。” 说着他又感叹一声说:“那个刺客动作真是快。” 加西亚问:“这算是第几个?” 雷纳尔多想起了什么,回头拍拍加西亚的肩膀:“嘿,我为亚瑟的事情替你感到遗憾。” 加西亚没应声。他只是在胸口平静地划了个十字:“主是仁慈的。” 他们转身走下钟楼,骑士团的人已经来了,大队人马把钟楼包围起来,雷纳尔多一走出楼梯,一个低阶士兵不认识他,刚要拔剑冲上前,领队的骑士立即推开他,抢先一步行礼:“雷纳尔多大人!”领队探着头往钟楼里面望了一眼:“大人,我们接到报告,这里出事了?” 雷纳尔多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跟团长汇报一下,又死了一个,还是那个刺客。”——从三年前起断断续续死了许多人,每个人都在十字军中位居要职,都和耶路撒冷女王关系匪浅,死者的后背都有一个逆十字,于是很多人相信这是 分卷阅读30 分卷阅读3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1 阿萨辛刺客【1】所为,十字军中起了不小的恐慌。 “是。” 领队的骑士听说是阿萨辛,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肃然领命。转身前他又看见一个人从昏黑的楼梯口走了出来。 那个人在雷纳尔多的身后,既没有穿圣殿骑士团的制服也没有穿医护骑士团的军服,却腰配长剑和短刀,深黑色的长披风下,铁灰的盔甲阴冷逼人。 领队的圣殿骑士不由自主地寒了一下:“你是什么人?” 那个人没有回答,黑色的披风似乎和钟楼里面的黑暗混为一体,他的脚步缓慢无声,领队骑士感到危险,他戒备地抽出佩剑:“你为什么佩剑?回答!” “你是哪里的骑士?” “你从什么地方来?” 黑披风的骑士抬起头,好似不太清楚状况一般,他疑惑地皱眉:“问我?”火红的头发像烈焰暴露于白炽的阳光中,皮肤也闪耀着强健的淡金色,加西亚微微弯起一双富有魅力的钴蓝色眼睛:“刚从黑 天使堡来。” 【1】 阿萨辛,刺客组织,中世纪叙利亚山区的一个穆斯林异端教派,直到百年后阿萨辛被旭烈兀率领蒙古小骑兵连窝端为止,几乎从不失手。 《1:黑 天使降临》 完 2009.12.20 猫锦 2:刺客名单 第1章 “一……二……三……四……五……六。” “六……五……四……三……二……一。” “一……二……三……” 星期一的下午,七世纪的巨石结构礼拜堂里几乎看不见人影,这座礼拜堂在罗得岛的北面临海的峭壁上,高大空旷,常年无人问津。 礼拜堂只有一个神甫,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方清澈的水池,一园子盛开的红月季和那些古老的、抽象的大希腊时代偶像。 深金色的阳光从高处的鹰窗斜照进来,在地面铺排着一道道暖黄色的栅阑。 只有一个年轻人跪在圣坛前面祈祷,他也并不是祈祷,他只是在数着数字,从一到六,从六到一,再从一到六……不断循环不断重复,不知道他要数到什么时候。 他似乎乐在其中。 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串紫灰色的木棉念珠,用黑色的羊毛线穿着,可以看得出来原本那串念珠被从中拿掉了好几颗,剩下的稀稀疏疏。每一颗木棉珠子都被磨得圆滑发亮,应该是长时间祈祷时磨擦拨动的结果,就像他现在做的一样。 这一串念珠大约有二十几颗,年轻人却只来回地拨动着其中六颗,忽然,他毫无征兆地中断了这种奇怪的行为。 “六。”他说,“这是倒数第六个。” 他有一双修长漂亮的手,从容地解开串着念珠的羊毛线绳,从中取出一颗,然后俯下身去,用手在圣坛前面的地砖上细细地摸索着。摸到一块略微突起的岩石地砖,他用力搬开,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 年轻人将取下来的念珠埋进泥土里,埋得并不深,那里已经有许多颗一模一样的珠子,安安静静地和泥土躺在一起。 “耶和华是严厉的主。”年轻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请审判死者的灵魂,因为我已经把他们送到了您的脚下。” 他神情虔诚地阖上岩石板砖,然后伏在地上,在那块石砖的表面深沉地印上一吻。 “加西亚阁下,您的祈祷结束了吗?”一个声音适时在后面响起,白衣的神甫站在礼拜堂罗马式厚重的拱门中,背后一片暖光,暖光后面有一团水红色的月季,院子里静谧得宛如天堂。 白衣神甫身材纤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栗棕色的及肩卷发留着恰到好处的贵族长度。蓝灰色的眼睛形状漂亮,睫毛浓密,仔细一看,眼尾一点出挑的美艳和他整个人矜贵的气质似乎在暗示他的身份不仅限于一个神甫这么简单。 “奥拉尔神父。”年轻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从圣坛边向门口走去,他通过那一排金黄色的光栅时,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向神父伸出双手:“神父,我需要告解。” 奥拉尔神父把双手放进年轻人的双手中,年轻人轻轻地握住,俯下身亲吻。 “我又杀了人。”年轻人说,“您听说了吗?钟楼上死了一个人,他是耶路撒冷来的宗教审判官,居伊?盖伦,您认识这个人吗?” 神父平淡地听着年轻人的话,镇定得近乎冷漠。 神父说:“认识。” 年轻人说:“您想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死的吗?”他不等神父回答,径自说下去:“他被我吊在钟楼顶的横梁上,挂在大钟的边缘,然后大钟敲响了……”年轻人露出一种不忍的神色,“他不会立即死去,你说这样他的灵魂是不是非常痛苦?” 神父说:“我想是的。” 年轻人笑了,钴蓝色的眼睛里像湖水化开了春光:“那么根据您的了解,这个居伊?盖伦,他能进入天堂吗?” 白衣的神父沉默了一阵,然后摇摇头:“不能。” 年轻人似乎非常高兴,他伸出双臂亲切地拥抱了纤细的神甫,然后淡淡地亲吻着神父的面颊,对方开始回应他。接着这个吻就开始变的旖旎,年轻人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对方的腰上,神甫柔软的双臂绕上他的颈项,看似柔弱但是异常暧昧惹火,他们像交缠的藤蔓,细微的亲热声在安静的教堂里传播开来。 第2章 一个小时之后,红头发的年轻人才从礼拜堂走出来,他从北面的悬崖上,骑着马一路往城镇中央而去,穿过热闹富裕的集市,直向圣殿骑士团的宫殿。 加西亚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服走过军械库的时候,正好撞见兰开斯特在和一个少年接吻。 兰开斯特靠在墙上,一手懒洋洋地托着少年的细腰,闭着眼睛,神情迷乱又厌倦,敞开的衣领处刚好能看见肩上红色的一片伤,衬着雪白的颈项。 如果要仅仅是亲个嘴加西亚大概也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路过了,关键是那个背影十分妖冶的少年,把一条赤露的白皙的腿绕上了兰开斯特的腰,手从兰开斯特敞开的衣领里伸进去,慢慢向下摸索。 这简直让人不能容忍。 加西亚默了片刻,他把刚刚系好的领口一扯,大步折过去,揪住那个少年的头发毫不留情地一把将人从兰开斯特的身上扯下来,扔出去老远。 少年还没来得及回过魂,跌在地上撑起身子,雾气蒙蒙的眼睛望着加西亚,衣衫不整脸上红潮满布。 分卷阅读31 分卷阅读3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2 加西亚冷冷地攥着拳头。 兰开斯特这才悠悠地睁开碧绿的眼睛,他和加西亚同时扫了一眼摔在地上的少年,兰开斯特漠不关心,加西亚心头火起。 “兰开斯特,我说过多少遍,别让我看见。” 兰开斯特缓缓地把垂直的银发捋起来,他眯起讥讽的绿眼看向加西亚。打量着后者脸上明显的厌恶和不齿,兰开斯特冷笑起来:“你凭什么管我?你自己在做什么?” “喔喔!”“哇嗷!”两人对峙的时间,军械库前聚集了一堆起哄的圣殿骑士,一个个看好戏的样子抱着手臂三五成团,“打起来吧!” 加西亚握着拳不说话。 兰开斯特听见那些起哄的声音,神情更加讽刺:“你昨天回来的,那时候你到哪里去了?” 加西亚眼神闪了闪:“你不相信我。” 兰开斯特反问:“相信你什么?” 加西亚说:“我今天中午才到罗得岛。” 兰开斯特不由得大笑:“今天中午?刚好那个居伊?盖伦死的时候?” 加西亚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周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闹事骑士吹起了口哨,加西亚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兰开斯特,即使你不相信我也不能……”兰开斯特不等他说完,扣好衣领冷冷地转身,加西亚拉住他:“你想一想我哥……” 这句话点燃了火药桶。 “砰”的一声闷响,众人只看见兰开斯特的长发甩出一个银亮的弧线,瞬间暴涨的愤怒和重拳打在加西亚的脸颊上,加西亚摔出去撞上身后的墙壁,立即有大股的鲜血顺着鼻侧和嘴角流出来,他用衣袖一擦,一片血红连雪白的亚麻都吸不住。 加西亚有些吃惊。 他捂着被打伤的嘴角愣了片刻,冰冷的怒火也顺着每一根红发缓缓地竖立起来。 加西亚强忍着濒临爆发的戾气,兰开斯特照样轻蔑地看着他,语气满是不屑和憎恶:“少提你哥哥,我尊重他,加西亚,你不配。”说完潇洒地带起肩上的披风,傲然地留下一个背影。 满场围观的人都在冲着加西亚叫:“你是不是男人!” “打回去啊!” “揍死他!” “你怕了吧!” “嘿!没种!” 加西亚额头上的血管嘣嘣跳动,指甲都嵌进了手心里,强忍暴怒的血流几乎冲破他的颅顶,他气得眼前一阵发黑。 足足在原地站了半个钟头,围观的人都意兴阑珊,他心头狂怒的血流才慢慢平复下来。加西亚做了几个顽强的深呼吸,放松下紧绷的双拳,然后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休息室走去。 乱哄哄的走廊。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雕像。急需修理的贵重壁橱。满地的瓷器碎片。严重坏损的墙壁。破碎的玫瑰彩绘窗。 圣殿骑士团的休息大厅,华丽的殿堂被乱七八糟的打架斗殴毁坏得一塌糊涂,加上三五成群英俊邪魅的骑士,时不时爆发出狂野不羁的大笑,整个宫殿给人一种魔窟的美感。 加西亚抑郁地捂着脸颊走进大厅,一脚踩烂一朵掉在地上白色的玫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火药气味,十英尺内生人勿近。 流氓头子加西亚,座右铭是“看谁不爽跟他玩命”,左手重剑砍翻你再说。 赛马打架赌钱喝酒泡妞,是圣殿骑士团五大绝艺,加西亚迅速领会并且样样精通,三年来打遍天下只有几个敌手,发起狠来揍得你亲爹都不认得。如今看到他这副样子,众流氓骑士纷纷暗自思索大约是遇到了那“几个敌手”其中之一。 于是退避三舍。 大厅最中央极其嚣张地摆着一张胡桃木的长桌,桌上放着一堆堆金币,几个圣殿骑士坐没坐相地围在桌边,越过人群瞅着加西亚,加西亚大步朝他们走过去。 桌边还留着一张空椅,加西亚走过去一脚踢椅子踩上,掏出四个银币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今天你们赌什么?” 长桌边有四个高阶骑士。依次是雷纳尔多,闪电,风狼和加西亚。 人称混乱四天王。 兰开斯特以下圣殿骑士团最恶霸的四骑士,现在围坐一桌,在大厅中央划出一个隔离区。 闪电在洗筹码,雷纳尔多望了一眼加西亚嘴角的瘀伤,晦涩地露出一个笑。风狼瞄了一眼加西亚的那四个银币,脸上神色不屑,手指一弹,那四个银币顺着一道弧线从桌面上飞了出去。加西亚视若无睹说:“康拉德皇帝的军队在小亚细亚被突厥人连锅端,骑士团在圣殿山召集大军,我打算去耶路撒冷。” “那又怎样?”风狼懒洋洋地转着金币,细眯的狼眼成一线看向加西亚,后者于是低沉地笑了声:“你们跟不跟我一起走?” “所以?”风狼抬起红色的手套指指他的胸口,“你就打算用这四个银币,买我们给你卖命?”他哼声不满地说,“也许你把我们想得太便宜了点。” 加西亚望了眼闪电,闪电一言不发,雷纳尔多也不打算帮他说话,于是他耸耸肩:“我们从拜占庭的商路走,路上可以洗劫商队和港口,如果遇到十字军的散骑兵我们还可以吸收新成员,我估计三个月之后圣殿骑士团将在岩石圣殿召开集会,之后就会有名正言顺的旗号打仗,无论是哪个城市,反正是好机会,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大捞一笔,钱多得超出你们的想象。” 加西亚循循善诱,风狼不为所动。加西亚继续说:“到时候东方各地的骑士和领主闻风而动,准备的最充分的人有最多的利益,东征最后都只会变成一场大洗劫,我们如果不及早动手,最后就只有残羹剩饭。再问你们一遍,来,还是不来?” 风狼问:“谁是头?” 加西亚摊手无奈:“所有的钱平分。” 风狼满意地露出邪笑。加西亚不由得无奈摇头。闪电这时候忽然出声,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刚从黑 天使堡回来?” 加西亚愣了一下,“是,怎么了?” 闪电说:“那你应该知道梅利森德从萨珊那里夺回国王军的统帅权了?” 雷纳尔多一听大吃一惊,他询问地看加西亚,加西亚先是意外,继而失笑承认:“看来你都很清楚。” 闪电淡淡地说:“你鼓动我们去耶路撒冷,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话音刚落另两人都一起看着他,加西亚伸出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承认,有。” 这句话一说完,几个人都互相看了看,风狼冷淡地说,“你知道我们都不玩政治。那对姐弟怎么斗 分卷阅读32 分卷阅读3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3 ,不关我们的事。” 加西亚吐吐舌,侧身坐在桌上:“听我把话说清楚。” “我知道。”他举起手重复道,“我知道。萨珊是萨珊,我是我,我又没有鼓动你们站到他一边。去耶路撒冷,你们拿到你们应得的钱,我招募我的人手,而且我也需要钱,这就是我的目的。不关你们的事,怎样?”说完他冲雷纳尔多使个眼色让他帮忙说话,雷纳尔多咳了一声。 长桌边陷入沉寂,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会,还是雷纳尔多拍手圆场:“我看也就这样吧,时间不等人。下午我们就从海路出发,先到以弗所再说。” 加西亚一听立即弯起眼睛:“那就说定了。”然后他在台面上随手抓了一把金币跳下桌子,冲风狼眨眨眼:“谢了。有钱还你。” 风狼大翻白眼,四个人起身,陆陆续续走出大厅,闪电走在最后,盯着加西亚的脸颊又看了看。雷纳尔多在一旁笑。 闪电看了半天,终于抬了抬眉毛:“是兰开斯特?” 加西亚按着嘴角皱眉说:“闪电,你迟钝一点会死么?” 闪电摇头:“是你疑点太多,不能怪别人怀疑你。” 加西亚一听呆了几秒,闪电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了。他连忙看向雷纳尔多,惊讶地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雷纳尔多摸摸脸颊上的血十字,态度模糊地哼了一声:“谁知道,也许他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加西亚再次呆,雷纳尔多却拍拍他的肩膀也走了。 第3章 1147年十月末,第二次十字军东征路上,康拉德皇帝在小亚细亚被突厥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丢盔弃甲逃到尼西亚。两大骑士团听闻风声立即召集大军,伺机打出各式旗号发动袭击,以千奇百怪的理由疯狂抢劫周边城镇大发横财,就像他们的先辈们所做的那样。散布在地中海诸岛屿以及东方各城堡的领主骑士纷纷出动,像听到号角的狼群,从千百英里之外向圣殿山集结。 加西亚四人带领四十多人从罗得岛出发,沿海路到达小亚细亚的以弗所。他们在月亮山的戴安娜神庙与来自德法两国的十字军汇合,一直待到1147年圣诞节。此后十字军行动缓慢,加西亚甩脱大部队,率领四十多圣殿骑士和从中出走的一小部分法国枪骑兵沿海岸线往东,1148年一月下旬,他们单刀直入地穿越了被赞吉王朝占领的埃德萨,奇迹般地无一伤亡。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在路上洗劫了劳底加,袭击了亚美尼亚边境的撒拉逊海盗港口,释放了七十多个基督徒奴隶,并把抢来的一大部分钱分给了他们。加西亚从这些面黄肌瘦的奴隶中挑选了二十多个健康的年轻人,并把从杀死的海盗身上剥下来的铠甲和兵器分发给这些少年。 在册封这二十几个奴隶的时候,加西亚站在浇满了桐油的焚尸堆上,脚踩着撒拉逊人的头颅,他用剑尖指着下面的每一个人说: “从今天起,你们被册封为骑士。 “册封你的人不是我,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而是上帝。他解放了你们,把他的武装交到你们手中,许诺你们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和名望。你们必须勇敢,必须起誓,你们的剑尖所向,都是上帝的敌人。然后蒙主荣宠,我们将得到整个叙利亚沙漠的黄金和白银!” “哈利路亚。”加西亚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底下的少年们纷纷把剑高举过头顶,大声喊着:“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1148年二月末,加西亚带领着一百二十七个年轻的武装骑士,穿越耶路撒冷王国边境;三月七日,他们终于站在耶路撒冷的白色城墙下。 “耶路撒冷修筑了三道城墙……” 一个尖刻的嗓音冲进加西亚的耳膜,加西亚喝了一口麦酒,一面不悦地揉揉耳朵。他们正坐在一家叫“黄蔷薇”的酒店里,酒店位于耶路撒冷市中繁华的大街上,消息海一样嘈杂的人声像围在尸体周围成群的秃鹫。酒店的大棚下面坐满了各地的骑士和游民,发出粗粝的吵嚷。圣殿骑士团四人埋头喝着酒一声不吭,他们的邻桌坐着一个大胡子的半吊骑士。之所以说他是半吊子,是因为加西亚觉得一个骑士不应该这么邋遢,更不应该喝得烂醉而露出猥亵的眼神,望着坐在门边的一个美少年。 美少年的同桌坐着一个黑袍僧侣,他既不喝也不吃,眼睛精光发亮,兴致勃勃说着耶路撒冷的城墙,尖刻的嗓音就是从他那里发出的: “耶路撒冷有三道城墙,第一道是犹太人的城墙,早就只剩残垣断壁;第二道是穆斯林的城墙,上帝说那是华而不实的屏风,第三道是基督徒的城墙……” “闭嘴,格里高利!” 同桌的美少年不耐烦地开口,“你能不能安静一会?”他的声音细腻,一下子就吸引了周围一圈人的注意,白嫩的皮肤,栗色的长发泛着华丽的波浪披散在肩头,他的身材实在是太过纤细,银色的盔甲和靠在手边的重剑只让他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 美少年一说话,加西亚邻桌的大胡子骑士立即按耐不住地站起来,朝门边那一桌走过去,他坐在少年的身边散发着酒气。这时加西亚旁边坐着的风狼忽然感兴趣地说:“我赌他还没开口就会被揍。”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大胡子骑士被砸中颧骨满脸鲜血地倒地。美少年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用剑柄横扫,骑士的颧骨碎裂,周围的人脸色都变了。黑袍僧侣立即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美少年一拍桌站起,环视四周,细长的眉蹙起喝道:“你们都给我收起这种眼神!” 店里稍稍静了静。 雷纳尔多加西亚四人无声地交换着眼神,露出猥亵的笑容,然后低头喝酒。却不料那美少年眼神扫过这一桌,忽然表情巨变,杏眼睁圆。没等加西亚他们反应,少年就提起剑快步走了过来。那凌厉的绿色眼睛直逼端着酒杯的加西亚,加西亚愕然抬头,美少年拔出重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这小子,把项链还给我!” 第4章 加西亚仰起头望着身材娇小的美少年,张口结舌半天,然后放下酒杯,举起两手:“嘿,放松。” 店里这下彻底安静了,路人都神情暧昧地望着他,加西亚小心翼翼地用手挡住剑刃,和颜悦色地对娇小的美人说:“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一言激起千层浪。 旁边的雷纳尔多噗的一下笑出声,穿着男装的碧眼“美 分卷阅读33 分卷阅读3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4 少年”脸上稍显尴尬,握紧了剑冷冷地喝道:“上个星期你才被我修理过,这么快就敢这样跟我说话?” 加西亚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上个星期我还在耶路撒冷城外一百多英里!”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雷纳尔多三人,神情催促地说:“你们三个!帮我说点什么!” 雷纳尔多摊手,风狼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加西亚对碧眼少女说:“小姐,这些人都是我的搭档,我两个月之前从以弗所到耶路撒冷来,”他牵起胸甲上的红色大十字给碧眼少女看:“你看,我是圣殿骑士,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美丽的女孩,如果我见过,我一定不会做冒犯你的事情,再想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女的眼神变得疑惑起来,她左左右右地盯着加西亚的脸,目光停留在他下颚处的伤疤上,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你不是他。” “当然不是。”加西亚露出绅士微笑,“我绝不会做令美女生气的事情的。因为我是个骑士。” 少女听罢眼神又凌厉起来,刚准备撤下的剑又抵上加西亚的下颚:“不对。”她蹙着眉说:“你们连说话都一模一样,肯定有什么关系。那个小子在哪里?” “一模一样?”加西亚皱起一边眉梢,头痛道:“我和谁?” 少女说:“亨利?不兰他日奈,他是你什么人?” “……”加西亚望着她发呆:“亨利?” 碧眼的小妞冷傲地笑了一下:“你们果然有关系。” “我操。”加西亚推开少女的剑站起来,“亨利?红头发蓝眼睛长得……”他指指自己的脸,少女点点头:“不错,和你很像。” “真他妈操蛋的一天。” 加西亚非常草地低咒一声,然后拿起自己的剑准备走人,另三人匆匆往嘴里塞了些酒肉也整顿衣装站了起来,他们走出酒店,碧眼的少女朝黑衣僧侣打了个响指,随即也跟了出来。 一行人顺着市中央班布大道走了一段,雷纳尔多碰了碰加西亚的胳膊,加西亚回头,少女和僧侣就站在他们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满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雷纳尔多吹了声口哨:“漂亮小姐,你跟踪我们做什么?” 穿着骑士装的小妞英气勃勃,她像朵鲜红的月季花般充满朝气,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中性俊美的圆润脸蛋,淡绿色晶莹的眼睛,正不急不怒地望着加西亚,坦荡荡地说:“我不是跟踪你们,我是跟踪他。” 加西亚左右磨蹭了一会,然后抿抿嘴唇,语气不耐烦:“听好小姐,我发誓我不知道亨利在什么地方。因为我和你一样,一旦知道他在哪里,我会第一时间把他揍会老家。所以你不要再跟着我,我虽然是个骑士,但我对烦人的女人从来没什么好脾气。” 碧眼少女知趣地做出退让的姿势:“那好。我暂时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她优雅地退后一步,翩然低头,“但是如果你见到亨利,麻烦让他把我的项链还给我。” “一定,小姐。” 少女向四人一一点头道别,风狼一直用欣赏又艳羡的眼神盯着她,临别前他依依不舍喊住少女道:“小姐,我能否有幸知道你的名字?” 少女落落大方向他行礼,眼神里透出成熟妩媚的微笑:“不要叫我小姐。我叫爱琳娜,阿基坦的爱琳娜。” 加西亚眼睛一瞪:“爱琳娜?‘那个’爱琳娜?” “是的。‘那个’爱琳娜。”少女微微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像月季花瓣一样水红。 加西亚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阿基坦的爱琳娜,法国的……王后?” 爱琳娜不再回答,笑着转身,黑袍的修道士像个泥人,跟着她走向人群中去。望着她娇小的背影消失不见,包括闪电在内,风狼加西亚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只有雷纳尔多不明状况地摸了摸脸:“所以,这个小妞,是法国的王后?” 风狼拔高声音:“她已经不是小妞了!她是路易的老婆,至少有,至少有二十……” “二十五岁。”加西亚面无表情地说。 “上帝,”雷纳尔多抖了抖肩,“这个世界一定不正常。” 风狼不停地感叹着年轻得可怕的法国王后,加西亚和雷纳尔多一路听着他的废话往圣殿山走去。 夜间,骑士们暂住在圣殿骑士团的塔楼中。木质的隔间透风,耶路撒冷城区的烟火气味从缝隙中飘进来,半夜间可以从木板的空隙间看到外面的星空。 一只白鸟在漆黑的夜空中飞过,留下格外明显的白色轨迹,大鸟绕着塔楼盘旋几圈,然后停在楼顶的石垛上。熟睡的声音在隔间里此起彼伏,扑翅的声音在塔楼外显得格外响亮,加西亚从浅睡中醒来,他侧耳听了一会,然后轻手轻脚地揭开毛毯,顺着木质的阶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赤着脚走出塔楼。 三月的耶路撒冷,夜间露水浓重,加西亚赤脚踩在石板地面上,感觉一阵冰寒。他抬起头往塔楼的顶端望去,白色的大鸟在那里扑扇着翅膀。忽然,一道黑影从后面扑向他,身手矫捷好似黑豹。 加西亚回肘击向他的头部,那人撤手抱住他的腰然后一摔,加西亚顺势矮下身一个横踢扫过他的小腿,再趁他起跳时拽住他的脚踝一拽,只听“哎哟”一声,来人被加西亚制服在身下,加西亚跪压在偷袭者的后背上,一手毫不留情地揪住对方的头发,被按在他下面的人连连发出求饶声:“哥,快松手,哥,我错了,哥,我再也不搞偷袭……” 一叠声的“哥”叫得顺口,加西亚愕然。 黑暗中什么看不见,加西亚拽着偷袭者的头发,反扭着他的手把人从地上拽起,然后押着他闪身进塔楼,往下,顺地道往里,地道阴暗潮湿如同墓穴,松油火把在石壁上燃烧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借着火把的光芒,加西亚看清来人身材高挑,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半成熟相貌,红色长发乱糟糟的好像山野牧民,英俊邪魅的轮廓和古灵精怪的钴蓝色眼睛让加西亚好像看到了镜像般的诡异情境。 加西亚忍不住伸出手,捏起对方细皮嫩肉的下颚,然后托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连那种顽劣的神情都几乎一模一样。 太诡异了。加西亚不由得起了一身寒粒。 他放开手,皱眉道:“亨利。” 红头发的英格兰王子立即扒拉了两下惨遭蹂躏的长发,然后笑得像只大狼狗一样,凑上来,趴着加西亚的肩膀说:“我很想你,加西亚。” 加西 分卷阅读34 分卷阅读3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5 亚把黏在他身上的王子从肩膀上揭下来,一手按在石壁上摁牢:“听着。” 他捏着亨利的脖子,用阴冷的语气说:“第一,我是你叔叔,不是你哥,你缺少见到长辈起码的礼貌;第二,你顶着一张和我神似的脸向我胡乱发情,这让我非常、非常不适;第三,你在一个极度麻烦的时间,来到了一个极度麻烦的国家,然后招惹了一个极度麻烦的女人,我有十二万分的必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第5章 “好的好的,我认错。” 亨利立即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可是加西亚,听说你在这边如鱼得水,我怎么能经得起诱惑?”他抱着手臂靠在墙壁上,“鲍德温们是我们家族的宿敌,你知道的,”他耸了耸肩,嘟着嘴说,“就是那种……不共戴天的。现在梅利森德姐弟俩斗得你死我活,我绝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简直是日夜兼程地赶过来了。” 加西亚望着亨利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气,忍不住说:“亨利,你还小。” 亨利眉梢一挑:“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所以才特意等到现在。”他露齿一笑:“你自己是什么时候到东方来的?” “亨利……” “我也十五岁了。” 加西亚肃着脸看了他一会,然后吐出一口气:“好吧,那你还记得当初我离开法国之后你父亲是什么反应吗?” 亨利打了个哈欠:“嗯哼,他当时气疯了。”然后他带着冷漠的神情,话锋一转,“但现在不一样,他什么都不会知道,因为他快死了。” “什么?” “他快死了。”亨利平淡地重复道。 加西亚似乎没听懂亨利的话一样,他稍稍偏过脸,仔细的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脸色微变:“胡扯。我甚至都没听说他身体有什么毛病。” “哦。”亨利抬高眉梢,“他身体很好。只是,”他指指自己的头脑,“也许,神经有些衰弱?常常……该怎么说呢。”红头发的王子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凉薄语气,满脸冷漠而嘲讽的表情,惹怒了加西亚,加西亚脸色一沉:“亨利!” 亨利只好皱了皱鼻子,神态和加西亚通常的样子如出一辙:“我错我错。” 亨利咧咧嘴说:“他总是把我当成你,然后又当你还是个刚出世的婴儿,只记得自己才刚刚结婚的那两年。”亨利说着笑了笑,“你真应该回去看看他,不然再过两年他连你也不认识了。” 加西亚瞳孔一缩,往后靠在墙壁上,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回应,只是摇头,再摇头,他斩钉截铁地说,“哥哥身体很好,才三十五岁。” 亨利嗤笑一声:“算了吧,老实说我觉得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话没说完就挨了加西亚一拳,亨利捂住脸大叫一声:“嗷!” 加西亚坚决不再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冷声道:“给我住口。我问你,那个法国王后是怎么回事?” 亨利揉脸:“爱琳娜?” 加西亚点头,亨利一下子兴致勃勃地精神起来:“那个女人真是极品!”一看加西亚脸色又沉下来,他连忙乖巧地解释说:“我不是说我上过她了!我是说她像个先知,似乎什么事都知道。关键是还很风骚。”说着亨利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情,啧啧地称赞个不停,加西亚蹙眉:“什么叫‘什么事都知道’?” 亨利咂咂嘴:“就是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一样,当时我扮成一个犹太商人,她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来这里是想干点什么,她真聪明,老天,我想她甚至连我们家和鲍德温们有什么过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着,小亨利两眼神采奕奕地闪出跃跃欲试的光,加西亚在一边冷不丁地倒他一头冷水:“这个女人你驾驭不了。她戴上王冠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 亨利一愣,然后钩钩嘴角邪魅地笑:“我可不这么觉得。她喜欢我。” 加西亚冷淡地抬眉:“她是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她。这就是糟糕的地方。”加西亚取下墙壁上的火把,领着亨利从另一头走出地道,一面说:“她会不动声色地控制你,你的周围都是她下的网,总有一天,你会被她玩死。” 亨利走在他的侧后方,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加西亚冷峻的侧脸,忽而笑道:“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不是。” 亨利悻悻地吐了吐舌头:“那就是说萨珊喜欢你、你也喜欢萨珊咯?”加西亚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亨利跟在他后面讨好地说:“别生气,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比较关注你的事情。” “嗯。”加西亚不带有任何意义应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把亨利送到地道的另一头,出口处是圣殿山的南面,远离骑士团的守卫,两人在地道的出口默默相对站了一会。最后加西亚四下望望,拍着亨利的肩膀说:“我知道劝你回去你不会听,但是,在耶路撒冷,万事小心。” “我可以常来找你玩吗?” “最好不要。” “嗯哼。”亨利嘟着嘴耸肩,“好吧。”他晃悠悠地转过身,转到一半又说,“加西亚,我有个问题。” “说吧,我等很久了。” 加西亚笑笑,早有准备地,抱着手臂靠在门口,两个人的动作神态都好像镜子一样出奇的默契,真诚而正经的对话在他们之间简直比晚上的太阳还罕见。 亨利望着他,偏头想了想:“我是说如果,我父亲,杰弗里死了,你会不会和我争夺王位?” “不会。” 亨利皱着鼻子,对加西亚翻了个白眼:“回答得太快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肯定是骗人。” 加西亚冷淡地笑:“你不了解我,我说真话的时候看起来像在说谎。” “说谎的时候呢?” “更像说谎。” “好冷……”亨利缩了缩脖子说,他的肩膀乐不可支地耸动了几下,然后像个小孩子一样抿起嘴唇:“好吧。我会听你的话。”他郑重地点了头保证,然后转身,临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回头,严肃地说:“加西亚,记得对我手下留情。” 加西亚冲他翻了个白眼。 等亨利走远,他摇摇头拿起火把,然后返身沿原路折回,地道走到头,站在塔楼的入口处,眼帘中忽然又出现一人,加西亚先一愣,然后忍不住 分卷阅读35 分卷阅读3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6 笑出声—— 闪电也赤着脚,坐在木质的阶梯上,正在专心致志地挠头,橘红色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听见加西亚站在他的面前,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在法国是个公爵,住在宫殿里养尊处优,受得了这种乌七八糟的生活吗?”说着他淡淡地抱怨了一声:“上帝,我压根睡不着觉,已经两个月没洗过澡了。” 听到闪电说到“公爵”这个词时加西亚稍稍意外了一下,不过之后他便无所谓地叹气道:“也许吧,不过经过三年,现在习惯了。”他走到闪电身边,把火把插在墙壁,和闪电一起坐在阶梯上,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第6章 加西亚走到闪电身边,把火把插在墙壁,和闪电一起坐在阶梯上,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那可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闪电总是所有人中最聪明的。”加西亚又叹了一口气,好似他真的非常遗憾一样,“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这句话刚一出口,橘黄色的身影就从阶梯上一跃而起,在昏黄的火光下一把利齿型的四刃剑直冲着加西亚的眼睛而来,一点征兆都没有,加西亚只能徒手去挡,顿时手掌上鲜血淋漓。 他脱开身后,站住了闪电的上边位置,先是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后露出仿佛不理解的神情。再下一秒,眼中杀机一动,只见从他衬衣的袖口弹出一把极薄的匕首。忽然间攻防均势,两人目露凶光谁也不动,形成对抗的局面。 “你要杀人灭口?”闪电眉梢一扬,“让我想想看。”他蛮不紧张地说:“你可杀了不少人。从三年前开始,第一个是维茨比的亚瑟?” “第一个是国王军的杜恩。”加西亚纠正说。 “哦?”闪电感叹,“原来是他。那我再想想。” “闪电……”加西亚发出无奈的声音。 “杜恩是女王的骑士。”闪电一面往后退一面若有所思地分析道:“死的那些人,维茨比、雷蒙、普林斯顿和盖伦家,他们都是女王的手足。所以鲍德温家的这两个王,你是站在萨珊这一边的?” 加西亚随着闪电的退步慢慢逼下台阶:“等到合适的时机我就会告诉你们。” 不过看他那杀气腾腾的样子,这句话可实在不怎么可信。 闪电警惕地、一步一步被逼退到墙壁位置,忽然加西亚背后木质楼梯发出砰咚一声响,两人转头看去,一个刚刚睡醒的小骑士脸色发白,没站稳摔在楼梯上,看他盯着加西亚那惊诧不已的神情,俨然是把不该听的都听进耳朵里去了。 “你是‘那个’刺客?”这个小骑士不过才十六七岁光景,完全还是个孩子,明显是既想坚持正义,又害怕得发抖,他指向加西亚说,加西亚眼色一暗,他身如飞隼,手中匕首冲小骑士刺去,然,面前橘黄色袭影一抹,闪电快步拦到了他的面前,锯齿剑格柱加西亚的匕首,只一须臾,小骑士便得空夺命狂奔去了。 加西亚和闪电对峙,闪电红褐色的眼睛对上加西亚,笑:“我想这个孩子是向弗兰克团长告密去了,你会有大麻烦的。” “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和我作对?”加西亚不解地问,他沉下声音:“别说因为你效忠女王,我会笑死。”他在上方居高临下,精钢匕首压制着闪电的剑慢慢往对方的脖子上切下,闪电的力量不敌加西亚,忽闪忽闪的火光下,他持剑的右臂青筋突起,额角的血管也濒临爆破的边缘,眼看就要血溅三尺,闪电忽然撤力,匕首削过他的脸颊和耳朵,翻出一道白花带血的伤口,他顺着阶梯滚了下去。 加西亚把匕首上的血迹冷冷地一甩:“和我作对你不大有胜算。为什么?” 闪电靠着墙壁站起,脸上的血口汩汩不绝,他顶着满襟的鲜红问道:“谁说的?” 只见他抽出背后墙壁上的火把,加西亚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把火把扔在了两人之间的楼梯上,轰的一下,大火像爆炸样猛然窜起老高,闪电隔着火光呵呵一笑:“我事先做了点小小的准备。” 楼梯上有一滩事先泼下的油迹。 油被照亮,木板在大火下发出噼啪的崩裂声,直通塔顶的旋转楼梯被整个映红了。 接着,整座塔楼上下都起了动静,所有的骑士都醒过来,大片脚步声四下向这聚拢。加西亚瞪着眼睛,不得不慢慢地收起匕首。 闪电站在大火的另一面,不急不忙地用衣袖擦着脸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也许狡猾残忍,但野兽只有被困在陷阱里,它才会更强。” 冲下来救火的骑士围拢在他们周围,火很快就被扑灭了。闪电捂着脸颊忽然指着加西亚大声喊:“是他!他就是那个阿萨辛刺客!他要刺杀女王!” 轩然□。 佩剑出鞘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明晃晃的剑刃在狭窄的塔楼中把加西亚包围在中央。 “我不是。”加西亚带着冷酷的眼神冷酷地说。他冷冷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包围他的骑士就扩散了一圈。 团员们的眼中纷纷射出兴奋而警惕的光芒,有几个年轻的高阶骑士甚至跃跃欲试。 阿萨辛刺客!“那个”阿萨辛刺客! 先不提外地的圣殿骑士对女王名义上那点微薄的忠诚,仅仅是拿下“那个”著名的阿萨辛刺客,便是件顶顶出名的事情——出名到轰动整个耶路撒冷,连女王都会铭记你的名字。 场面是一触即发。 这时候雷纳尔多和风狼踢开挡路的闯了进来,雷纳尔多横剑拦在众骑士和加西亚之间:“他妈的谁都别动!把话说清楚!”风狼眼尖,立即发现闪电站在对面,于是雷纳尔多也看见了闪电脸上挂着的那一道醒目的大伤。 “闪电?”雷纳尔多和风狼异口同声。 “是我。”加西亚平静地说,“我们刚刚小干了一场。” 雷纳尔多和风狼脸色有些发黑,谁也搞不清这两个混蛋在玩什么花样。场面还僵持着,一群刚刚睡醒惊魂未定的圣殿骑士们举着火把,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谁也没有动。 但是没过多久,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大家听到有大队的骑兵在塔楼外集结起来,马蹄声由远及近,人数由少到多。 大半夜里塔楼居然被包围起来。 加西亚心里懊恼地想:看来那个小骑士告密成功了。弗兰克派来了武装骑兵。 分卷阅读36 分卷阅读3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7 楼里各地的骑士有些惊慌失措。雷纳尔多愤怒地看看加西亚,然后瞪向闪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闪电没有说话,雷纳尔多看见他对加西亚做了个口型:“快跑。” 雷纳尔多和风狼莫名其妙地望着加西亚:“快跑?” 弗兰克的武装骑兵用铁枪撞开塔楼的木门,就好像捅破一张纸那么简单,木屑纷飞,重甲骑兵堵在门口。 “没门。” 加西亚说,他抬起手,解开小臂上的带扣,袖子里藏着的匕首叮咚一声落地。他解除了自己最后的武装。 “绝不逃跑。门都没有。” 他摊开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对那些全身戒备的重甲骑士们说:“听着帅哥们,别这么紧张,我不会逃跑。” 第7章 他摊开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对那些全身戒备的重甲骑士们说:“听着帅哥们,别这么紧张,我不会逃跑,因为明天就是复活节。” 话刚说完,圣殿山顶的圣墓大钟敲响了。 十二下,预示新一天的到来。 新的一天是1148年的复活节。在这一天里,除了通过圣灵审判,任何基督徒都不能被处死。 真不知道是加西亚的运气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奉命而来的骑士们脸上毫无表情。也不说话。他们站成一排,用半人高的大盾牌堵住了塔楼的前后两门。下往地道的隧道中火光一闪,也熄灭了。只片刻之间,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塔楼被团团围住。 加西亚也听见钟声,他高兴地说:“看来已经是复活节了。帅哥们,我可以去睡觉了吗?” “……” 面对这红发小子的一再挑衅,神情肃穆的武装骑士也忍不住有砍人的冲动,他们齐齐地把眼睛斜向他,腰间重剑蠢蠢欲动,加西亚却还不知死活地挥挥手:“晚安,帅哥。”然后他一本正经地顺着被烧坏的楼梯爬回自己的隔间,打着哈欠滚上床,心安理得地阖上眼睛。 他真的是去睡觉。 但是没睡多久,雷纳尔多就蹬开门冲进来,一脚把他踢下床,劈头就问:“你是‘那个’阿萨辛刺客?” 加西亚莫名其妙地就从床上被人蹬到了地上,他愤怒地坐起来:“当然不是!” 雷纳尔多也愤怒:“闪电说你是。” 加西亚爬回床板上,低声嘀咕:“我早晚有一天要剁了他!说到做到。” 于是雷纳尔多皱起眉:“那你还睡?”他伸手抓住加西亚的脚踝,毫不留情地把他拖下床:“你要从这儿逃出去,否则到明天你就死定了。” “我不。我是无辜的。”加西亚锲而不舍地往回爬,雷纳尔多气得眼睛翻白,这时候风狼也闯进来:“你们还在磨蹭什么?等天亮吗?”于是雷纳尔多压低声音对加西亚吼:“你知道三年前死的那个亚瑟和圣殿骑士团团长是什么关系吗?” 加西亚说:“两个美人是亲兄弟嘛。” 雷纳尔多再说不出话来。风狼干站着看了他一会,最后咬牙切齿地说:“你真该去死。” “放轻松兄弟们。弗兰克美人会相信我的。”加西亚自信满满地说。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爬上了自己的床,揉揉肩膀说:“今天晚上我可是‘干’到精疲力竭了,你们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雷纳尔多气得摔门而去,加西亚在后面对风狼飞吻:“晚安,老虎们。” 门掩上了。火把也熄灭了。一晚上闹得惊魂不定的外地骑士们也窸窸窣窣地回到了自己的隔间。不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整个塔楼都被圣殿骑士团的耶路撒冷本地军给困死了。 塔楼开始重回安静,加西亚爬起来,透过被木板钉住的窗户缝隙他看见塔楼外面整齐伫立的重甲骑士,他们排成单列,还有一双巡狩的“猎手”在更远处埋伏。 “真是连只鸟儿都飞不进来了。”加西亚靠在墙壁上说,其实他也睡不着,于是开始闭目养神。 夜还很长,但是离黎明的钟声也不过四个小时而已。四个小时之后,太阳升起,复活节就开始了。 1148年的复活节,圣殿山上的黑衣大教长推开了岩石圣殿东面的彩绘大窗,清晨的阳光丝丝缕缕地照进圣殿,十几名教甫正俯首等在窗边,好让圣子复活的第一道圣光沐浴己身。 晨祷结束,他们开始忙碌起来,洒水打扫,施礼祝福,银质的圣器被布置起来,鲜红奢华的地毯铺满地面,圣殿被精心装饰得高贵圣洁。 圣墓大钟敲响七下,陆陆续续开始有世界各地的圣殿骑士团成员走进大殿会场。圣殿骑士团殿前会议,被西方的君主们称作“大集会”,它召集东西方所有能拿起剑的骑士,不为他们的国家效力,放弃民族和教派的差别,为教皇鼓吹的“神圣抢劫”誓师。 身后的岩石圣殿人声渐嚣,而空旷的外廊上,兰开斯特抱着手臂斜靠在弧形窗边,昳丽的眉尖微微蹙起,凝视着下方盘错的阶梯上那些虔诚的朝圣者一言不发。 复活节的圣殿山上一片雪白,成百上千的人穿着代表忏悔、悲伤和重生的麻衣,一步一步地顺着漫长的台阶往圣墓教堂走去。 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我的大人。” 兰开斯特没有动,只把脖子扭了一个弧度,瞥见一个黑衣老人,胸前挂着木质的大十字架。兰开斯特问:“什么事?” “我是伦敦教会国王教区的神父。”黑衣老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他拉起兰开斯特的手吻了一下说:“英王陛下重病,他召您返回西方。” 兰开斯特扬扬眉:“还有这回事?” 老神甫从兜手的前襟里拿出一个羊皮圆筒,递给兰开斯特:“这是国王陛下给大人您的信。” “哦?”兰开斯特接过来,瞄了一眼,然后淡淡地问道:“谁派你来的,弗兰克?维茨比?还是梅利森德女王?”说罢他抬手就是一个流畅的抛物线,信筒从窗口扔了出去,兰开斯特眼睛都没眨一下。神甫惊慌地说:“大人!国王陛下真的病……”话没说完,兰开斯特眯起绿眼,右臂反转,蓝剑的剑柄在神甫的胸口轻轻顶了一下,就听见砰一声巨大的闷响,老人像片叶子往后飞出去,连滚了好几个跟头,最后停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喂喂喂!你要弄死他了。” 一听就是某个正在变声期的小孩,兰开斯特不耐烦地皱眉看去,红发蓝眼的少年顺着圆弧形的 分卷阅读37 分卷阅读3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8 外廊朝他走过来,他穿过每一扇打开的窗户的时候,深金色的朝阳倾斜打在他的侧脸和束在身后的红发上,他火红的头发呈现出一种美丽的玫瑰色,就是清晨盛开的红色蔷薇那种。少年穿着传统法国安茹宫廷里那种俏丽的男装,黑色的腰带扎着还未变得宽阔的稚嫩身体,他如同一只正在发育的小鹿般诱人。 清晨的阳光让兰开斯特感到有些眩晕。 直到少年走到他面前,兰开斯特才清醒过来:“你是谁?” 第8章 清晨的阳光让兰开斯特感到有些眩晕。 直到少年走到他面前,兰开斯特才清醒过来:“你是谁?” 阳光从侧面照进少年的眼睛里,钴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澄澈的透明色,他轻轻地靠在窗沿边,略略偏着脸,好让晨曦在给他的轮廓镶上一道光影交替的晕边,他的蓝眼睛偏过一个角度瞄向兰开斯特,看上去似乎有些腼腆。 兰开斯特倒吸一口凉气说:“不管你是谁,你不适合这种表情。”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把那个少年的脸皮撕下来。 太像了。 那少年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哈哈大笑。脸上的矜持一扫而空,他边笑边抬起两只手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那太遗憾了。一点儿也不像吗?” 兰开斯特不由得皱起眉,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少年微微笑说:“我就是他的主人。”说着指向那个被兰开斯特捅出去的英国神父。 然后他略显期待地指指自己的脸:“我说大美人,你真就不觉我像谁么?” 兰卡斯特额上血管一跳,冷笑:“是挺像一个人。不过,那人是个混蛋。” “哈哈。”少年笑着打了个响指:“你讨厌加西亚宝贝?”丝毫不以兰开斯特的冷淡为意,他笑着向对方礼节性地伸出手:“想见你很久了。我是亨利?不兰他日奈。” 撑出去的五只手指在空中像章鱼爪子一样活跃地划动着,亨利伸手等了一会不见对方回应,然后不高兴地收回来,嘟嘴:“你也太冷淡了啊。” “哼。”兰开斯特轻轻嗤声:“小孩子。” 亨利无奈地耸肩:“我不介意被这么说,谁叫你是美人……喂喂别生气!我发誓不提这个了!” “不过,你也太粗暴了吧?”他指指倒在远处的那个神甫:“他可是个老人,还是个虔诚的修道士,你一点儿也不绅士。” 兰开斯特说:“没一剑杀了他已经我很仁慈了。我憎恨欺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如同绿宝石做成的匕首,锋芒毕露地扫了亨利一眼,亨利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害怕地说:“好吧好吧,你开不起玩笑,我不惹你就是了,别生气。” “晚了。”兰开斯特无情地说:“你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为了见你?” “见到了。你可以滚了。” “喂喂,别这么冷血。你对加西亚就完全不是这个态度。我们长得多像啊!因为你嫉妒我?” “嫉妒?很好笑。” “你就是嫉妒我。因为你暗恋我爸很久了吧?从你小时候开始,那时候我爸还在法国,我还没出生——你的故事我可听说过很多。” “你这小孩太难缠了……” “唉唉你别走!我是担心你才来提醒你的!” “担心?”兰开斯特回头,这时刚好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从他们身边走过,步伐齐整,其中一抹火红的亮色走在队伍的最中央,兰开斯特心里起了疑惑,刚准备走近去看个究竟,亨利忽然拉住他的手臂,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喂!你看什么呢?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很担心你!” 亨利拦住兰开斯特,越过兰开斯特的肩膀看向那一队武装骑士中央,一丛火红的短发转过来,加西亚远远瞧着了他们俩,亨利冲他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后者无奈地苦笑。 加西亚与武装骑士们走进大殿。 岩石圣殿巨大的门轰然阖上。 兰开斯特不耐烦地看着亨利:“你到底要说什么?” 亨利目送加西亚的身影消失在大门里,转过眼神对兰开斯特说:“就是担心你!担心你太自负,独身一人的狮子也斗不过成群的豺狗,你要想和整个圣殿骑士团对着干,肯定要吃亏的。” 兰开斯特想了想:“你是说这次集会上?” “难道不是吗?如果集会上提议攻打大马士革,你会赞成还是反对?” 兰开斯特没说话,亨利往后双手一撑坐在栏杆上,他笃定地说:“你肯定会反对。” “你不仅会反对而且还会公开反对。但是九成以上的骑士都会赞同,这是毋庸置疑的。多少人都在等着这一天,等你在骑士团中被孤立,尤其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他早就觉得首席骑士该换人了。” “所以我就该一声不吭、保持沉默?” 亨利见兰开斯特没有一点被他说服的样子,忍不住头疼地叹了口气:“就算你反对,对整个战事的进程又有什么影响呢?大马士革还是会被攻打,但是你却会……” “停。”兰开斯特干脆地截断:“小孩,你今年几岁了?” 正陶醉在自己口才中沾沾自喜的小王子被破坏了侃侃而谈的兴致,对方那种略带鄙视的问句更让他有些恼火,兰开斯特轻笑:“才十五岁吧?根本就是只小鸟,还要兴风作浪。告诉我,你刚才拦着我放过去的那一队武装骑士,是怎么回事?” 亨利坐在栏杆上,恼羞成怒地嘟着嘴,套着长靴的腿在空中摇晃,他赌气不回答,高处的风从他背后吹过,玫瑰色的长发飞过脸颊,兰开斯特摇摇头,上前一步搂着他的细腰把他从栏杆上抱起来,他对亨利说:“我尊重你父亲,因为他成为骑士,并不是我喜欢男人就一定要喜欢他。大人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复杂,不像传说中那么简单。在我看来,你来这里根本就在胡闹。” 兰开斯特圈着他的腰,把亨利放在地面上,伶牙俐齿的小王子忽然说不出话来。他像是有很多气憋在肚子里,嘴里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面上有些发烫,他惊诧地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居然脸红了,亨利怒气冲冲地退后几步,瞪着兰开斯特,扭捏道:“你怎么忽然抱我……” 兰开斯特冷冰冰地说:“你要想摔死我可以把你扔下去。” 半点也不温柔的 分卷阅读38 分卷阅读3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39 语气,迎面浇了亨利一大桶冷水,亨利越加憋了一肚子闷气,无法,他睁着一双钴蓝色的小鹿眼睛怨怼地瞅着兰开斯特:“说真话,其实你根本不讨厌那个混蛋吧?我是说加西亚。” 兰开斯特转过头,碧玉般的绿色瞳孔凝望着圣殿山上的建筑,其中笑意一闪而过。 亨利酸溜溜地嘟起嘴:“恐怕不仅是不讨厌,而是很喜欢!” “很、喜、欢、”王子的声音里情不自禁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比喜欢我爸还喜欢!” 兰开斯特皱眉不悦地看着亨利,用成年人看烦人小孩的那种眼神,亨利则趾高气昂地说:“我就告诉你吧,刚刚过去的那一队武装骑士是‘羁送者’。昨天晚上,有人指控加西亚宝贝是‘那个’阿萨辛刺客,我们站的这条路叫审判之路,他刚刚从这里走过去了,现在就在圣殿里。” 话刚说完,亨利看见银色的影子眼前一晃,兰开斯特已经握着剑站在圣殿大门前,大门早就关闭成了一面严密的石墙。 兰开斯特单手推在门上,绘着一百个战争天使的大门真好像有一百只大肉鸟压在上面一样,纹丝不动。与此同时,大殿朝向外崖的那面石壁里忽然冒出滚滚白色的浓烟。 “仪式已经开始了。” 亨利走到他身后说:“复活节的早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是圣灵显现的时间,今天基督徒在被定罪之前有个象征性的审判仪式。在陪审团的面前点燃一张公羊皮,如果在羊皮烧完之前都是白烟,那么证明基督说他是可以被原谅的。加西亚宝贝可真幸运,刚好赶上复活节。” “你是白痴吗?就算是复活节,弗兰克也不会放过他的。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 兰开斯特显然发怒了。 亨利害怕地缩了缩。 兰开斯特试图用剑从正门的中央隙处破开,然而这扇十六英尺高的巨型木石大门是依“天国之门”的意义为圣殿而建造的,区区一个人的力量甚至不能让里面的人感觉到什么动静。里面的岩石圆殿是骑士团的最后壁垒,一旦大门封闭,里面的世界便与外面彻底隔绝。 第9章 亨利越过兰开斯特的肩膀看向那一队武装骑士中央,一丛火红的短发转过来。 加西亚远远瞧着他们俩,亨利冲他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从加西亚的角度看过去,兰开斯特背向他,银色长发披散肩上,蓝色的剑抱在臂弯里,亨利正和他说话转移掉他的视线。加西亚只好苦笑着走进大殿。 巨人一般的双扇大门在他身后阖上。紧接着东南西三个方向的窗也关上了,只留下一道朝向东方的狭窄光栅,阳光通过石壁中间的原木栅射进圣殿,整个空间变得晦暗。 最早一批来参加集会的骑士团团员不明状况,突然封闭的会场让大半百人惊慌失措。 “请在场的大人们保持安静。”穿着黑色长袍的老人走向大殿东方的圣坛,他是新任的耶路撒冷宗教审判官、岩石圣殿大教长,他站在高处,对分散在整个大殿里的、来自世界各地的骑士说:“你们将见证一个古老的仪式,这个仪式是这座圣殿的传统。在复活节,基督将亲自审判他的信徒,你们被上帝选出来,凭自己的判断决定他是否有罪,你们的意见就是上帝的意志。”【1】 将近五十二人世界各地的骑士在僧侣的引导下走向圆形圣殿的中央,他们集中在一片正对着圣坛的方形区域里落座。 他们构成了复活节审判仪式的陪审团。 大圆殿里面的结构类似古罗马大竞技场,一层高过一层的席位排列着满满当当的榛子木座椅,北面中央有两个主座,红色的天鹅绒帷幕由穹顶高处的悬绳挂起,左边的椅子后背由上而下挂着一面旗帜,旗上是圣殿骑士团的团徽。 这是圣殿骑士团团长的坐席。 弗兰克?维茨比穿过众人向主座走去的时候,陪审团的骑士们纷纷站起来向他行礼,弗兰克将鲜红的披风罩在左臂上,坐在高处,黑色的眼睛越过大半个圣殿,注视着加西亚。 十几个僧侣开始进行复杂的圣灵降临仪式,白色的烟雾从他们提在手中的铜质小炉子中散出,加西亚只穿着单薄的亚麻长衬衣,既没有盔甲也没有佩剑,他走到圣坛前,站在圣殿的正中央。阳光刚好能照到他身上。 加西亚透过烟雾向北面的主座看去,弗兰克的脸上密布着乌云一样阴霾的灰色,黑色的鬈发垂在脸颊,黑色的浓密睫毛笼罩着兀鹜的眼睛。 弗兰克侧过脸向身边的副官点了个头,下手的僧侣将一个小骑士领到圣坛的前面,站在加西亚对面。小骑士勇敢地看着加西亚,即使脸色有些紧张。 加西亚不禁为他感到怜悯。 那是个来自法国南部小城的少年骑士,做完了自我陈述,宣誓,然后把双手浸在圣水里,抬起来,他指着加西亚。 小骑士义正言辞,他滔滔不绝地描述昨天晚上看见的和听见的真相。他说加西亚承认自己是阿萨辛刺客,承认自己杀了那些人,另加国王军的骑兵长,发现他之后,还想杀他灭口。说的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陪审席上大声的议论蒸腾而起。 好像有成群的乌鸦盘旋在穹顶下,圣殿里人声嘈杂。阿萨辛在他们听过的传说中是恶魔一般的存在,是反基督者,神挡杀神的鬼怪。看着站在圣坛前这个有名的红发骑士,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年轻俊美的容貌并不张扬,垂下的睫毛甚至有些青涩,阳光照在他的身上,都好像有一层金色的圣光。 ——罗得岛四天王之一的加西亚,虽然品性不端流氓成性,但总体来说,还是个好青年。 僧侣完成了圣灵降临的仪式,现在是看上帝意思的时候了。 加西亚和大教长互相望了一眼。 黑衣大教长示意两个神甫把一张干硬的灰色公羊皮摆在圣坛上,用松油浇在上面然后点燃,陪审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大股的浓烟从羊皮上冒出,雪白的像棉絮一样的浓烟顺着光栅飘出去,一直是白色,只要一直是白烟,那么上帝就说:这个人是值得被原谅的。 加西亚就站在圣坛前,公羊皮毛和松油燃烧散发出的呛人气味几乎把他熏晕过去了,仪式结尾时他看见一只壁虎顺着圣坛的侧面快速爬过,壁虎的尾巴断掉过,拖着一截新生的的小小嫩枝。 他脑海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了一些以前四天王一起闲聊的片段。 …… “加西亚你不知道?贾娜王后是被 分卷阅读39 分卷阅读4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0 当做女巫烧死的。” “贾娜王后是谁?” “萨珊的母亲,传说是个波斯公主。” …… “萨珊十四岁娶了比他大五岁的安条克公主,那可怜女人没两年就疯掉了。” “疯掉?”加西亚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雷纳尔多:“我听说她是长了脑瘤?” 雷纳尔多肯定道:“是真的。我小时候是在耶路撒冷王宫里长大的,我可以告诉你,萨珊经历过的事情,你完全不能想象。你知道他是左手剑吧?” “是。怎么了?” “萨珊和你不一样,他的主手不是左手。九岁之前他都被关在黑塔里,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的眼睛是邪恶的象征,然后贾娜王后求教会让他受洗,受洗之前要先净化,就是放血。放掉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血。” 加西亚拍拍胸口:“那他还没死?” 雷纳尔多点点头:“教会的医生在他右臂上放血,他失血昏迷了半个月,醒来之后右手就不能恢复了。” 加西亚惆怅地叹气:“真可悲。王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后要是不这么做,他就不可能被放出塔,他要是不被放出塔,就没有今天。他至今都没有用过剑,让很多人对他放松了警惕。” “所以,嫁给耶路撒冷的王子,安条克公主会疯掉也正常。女人不适合耶路撒冷,不过女王除外。” “就是。比起天堂,耶路撒冷离地狱要近得多。” …… 公羊皮烧完了,最后一点灰烬也是雪白的,那只受伤的壁虎拖着一截新生的细尾巴爬向灰烬,嗅了嗅,然后又爬走了。壁虎这种小动物,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自己断掉自己的尾巴保护自己。 加西亚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目光充满了不舍,然后他又看了看陪审团。三个僧侣分头,把一颗黑色和一颗白色的石子分发给陪审团每一个人。按照仪式惯例,公羊皮烧出的全白的烟和灰烬,然后陪审团的每个人走过圣坛,把手中的石子投向雪白的灰烬,白色的石子在白色的灰烬中看不出来,代表投石的人认为他无罪。黑色的石子则正相反。当灰烬中的黑色石子达到十二颗时,基督说,加西亚你就毫无疑问地死定了。【2】 很快,头一个人从陪审席上走下来,他神气地扶了扶自己的佩剑,毫无怜悯之心地放下一颗黑色的石子。紧接着,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朝圣坛走来。雪白的灰烬里,扎眼的黑色石子快速增多。 【1】陪审团制的雏形 【2】仪式源于古希腊的“投石审判”,十二颗黑石代表基督的十二门徒 第10章 很快,头一个人从陪审席上走下来,他神气地扶了扶自己的佩剑,毫无怜悯之心地放下一颗黑色的石子。紧接着,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朝圣坛走来。雪白的灰烬里,扎眼的黑色石子快速增多。 加西亚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弗兰克。 黑发的骑士团团长生来一张惹人怜惜的脸(亨利和加西亚都这么觉得),从外貌上瞧,没人会相信他是梅利森德女王的表兄,弗兰克1109年出生在亚美尼亚王宫,年纪已经接近四十岁,是鲍德温第一任王后兄长的长子。十三年前他登上圣殿骑士团团长的宝座时,萨珊还是个刚走出黑塔的小孩。 “弗兰克小美人居然在耶路撒冷呼风唤雨了十几年。” ——每当看到弗兰克,加西亚心里总会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然后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萨珊一定在他和梅利森德手下吃过不少苦头——想到这里,纵使在死神来敲门时,加西亚还是忍不住想笑,他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眼睛狡猾地四下转转。弗兰克就坐在高处的主座上,冷酷得像年轻的冥神,笃定地注视着灰烬中一颗颗出现的黑色石子。 加西亚猜测他根本就不在乎投石审判的结果是什么。 毕竟加西亚昨天就该死了。他居然没逃跑,还自愿站在圣坛前接受审判。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死呢? “等等。”加西亚忽然叫停。 这个红头发的高个子年轻人一直都沉默着,像圣徒那样,好似心甘情愿赴死的表情,他一言不发到这个时候却忽然开口。 于是善良的大教长示意投石的人等一等。 他让加西亚说话。 加西亚用非常认真而诚挚的眼神注视着停在圣坛前的骑士,那个骑士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发毛,因为他手里正拿着一颗黑色的石子准备投下。 这实在是一只地地道道的菜鸟。加西亚忍不住想——只是借他的剑用一用,那个骑士却叫得像被非礼了一样。 众人的面前闪一闪的功夫,加西亚已经拿到了他的佩剑。 加西亚又制造了恐慌。 武装戒备整个圣殿的“羁送者”应景地亮出了明晃晃的重兵器。 加西亚又被一个完整的圆圈在了正中央。他用一只手揉了揉饱受蹂躏的耳朵,那个菜鸟骑士的尖叫声还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他举着手说:“大家别紧张,等我把话说完。” 他用剑在左手的手腕上轻轻地蹭了一下,血从静脉里流出,不急,但是触目惊心地淌出一条鲜红的线,落在白色的地砖上非常耀眼。 唬住了不少人。 加西亚垂着那只被割开的手,顺着三级圣坛往上走,他跪在圣像前的台阶上,他双手抱着十字架的底端,开始背诵祷文,血顺着他走过的台阶一直连到那里,那场面就像是圣像流血了一样。 他背耶稣圣血祷文,当他背到“于三仇之毒害,于地狱之永苦”时,血已经把他半身的衣服都染红了,圣坛上蜿蜒流出一条血色小溪。他抬起眼睛瞥向指证他的小骑士,那个孩子就站在弗兰克和大教长之间,顽强地坚持着不颤抖。脸色霜打煞白。 加西亚接着背诵:“于恶死,于诸诱……” 那只壁虎又晕晕乎乎地爬了出来,先是松油和浓烟,然后又是诱人的血腥味,断了尾巴的冷血小动物爬过血迹,然后又爬过白色的粉刷圣坛,留下一串细小的红色足迹。 加西亚忽然拿起剑——当所有人都猜不到你要做什么的时候,你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用剑向自己左手臂刺下去。 (你要是见过中古的骑士们在野外是怎样一剑多用的话,估计你就能联想到用剑穿过一只鹿腿架在火堆上烤的样子了。) 加西亚总是喜欢联想这种让人倒尽胃口的画面。 他 分卷阅读40 分卷阅读4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1 用剑刺穿自己的手臂,还一口气背完了圣血祷文: “至于死候,至于审判,至于炼火——”然后他右手握紧剑柄,剑身就卡在他小臂尺骨和桡骨之间,稍一旋转,轻微的骨裂声响起,他的左手以一种极其恐怖的形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圣彼得曾经遭人诬陷,圣保罗曾经被捕,每一个使徒都被指控有罪,连我们的主基督也被判死刑。”加西亚站起来,声音平静地说:“我不辩解,是因为基督也没有辩解。有罪的人在圣殿上大声指责,无罪的人用沉默和血殉道。” 他的话具有十足的迷惑力,如果让圣彼得也站在这里,他不一定能比加西亚说的更好。 讲完这些话,加西亚把剑还给那个菜鸟骑士。骑士望着手里血淋淋的剑,瞳孔收缩,汗毛直竖,拿着黑色石子的手哆嗦着收回来,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最终在雪白的灰烬里放下一颗雪白的石子。 其后陪审团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这个局面是用一只主手手臂为代价挽回的。 太阳慢慢升高,从光栅里射进来的金色光线在圣坛上慢慢移动,圣坛上的灰烬里堆积起很多白色的石子,那只壁虎趴在石子边晒了一会太阳,直到大教长走过来开始点数,它立即敏捷地爬走了。 黑色的石子有十一颗。 命悬一线的场面出乎意料的精彩。 满场的血,一只自残的左臂,既恐怖又震撼。 大教长走过来,他迈动年老的双腿,用布满枯树皮的双手扶起加西亚,好像扶起一个刚刚复活的圣徒那样,他捧起加西亚自残的左手,用那上面的血涂在自己的额头上。然后许多僧侣纷纷效仿,他们用手蘸起圣坛和阶梯上的血,往自己的脸上涂。 只差一颗黑石子,加西亚由十恶不赦的罪人顿时成为殉道的圣徒。 不过正当这时,年轻可爱的骑士团团长从他的坐席上站起,他朝圣坛走来,所有人又绷紧起神经。 弗兰克站到圣坛前,他面前的灰烬里有十一颗黑色的石子。但是他手里还留着两颗。 一颗黑,一颗白。 情况出乎了大教长的意料,加西亚却很能理解弗兰克:对于任何可能是凶手的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越是无辜,越是不能放过。 大教长挽着加西亚的手,一下子握紧,加西亚示意他不要紧张。 这一刻格外漫长。加西亚左手的血还在滴,弗兰克松开两指,一颗白石子像慢镜头一样从他手里自由落体,掉进灰里,扬起一层烟雾。 大教长看见弗兰克投下一颗白石,松下气,争分夺秒地宣布了结果。 然后弗兰克走到加西亚的面前,对他说:“我相信你。”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好看,加西亚在他的注视下低头,吻他右手食指上那枚嵌蓝宝石的指环,加西亚真诚地说:“即使失去了剑,我仍然是您的骑士。” 弗兰克点头:“我知道,加西亚,你是我最好的骑士。”然后弗兰克抬起加西亚的左臂,抽出自己的领巾,绑住断骨,给他止血,做简易的包扎,惺惺相惜,场面真有些动人。 接着团长回头示意他的武装骑士,他抬起手指向作证的少年骑士,命令道:“他诬陷我忠诚的圣殿骑士。处死他。” 小骑士先是呆了一下,然后开始大声叫道:“我没有!”他指着加西亚对弗兰克喊道:“大人!您是相信我的!他就是那个刺客!他杀了您弟弟!他杀了许多人!” “立即处死他。”弗兰克不能容忍地说。 少年惊恐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他开始逃跑,“羁送者”瞬间将他击倒,小骑士濒死还在喊:“团长大人!您是知道的!我没有说谎!” 少年被处死在台阶上。血溅出去四五英尺远。 大教长立即让人把尸体拖走,然后宣布了审判仪式的结束:“打开殿门!” 加西亚吻了吻大教长的手表示感激,然后他没有被阻挠地走向殿门。 一直到他离场,弗兰克始终阴鹜地注视着,没有出一声。 殿门外聚集了上百圣殿骑士团的团员,他们不明情况地堵在门口,等待大集会开始。门一打开,迎面一个红头发脸色惨白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有人认得他是罗得岛四天王之一的加西亚,喊出他的名字。年轻人左手形状怪异地悬着,裹着白色的丝巾,浸透了血。血还在一点一点往下滴。沿他走过的路留下一条轨迹。 “加西亚!”雷纳尔多和风狼看见门打开,推开人群朝他跑来,“加西亚!” “喂!小心……”加西亚扶好断掉的左臂保护自己不受二次伤害,他推开雷纳尔多和风狼两人:“我受伤了!”然后他四下巡视一圈,问两人:“闪电呢?” “他昨天晚上就不见了。”风狼有些愤怒地说:“我们也一直在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打算坦白吗?” 加西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用右手拍了拍雷纳尔多的肩膀:“集会已经开始了,你们两人快进去。” “你呢?” “我还有事。” 雷纳尔多看着加西亚半死不活的样子,拦住他不让他走:“搞什么,你这个样子还要玩什么把戏?” 加西亚握着手臂,麻痹的感觉已经渐渐蔓延到肩部,他转身四处察看: 各地来的圣殿骑士陆续走进他身后的圣殿,偶尔有些停下来看他一两眼,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平常。 门边站着的僧侣,正在聊天的宫廷官员,戒严的武装骑士,每一个都是等待着集会开始的样子,没有人注意他。每个人看起来的确很平常。 雷纳尔多发现他万分警觉的样子,疑狐道:“怎么了?难道有人要杀你?” 加西亚一言不发,他推开雷纳尔多,扶着手臂挤开人流往外走去。 第11章 加西亚一言不发,他推开雷纳尔多,扶着手臂挤开人流往外走去。雷纳尔多和风狼被他甩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叫着他几声。 从圣殿山上下来,连接圣墓路,再下去是班布大道,一路都是朝圣的信徒,逆流而行的加西亚格外显眼,他握着重伤的手臂,尽量不让血滴到地上。时不时地、他回头警惕地看一眼。 忽然上空一只白色的大鸟低飞经过,打了个回旋,一个裹着粗布麻衣的人从人海中冒出来,他用头巾包着脸,挤到加西亚身边一把抱住他,低声说:“跟我走。” 那个人灵活地拉着他穿过班布大道,耶路撒冷的小巷小街像蜘蛛网一样复杂,他 分卷阅读41 分卷阅读4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2 们尽往偏僻和脏乱的地方跑,一旦离开噪杂拥挤的人群,跟在加西亚后面的人就显露出了身形。追兵的数量在十个人以上,并且越来越多。几支暗箭夹着风嗖嗖擦着他们俩身边飞过,杀机四伏。但是胜在加西亚和这来历不明的蒙面人默契出奇的好,他们像有心灵感应一样,一路不岔地逃进犹太人聚居的街区。 包围在他们身边的是蚊蝇飞舞、垃圾成山的贫民窟,破烂垮塌的房屋迷惑住追兵的视线,然后加西亚听闻几声隐晦的惨叫,他回头看去,一个接一个的追兵被瞬间击杀,速度奇快好像大风卷过地面的落叶一般,每一次击杀之间没有一秒种的停顿,被杀的人都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连半点动静都没制造出来。 能这么做、能这么快的,只有一个人。 加西亚返身跑回去,那个人站在街道中央,正俯下身去检查尸体。他的白披风上溅着了一行血迹,他非常不悦地扯下来,擦拭那把极珍贵的蓝色名剑。 啪、啪、啪…… 与此同时,加西亚身后传来几下孤零零的掌声,那个蒙脸的人也走上前来,揭开头巾,一面拍着手,一面称赞说:“不愧是兰开斯特,首席骑士就是厉害。不过是打个喷嚏的功夫,就无声无息地杀了十三个人。” 加西亚一看见那张与自己九分相似的脸,立即感到非常郁闷。 兰开斯特根本不理会亨利的存在,他翻查了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得出结论:“是圣殿骑士团的人。说准确点,是弗兰克的兵。”一面说着,他脱下手上的白手套,扔在尸体上。 加西亚无奈地望着兰开斯特这个习惯性动作,为他顽固的洁癖轻轻笑了一声:“兰开斯特,别这么早就脱掉你的手套,弗兰克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追杀的,他不得已在审判仪式上妥协了一下,现在估计气得想血洗整个耶路撒冷。” 兰开斯特皱着眉,很任性地说:“再有追兵我也不管了。加西亚,你难道会没个避身的地方吗?” “的确有。跟我来。”加西亚转身往犹太人区的深处走去,他一面伸出右手,利落地拽住亨利的辫子:“把你的鸟儿从天上给我收下来,怕没人知道你在哪儿吗?” 亨利痛叫一声,连忙吹了声口哨,加西亚这才放开手。 天上一只雪白的大鸟飞下来,落在亨利的肩膀上,收起翅膀后居然只比大鸽子大那么一点。原先加西亚还以为猫头鹰之类的夜鸟。兰开斯特对亨利的白鸟很感兴趣,问道:“这是什么鸟?” 多难得的主动交流。 亨利一听很开心,立即很殷勤地走近他身边,把鸟儿从肩膀上接下来:“这是隼。白色的隼可非常罕见呐。”他自吹自擂地介绍道。兰开斯特伸出手,亨利让白隼跳到他的手上,这只中型猛禽非常乖巧,扑腾了两下翅膀,跳到了兰开斯特的肩膀上,然后横着走了两步,贴近兰开斯特的脸颊挨着。 色性、恶习,和亨利完全同根同源。 加西亚翻了个白眼,亨利眉开眼笑,越加十二分火力全开,使出浑身解数引起兰开斯特的注意。加西亚则警惕地引着两人绕过非常弯曲的小巷,尽量不引起动静,走回班布大道。他穿到街对面,敲开一家沿街的店面,正值复活节,所有的店都关了门,街上的人只往圣殿山一个方向走,他们三个人站在街边很耀眼。幸亏门开得快,开门的小孩一看见加西亚,立即把他们拉进了门。 兰开斯特一进门便发现这是一家诊所。 进门的大厅中央放着四座长脚细天平,几个男孩正围着天平称量药粉。然后一个兜头罩着雪白长袍的男人快步从侧门走出来,他带着白手套包着白头巾,迎向加西亚,有礼貌地、不亢不卑地行礼: “公爵。” “医生。” 加西亚对医生非常尊敬,他向医生介绍了兰开斯特和亨利,然后再为他俩人介绍医生:“这是贝鲁特乔?卡隆,那不勒斯的卡隆家族这一代长子。” 贝鲁特乔医生差不多三四十岁的光景,地中海地区专属红褐色的健康肤质,留着比较浅的络腮胡须,黑色的眼睛扫过加西亚的左臂说:“公爵,您的手臂我马上为您处理,其他事情先放下。” “是的,拜托你了。”加西亚跟着医生坐在一张特殊的靠椅上,靠椅可以放低靠背,他忍着痛伸出左臂,贝鲁特乔用特殊的装置和皮带固定住他的肩部和上臂,然后转身去准备刀具和药品。兰开斯特抱着手臂站在他身边,垂下狭长的绿色眼睛,瞅着加西亚形状诡异鲜血淋漓的手臂,长睫毛颤了几下。然后他用很不屑的语气啧啧两声:“真不错,加西亚,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狠。对自己一样下得了手。” 第12章 兰开斯特抱着手臂站在他身边,垂下狭长的绿色眼睛,瞅着加西亚形状诡异鲜血淋漓的手臂,长睫毛颤了几下。然后他用很不屑的语气啧啧两声:“真不错,加西亚,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狠。对自己一样下得了手。” 加西亚被固定在椅子上不能动,他害怕地说:“兰开斯特,你别是在生我的气吧?” 兰开斯特微笑着端起手臂:“三年前你到东方来,你怀什么目的,你要做什么,你玩什么花样,每一件事,你都在骗我。所以,是的。” 兰开斯特点点头:“我有一点生气。” “那你知道啥了?”加西亚稍稍支起上半身紧张地问。 兰开斯特把蓝玫瑰剑抱在臂弯里,语气很淡然地说:“我只知道你姐姐和你父亲都是梅利森德女王杀死的,你们家族和鲍德温家有世仇。教皇让你除掉耶路撒冷皇室的姐弟俩,但是你现在似乎完全站到萨珊这一边了…… “还有其他什么,我都等你告诉我呢。” 加西亚看向亨利,亨利正在和称药的两个小男孩玩天平,加西亚怒喝:“亨利!” 亨利立即顺从地跑过来站在加西亚旁边,加西亚问他:“是你这样告诉兰开斯特的?” 亨利无辜地说:“我讲的都是事实啊。难道你不在帮萨珊吗?” “你都知道个屁!” “加西亚,你别狡辩了。”兰开斯特看见加西亚脸红起来,语气虽然调侃,眼色却绿得异常深沉。 加西亚脸上稍显尴尬,他正思考合适的说辞,贝鲁特乔这时端着一托盘刀具器械和药品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打破三个人间压抑的气氛,严肃地说:“公爵受了重伤,你们如果还要谈论这些事情,我就要把你们从这里 分卷阅读42 分卷阅读4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3 赶出去。” 这下加西亚很高兴了,他等着贝鲁特乔解开他左手的包扎,问道:“贝鲁特乔,我的手臂能恢复几成?” 贝鲁特乔剪开白色的丝巾,雪白的断骨已经戳出了皮外,血肉模糊的样子让兰开斯特吓了一跳,眼睛直盯着不动。医生观察了一下骨头的形状,回答道:“断面处理的很好,可以恢复三成。” “只有三成?”加西亚很意外:“那么用剑的能力不可能恢复了?” “公爵,您太乐观了。”贝鲁特乔冷淡地说:“别说用剑,连盾牌都不一定拿得起。” 加西亚只好点点头。 亨利吐了吐舌头露出很反胃的表情逃到一边:“太血腥了太血腥了!” 医生开始清理断面,剪掉破碎的皮肉。贝鲁特乔的手指非常灵活,几乎不像长在他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身上的细长手指,熟练地操作着针线剪刀,夹板,涂药和捆扎。 加西亚好奇地看着医生的一举一动,忽然他拎起托盘里的一瓶药粉,问贝鲁特乔:“医生,这是什么粉?” 医生瞟了一眼说:“那是麻醉用的草药灰。” 于是加西亚试着动了动左臂,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他惊喜道:“果然厉害。效果很明显呀。” 贝鲁特乔点头:“是的,药效能持续半个小时。” 加西亚“嗯”了一声。 就这样稀稀落落的对话,安静的诊所小厅,持续着贝鲁特乔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加西亚犹豫了再三,还是侧下头靠近贝鲁特乔的耳朵,低声说:“医生,我左手的事情你不要告诉萨珊。” 贝鲁特乔合上夹板,不轻不重地收紧绷带,加西亚忍不住轻声叫唤:“哎哟。” 贝鲁特乔肃着脸说:“公爵您说晚了,飞出去的信鸽叫不回来,殿下大概明天就会知道,您手臂的详细情况我都在信里告诉他了。” 医生的声音不亢不卑,说得很是清楚响亮,屋里谁都能听见。 加西亚无比头痛地扶了扶额。 他抬起头看向兰开斯特,后者正转身朝门口走去。加西亚有些恼火。 他握紧拳头,右臂上的青筋使劲地跳了几下,兰开斯特走到门厅时加西亚忽然大叫一声:“站住!” 诊所小厅里的人都被他吓住了,一条刚从耳门里探进一只脚来的黑狗,也被吼得支吾一声缩了回去。 就只有医生还在继续自己的事情。 兰开斯特停下来。 贝鲁特乔赶紧把托盘里的刀刀针针的收拾好,解开加西亚左臂上的皮带,然后招呼着两个小学徒闪人去。 加西亚站起来走到兰开斯特身后说:“每一次你说生气就生气,要不一声不吭转身就走,要不冷嘲热讽阴阳怪气,每次都是我无条件道歉求饶。兰开斯特,养条狗也不比我更好欺负。明明白白吵一架不好吗?” 兰开斯特转身,眉尖一蹙:“你还想吵架?” 加西亚顿了一下,他回头扫了王子一眼:“亨利,你出去!” 亨利赶紧“哇”的惨叫一声逃之夭夭,小厅里只剩下兰开斯特和加西亚两个人,还有四个依旧在摆动的精细天平。 加西亚吊着惨兮兮的断臂,大无畏地说:“你要想打架也行。” 兰开斯特看他那软脚虾的样子,嗤笑一声:“我怕一下控制不住,把你揍死了。” “你可以尽情讽刺。”加西亚哼了一声说:“出完了气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兰开斯特哪受得了这样的挑衅,细长的绿眼顿时烧起两把幽幽的火,一拳过去,加西亚抬起左臂去挡——这实在是狡猾到了极点,兰开斯特没想到加西亚还有如此无耻,他一撤力,加西亚趁机右臂一肘磕在兰开斯特的肩上,腿下横扫,膝撞,环腰一摔—— 完完全全,就是猥琐流的标准动作。 乒乒乓乓一阵桌椅的摔响,亨利和诊所里的黑狗悄悄地把脑袋从耳门里伸出来,他瞪大眼睛,只见三脚圆桌后面,挂着一条断臂的加西亚骑在兰开斯特的腰上,俯下身用夹着板的左手按住对方的胸口,让兰开斯特挣也不能挣,大怒:“加西亚,你太无耻了!” “没创意。”加西亚低下头在他白皙的脸颊上啄了一下,“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总该真的无耻一次,不然太亏。” 加西亚自然是喜欢兰开斯特。他先用很不入流的手段挟制住兰开斯特,然后又假意温柔地说:“你既然知道我又坏又无耻又心黑手辣,那你也不想想,我凭什么天天受你的气任由你捏扁搓圆?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处处收敛束手束脚、杀人放火也不敢大笑三声?”说完他又低头,在兰开斯特嫣红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兰开斯特真是奇耻大辱,狠狠擦了两下了嘴,加西亚看了发笑:“你忘了当初骗我亲你的事情啦?” 兰开斯特一愣,加西亚得意地说:“那可是我初吻,心甘情愿给你骗去了。” “放屁。” 加西亚眉头一皱:“我那时候才十五岁,你不能说这么没良心的话。” “……”兰开斯特有些尴尬。亨利在耳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顺带心里酸痛酸痛地。加西亚见好就收,赶紧起身放开兰开斯特,摇身一变又回到温顺乖巧的驯养状态,两人大闹一场,被狗扑狼吻搞得精疲力尽的兰开斯特再也提不起脾气来。他伸出手摸了摸加西亚的一头茂盛的红毛,心一软。心一软,他无可奈何地问:“加西亚,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加西亚先眨了眨眼,然后微微低下脸,摇摇头,“不要什么。”他似乎有些腼腆地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回法国。” 兰开斯特眼神专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完全不相信他:“真的吗?”说完转身推开门,没有一丝留恋地走出去。 加西亚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那扇关上的门。亨利从耳门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你们都好可怕。” 加西亚瞅着王子,对他颇有深意地微眯起眼,亨利顿时像只受惊的麻雀,脖子上的汗毛竖起,加西亚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这时亨利身后贝鲁特乔走出来,加西亚于是问他:“贝鲁特乔,你和骑士团接触的时间比较长,你知道闪电吗?” “闪电?”医生稍微一想,点头道:“他大约是和我一起到耶路撒冷来的。” “一起?”加西亚原本也就随便一问,这时不禁有些意外。 “他是佛 分卷阅读43 分卷阅读4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4 罗伦萨公爵的儿子,你不知道吗?” 加西亚沉默。 贝鲁特乔说:“他原名叫安东尼?利贝兹,和您一样也是教皇尤金三世的教子……公爵?” 加西亚像是没听见贝鲁特乔的话,他似乎走了神,片刻后忽然冒出一句话道:“王宫里应该要为圣殿骑士团的出征举办一场宴会吧?是后天晚上吗?” 第13章 1148年复活节,圣殿山上做出一个决定。 圣殿骑士团决定出兵攻打大马士革——这个号召被大集会上全数骑士团成员赞成通过。而在当时,大马士革是十字军的盟军城市,一个基督徒占领的穆斯林城,漫长的时间为这座悠久的古城积攒了数不清的财富,所以有人说,大马士革被十字军洗劫是迟早的事,关键是强盗一大群,谁能抢在谁的前面——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联军姗姗来迟地抵达东方前夕,圣殿骑士团终于抢先一步。 三月十一号那天晚上,环绕银池而建的耶路撒冷王宫里灯火通明,四个方向的狮头铁门全部打开,各地贵族的马车在王宫四周排成了长龙。从太阳落山开始,陆陆续续的王公贵族三五成群进入王宫,紫红色的地毯绕着银色的睡莲池铺了三个环圈,环圈和环圈之间被美轮美奂圆形宫殿和长廊隔开,贵族男女便三三两两地聚在紫红色的地毯上交谈饮酒。有数不清的贵夫人和王族少女在她们华贵的头巾边缘装饰着新鲜的花材,她们在水边漫步,睡莲未开,美人们相互争奇斗艳。 闪电靠在长廊的圆柱上,他隔着水晶酒杯望着来来往往的美女,无聊的应酬让他有些意兴阑珊。睡莲池对面走过一个鲜红披风的身影,闪电注意到他,那个人停下脚步,越过水岸向他举杯,闪电便站起来,朝那人走过去。 “团长。”闪电绕过圆弧的水岸走到弗兰克面前,和他碰了一下杯。 “利贝兹伯爵。”弗兰克向闪电鞠了一躬。 闪电略有深意地顿了顿,眯起红褐色的眼睛瞅着弗兰克,有技巧地说:“你的人马就要大队开往大马士革了,而在此之前你还有一个很大的威胁没除掉,难道你就一点没有不安的感觉吗?” 弗兰克看着闪电,笑了笑:“我是没什么的。只是利贝兹伯爵您似乎比我更加着急?怎么了?有不好的预感吗?” 闪电和弗兰克相视几秒,然后闪电点头说:“也是。不过团长大人,一旦他杀了我,下一个可就是你了。” 弗兰克垂头抿了一口酒:“难道伯爵是想和我联手?” “团长大人觉得怎么样?” 弗兰克转动着黑曜石一样漂亮深邃的眼睛,他望着铜酒杯中深红的酒,淡淡地说:“不太可能。”他提起鲜红的披风向闪电低头致意:“实际上,我乐意见你们互相残杀。只有你们都死了,我的兄弟才能安息。” 说着弗兰克把酒杯往睡莲池里一扔,“告辞,伯爵。请享受这场晚宴。” 闪电只能耸耸肩。 池边聚集了多数的贵族,衣香鬓影,人声不断。闪电端着酒杯站在池边,他望着一池深绿的莲叶,池水倒映着晃动的璀璨灯火,水里的影子是一个橘黄色短发眼神敏锐的年轻人,闪电捋了一把耳边的头发,忍不住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模样。来东方的时间太长了,他开始有一点想念那不勒斯的海岸,金黄的沙滩和蔚蓝的亚得里亚海。他有种冲动,把头发染回原来的颜色,也许他到了该返回西方的年纪…… “对不起!”从拥挤的人群里冒出来一个莽撞的华服少年,兜头撞到他的胸口,差点没把正在出神的闪电给撞下水池去,手里的杯子一晃,酒洒出来一半,伯爵有些恼怒,那个少年一个劲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闪电看着少年,没由来地觉得这个圆脸男孩有些脸熟,他侧下头上下打量他,贵族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个头很矮,穿着银绿色华丽的礼服,金色柔软的及肩头发整齐地束在脖子后面,灰绿色的眼睛像只小鼠,无辜地看着他:“对不起。” 闪电皱眉问:“你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少年忽然像兔子一样跳开:“对不起!”男孩蹿进人群中,灵活地一闪就不见了。 闪电疑惑地想了一会,然后他摇摇头喝完剩下的酒,将酒杯往池中一扔,转身打算退出这场扫兴的晚宴。离开水池边没几步,也许是开始有些酒意,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匆匆忙忙穿过圆形长廊,他的眼神立即锐利起来。他将剑提在手中追上去,穿过两圈长廊和宫殿,闪电见那人开始走得有些略微吃力,火红色的短发在人群里格外醒目,没等那个年轻人穿过最后一道环形殿,闪电在长廊尽头截住了他。 两旁的石砖墙壁上,持币女神形状的油灯安静燃烧。 红发的青年被截住去路,他左臂捆扎吊在胸前,脸色发白,大口大口地喘气,神色很紧张。 闪电抽出剑,站住了上手位置,他笑着说:“公爵,我认为经过这一次,你应该逃到安条克去。在萨珊身边你会比较安全。” 闪电看见加西亚身边居然没有带剑,笑得更多了几分把握:“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既然有那么狠自残左手,却又不顾着逃,还在这种时候跑到王宫里来。公爵,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 加西亚一步步往后退着,退了大约十步的光景,闪电已经卡位在他正前,加西亚忽然停住说:“我逃走,好让教皇只信任你一个?” 闪电一愣,然后点点头:“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 加西亚谦虚道:“比不上你。我是刚才知道的,安东尼?利贝兹伯爵。同是圣父的教子,我们本来相亲相爱,为什么你要对付我?” 即使加西亚手边没有攻击性的兵器,闪电依旧谨慎地选择卡位,他把剑起在横劈的位置,然后说:“因为你并没有照教皇的意思去做。” “怎么没有,我除掉了女王的手足,每一个人都在教皇的名单上。” “你只是想除掉梅利森德,你站在萨珊一边。” “是吗?” 加西亚反问这句话的时候,闪电明显看见他笑了一下,在昏黄的灯火下,黑公爵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惨白,那个笑简直是狰狞恐怖,闪电意识到什么事情不对的时候,他突如其来地感到一阵麻痹。 “咣当——”闪电眼睁睁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分卷阅读44 分卷阅读4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5 落在地上,眼前的景物慢慢下滑,他背靠墙壁倒下,然后加西亚弯腰捡起了他的剑。 “知道我为什么不带剑吗?”加西亚把闪电的剑搁在手里掂了掂:“因为我想试试你的剑。” 闪电发现自己全身已经失去了感觉,头也一阵阵的眩晕,他顿时想起了在水池边撞到他的那个贵族少年,那男孩正是加西亚的伙伴,闪电支撑起头,对加西亚说:“是他……” 加西亚点点头:“对。我亲爱的安德烈是不是很可爱?” 闪电说:“他在我的杯子里下了毒。”闪电完全想起来了,就是在他偶然出神的那一会时间,安德烈撞了他一下,只那一眨眼的功夫,毒药投进他的杯子里。“卑鄙!”他红褐色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加西亚。 “嘿,那可不是毒药。那是麻醉用的草药灰,为了让你好受一点儿,我特地从医生那里要来的。” 加西亚善意地解释道:“我不会让你很痛的。况且和你比起来,我也不算太卑鄙。”说着他低下头查看了一下闪电的眼睛,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了。于是加西亚抵住他的嘴,锋利的剑凶猛地捅进闪电心口,热血发出噗的一声喷了加西亚满身,他再一错剑柄,尸体便软软地躺在了他的脚下。 加西亚在胸前画着十字。 “其实,你也在这份名单上。” 加西亚对尸体说。他把闪电翻了个身,正准备划上逆十字,忽然前后两个方向有卫队的声音传来,非常迅疾的脚步声,铠甲兵器的声音叮叮作响。加西亚立即扔下剑起身,长廊前后两条路都被截断,后面的来路还有一个分岔,但是如果往回走,肯定会先遇到那些士兵。 加西亚一想又捡起了剑,他做好了突围的准备,但是一个绝想不到的声音出现了: “停下。” 浓郁的异族腔调。加西亚吃了一惊,萨珊怎么会在耶路撒冷? 那些士兵稀稀落落地停下脚步,明显也和他一样吓得有些呆滞:“亲王殿下?” 第14章 加西亚吃了一惊,萨珊怎么会在耶路撒冷? 那些卫兵稀稀落落地停下脚步,明显也和他一样吓得有些呆滞:“亲王殿下?” “这里是耶路撒冷的王宫,你们不是王宫卫队,怎么能在这里全副武装?”萨珊的声音听起来冷血无情,也没什么语气的话,却让整队士兵磕磕绊绊半天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我们是骑士团……”有这段时间,加西亚早已顺利地闪出了王宫。 刺客杀死了利贝兹伯爵,整个王宫陷入混乱,这场出征前的晚宴笼罩着动荡的阴影草草收场,圣殿骑士团上空覆盖着一团不祥的乌云。 那天晚上萨珊身穿白色的长披斗篷,戴着很深的风帽,惊慌失措的王国贵族穿过他身边四散而去,他站在廊下凝视着中央的银色睡莲池。 睡莲池底洒满了黄金白银和各色硕大的宝石,池中升起几支纤细的青铜灯盏,灯火在水面摇曳,深绿色的莲叶伏在水上,池中还没有一朵睡莲。萨珊还记得小时候水池里只有睡莲的情景,莲叶铺满了水面,早晨紫色的莲花在五点钟盛开的情景。他已经多年没有看过。 “殿下。”一个小少年走到他的身旁,银绿色的礼服,金发的男孩拉起萨珊的左手:“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亚琛男爵,我叫安德烈?梅里考斯。” 安德烈小孩子的可爱样貌非常让萨珊喜欢,萨珊很温和地让安德烈吻了吻他的手背,安德烈说:“我是来帮我的伙伴传话的,晚宴结束,他非常想见您一面。” 安德烈传完话,很敏捷地离开了,萨珊翻开手心,安德烈在他手里轻轻塞进一条丝绢,丝上写着时间和地点。萨珊只看了一眼,手一松,丝绢飘进水池里。 耶路撒冷的一夜诚如开在水底的花。 朝阳升起之前,许多故事已经讲完,因为前一夜的晚宴和晚宴上突发的暗杀,整个王宫显得格外疲倦,直到日出之后人声才开始渐渐喧嚣。 萨珊从卧室里走出,一进中厅就看见一个人坐在白色的羊皮靠椅上,懒懒地架着腿。那人摆弄着桌面上精致的熏炉和药瓶,干枯的草药散落一地,萨珊环视四周,中厅被很粗暴地翻过了一遍,器皿和饰物乱七八糟地散落各处。 含着很大的怒气。 加西亚抬起头看向他,眼圈发青,双眼满是血丝。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萨珊走过去,把倒在地上的分支烛台重新支起来。 加西亚抬了抬眉毛问:“那我应该在哪里?” “反正不该在王宫里。” 加西亚忽然从靠椅上跳起来,他径直、快速地走到萨珊面前,手扶住萨珊的两肩逼视那双紫色的眼睛:“难道你不想见我?” 一面说他一面仔细地观察萨珊的眼神,略微停顿了一会,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只黑色的小瓷瓶,问:“这是在你床头找到的,什么东西?” 萨珊不说话,加西亚于是拿出一只火信,从瓷瓶里抠出一大块药膏在火上烧了烧,药膏散发出一股甜腻的浓香,萨珊皱眉退开,加西亚拽着他的衣服不放,把药膏放在他面前吹了一口气,然后他清楚地看见那双紫色的瞳孔开始涣散。 “你吸鸦片。”加西亚一字一字地说,他沉下声音:“昨天夜里我等了你一个通宵,你不见我,你从头到尾都没出现,你居然在吸鸦片?” “我没有在吸鸦片。”萨珊冷淡地否认道。 加西亚疑狐地看着他的脸,脸色比加西亚还要惨白,白得像人骨一样,加西亚的目光最终落在他灰色的嘴唇上。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捧住萨珊的脖子,吻上他的嘴唇,他顶开萨珊的牙齿,舌头在他口中完完整整舔过一遍,然后他放开萨珊,只分开一点点距离,加西亚尝了尝舌尖上的味道,忍不住拔高声音怒吼:“你吸的是大麻。” 萨珊拉开他的手,然后走到放着熏炉和药品的桌子边,他用很平淡地语气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捡起散桌面上几片炒好的大麻叶,扔进炉里,加西亚也走过去,手一抬就把熏炉挥出去老远,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萨珊也不发火,转过身看进加西亚的眼睛里,当真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要生气?” 加西亚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几乎是把萨珊往下按进靠椅里,压着他的肩膀说:“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等了你一个晚上而你在吸大麻!你是什么意思!” “ 分卷阅读45 分卷阅读4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6 你怎么不说话?”加西亚遇到的是座冰山,他狠命地抓住萨珊两肩,手指抠得指节发白,萨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他问:“你要我说什么?” 加西亚放开手,两手□自己的头发里,用力抓了几下,他往后退一步,自问道:“我要你说什么?”他彻夜没睡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你为什么来耶路撒冷?从安条克赶过来一天一夜,这里想杀你的人满城都是,你不见我,为什么还到这里来?说啊!” 萨珊不看他的眼睛,冷淡地偏过脸:“不为什么,我今天就回安条克。” 加西亚于是撑着下巴挑衅地笑,怂恿道:“好啊,你走啊。” 没想到萨珊当真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马上就走。” 加西亚一听大怒:“不用你走!”说完转身大步走出寝殿,门摔得震天响。 他一路走出王宫,右手发狠,三两下撕掉了左臂上的绑带。王宫出外是忏悔路的一端,加西亚顺着忏悔路直走一段,转进班布大道,骑士团早晨离开了耶路撒冷,城中聚集的两万多各地来的大小骑士一时间都走空了,“黄蔷薇”酒店也显得比往常要冷清许多。加西亚如今独自一个坐在酒店外间的大棚下,一边喝点麦酒一边休息。 一夜没睡有些烦躁,加西亚听着酒店里稀稀落落的人声,不想却越来越烦。他揉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时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谨慎地站着,加西亚抬头一看,一个白袍修女低头向他行礼:“公爵。” 女人声音很小,不过加西亚还是吃了一惊:“你是谁?” 修女把手里一串紫灰色的木棉念珠塞进加西亚的手里说:“我是耶路撒冷弥撒堂的修女,神父让我把这串念珠交给您。”说着她指了指班布大道另一面。 著名的耶路撒冷弥撒堂就在“黄蔷薇”酒店的对面不远处。巨大的拱门和穹顶撑出视野里恢弘的景观。弥撒堂的大门周一到周五都是关闭的,修女刚刚从弥撒堂里出来,她说:“神父在弥撒堂里等您,请您务必要来。”说完她把加西亚从座位上拉起来,力气大得根本不像个女人,加西亚心里有些震惊,不过他还是放下酒杯。 加西亚跟随白袍修女穿过班布大道,走上漫长的石阶,大门打开,他一走进去弥撒堂里几个穿着圆鼓袖的德国人立即四散走开了,只一眼的功夫,加西亚看见他们衣服上都佩戴有蓝色丝绒刺绣的矢车菊,心里便有九分明白。 修女领着他走到一间为王公贵族单独设立的告解室,告解室的木窗很高,镂空雕着鱼鹰和芦苇的花纹,神父站在窗前,修女退出去,关上告解室的门。 “加西亚阁下。”神父双手合拢在胸前,挽着黑色的圣经,他雪白的手指又细又长,弯曲成柔软的形状。神父用一种很矜持的姿势靠窗站着,他抬起漂亮可爱的蓝眼睛看向加西亚,加西亚却朝他冷淡地挥了挥手:“行了,奥拉尔。我今天没心情和你玩扮演游戏。如果你真无聊就和你的侍卫和女官们去玩。我今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声音又细又柔,“神父”走到加西亚的身边,温柔地依偎着他的肩膀,奥拉尔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喜欢看我这个样子?” “让我道尽胃口。”加西亚皱眉:“我宁愿看你穿那些碍手碍脚的裙子。” “真不可思议。”奥拉尔忍不住笑上眉梢:“加西亚,你在发火。” “我说了,心情不好。”加西亚摆脱开依偎在他肩上的奥拉尔,然后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他伸出手钩钩奥拉尔纤细的下巴,在“他”的嘴唇上敷衍地啄了一下。 奥拉尔妩媚地挑了挑眉:“恐怕是我穿着神父的衣服,让你提不起兴致跟我上床了吧?” “也许吧。”加西亚回应得很冷淡,他将手里的木棉念珠还给奥拉尔:“如果没什么事情,我想走了。” “等等。”奥拉尔稍显伤感地拉住加西亚的手臂:“你每次见我都这么不开心?难道我们每次见面都只能谈论杀人或者政治吗?”她从侧面用手臂绕着加西亚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说:“加西亚,教长说你的左手伤得很重,你居然都不来找我。” “我不知道你也在耶路撒冷。” “说谎。你知道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奥拉尔吻了一下他的耳朵:“你现在很危险你知道吗?我很担心。”她不给加西亚说话的功夫,伏在他耳边继续温柔道:“你是诺曼底公爵,英王的弟弟,你还是富尔克五世的儿子,弗兰克要杀你,梅利森德也要杀你,最最危险的是,你让我也有点儿生气。” 加西亚一听,眼神露出几分疑惑,稍稍思索,他笑了起来,伸手抱起奥拉尔,他笃定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不是生我的气。你找我来,绝对不是为了向我撒娇。” 奥拉尔小鸟依人地伏在他肩上,愉悦的抿着粉红的唇,她点点头:“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计划。 “圣殿骑士团出征大马士革,国王军的几个军团长所剩无几,女王身边完全无人可用,耶路撒冷几乎是一座空城。 “现在东征联军已经到达东方,我们的机会来了。” 第15章 加西亚一听,眼神露出几分疑惑,稍稍思索,他笑了起来,伸手抱起奥拉尔,他笃定地亲了亲她的脸颊:“你不是生我的气。你找我来,绝对不是为了向我撒娇。” 奥拉尔小鸟依人地伏在他肩上,愉悦的抿着粉红的唇,她点点头:“我现在有一个很好的计划。 “圣殿骑士团出征大马士革,国王军的几个军团长所剩无几,女王身边完全无人可用,耶路撒冷几乎是一座空城。 “现在东征联军已经到达东方,我们的机会来了。” 奥拉尔偎在加西亚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席话,她站在那里,柔嫩的双手贤淑地交叠在胸前,挽着圣经和念珠,一身沉闷难看的修士袍尚且无法折损她的美貌,当她打扮得像一位真正的公主时,任何一个高贵的少女也不能掩盖她的光彩。 奥拉尔是德皇的女儿,教皇的侄孙女,拥有广大的封地,是公主中的公主。只要她一出场,就永远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这一天过后三个月,东征联军抵达圣城。圣殿骑士团的主力仍在陷在大马士革城外的沙漠上鏖战,耶路撒冷已被西方大国的君主和平占领。 圣城的大街小巷充满了西方来的野蛮士兵,耶路撒冷一夜之间沸腾起来,街头巷尾,繁华的街区里,他们大声谈论着四 分卷阅读46 分卷阅读4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7 个多月来东征道路上的见闻,述说着圣地的富裕,吹嘘自己的英勇和忠诚,但是他们最热衷的话题莫过于各国骑士竞相效忠的两位美人:法国人夸夸其谈他们聪明俊美的王后,德国人则炫耀起他们娇柔妩媚的公主,一传十十传百,爱琳娜和奥拉尔的美名传遍东方,耶路撒冷的人群正在翘首期盼她们的到来。 六月的第一个朝圣日,德皇康拉德和公主奥拉尔、法王路易和王后爱琳娜先后进入圣城,梅利森德女王在班布大道上为东征的领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洒上新鲜花瓣的大道穿过圣城的三道城墙,路经半个耶路撒冷,一直迎接到恢弘壮丽的弥撒堂。 大路两旁聚拢起成百上千的围观者,大穹顶结构的弥撒堂外墙挂起一列列鲜红的王旗,场面壮观热烈,喧嚣的声音直传到城外远方。 一长队白马行进在道路中央,马队让开一架四座的黑色马车,马车由四匹黑马牵引,黑马的眼罩上绣着蓝色矢车菊。 “是皇帝的徽章……” 路两旁的人们大声议论,纷纷努力往马车后窗里看,风狼和雷纳尔多也混在人群中。 自从圣殿山上出事之后,闪电和加西亚先后人间蒸发,他们俩一直在耶路撒冷找人,没能随骑士团去大马士革。两人在圣城吃喝嫖赌了三个月,突然,成千上万全副武装的西方蛮族冲进这个祥和的国度,圣城的晴空顿时乌云压顶,空气中满是大战将至的气味。 风狼感到很高兴。 他兴致勃勃地挤到人群最前面,雷纳尔多手拎一皮袋麦酒跟着他看热闹。 皇帝的马车停在弥撒堂的大石阶前,不料一匹红马从后面急冲而出抢在前面,马上的年轻骑士领着一队法国兵,骑士身材娇小,穿一身紧身的银色骑装,带着羽毛帽,“他”骑马绕车转了一圈,然后停在后窗边,摘下帽子向车里的人低头问好。 风狼眼睛顿时一亮:“是那个小妞!”围观的百姓里也传出一片惊呼:“是法国的王后!” 爱琳娜听见民众的声音,下马登上台阶。她向耶路撒冷的民众端庄地微笑挥手,然后顺着台阶走向弥撒堂的大门,门口的号手为她吹响圆号,门侍大声念出她的名称:“阿基坦的女公爵、法兰西的王后陛下!” 台阶下欢呼如潮。 爱琳娜的身影刚刚消失,人群又发出惊叫:仆人已经拉开黑色马车的车门,风狼和雷纳尔多看见一段宝蓝色的丝绸长裙从马车门口垂下来,车上跳下一个高挑的骑士,骑士单膝落地,公主将手搭在骑士的肩上,款款走下。 奥拉尔的现身所有人眼前一亮。 满满的人群翘首望着她婀娜的蓝色背影登上台阶,公主披着头巾,头巾遮住半脸,一双千娇百媚的湖蓝色眼睛望向身边年轻英俊的骑士,真是一对璧人。 围观的人们如痴如醉,风狼也有些呆了,连雷纳尔多都怔怔地,他举着酒袋,疑惑地问:“我为什么觉得那人有些眼熟?” 风狼望着和公主一起走上台阶的黑衣骑士,也若有所思地说:“那种颜色的头发,应该不多见吧?” 雷纳尔多感叹不已:“那不是德国的公主?加西亚简直一步登天了!” 此时,奥拉尔挽着她的骑士站在弥撒堂大门前,门侍大声念道:“巴登女王、罗马帝国的公主殿下! “和诺曼底公爵、威尔士的亲王殿下!” “噗——” 雷纳尔多刚听到“诺曼底公爵”,一口麦酒全喷了出来,喷得风狼满头满脸,风狼完全没反应过来,只顾气得大叫,雷纳尔多被震得有点傻,人群却安静了。 谁也没想到,马车里走下来的并不是康拉德皇帝,居然是英王的弟弟。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爆发出来,人群的兴趣高涨到顶点,雷纳尔多望着台阶顶端那一对男女走进大堂,紧接着,大门轰然关上。 没过多久,大量士兵从各个方向涌出,包围弥撒堂的外周,他们锁住弥撒堂四方出口,开始驱赶人群。 风狼一面擦脸一面被推搡着往远走,一面奇怪地问他的同伴:“这又是怎么回事?” 雷纳尔多想了想说:“也许是因为弥撒仪式要开始了。” 风狼又问:“为什么皇帝和法国国王都没有来?” 雷纳尔多答不上来。他回头望向那座巨大的白色建筑,过了一会,他若有所悟道:“也许,又要有人被杀了。” 第16章 奥拉尔和加西亚往弥撒堂里走去,高高的穹顶上落下深渊一样的光线,大堂里近乎空旷无人,只有圣坛周围站着几个神甫,上百支烛台上点着满满的白色蜡烛,圣洁庄严。 爱琳娜王后正在跪在圣像前祷告。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的响声非常明显。王后听见声音,站起来转身,正看到奥拉尔款摆衣裙走向她。奥拉尔和爱琳娜相互吻了吻脸颊,爱琳娜向她身后的加西亚点点头:“公爵。”加西亚上前亲吻王后的手。 爱琳娜望向紧闭的大门,开玩笑地对另两人说:“难道有人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奥拉尔用黑色的羽毛扇掩着嘴唇笑道:“我想是的。王后陛下。” “这真是太大胆了。”王后说,“我完全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奥拉尔说:“女王说不定就会这样做。” 爱琳娜点点头赞叹:“她真是非常直接。” 两个女人若无其事地闲谈着不着边际的话,圣坛上的香烟袅袅,烟幕后面是神甫心神不宁的表情。直到弥撒堂的仆人摇响手里的银铃,几个神甫赶紧从圣坛边四散逃走。 奥拉尔和爱琳娜停止了闲聊。 大堂暗处打开一扇门,一队骑士和一队侍女伴随着女王走了出来。 没有通报,没有念出称号,女王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圣坛旁边,她戴着黑色的面纱。 奥拉尔摇着黑羽毛扇子瞅向加西亚,加西亚正认真地打量着女王。 女王生着一双浓黑的美丽眼睛,眼窝深陷,额头和脸颊上用青黑色的染料画出圆点花纹,极具神秘色彩的轮廓和萨珊有几分相似,连阴郁的气质和沉默寡言的习性也非常接近。总穿一身黑的女王常常和一些喧嚣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她习惯严肃地聆听别人讲话,自己则一言不发,让人心生畏惧。 奥拉尔和爱琳娜向女王行礼,加西亚向梅利森德走去,深弯下腰,他亲吻了女王衣襟,恭谨地说:“为这次见面,我实在是等待了很长时间。” 分卷阅读47 分卷阅读4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8 女王没有做声,她转头让侍卫带着所有其他人离开。现在整个大堂里只剩下四个人,女王冷漠地说:“你们必须离开耶路撒冷。” 话一说完,加西亚忍不住笑起来:“陛下连说话的语气都和您弟弟很像。” 奥拉尔摇着羽毛扇子说:“事实上,现在是我们的军队占领耶路撒冷。” “不会长久的。”女王说话的时候身体站得笔直,“骑士团三天之后就会回到耶路撒冷。” 于是奥拉尔和爱琳娜对视一眼,眼里含着毒辣的笑意。加西亚取出一个细长的盒子,递上女王的面前说:“提起圣殿骑士团,我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陛下能喜欢。” 盒子是铜质的,里面飘出一缕白雾,梅利森德稍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打开了盖子。 长盒里放着一些细碎的冰块,冰块中埋着一只手指形状的东西。一端露出新鲜的骨肉。 那大概是一根食指,因为手指上戴着一枚独一无二的蓝宝石指环。 女王平静地阖上盖子。 加西亚问:“陛下觉得有点熟悉吗?” 梅利森德说:“这不可能。” 加西亚笑道:“怎么不可能,陛下是否听说过‘阿萨辛’?”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得意洋洋地说:“如果 ‘阿萨辛’要杀一个人,即使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那也是不在话下的。” 女王轻轻拢起手指握着盒子。 片刻之后,她忽然突兀地笑了一声,奥拉尔和爱琳娜略微讶异。女王伸出手,托起加西亚的脸,冰冷的手指激得加西亚起了一身寒粒。 “还是个孩子。”女王端详着加西亚的脸,用沙哑的声音说:“你想杀我,就算你掩饰得再好,我也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想为你的家族报仇?” 加西亚矜持地垂下脸,就像被人说中心思那样,腼腆地笑:“当然是想的。但是,我更想和你达成和解。” 女王让他讲下去,加西亚有条不紊地叙述道:“您宣布我是富尔克五世的儿子,承认我对耶路撒冷王位的继承权,然后我会给您的两个王子一片封地,庇佑他们,爱护他们,让他们永远享有富裕的生活。 “说到底,我和萨珊不同。” 加西亚温顺而善意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您和我父亲的儿子,也都是我的兄弟。” 梅利森德隔着面纱静静注视加西亚钴蓝色的眼睛。末了,她轻轻点头:“如果真是这样,我带着十二分的愿意,把耶路撒冷的王位给你。但是。”她的语气忽然转折,“你和你父亲简直一个样子,温柔,迷人,满口真诚的谎言。” 这话刚一说完,弥撒堂的外面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大堂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天顶上有碎石和泥灰扑簌簌地掉下来,奥拉尔和爱琳娜惊讶地望向加西亚,加西亚也很意外,唯独女王不慌不忙,她揭开面纱,露出一张白灰色毫无生气的脸。 谁都能看出来,女王已经病入膏肓了。 梅利森德问加西亚:“你认为‘阿萨辛’为什么会替你杀人?” 加西亚自信满满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他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 女王接着说:“因为那些穆斯林和你一样,要我走下王位。但是他们追随的人不是你。他们追随的那个人,不需要弗兰克,不需要亚瑟,不需要高弗雷,不需要撒利狄安,即使圣殿骑士团和国王军都死光了,我弟弟也一样能统治耶路撒冷。” 这时,一个穿黑袍的僧侣急急忙忙从圣坛后面跑出来,他朝爱琳娜说:“小姐,穆斯林大军忽然包围了耶路撒冷,攻城炮实在太厉害,路易陛下恐怕守不住了!” 奥拉尔和爱琳娜双双花容失色。 加西亚阴沉地对梅利森德说:“萨珊依靠穆斯林的军队,就算他能占领耶路撒冷,终究是异端。” “我早就要死了。”女王说,她的嘴唇呈现出濒死的人那种灰黑色,嘴角带着解脱的胜利微笑:“我的性命没有什么要紧,我两个儿子的性命也没有什么要紧,你不了解鲍德温家族,你也不了解我和我弟弟——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在我死去之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活。今天之前,我已经宣布了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我也宣布了让他继承王位。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耶路撒冷国王。” 加西亚默不作声,奥拉尔听罢,眉峰紧蹙,手指收紧,手里的羽毛扇噼啪一声断做两截。 爱琳娜急于应付眼前的大战,大声唤道:“格里高利,赶快让人把这里的门打开!” 弥撒堂的大门很快被破开来,上百骑兵冲进大堂。爱琳娜与加西亚和奥拉尔商量:“现在要怎么办?” 加西亚权衡道:“先看情况,如果守不住就要尽快撤离。” 奥拉尔气恼地问:“女王怎么办?” 加西亚冷冷地看了梅利森德一眼,毫不留情地说:“趁乱处死她。” 梅利森德依旧一动不动地笔直地站在原地,几面剑锋同时抵在她的颈项上,她仍平静地说,带着一个女王不容侵犯的威仪:“公爵,我会死在你手里,但你永远赢不了我弟弟。就像你父亲赢不了我,你的家族永远也别想统治耶路撒冷。” 第17章 加西亚和奥拉尔登上圣殿山塔楼,他们可以望见远处城墙上士兵正在纷纷撤走,越过垛口往外,城下的大平原上,三路穆斯林骑兵集结城下,紧随骑兵之后,还有更大的步兵方阵和投石机,银亮的弯刀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星月旗帜在方阵前飘扬。 他们再看向耶路撒冷城内,南面的城墙最脆弱,先前一阵猛烈的攻城炮,城墙被砸开了一个豁口,穆斯林武士像黑蛇一样从豁口里流进来。这座城池原先就是伊斯兰的大城,如今要打起巷战,十字军还不如主动投降。 加西亚站在塔楼顶上望着全城的局势默不作声,奥拉尔在他身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得出城。”说完她拉着加西亚一起走下塔楼,迎面正遇到爱琳娜和她的黑袍僧。 格里高利站在爱琳娜身边委屈地说:“路易陛下已经带着人往北方撤走了。” 爱琳娜一脸苦笑。 奥拉尔更加坚定地说:“我们得出城,然后退到海边再集结军队。” 加西亚依旧沉默不语,奥拉尔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不甘。她用力拥抱他,然后对爱琳娜说:“陛下请带上你的人,和我们一起撤 分卷阅读48 分卷阅读4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49 往海边。” 爱琳娜点头,带着格里高利离开,让出奥拉尔和加西亚独处的时间。 奥拉尔握着加西亚的手说:“加西亚,我们没有输!” 加西亚哼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奥拉尔说:“今天太过意外。我们只是缺乏战斗的准备,不久之后我们就会重来。” 加西亚带着奥拉尔再登上高处,他俯视耶路撒冷全城,穆斯林正在由南向北占领整个城市,各国的十字军甚至都没有尝试抵抗,纷纷由西北方向撤出城,一眼望去溃不成军。加西亚看得拳头紧握,手背上青筋崩起,他转身托起奥拉尔的下颚狠狠地说:“我们撤走。今天我撤退是因为我手里没有一个统一的军队。等我重回这里,我决不依靠任何一个国王。” 奥拉尔点点头,加西亚和她疾步走出塔楼,爱琳娜已经集合了一支四百多人的轻骑,加西亚翻身上马说:“西面的城墙里还有西班牙的重骑兵和我的舍伍德弓箭手,我们从西面出城。让四支弓骑走在最先,四支弩兵走在最后,尽可能集合步兵据守,日落之前我们必须越过拉姆拉河。” 西面迎接着遥远的地中海,加西亚和奥拉尔带重骑兵走在最后,沿路布下木刺。黄昏时分他们共有七百多人到达拉姆拉干枯河畔,加西亚下到河床中央,忽然停下来,奥拉尔已经上到对岸,不解地折回头来:“加西亚?” 加西亚顺着河道望去,一轮血红的夕阳正在河道尽头落下,他的坐骑火焰轻轻摇摆着头,发出烦躁的哼哼声。 奥拉尔骑到加西亚身边问:“还有什么事?” 加西亚摸摸火焰的头,说:“皇帝在雅法,他现在必然沿着海岸线往南,你到海边之后折往北,一旦和你父亲汇合就开始集结军队,我很快就回来。” 奥拉尔眉尖蹙起:“你要去哪里?” 加西亚按着她的嘴唇,不容反驳地说:“我一定得去耶路撒冷看看,萨珊不死,我们打回东方就要吃尽苦头。” 奥拉尔拽住他的缰绳:“你不能回去。他到今天都还没有中毒的迹象,你要是等不住这一时被他抓住,一切就都完了。” 加西亚拉开奥拉尔的手:“我不能等,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奥拉尔强硬地横着马拦在加西亚面前:“教皇派出的人从不会失手,你知道的,只要时间足够长,他会死的。” 加西亚开始有些不耐烦,他直接抽出短剑刺进奥拉尔的手镯里,沉声说:“让开。他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要确认他死,这是所有事情中最关键的一件。千万别让我生气。奥拉尔。” 奥拉尔沉默下来,稍后她骑着马往后退出几步,加西亚从她面前经过,奥拉尔忽然又说:“加西亚!我一直在等你和我结婚。” 加西亚吃惊地扭头看着她,片刻后,低头吻她的手:“好。等我一起回西方。” 奥拉尔点头,她回身往对岸跑去,加西亚用力拽起缰绳,火焰一声长嘶,红马好像归心似箭一样,朝向耶路撒冷的方向发足狂奔。 加西亚骑到城下时已经接近午夜,天上挂着一面车轮大的圆月,耶路撒冷的白城墙被照得雪亮。穆斯林关上了所有城门,加西亚绕到南面,连南墙的豁口都被守得很严,于是他决定做好准备,然后等到天亮。 和他料想的不差,第二天一早城门外就聚集了熙熙攘攘的阿拉伯人,大声吵嚷着等待进城,加西亚披着黑袍裹着头巾混在其中,阿拉伯人宽和散漫,他轻易挤进了门。 然后的景象和他料想的就差了很多,他牵马穿过犹太人的街区时,内心受到不小的震动。几个肮脏的马夫聚在瓦砾堆边生火做饭,大嗓门的女人吼叫男人起床,小孩从街这边跑到那边,捡起炮坑里的碎片,圣城遍地炊烟袅袅,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清晨。 不仅是犹太人,班布大道上的基督徒也三三两两地走出门,他们清扫着门前的碎石和泥灰,粉刷熏黑的墙壁,穆斯林成群结队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甚至互相问好。 到这时,加西亚也不得不承认萨珊在某些地方是对的。人民不关心统治他们的是哪个民族,甚至不在乎治理国家的是哪个国王,他们今天欢呼你的凯旋,明天换了一个人来他们照样欢呼。他们既热情又无情,唯一关心的只是每天餐桌上是否有足够的面包和酒,就连他们的信仰也充满了退让和妥协。 朝阳落在街道中央,磨得光滑的石砖上反射着点点金光,新来的占领军只顾着急匆匆地去朝圣,城里的基督徒还为他们热心带路。圣城总是这样温暖祥和,似乎只有耶路撒冷王宫受到了摧残。昨天的攻城炮砸毁了西面和南面的宫殿,死了不少人,王宫大门坍塌,女王失踪,宫殿易主,王宫里有几分混乱,从没有戒备的走廊和无人熄灭的壁灯就可以看得出来。 加西亚顺着西面的残垣断壁翻进王宫,花园里晨草还结着露珠,偌大的西殿静悄悄的没有人迹。忙乱的脚步穿梭在东边,王宫草坪上,仆人架起火堆焚烧尸体,有人大声叫着医生,带面纱的侍女端着满盆血水急急忙忙地走到睡莲池边,池边堆满瓦砾砖石,侍女把血水倒进池里,忽然她惊叫一声:“殿下!” 加西亚吓了一跳,他隐藏在巨大的花坛后面,看见侍女把蹲在池边玩水的少女抱起来,大声斥责几个仆人,她仔细叮嘱他们把公主带回房间,然后又匆忙离去。仆人抱起公主,少女却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回头望向加西亚藏身的地方,加西亚隔着枝叶对她笑笑,莎耶尔已经长大许多,她趴在仆人肩头,冲加西亚招了招手。 第18章 仆人都走了,加西亚从窗口跳进去,莎耶尔正在莎草纸上画画。他盘腿坐在地毯对面,少女并没有抬头看他,两只手都拿着削成长条的炭块,认真地在纸上画着怪异的线条。加西亚觉得很有意思,他先是倒着看了一会,什么也没看明白,然后他凑过去挨着莎耶尔身边,终于看出来纸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脖子上套着枷锁,还戴着手铐脚镣,加西亚于是好奇地指着这个人问莎耶尔:“这是谁呀,这么惨?” 莎耶尔不太会说话,她拿起摆在一旁碟子里的几朵番红花,笨拙地把花瓣捏碎,涂在那个人的头发上,加西亚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指着自己:“难不成是我?” 莎耶尔低着头继续画。 加西亚更好奇了,他望着那人手里拿着的一根长条形状的东西问:“我拿了什么?” 莎耶尔一面画一面说:“剑。” 加西亚忍不住扑哧一笑:“我都带着手铐脚镣 分卷阅读49 分卷阅读5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0 啦,怎么还能拿着剑?”然后他看见画上的红头发骑士把剑刺进另外一个人的胸口,他又问:“我拿着剑杀的这个人又是谁呀?” 莎耶尔似乎很生气。 她忽然很用力地拿炭块在纸上乱划,发狂一样,加西亚赶紧将她抱进怀里:“喂!我的小公主,你怎么了?”莎耶尔抱着他的脖子,这时房间的门从外面推开。 加西亚转过身,一个瘦高的人影进来,看见加西亚将莎耶尔抱在怀里,他无声地关上门。 “别喊人。”加西亚说,匕首从他的袖子里弹出来,抵在莎耶尔的背上。他站起来,嘲笑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你现在是国王了,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保护好?” 萨珊朝加西亚走过来,他脸色依旧惨白,现在连嘴唇都是紫黑色的了,深邃的紫色眼睛显得尤为明亮艳丽,在浓重的睫毛下像是两颗水晶。 加西亚喜欢他的眼睛,两个人互相看了一会,萨珊说:“我并不知道你还会回来。” “我当然会回来。”加西亚说,“我知道你既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你女儿。” 萨珊点点头,他垂下脸去看地毯上的那幅画,看到加西亚刺死的另一个人,他忽然猛烈地咳起来,捂住嘴,一片血滴喷溅在画纸上。 加西亚见状忍不住笑起来:“你看,我告诉过你,但是你不听。”他很是得意地说:“我让你别吸那玩意,那东西迟早毒死你,可你就是不相信。” 萨珊咳了一会,直到指缝间流出暗红的血。他对加西亚说:“我当时并不知道……” “算了吧。别解释。”加西亚负气地打断他,“你就是不相信我。从你第一天跟我说,让我当你的骑士的时候,你打心底没相信过我。”说着他恶劣而快意地咧开嘴:“瞧,这就是下场。教皇下毒的本领可是源远流长了。这是每一任教皇上位所必须的才能。他们毒死红衣主教,毒死学者,也毒死国王,你姐姐差不多就死在这个上头。当然也少不了你。” 萨珊放开手,黑色的嘴唇被血又染成红色,他看着加西亚说:“放开莎耶尔,她母亲才刚刚去世。” “好吧。”加西亚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放下少女,然后捡起炭块塞进她手里,“我的小公主。”加西亚微笑着亲了亲她的脸,“我和你爸爸有话要说,到那边画画去好不好?”莎耶尔点点头,拿起画纸走到窗边。 加西亚宠溺地看着莎耶尔,忍不住高兴地对萨珊说:“你女儿一直很喜欢我。”然后进一步,他又说:“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你——如果你不当国王,我就可以继续当你的骑士,和我一起回法国好不好?” 萨珊没有说话,他走进了一步,忽然间脸靠得很近,他肤色透明,连皮肤下青色的细血管都能看见,加西亚看着他的嘴唇,开心地说:“要不要亲个嘴儿?”于是他伸出手搂着萨珊的腰,还没亲上去,忽然听到一声很大的脆响,加西亚吓了一跳,萨珊把旁边桌上的水瓶推下桌面,砰的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门外立即响起了脚步声。 萨珊喊道:“卫兵!” 加西亚吃惊地看着他,摇摇头,他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萨珊,你还真是……”话说到一半,终止于噗呲一下细小的声响。 很轻,就像蝴蝶拍打翅膀的声音一样轻。 似乎是很薄的刀刃刺进心口,然后是血,一滴接一滴落在地面。 第19章 “有时候你让我很没辙。”加西亚低声在萨珊耳边说,“这世界上如果不要有你就好了。” 血顺着匕首拔出,喷溅在加西亚胸口,他搂着萨珊缓缓放在地毯上,莎耶尔还在窗子下面毫无知觉地画画。 地毯很快就被浸透了,毯子上的沙草纸被染成暗红色,加西亚望着上面的画,忽然觉得十分巧合。 他伸手摸到萨珊的颈动脉,皮肤变冷,跳动也已经停止,这时门口有人敲门:“陛下!” 敲了第二声之后开始撞门,加西亚望着萨珊垂下的脸,握着匕首的右手紧了紧,最终还是不放心,他在萨珊的左胸又补上一刀,门硿的一声被撞开。 加西亚冲到窗边,莎耶尔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加西亚弯腰把少女扛在肩上,腾身一跃,就像最开始那天一样,他踩着窗棂,跳出房间。 穿过西面的花园时他遇到阻截。大约三十来人的卫队,惊慌失措地朝他冲过来,加西亚把右手放在唇上吹了声口哨,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射倒一大半卫兵,一个黑衣蒙面的武士站在坍塌宫殿的废墟上朝加西亚招手,他身背长弓,手里拿着劲弩,一只白鸟停在他的肩膀上,武士身后还有十几个舍伍德箭手,正在从废墟上撤离,加西亚爬上西墙,黑衣的武士扯下面罩,调皮地对他说:“怎么样,我来到很及时吧?” 加西亚一把拎起废话连篇的亨利,拽着他几步跳下废墟。他们上马,一路出城,许久之后,王宫的警钟才姗姗敲响。 加西亚带着他的人马离开耶路撒冷往西,亨利紧紧地跟在他旁边,左左右右地不停打量坐在加西亚怀里的少女,直到加西亚不悦地冷哼一声:“你看什么?” 亨利伸出手想逗逗莎耶尔,加西亚用马鞭抽开他的手,亨利只好咂咂嘴说:“哇,她真漂亮!你为什么把她带出来?” 加西亚冷冷地说:“她是我的战利品。” 亨利暗暗吃了一惊。 他还从没见过自己的叔叔用这样冷酷的语气说过话。那个时常微笑,温和又虚伪的年轻骑士不见了,取而代之地,亨利敏锐地在他身上发现了残酷的征兆。 也许这才是加西亚公爵原来的面目。 亨利默默地骑马跟在公爵身后,不再顽皮嬉闹。 黄昏时候野外下起一阵冷雨,离海岸已经不远了,他们抵达一座孤零零建在平原上十字军要塞,要塞却已经被圣殿骑士团的散兵占据下来。一进城堡,亨利在混乱的大厅里一眼瞧见了他寻找很久的人。 弗兰克和女王的突然死亡使得骑士团还没回到耶路撒冷就发生了内乱,耶路撒冷本土的骑士团核心围绕着几个王国贵族分裂开来各为其主,剩下外地的圣殿骑士则成了散兵团,耶路撒冷被异端占据,他们有的返回自己的祖国,有的返回训练地,有的打算与东征联军汇合,这个城堡里聚集的人就是这一类,他们准备重组一支崭新的十字军,等待时机重新夺得东方世界。 兰开斯特就在这里等人。 亨利蹦过去和他搭话,但兰开斯特明显一点心情都没有。他 分卷阅读50 分卷阅读5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1 抱着手臂坐在桌沿,一条腿踩在椅上,银色长发编在身后。他眯起眼睛,注视着加西亚从大厅中央经过。兰开斯特穿着一身红色骑装,他所在的位置其他骑士都让开很远,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亨利,这么醒目的存在加西亚不可能没看见。 但加西亚就是没看见,他牵着一个女孩走到他的弓箭手之间,围着火炉,一夜都不怎么说话。兰开斯特远远地望着他,拎起身边的酒杯喝了几口,冷笑连连。可怜的亨利又被吓倒,他心惊胆战地坐在兰开斯特身边,再不敢废话了。 第二天,散兵团合成一支队伍往雅法的方向进发,雅法南面是十字军的最大港口,从这里他们将回到西方,重振旗鼓,择日再来。加西亚和亨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兰开斯特在中间,两个人谁也不看谁。只有亨利在马上坐立不安,时不时地回头望望兰开斯特,动静故意搞得很大,加西亚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最后亨利实在是忍不下去,叫唤一声说:“喂!你瞎子吗?” 加西亚拉拉缰绳,更往前走了几步,亨利追上去:“你明明看见他了,干嘛闹别扭?”加西亚扭过头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亨利,想呵斥他几句,但又觉得无话可说,结果直到他们抵达港口,加西亚一句话都没说。 法国的十字军已经从北方陆上返回,在海滩上扎营的皇帝军队大约只有千余人,此外还有西班牙人,匈牙利人,那不勒斯人,西西里人,各国的散部混在一起,毫无秩序可言。营地绵延两三英里,港口边的礁岩上矗立着一座罗马时期的皇帝堡垒。加西亚刚一走进堡垒,侍卫却告诉他,皇帝已经乘船先走一步,剩下这个巨大的烂摊子和皇帝的公主,如今都是他的了。 加西亚站在大门下吹了一会风,然后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让所有人都走开。”他有些阴沉地说:“你去告诉公主和爱琳娜王后,大事都已经完成,我们明天准备起航。” “是。需要把晚餐送来吗?” “不。谁也别来打扰。” “是,公爵。” 房间的一面朝着海,石头窗上既没有帘子也没有毛毯,大风无遮无拦地吹进来,加西亚坐在壁炉边,随身携带的莎耶尔就蜷在他脚边睡觉。 夜大约有些深了,因为顺窗口看出去,月亮已经沉下海面。 这时门口传来响动,加西亚恼怒地回头,刚要训斥,他吃惊地站起来。 兰开斯特砰地一声关上门,剑拿在手里,脸色可不太温柔。加西亚本想说什么,见势也只得端起一把椅子放在壁炉另一边,然后老实坐下。 “我要回英格兰了。”兰开斯特见加西亚变回几分从前的乖巧,心情有些缓和,加西亚连忙点点头:“我也要回去。” 兰开斯特笑笑:“我回伦河谷的城堡住,以后恐怕再也不会离开英国。顶多,也就到法国走走。” 加西亚反应半天,然后“哦”了一声。他往壁炉里舔了一段木柴,淡淡地问:“你不回十字军了?” “不回了。” 兰开斯特在炉火下瞧见他胸口一大块血迹,洁癖使然地皱起眉:“你也不换换衣服?” 加西亚说:“懒得换。” 兰开斯特颇有深意地瞧着他的脸。 加西亚的眼睛凝视着跳动的炉火,里面竟然显出一种格外阴鹜的神气来。他察觉到兰开斯特的眼神,呵呵一笑:“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兰开斯特好似有点明白,加西亚却笑道:“我成功了,心里太高兴,反而容易觉得疲倦罢了。” 兰开斯特挑挑眉:“真有这么高兴?” 加西亚说:“当然。”他神情非常自得地从身边拿出个黄铜封的圆柱信筒,“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他把信筒递给兰开斯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为这一天,我一直攀附教皇的衣角,实在等得太过辛苦。” 兰开斯特打开信筒,里面卷着一张金黄的羊皮纸,他抽出来展开一看,纸上鲜红的蜡章让他吓了一跳:“英诺森教皇?”他抬起头,眼睛因为惊诧而显得格外晶莹碧绿:“他可是十几年前的教皇……这是什么东西?” 加西亚把手上的木棉念珠取下来,转动珠子,他翘起嘴角:“是一份名单。” 第20章 羊皮纸信已经很黄很脆,绝对上了半个世纪,比纸上英诺森皇那块鲜红蜡章的年岁还要久远得多。兰开斯特估计这是1100年之前的旧物,换句话说,这张纸的历史早在第一次东征之前。 纸的正面抬头用圣经体拉丁文抄写着冗长的教皇铭:西方宗主教,圣伯多禄继位人,基督在世之代表…… 兰开斯特不耐烦地抖了抖纸张,他只挑感兴趣地看,直接拉向卷轴的底端,那里竟画着一张地图。 地图不大,范围却包括从地中海到北海,从莱茵兰到叙利亚的广大地域。 差不多也就是当时整个东西方世界了。 那还不是一张普通的世界地图,许多国家或者城邦所在的位置都写着一个人名,看去密密麻麻,其中有几个声名赫赫到令兰开斯特也不得不肃穆起来。 “仔细看。”加西亚在一旁说。 兰开斯特皱了皱眉,壁炉的火光不甚清楚,他只看见那些名字许多被划掉,划掉之后添补上另一个名字,然后再划掉,最后看起来便是乌压压一片,兰开斯特越看越觉得奇怪,最后他数了数,然后问:“上面的人没一个是活的?” “这可是一项漫长的事业。”加西亚点点头说,“历代教皇都想恢复罗马时代的世界统一,那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事情。同一时代不能并存多个野心家,这就是名单上的人被划掉的原因,他们必须死,只留一个来征服世界,然后蒙主荣宠,再经历数代僭主,最终世界将回到一个帝国。” 到这一刻,加西亚神采奕奕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兰开斯特才看见他露出真正的表情,原来他和古往今来那些野心家们没有丝毫不同——狂妄,自私,残忍又冷酷。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善良或者温和的影子,那些都是昨日的假象,随着野心暴露在日光之下,那些伪装再也不需要了。 兰开斯特冷笑着把纸卷扔还给他:“我还以为是你杀的那些人——比如说亚瑟弗兰克和高弗雷他们,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多少人?”加西亚用一种极端冷酷无情的语气反问道, 分卷阅读51 分卷阅读5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2 “那些人不过是地上的草,路上的石,我要清除障碍,无论多少都一样。他们根本不需要出现在什么名单上。” 兰开斯特觉得自己连冷笑都笑不出来了。 他的手握紧松木椅的扶手,几乎握得咯咯作响。他嘲弄地问:“怎么上面却没有你的名字?难道你都不算有野心吗?” 加西亚对兰开斯特的讽刺毫不在意,他淡淡地抬了抬眉:“没有我的名字,但是有我父亲的名字,他的名字就写在耶路撒冷上。他可真是冤枉。” 加西亚嗤笑一声,“他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不过娶了个厉害的女王,当上耶路撒冷国王。他的名字被划掉,接着就是那个厉害的女王,女王的名字也被划掉了,整个名单上只剩下一个女王的弟弟。但是就在昨天,最后那个名字也被我划掉了。” 加西亚展开手里的卷轴,钴蓝色的眼睛望着萨珊的名字,闪闪发亮。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激动:“为这一刻,无数人杀死别人也被别人所杀,他们都死了。除了我。” 然后他转过头,得意地笑着问兰开斯特:“知道名单上为什么没有我吗?” 问完他就自顾自地回答下去:“因为我是最后一个,最幸运的一个。” 说着抬手一扔,那张满载阴谋的羊皮纸卷就这么落进了熊熊的炉火中。 “我就要结婚了。”加西亚望着被火焰吞噬的名单,他站起来,朝兰开斯特示意手上的念珠,“我要娶的是德皇的公主,然后我会继承我哥哥的王位,还有我母亲在西班牙的封地,加上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辽阔领土和我的诺曼底,整个欧洲的四分之一都在我手心里。现在东方的阻碍也被消除,整个世界在我脚下简直一马平川。” 说着一席意气洋洋的话,加西亚俯身看着兰开斯特,姿势就好像要亲他一样。他见兰开斯特的眼睛有些发红,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兰开斯特微笑:“你要结婚了?” 加西亚点头,兰开斯特又问:“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事情?” “因为……” 加西亚斟酌了一会: “所有人当中,你对我最为真心,我欠你一个真相。” “欠我一个真相?”兰开斯特发自内心感到好笑,嘴角又扬起一分:“那你告诉我,四年来,你对我可有一点真心?” 加西亚直起身,他偏过头去:“兰开斯特,我和你不是一类人,我不喜欢男人。”这话刚说完,他感到颈上一凉。冰冷的钢剑在他无法察觉时出鞘,将他直逼得后退几步抵在墙上。 兰开斯特的银发在脸颊边垂下,极冷的颜色,衬得他昳丽的容貌锋锐惊人,加西亚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兰开斯特轻飘飘地握着剑:“我对你最为真心?你真自以为是。如果我曾经喜欢过你,只怕现在你已经死了。我憎恨欺骗更甚于憎恨你。” “小加西亚,你尽管娶你的公主,我瞧不起你。你和你父亲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历史上又一个卑鄙的、渺小的、没有心灵的可怜虫。这就是我不杀你的原因。我会看着你,因为所有你这种人,最终都只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抵在加西亚颈上的剑撤下,兰开斯特留下潇洒的骑士礼仪转身出门,一开门,却看见奥拉尔穿着一身黑裙站在门口,公主微笑着向兰开斯特屈膝,兰开斯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很不礼貌地从她身边走了。 奥拉尔走进房间,加西亚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我的妻子,你应该向我祝贺。” 奥拉尔屈身吻了吻他的手:“是的。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新的耶路撒冷国王今天加冕了,一个口吃的、愚蠢的十七岁少年国王。”说着她向上抬起头,一双蓝眼千娇百媚地望着加西亚,“你是否感到满意?” 加西亚先是一愣,然后微笑着吻向奥拉尔的额头,“简直是多年来最让我激动的一个消息。” “可是你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奥拉尔把双手放进加西亚的手心,款款站起来。 “那是因为我很累。”加西亚说露出疲倦的样子,“也许我该好好地睡一觉。” “那么请休息吧。”奥拉尔立即善解人意地说:“晚安,公爵。”她踮起脚,两人温存地接了一个吻。 门轻轻阖上,发出咔哒一声响。公主走了,房间里这下很安静了。 莎耶尔忽然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四处一望,看见加西亚双手撑在桌子上,面朝寒冷的石窗,背对着她,肩膀无声地耸动。 壁炉里的火噼噼啪啪,暖红的光映照下,一滴滴透明的液体从他的臂弯中落下,掉在桌面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莎耶尔好奇地走过去。加西亚没有回头,阴狠地低吼:“给我滚开!” 少女却不知道畏惧,她走过去,加西亚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桌面,莎耶尔把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像个妻子一样,她安慰他说:“加西亚,别哭。” 《耶路撒冷2:刺客名单》完 猫锦 2010.3.4 3:火与剑 第1章 “罗得到了琐珥,日头已经出来了。当时,耶和华将火从天上那里,降与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罗得的妻子在后边回头一看,就变成了一根盐柱。” ——《旧约?创世记》 深蓝的地中海上,一望无际的海水被风推出层层叠叠的波澜,天气是极好的,五十多艘大大小小的海船扬起雪白的帆,正航行在返回西方的海路上。满船的十字军士兵纷纷爬上甲板,君士坦丁堡就在他们前面不远了。 腥咸的海风吹过船舷,一个骑士打扮的贵族少年趴在船舷,他穿着漂亮挺括的衣裳,金色的头发已经被风吹乱了,手里的圣经也被海水打湿。他用蹩脚的拉丁文读了一段经文,然后不解地转过头:“加西亚,为什么罗得的妻子会变成盐柱呢?” 身后走来的青年身份显赫,他穿的黑色衣服上面用金线绣出皇帝的儿子才敢使用的花纹。他还穿着精打细作的银甲,腰上插着一把短剑。青年神情阴鹜,钴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寒气。他并没有理会向他发问的少年,反而先和手下的几个十字军说了些话。 少年显然非常生气,他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加西亚!” 青年这才走到少年的身边,“什么事?”他冷淡地问。 少年抖了抖手里的圣经,重复了一遍问题:“为什么罗得 分卷阅读52 分卷阅读5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3 的妻子会变成盐柱?” “因为天使叫她不可回头看,她犯了天使的话,天使就叫她变成了盐柱。”加西亚露出不耐烦的神气,只想速速地打发掉安德烈,安德烈却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她不可以回头看呢?” “这是圣经上说的,天使说不可以就不可以。”加西亚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忽然一个骑士迎向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整船的人都听见他一叠声叫:“公爵!公爵!” “国王去世了!” 加西亚愣了一下,很是不解地问:“哪个国王?” 安德烈在他身后说:“英格兰的国王。” 加西亚立即皱眉:“放屁。” 安德烈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瘦小的身躯绕到加西亚面前,拍他的胸口:“别想耶路撒冷了,现在你得加紧赶回英国去。” 一直以来都像个小孩一样天真无知的安德烈,加西亚还是头一次见他露出稳重的神情,那才是他的伙伴真正的样子呢。 于是加西亚也不得不相信:他的哥哥,英格兰和安茹的王,只三十五岁就早早地去世了。 加西亚发了一会呆,回过神,立即把周围一圈人都赶出视线之外,他在船舷边来来回回大步走个不停,剧烈地喘着气,最后安德烈忍不住上前拖住他:“你给我冷静一点!” “我冷静得很!”加西亚大叫一声推开安德烈。 “你冷静个头!”安德烈大骂,“都什么时候了!” 加西亚于是逐渐慢下脚步,他一手按住胸口,仰着头。“就一会。”他伸出一只手指对安德烈哽咽地说:“数三声就好。” 安德烈皱着眉等在一旁。 过了几秒,加西亚果真平静地低下头,问安德烈道:“什么时候死的?” 安德烈说:“我只比你早知道半天。” “为什么不说?” 安德烈抱着手臂:“说了也没用,我们现在还在海上,你如果冲动了只会打草惊蛇。”说着他嘟起嘴不高兴地说:“国王死的真不是时候,你一点准备都没有,甚至都不在欧洲。” 加西亚脸色迅速冷峻起来,他问:“亨利呢?” 安德烈说:“我已经找过了,他今早就不在船上。” 加西亚意识到局势忽然变得对他相当不利,立即转身走回船舱,他在舱里找到奥拉尔,两个将官正在向她回话。 奥拉尔见加西亚推门进来,迎面就说:“亨利昨天深夜就跑了。” 加西亚忍不住握紧腰间的短剑,低声问:“他怎么走的?” 奥拉尔姣好妩媚的眼睛也因为愤怒露出阴狠的神色:“是爱琳娜的船,昨天夜里和我们分开的。已经和我们离了很大一段路。”她见加西亚一拳打在门上,心情更是气恼,怒嗔一声:“我们早该堤防那个女人!” 加西亚捏着拳头想了一会,然后冷声说:“安德烈说的对,不能打草惊蛇。”他扭头问站在爱琳娜身边的两个海军将官:“大约多久能到君士坦丁堡?” “一天一夜,海流一直这样好的话,明早就能到。公爵。” 加西亚朝两人点点头,“就照这个速度航行,用不着赶。”说完他让所有人都出舱去,舱里只留他跟奥拉尔两人。 加西亚锁上门。奥拉尔不禁有些意外:“如果不赶,等我们到君士坦丁堡,他们都已经准备好继续出航了。” “我们一赶亨利就警觉了。”加西亚用刻不容缓的语气说,“奥拉尔,给你父亲写信。” “给皇帝写信?” “是。”加西亚点头,“皇帝现在就在君士坦丁堡。鹰比我们快两倍,皇帝今天傍晚就能收到信。” 奥拉尔细眉一蹙,立即打开细亚麻纸,开始写信,写了几句忽然又说:“爱琳娜和亨利大约晚上就到君士坦丁堡,让皇帝派兵捉住他们吗?这事情可不保险。” 加西亚支着下颚陷入沉思。奥拉尔放下笔,她想到了什么:“皇帝手下有十来个远东大陆的人,他们会使用一种非常厉害的火药。” 加西亚一听颇为惊喜:“能炸穿船底?” 奥拉尔点头说:“传说可以把攻城机炸塌。”她抿起粉红色柔软的唇,湖蓝的眼睛闪动着美丽的火光:“他们可以炸沉爱琳娜的船,让亨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海上。” 加西亚低头不语。 奥拉尔以为加西亚不忍心要他侄儿的命,便有些不安和自责道:“或者我们只在港口截下他们的船?也不一定要他死。” 加西亚沉吟片刻,然后斩钉截铁道:“不,亨利不死,我没法回到英国。” 他拿起桌上的羽毛笔递给奥拉尔,“亨利那小子比你想象中要狡猾的多。不应该炸沉法国王后的船,亨利不会傻到再和她一起走。”他展开细亚麻的轻薄纸张,让奥拉尔写道:“让皇帝找到兰开斯特的船,他早就到了君士坦丁堡,亨利一定会在他身边。” 第2章 加西亚和奥拉尔的大船靠上了君士坦丁堡的码头,他靠在舷边,注视着上上下下忙着搬运的苦工和士兵,神思早就不在这里。 加西亚英俊的脸蛋看上去有些糟糕,眼睛通红,连精神的短发也长了一截,下颚的胡渣显露出青色的痕迹,整个人极端颓废。 1149年的新年一过,他年满二十,教皇当年派出的所有王子中,只他一个活着从东方回来。他现在是金雀花家族的族长,正等着回到英国去继承王位,法国几乎有一半的领土是他的,今早日耳曼皇帝亲自到港口来迎接他,西方最有权势的公主也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加西亚身穿安茹宫廷那种样式华丽的男装,黑色大气深沉,胸口的饰带上插着一枚银质的金雀花,俨然是个选帝侯的样子。 如他所说,整个世界在他脚下简直一马平川,皇帝刚刚还跟他说,兰开斯特的船在赫勒斯滂被炸成两截,已经沉入海底了。 加西亚走到另一边,海浪在舷下一波一波拍打,蔚蓝的水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举目眺望远方,手里拿着一朵粉色的大马士革玫瑰,他低头闻了闻,然后一抬手,将玫瑰扔进海里。 加西亚笑笑说:“给你吧,骑士之花。” 奥拉尔登上舷板,看见加西亚扑在栏杆上,心里有些奇怪,刚要走过去,忽然一个人从侧面走来拦住她 分卷阅读53 分卷阅读5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4 :“公主,请留步呀。” 奥拉尔看见安德烈,心里稍稍紧瑟了一下。这个始终是少年模样的亚琛男爵,她只在加西亚身边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安德烈真像个小孩一样,天真幼稚,说话也似乎不经过头脑,奥拉尔却知道他的真面目并非如此。安德烈由好几代教皇抚养长大,只当加西亚到罗马去过之后,才开始跟随加西亚,两人结成伙伴。 能与加西亚结伴的人奥拉尔不得不提高十二万分警惕,安德烈小脸圆圆,他指指加西亚的背影,像个朋友一样非常热心地说:“公主,您得体谅。公爵现在心情复杂呢。” “心情复杂?” “那是必然的。”安德烈跺跺脚,“您不知道他从小的经历,他父亲富尔克国王把他和他姐姐接去耶路撒冷,那个梅利森德女王曾经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他在教皇脚下忍足了十年,才有如今的风光。他付出很多,也做过不少违心的事。您一定得容他一个人呆会儿。” 奥拉尔贤淑地点点头。她站在安德烈身边,风刮起她矢车菊蓝的大裙子,她凝视着加西亚的背影,忽然问道:“和我结婚,也算件违心的事吗?” 安德烈一听忍不住大笑,作起鬼脸:“公主的想法可太有趣了!”他一面笑得浑身乱颤一面说:“公爵要不和您结婚,全世界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女人呢?” 正笑着,笑声引起了加西亚的注意,他朝这边走过来,不由得问:“老远就听见安德烈傻笑,和公主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安德烈吐了吐舌头,指向奥拉尔:“你问你漂亮的未婚妻,她担心你不愿意和她结婚来着!” 加西亚一听忍不住也笑起来:“奥拉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奥拉尔娇嗔一声,细眉扬起:“安德烈男爵完全是胡说。我来和你商量事情,遇到他向我胡说八道。” 加西亚摸了摸安德烈的头,然后问奥拉尔:“什么事情?” 公主说:“皇帝还要留在君士坦丁堡,让我先他回德国。你恐怕要去英格兰吧?” “的确,而且一刻也慢不得。” “那么我们得走陆上,辎重留后,带着轻骑,我跟你一同去英格兰,等你加冕之后,我再回德国。” 加西亚稍显惊奇地看着奥拉尔,颇受感动,继而倾身去亲她的脸颊:“我的妻子,谢谢你。” 奥拉尔垂下娇美的头颅,矜持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等你加冕之后,我们结婚,一刻也慢不得。” 加西亚忍俊不禁,“好。一刻也慢不得。” 公主被他笑得有些恼,踮起脚咬了一口他的嘴唇走了。安德烈抱着手臂,站在加西亚身边,他望着奥拉尔窈窕多姿的身影,忍不住赞叹道:“有时候宁可打一场恶仗也不可得罪一个女人,有时候得罪一个女人就是发动一场战争。加西亚,你的女人是个可怕的角色,你日后可要小心。” 加西亚却没有说话,冷漠地扭过头去。 西归的快马傍晚就上了路。加西亚带上四百人的队伍,并不算少。他和奥拉尔穿过保加利亚翻过南喀尔巴阡山,匈牙利近在眼前。罗马达基亚伯爵在阿拉德堡接待了他们。 阿拉德堡坐落在茂密的森林里,晚间异常寂静,晚餐时罗马达基亚伯爵赶到古堡拜见奥拉尔公主,并且极尽所能地和加西亚套着近乎。 “我听说您从耶路撒冷回来。”伯爵年近四十,带着光亮富贵的秃顶和肥胖的肚腩,满面谦卑的笑容。他绞尽脑汁地寻觅漂亮的措辞来赞美加西亚的才干和美貌,直把加西亚烦得有些恼火,伯爵还洋洋得意,他说:“耶路撒冷可是教皇心尖上的大城,如今圣座对您的喜爱,简直超过了所有的王子和国王。” “您太夸张了。”加西亚冷淡地说:“我不过在十字军里呆了几年回来。我可什么都没做。” “公爵谦虚了。” 罗马达基亚伯爵还在毫无自觉地侃侃而谈:“如今谁都知道,您杀死耶路撒冷的耶洗别和希律王,简直就是上帝派到人间的天使……” 砰的一声。 加西亚把手里的铜酒杯扔进了壁炉,打断了伯爵的话。 伯爵跟在他身后有些惊慌失措,他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让这个年轻的厉害公爵如此生气。 伯爵想了想又急忙补充说:“虽然您现在还不是耶路撒冷国王,不过现在的东方完全没有谁能和您较劲儿。那个可笑的小国王……”伯爵做出一脸得意的谄媚状准备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忽然被一拨儿葡萄汁泼在他脸上。 “你!”伯爵刚要大骂,忽然看见奥拉尔,顿时收敛了丑态。安德烈站在奥拉尔身边,手里拿着水晶杯子,杯里的葡萄汁已经空了,伯爵自认倒霉地拿着丝巾擦脸。 安德烈丢开杯子,带着不满的神气对罗马达基亚伯爵说:“伯爵真是健谈,这么久,公主想和公爵说句话都没插上嘴。” 伯爵连连赔罪道歉。躬身准备离开。 加西亚眼里一闪而过疑惑的神色,他立即喝止:“等等!”他扫了一眼安德烈,然后对罗马达基亚伯爵说:“刚刚你话没说完。说下去!” 安德烈翻了个白眼。 伯爵有些害怕,他不敢造次,战战兢兢地回答:“耶路撒冷的小国王刚刚联合安条克公国,去打埃及人。不过!”伯爵赶忙激动地解释,“他完全是自取灭亡!如今埃及人打到死海来,眼看兵临城下,他立马就和埃及人议和,如今人人都嘲笑耶路撒冷,已经没有可以打仗的国王了。这都是您的功劳!” 加西亚把望向炉火的眼睛慢慢移向罗马达基亚伯爵,他用极缓慢的语速,冷森森道:“你再说一遍。 “你刚刚说,耶路撒冷、联合安条克?” 伯爵被吓惨了。他不再敢出声,安德烈在一旁抄起手臂说:“加西亚,你何必一定要知道真相。” 加西亚愣了愣。 忽然,一声怒吼,他一脚踹翻旁边三角木桌,桌上花瓶杯盏、酒壶瓷盘纷纷落地,摔得呯隆哐啷震天作响,整个古堡大厅的人纷纷从各角落里看了过来,只见公爵凶神恶煞,眼神狰狞恐怖,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色的披风还在肩上,大步走起来的时候吓得路上的仆人纷纷逃窜。 加西亚用力甩上他房间的门。 房间里,莎耶尔正趴在床头玩蜡烛,他大步朝少女走过去,一把抓住莎耶尔的 分卷阅读54 分卷阅读5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5 头发,安德烈一脚踢开门。 “加西亚!!”他冲过来从加西亚手里夺过少女:“你发疯是不是!” 加西亚抱着头,一阵摔桌砸椅:“他根本没死!你知道他没死!” 安德烈大骂加西亚:“你把这女孩弄死了有什么好处?我们还得用她!” 加西亚近乎发狂:“你知道他没死!” 安德烈也气得想打人:“我是知道他没死!萨珊没那么容易死,他死不死和你有什么所谓?” 加西亚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他忽地神色一转,用铁一样的语气说:“我必须回去!”他一把揪住安德烈的衣服把男爵提起来,说:“我必须回去!听见没有!” 安德烈被他拽得两脚离地,火气也上了头,脚蹬上身后的靠椅,反手一扫。 啪! 清亮的耳光声响起,一巴掌便把房间里的狂躁声音全都打飞。安德烈整整衣领,气鼓鼓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他把莎耶尔抱起来,低智的少女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既不吵也不闹,任由安德烈将她抱到床上,她便安静地躺着。 安德烈给少女盖上被子,然后回头瞧向加西亚,公爵正摸着自己被扇的脸颊,倒是完全平静了下来。 安德烈翻了个白眼:“发泄完啦?” 见加西亚不说话,安德烈露出理解的表情,走过去:“行了。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不是你的失败,听见没? “你小时候也在耶路撒冷王宫里呆过两个月,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萨珊从小就在那里长大,中毒就和星期五的晚饭一样。只要想想你怎么能轻易从王宫里跑出来也能明白,萨珊没死。” 加西亚很平和地点了点头,认同安德烈的说法。 安德烈放心下来,他继续对加西亚劝慰道:“但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萨珊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教皇的心腹大患是你除掉的。你现在有了名声,有了号召力,还有天赋的神权。所有该做的你都已经做到了,你是东征的传奇!” “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当上英王,然后和公主结婚。”安德烈双手扶住加西亚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听见没!把领土都牢牢抓在手里,忘记耶路撒冷!” 加西亚“嗯”了一声。安德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但接下来加西亚的话却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加西亚很冷静地说:“我要回耶路撒冷。” “你有病!” “我要回耶路撒冷。现在!马上!”加西亚拿起他的剑,安德烈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加西亚摔倒地面,安德烈俯身拽住他的胸襟:“你回去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加西亚不理,眼神笔直地望着落在一旁的剑,安德烈气得发疯:“你回去也什么都不能做!现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你必须尽快回英国加冕!然后和皇帝的公主结婚!” “我不要和她结婚!”说到这里,加西亚才忽然爆发起来,他一推就把安德烈轻易地推出去老远,安德烈惊得目瞪口呆,加西亚站起来大声说:“我不要娶那个女人!我不喜欢她!不喜欢她!你听见没有!我不需要结婚!” 第3章 屋子里一片狼藉。好在两个火药桶都安分下来。安德烈坐在桌子上,揉着摔伤的腿,他愤恨地说:“公爵,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加西亚站在卧室里,背对安德烈,另一手扶着床柱,他凝视床上紧闭眼睛的莎耶尔,又绕过床尾,坐在莎耶尔旁边。 加西亚把脸埋进双手:“我不能让这样的人活着。真不能。” 安德烈觉得挺失望。“我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我从耶路撒冷回来,我和奥拉尔结婚。我继承英格兰的王位。”加西亚说。 安德烈简直哭笑不得。他跳下桌子,绕过一地桌椅杯盏的碎片,走到卧室那边,拉过一把瘸腿的椅子坐到加西亚面前,拍拍加西亚的肩膀让他抬起头:“加西亚,你看着我说说,你现在清醒吗?你保证你说的这些话是出自你的理智吗?” 加西亚抬起头望着他的伙伴,眼睛里都是血丝,好似承受了很大打击的样子:“我保证。安德烈。我很清醒,很理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安德烈重重地叹气:“可你讲的话简直混账透顶。等你从耶路撒冷回来?王冠不会等你,英格兰不会等你,连纳瓦拉的领地都不会等你。要让皇帝的公主听见你刚说的那些话,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说完安德烈期盼地瞧着加西亚,巴望他那头脑灵活但是感情过于充沛的好伙伴能及时地认清现实。改变那不切实际的、要命的想法。 可加西亚像是病了,狡猾的心计和审时度势的眼光全都完蛋了。他把脸埋在手里,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中。 “你回耶路撒冷去罢。” 安德烈压根不能理解加西亚的思想,萨珊没死又如何呢? 从前他们心意相通,现在加西亚却要离开他俩的光荣之路了。安德烈说:“你回耶路撒冷去罢,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能管你,也帮不了你了。” 加西亚又一次从手中抬起脸:“安德烈,你不会跟我一起回去是吗?” 安德烈摇摇头,问他:“加西亚,你有计划吗?你有准备吗?为你的成功,三代教皇计划十几年,十几个王子悄无声息地死掉。直到你。现在回去,你有什么把握?你甚至都没有一只统一的军队!” 加西亚冷淡地说:“你是不会跟我回去了。” 安德烈难以置信的看着加西亚,他不能想象,他聪明的伙伴,竟然能失去理智到这种程度。 他彻底对他失望了。 “我不会跟你去耶路撒冷。那是送死。”安德烈站起来,不高的个头依然俯视加西亚:“我的伙伴,从前我们不离不弃,所以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能不能找回理智,忘掉耶路撒冷,把你的心放在欧洲?” 加西亚一听紧紧地皱起他英挺的眉:“我说过,安德烈,我理智着。我只是,不得不回去耶路撒冷。不得不。我没有办法。” 安德烈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弯腰给加西亚来了个冷淡的、临走前的拥抱。 “那么你失去我了。伙伴。”安德烈用细瘦的手臂抱抱加西亚的肩膀:“你回耶路撒冷去,我就要和你分道扬镳。我不会去帮一个必输的王子。等你回来时,欧洲将是你的坟场。 “ 分卷阅读55 分卷阅读5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6 如果你还能回来的话。” 安德烈说完这一番绝情的话,罔顾加西亚的感受走出房间,带着很大怒气地,贵族少年一路踢飞了数个倒在地上的烛台和椅子,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加西亚独自在床边坐到天明。 第二天他当真开始整顿人马,他带走大部分精良的骑兵和弓箭手,只留下足够护送公主回到德国的人数。 听说加西亚要回耶路撒冷去,奥拉尔几乎当场昏倒。安德烈昨晚就离开了古堡,一个人回去罗马。 奥拉尔毫无办法。 加西亚像山一样坚定的荒谬意志让奥拉尔哭了出来。 兵马集结在森林中的溪水边,奥拉尔在加西亚面前忍不住哭得伤心,她用手绢擦掉眼泪,端庄地说:“在上帝面前,加西亚,告诉我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回耶路撒冷去?因为萨珊没死?那不是你的错!” 加西亚说不出理由。他哪有什么理由?像他自己说的,他也没有办法。 奥拉尔扑在他胸前,恨不得杀死这个男人,她说:“你不喜欢我,就为拒绝我,要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我是皇帝的公主,你就这么看不上眼?” 加西亚毫无诚意地否认道:“没有的事情。”然后他翻身上马,随着他整装,他挑出来的三百多骑士和弓箭手也骑上马背。 奥拉尔在火焰前面站着,高大的阿拉伯马让公主显得格外娇小,简直楚楚可怜。公主没有流多少眼泪,她带着股倔强劲,仰脸瞧着加西亚,妩媚的眼睛狠狠扬起:“加西亚,你必须回到我的怀抱里来。”接着,她说出了任何一位公主都不会说出口的话:“我怀孕了。我怀了你的孩子。” 加西亚觉得荒谬:“绝不可能。” 奥拉尔冷笑:“你做过的事情,我说可能就可能。你今天离开我,多久都得回我这里来。我不会放过你。” 加西亚眼睛睁大,钴蓝色的漂亮眼珠带着锋锐的芒,林间的溪水就像他的怒气,沿着潮湿的河床慢慢上涨。加西亚一拉缰绳,火焰掉头,他冷酷地对奥拉尔说:“女人别想控制我。记住,你不过是个女人。” 奥拉尔握紧拳头,她阴狠地望着加西亚骑马离去的背影,长指甲在手掌里断了,血流出来她还毫无知觉。 加西亚走的这条路,正是他父亲二十年前走向东方的路。他父亲安茹伯爵续娶梅利森德为妻,成为耶路撒冷国王,这是一条加冕之路。这条路亦是一条不归之路。他和他姐姐沿这条路去耶路撒冷依附他们的父亲,凯瑟琳公主没能回来。他父亲没能回来。 只有他回来,回来又走上这条路,再回来,复又走上这条路。 加西亚反复三次走在这条东征路上,命运对他来说像个诅咒。 1149年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加西亚穿过亚美尼亚,他沿五年前从陆上翻越的路途,进入安条克公国。 安条克和埃德萨边境是一座黑山,山脚下生长着灌木和树林,当初加西亚和安德烈从这里经过时曾经遇到罗姆的塞尔柱强盗,赛尔柱人结成庞大的团伙,抢劫来往的商队。要通过这片山林,白天和黑夜同样极不安全。 加西亚不希望他为数不多的人遭到损失,他决定在黎明时穿过黑山。 早晨的树林极其安静,加西亚禁止他的骑兵点火和交谈,林间只有熹微的光线从地平线的位置横照进来,马蹄踩断枯枝的声音格外明显,偶尔有一两只夜枭疾飞而过,发出惊悚的尖叫声。 加西亚骑在马上,肩披厚重的黑羊毛斗篷来抵挡寒气,他阴郁地罩着风帽,抬起头,枝叶阻挡住天空。树林里阴暗诡异。 安德烈曾经说这里是阻击东征军最好的位置,加西亚也认同。 火焰有些兴奋。 加西亚连牵动缰绳都有些费力。他立即抬起手停止队伍前进,用了好大力气才阻止火焰往前狂奔。加西亚大声说:“有埋伏,撤回!”这句话刚说完没多久,他们没能走出树林,忽然就有大片的火把在灌木丛里亮起来,连天箭雨穿过茂密的树,把马上的骑士横扫而下。 骑兵大乱,马嘶和惨叫声四处响起,加西亚无法组织队形,只能带着他精于骑射的舍伍德弓箭手在马侧突围,火焰跑得飞快,在漫天的飞箭声中,加西亚发誓他听见了一声深厚的铁铉响。 他心里一慌。接着就感到一根冰冷的铁箭夹杂着劲风,穿透他的护甲。力道之大,射穿了他的肋下,并把火焰也掀翻在地。 火焰迅速地滚了起来,加西亚摸向身上三指粗的铁箭,依靠火焰拉他才勉强站起来,肋下并没有出多少血,也并不很痛,加西亚却觉得大为糟糕。他来不及爬上马背,就感觉视线完全黑暗了。 第4章 挖陷坑的,自己必掉在其中。拆墙垣的,必被蛇所咬。 ——《旧约?传道书》 加西亚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镣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经过一天的时间,他已经能确认自己完全失明了。 对这个结果他一丁点也不意外,像安德烈说的,要是他能安然无恙,那才是怪事。他自找的。像他现在坐在床上的那个姿势,也完全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听说失明的人听觉格外灵敏。加西亚坐在床上,听见有人从外面的廊经过,走进来,门上还有锁链响,于是这里毫无疑问是一座监牢了。 地上还有水滴的声音,冷而且潮湿,他应该是在一座地牢里。条件不好,因为床板很硬。 进来的人冷漠得很,就站在门口。加西亚等得不耐烦起来,他自行摸索着爬下床,肋下一阵翻天覆地的疼痛。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他扶着墙,朝门口那人走去。十几步的路,好像走了几百英里那么漫长,每一脚都踩在刀尖子上,疼到骨子里。 加西亚摸到那人的手臂,冷汗已经流成了小溪。 “就这副样子,还不肯安分。” 萨珊的声音带着浓郁的中亚口音,加西亚也喜欢,只是如果对自己说话时不这么冷,一切就完美了。加西亚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摸,摸到他的颈,冰凉冰凉的,顺着颈往下,再摸摸他的胸口,心还一下一下跳着,加西亚忍不住笑笑,再往上,摸到下颚,脸颊,睫毛,鼻梁,嘴唇。 嘴唇。 肯定不让亲。 加西亚把脸凑过去,嘴唇接近,他几乎能感觉到 分卷阅读56 分卷阅读5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7 萨珊皮肤上那种冰凉的温度。 他没有亲下去。因为他摸到萨珊的肩膀一下绷紧,让他觉得无比扫兴。 加西亚耸耸肩,他靠向身后的墙壁,好支撑住自己。他说:“现在我是个死人了。我打赌,我的那些人你一个不剩地埋了。” “我放了两个逃回去。” “谢谢。” 萨珊低头瞧着加西亚,这家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忍不住皱眉:“你为什么还回来。你现在应该在英国加冕。” “我为什么回来?你说我为什么回来。”加西亚带着好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萨珊的话,“亲爱的,我等你告诉我呢,因为我不知道。” “我没死。”萨珊淡淡地说。 “你当然没死。” “你还想杀我。” 加西亚静了一会,忽然,他直起身一把抓住萨珊颈边的头发,完全不像个失明的人,他极其暴力地把萨珊按在墙上,然后感觉自己肋下流出一股温热的血流。 加西亚抽搐地笑了一下,表情有些狰狞:“萨珊,到底要什么时候,你才肯说那句话?” “说哪句话。” 加西亚纯蓝的眼睛没有焦距地对着萨珊的脸,在阴暗的地牢里,简直亮得可怕,好像下一秒他就准备咬断萨珊的脖子似的。 加西亚哼哼两声说:“亲爱的,别老惹我发火。真的,下次我绝对不止捅你两刀就完了。我怕我一下控制不住,直接把你脖子拧断了。” “在这种状况下你还说这样的狠话。就不怕我杀了你?” “杀啊。你尽管试试。现在不杀我,有你后悔的时候。” 萨珊站了一会,加西亚没有听到他说话,倒是听到一个冷笑,然后是叮的一声,萨珊将一把匕首扔在加西亚脚下:“我不杀你。我等你自杀。” 加西亚呆了呆,然后忍不住大笑:“萨珊,拿把匕首想让我捅你?先把我眼睛弄好。” 萨珊转身推开地牢的门,门上粗劣的铁索发出沉重压抑的金属声,伴着萨珊那种无情的声音:“加西亚,这里是黑塔,我准备关你到死。” 门上的锁链叮叮当当地绕上,加西亚在地上摸索着拿起那把匕首,阴沉地说:“谁先死还不一定。” 如萨珊所说,他把加西亚关在黑塔下面。黑塔在耶路撒冷贫民区的大修道院里,从梅利森德女王时代开始,大修道院里的僧侣越来越少,至今已经空无一人。完全跟坟场一样,活人在这里关几天差不多也死了,不死也疯了。 加西亚不仅看不见,更连一点声音也听不着,他只能靠计算送水和面包的仆人出现的频率来估计时间。每隔一天他就在墙上划一道痕迹,谁知他才划了五条道道,就很不济地开始发起高烧。 烧了三天。 烧得稀里糊涂中他断断续续地梦见小时候,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他五岁的时候就能完整清晰地记事,他记得自己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天气里登上马车,离开安茹的漂亮宫廷,马车上还有凯瑟琳公主,另一辆马车里是玛利亚嬷嬷和他们的仆人。 他们的父亲接他们去东方。 大概是六月份的时候他们才到耶路撒冷,沿路的风景换了几重天地。季节也翻了个天,炎热的太阳灼烧着耶路撒冷的地面,十几个仆人不停地往王宫的白石台阶上洒水。 王宫西面是花园,东面是睡莲池,池里长满了深绿翠绿的莲叶,环绕着睡莲池的圆形长廊上挂着白色的纱帘,随风飘摇不定。没有人理会这个新来的王子,凯瑟琳水土不服开始生病,加西亚就孤零零地在池边玩水。 直到有个侍女端着一盆血水从圆廊里走出来,走到池边,把一盆血水尽数倒进池里,加西亚才吓得赶紧站起,然后另一个侍女冲出来高兴地喊:“他死了!他死了!快去告诉女王!” 激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出来倒水的侍女露出极其惊喜的表情,丢下铜盆,发出哐当一声大响,然后提起裙子就往女王住的宫殿跑去。加西亚望着还在地上打转的铜盆,里面还有一些血水,溅得满地都是。 回忆是一件极其耗费体力的事情,让加西亚原本就承受着各种煎熬的身体苦不堪言,他烧得迷糊,只觉得医生来了。用烈酒在他身上擦过,然后把什么东西塞进他肋下的箭洞里,最后还在他手臂上划了几刀。 比起肋下那个把他射出个透明窟窿的箭伤,放血那点痛压根就没什么感觉,加西亚就感到贝鲁特乔用的刀实在是很冰,冰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血流了很长一段时间,床边的小桶里接了小半桶,加西亚被放得有些发虚,他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皱着眉问贝鲁特乔:“中毒之后,放血真的管用吗?” 贝鲁特乔扎好他的手,以防他流血流死掉了。然后收拾好刀具,声音有些无奈地,压低了说:“没多大用。但是萨珊殿下一定要我这么做。” “萨珊他妈的神经病。”加西亚露出恹恹的表情,咒骂一声,接着挫败地陷入昏睡。 加西亚还站在池边。 侍女的声音走远了,水池边没人,廊下也没人,大约是那些飞舞的纱帘像招手一样舞动着柔软的躯体,加西亚被吸引了目光。走过去,他沿着地面上的血水滴下的痕迹,一直走到棕榈树下的一间屋子,屋子四面的窗全部打开,吹散了房间里的药味和血气。门也敞开着,加西亚站在门边往里看。 他知道自己不能随便走进去。 他只是好奇。 屋子中央有一张很大的凉床,四面挂着白色的纱帐,纱帐被风轻轻吹开。床上躺着一个少年,手搁在外面,臂弯上还在淌血,血滴进下面的一只银质的小桶里,满晃晃的很是吓人。 因为少年实在是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而且没有人来给他止血,再加上刚才听见那些侍女惊叫的那些话,加西亚觉得这个少年大约是已经死了。 少年容貌秀美,朝向加西亚的脸如同贞女像那样精致好看,暗金色的头发散在黑色的枕头上,顺着雪白的床单垂落。加西亚还在望着漂亮的死人发呆,死去的少年却忽然睁开眼睛。 第5章 少年容貌秀美,朝向加西亚的脸如同贞女像那样精致好看,暗金色的头发散在黑色的枕头上,顺着雪白的床单垂落。加西亚还在望着漂亮的死人发呆,死去的少年却忽然睁开眼睛。 那样令人难以忘 分卷阅读57 分卷阅读5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8 怀的眼睛。 紫色的眼睛。 当别人为他的死而欢呼庆祝的时候,少年醒了。他勉强给自己止血,然后发现站在门口偷看的加西亚。少年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弯起,紫色的眼里露出高兴的神情,他向加西亚招手:“过来。” 然后,加西亚做了这辈子最令他后悔的事。 他魂飞魄散。 倒退好几步,然后露出快要被吓哭的表情,加西亚拔腿就跑,门边的花瓶被他带倒,发出惊心动魄的破碎声,引起了侍女的注意。 从此,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压在他心头,像个噩梦挥之不去。 加西亚在梦里感到由衷地难过,他用力挣扎几下,视线里有了光。 从模糊到清楚。 他终于看见囚禁他两个月之久的地牢。地牢的墙壁上生长着绿色的苔藓,接近地面的高处有一扇窗,唯一的光线就从那里照射进来。 光线照到加西亚身边,一身白衣的男人坐在亮处,加西亚看见他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 “好吧。”加西亚沮丧地说,“如果你还是锲而不舍地要我死。来吧。”他闭上眼睛躺好,又补充一句:“你别后悔。” 躺了一会,没见动静,加西亚睁开一只眼,瞧见萨珊把刀卡在他手腕的锁链上,咔哒一下,匕首撬开了锁。 加西亚非常得意。 他飞快地坐起来,眼冒金星,甩掉双手的镣铐,他头昏脑胀地说:“我就知道!” 萨珊别过脸去。 加西亚于是绕到他面前,执拗地不让他避开,加西亚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肋下,摸向那个巨大的箭伤:“行了。你把我射了个透明窟窿,让我瞎着眼在这个活死人的地牢里关了两个多月,放掉我几桶血,你还没消气吗?” 萨珊既不说话,也不抽开手,他的手按着加西亚肋下那个箭洞。脸上隐约还笑了一下。 加西亚鄙视地说:“瞧你那阴险的样子。” 萨珊的眼睛像紫色的水晶,一朵娇气的鸢尾花,在阴暗的地牢里格外明艳,雪白的光线把他过于虚弱苍白的脸色遮掩了,只剩下优美的轮廓。他还这样年轻,一笑起来格外单纯。 “你是我的了。”他浓密的睫毛高兴地扇动两下,就像站在蜜上扇动翅膀的蝴蝶,他冰凉的手指摸着加西亚的脸:“你永远也不能回西方去,你的一切都完了。” 萨珊那时的声音泄露了他一生中少有的愉悦情绪。加西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笨蛋。你当真以为我不送上门来你能抓到我?”他开始得意洋洋:“看吧。我本来可是英格兰的国王。我可以取皇帝的公主。我还能再来一次东征。” “很好。”萨珊冷冷地嘲笑他的话,“你还可以再来一次东征。” 加西亚高兴愉快的心情又被强迫降落低谷,他皱眉道:“萨珊,我们就不能不这样子夹枪带棒地说话吗?” “不能。” 加西亚也开始冷酷起来:“你这种性格简直烂透了。”他感到生气:“要不是你惹我发火,我们不会弄成这样。我一再向你示好,可你就是不买我的帐。归根结底,是你逼我与你为敌的。” 萨珊对加西亚的指谪感到由衷地讽刺,他站起来,低头眯着眼睛,露出瞧不起的神气:“加西亚,你真无耻。” 说完,他不屑地拧身,把匕首一丢,漫不经心的戴上手套。一路走向门口,骄傲又固执的个性撒了一地。 加西亚可气坏了。他把手边的镣铐往地上一甩,发出很大的哗啦哗啦声,他冲着萨珊的背影大声喊:“你这算什么!” 萨珊拉开门出去,加西亚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你还打算把我关在这里?” 地牢的门转动发出咯吱咯吱饱受摧残的声响,门上的锁链晃动,萨珊的声音不屑一顾地传进来。 “门没锁。” 第6章 耶路撒冷当真变成了另一个天地。 加西亚骑着萨珊的白骆驼从修道院的黑塔回到耶路撒冷王宫,一路上所见所闻尽是繁华富足的景象,才不过五个多月的时间,新的清真寺和教堂建得恢弘漂亮,班布大道上从新粉刷了一遍,雪白的石灰铺满墙壁,彩色的旗从街头挂到街尾。棕榈叶子盖着门前的石阶,家家户户都在石阶上晾晒干酪。 “黄蔷薇”酒店又聚满了朝圣客和游侠,吵嚷的声音把圣城装点得格外热闹。王宫修好了西墙,蓝色的花岗岩上种着青绿色的圣母草。 萨珊把王宫里的侍卫统统换成了身材曼妙的蒙面美女,这一点加西亚很是欣赏。他用阿拉伯长布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眼不瞎了,清亮亮的。他穿着松松垮垮的袍子在宫里一跛一跛地晃荡,心下越来越欢喜。 奢华的紫红色地毯被撤去了,露出青白色上了年头的地砖,庭院里新栽下嫩绿的葡萄,一年就能开花,西殿的花园里如茵的绿草和莽莽大树郁郁葱葱,东殿环形的圆廊上挂满雪白的轻纱。 睡莲池边,缀满珍珠的金枝树被搬走了,池底的黄金白银和各色宝石也被清除,池壁的银砖被敲掉,露出石头原本的颜色。碧绿的莲叶铺满水面,满廊的白纱随风飞舞。 很是清新好看。 加西亚满心高兴。萨珊终于拥有这个地方了。 他把白色的长巾绕在肩上,看起来像个快乐的阿拉伯人,沿路的蒙面侍女瞧着他纷纷发笑,他也乐得逗美女开心。 真好像回到了十五年前。王宫里这样漂亮。 一个领班的美女朝加西亚使了个眼色,加西亚认得她,她指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加西亚冲她眨了眨眼。 安静的西亚风格的房间,木门转动的声音分外明显,空气中白檀香的气味很浓。加西亚顺着熏香往深处走去,一对黄铜的熏香炉子里冒出白色的烟,萨珊站在桌子旁,桌上堆着一卷卷干羊皮地图,萨珊看得入神,加西亚不知道他察觉到自己没有。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萨珊,萨珊可很少有白色以外的衣饰,他今天穿了件束腰的长袍,衣上居然是深紫色的大花罗勒和绿色的野藤纹饰,和左耳上的紫色蝴蝶呼应着,很是妖媚。看得加西亚心里一阵荡漾,上前几步抱住他。 萨珊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羊皮卷。 “活蹦乱跳的么。”萨珊讽刺道,“我怎么不多关 分卷阅读58 分卷阅读5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59 你一阵。” “得了,亲爱的。”加西亚在他身上乱摸,“出出气就够了,真要把我整死了,你哭都来不及。” 说着他偷瞄了一眼萨珊放在桌上的图纸,问道,“又要干嘛呢?” 萨珊冷冷地挪开图纸:“不该你管。” 加西亚有些不高兴,他把手从下边伸进萨珊的衣服里,色迷迷在腰上来回摸了几把,冰凉流畅的手感是极好极好的,加西亚于是又消气了。他和颜悦色地说:“别死撑了,萨珊。你需要我,无论哪一方面。” 萨珊拉出他为所欲为的手,皱眉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加西亚翻了个白眼,语气也冷酷起来:“我做了这么多,从西方到东方,不惜死过一次,欺骗我的教父和我的伙伴,我放弃的东西没人可以想象。都是为了你。你还要摆出这样一幅高姿态来给我看,未免有些不识抬举。” 萨珊眼睛眯起。 要比冷笑,加西亚和萨珊还差了一等,鄙视的眼神就从他浓密的深金色睫毛下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没什么表情,紫色的眼睛冷淡至极,嘴角稍微一抬,就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冷笑。 “加西亚,凭你现在这个处境,还敢这样跟我说话?” 加西亚被气得够呛。 他可真是自讨没趣。加西亚僵硬地收回搂在萨珊腰上的手,眉梢抽了抽:“萨珊,你别得意,回耶路撒冷是我自愿的。你也别以为我真的一无所有。我敢放弃,我就有办法重新拿回来。最起码的,你宝贝女儿还在我手里,你一丁点也不关心她吗?” 萨珊满不在乎地说:“我等着看,你敢把她怎么样?” 加西亚嗤笑一声:“别露出对我了如指掌的样子。你就等着瞧吧。”说完优雅抬手,泄愤地把桌上的分枝烛台往地上一推。 萨珊瞧都不瞧他一眼。 加西亚摔门出去。 在廊里他迎面遇见一个英俊的少年,黑发碧眼,眉目疏朗,还唇红齿白的。加西亚瞧他有几分面熟,刚想上前问,那少年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加西亚很是困惑。 少年抱着一摞羊皮纸从他面前匆匆经过,他穿着黑色的骑装,衣服上绣着金色的狮子和王冠的纹饰。加西亚回头瞅着他的背影,更加好奇,使劲地回想。 直过了好久,他才恍然大悟:“小鲍德温?”他嘴角阴测测地抽动了一下,心里复杂得很。 加西亚从小鲍德温的身上隐约看见了梅利森德的影子,但那双碧蓝的眼睛却得了金雀花家族的遗传,说起来,还有几分像自己。加西亚只在萨珊身边见过他两眼,小鲍德温,还有另一个更小的,病怏怏的阿玛里克。加西亚这两个弟弟的命运和他简直天壤之别,他在耶路撒冷可说是吃尽了苦,而这两个王子,纵使梅利森德从王位上消失,他俩却依然过得很好,萨珊对孩子总是爱怜得无以复加。 加西亚冷笑一声,还真是母性十足。 他顺着圆廊走了几步,忽又想起小鲍德温是朝着他出来的房间去的,于是心里起疑。犹豫几步,他又顺着原路走了回去。刚到门边,就听见萨珊冷声说:“你不准去。” 加西亚朝门里走进一点,隔着一层纱,他看见萨珊撑着头靠在铺波斯长毛毯的椅上,小鲍德温弯腰在桌上看图纸,听见萨珊的话,回头皱眉道:“你为什么让阿玛里克去,他才十四岁!” “他马上就十五了。”萨珊敷衍地答道。 加西亚撩起纱帘,他看清楚萨珊耳边那枚紫色的蝴蝶,顺着头发滑下细碎的紫水晶链子,一点一点闪着细细的光。萨珊说话漫不经心,好似吸大麻过度时那种疲倦的神情。 小鲍德温越加抱怨:“他还咳个没完,我怎样都比他好些。” 萨珊望门口处扫了一眼,然后朝少年伸出手,少年顺从地坐在他身边,萨珊抚摩着他的头发,口气柔和了许多:“你是耶路撒冷的国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国王是不需拔剑的。” 加西亚死瞪萨珊,小鲍德温像足一只猫儿,扑在萨珊肩上笑,可把加西亚酸死了,他刚要走进去,谁知小猫凑在萨珊耳边说了句话,接着就搂住萨珊的脖子,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加西亚顿时就石头了。 第7章 小鲍德温亲了萨珊,笑得清纯可爱,聪明伶俐的样子那里有半点愚笨口吃?加西亚硬邦邦站那儿,眼睛瞪得充血,少年终于瞧见他了。俊俏的脸上笑容烟消云散,刷地站起来,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加西亚心里霎时腾起一股热辣辣的杀意,萨珊照样儿靠在椅上,手撑着下巴慵懒而淡漠地:“你先出去罢。” 语气可算柔和,显然不是对加西亚说的。小鲍德温执拗地拦在加西亚面前,哼了一声:“我不能让这么危险的混蛋和你单独在一起。” 加西亚登时一乐。他冷风嗖嗖地想着,你倒是说对了,我既危险也混蛋,他露出白森森的牙,冲小国王一笑,企图用惊悚的笑容把少年吓唬一遭,却没想到小国王倒镇定得很,也不是个吃素的。 加西亚又不爽了,这场面估计很得萨珊的欢心,那美艳的紫眼悠悠地瞟着他,得意得尾巴都上天去了。 加西亚最受不得这样的挑衅,可要他走人又太折面子,小国王也不肯让,一直僵持半天,萨珊才对少年说:“你去库尔加莎那里,她还有事等你商量。至于你哥哥。”萨珊露出一丝相当阴险的微笑,“他没什么能耐,也从不见得能把我怎么样。” “舅舅。” “去吧。” 小国王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图纸顺从地走出房间,经过加西亚身边时也不亢不卑,两双蓝眼睛自空中对望一处,都是自负十足的神色。 等小鲍德温一出门,加西亚火气腾腾就上来了。他压着声音讥讽道:“不错啊。见你一副长年禁欲萎靡不振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清教徒叻。” 萨珊也不恼火,反倒是云淡风轻地问:“你气什么。” 见萨珊那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神情,加西亚更觉得心寒,他忍不住冷笑:“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本色却淫得很,没见你碰过女人,原来是见了个男的就要勾引。” “你说什么?” 萨珊原本淡淡的脸色登时一沉,慵懒的脊背坐直了,一双紫眼睛凌凌地睁大,鲜 分卷阅读59 分卷阅读6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0 艳得可怕,沉疴顽疾的苍白肤色更是雪上加霜。 加西亚感到十分解恨。 他见不得自己处处受制,更恨自己为一个男人犹豫不决自毁前程,他和萨珊原本就处处敌对,又见他对自己不屑一顾,却和别人亲热,心里恨意更深。僵硬的四肢轻松起来,热血上脑,他鄙视地看着萨珊,清清楚楚吐出两个音节: “贱、人。” 呲啦一声。 搭在萨珊手下的一方丝毯被撕开一条大口,加西亚还从没见萨珊如此大怒过,硬气一过,顿时出了一背冷汗。心里虽怕,面上却不肯松,他配合着场面冷哼两声,然后极快地转身走出房间,临走还不忘招牌式地狠狠摔上门。门上的帘子被甩得噼里啪啦,加西亚心里一阵疲软。 无所适从的感觉顿时笼罩住他。 加西亚深深地自厌起来,他忽然不能再见这王宫一眼,披上一条障眼的亚麻外袍便匆匆出了宫殿。 时间正是日头西斜,圣城中香火气味渐渐转浓,大清真寺宣礼塔上传来诵经的声音,原来已到穆斯林晡礼的时间,城中的平场上聚集着白帽阿拉伯人,加西亚从远处经过,瞧见那虔诚肃穆的景象,穆斯林随着呼喊声一波一波地俯首,好似深沉的海浪。 他忽而发现自己对信仰从未尽责。 加西亚回想二十年一路走来,人生似个黑色的笑话。教皇不是他的信仰,教廷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东征是个荒谬的借口,如今看来,连王冠和领土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 他当初究竟为什么隐忍许多年? 为什么受那么多的磨难? 荣耀什么的,已经到手他却放弃了。 他不怕痛,不怕苦,不怕受伤,连死也不放在心上,孑然一身回到耶路撒冷。 这里必定是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一切。 他在原地四转,放眼看望圣城,耶路撒冷果真神圣庄严。 加西亚却不过是个凡人。 他从钟声,嘈杂的脚步声,骆驼和马的铃铛声里听见游侠和骑士大声夸口,他闻到麦酒和奶酒的香气。班布大道上有四五家酒店,连着圣墓路的拐角处那一家比“黄蔷薇”的生意还要好,老板是个黑皮肤的阿拉伯人,加西亚穿得东西合璧,一进酒店顿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加西亚在衣服里摸了摸,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身无长物,他摇摇头,只得从胸襟上摘下一枚金铸橡叶十字,在手里掂了掂,扔给老板,阿拉伯人伸手接来一瞧,笑道:“你打算把我的酒窖也买下来吗?”他穿过酒店大堂走到加西亚面前,把橡叶十字放在加西亚面前的桌上:“你是个骑士。” 加西亚笑:“骑士就不给我喝酒?” 老板还没说话,忽然一阵浑厚的笑声从旁传来,声音震耳,加西亚扭头看去,一个高大的武士穿着藤甲,一跨步坐到他的桌边。武士打扮得像个佣兵,满脸纠结巨大的红色疤痕,一双黄绿色的眼睛狰狞恐怖,他说话也如他的笑声一样,僵硬震耳,他对加西亚说:“你的东西是上帝给的,老板不敢收,不如我请你。” 加西亚审视了他几眼,瞧见他粗壮的脖子上挂的一串念珠木十字,冷冷一笑:“好。” 桌上摆好满满一桌酒罐,疤脸武士端坐在加西亚身边,脸上冻结着一种死硬的笑容,重剑摆在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桌面。 加西亚在椅上架着脚,悠哉游哉地喝酒,一罐接一罐,不急不缓,酒量惊人。他也不搭理那个武士。两人静默得出奇。 店里出来这两个极怪的人物,其他人也收了声,各路人纷纷偷眼瞧着加西亚和那个武士,小声议论开来。 加西亚喝完最后一陶罐酒,肋下箭伤开始隐隐作痛,耳朵也嗡嗡作响,那疤脸武士忽然念起圣经来:“那等人舍弃正直的路,行走黑暗的道,喜欢作恶,喜爱恶人的乖僻。他离弃幼年的配偶,忘了主的约。凡到他那里去的不得转回,也得不着生命的路……” 加西亚手里拎着酒罐听了一阵,若有所思。忽而站起,他举起陶罐砰地一声在武士的面前砸个粉碎。 整个酒店震惊地看着他,有人以为要打架起事,赶紧逃出门去。 加西亚头有些发昏,酒意越来越重,却还没失去理智,他不再管那个疤脸,摇晃几步走出店去。 转回班布大道,他下意识地往王宫走,还没晃几步,视线里跃出一团火红。 时间已到傍晚,天色黑暗,混混沌沌的人群充满街道,加西亚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马,头脑被酒精泡的极其迟钝。 火焰什么时候这么温顺了? 火红马顺服地跪下,马上一个穿着紫花罗勒长袍的年轻男人,带着黑手套,手里拿着马鞭子。男人走下马,朝他走过来,加西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优雅地脱下手套。 接着,就听见啪的一声。 一耳光甩到他脸上。 很响。 操!加西亚被打得一晃,眼冒金星地摔倒在地上,他昏昏沉沉地大骂:“你个小心眼的!” 萨珊不跟他废话,一把拽着他的领子把人从地上拖起,扔到火焰背上。加西亚浑身发软,趴在火焰背上挣扎不起来,头朝下,摇摇晃晃得他想吐到极点,他一路骂娘回到王宫,昏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萨珊嫌他身上酒气,直接把他往地上一扔。哪晓得加西亚借酒发疯,忽然一跃而起。 他威猛无比,直接把萨珊绊倒,死死压住。 萨珊体力虚得很,把加西亚拖回来便已经脱劲了,加西亚却是气力过人,更何况还正在犯醉,一身蛮劲,他揪着萨珊胸前的衣服,带进一缕头发,萨珊吃痛,又是一耳光扇在加西亚脸上。 加西亚捂着脸坐在他身上。 萨珊被他压得难受,正想办法要把这流氓掀下去,加西亚忽然扑向他,紧紧抱住。一串烫人的水珠滚进他脖子里。 第8章 萨珊被他压得难受,正想办法要把这流氓掀下去,加西亚忽然扑向他,紧紧抱住。一串烫人的水珠滚进他脖子里。 “我很难过。”加西亚说,他把脸埋在萨珊头发里,说出这一句话,却不知道怎样更进一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说,“我很难过。” 好像除了这句他再找不到其他话可说。 “我很难过,很难过……” 萨珊最受不了在他面前掉眼泪的人,他看到就烦,“不许哭。” 分卷阅读60 分卷阅读6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1 他推开加西亚直起身,加西亚醉得厉害,不知死活地抱着他不放,“你这个贱人,变态,白痴,自大狂,死要面子……” 萨珊挣不开他的力气,只能用冷笑回应。抱着他的人却看不见,眼泪一连串地往下掉,加西亚说:“你明明喜欢我!就一句话,死也不肯说。” 萨珊冷哼一声:“你说了吗?” “我说了。” “你没说。” “你先说。” 萨珊火上心头,气自己居然跟个醉鬼纠缠不清,“滚开,你喝醉了!” “我没醉!”加西亚两臂如铁圈一般死死咬住不让他挣,“萨珊,你混蛋透顶!我喜欢你……”话没说完,泪珠子又滚出一串,萨珊被他的眼泪搞得心神不宁,眼睛也一红。谁知加西亚接着又说:“我恨透你了!我当真是想一刀捅死你的。可是你没死。我后悔遇见你,后悔被你勾引,后悔喜欢上你,后悔回耶路撒冷,我后悔得要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掉就好了!” 萨珊愣了愣,气到头,反而没什么感觉了,一时间就任由加西亚抱着,加西亚彻底醉过头,他见抱住的人不再反抗,越加威猛起来,胆子壮足,一把又将人按到,气势汹汹地就开始撕衣服,一面撕还一面说:“你这个贱人,我怎么就不能治了你!你就该做我的女人!” 醉鬼都是不要命的,加西亚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估计立马举刀自尽以免受罪。萨珊不禁眼睛红了,连眼角眉梢都红了,他大怒之中挣了两下,一掌扇过去终于把加西亚打开,哪知道加西亚和神经病没什么两样,摔倒一边又开始掉眼泪,萨珊当真是头痛得想死。 加西亚扑上来吻他,粗鲁胡乱地吻,落在脸上,唇上,脖子上,胸口,腰上,他扯开他的衣服,浑身烫得像高烧,兴奋的器官也热气勃发地硬挺起来。萨珊的身体很凉,给了他极大的快慰,他强硬地把人翻过去,摸索着扯开双腿,也不顾动作野蛮。正准备解决需要,忽然肋下箭伤挨了狠狠一撞,他痛得差点吐血。 一个利落地侧摔,加西亚滚出去数步远,萨珊有些虚弱地从地上站起来,额上覆着细细的一层汗。他重新系好被撕开的衣服,手臂上身上都被抓出了血痕,胸中极为恼火,加西亚揉着头还没爬起来,迎面又是一耳光。 他被扇得耳边轰隆作响,酒醉又让他头痛欲裂,前一秒发生的事情后一秒便忘记了。萨珊闭了闭眼,无可奈何,最后干脆把他丢下不管。 加西亚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没有怎样,就是脸肿。 他刷洗清爽,换了一身衣裳,叫侍女拿来镜子,不看还不晓得,一看吓得差点没摔地上,他两边脸都红肿发亮,连眼睛也是肿的。于是加西亚使劲回想昨晚的事情,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再联想到下午自己撒出的几句气话,顿时乌云罩顶、脊背发凉。心想萨珊果真如此小心眼儿,不过骂他一句,他便把自己打得连眼睛都肿了。想着想着他心里又觉得好笑好气,揉揉脸颊,渐渐生出几分柔情来。忽而又想到昨天酒店里遇见那个疤脸武士,加西亚心里不安,便决定要将从前此后的事情和萨珊好好叙说明白。 正在这样想着,萨珊果然与他心有灵犀,房门一推,那个与加西亚相熟的蒙面美女走了进来,美女是个混血儿,叫库尔加莎,从前在埃及宫廷里是个艳妃,库尔加莎对他道:“萨珊殿下请你过去午餐。”说完打量加西亚脸颊上的红肿,顽皮地笑了笑。加西亚十分开心,低头看看自己,连忙说:“我也准备好了,姐姐带我过去吧。” 库尔加莎从衣服里兜出一个象牙小盖碗,递给加西亚:“这是香膏,你往脸上涂一涂,消得也快。” 加西亚感激万分地接了,又叫了好几声姐姐。库尔加莎领着他从圆廊路过睡莲池,雪白的纱帘飘起,加西亚一转头便瞅见池中婷婷盖盖一片深绿。深绿上还有几点鹅黄雪白,原来是莲花起了苞儿。加西亚顿然惊觉已是六月近尾,兴奋地叫道:“这睡莲要开了吗?” 库尔加莎回头笑道:“睡莲已经开过啦,早上日出之前,只开一会儿,你若能早起,肯定能在池边碰到他了。” 库尔加莎笑颜如花,黑色的眼儿弯弯的,意有所指的“他”便是萨珊,加西亚心里又惊又喜,库尔加莎是萨珊贴身的女仆,若不是萨珊对他示好,美女也不会和他这样亲近说话。他一面望着池中的睡莲,一面随库尔加莎往萨珊的殿走去,顿时觉得阳光明媚清风拂面,耶路撒冷果真是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他们下了圆廊,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几个女仆细声尖叫,然后是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声,加西亚和库尔加莎以为起了剑斗,冲上前一看,原来是廊柱下的铜火烛架子倒了,蜡油倒在地上,一只雪白的大鸟在廊下扑腾翅膀,几个女仆想把白鸟赶走,却不想那鸟儿凶猛异常,还以为是只大鸽子,却实际上是只猛禽。 库尔加莎觉得怪异,加西亚却站在原地呆住了,他认得那只白隼,心道:难不成亨利来了? 那白隼好像听见了加西亚心声,顿时停下扑腾,它站在架子上看着加西亚,然后翅膀一张,疾风一般高飞而去。 库尔加莎上前吩咐女仆收拾乱局,然后回头向加西亚,加西亚正在皱眉。 库尔加莎问:“怎么了?” 加西亚脸色不太好:“姐姐,麻烦你和殿下说一声,我现有事不能去,等我回来跟他解释。”他不等库尔加莎说话,返身就从廊下穿过草坪和花园,极快的几个跃升,一眨眼的功夫居然就从园墙上翻了出去,惊得几个女仆发出一连串尖叫,库尔加莎忧虑地蹙起眉尖。 加西亚翻出宫殿,他落在西殿花园外的一条小道上,抬头望天,那只白隼果然在头顶盘旋。加西亚随着白隼一路追去,穿过国王区,居然绕到圣墓路上,圣墓路上许多间教堂,白隼在几座圆顶间来回滑翔几轮,然后翅膀一收,钻进一扇风窗。 加西亚随即跟上那座教堂的台阶。 教堂不大,木门紧闭,加西亚稍想一想,刚要推门,那门就吱嘎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一个面色灰白的中年僧侣,他满面苦相,动作缓慢,一手握着胸前的念珠木十字架,另一手耸拉着,开了门也不询问,径自转身往里走去。僧侣走路一瘸一拐,浑身紧绷着一股力量,好似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不止是这个僧侣,偌大一间教堂都弥漫着这种怪异可怖的气氛。 加西亚随僧侣往里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分卷阅读61 分卷阅读6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2 他原本想见亨利,现在一想,亨利怕是一心只要杀他,这里就像个大陷阱一样,莫不要话没说清楚就命丧于此,他当即转身往外走去,却没想到大门在他面前一关,他立即用力撞上去,分毫不动,俨然是从外面扣上了。加西亚回头一瞧,开门的僧侣也不见踪影,高而空旷的教堂里竟无一人。 大堂里阴森森地透着一股寒气,他细细听一阵风声,然后抬头,风窗上那只白隼还在,加西亚的视线看过去,它便扑翅飞走。 加西亚立时便知道困在这里无异于束手就擒,他从后腰上拔出匕首,正要寻找出路,忽然听见一声巨大的破玻璃响,循声抬头,一支铁箭射穿教堂上部的彩绘玻璃,铁箭劲道汹涌,带着一团纷纷扬扬的水晶碎片横飞,硿的一声,箭头扎进加西亚身后的门框上,箭尾巴竟系着一根粗绳。 加西亚心里暗暗吃惊,这必然是从外面由下而上射出这一箭,从角度看,距离还很远,带着一根绳索仍然能射到他身边如许之深,这样的箭法,萨珊手臂早有残疾,定然不能有的,可这铁箭又这样眼熟。 情境容不得他多想,加西亚一把抓住绳索,顺着教堂壁上楞梗,跻身而上,几步后便踩在破开的窗户上飞跃出去。 沿粗绳滑下来,不久就听闻几声马嘶,加西亚从地上站起,拍拍衣服,远远瞅着绳子飞来的方向,两匹白马并立,马上骑士均身形纤美,穿黑丝长裙,居然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半人高的钢弦巨弩,原来那一箭是机弩射的,而这样大的机弩加西亚从未见过,马上那两个女人都带着黑底金花面纱,加西亚虽然眼熟,但却分辨不出。他正要朝她们走过去,那两个女人却鞭子一扬,掉头走了。 加西亚站在原地发愣,两个女人去的方向,俨然是耶路撒冷王宫。他心里片刻间就生出许多猜疑,件件都要跟萨珊问个明白,这个地方更是不能久留,加西亚快步走出几步,忽然脚下叮咚一向,一个圆圆的信筒掉在地上。 加西亚便又呆住。 那信筒明明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可自出王宫后就没有人接触过他,是什么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信筒塞进他的衣服里?加西亚出了一背冷汗,那信筒在地上滚了滚,然后停靠在他脚边。信筒上镀着一层薄薄的银,上面用火烫出黑色的纹章,纹章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和一面驱魔六芒星,六芒星上的符号标的是天火降临。 图案的意义加西亚当然晓得,他现在不禁出了一背冷汗,连心口都凉了。这信筒上的纹章,分明是火与剑。 火与剑,就是异端审判局。 第9章 加西亚觉得好似有一千头骆驼压在自己背上,一步步踩在虚处。他心事重重地踏进东殿,手里的羊皮信纸攥成一团。王宫里的仆女们见他都喜欢多瞧上几眼,才没几天,这身份特殊整天微笑的年轻人变得如此落魄,不仅脸上带伤,还垂头丧气。加西亚一直低着头,忽然见脚下竟铺一块巨大的阿拉伯方毯,一直铺展到草坪上,毯子上织星月图纹,张扬刺眼。他连忙把头一抬,宫殿的几面大窗下也悬挂起蓝白星月旗,他心里一沉,立即拉过身边一个侍女,指着地毯问:“这是什么意思?” 侍女们都喜欢与他说话,他只问一个,另几个旁的也答应过来:“那不是努尔丁大王的旗子么。” 加西亚自然知道努尔丁是谁,他万万没有想到萨珊敢把穆斯林大王招进王宫。另一个侍女又说:“来的不是穆斯林大王,是个漂亮公主。” “穆斯林公主今早来的王宫。” “还有一个库尔德男孩,也漂亮得很。” 加西亚眼前立即浮现起一个黑衣蒙面女的形象,当初在埃德萨战后,俘虏的穆斯林公主不了了之,萨珊与加西亚互相戒心极重,加西亚对那个努尔丁?艾丝提的事情丝毫不能得知。他再一想今天在圣墓路遇到那两个眼熟的黑衣女人,心下便一半通透一半疑狐。 加西亚问:“那个库尔德男孩是不是叫萨拉丁?尤素夫?” 几个女仆互望一眼,都没什么头绪,最后一个端水罐的女孩走上前说:“那男孩不爱见人,只听说是穆斯林公主的侄子,似乎是叫萨拉丁。” 加西亚便明白了。 他更加心急火燎地要去寻找萨珊,几步外脚下一绊,只听后面的仆女们一阵惊呼:“哎呀,就是他!” 加西亚起脚一跳,低头便看见几个锡兵咕噜噜地滚下白石阶,廊柱脚下摆着一个巨大的东方花瓶,花瓶与廊柱之间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白皮肤卷发的男孩,男孩手里拿着木棍,正在面前巴掌大的一小块沙盘里划画儿,锡兵摆在加西亚路当中,被加西亚一骨碌踢下台阶,他却丝毫不显在意。 加西亚知道他就是萨拉丁。 当初在埃德萨,萨珊在人前做出欲杀之而后快的样子,可见他对这男孩重视至极,加西亚只粗略一看,就知道这男孩的确很不平凡。他弯腰捡起几个锡兵,放在萨拉丁的沙盘里,萨拉丁瞧了瞧锡兵的位置,皱眉说:“步兵的数量如果超过骑兵的两倍,而且还占着水源,那还不如不要。” 加西亚心情正复杂,只略微对男孩笑一笑:“没有这么绝对的事,谁教你的?” “我教他的。”一个女王气势的声音回答了他。加西亚直起身,圆廊那一头,黑裙女人依旧带着面纱,不过她朝加西亚款步走来,距离拉近,加西亚立即透过那层纱认出是谁。 努尔丁?艾丝提,叙利亚东方的公主,大马士革的蔷薇女王。 穆斯林公主身材极高,剑术也远在一般骑士之上,但一箭搭救加西亚的那两个黑裙女人之中,手持巨弩的却不是她。 公主朝加西亚隔着面纱笑一笑,面纱上金色的蔷薇正在她脸颊旁熠熠生辉,公主的眼神妖媚霸道,让加西亚很不舒服。 加西亚心里隐约猜到另一持弩女子的身份,更是烦躁。 艾丝提对他言语亲切,神色中也有交好的意图,她说:“我对领兵很不在行,如果你能教他,就是再好不过。” 加西亚原想一口回绝,但不知怎么,看脚下埋头沙盘的男孩,却又犹豫了。他说:“现在不是时候,我找萨珊。以后有空再说。”说着他又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心里的纸团。 艾丝提看他神色不安,知道是因为圣墓路上的事情,一笑点头,细指一抬朝向身后的宫殿:“恐怕他也在找你。” 顺她指的方 分卷阅读62 分卷阅读6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3 向,库尔加莎正从殿里走出来,一出来她就向加西亚招手道:“总算回来了。今天可真是热闹得要死。”库尔加莎神色焦虑地转身,加西亚恐怕萨珊也遇到什么事情,腿脚一抬,快忙跟去。 他跟在库尔加莎的身后,赶上去一把拉住她:“我得先问点事情。”侍女停下,加西亚将她推到走廊边上,问:“今天中午萨珊叫我,原本就有事情跟我说?” 库尔加莎点头:“具体他要与你说什么我并不知道,只是今早穆斯林公主来到,殿下大概想和你说这些。” 加西亚明白了,他接着问:“我着急走了之后,是不是还发生什么事?” 库尔加莎优美的弯眉一蹙:“你走之后,王宫里忽然冒出几个会飞的刺客来,他们可怕得很,好像长了黑色的翅膀。我见过‘阿萨辛’的本事,他们与‘阿萨辛’几乎不相上下。” 加西亚心里一抖:“他们来杀谁的?” 库尔加莎摇摇头:“说来奇怪。他们并没有必杀的决心,似乎只是来唬一唬国王,殿下和穆斯林公主也在,殿下被他们用一样东西伤了手。然后就立即让穆斯林公主与人去找你。” 库尔加莎说“一样东西”时稍稍顿了一顿,加西亚立即有不好的预感,他点头道:“我心里大致有数了。姐姐先走开一步,我自己进去。”说完走向房间,门帘一掀,顺手就把羊皮纸团塞进腰带里。 房间里萨珊靠在椅上,一个女仆跪在她膝前正给他包扎右手手指,他衣袖上溅了点血。加西亚走进去,萨珊便让那侍女退了出去。 他冲加西亚招招手。 加西亚连忙走上前,捧起萨珊的右手瞧着,一道划伤在手背延伸到手指,划痕周围有些肿,颜色却正常,加西亚稍稍放下点心,又有些心疼。 “是用什么东西伤你的?”他接着侍女的动作,用白纱绕手包扎。 萨珊不答,他摸了摸加西亚颊上的红肿,脸上不笑,紫色的眼里却很喜悦。加西亚知他一贯阴险,懒得和他翻白眼,哼一声道:“你真是睚眦必报。” 萨珊也不说出昨晚的事情,只是问:“我打了你,你不生气?” 加西亚说:“我脾气又不好,当然生气。只不过你心性狠毒,以此为乐,如果我计较这个,不正好趁了你的兴趣。” 萨珊微微点一下头,嘴角噙着一丝弧度:“我是很高兴。” 加西亚在萨珊的手背上扎了个结,摸摸萨珊冰凉的手指,忽然,手上极快地一翻,眨眼间就拿住萨珊的左手。加西亚脸色不变,手上用大力,捏在他腕上关节处,迫使他软开手心,一个金色的东西从萨珊手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叮当一响。 加西亚呆住几秒。 萨珊也不恼他,静静地端坐着,加西亚捡起地上的金色吊坠。心脏轰隆乱跳。 吊坠带着精致的褶皱,贝壳形状,褶皱上刻着几行古老的圣契文字。 “圣心天使教堂”。 贝壳尖锐的一边上还粘着血迹,加西亚看看萨珊的手,再看看萨珊的脸。伶牙俐齿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库尔加莎提到萨珊被一样东西伤了手时表情有异,加西亚就留了心。进来时发现萨珊把什么东西握进手心里,他刻意不做声,说话间随意问起萨珊是什么东西,萨珊把话题支开,加西亚就拿定主意要戳穿他。 却没想到,是这个。 莎耶尔戴在颈上的坠子。 手里的金色贝壳如铅块一样沉重。 加西亚几乎拿不动它。他吸了一口气说:“我让人把莎耶尔送到君士坦丁堡。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萨珊只端坐着,紫色的眼珠静静地,加西亚一急,握住他双臂道:“你不相信我?我从没有想用她对付你!今天来的人与我无关!” “怎么会与你无关?” 萨珊并没有动静,他只是垂着浓密的睫毛,从加西亚的角度看去,下颚消瘦着尖尖地。另有一个低沉又阴冷的女人嗓音从房间的另一扇门后面答应着加西亚的话,加西亚心口完完全全地冰冷下去,他知道那个拿巨弩的女人是谁了。 一只青白枯瘦的手揭开帘子,梅利森德走出门来,她看起来依旧是濒死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睛越发显得深邃睿智。她微笑起发黑的嘴唇,比萨珊还要险恶无情几分,“那些人都是为你而来,你怎么会不知道?” 加西亚看着梅利森德。 他放开萨珊的手,手中贝壳落在萨珊腿上。 他退后一步。 点点头,再退后一步。 加西亚心里好似煮沸了一池苦水,分不清有什么糟糕的滋味,他失笑:“我真不相信你还活着。不错,如今你们所有人都抱成一团了。只有我一个仇人。” 第10章 加西亚心里好似煮沸了一池苦水,分不清有什么糟糕的滋味,他失笑:“我真不相信你还活着。不错,如今你们所有人都抱成一团了。只有我一个仇人。” 加西亚抽出匕首。他问萨珊:“你让她活着,你能原谅她,你一点儿也不顾我的感受吗?” 萨珊从椅上站起来,他不回应加西亚,而是准备离开,加西亚握紧手中的匕首,眼睛盯住他的背影:“萨珊,我们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你还要用这种回避的姿态吗?” 萨珊在门口停下,只说一句:“我没有原谅她。”然后依旧决然地走了出去。 加西亚望着那扇门,脸色因为失望而苍白。接着他转头看向梅利森德,梅利森德故意忽视掉他手里杀意森森的匕首,反而不解地问:“你喜欢他?” 加西亚冷笑:“怎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梅利森德不可思议地揶揄一句:“你居然喜欢他。” 加西亚转过身。 总算,两人坦坦荡荡没有旁人地针锋对面了。 加西亚皱眉:“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他怎么能容忍你活着?他恨你不亚于我。他半死不活地撑到现在,都是拜你所赐。” 梅利森德笑了笑:“他恨我不亚于你,但是你究竟有多恨我呢?你恨命运远甚于恨我。如果你真有那么愤怒,你手里的刀早就插在我的心口上了。” “你想说明什么?” “我们是一类人。如今我不再是 分卷阅读63 分卷阅读6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4 耶路撒冷的王,你根本就不计较我的死活。我们该站在一边。” 加西亚觉得荒谬,荒谬得他忍不住笑死过去:“女王陛下,您真是热爱异想天开。你把我的家整个毁了,我可是不遗余力地想杀你,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我们是一拨儿的?你是哪里来的这份自信?” 女王依旧是女王的姿态和风度,她端庄高贵,冷酷着永远不容别人质疑她的威严,但是她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化的语气和加西亚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我做过的事情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你应该恨我,但是你心里也知道,事实远比你听来的真相要复杂得多。” 她在“听来的”这几个音节上刻意加重。以梅利森德的高傲,她完全不屑于和加西亚解释什么,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地放出一种亲近的姿势。 加西亚不理解。 她说他们是一类人。相似的人。 她居然向他示好。 “我不知道什么事实。”加西亚拒绝自己的态度发生软化,虽然他心里杀意全无。他苦笑着掂量手里的匕首,对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提不起必杀的决心来。 他心里只有深深的沮丧。萨珊比他高明,梅利森德和萨珊加起来更比他高明,他原本该做的事情,一件也没完成,他原本的仇敌,现在正用一种笃定而慈爱的、导师般的语气对他说:“你是属于我们的。” 命运女神的爱情一定早已弃他而去了。把加西亚扔在这样一种尴尬可笑的境地之中。 命运彻底嘲笑了他十几年的努力和坚忍。 加西亚咬牙切齿地狞起声音,讽刺别人也讽刺自己:“我是个堂堂正正的基督徒,我为什么会和你们这些异端分子抱成一团?” 女王端正地说:“我也是个基督徒。” 加西亚更是讽刺:“那么萨珊如今和你是一拨儿了?” 梅利森德漠然而技巧地一笑,睿智地避开他的问题回应道:“他是我弟弟。我们因为很复杂的原因争斗过许多年。但是他依然是我弟弟。” 加西亚想了想,自嘲地收起匕首:“那么他如今是跟你妥协了?我也应该跟你妥协了?” “没人期待你会妥协。”梅利森德忽然从长袍的褶皱里托起一个黑绸包裹的细长东西,她走上前,递到加西亚面前,“你杀我也好,不杀我也好,都不妨碍我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属于这里。你生来属于耶路撒冷,这就是你父亲把你接来这里的原因。这也是你最终忍不住回来的原因。你的根落在这里,就像向阳的树无法在黑暗里存活一样,它离不开光,你离不开耶路撒冷,你无法在西方世界生存,那里没有你的自由。” 加西亚怔怔地听着女王的话。 好似天上的雷电劈中他一样,他从里到外都被照亮了。烧焦了。 他只得接过梅利森德手里的东西,揭开黑色的丝绸,露出兵器的一端。他问:“这是什么?” 梅利森德说:“这是属于耶路撒冷国王的剑。原本应该给我弟弟,但他用不了。” 加西亚抽开长剑,剑身雪白纯净,光可鉴人,毫无一丝瑕疵。 加西亚把剑从右手换到左手,摇摇头:“我也不能用。我的左手已经断了。” 梅利森德淡淡一笑:“你还有右手。” 加西亚惊讶地抬起头,梅利森德说:“我母亲曾经使刺客把我弟弟的主手手腕射穿,箭上还有蛇毒。但是他现在两只手都能射箭。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加西亚当然知道,他肋下的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于是他把剑换到右手。剑极其沉重,加西亚很不习惯地皱了皱眉。 划了一圈试试手,加西亚冷笑一声:“把剑给我,我就和你们抱团亲了吗?” 梅利森德鄙视他这种幼稚的气话。她面带一种高不可攀的神情,自上而下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和萨珊一个调调地、不屑地转身:“没人要求你什么。你逃不过自己做出的选择。你跟我站不站一块不重要。只不过你站在耶路撒冷的位置上,这把剑就该交给你。” 梅利森德走到门口,手放在门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又回头来,面纱后面看不清她什么表情,她对加西亚说:“我弟弟从来不会恨什么人,他只是永远不原谅。”她似笑非笑地似讽非讽地说:“他还没有我二分之一的狠毒,更加比不上你。所以说,你比他更适合做一个守护者。” 加西亚觉得自己被这个厉害的女人搞混乱了。 彻底混乱了。 他当初为什么要回耶路撒冷?他恨自己被萨珊迷惑。他对婚姻感到恐惧。他无法面对英格兰。没人知道他的心情,他冲回耶路撒冷的理由怪异而牵强。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哪一种人。 原本他阴狠卑鄙,坚韧不拔,野心勃勃,是个完美的僭主和天父的忠仆。他应该在碾过无数阴谋和尸体的路上成就辉煌,但是现在他不知道了。 冷淡的月光轻轻地飘到他的脚下。 加西亚把过去所有的事情放在心里冷静、理智地回忆了一遍。 他将那把剑轻轻握在手心里,来回抚摸,心中喜爱万分。剑脊上的剑铭写的是“耶路撒冷的王、信仰捍卫者、和圣墓守护人”。 说的就是他。 他没有加冕,无名无分,但是天下最重的一顶王冠似乎是戴在他的头上了。 他却被这玩意压得快哭出来。 加西亚攥着银亮的国王剑,在圆廊上活动了几下手腕,生疏得很,他的右手好像还不如个姑娘有能耐。意兴阑珊地练了几个侧劈,太多心事让他不能集中精力。没使几剑手腕就疼了,这时他听得一声:“加西亚!” 加西亚扭头看见库尔加莎站在廊下向他招手,加西亚收回剑向她走去,库尔加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加西亚唉唉地叫上两声,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往宫殿的上层走,“怎么了?” 库尔加莎问他:“我是不是帮过你许多回?” 加西亚点头:“当然当然。” 库尔加莎又说:“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男孩。” 加西亚有点傻掉了。 库尔加莎把他推上宫殿的楼梯:“他喜欢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出来,从小就这样。有些事情你伤过他的心,他一直记得,难过很久。” 库尔加莎每一句用得都是“他”,格外熟稔的语气令加西亚大为吃惊,他盯着库尔加莎的眼睛使劲瞧:“你到底是什么人?” 漂亮的女人笑起来 分卷阅读64 分卷阅读6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5 还像个少女:“我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知道。你小时候就见过我,可是你肯定不记得啦。但是你应该还记得他。你如果也喜欢他,就进去和他说。现在这个时候,你们应该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还要说得明明白白。”说完把木门上的水精帘子掀开,手劲惊人,一下就把加西亚扔了进去。 第11章 加西亚几乎是摔进去的,库尔加莎的力道很大,他将将站稳,手腕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右手被捏得红肿起来,加西亚十分惊骇地回头看去,库尔加莎缓缓放下水精帘,她绿色的面纱上绣着一朵红色的罗勒,黑色的眼儿就在水精的后面看着他,一闪一闪地弯成两道月牙。 加西亚忽然认出了这个画面,在记忆里也有一幅,他顿时睁大了眼睛:“是你!” 库尔加莎把手指放到嘴唇前比了一个“嘘”,然后她往屋里一指,冲他眨一下眼睛:“去吧。”然后她关上门。加西亚刚要开口叫住她就被狠狠地呛了一口,房间里有一股浓重的烟味,加西亚立马就醒悟过来是什么味道,他心里微怒,又一转身,大步往里走去。 地上架着一个黄铜火炉,火炉里煨着细小的炭火,炭火上面还架着一个更小的炉子。里面烧着鸦片。 加西亚冷冷地瞪了炉子两眼,然后扭身把桌子上的水皿端起来,直接往炉子上一扣。 炭火发出呲呲的响声,腾腾的白烟冒起来,一股辛辣的气味从炉子里直冲而出,加西亚走到窗边,带着很大的气,啪的一声撩开窗子,沙漠晚间的凉风立即大股灌进来,身后传来一阵衰弱的咳嗽声。 加西亚转身朝萨珊走去。 萨珊靠在椅子里,盖着一半毛毯,露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加西亚快意恶毒地笑了笑,他拖过椅子在萨珊的面前坐下,挡住上风口的位置,把毯子盖到他的胸口。 加西亚说:“是库尔加莎把我扔进来的,这你总不会赶我走了吧?” 萨珊不理他,眼睛看向他手边的国王剑。 加西亚顺着他的视线把剑拿出来,横在手里,抽开。 外面的月光飘进来,洒在剑上,照亮了拉丁文的剑铭,在萨珊大而透亮的紫色眼睛里形成两道晃晃的光点,十分动人。 看得加西亚很想亲亲他的眼睛了。他见萨珊这样专注地看着剑,有点得意:“这可是我的剑。” 萨珊抬起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加西亚于是去握住他的手:“你姐姐说我比你更适合当耶路撒冷的国王。” 萨珊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又落在剑上。 加西亚终于有点明白萨珊的感受。 他从未学过用剑。 加西亚把剑放进萨珊的手里:“我现在也拿不成它,以后不如我们一起练练?” 萨珊可终于笑了,灰白的嘴唇就算笑起来也不太好看,就弯起那么一点点,加西亚依然觉得很惊喜,他眉飞色舞地刚要再说,萨珊忽然把一样东西放进他手里。 凉凉的坠子,萨珊的手没有一点暖意,他把坠子握那么久,坠子还是凉的。 加西亚又给萨珊浇了一头冷水。 他看着手心里莎耶尔的贝壳坠子,心里委屈:“萨珊,你真就一点也不信我?我不会用你女儿来对付你的。” 萨珊说:“我知道。” 他忽然低下头咳了几声,加西亚立即挪近他几分,把风口挡得更加严实。加西亚的一只手握着萨珊冰凉的手,另一只握着贝壳,萨珊在他的手里反手握紧加西亚,他说:“让他们把她还给我。” 加西亚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说不出话来。 萨珊把事情看得太清楚了,萨珊也把他看得太清楚了。可是他却丝毫不知道萨珊的想法。他就好比走在夜晚的森林里,豹子看得见他,他却不知道豹子在哪里。 他脸上的温柔和笑意如同墙壁上的石灰,扑簌簌地剥落,露出斑驳丑陋的本来面目。 “库尔加莎是对的。”加西亚冷静地点点头说,“我们应该把一切事情都说出来,还要说得明明白白。” 萨珊的手冰得更加严重,他接着咳,然后断然摇头:“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说出来,你就不再是我的了。”萨珊轻轻地把手按在加西亚的手背上,“现在你还在我的控制之下,你一无所有并且彷徨不定,现在这样子,我很喜欢。” 加西亚被他冰凉的手指抚摸得非常快慰,呼吸有些加快。他注视着萨珊的嘴唇,忽然发现那灰白的嘴唇里面有一丝血,他托起萨珊瘦削的下颚,问道:“你嘴里出血了,我可以给你舔一舔吗?” 萨珊默许。 他们轻轻地把唇贴到一块,加西亚把舌头伸进他嘴里,他吸大麻吸得太厉害,比上次还要吓人,嘴里全是溃疡的血。加西亚沿齿列舔过去,味道非常甜美,他吻得非常深入彻底,被吻的人没有一点抵抗地任他所为。 最后他舔了舔萨珊干枯的嘴唇,像啃光了尸体还要再舔一舔骨架的狮子那样,他满足地咂咂嘴。 加西亚想了想说:“现在我在你的控制之下。没错。但你知道那是不可能长久的。你不能用这个王宫困住我,做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我任你束缚三个月,已经到极限了。”说着他从腰带里抠出那个羊皮信纸揉成的团,展开,只将背面翻朝上给萨珊看。 皱巴巴的纸上是火与剑的纹章和尤金三世的教皇铭。 加西亚说:“异端审判局已经来了。紧接着就会有整个欧洲的枢机会议,然后就是新一轮的东征。” 萨珊伸手去翻那张纸,加西亚却把纸抽了回去,他捏住萨珊的手腕说:“我不能就这样被视作一个死人。所以你必须信任我,把耶路撒冷的王冠交给我,就像你姐姐那样。” “我不相信你。” 萨珊非常笃定地摇头:“你会背叛我的。你会把耶路撒冷当做你的垫脚石。当做你众多领土中最先得到的那一块,然后带着你的荣耀回西方去。”他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生气,好像是讲最平常的、最温馨的小事一样。他说着“不相信你”的时候,表情反而细致地柔和起来,深金色的头发依旧泛着健康美丽的光泽,扎头发的紫水晶链子顺着头发垂在肩上,在月光里幽幽地亮着。 加西亚的心脏砰砰乱跳。 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去吻他,加西亚双手握住萨珊 分卷阅读65 分卷阅读6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6 的肩膀,坚决地说:“我不会的。我不可能再回西方去效忠。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生来就是属于这里的。” 萨珊抬起眼睛。 深邃的眼睛,透明的、艳丽的紫色眼睛,总是折磨加西亚神经的漂亮眼睛。萨珊轻轻一笑:“你又在说谎。” 他摸着加西亚的脸:“你一开始就犹豫不定,直到现在。从你小时候起,你犹豫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拒绝过我一次,杀过我一次,欺骗过我无数次,虽然你现在犹豫,但是以后你还会这样对我。你不会改的。” 加西亚被萨珊的话穿了个透心凉。他吓得直打哆嗦,连忙否认:“我没有说谎!将来的事情不是你说了算,你别用这种语气给我判死刑好不好?” 萨珊高傲地勾起嘴角,像只自负的蝴蝶那样,动了动翅膀:“我说的就是将来。” 好像他能预言一样骄傲。 兰开斯特曾经给加西亚说的那个玩笑这时忽然浮上加西亚的耳际,那段关于预言的鬼话原本只是兰开斯特逗他吓唬他,不知怎么的,在这个时候,那些话就像一个暗示一样,让加西亚无比害怕起来。 萨珊真能把事情看得这么准? 他的话,活生生地判了他们俩的关系一个死刑。 萨珊果然厉害。 他用两只瘦长冰冷的手托起加西亚的脸,看进他的眼睛里去:“你现在实心实意地告诉我一句真话。 “你舍不舍得为了我,放弃整个西方的世界?” 加西亚被萨珊给蛊住了。 他的脑子转不起来,脸上也弄不出什么表情来遮盖自己了。极度痛苦的神情露出来,加西亚忍不住眼睛发痛。水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他拼命擦也没有用。 他被逼,不得不说出这辈子头一句大实话: “我舍不得。” 加西亚哭得一塌糊涂。 萨珊给他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对加西亚,他可从来没这样温柔过:“你看。我就说不该把话讲明白的。” 他有些费力地抱住加西亚,凑过去亲他的脸:“别哭了。 “不如你再被我困住一段时间,等我死之后,耶路撒冷就是你的了。” 加西亚被他的吻搞得心痛难当,他本想推开他,可是结果却和他搂在一起,他扯掉隔在两人之间的毯子,和萨珊毫无阻隔地拥抱成一体。 夜风从远方的沙漠吹来,带来世界上所有草叶的飒飒声。 第12章 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加西亚醒过来一次。他在黑暗里睁开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萨珊露出抵抗的后背,他不满地撇撇嘴。挪过去,两手一张把萨珊抱进怀里,那身躯冰冷冰冷的,激得加西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知道萨珊素来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探探萨珊的颈动脉。 应该还没死。 加西亚满意地笑笑,亲了亲他的耳后,然后继续睡着。 晨光露出熹微的一点红色,萨珊按照习惯在这时候惊醒,他一动,后面的加西亚就在睡梦里翻了个身,还抓了抓头。哼哼唧唧地不肯醒。露在被子外面,年轻的肉体如同古希腊雕塑一样强健俊美,在不甚明晰的晨光中熠熠生辉。萨珊伸出手抚摸加西亚背部修长的肌肉,然后滑向腰部,胯部,富有弹性的肌肤是充满力量的象征,温热,结实,他俯下身,在加西亚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越过他的身体,从床边散落的衣服里找出那张羊皮纸信。 加西亚非常粗暴地把信揉烂了,萨珊翻过有火与剑纹章的那一面,他披起衣服,点亮床头竖立的长脚油灯。 火光一晃一晃地,信的抬头第一句写着: “你背叛了我。” 句中的“我”用的不是平常的人称代词,而是经书中上帝的称谓,萨珊露出冷笑。他不屑于看信的内容,直接把那张纸凑到油灯上,火舌激动地顺着信纸攀爬,只一小会,便把异端审判局和教皇的声音给吞没了。 萨珊穿好自己的长袍,把满地乱扔的衣服捡起来,然后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加西亚睡觉的丑态。头发乱得像兔子窝,嘴巴傻兮兮地张着,口水流得满枕头都是,萨珊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他伸出手去擦加西亚的嘴角,手刚一触到脸,加西亚忽然睁开眼睛,眸光如利剑一样凶悍,他像只老虎般一跃而起,压在身下的剑闪了一闪,轰的一声。 加西亚把萨珊扑到在地,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日头就快要出来了。 挂在下巴上的口水吧嗒一下滴在萨珊的衣服上。 加西亚终于醒了。傻乎乎地呆了一会。 他呵呵笑上几声,用手揪揪萨珊的衣襟湿了的那一块,然后以同样迅猛的速度把剑扔到一边,爬起来缩回床上,飞速穿好衣服。 萨珊站起来,他捡着一块纱巾,极其优雅地擦了擦身上已经形成一块可疑污渍的水迹,等加西亚穿好衣服,他淡淡地说:“那些埃及的莲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似昨天那些话没有说过。 好似刚刚加西亚也没有把剑抵在他的颈上一样。 加西亚抖了抖。然后他又冲动起来。 他从床上咚地一下蹦下来:“太好啦!” 在此之前,加西亚从未看过睡莲开放的情景。 他站在萨珊身后,他们俩站在睡莲池边。天光横斜地穿过圆廊上的白色轻纱,日出前的那一会,世界极暗,光线却又是极柔的。水池已经恢复成古朴自然的原貌,池水呈现出黎明的深黑色,如同一块完美的黑色玉石,水面上浮着墨色的、饱满的莲叶,有些花依然闭合着,有些却已经打开了。 萨珊还披散着头发,他凝视水中玉色的莲花,莲花呼应着他的眼睛,渐渐呈现出浅浅的紫色来。加西亚离他已经很近,不过他又悄悄挪近一点,再挪近一点,直到手碰到萨珊的衣服。 日出前的世界这样安静,加西亚听见自己的心脏轰隆地狂跳,他像个初恋的少年,忍不住去牵住喜欢的人的手,然后一瞬间涨红了脸颊。 这一天,萨珊可算是看到加西亚傻气全开的样子了。两人居然手拉手站在水池边,加西亚羞愧地把头低得像棵含羞草,而手却厚颜无耻地死死抓牢。 他在水中看见两个人的倒影,这时日出的大钟敲响了,悠远恢弘的声音传遍整个圣城,金色的光线破开远处的沙漠上的浓雾,越过耶路撒冷 分卷阅读66 分卷阅读6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7 的城墙和每一个闪着彤色光点的屋顶,照在廊柱上。钟声过后,女仆们纷纷开始早晨的清扫,她们手里捧着水皿和银瓶,轻轻碰撞,池中的紫色莲花便在这清脆的声音中慢慢闭合。带绿色的面纱的美女领着一队女仆从圆廊里走过。她穿着深绿色的长袍,在圆廊的白纱后面一路注视着加西亚,看见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那双黑色的月牙眼里满是高深莫测的笑意,加西亚越过水池看见她,手不由得一下握紧,萨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库尔加莎向萨珊行了个礼,然后就带着仆人们从池边经过了。加西亚有些发僵。萨珊转过头来问他:“你认得她?” 加西亚埋怨地把手一松,扭头嘟嘴说:“你别当我什么都不记得!” 萨珊淡淡地任加西亚甩开他的手,绕过库尔加莎不提,他说:“埃及人从盖兰代勒向加沙撤退,我今天下午要去加沙。你留在王宫里,只一个星期,等我回来……” “加沙?”加西亚又转回头,他想到最近听见的一些耳闻,思索一下便明白过来:“原先埃及人打到死海和哈萨河,他们并不知道你和努尔丁是一伙的,如今你们从死海两侧夹击,他们撤回加沙,你却早就在加沙做好大战的准备了。”加西亚把所有事情连成一串,他打了个响指:“你这个阴险的家伙!前天不准我看那些地图就是为这个!” 萨珊将他拉近,搂着他的腰:“你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加西亚用力推开他:“当然不行!我也要去。” 萨珊轻轻地不悦道:“你怎么和你弟弟一样。” 加西亚一听横眉竖眼:“你把我跟他一样看?他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傻子,上战场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的菜。”他气愤地转身,临走前鄙视地上下打量萨珊两眼:“还有,瞧你那病死鬼样儿,也压根不是你的菜。” 加西亚属于典型的弹簧体质,遇强则软见势抬头,给三分颜色立马蹬鼻子上脸,萨珊只与他温柔一晚,他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处处拿捏起架子来,敢甩人敢耍脾气,似乎半个耶路撒冷都是他的了。 萨珊却半点也不和他计较。 加西亚蹲在房间里闷头大睡。上午,萨珊让人传话说想看他练习剑术,加西亚回了一声“哼”。中午,让几个美女叫他过来午餐,加西亚又回了一声“哼”。下午,两个男仆把一匹火红色的骏马牵到宫殿前,加西亚从床上一蹦而起,衣服早就穿好,他得意洋洋地怪笑几声,然后冲下台阶翻身跃上火焰的背,为他牵马的男仆恭恭敬敬地递上马鞭和黑色的披风。 加西亚坐在高大的红马背上,简直把尾巴都翘上了天,他意气风发地整理好披风,然后问两个男仆:“萨珊人呢?” “他已经先走了。”回答他的声音从后面的宫殿里走出来,库尔加莎走到他的马前,递上一张干羊皮图纸,“他照这条路走,明后天到加沙,你比他快,路上就能追到他。” 加西亚一看库尔加莎,趾高气昂的神气一下子便萎缩得没了影,他惊怵地问:“你也去?” 库尔加莎乐得扑哧一笑:“你就这么怕我去?” 加西亚摇摇头,然后又赶紧点点头。 库尔加莎眉心画着一串红色的小番红花,映着她眼里两抹柔柔的笑纹:“我才不会跟你抢他。哪一天你又不要他了,那时候,他就是我的了。”说完她在火焰的臀部轻轻一拍,“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充满爱的段落我憋得如此艰难t t 第13章 加沙是耶路撒冷对埃及的军事重镇,从七世纪开始兴旺起来伊斯兰古城,耶路撒冷王国的数次南扩都止步于此。 梅利森德时代,耶路撒冷的“异端王”萨珊曾经六次在加沙发动突袭,其中只有一次将王国的南面疆界推进到拉法地区,仅过一年之后,女王姐弟争夺兵权,耶路撒冷军队内部分裂,又不得不从拉法撤回。 从加沙到拉法再到红海,是阻挡耶路撒冷血腥扩张的一道刺篱,为打通从地中海到红海的陆上走廊,萨珊不惜和努尔丁达成诸多让步条约,其中包括让出埃德萨东部的大部分领地。 1149年初,耶路撒冷国王小鲍德温挑起与法蒂玛哈里发的冲突,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索,随后埃及军队向北推进到死海沿岸,耶路撒冷王国撤军。 6月末,大马士革的努尔丁从死海东部南进,与耶路撒冷国王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一个星期之后,埃及人往西撤回加沙以南,还没到达集合点,半路被加沙地区充分准备的耶路撒冷重骑兵阻截,一天一夜的血战之后,南萨拉森帝国的绿衣骑兵全军覆没。 七月的日头非常毒辣。 位于地中海海滨的北西奈半岛伊斯兰名城阿里什,茂盛的绿色棕榈叶反射着白亮的阳光,两匹黄骆驼停在总督府门口的绿荫下。两匹骆驼体型十分高大,背上铺着精致的丝毯和凉席,骆驼背上坐着两个绿衣人。 其中一个肚腩圆圆滚滚,趾高气昂地踩上奴隶的背,走下来喊道:“让那个没用的库尔德老头滚出来!” 另一个又高又瘦像根旗杆,也跟在圆肚腩的后面大声嚷嚷道:“你把西奈的北面都丢光了!陛下很生气,你就等着被吊死吧!” 这两人说话时都细捏嗓门,长相也怪里怪气,一看就是宫廷里猖狂得势的阉人。他们拿着哈里发的文书,正是向打了败仗的总督兴师问罪来的。总督府的大门一直不开,两个阉人便一直污言秽语,连总督府门前的男奴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卷起袖子刚要打人,忽然,台阶上的大门拉开。 吱嘎吱嘎的声音过后,一个穿黑袍缠白头巾的高大男人跨出门来。 他身材挺拔筋骨硬朗,看起来年轻有力,但脸上布满风霜皱纹,已经年过半百。他纠结着褐色的眉,面容如同一尊煞神,森然严峻,黑色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悍将的杀气。 这人就是埃及小哈里发的库尔德人老师,伊本?古赛迈,他用兵如神,在战场上更如杀神附体,是法蒂玛王朝的军中支柱。萨珊六次南进的企图,一一败在他的弯刀大马之前。 伊本老头性格刚硬,暴烈如火,虽然一战失利,但他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听得下这样的指谪大骂,更何况是两个阉党,公然在他门前撒野。老伊本握紧腰间的弯刀,一步步如大山压顶般走下台阶。 两个绿衣人有些着慌。 圆肚腩的阉人手里拿着一个金漆的圆筒,他被老总督的满面怒容骇到, 分卷阅读67 分卷阅读6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8 稍稍后退一步,但他身后的细高个儿捅了一下他的后背,他又立即抖抖衣袍,更加威风地说:“伊本老头!你把陛下的弯刀骑兵输得一干二净,怎么解释?” 伊本走到台阶底下,他肩膀宽阔地耸立着,声音像闷雷,冷笑道:“我凭什么跟你们两个奴隶解释?” 绿衣人一听“奴隶”,立即变了脸色,细瘦的一个说:“库尔德人!你不要嚣张!你把北面都丢了,有人跟陛下说你是鲍德温的走狗!我们是带着陛下的文书来的!”说着他一把抓过圆肚腩手里的金漆圆筒,神气地说:“你这个叛徒,陛下叛你有罪!” 伊本听罢大喝一声:“你们两个畜生!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说着,抽出弯刀一步跨前,那个细瘦的绿衣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伊本的弯刀一刀砍中肩膀,他刚惨叫出声,弯刀就如同劈柴一般,顺着他的肩膀往胸口腰腹切了下去,血溅出老高,眨眼间就将一个活人生生劈开,站在一旁的圆肚腩血溅满身,吓得软倒在地,连忙四脚并用往前爬出十余步,待他刚刚站起,伊本扔出手中的弯刀,刀尖从他后心刺入,从他心口穿出。圆肚腩在地上不停抽搐。这时,步道上传来丁咛丁咛的驼铃声。 天气极热,路中鸟无一人。一个高挑的白衣男子牵着一匹白骆驼走在烈日底下。他戴着沙漠中行走的人惯常遮罩的白面纱,走到圆肚腩绿衣人的身前。圆肚腩带着后心的弯刀像只海马一样拱起来,死死攀住白衣人的腿,白衣人俯身握住他背后的刀柄,往外一拔,圆肚腩的背后喷出一股小小的血柱,两手往上抓了抓,喊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死去了。白衣人把刀上的血轻轻一甩,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伊本老头大声冲白衣人喝道:“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不答,他提起衣袍,跨过圆肚腩高耸的尸身,走向另一个绿衣人,他弯腰捡起落在尸体手边的金色圆筒,看了看。伊本老头心里奇怪,只见那白衣人腰间挂着一圈波斯串铃,随着他走动,步步有声,他左手拿着伊本的弯刀,右手托着金色的圆筒,走到伊本面前,对老总督说:“你这样做是不明智的。” 伊本老头盯着白衣人面纱后面的脸,心里越犯疑狐,他接过那金色的圆筒,打开一瞧,脸色渐渐难看。 白衣人说:“这两个人虽然可恨,他们却当真是哈里发的亲信宠臣,奉了王命而来。你不分青红皂白,一时气愤就把他们全都杀死,不是正合了恶人的心意?” 伊本抬头瞪他:“你是什么意思?” 白衣人走到圆肚腩的尸身旁边,用刀尖在尸体的腰兜上一挑,哗啦啦的一连串声响,十几个灿灿的金币滚落出来,洒了一地。老伊本双眼圆睁,白衣人说:“他们俩贪得无厌又愚蠢无知,受人指使来这里挑唆谩骂,却不知道恶人的本意就是使他们俩死在你手里。”说着他把弯刀双手送还给老总督:“哈里发已经对你心存怀疑,他差人送信过来询问,你却把他的信使杀了,如今正好坐实背叛的罪名。这不是正合了恶人的心意吗?” 库尔德老将此时才大惊失色,他大叫一声:“你说的那个恶人是谁?” 白衣人在面纱后面发出一声淡笑:“我专程救你来,你都不请我进门吗?”说着不等伊本老头开口,径自往总督府的台阶上走去。 一进门,院子里的奴仆正忙碌着收拾行装,屋里的东西纷纷搬出,老伊本惊诧不定地跟在白衣人身后,白衣人看见总督府里的情形,哼声道:“输了一仗,这便要撤走吗?” 伊本老头不屑道:“也不过是暂时退一退。” 白衣人说:“如果我能让你不退,你说如何?” 伊本看着白衣人的束在肩后的暗金色长发,心头隐隐狂跳,他低声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说的那个恶人,到底是谁?” 白衣人听罢,也很干脆,揭开头上的面纱。 苍白的肤色在曝露阳光下,好似白化疫。 他说:“是我。” “是你!”老总督望着他的脸,不自觉地后退一步:“萨珊。我就应当想到,你没那么容易死掉。” “好久不见。”萨珊点点头:“说来,这次是我赢了。” 老伊本哼哼冷笑两声:“小子,有本事我们堂堂正正上战场打一仗,挑拨离间算什么本事!” 萨珊摇头:“我们战场上见过几次,我就输了几次,何必再比。更何况我没有挑拨离间,我不过是劝你急流勇退。你是库尔德人,埃及的哈里发不会对你有多少信任,你如果愿意和我结盟,整个西奈都是你的。还是你的。” 伊本哈哈大笑:“萨珊小狐狸!你处心积虑算计我,我的确脾气暴躁,忍不住就杀了你两条走狗,可是我却不是没头没脑的。若投靠你,不是正好栽在你的陷坑里?”说着伊本举起弯刀,“今天你倒是敢送上门来,我一不做二不休,先宰了你这只小畜生再跟王上请罪!” 库尔德弯刀反射出一道明晃晃的白光,萨珊身上无一点兵器,只能往后一闪,伊本深知他狡猾如蛇,毫不松懈再进一刀,眼看就要劈中他的颈项,电光火石之间另一道白芒横空出世,刀剑相格,火星四射。 伴着刺啦啦的金属交响,刀剑在空中拼力,伊本老头的弯刀渐渐不支利剑的锋芒,他往旁一格,然后大退三步,站定。 只见一黑衣红发的年轻骑士笑吟吟地持一把厉害的长剑挡在萨珊身前,他甩了甩右手,带着吊儿郎当的表情说:“哟哟,看不出来,老人家不仅脾气像年轻人,力气也大得很嘛!” 伊本大喝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人?!和萨珊是什么关系?” 黑衣骑士极其放松地把剑架在肩上,毫不警惕,反而转回头笑问萨珊:“亲爱的,他居然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要不要亲个嘴儿给他看看?” 库尔德老头却听不懂他言辞暧昧的话,萨珊对顽皮的骑士温柔一笑,然后对伊本道:“他是诺曼底公爵,也是耶路撒冷的王子。” 老头皱眉:“王子?耶路撒冷哪来这么大的王子?” 黑衣骑士一听生气地撇嘴:“算啦!又是一个不认得我的。不过你得知道,”他把剑在空中花里胡哨地一舞:“我可是圣殿骑士。”说完打了个响指,十几个穿着圣殿骑士团衣甲的武装骑士从总督府的四方八处里走了出来,院里的奴仆家臣纷纷被赶到中央,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库尔德老头看了 分卷阅读68 分卷阅读6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69 看一圈,终于放下手臂,他大声叹道:“我就说你小狐狸不会以身犯险,不过萨珊,你抓了我又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能服你?你且等着看,没有我,你也照样打不通红海!” 黑衣骑士皱皱眉:“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又臭又硬?”他把剑收回剑鞘,学着伊本老头的口气,循循善诱道:“萨珊小狐狸当然知道你很厉害,没有你,他必然打不到红海嘛!所以他才会和颜悦色地来劝你啊。你不知道,他脾气其实坏透了。我保证,等打完了仗,你的好处是很多的!总不至于在这里被萨珊小狐狸玩得身败名裂吧?你要是跟我们一拨儿,你这些老婆孩子七七八八的,样样都会过得很好,你要是一死,他们也会跟着遭殃。” 短短一席话,且软且硬,有像蜜糖诱人,有如蝎毒狠厉,冷血的威胁和卑鄙的利诱并存,加西亚说的自鸣得意。库尔德老将却回他一个凛然的“呸”。 加西亚扁着嘴:“喂!”他很不高兴地说:“那你要怎么才肯服啊!” 伊本老头说:“我这一辈子只服强者,最看不起孱弱无能却阴险狡诈的蛇蝎小人。”说着,瞪了一眼站在加西亚身后的萨珊,“有本事,让他堂堂正正和我打一仗,或者比斗一场,他赢,我就认服!” 加西亚不满地哼声:“说话客气点儿啊!比就比,我是他的骑士,我跟你比可以吧!” “你?”库尔德老头哈哈大笑:“你莫不是仗着人多,一起上吧?” 加西亚嘟嘴:“瞧不起人啊?当然一对一。” 伊本看着他左右两边手,眼神锐利如鹰,笑道:“萨珊小狐狸怎么也不找个健全点儿的骑士,你主剑的左手已经断了,右手一点也不灵活,光靠力气,还想和我打?” 加西亚二话不说,直接拔出明晃晃的国王剑,往前一步走到院中央,萨珊从后面喝止:“加西亚,你给我回来!不用他服软,我自然有别的办法。” 加西亚不听,双手举剑高过头顶,呈一个“晴空霹雳”的起势,老伊本哈哈大笑,把手里的弯刀一扔,这时院中的一个男奴弓着身往前送上另一把更大的圆刀,刀呈青色,刀刃上一片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没有偷懒哇!这一章都可以拆俩了! 第14章 加西亚听见萨珊叫他回来,那声音急中带怒,他心里飘飘然舒爽极了,不由得龇出一口白牙。伊本见他嬉皮笑脸,腿脚腰腹连带上臂都松松垮垮地不上一点儿力气,心里有些纳闷,更觉得这小子没头没脑。 伊本单手平举金刃刀,近乎半圆的弯刀和双头铜锤一般份量,老头却举重若轻,他虽然一眼就看透了加西亚的痛脚,但他却依然没有轻举妄动。伊本老头十分谨慎地变换着步伐,两人之间空出三步远的距离,往相反的方向平行移动。 两人在场中兜了半圈,加西亚忽然发力,双手持剑从平向侧砍,伊本暗吃一惊,这红毛骑士虽然看起来肢体放松、吊儿郎当,出剑却极快极稳,步伐精准,出手狠辣,这不是寻常的骑士能有的功底。第一剑伊本横刀格挡,这一剑从上空侧劈,势大力沉,伊本被击得往后连退出三四步。 “这一式,西班牙人叫它‘雷神之锤’。”加西亚笑眯眯地说。他重新双手举剑,第一击加西亚站住了场中的位置,把伊本逼退出开阔的区域,在这个位置,加西亚正面朝向场外的萨珊,越加昂首挺胸眉飞色舞,一剑劈出还煞有介事地报上招式,颇有些显摆的意味。 前几天两人在加沙城时,萨珊忙于军务,身边还绕着一堆小孩,一个萨拉丁,一个阿玛里克,另外一个半大的加西亚,比两个小的还要烦。萨珊懒得搭理他,加西亚无聊起来就时不时捅这个一下搔那个一下,不是把阿玛里克捅哭了,就是把萨拉丁惹毛了。行寰里被他搞得鸡飞狗跳,小孩子的哭叫声和打架声此起彼伏,加西亚也不怕丢人,和十一岁的萨拉丁也能打成一团。最后萨珊不得不承认他赢了,到加沙之后的第一个安息日,两人一起去城里转了一圈。 加西亚小小诡计得逞,硬是拖着萨珊从早上日出转到傍晚日落,最后,蓄谋已久地假装路过加沙城最大的一间铁器铺,加西亚一眼看中一把打造得雪亮无暇的斩铁剑,自己穷得丢人现眼,便要死要活磨着萨珊把剑买了下来。 于是这一来,他又有新的借口去找萨珊的麻烦。 没想萨珊的脾气好得有些怪异恐怖,每天一早便与他两人在树林里练剑。说是练剑,也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满足一下加西亚爱现的心情,顺带行寰里有些事情不便,四下无人时正好卿卿我我寻欢作乐。 清晨的树林,天色呈现出依稀的蓝紫色微光,夏季的地中海沿岸饱含水分的落叶在脚下发出索索的响声,合着清脆宛转的鸟鸣,树林里满是无花果和草叶的芬芳。 加西亚把国王剑给萨珊,自己拿斩铁剑演示,一招一招拆解,然后他将剑收起,空手做剑靶,坏笑道:“我空手给你劈,你要是还劈不中,就得亲我一下哦!” 萨珊一听果真抽出剑来,白亮亮的国王剑锋利无比,甚是吓人,要是真一剑中了,恐怕药石不治。萨珊问:“劈中了怎么办?” 加西亚料定他不敢动手,越加泼皮无赖,笑道:“劈中了,我就重伤啦,你得亲我两下。” 萨珊笑了一笑,忽然把剑往加西亚肩上一架,然后凑近,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问:“这一式叫什么?” 加西亚搂着萨珊的腰把两人拉到一处,剑从他肩上落下去,他咬住萨珊的下唇,压低声音:“这一式,法国人叫它‘蛇蝎美人’。” 日出的暖红色光芒破开海面,穿过树林,柔嫩的树叶因为树干被晃动而纷纷落下,在阳光中如翩飞的金蝴蝶。萨珊的紫色眼睛里洇出加西亚的身影,暗金色的头发散在绿色的落叶之间,顺着手臂和后背滑下的汗水,也同露水混在一起,充满早晨勃发的特殊味道。 总督府的院场中,还只不多斗了七个回合。 两人却都已经气喘呼呼面红耳赤。 刀剑交击,巨大的震动使得廊柱上的石灰都掉下粉来,萨珊站在廊柱边上,脸色阴沉得如同死人。 加西亚举剑再回到“晴空霹雳”的起势,从臂下瞟了一眼萨珊的神情,萨珊面上一点不露声色,嘴唇却彻底失血由灰变白了。这与当初在卡多雷堡的情形全然不同。当初萨珊使圣殿骑士团的高手与加西亚决斗,见加西亚被砍 分卷阅读69 分卷阅读7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0 得头破血流可是欢喜得很,那时候萨珊正恨加西亚恨得起劲,心里热辣着只想把他弄死解气,如今,却不同。 加西亚望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睛,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恍惚。 萨珊恨他也好爱他也好,曾经也都还是下得了狠心杀他的,可现在却不能了。 不能,不舍得,下不了手。 时日拖得越久,两人纠缠越深,就好似箭头长进了骨髓里,血肉都封好了,再想要□,不死也残废。萨珊是这样,加西亚也是这样。 加西亚一闪神间,伊本的弯刀瞬息即至,角斗场上的机会稍纵便逝,伊本这一刀拼上了十成十的力气。 库尔德老头原本没想到加西亚有这么大的本事,虽然在肢体习惯上加西亚的主手是左手,可实际上他用的是不折不扣的双手剑,他的右手力大,左手灵敏,配合完美的步伐招招致命。伊本老头好不容易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分心,电光火石之间大刀横进,加西亚慢了一拍,只来得及把剑撤下来直当,刀势太猛,他脚下着力来不及调整,接住一刀之后就摔飞出去,没等他爬起,伊本就又冲了过来,这时只听一声:“站住!”场围的圣殿骑士团应声而动,只一瞬间就把伊本老头围在中央。 老库尔德人大怒,吼道:“萨珊,你这算什么!” 萨珊从场外走进来,冷漠地说:“我没准你们决斗,你们倒打得欢心。当我不存在吗?”他抬了抬手,全副武装的骑士便一齐把剑架在伊本老头的脖子上。萨珊道:“我要你做什么,根本没征求过你的意见。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实在死硬,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说罢他傲然地反问道:“难道我会放任你伤害我的人?” 伊本大骂:“你卑鄙!!” 萨珊皱眉,他冲一个骑士眼神示意,那人立即走上前用剑柄在伊本的腹部狠狠一撞,老库尔德人委顿下去,萨珊漠然地挥手:“拖走。” 说完他回头,加西亚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龇牙咧嘴地揉着摔痛的膝盖,见萨珊脸上冷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他背上顿时炸起一层毛。 萨珊并没有说什么。 看唇色他似乎依旧没从刚才那种紧张中恢复过来,他只看了加西亚一眼,见人没死,于是扭头就走,加西亚赶紧追上去。 “喂喂!” 不理。 “生气了?” 不理。 “我认错啦!” 还是不理。 加西亚赖皮发作,从后面拦腰抱住,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着,他把下巴放在萨珊肩上,在他耳边说:“我最愿意见你担心我,念着我,却没想到惹你生气。你若不高兴,打我一下骂我一声也好,别光不理我。”加西亚卯足了劲捆住萨珊的腰,铁心不让他动,萨珊任他抱了一会,无法,最后握住他放在身前的手。 加西亚哈哈一笑,他拖着萨珊的手拽拽扯扯,两人出了总督府,加西亚欢快地牵了骆驼到萨珊跟前说:“既然事情都完了,我们还是尽快回耶路撒冷去罢!” 萨珊点点头,骆驼在他身边温顺地跪下,他却不动,忽然,他伸出手摸上加西亚的脸:“加西亚,把圣殿骑士团的岩石戒指给我。” 第15章 原来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弗兰克?维茨比男爵被密谋暗杀之后,圣殿骑士团的岩石戒指便从弗兰克的那里落到加西亚手中。虽然圣殿骑士团的组织结构无比复杂,但是在骑士团群龙无首、宗派割据,东西方世界矛盾极具锐化的情况下,团长的指环依旧对重组殿前会议,召集无主骑士有极大的效用。所以加西亚回到耶路撒冷来,虽然他嘴上说是一无所有,但实际上他依然给自己埋着极大的活动空间和潜力军队。 他离开耶路撒冷之前曾经保留下一批原来由他册封的骑士,加上遗留在岩石戒指之下誓死效忠团长名誉的“殿前骑士”和“羁送者”,仅仅这一部分,就已经是一支非常强硬的力量。 树荫下绿莹莹的一片清凉,路中央雪白雪亮。白色的骆驼正在等待主人骑上它坚实的脊背。 萨珊轻轻托起加西亚的下颚,不容拒绝地要求道:“把岩石戒指给我。” 加西亚难以诉说此时心里的感受。 萨珊要他的戒指,是要把他所有的羽毛都拔光了,翅膀都剪断了,然后挂上锁链拴在身边。对萨珊来说,把加西亚关在黑塔下面的那段时间是他最为得意,最为安心的一段时间,可惜任何事情都是有极限的,若把他关得太久,难保加西亚就装不下去了。到时候逼急了飞出来,反而收不回笼子。 萨珊只得放加西亚出来。 加西亚是毫不可信的。萨珊要把这只黑乌鸦抓紧了,只能网出一个巨大的笼子,然后慢慢地收拢,一点点抓牢。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把加西亚弄成一个废人,他却没有这么做。加西亚看得出来,萨珊甚至都硬不起心肠把他再关一次地牢。 最终,还是小公爵赢了全盘。 “不行。” 加西亚断然回绝,甚至都没有撒个小谎说不知道,他脸上还是笑的,声音却决然冷酷得很,他拨开萨珊的手,萨珊也并没有如何不快,面上始终是淡淡地,就好像对加西亚的拒绝早就料到一样,毫不意外。他骑上骆驼的背,高大的坐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似一座小山,高过加西亚的头顶。萨珊拉着骆驼的缰绳,一边戴上面纱一边低头看了一眼加西亚,只看一眼,他语气柔柔地,好像在心疼加西亚一样,他说:“你总这样好斗,连死也不怕。失去什么也不能折损你的斗志,这是你的天性么?” 加西亚不应,萨珊也不在意他的回答。他骑着骆驼,慢慢走出树荫。从阿里什到加沙,再从加沙回到耶路撒冷。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自六月初到七月末,耶路撒冷王国的南面疆界推进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宽阔领域,天国离红海只有一步之遥。一旦打通从地中海到红海的陆地,萨珊就彻底截断了从亚洲通往非洲的陆上走廊,这是卡住三大洲贸易咽喉的交通要道,将会成为一个史无前例的东方帝国崛起的基础。 耶路撒冷经历一年前的政变,实权从梅利森德一族落到萨珊一人手中,加上“异端王”名义上的死亡,东征联军四分五裂退回西方,罗马天主教表面上暂时放松了对东方的施压。现在萨珊唯一的牵制是叙利亚的努尔丁兄妹,在双方的妥协下,穆斯林、基督徒和犹太人都可以在圣城里修建神庙,朝拜,经商,穆斯林 分卷阅读70 分卷阅读7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1 公主成了耶路撒冷王宫的常客,加西亚答应教导她最为宠爱的小侄子。如今,萨拉丁和加西亚好得勾肩搭背形影不离。 七月一过,天气转凉,加西亚从耶路撒冷的集市上牵回一匹小马驹,送给他的库尔德小徒弟。萨拉丁最近看上了加西亚的爆裂天使,非要骑上火焰不可,加西亚也不拦他,故意让臭小孩摔得鼻青脸肿,他在一边看得幸灾乐祸,把萨拉丁气得直想扑上来咬人,加西亚被他撵得投降,便照着火焰的样子给他挑下一匹小红马。他牵着小马驹从城南的平场集市走回王宫,路过一座圆拱门,忽然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绞刑开始了!” “绞刑开始了!”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嚷,路中的人纷纷放下手里的事情往大拱门那边涌去,每天的午后时分是处刑的时间,昨天绞刑的通告刚刚在大拱门下贴出,加西亚还来不及瞧一眼是什么人被处死就夹裹在人流中往绞刑广场上挤去。 从加西亚的父亲、安茹的富尔克五世之后,耶路撒冷便很少处人死刑,死刑广场原来的名字叫启示录广场,广场四面都是高耸的木质塔楼,死囚从很高的地方被推下来,一瞬间就拉断脖子致死,痛苦很少,所以这里便渐渐成为专用的绞刑地点。 今天居然要一次处死五个高大的青年男人。 人群里有很多人和加西亚一样没来得及看一眼通告,纷纷四下打听:“这么多人,他们犯了什么罪?” “他们是外地来的骑士,在城外杀了几个穆斯林。” “啊,他们是基督徒了?” “是呀,他们自称是十字军。” “基督徒杀了穆斯林也会被绞死?” “十字军的时代已经过去啦。” “嘘!别乱说话!” “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会变的……” 加西亚听见那话还没完,人群里发出一阵欢呼,五个死囚被套着面孔,脖子上缠绕绞索,从塔楼上直直地推了下来,手脚都被绑住,嘴里也必定惯满哑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围观的人群不禁有些失望。死囚就好像一桩硬邦邦的木头,重重往下一挂,脖子被拉得嘎达一错,尸体便绵绵地在空中晃荡了。 加西亚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耶路撒冷的人民没看到什么刺激有趣的景象,纷纷发出没劲的抱怨声,加西亚刚准备抽身离去,突然感到颈后一阵凉风,细小的风,风劲却凌厉诡异,他立即转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但是却有听见一声低沉的叹息。 在他耳边,重重地发出似乎“唉”的叹息声。 加西亚惊出一背冷汗,牵在手里的马忽然暴跳起来,小马驹像匹草原烈马一样直立起身体,前踢扬得高出加西亚的头顶,加西亚赶紧撒开缰绳,小红马在原地乱踢乱跳,把周围一片人吓得逃开老远,十几秒钟之后,马儿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口中喷出血沫,稍微抽搐两下,死了。 加西亚愣愣地站了一会。然后在周围许多人惊恐的目光下,蹲下身,用手在马驹的头颈、脖子、胸口,腹部细细地摸索,没有外伤。马的眼睛暴突出来,充血通红,加西亚翻开马的眼皮检查,发现眼里满是淤血,于是他再查看马的耳朵,果然在耳廓里面发现了一个针尖大的刺眼。 ——不仅是异端审判局,连教皇厅专用的刺客团也来了。 加西亚于是很自觉地把手伸进衣服的腰兜里一摸,抓出来一把雪白的盐粒。 这是第二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刚才那根毒针刺进加西亚的后颈里,加西亚死得比马还要快。他静静地蹲了一会,把盐洒在地上,然后心疼地摸了摸小马驹的头,阖上马儿的眼睛。 加西亚呵呵一笑,拍了拍身上掉出来的盐粒,心想幸亏没把火焰牵出来,不然可要哭死了。这样想着,他蛮高兴地在街上找了一家酒店,搭进一桌游侠喝了几杯麦酒,喝得不多,很有节制。然后日头偏西,他便空着手晃回了王宫。 晚上,女仆们在王宫里点起桐油灯,一盏一盏纤细地立在廊下,掩映在白色的纱帘后面,一层接着一层。 耶路撒冷的王宫有一种人间天堂般的感觉,白日下清新美丽,到了晚间犹如精灵之国,灯盏和池水交相辉映,白色的廊柱和清丽的纱帘,犹如梦幻般不似真实。 萨珊从议会上回到自己的殿里,刚走近就发现殿里的女仆纷纷往外退出来,廊上的灯都亮着。他推门进卧室,很远便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正在研究他烧鸦片的炉子。 加西亚对着炉里冒出来的白烟好奇地嗅了嗅,然后被呛的猛咳,眼睛咳得通红。萨珊走过去把炉子熄了,倒一杯薄荷水递给他:“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加西亚放下杯子,示好地摇摇尾巴:“上次从加沙回来后,你又好多天对我冷淡,我想你得很。” “是么。” 加西亚见萨珊并不高兴,也不冷淡,眼睛幽幽地看着别处。他呵呵一笑,走到床边,三两下把衣服脱了个精光,说:“我来跟你换样东西。” 萨珊意识到他今天反常。但是他却不深究,反而顺着加西亚的意思,转过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优美的身体:“什么东西?” 加西亚伸出左手,一枚金色的指环在他掌心里静静躺着,指环中央,镶嵌一颗纯净的蓝宝石。他把岩石戒指在手心里掂了掂,眼睛盯着萨珊的领口,露出一对虎牙咧嘴坏笑:“把你的衣服脱了。” 第16章 加西亚伸出左手,一枚金色的指环在他掌心里静静躺着,指环中央,镶嵌一颗纯净的蓝宝石。他把岩石戒指在手心里掂了掂,眼睛盯着萨珊的领口,露出一对虎牙咧嘴坏笑:“把你的衣服脱了。” 加西亚说这话的时候,坦然地展露出自己的身体,他有引以为傲的身材和肤色,连躯干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炫耀的本钱。他脱光衣服与其说是挑逗,更不如说是挑衅。 萨珊冷笑一声:“怎么,骨头痒了?”一面说,他一面伸手解开腰带,朝加西亚走过来。 每走一步,便甩下一件衣服。他皮肤苍白,体格消瘦,甚至有些瘦骨嶙峋,锁骨桀骜地突出着,实在不太好看。但是他脱衣服的动作又那样奇异。很慢,漫不经心地朝床上走去,像朝着一池温水走去那样,舒展,而放松。 头发自然而然地顺着肩和胸口慢慢滑落,慢慢地,一举一动都出奇地慢,异常勾人。 分卷阅读71 分卷阅读7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2 他站在加西亚身边,手搭在加西亚肩上,手指顺着锁骨摸到加西亚的胸口,然后将人往后推倒,按在床上。 “没人陪你玩了?”萨珊俯撑在加西亚上方,伸手抚摸他的脸,用哄小孩的语气问道。 暗金色的头发垂在加西亚颈边,有些痒,加西亚仰面躺着,笑吟吟地搂住萨珊的腰,顺着腰线摸上冰凉的脊背,像摸到了蛇皮一样滑腻的感觉。 加西亚暗自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他忽然抓紧萨珊的腰,猛地发力,翻身,把萨珊压在身下。他舔了舔萨珊的耳后,低声说:“做个交换。今天晚上让我好好做一次,戒指给你。” 他按住萨珊的肩膀,蓝色的眼睛里烧着一团青色的火。灼热逼人。萨珊望进他的眼里,他看不清其中的情绪,那里好像被欲望填满了,许多东西藏在那钴蓝色的瞳孔之后,马上就要暴涨出来,却始终被死死堵住,忍住,不露一滴。 两个人在床上一上一下,相持须臾。最终,萨珊向头顶展开双手,抓住床头的栏杆,抬起一条腿架到加西亚的腿外侧,顺着腿部往腰上滑。 于是两人一言不发地开始动作。 做到酣畅时,油灯还亮着一点星星的火光。两人的影子透过床上的纱帘印在窗上,合着窗外的树影,一波一波脉脉而动。萨珊侧身躺着,加西亚骑在他身后,扶了他的一条腿不急不缓地没底进入,再全部抽出,两人的身体契合得极好,加西亚的手指因为兴奋用上力道,在他腿上抓出五道很深的指痕。 熔岩一样激爽的感觉一阵一阵从下身往脑上游走,加西亚一面喘一面说:“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舒服,你弄我实在不成,力气不够,从来不能让我爽快,不如今后都这样做……嗯……” 浓热的汗水顺着他的下颚滑下结实的胸口,有几滴落在萨珊的腿上,加西亚伸手去摸,摸进两腿之间,再把腿间白色的□涂在他背上,滚烫湿滑的液体,似乎让身下那具常年冷血的身体也有了点热度,萨珊不理他的话,只紧紧地抓住床栏,闭上眼睛承受那一下接着一下似乎永无止境的律动,身体随加西亚的节奏大幅晃动,床也跟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到油灯已经枯了,两人把粘稠的液体弄得满屋子到处都是,一夜且做且停,从床上做到桌上,从桌上做到椅子上,从椅子上做到墙上,再到地上,然后又回到床上,萨珊熬不过在最后一轮里彻底没了声音,饶是加西亚这种野兽般体力的人也累得发昏,射出最后一波,他紧紧地从后面拥住萨珊的身体,两人依旧联合在一处,怀里的肉体带着淡淡的凉爽,抚慰他浑身的燥热。 十分舒适。 加西亚就这样昏昏糊糊地睡到天明。 日光透过床上的纱,照亮了萨珊的侧脸,加西亚握紧他的腰,缓缓把自己从他身体里抽出来,黏液流出来,床单上一片污浊。 萨珊依旧一动不动。他昏睡的脸看起来简直比清晨的百合花还要惨白,加西亚心想。 没有血色的脸和嘴唇,长长的深金色睫毛了无生气地阖着,呼吸很浅,鼻息里充满腐朽和死亡的气味。 不健康的人是没有一点美貌可言的。 他为什么白得这么死气沉沉呢?他的皮肤下面就像没有血流过一样,看起来就像是哥特式教堂最顶端的圣光十字窗,离地面那么远,远得让人觉得如死的寒冷。 他离他太远了。 加西亚离萨珊太远了。萨珊也离加西亚太远了。他们是同类。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一滴一滴的眼泪噼啪地打在床单上,和污浊的□混在一起。 加西亚伸手擦了擦。又流出来。 也没有一双柔软的少女的双手来安慰他了。 加西亚流着眼泪俯下身去亲吻萨珊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地吻。很小心地吻。生怕弄醒了他,却又总舍不得停。眼泪落在暗金色沉寂的长发里,他擦干它们,然后把那枚蓝宝石的戒指放在枕边,穿好衣服。他走出房间。 日头出过,王宫里的睡莲已经闭合,加西亚感到非常遗憾,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满池的深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那一池温柔的莲花。 加西亚骑着火焰从北面的伊斯兰门出城,沿山谷往北,直到一群沙漠鹰从朝阳的火红之中飞出,盘旋在他的头顶。 山谷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加西亚停下马,他骑在马背上展开双手,好像朝圣那样。山谷的那一边,一个老者伛偻着身躯向他走过来。 老人破衣烂衫,头上也只有稀疏的一点毛发,脸上的褶皱互相遮盖,看不出原来的形貌,他走到加西亚的马前,每走一步,就从他的衣服里掉出一撮儿雪白的盐粒。 沿路洒下一条白色的痕迹。 然后另一个方向,一株干枯的接骨木之后,一个面色灰白的中年僧侣缓慢地挪出来,一瘸一拐。 僧侣的脸上堆满痛苦的表情,一手握着胸前的念珠木十字架,另一手耸拉着,从他的领口露出带血的纱带。 接着诵经的声音停了。 读经的是个武士,从僧侣的身后现身。 武士身材高大,满脸纠结的红色伤疤,他大声问加西亚道:“荣耀的子,你终于回到义人的道路上来了吗?” 加西亚不答。 三人把他团团围住,他也能不动弹。过了一会,山谷里响起清脆的小马蹄声,一匹漂亮的白色小马由远而近,向这几人而来。 加西亚亲爱的伙伴来了。他拍拍白马的头,拉了缰绳,停在加西亚面前,笑眯眯地。他对加西亚说:“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背叛让我非常伤心。 “不过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依旧会全心全意地为你祈祷。” 第17章 穿着漂亮骑装的贵公子跳下马来,他如同顽童的脸颊随时间推移,一天天竟可爱到恐怖的程度。他搂着白色小马的脖子,绿色的丝带扎起满头金发,柔和地衬托出他的稚颜,好似不谙世事的王家少年。 加西亚从眼角往后瞥了一眼,那三个苦修者向他靠拢而来。火焰感觉到危险,开始暴躁地刨地,加西亚拍拍爱骑的脖子,然后翻身下马。 “米兰侯。”加西亚朝安德烈冷淡地点了点头寒暄道,让他的小伙伴感到有些受伤,安德烈生气地鼓起脸颊:“加西亚!你故意这么叫我,是想和我绝交吗?” “不。”加西亚面无表情地说,“你带上你的异端审判局出现在这里,就不是 分卷阅读72 分卷阅读7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3 以伙伴的身份来见我的,侯爵。” 安德烈皱起眉:“你太让我难过了。来见我,却又说这些冷酷的话来损害我们的感情,你就一点儿也不珍惜我们的友谊吗?” 加西亚垂下眼睛,他把手放在火焰的颈项旁边,伸进火焰的鬃毛里,火焰也感受到主人的困境,安静地依偎在加西亚身边。 加西亚说:“无论你准备怎么做,别伤害我的马,那毫无意义。” 安德烈点点头,然后像个小孩一样朝加西亚张开双臂:“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先给我一个真心实意的拥抱。” 加西亚迟疑了一会,安德烈冲他锲而不舍地伸出手,脸上满是天真的期待。加西亚不得不摇摇头,抬起手,安德烈咧嘴一笑,蹦跳着扑进他的怀里:“混蛋加西亚!虽然你很讨厌,但是我还是很想你。” 加西亚抱着他,低下头:“我也很想你。”然后他刚准备摸摸安德烈的头发,忽然一下吃痛,往后,大退一步。 他捂着腰部,头上冒出冷汗。抬眼,冷淡地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手里拿着一枚两指长的黑色粗铜针。他擦了擦针头沾的一点儿血,然后把针□腰带里。语气尽量和缓地说:“亲爱的加西亚,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想伤害你,这根针只是为了让你安静一点,别那么多诡计地跟我走。我是为你好。” 毒针的作用非常迅速,加西亚觉得自己的手开始有些发麻,他尽力保持清醒地问道:“跟你,去哪里?” 安德烈非常开心地拍拍手:“这就对了!去我们的故事最开始的地方,大家都等着见你。”然后他走上前,用他瘦弱而稚嫩的臂膀扶住加西亚的腰,让加西亚渐渐脱力的身体依靠在他的肩上:“在此之前,你应该好好睡一觉。” 他踮起脚亲了亲加西亚的脸颊,“上帝说,你的灵魂已经疲惫不堪了。” 安德烈所说的地方,是他们在东方所有故事的起点。 疯女王科斯坦扎死后,摇摇欲坠地独立在几代科穆宁皇帝阴影之下的安条克,终于完全了成为拜占庭帝国的附庸。曾经飘扬在城中每一座尖顶上的紫十字旗荡然无存,幼年就加冕为女王的科斯坦扎公主和她更加年幼的丈夫,如今都成为这座“天上之都”的记忆。很快,就会被人们忘却。博希蒙德广场上的真理柱和金翅大天使被撤走,换成曼努埃尔大帝的骑马雕像。阿拉伯人和犹太人躲进城市的角落,路上只能听到优雅的希腊语和拉丁语大声交谈,繁盛的香料集市不见了,漂亮的骆驼和异族舞女也不见了,只有圣心天使教堂的钟声依旧在五点钟准时敲响,伴随着大群大群的鸽哨,传遍整个王城。 加西亚听见那令他莫名心动的钟声,从冰凉的地面上醒来。 他先是听见有人交谈的声音,然后随着他醒过来,谈话声停下。 被刺的那一针毒性还有些残留,加西亚觉得腿到现在还是麻痹的,于是他伸手去摸,忽然一个人赶忙上来拉住他:“别碰!” 加西亚顺着声音抬头,房间里光线很差,他眼睛还有些重影,模模糊糊地看见安德烈在他面前。 这是一间徒有四壁的石室,从建筑风格判断,应该是一所罗马时代的巨石教堂。石头垒出的窗户上透出一道雪亮的白色光柱,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 “别乱动,小心你的腿被你自己废了。”安德烈用手使劲扶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 加西亚闻言心里一惊。 他缓缓地回头去看,右面小腿上被穿进一根铁索,一直连到后面的墙壁上,血涂在铁索上,凝固成一层黑色的壳。加西亚浑身汗毛直竖,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安德烈,安德烈眼睛红红地,委屈地说:“叫你别这样看着我。” 他也俯身跪坐在地上,挨着加西亚,言语亲密道:“我再生气,也不舍得这么伤害你。你是什么毛病,要把德皇的公主逼成一头发疯的野兽?” 加西亚理解地点点头:“是奥拉尔?” 安德烈说:“是了,马上就要是西班牙王后了。” 加西亚轻轻叹息一声:“人总有不理智的时候。是我太冲动了。” 安德烈用双手捧着他的头,抬起加西亚憔悴的脸,直直地,不信的目光看进加西亚的眼睛,他问道:“加西亚,真的是一时冲动吗?” 加西亚点点头。 安德烈瞧见他钴蓝色狡猾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光,嘿嘿笑道:“你还敢和我撒谎。”说罢他向屋里的其他人吩咐道:“你们所有人,出去。” “是,侯爵大人。”不再伪装自己身份贵族少年,身上隐隐透露出一股强悍阴狠的威慑力量来,他的随从纷纷弓着身子谦卑地退出门去。 “只有我们两个人啦。”安德烈用细瘦的手擦了擦加西亚额上的冷汗,“你就别骗我了。” 安德烈气鼓鼓地、孩子气地嘟着嘴:“我知道,你一听萨珊还活着,整个人就从死气沉沉的模样里跳起老高,你非说一定要杀了他才成,其实是舍不得离开他。可把我瞒得够呛!还以为你是个不可救药的蠢材,没想到却是个连我也要欺骗的大混蛋。” 加西亚摇摇头:“我没骗你。我是真地想杀他。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连你自己也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对不对?”安德烈重重地叹了口气,“哎。加西亚,你喜欢上他啦。” “我不喜欢他。”加西亚斩钉截铁地说。 安德烈哼声冷笑,嘲讽意味十足地说:“不喜欢他,两个男人还能常常接吻,上床吗?” 加西亚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他睁着漂亮的蓝眼睛,里面全是警惕而惊恐的光芒:“奥拉尔也知道这个?” 安德烈安慰地抱住他,拍拍加西亚的后背:“别害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说着,他露出一个天真而阴险的微笑来:“若是给奥拉尔或是皇帝知道,你因为一个男人把帝国的公主给羞辱了,你早就死了不下一百遍啦。” “公主就会来见你。”安德烈向加西亚循循善诱,“我的朋友,挽回她的心吧,她只是气极了,女人爱你爱到发疯,你只需说半句好话,就苦尽甘来了。” 加西亚立即厌烦地皱眉:“我不想见她。”他艰难地变换一个姿势,想让自己好过点。麻药的效力渐渐褪去,腿上的穿洞钻心钻肺地疼痛起来。加西亚一阵一阵地发抖。 安德烈怜悯而痛心地看着他:“我完全不理解你。”然 分卷阅读73 分卷阅读7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4 后他加重重复一遍:“完全不能理解你。”他站起来,俯视加西亚:“你做事情怎么毫无道理?如果你被那个男人迷住了,决心背弃天主的爱,堕落到地狱去——你就该留在耶路撒冷。但是你又离开了他——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回到义人的道路上来,可是你又不肯跟公主认个错。上帝啊!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吗?你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呢?” 安德烈抄起手臂,用冷酷的语调说:“正义还是邪恶,天父还是异端,我们——还是那个男人,加西亚,你总得从里面选一个。你不能两个都要,更不能两个都不要。” “正义?”加西亚呵呵笑了两声:“我一直都属于虚伪的正义。我也从来没背弃过天主的爱。我只是不喜欢那个女人。如果天主是爱我的,就该让美丽的公主们都对我死心。”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人无权拒绝上帝的宠爱。”说着他转身走向石室的门,“待会公主进来,加西亚,我请求你理智一点。为了我们当初共同的理想。” 第18章 铁门关上的声音好似还在石室里盘旋,高墙上射进来的光柱偏移到下午三点钟的方向。加西亚回味着安德烈最后的那一句话,由衷感到讽刺,“理想?”他一面嘲讽地哼声,一面慢慢地挪到靠墙的位置,让自己被疼痛反复折磨的身躯得到一点休憩。 他嘴一咧,露出个桀骜不驯的笑容:理想,是命运强加给我的。 加西亚这样想着,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石室的门打开了。 门上的铰链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演奏出危险的序曲。 蓝色的丝绸裙子顺着石阶往下淌,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帝国的公主袅袅婷婷地站在加西亚面前。 她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 柔嫩的脖子上散发出小玫瑰和矢车菊的香气。 奥拉尔让随从守在门外,铺开裙子,跪坐在加西亚面前,一串叮铃铃的声音,加西亚看见她把一支非常精致好看的铁线皮鞭放在一旁,细铁链成束地和硬牛皮扎在一起,拴着一颗颗铁钉。加西亚打了个寒战。 奥拉尔神态自若,双手矜持地放在腿上,左手盖在右手的手背上,宝蓝色的丝绸衬托着她蛋白石一样雪白细腻的手。 非常耀眼。 她故意把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两枚酒红色的宝石戒指给加西亚看见。 加西亚稍稍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公主的颈项上也带着一大串同样质地的红宝石项链,加西亚淡淡一笑:“很漂亮。” “谢谢。”奥拉尔优美地低下头。 加西亚明知故问:“是你的订婚礼物?” “是的。我将成为西班牙的王后。”奥拉尔唇角稍稍一抬,露出一个炫耀而骄傲的笑容。 加西亚淡淡道:“祝你幸福。” 奥拉尔有些可笑地摇了摇头,她用两只雪白的手指抬起加西亚的下颚,柔柔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你真是倔强。亲爱的。”她顺着加西亚的嘴唇吻到他的脸颊,再亲上他的眼睛。奥拉尔捧着他的脸,极为珍视地细细看,眼神矛盾,好似爱极又好似恨极。她赞叹道:“多漂亮的一张脸蛋,非要糟蹋上帝给你的财富吗?我可以把你折磨到死的。” 加西亚笑道:“如果那让你感到高兴的话,我很乐意。” 奥拉尔的手稍稍在空中僵了一下。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她笑笑,收回手拢了拢自己精致的卷发。她垂下眼睫:“你不用再和我证明了。我知道你不爱我,完全不爱。”需要用上非常大的气力,才没有失控的女人,强自镇定地说:“我也不再索求你的爱了。” 她脸上迷人的妆容也掩盖不去瞬间苍白下去的希望,她淡淡地说:“我的要求不高,一切你所需要的权力我都可以给你,你可以拥有漂亮的情人,无论多少都可以,但是这一生,只有我能成为你的妻子。” “公主。”加西亚觉得不可思议地,嘲笑她,“王后。你真是疯了。” 奥拉尔强忍着他的侮辱,握紧十指,指甲把蓝色的丝绸几乎刺穿,她不做声。加西亚继续用嘲讽的声音说:“聪明的公主,你犯起傻来比最蠢的女人还要让人讨厌。你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呢?这世界上你最不该选的男人就是我。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娶了你之后,只会羞辱你,背叛你,让你痛苦。现在你和一个厉害的国王订婚了,还要想着我做什么呢?” 话刚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脸上,加西亚嘴角裂开。 这一下比他以往挨的哪一下都来的重。加西亚忍不住想,萨珊的手劲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真是……他还来不及叹口气,奥拉尔刷地从地上站起来,拿起她带进来那根特殊的铁皮钉子扎成的短鞭,狠狠地往他胸口一刷,带着钉子的铁皮刷进皮肉里,一鞭抽下,胸口一片皮肉合着衣服立即不翼而飞。 加西亚还不至于在女人面前惨叫,他往地上一倒,大幅度地抽搐起来,胸口的血源源地滴在地面,他的手不住颤抖。 奥拉尔又在他后背抽了一鞭,后背一麻,钉子纷纷刺进肉里,奥拉尔再一扯,加西亚听见了清晰的刺啦一声。 一整块皮都扯开了。 加西亚痛不欲生地想念起萨珊的好来。萨珊原来是这样温柔的,萨珊原来是这样舍不得让他伤痛,加西亚现在才晓得。黑塔下面的日头,比起现在的一鞭子,简直是天堂一样的时光。加西亚拼命忍住了,才没有失态地哭出声来。 奥拉尔再抽一鞭子之后,声音发抖地喊道:“米兰侯!” 门立即哗啦啦地打开,安德烈应声走进来,站在两人面前,见满背鲜血的加西亚,冷淡地哼了一声。 奥拉尔把鞭子往他脚前一扔,说:“让他求饶!” 安德烈应承地拍拍手,异端审判局的苦修者们纷纷从外面走进来。 一个跛脚僧侣,一个疤脸武士,一个佝偻老头。那三个形貌各异的怪人脱去外衣,露出捆在身上的荆棘和各式刑具。他们身上的皮肉纠结扭曲,已经和荆棘长在了一起,看起来极为痛苦。 奥拉尔神色恍惚地走了出去。 安德烈蹲在加西亚身边说:“你真是要受大罪啦!”说着他示意那三人准备开始,然后低声对加西亚说:“加西亚,待会无论他们怎么折磨你,你一定不能挣扎,你的右腿肌腱被铁链穿透,要是动一动,腿就没用了。你尽早向公主服软吧!”说完他拍拍加西亚的肩膀,步履轻快地走出去。 异 分卷阅读74 分卷阅读7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5 端审判局的酷刑从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声响,刚开始只是轻微的闷哼,越到后来痛苦的声音越大,到最后只听见一声接一声森寒的惨叫,绕在整座教堂四周。安德烈在门外蹦蹦跳跳地踩着地砖的格子,只有里面的声音断了,才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一会。 直到走道的地砖上没有日光照耀,天黑下去,几个修女走过来点灯。走廊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住手!” 安德烈抬起头一看,重重地叹气:“哎,公主……” 奥拉尔忽然从外面冲进来,推开安德烈,她几近疯魔地拽开囚室的门,大声喊道:“住手!都住手!够了!” 她朝加西亚扑过去,靠近他的时候,奥拉尔一度以为他已经被打死了。 飞溅的血沫和破碎的皮肉在地上布满直径十英尺的一个大圆,地上是粘稠的红色,踩在脚下发出滋滋的声音。加西亚成了血人一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完整的皮肤。奥拉尔用双手挽起他垂下去不动的头。 他居然还是活的。 异端审判局的苦修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囚室里,奥拉尔扑在加西亚身上,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眼泪落在加西亚身上,合着加西亚背上洒的盐粒,渗进肉里,激得加西亚抽搐了一下,他听见奥拉尔毫不掩饰的痛哭声,呵呵笑了两下。他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住奥拉尔的肩,慢慢爬起来。加西亚满脸是血,奥拉尔一面哭一面抽出丝巾去擦他的脸,加西亚反而握住她的手,拿着她的丝巾给她擦擦眼泪:“公主啊,你现在要是不忍心把我打死了,以后,还要伤心的。” 奥拉尔痛呼一声,捂住脸,不敢再面对他,她失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加西亚,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我的!” “你错啦。奥拉尔,我从来没喜欢过你,都是骗你的。”加西亚虽然这样淡淡地说着,却像小时候一样,温柔地抱住她,身上的血涂满公主的长裙。 “你可以继续骗我……” “我已经,不想再骗人了。” 奥拉尔轻轻地享受着他的怀抱,安静过去很长时间,直到倔强的神色又替代了她脸上的绝望,她重新拾起骄傲,昂起头,她说:“我不会嫁给别人的。加西亚,你别妄想了。我不会去做西班牙的王后,我这一生,只能成为你的王后,你不愿意娶我,我就要看着——总有一天你会结婚的,到那时我得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做你的新娘。” 公主说完这句话,如同宣告占有一样在加西亚额心落下一吻,她摇曳着血色斑斓的裙子,像只黑天鹅一样扬着脖子走出去。安德烈和她擦身而过,露出个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走近加西亚的身边,望着异端审判局的酷刑留下的一片狰狞,天性残忍的小侯爵也禁不住哆嗦了一阵。 安德烈寥寥地拍了下掌:“真不错。真不错。”他蹲下来看着加西亚,“公主这一关,你可算熬过去了!” 加西亚沉静地垂着头,伏在地上。 安德烈瞧了瞧他的腿,然后从兜里翻出一把钥匙,打开铁链子的锁,他宽慰道:“你太坚强了。一点也没伤到腿,放心吧。” 加西亚“嗯”了一声,安德烈坐在他身边问道:“你是算准了她舍不得折磨死你吗?” 加西亚扑在地上一声不响,把脸埋在血糊糊的手臂间。安德烈叹息一声说:“你小时候,是真的很喜欢她的。” 加西亚从手臂里发出声:“让我一个人呆一会罢。” 安德烈点点头,站起来,他走到门口,加西亚忽然又叫住他:“安德烈,我要见异端审判局的枢机主教。” 安德烈听罢开心抚掌,“你总算想通了!”他拉开门,走出去,却把门上的锁链丢在地上:“在这之前,有个人一直要见你,死活拦不住。” 加西亚一愣。 安德烈把门留在那儿,门两旁的灯烛在囚室里投下一晃一晃的影子。 过了片刻,囚室外面的走廊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脚步声奔到门口,加西亚被血染糊的眼睛里居然出现了他自己的影子。 那孩子站在灯下,呆呆地盯住血肉模糊的加西亚,还没走近,就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加西亚看见半个自己哭得一抽一抽地,摇晃过来,心里堵得难受,他头疼地说:“行啦,亨利。你真给我丢人。” 亨利一听哭得更加大声,他噗通扑在加西亚身上,砸得加西亚二度重创,一口血喷出来,他哆哆嗦嗦地说:“臭小子,快,把我扶起来。” 亨利手忙脚乱地把加西亚抱起来,一面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加西亚的血涂在他的脸上,也红红的一片很是吓人。加西亚不由得叹气:“一个一个都要死要活地,有什么好哭的呢?” 亨利还在抽噎,结结巴巴地说:“加……西亚……你不要我了……你太狠心了……” 加西亚无力地笑笑,亨利继续说:“你说过……不会跟我争夺王位……可是……你却想把我害死……让我死在海里……”说到这里,眼睛一红,又开始哭:“骗子……混蛋……” 加西亚拿着先前那块丝巾,给他擤鼻涕:“是我错啦!可是你看,你现在一点事情也没有,我不是遭报应了吗?别伤心了。” “不。”亨利用力摇头,他用还不够强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加西亚的脖子,把他压在墙壁上,依偎在他的怀里,“我不要你遭报应。我不要王位。我只要你。” “说什么傻话呢。” “我不要王位。”亨利完全回到了孩童时候的弱小模样,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母亲也要囚禁我。我什么都不要,哥,我愿意你做英格兰的国王。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哥。哥。” 一声一声地叫着哥,亨利哭得让加西亚心都疼得出血来,他怜惜地用手抚摸亨利的后背:“又叫错了。我可不是你哥。” 亨利把头抵在加西亚的心口,身体还在抽泣的余波中微微发抖,他坚持不改:“哥。我要救你出去,永远不让你受苦。” 加西亚亲亲他的脸颊:“臭小子。” 他摇摇头,“这是我自愿的。我太坏了,该受这些苦。你可永远别再来东方了,这地方太痛苦啦。顺从你的母亲,你总有一天会成为国王。你比我还聪明,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比你更狡猾,你会成为整个欧洲最大的霸主。小傻子,你比我强。” “不。”亨利孩子气地撒娇:“我 分卷阅读75 分卷阅读7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6 要带你离开这里。” “可是我离不开这里啦。”加西亚惨然一笑:“有个厉害的女人说得对,我的根落在这里,离开圣地,我的心就死了。” 亨利不解。 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欧洲的影子吗?” 加西亚终于呆住。 “英格兰不能拯救你,连你所热爱的法兰西,也不能拯救你了吗?”高挑而挺拔的银发骑士逼问他,走向他。 亨利连忙扭头擦掉脸上的眼泪。骑士站在加西亚身前,微微垂下昳丽的脸庞,银色的长发顺直垂落着,他碧绿的眼里映出加西亚失神的表情,口气失望而忧伤: “你的心,到底落在哪里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长长的一章 第19章 好似多少年过去了,加西亚忽然发觉自己竟认不出他。在每一个晴朗的天气,加西亚都忍不住想起的人,如今站在他的面前,晃晃的灯火下,眼里流露湖水一样的忧郁。 好不真实。 当初笑容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骑士之花,怎么会也有这样表情? 又是你的错。加西亚。 加西亚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一句寒暄的话来,他脸上表情扭曲,沮丧地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低下头,缩成一团:“兰开斯特,你快走吧。” 兰开斯特并不弯腰,始终维持着一种笔挺的姿态,只用眼睛俯视着他,冷淡的目光里,闪闪烁烁。 “我会走。”他淡淡地、语气笃定地说,“只不过,是带你一起走。我不管你有什么矫情的理由,你在哪里出生,你就应该回到哪里死去。你做错了多少事,就必须亲自补偿。”兰开斯特解开自己的披风,往加西亚身上一扔,盖住他满身血污,他伸手去拉加西亚的肩膀,加西亚躲过他的手,抱着头抵在墙角。 兰开斯特望着他毫无意义死命抵抗的姿势,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然后俯身抓住加西亚的腰一提,把他拉起来,半拖半拽地抱着往外走,痛得加西亚嗷嗷乱叫,一阵乱动,血渍脏污全涂在兰开斯特身上,兰开斯特嫌恶地皱了皱眉,刚走出教堂,就看见安德烈举着火把只身一人站在台阶下,教堂的庭院里,离他稍远处,三个不同的方位,站立着异端审判局的暗影。 兰开斯特桀骜地挑了挑眉,他甚至不屑于说一句开场白,直接从身后抽出长剑,奇异的冰蓝剑刃竟在火光下呈现出艳丽的玫瑰红来,孔雀胆一样危险的颜色。 兰开斯特从不知畏惧为何物,他一手捆着加西亚不许他挣扎,另一只手提着剑,剑尖垂地,他对安德烈说:“尽管一起来,异端审判局从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安德烈吐吐舌头:“算了算了。我可不想损兵折将。但是兰开斯特,公爵不愿意跟你走,你现在能强迫他,没过几天他就会消失。这一点耶路撒冷的那个人可比你明智多了。我们谁也不能逼他,只有由他自己决定。”说完他把手中的火把晃了一晃,异端审判局的影子便融进黑夜里不见了。安德烈脸上带着笃定的表情,让开道路,还向兰开斯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兰开斯特脸色寒冷如冰,抱着加西亚走出教堂的庭园,亨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安德烈意味深长地盯着王子瞧个不停,亨利被他的眼神吓得赶紧躲到紧兰开斯特另一侧去。 安德烈嘴角笑吟吟的。 亨利惊恐不安。兰开斯特浑身一团冷,连头发都好似冻住,笔直地垂在肩上。深夜的安条克,已不似从前繁华,老教区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加西亚忽然神经质地痛哭起来。亨利呆住,兰开斯特一僵。 令人毛骨悚然的、压抑的哭声在黑暗冷寂的街上渐渐响着,兰开斯特颤了颤,忽然他把加西亚往地上一扔,暴起拔剑,劈头往他砍去,亨利扑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兰开斯特!” 叮当。剑落在地上。 兰开斯特推开亨利,一脚踢在加西亚胸口。这一次下了极重的力气,加西亚贴着地面滚出去老远,肋骨断裂,趴在地上咳血。 亨利脸上全无一点儿血色,兰开斯特发这样的大火,他虽然想护住加西亚,可也被镇得不敢动弹。 兰开斯特厉声道:“我问你,就算我拿剑逼着你,把你捆回英格兰,你也是要跑回来的,是么?” 加西亚怕兰开斯特还要打他,弓着身子蜷成一团,但嘴里却毫不含糊地回答:“没错。” 兰开斯特气得发抖,他从未见加西亚掉过一滴狼的眼泪,如今他要带他走,加西亚却哭得一塌糊涂。 兰开斯特只觉得耳边轰鸣作响,天地间莽莽一片,满世界都是嘲笑他的声音。他笑笑,眼角不由一红:“跟我走,让你生不如死,让你痛苦至极,是么?” 加西亚呜呜咽咽地,把自己缩得更紧,他不敢再回答“是”,但也不肯否认,声音缩小了,他颤抖着道:“兰开斯特,你自己说过,你从不曾喜欢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兰开斯特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失血的昏黑。他静了好一会,突然扑上去一拳打在加西亚脸上,这一下清脆的骨头响,把亨利吓得几乎昏过去。加西亚知道兰开斯特的脾气,必定逃不过这一顿毒打,兰开斯特也不管他的剑,狂怒之中拳□加,打得心痛且爽快,这样可恨的烂人,不如亲手打死,也是一桩惩恶扬善的好事。 亨利醒过神来,从侧面全力抱住兰开斯特的右手,大声哭喊:“你疯啦,你要把他打死了!他是故意气你的!你看不出来吗?”他拼命推兰开斯特,兰开斯特到底怕伤了亨利,终于松手。他虽然暴怒,脸上血色却褪得一干二净,好似死人一般,他用发抖的右手捡起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指着加西亚,“我问你,在海上,在君士坦丁堡,你是不是决心置我于死地?” 亨利连忙说:“不是!他知道……” “我要他回答!”兰开斯特喝断亨利的话,剑尖一转挑开亨利,指在加西亚的喉咙上。 加西亚被他稍稍几拳打得快死过去,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才慢慢地吐出一个音节:“是。” 兰开斯特笑了一声。 加西亚用手肘撑着地面,支起身道:“你知道太多,又嫌我邪恶,不肯为我效力,我容不得你活……” “别说了。” 兰开斯特阻止加西亚那些刺激他神经的言语,他声音里满是疲倦,加西亚胆 分卷阅读76 分卷阅读7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7 子反而更大,他不顾死活地说:“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不过是利用你,需要你的掩护,学你的剑术……” “别说了!” 兰开斯特忽然跪下去抓起加西亚,狠狠地咬在他的嘴唇上,吻得那样血腥,让加西亚痛不欲生。加西亚抬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唇舌和他纠缠,像末日将至一样,旁若无人地,疯狂交吻,直到血混着唾液顺两人的嘴角流下。亨利在一旁浑浑噩噩地看着,然后转过身,跑到远处。 这一吻如死一般酣畅淋漓,兰开斯特闭着眼睛,加西亚却一眨不眨,他仔细地、凝视兰开斯特阖上的银色睫毛,靠近过去,刷在他的脸上,像白鸟的羽毛一样柔软,惹人怜惜。他捧着兰开斯特精致的脸,顺着脸颊往上,轻轻吻上他的眼睛。泪水在那紧闭的眼帘后面,轻轻一吻,就滚落出来。 加西亚把他漂亮绝伦的脸弄得满是血污,清亮的泪痕在上面留下凄艳的痕迹。 加西亚几乎要爱上这绝艳的一幕了。他在兰开斯特耳边说:“你真是个傻子,被我骗了那么久。如果我爱你,我不会和你说谎。现在我告诉你,我不爱你,从来没有爱过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兰开斯特闭着眼睛,过很久,他终于点点头。站起来,把剑收回。 加西亚说:“我有话要和亨利说。你走吧。” 兰开斯特笑了,勾起嘴角,如同濒死的白鸟最后扬起颈项的弧度。临走前的转身,他淡淡留给加西亚一句话:“等你死的那一天,我再问你要另一个答案。” 加西亚望着兰开斯特的身影,顺着长街走去,顷刻间,就消失在黑暗里。亨利向他走过来,回头望向兰开斯特离去的方向,心痛地问加西亚:“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加西亚不答,嘲笑道:“臭小子,你喜欢他?” 亨利立即否认:“怎么可能!” 加西亚站不起来,亨利坐在他身边扶他,加西亚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亨利,只有这一件事,你绝对不能对我说谎。你喜欢兰开斯特?” 亨利不说话,烦闷地扭过头。 加西亚明白了,他沉声道:“那么,你绝不可以再去招惹那个法国王后。”他用力扳过亨利的肩膀,抬起他的头:“亨利,你必须牢记我的话,不可以娶爱琳娜,不可以惹任何一个聪明的女人爱上你,选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凡女孩做你的王后,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亨利推开他的手,怨恨地说:“兰开斯特根本就不喜欢我!” 加西亚被他推得一摔,勉强撑起来,接着拉住亨利说:“只要你喜欢他,就必须答应我,永远不许再见阿基坦的爱琳娜,答应我。亨利。” 亨利扁着嘴,要哭却又忍住没哭,委屈到了极点。他用力挣开加西亚的手,站起来,连连后退:“他喜欢你!你怎么能这样要求我?你太过分了!”说完转身跑走,加西亚挣扎着想追出去,还没爬起来就摔回地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伏在地上发抖,夜间石板地面的寒气侵入伤口,让他感到一阵一阵头晕。 加西亚转了个身,躺在地面,捂着脸,眼泪就从指缝里流出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的时间,街道上,从教堂的方向传来孤零零的脚步声。 拄着杖,一步一步,朝加西亚走过来。 加西亚扭头看过去,一个穿着厚重法衣的老人,从浓重的黑暗里走出,提一盏灯,手里拄着十字杖。 加西亚想了想,手脚并用地朝他爬过去,他爬到老人的脚下,抱住老人的脚。无比卑微地、去吻老人的脚背,“主教大人。” 异端审判局的枢机主教弯下腰,把灯放在加西亚面前,他哑声问道:“公爵大人,您知错了吗?” “我错了。我知错了……”加西亚拱起身,跪在枢机主教脚下,主教继续问:“那么您愿意忏悔吗?” “我愿意。” “您愿意继续从前的道路,依照圣父的旨意去做每一件事吗?” “我愿意。” 主教于是在他的头顶划下一个十字。他俯身吻加西亚的额头:“那么,我代表圣父,原谅你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串木棉念珠,放进加西亚手中,慈爱地说:“米兰侯会继续留在你身边,我将返回罗马,把你的忏悔带给教皇陛下。” 加西亚虔诚地亲吻手里的念珠。 “然后,一切又会像从前一样。”安德烈的声音从加西亚身后轻快地响起,他从地上提起油灯,递进主教的手中:“顺便替我向陛下问好。” “是,侯爵大人。” 安德烈对这个结果感到非常高兴。 他蹲在加西亚身边,刚准备给加西亚一个热烈的拥抱,加西亚冷不防猛地捏住他的脖子:“安德烈,你所希望的,我做到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异端审判局——整个教廷都不再插手萨珊的事情。我会得到耶路撒冷,在这之前,教廷不能再挑起新的一轮东征。” 安德烈微笑问:“不靠教廷,不靠异端审判局,不靠暗杀,你怎么能赢萨珊?” “我会战胜他。”加西亚斩钉截铁地说:“在战场上。” 安德烈一愣,然后狡猾地转了转眼珠,坏笑道:“我可以帮你永远占有他,你真不考虑考虑?” 加西亚用冷漠的眼神回应了他。然后,不容拒绝地要求道:“现在,把莎耶尔还给我。” 安德烈哈哈大笑,他拍拍加西亚的双手:“凶神恶煞的加西亚,现在,你需要的是一个医生。” 第20章 “从安条克到的黎波里,一共有三条进兵的路线。” 加西亚从图纸桶里拿出几捆羊皮卷,摆在桌上,“这是的黎波里分布的要塞。”他用碳条在图纸上圈画出来重要的堡垒,安德烈则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凉床上,对着一盘点心吃得津津有味,一双灰绿色的大眼好奇地打量加西亚来回忙碌,其间,不太灵活的身体时不时停下来,扶着桌椅喘气。 “加西亚。”安德烈把面前的盘子递给他,“我看你还是吃点东西歇会吧。” 加西亚展开另一张图纸,自言自语:“的黎波里的东面有三片沙漠,西面临海,有山丘,沙漠以东靠近努尔丁的势力范围,我们的轻骑兵可以从东边先走,步兵只能沿海岸线南下。” “加西亚。”安 分卷阅读77 分卷阅读7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8 德烈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呢?” “我不着急。” “可是如果你不着急。”安德烈指指门那边卧室里的床,“你现在应该在床上躺着。” 安德烈上下看看加西亚:“你全身有四处骨折,伤口感染,昨天才从高烧中清醒过来,医生说,如果你还不好好休养,中年时候就会病痛缠身,而且会死得很早。” “这医生胆子倒不小。”加西亚从图纸里抬头,稍稍一笑,“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自知活不到那个时候。” 安德烈忽然安静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凝视他的伙伴,直到加西亚圈画完了,把图纸又重新卷起,放好。他跳下凉床,若有所思地说:“小时候,圣父带我去看异端审判局的审讯,很多人经不起折磨,死在刑架上。那些熬下来的,都是不怕酷刑的人,但是他们受的虐待,比那些死掉的那些人要多得多。” 加西亚回头看向安德烈:“你想说明什么?” 安德烈说:“我在想,从我认识你开始,就看到你不停地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尽折磨,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有些伤你可以避免,但是你却偏要迎上去,似乎你一点也不怕痛,不怕死。” “人总有一死。” “那你活着却不为过好一点,是为了什么呢?” 加西亚被安德烈问得静了一会,然后他转身收拾好图纸,问:“莎耶尔呢?” 安德烈知道他不会回答,哼了一声:“莎耶尔在她的房间里画画。” 加西亚抬头想了想:“我去看看。”他扶着椅子,有些艰难地挪动重伤的右腿,走出房门,安德烈不由得摇头叹气,也跟上去。 昔日像只小狗一般的小公主,如今出落成了美丽无伦的少女,只要她不说话,不抬头,静静跪坐在地毯上,垂着金丝一般的秀发,成百上千的骑士都会为她的倩影倾倒。 加西亚迟缓地移动过去,莎耶尔抬起一双空茫茫的紫色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他。加西亚费劲地在紫眼少女身边坐下,爱惜地摸摸她的脸。女孩像将开未开的鲜花,饱满而鲜嫩,充满生机的皮肤,将她父亲的容貌焕发出健康的光彩。少女手里紧紧地攥着炭笔,加西亚忍不住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去看地毯上放着的画。 安德烈也走过去,他诧异地皱眉:莎耶尔的画里只有一团混乱的黑线,大团的红色汁液涂抹在沙草纸上,深浅不均毫无意义,正如画画的女孩本身一样,让人费解。 安德烈问:“她画的是什么?” 加西亚凝视画面,站起来回答说:“的黎波里之战。” 然后,他从衣服上取下一枚金橡叶十字勋章,递给安德烈:“马上召集军队,派遣大使去拜见拜占庭皇帝和亚美尼亚国王。” 安德烈惊讶:“你要做什么?” 加西亚说:“你可以告诉教皇,我要发动战争。” “你能凭一场战争,占领耶路撒冷?” “我能在今年的圣诞节之前,占领黎巴嫩地区。” “然后呢?” “然后?”加西亚不明白安德烈问的是什么,他随意一笑,“然后就要看上帝的意志了,如果天使站在我的肩膀上,也许我能在耶路撒冷城外打一场惊世骇俗的攻城战。” 安德烈盯着加西亚的眼睛,眼睛睁得很亮,很大,他把加西亚的橡叶十字勋章搁在手心里攥了一会,然后大彻大悟地点头:“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安德烈叹气,把橡叶十字别回加西亚的胸前:“你这混蛋,还是把我给闪了。” 他拍拍加西亚的胸口:“你回来,不是为了重拾你的王权,不是来忏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更不是要挽回圣父对你的信任和宠爱。你不是为了权力和荣耀回来的,你只是需要一场战争。” 加西亚并不否认,他点头:“对。” 安德烈又好气又好笑:“我的天呐。你根本不是我从前认得的那个,野心勃勃的加西亚了。你照样阴险、卑鄙,只不过却是对付一心支持你、帮助你的人。你承诺教皇征服东方的愿望,不过是为了把自己做成一道屏障,挡在西方世界和耶路撒冷之间。一旦战争开始,教廷别无选择地只能支持你,跟随你的计划,为了保护你在东方的利益,圣父还必须安抚住那些虎视眈眈的国王们——然后,没有东征、没有教皇厅、没有异端审判局,你会把这场永远不会赢的战争无限期地拖延下去——你想用自己保护他。” 安德烈条理清晰、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加西亚的诡计。 加西亚偏过头去,避开他聪敏的目光,过一会,又转回来:“那你呢?到罗马去拆穿我?” “怎么?你想杀了我?” “杀了你,我只会死得更快。” 安德烈哭笑不得地捂住额头:“好吧,傻瓜。就算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也不会长久的。战争是不能长久的,正如和平也不能长久一样。” “不需要多久……”站的时间长了,连骨头里都隐隐作痛。加西亚露出痛苦的表情,扶着桌面,缓缓坐进椅子里,他摇摇头,“他不需要多久……也许,最多十年……” 安德烈忍不住嘲笑他的异想天开:“所以,你打算不惜一切地、拖住这个世界的变化,维持一场漫长的战争,用你宝贵的十年时间,去保护一个人到死?”安德烈觉得荒谬地笑了两声,“加西亚,诡计多端的加西亚,你明知道有更好的办法,比如……” 安德烈说着轻轻一笑,似乎觉得方法太多,数都数不过来那样:“比如再号召一次东征,让西方的联军踏平耶路撒冷,你想保护一个人,就应该先得到他,得到他——加西亚,你应该想得出无穷无尽的妙计来,不择手段地……” “他不可能是我的。”加西亚淡淡地否定了安德烈的设想,“永远也不可能属于我。” “他生来就是耶路撒冷的王,没有人能折损他的骄傲。直到他死的那一天,我都会尽力守护耶路撒冷的尊严和自由。”想了想,他摸向带在身边的剑,又补充一句:“就像一个骑士应该做的那样。” 安德烈目瞪口呆。 他算是开了眼界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为自由而战的骑士,那也绝对不可能是加西亚?不兰他日奈。 在加西亚眼里,正义是虚伪的口号,尊严是可以随时出卖的本 分卷阅读78 分卷阅读7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79 金,自由,那更是不切实际的、可有可无的、游吟诗人用来骗钱的空洞字眼。 事实就是如此。 沉湎于自由的光环就像沉湎于浪漫的爱情一样,会摧毁人的雄心壮志,可是令安德烈感到苦恼的是,他似乎被他的朋友那种可笑的骑士情怀给感染了,就像一种传染病,如今也让他觉得忧郁起来。 “我真希望我从没认识过你。”安德烈皱着一张小脸,伤心地说,“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可是我输给你了。” “我会派遣我的使者,以教皇厅的名义去拜见科穆宁皇帝和亚美尼亚国王,但是在你的腿没有完全恢复之前,你不许上前线。” 加西亚还没反应过来,安德烈就噼里啪啦地摔碎一堆东西,似乎是很愤怒地走了。 1149年9月到12月,安条克公国借助拜占庭帝国的力量南下侵占黎巴嫩北部大部分地区,1149年的圣诞节这一天,加西亚实践他的预言,安条克军队成功占领的黎波里城,的黎波里伯爵逃往耶路撒冷。 1150年初,耶路撒冷向安条克宣战。 1150年4月,安条克与拜占庭的军队继续南进,直到的黎波里的滨海港口贝鲁特,与耶路撒冷国王军遭遇,双方展开激战。 1150年5月,耶路撒冷撤退到戈兰高地以北。戈兰大战开始。 1150年9月,圣殿骑士团加入战场,为耶路撒冷的军队解围,安条克与拜占庭联军撤回贝鲁特。戈兰大战以耶路撒冷军队向北突围告终。 1150年11月,双方沿黎巴嫩山脉西面南北陈兵,西面是地中海,东面是荆棘满布的黎巴嫩山,贝鲁特决战即将爆发。 加西亚骑马走在半山腰处,他平行山脊线行进,来回检视一遍谷中的营地,然后才牵了缰绳,缓缓踱向自己的营帐。 刚行到离营帐四五十步处,远远便听到剑刃交击的声音,加西亚暗吃一惊,赶紧骑过去,只见营帐门口来了一队人,齐齐的黑色战马和白色披挂,惹得营地里剑拔弩张。加西亚老远看见为首的那一个骑士,彪悍无匹,骑在马上对围住他的一圈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刚要拔剑,加西亚就喊道:“住手,雷纳尔多!” 那彪悍、暴戾的骑士,两颊用血红的颜料涂出一双十字,听见加西亚喊他,先是一愣,然后慢慢收回正准备大开杀戒的长剑。 两年多前耶路撒冷政变,圣殿骑士团分崩离析,四天王一夜之间不复存在。雷纳尔多和风狼返回罗得岛,直到今天,加西亚看见昔日的同袍穿着一身白银盔甲,胸前仍是骑士团巨大的红色十字,心里一时感慨万千。他大声命令营前的士兵:“所有人都退下!” 雷纳尔多并没有什么异样,依旧豪爽,骑在马上器宇轩昂,只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背后,已不复从前的亲密。 他骑着马,溜达到加西亚的旁边,拍了拍加西亚的手臂:“哈,加西亚小公爵,好久不见。” 加西亚不解地看着他:“你竟然会搅和到战场上来?” 雷纳尔多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摘下厚厚的骑术手套,把右手伸到加西亚面前一晃,食指上赫然带着一枚蓝宝石指环。 加西亚呆了两秒。 “岩石戒指?” “对啦。” 加西亚脑子使劲转上半天,才理解了摆在他面前的事实:“萨珊……把岩石戒指给你了?” “对。” “你是圣殿骑士团的团长了?” “对。” “你向他效忠了?” “对。” “……”加西亚望着雷纳尔多那一副大大咧咧、毫无城府、自由自在的模样,对萨珊的选择感到颇为不信,他干涩地舔了舔嘴唇,然后说,“恭喜。你这是来跟我决斗来了?” “不不,我是送信来的。”说着雷纳尔多把一卷薄薄的羊皮纸往加西亚怀里一扔,“萨珊给你的。”说着神色复杂地一笑:“他用一枚岩石戒指,收买我给你送一封信,你可一定要看啊!” 加西亚拿着信,呆呆地过了一会,然后才问:“萨珊……他现在怎么样?” “很好啊!”雷纳尔多神态轻松得很。 “很好?” “就是很好啊。”雷纳尔多在加西亚胸口轻轻一拳,毫无立场地、甚至还很高兴地说:“你把他的军队一路从的黎波里打到戈兰高地,他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我问他身体怎么样。” “身体也很好啊,我看他还能领兵打仗呢。”他戴回手套,拍拍坐骑的头:“我要走啦,你等着,三天之后我们好好打一场!”说完带领圣殿骑士团的一彪人马,扬尘而去。 第21章 一丝火红的光线从营帐的缝隙中透进来,清晨的鸟叫声唤醒了驻扎在黎巴嫩山脚下的军队,山下的沙漠里,两军已经对峙了一天两夜。后续部队陆续集合到前线来,决战就在今天,避无可避。 加西亚翻了个身,从行军床上爬起,床头的矮桌上放着一卷没有打开的羊皮纸,用紫色的绸带扎着,已经在那里摆了两天。加西亚望着那卷信出神,这两天里他数次坐在床边,望着信纸若有所思,他穷其想象去猜测萨珊到底会对他说什么话,但是他始终没有去解开那紫色的带结。 他又想了一会,忽然营帐外传来马蹄声。 加西亚也同萨珊一样,把军幕设在山上,他习惯俯览整个战区的局势,把自己营地中的动静一一收入眼底。马蹄声停在他的军幕之前。 加西亚立即整理好衣服。匆匆抓上那卷信,他系着披风,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朝阳正在他的面前,强烈的光线刺得他闭上眼睛,骑兵长跳下马大声告诉他,已经到集合的时间了。加西亚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经过营帐旁一盆快要熄灭的炭火时,加西亚把信纸投了进去。 “出发吧。”他说。 但凡一场大战,历时必久,消耗必重,死伤必多,交战双方必须是势均力敌的强国,带兵布阵的一定要勇猛无敌的悍将。的黎波里大战从1149年9月一直持续到今,已经一年又三月有余,加西亚如愿以偿地把拜占庭、亚美尼亚、埃德加和叙利亚统统搅入了战局,东方圣地战火全开,战争就像一台强力绞机,短短一年时间内,蛮横地把的黎波里夷为平地,划作决战的沙场。 加西亚认为自己天生就是指 分卷阅读79 分卷阅读8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0 挥这样一场大战的不世之才,他骑着马经过列布于炽烈沙漠上的万千将士之前时,他感受到一种深入肺腑的、前所未有的满足。 似乎他生来就当如此。 他在军前激励他的战士,他高举起长剑,他命令重骑兵冲锋,他指挥弓箭手射箭。在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真实的,每一句话都充满真诚。没有欺骗、没有弄虚作假。只有勇气、决心、和信心。所有人都相信他,追随他,忠诚于他。所有人万众一心,这种亢奋的热情,令人快乐得发狂。 耶路撒冷和叙利亚的军队出现在沙漠与天交接的地方,蓝色和黑色的大军如同潮水,如同连天的乌云,一眼无际。第一波的箭雨升上天空,好似铺天盖地的黑色飞虫,威力强劲的改良复合弓,远超过早年东征军所用十字弓的射程,加西亚洋洋得意。 弓箭手收回,步行重装弓骑兵,重骑兵齐头并进,可以摧毁世间一切铜墙铁壁,轻骑兵扑杀,步兵冲锋,这一战已经在加西亚脑中描绘了成百上千回。他彻夜为战术思考,终于才有今天完美的阵型。八个小时过后,他的前线向南推进两百英尺,轧过数万具尸体、破碎的盔甲,折断的箭矢、和血色的沙漠。 太阳高挂在西方的黄沙上空,对面的军队中走出一人,他走到尸海中央,高举一面白色的旗帜,打出了议和的信号。 “不能议和!” “我们要打倒耶路撒冷去!” 加西亚看着浑身是血的幸存者中,少数几个杀红了眼的发出嗜血的咆哮,而大多数人却气力耗尽,伤痕累累,衰竭的眼中满是对停战的渴求。 这个结果。不能再好。 加西亚淡淡一笑,策马缓缓踱出,朝那面白旗而去。正对面的耶路撒冷军队中,也有一个浑身雪白的骑士,慢慢向白旗而来。 加西亚故意不走到预定的议和地点,他停在战场空旷的正中央。 辽阔的沙漠上,加西亚只是一个漠漠的骑影。 对面一身白衣的骑士便只能驭马,复又走到他面前来。沙漠上凌厉的大风野蛮地鼓动那人的白色面纱,极尽妍艳地狂舞。面纱贴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深邃、迷人的线条。 加西亚得意一笑,骑着马贴近上去。 吹了声口哨,他笑得颇有些不伦不类:“穿得可真漂亮……特地勾引我来的么?”他指的是萨珊很少才穿的白色骑装,紧身的衣服包裹着病瘦的身体,毫无骑士的强悍与白色的嚣张,反而失于纤细,显得过分妖娆。 加西亚靠得近了,萨珊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加西亚拉得往他怀里一斜。加西亚趁势就搂住他的腰,极快地、隔着面纱在他脸上偷亲一口。加西亚嘿嘿坏笑。萨珊沉声道:“你,玩够了。就给我回来。” “玩?你以为我和你闹着玩的?我很认真的。”加西亚在他耳边厮磨着道:“你没看见吗?我是个天才,我是个战场上的天才。你永远也不会让我指挥你的军队,所以我就指挥别的军队来消灭你的军队。我就爱干这个。” 萨珊被他落在颈上的吸吮和舔吻弄得有些头晕,他不由得放松了手指:“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加西亚,你没看我的信吗?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 “我不想待在你身边。”加西亚回绝得很是干脆,他放开萨珊的腰,“我也没有看你的信。” 加西亚坐在马上,露出轻蔑的表情:“为防止被你动摇决心,你的信,我烧掉了。” 萨珊稍稍一愣,加西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声音冷酷、强硬、而无情:“把你的军队往南撤退到戈兰高地之后。承认的黎波里的全部领土都属于我。然后我们议和。” “不。” 加西亚冷笑:“是你要求和谈,我别无所求。如果你不退兵,我会尽全力把你击溃,你的主力将在的黎波里全军覆没,你也会被我俘虏。不久,耶路撒冷就会被埃及人踩在脚下。” “你不会的。” “你可以试试看。抓到你,一直是我良久的心愿。”加西亚微笑着说。 沙漠上狠厉的风沙从两人之间的空隙穿过,如同一把锐利的钢刀。 萨珊默默地在面纱后面望了他一会,加西亚岿然不动。萨珊轻轻地点头:“好。”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加西亚发出狂妄的一声冷哼,然后拉了拉火焰的缰绳,刚一掉头,萨珊又在后面唤道:“回来。” 加西亚没听,倒是火焰极其顺服地定住了,转回去,走到萨珊的坐骑身边,依偎着。 加西亚气得喷火。 萨珊淡淡道:“我等着看,这一回,你又打算跟我犟到什么时候?” 加西亚对萨珊那种笃定的、自信到自负的语气很是不满:“你还真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呢?”他坚定的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萨珊,我们之间的这一仗不会结束,我也不会让别人插手其中,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加西亚说着,看到萨珊在马背上轻微地摇晃了一下,那虚弱的表现极其克制,几乎无法察觉。加西亚继续道:“没错,我一直都在等那一天。你死了,我就解脱了。”说完用劲地一拉火焰的缰绳,他抽出剑,狠下心在火焰后背上抽出一道血痕,心爱的坐骑终于屈服于主人的暴力,展开身躯向远处的阵营跑去。 还未到自己军旗下,加西亚忽然听见军中传来一阵惊呼,他立即顺着众人齐刷刷的目光回头,只见身后远处,白衣骑士如同一片毫无生气的叶子,轻飘飘地、从马上跌落下来,对方阵营里冲出几匹骏马,朝萨珊飞奔而去。 加西亚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个落在沙上的身体,战场上的大风卷起狂沙,似乎要把那个人吞噬。加西亚并没有如何强烈的反应。他只是有些僵硬地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地、由火焰的惯性,回到自己的阵营。 如潮的欢呼声把他包围。 那热烈的、真诚的声音,加西亚从来未曾听过,那不是宫廷里堆满鲜花的阿谀奉承,不是麻木的民众凑热闹的掌声,不是广场上虚伪的信徒违心的赞美,那些欢呼源于对胜利的由衷热爱——对他的尊敬和热爱,于是加西亚开心起来。 他赢了。他能主导一场战争的结局,不需要阴谋诡计和卑劣的人格,不需要受尽屈辱就能得到这样的光荣,偶尔体会到这一点,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他喜欢这种感觉,更加下定决心要把这场战争消 分卷阅读80 分卷阅读8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1 磨到底。 不过是十年而已。 然后,他重获新生。 想到这里,加西亚倍感振奋,于是向他的军队许诺了豪华的凯旋。 贝鲁特决战结束。 1150年圣诞节,的黎波里大战以耶路撒冷王国撤军告终,的黎波里被安条克占领。 1151年新年,加西亚在安条克城举行了一次在东方绝无仅有的、盛大的凯旋。他让最精锐最漂亮的骑兵穿著白银铠甲和大红披风,列队穿过安条克深蓝黑色的城门,让他的苏格兰乐手在街道两旁吹奏风笛,让他的侍从随心所欲地把掠夺来的金币洒给道路两旁围观的城民。 棕榈叶和大马士革玫瑰的花瓣铺满凯旋的道路,加西亚骑着他那匹惊世骇俗的阿拉伯骏马,踏着鲜花之路走在白银骑兵的最前,安条克的少女追着他一直到王宫门前,她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公爵一身纯黑的战袍,左肩系一条拖拽到地面的黑天鹅绒披风,一手扶着腰间长剑,他登上王宫前开阔的石阶,宛如天神下凡。 金发绿眼的米兰小侯爵从王宫中走出来,他在台阶上用激动的拥抱迎接加西亚。公爵和他的好友走进王宫,广场上的庆祝活动刚刚开始。 “你似乎非常高兴。”安条克城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热闹喧嚣,安德烈站在走廊边,从窗口往下眺望城中的狂欢, “我应该恭喜你,”他转头对加西亚说,“你又在罗马那里、在西边各国间树立了大好的名声。” 安条克王宫在王城最中央,居高临下,安条克城地势又高,王宫如在云端。 从王宫俯览天上之都满城如梦如幻的蓝色屋顶,加西亚心旷神怡,他赞同地点头:“这次胜利,是一次真正的成功。它让我知道从前那些阴谋诡计,也许并不是我所长。” 安德烈听见加西亚的话,略微诧异地从侧面瞧进他的眼睛里去,那双钴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过分热烈的色彩,好似久病不愈的人眼里那种渴望康复的光,亮得异常。加西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王宫前的大道、圣心教堂和博希蒙德广场,神情愉悦,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凯旋中兴奋不已。 安德烈忐忑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领,他咳了一声,随意道:“加西亚,你知道巴塞罗那伯爵的儿子和奥拉尔的婚约宣布无效了吗?” “哦?”加西亚从窗外收回目光,“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在的黎波里的时候,皇帝给教皇写了一封信,说忽然发现他的公主和巴塞罗那王子六世以内有血缘关系。” “然后教皇就批了?”加西亚忍不住扑哧一笑。 “批了。”安德烈耸耸肩,“要知道,全德国也只有奥拉尔一个公主,而整个西班牙,不知道有多少王子。” “这是件好事。”加西亚无所谓道,“我听说王储是个肺痨鬼,马上就要死了。奥拉尔要是嫁给他,恐怕还来不及加冕王后,就又要改嫁。” 安德烈仔细而小心的观察着加西亚的表情,好揣摩他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可是加西亚似乎对这件事情缺乏兴趣,表现得毫不关心。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加西亚的态度实在过于冷淡,安德烈终于忍不住把话挑到明处,“公主根本不打算嫁给任何人。她巴望着嫁给你,但是她却没有强迫你——奥拉尔可以把阿拉贡的王储当玩具一样扔来甩去,却不忍心强迫你——不说别的,加西亚,这辈子你也找不到这样爱你的女人了。那个男人迟早要成为过去,在那以后呢?” 安德烈踮起脚,用力捶了一下加西亚的肩膀,重重地说:“以后,你总得结婚的。” 加西亚望着安德烈语重心长的表情,若有所思。 “奥拉尔呢?” 安德烈听见加西亚问起,笑道:“她为你的事情去觐见拜占庭皇帝,现在正从君士坦丁堡往安条克来呢。” 加西亚渐渐蹙眉,深红色的睫毛轻轻地抖动几下,似乎心事重重。 他抬起头往外望去。 博希蒙德广场上,人群欢声笑语。 广场中央高耸着真理之柱,金翅天使站在石柱顶端,一手指向前方的教堂。 四座庄严矗立的白色宣礼塔,成群的哥特尖顶,扶壁和飞檐举起升天的愿望,最中间的穹隆高耸入云。 加西亚心里微微一动。 “对,我要结婚。” 安德烈先是惊讶,然后变惊喜,他张大眼睛,太过突然的好消息让他差点结巴起来:“天呐,你,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加西亚像是为他的决定感到非常满意一般,高兴地拍上窗沿:“是的,我马上就要结婚。我要成为安条克的王——娶科斯坦扎的女儿,安条克的新女王。” “天呐……”安德烈维持着刚刚惊喜的表情,转为深刻的震惊,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你……疯了吧……” 加西亚兴高采烈地,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晕头转向的安德烈:“这个月底莎耶尔满十二岁。我已经决定——她先加冕女王,然后我娶她为妻。” 第22章 1151年,安条克。 结婚的仪式在女王加冕的第二天举行,场面之仓促,新女王刚刚从加冕的黄金马车上下来,立即就登上了婚礼的百花车,安条克的民众私底下议论纷纷,每个人都说,他们的小女王被法国来的公爵给绑架了。若不是被权力的野望蒙蔽了良心,谁会去赶着去娶一个不通人事的十二岁女孩?从前略有风声的“黑公爵”的称号,如今传遍大街小巷,人人都指望看女王婚礼的大游行,看这个西方的公爵怎样向安条克人炫耀他崭新的王冠。 可婚礼却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游行和乐队,也没有鲜花和葡萄干面包。 除了圣心天使教堂的大钟敲响十二下(安条克公主出生时这个教堂也敲了钟),放出一群白鸽。教堂里观礼的是几个国家的大使、罗马派来的主教和米兰侯爵。结婚的仪式也简洁到只剩下结婚本身而已。 “根据圣经给我的权柄,我宣布你们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主教这样说。 “祝福和平庇佑我们,接受你的宠爱,奉你的爱子耶稣的名。阿门。”加西亚牵着女王的手,如同牵一个刚刚学步的婴儿,他站在圣坛前面,代替他的新娘说出誓词。 于是婚礼就结束了。 那样意兴阑珊的仪式 分卷阅读81 分卷阅读8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2 ,过程简单到圣洁,以至于又冲淡了人民心中加西亚恶毒的形象:“也许这个能征善战的公爵,是过于善良了。”许多人说。 有些人猜测:“公爵不忍心女孩被那些觊觎王冠的人谋害,说到底,他是骑士出身的,有骑士精神的王子。” 在所有这些窃窃私语的风暴之中,加西亚如同对待女儿一样地对待他的新婚妻子。他把小女王抱在一只手的臂弯里,交给值得信赖的女仆。 “她已经累坏了,先带她回王宫去睡觉。” 加西亚让女仆带着刚刚加冕、结婚的、昏昏欲睡的妻子先一步离开教堂。因为他看见广场的尖口处涌进来一镖白衣骑士,女王卫队在他们面前,像是遇到驱赶的羊群。 这样明目张胆的狂妄,在女王结婚的当天,在安条克城里横冲直撞,还耀武扬威地冲到博希蒙德广场上来,那么一定是加西亚的老朋友来了。 越来越多的圣殿骑士,少说也有一百多人,陆续穿过拱门进入广场。 雷纳尔多带着身后的骑士团,朝教堂而来。 加西亚走下教堂的台阶,肩上还披着结婚时的金色肩带,倒和雷纳尔多肩上骑士团的红色绶带相映成趣。 他并没有走到台阶的底端,他站的高度,恰好能和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士团团长四目平视。 “我就知道你会来。”加西亚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就像闯入他地盘的圣殿骑士团是被他邀请而来、却迟到了一样。 雷纳尔多也嘿嘿笑:“我可是带着礼物来的。” 说完,他冲后面钩钩手指,“国王给你结婚准备了三样礼物。” 后面一个圣殿骑士骑马上前,端出一只白银铸成的盒子,他跳下马登上台阶,把盒子捧到加西亚面前,打开。 “这个礼物,是送给小莎耶尔的。”雷纳尔多说,“王说,既然女王已经结婚,那么就应该配上一个女王应有的珠宝。” 盒子里放着一枚金铸的巨大贝壳,贝壳摊开,中央盛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乳白色珍珠,两边还配有一对同色的单粒珍珠耳环,耳环用白银打造,花纹繁复,好似岩石戒指那样的图腾。三枚珠子放射着柔和华贵的光芒,让广场上围观的人群啧啧称赞。 端着盒子的骑士面无表情地阖上盒盖。接着第二个骑士骑马上前,他端着和刚才一样,只不过是黄金铸成的盒子,捧到加西亚跟前。 “第二个礼物,是送给你的。”雷纳尔多示意骑士打开盒盖,淡淡的暗红色折光在盒子边缘晄了一下。 里面竟然是一顶宝石王冠。 “王冠上的宝石原先镶嵌在你父亲的王冠上。”雷纳尔多似乎不太喜欢做这样的介绍,懒洋洋地尽职解说:“国王把你父亲的王冠重新铸进两顶新的王冠里,原先王冠上的宝石被分成两份,蓝宝石留在耶路撒冷的王冠上,红宝石镶嵌在这里。这顶王冠是为你铸造的。国王感谢你为他保护安条克的新女王。” 加西亚瞧着那顶金色的十字星形王冠,红宝石在王冠上熠熠如血。 鸽血红宝石,是加西亚的家族的加冕宝石,每一代安茹伯爵的王冠上,都以鸽血红宝石作为主石。 加西亚把那顶王冠从盒子里拿出来,庄重地端在手里。 属于加西亚的东西,萨珊通过这样的方式送还到他的手中。 “那么第三样呢?”加西亚捧着王冠问。 “终于说到第三样了!”雷纳尔多精神一振,他拍拍手,后面的圣殿骑士合力把一团沉重的东西往台阶下一丢。 那东西迅速从地面爬起来,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唤。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冷眼旁观的加西亚,吓得一哆嗦。 雷纳尔多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 望着那人的脸,加西亚诧异地蹙起眉。 那人竟然是的黎波里老伯爵。 老伯爵穿着一身华丽的袍子,却被雷纳尔多的圣殿骑士丢在地上,弄得灰头土脸,他在雷纳尔多震耳欲聋的笑声中战战兢兢,连忙奔到加西亚面前,手里小心翼翼地举起一卷图纸。 “这是什么?”加西亚拿过图纸,并不打开。 雷纳尔多说:“那是一张新绘的埃德萨、安条克、的黎波里、耶路撒冷、叙利亚、一直到红海和埃及的地图。” 加西亚大笑:“果然是好东西!这算是战书吗?” “暂时的休战,和以后的战书。的黎波里是你的了,的黎波里伯爵送给你处置。”一说起打仗,雷纳尔多不由得神采飞扬:“以后还要打很多很多仗,我们总能在战场上相遇!” “一言为定。”加西亚一手拿着图卷,一手端着王冠,他走下台阶:“你已经许久没见过小莎耶尔了,不看看她去吗?” 雷纳尔多玩笑道:“现在她是你老婆啦,我还敢看吗?” 仆人为加西亚牵来火焰,加西亚把图卷和王冠交给侍从,他翻身上马:“来吧!到王宫来,我们应该在安条克好好喝一杯!” 于是雷纳尔多随他骑回安条克王宫。一路上两人欢声畅谈,聊起从前罗得岛的轶事,时不时击掌大笑。 到今天,雷纳尔多已经对当年的事情了解清楚。对他们这些圣殿骑士团的恶首来说,加西亚那些残忍阴狠的事迹算不得什么恶行。欺骗背叛也是理所当然,朋友就是今天凑在一起吃喝嫖赌,明天照样能在战场上杀得你死我亡,如果暗地里还能再互捅刀子,那就更加增添乐趣。只不过雷纳尔多性格粗放,懒得去玩那些阴谋诡计罢了。 到今天,雷纳尔多和加西亚终于坦诚相见。他原本就和加西亚意气相投,将来也一准能成生死之交。萨珊把岩石戒指给雷纳尔多,就是准备着未来某一天,加西亚接下他的权杖,在雷纳尔多和圣殿骑士团的支持下,成为耶路撒冷的无冕之王。 加西亚和雷纳尔多回到王宫,刚一走进宫殿,就看见几个女仆提着裙子惊慌失措地往外跑,一个个吓得面孔苍白,大声叫道:“快去叫人!” “去找公爵大人!” 加西亚拦住其中一个:“我就在这里,出什么事情了?” 女仆见到加西亚,一下就跌倒在他怀里:“女王的房间里……血……” 加西亚惊出一身冷汗,他扔开吓软的女仆,几步奔到莎耶尔的房间门口。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地毯上摊开一层红,往里边的卧室里延续。 加西亚耳边一阵轰鸣。 他踩着血迹往里走去,一看卧室里的情状,差点没晕过去。 分卷阅读82 分卷阅读8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3 刺目的血红。 血迹一直铺展到卧室中央的大床上,雪白的床单,一朵一朵大开鲜红的血花。 加西亚看见奥拉尔坐在床沿,手里拿着匕首,而被子里露出莎耶尔暗金色的卷发,他心脏骤然一停。 他几乎要以为莎耶尔已经死在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里了。 奥拉尔看见加西亚摇摇欲坠的样子,淡淡勾起惨白的嘴角,妩媚一笑:“怎么?你以为我杀了你可爱的小新娘?” 奥拉尔的脸色接近无机的雪白,眼睛里含着点点泪,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你放心,她睡得很好,很平静。”奥拉尔摸了摸莎耶尔的头发,“你的选择让我吃惊,简直要让我以为你是故意针对我这么做的了。” 加西亚顺着奥拉尔苍白的脸色,看向她的手臂,终于知道了那些血的来源。 他心里一震,但面上仍旧非常冷静:“奥拉尔,我绝对不是针对你。我有我的原因。”说着,他不着意地往前走了几步,奥拉尔防备地举起匕首:“你别过来!站在那里。”她用匕首指着陷在沉睡中的莎耶尔,冷冷地说:“否则我杀了她。” “奥拉尔。”加西亚站在原地,“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奥拉尔感受到血液渐渐抽空的感觉,如此美妙,她露出复仇般快意的表情:“我说过,我要看谁能做你的新娘——加西亚,你用一个连健全的人都算不上的小女孩彻底地嘲笑了我的自尊,我应该报复你。” “报复我,就应该想尽办法折磨我。” 奥拉尔微微一笑:“我也想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如果我能忍心,你早就下地狱了。” 她轻轻叹息:“我要是忍心,就好了。” “可是你不但没有这么做,却连自杀也要自杀在我的床上。你还谈什么自尊?”加西亚嘴上说着恶毒的话,看准时机,一步上前夺过奥拉尔手里的匕首,翻开她的手臂。 加西亚倒吸一口凉气,奥拉尔在手臂上连续划断了数道深刻伤口,以至于加西亚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止血。 奥拉尔看见加西亚面无人色的样子,舒心地靠进他怀里:“我的自尊,都给你毁了。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床,我为什么不能死在这里?” 加西亚别无选择地抱紧她:“你真是疯狂……” 奥拉尔贴着他的胸口,心满意足:“你敢抛弃我,就该预料到这一天……加西亚,我有个问题,你一定得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宁可娶这个傻丫头,也不肯娶我?” “……” “说呀。” “因为我爱她。” “……又骗我。”奥拉尔感到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上,她感到宽慰,露出笑容:“你哭什么,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结婚的时候,还把我抱在怀里……” 加西亚紧紧地吻着她走到生命尽头的冰冷的唇,奥拉尔回吻着他,加西亚的眼泪流进她的嘴里,她哭笑不得地搂着加西亚的脖子说:“你太可恨……一开始我就是被你的眼泪给骗倒,如今我要死了,上帝会替我惩罚你的……” 加西亚点点头:“睡吧。公主。” 于是巴登的女王,罗马唯一的公主在他怀里死去了。 犹如一声恶毒的诅咒,命运已经为加西亚敲响了丧钟。 雷纳尔多站在门口,安德烈也匆忙赶来。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也难不倒的米兰小侯爵,也终于被吓得腿脚发软,噗通一下跌坐进旁边的椅子里。 雷纳尔多抱着手臂,他望着加西亚怀抱公主低声饮泣的模样,似是惊叹,又似是无奈地说:“唉,萨珊的目的达到了。你再也别想回西方,留在这里陪他玩罢。” “复活节过后,圣殿骑士团会先越过戈兰高地,战争就又开始了。做好准备,加西亚——打仗这事,永远没完。” 说罢雷纳尔多转身往外走去,王宫外的大道上,安条克的少女正在唱莉亚之歌。 1151年3月,安条克和耶路撒冷为争夺的黎波里再次发生战争,这次战争就好像一个序曲,为耶路撒冷二十年的血腥扩张划上句点,为东方世界的混乱倾轧拉开序幕。 似乎是几千个战火纷飞的日夜过去了,耶路撒冷的城墙只一声轻微的叹息。 黎巴嫩的山谷里喋血生长出碧色的春草,安条克的街道和集市重新繁华起来。 加西亚独自坐在王宫高处的塔楼里,日日听下方的城市中,人群喧嚣的声音。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和当年萨珊一模一样。白色的云气环绕着蓝黑色的城墙,庄严华美,如今他也让安条克的城墙下,穆斯林和犹太人安居乐业(犹太人照样精明厉害),各种各样的语言,混合着钟声和鸽哨声,弥撒的尾声,集市的叫喊……从繁华的王城中传出,一直到遥远的海边。 加西亚现在常常会回忆那个与萨珊重逢的傍晚,就在这个城市里,王宫不远处。 博希蒙德广场上,日光西斜,空气中有一种暮色的气味,教堂的烟火和熏香,集市上的香料那么浓郁,熏得人陶然欲醉。 三年过去了,时光却彷佛倒流。 加西亚手中把玩着他的小徒弟,那个库尔德男孩(如今已经是闻名一方的少年英才)送给他的贺礼,一把金色的白檀木小弓。 送给安条克即将出世的王子,或者公主。 六个月之后,也许更短,安条克的女王将生出他的孩子来。但是医生告诉加西亚,女王太过年轻,而且不能自理,第一个孩子不能留下。 加西亚拒绝了医生的建议。 他坚决要求女王生下王储,即使要让他的妻子冒生命危险。于是城里的议论声又热烈起来。 经过这三年,“黑公爵”的称号人尽皆知,人人都知道女王的丈夫是怎样一个黑心铁血,冷酷无情的君主,他治理国家的手段,比起当年那个耶路撒冷亲王,不知心狠手辣多少倍。人民总是最忘恩负义又热爱抱怨的一种动物,他们享受着加西亚带给他们的富裕和庇护所,却又热烈地怀念从前那个紫眼睛亲王的冷漠和优雅。 女王就要死了。 ——虽然人民对女王毫无感情,却乐于因此指谪女王的丈夫残暴冷血。 加西亚想着这一点,微微冷笑,他抚摸着手里精致的小弓,白檀香的气味飘出来,深得他的喜爱。 分卷阅读83 分卷阅读8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4 塔楼里传来仆人的脚步声,仆人敲门说:“殿下,耶路撒冷的使者来了。” 第23章 我知道她会来的。 加西亚这样想着,站起来,从容地整理了衣服。 所有的事情都有一条既定的道路通向未来,如今加西亚已经能看见它们的影子,就像有预言的能力一般,每件事发生之前,他都有预感。 加西亚扶着螺旋形的阶梯,走下塔楼。戴风帽穿大氅的女人在等他。听见声音,她抬起头,加西亚在风帽底下看见绿色的面纱。 加西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你好,库尔加莎。” 库尔加莎摘下风帽,她不说一句话,迅速走到加西亚面前,在所有人面前,她的女仆,加西亚的侍从面前,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时候,她跪在加西亚脚下。 加西亚也忍不住稍稍惊讶。 库尔加莎跪在加西亚脚前,或者说伏在地面,去亲吻加西亚的脚,她的几个女仆捂着嘴发出惊叫。就像古代埃及人觐见法老的姿势,死囚恳求国王宽恕的姿势,库尔加莎吻加西亚的脚尖:“我乞求你,作为一个母亲乞求你,别让我的女儿成为你的牺牲品。” 加西亚为库尔加莎的措辞微微皱眉。 “我会让医生照顾她。尽力保护她。”在这件事情上,加西亚早已下定决心,冷淡地拒绝道,“但是我必须要这个儿子。我没有时间等了。” “你真是……”直到此时,库尔加莎抬头看进加西亚冰冷的钴蓝色眼睛里,终于相信了他的顽固和野蛮。 她站起来,后退一步,“到现在,你的心仍旧这样残酷,不肯展现一点点仁慈……即使对你自己……”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来乞求我,折辱你的尊严?”加西亚冷笑反问。 “……尊严在爱面前没有重量……你不会懂的。”库尔加莎重新遮回风帽,她用非常不解的声音问加西亚:“我想知道。萨珊已经足够不幸了,你却总是选他最脆弱的地方伤害他,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加西亚笑了笑:“你不会明白的。” 库尔加莎说:“让我见见莎耶尔。” 加西亚点点头,让仆人带库尔加莎顺着小路,穿过塔楼下的花园,去女王的宫殿。 他看着库尔加莎的背影,安条克的前女王披着墨绿色的驼绒长斗篷,灰色的衣裙从斗篷下露出角落,在迎风的行走中如蝴蝶般飞舞。花园里的碧绿枝叶绊住她的肩,深红色的虞美人在她路过的小道上频频摇动花枝。花粉飞到空中闪闪发亮,在夕阳的光线下如同圣像上剥落的金粉。 加西亚忽然被这个场景吓了一跳。这个女人就像英雄传奇里的半仙女巫,总是突如其来地插入到他的故事里,提醒他命运给设下的这样那样的机关。 有她出现的画面总是似曾相识。那些画面都是故事的节点,加西亚从那节点上走到某一个岔路中去,绕过千山万水,如今又走回来了。 1134年,也就是二十年前。 安条克的新女王、黑眼睛的科斯坦扎公主,也是这样,和眼前的这一幕如出一辙,穿着墨绿色的驼绒长斗篷,灰白色的衣裙,清新的绿面纱,像一阵微风飘到加西亚面前,把还在等加西亚回答的紫眼少年带走了。 加西亚记得她的背影,和从后面看去她走路的风姿,耶路撒冷的夏季那些碧绿的枝条,花园小道上虞美人的金色花粉。科斯坦扎拉着少年的手,紫眼的少年回过头来,不忘认真地嘱咐他一句:“我就要走了,明天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究竟是什么事情,萨珊让他一定要来呢? 萨珊为什么等他呢? 萨珊要走了,去哪里呢? 无疑萨珊是和加西亚说过什么的,而且十分重要,但加西亚却忽然想不起来了。他记事极早,对小时候那一段事尤其记得清楚,可现在却忽然想不起来。 加西亚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他身体变得很差,大概又是病了。 他回到自己的宫殿,喝一杯苏打水,然后走到窗边,望安条克王宫里满园绿色的春景,试图回想起当年那些事情的真相。 他还记得忽然活过来的少年睁开一双紫色的眼睛——在他受到惊吓从萨珊面前跑走之后,加西亚是怎么又遇到他的呢? 那是1134年夏季的末尾。 他敏锐的直觉和暗地里小动物一样尖锐的眼睛察觉到父亲与女王的不和,模模糊糊地预感危险临近,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更不知如何躲避。如同动物本能,他不再独自一个人在王宫里玩耍,尽量和姐姐待在一处。凯瑟琳一如既往病恹恹地,教他去认欧洲地图,于是加西亚坐在圆廊下,廊上的白纱从他头顶飞过,他低头仔细辨认图纸上黑色和蓝色的线条和字母,不明白其中的意义,渐渐开始瞌睡。忽然一片冰凉的触觉俯在他的手腕上,加西亚一个激灵醒过来,一只苍白消瘦的手,细长的手指分明地抓住他的手臂。 “跟我来。” 加西亚扭头,睁大眼睛。不久前那个紫眼睛的少年弯腰牵他的手,轻轻比了一个嘘的动作。那少年的手如此冰冷,和加西亚记忆里死而复生的印象吻合了。加西亚非常害怕。 “干……什么?” 少年不由他多问,拉着他走进花园,夏天的末尾,闷热蒸人,少年却依旧披着毯子,裹紧自己,脸色像雪地里的人一样冻得白白的。他坐在花园里一处石阶上。 “你的手好冷。”加西亚打了个哆嗦。 少年只好放开加西亚的手腕,把毯子裹得更紧:“我在生病。” 原来他在生病。加西亚终于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怕,甚至,还有点可怜,加西亚善良地点点头:“你是不是要我陪你?” 少年诧异地打量他一眼,摇摇头,隔一会,又点点头。 “你不能待在耶路撒冷。”少年看着他的眼睛,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说,“如果留在耶路撒冷你就会死。” “会死?”加西亚五岁多一点,即使足够早慧,也不太能理解“死”的含义,顶多,能明白“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萨珊见他懵懵懂懂,试图解释:“有人想杀死你和你姐姐……总之,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不留在这里,去哪里呢?”加西 分卷阅读84 分卷阅读8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5 亚瞧见少年长得异常生动柔和,那大大的紫色眼睛,比大颗大颗的珍贵宝石更要美丽许多。加西亚忍不住心里欢喜,更靠近他身边站着。 “回西方去,回你原来的国家。或者……”少年想了想,似乎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我过几天就要去安条克,你可以和我一起走。” “可是我爸爸在这里。” “以后情况变了,你也可以来看他。” “安条克在哪里?很远吗?” 少年被他问得一愣,思考一会,摇摇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太远,至少比你来的地方要近……” 接下去紫眼睛的少年与他说过些什么加西亚记不太清了,总之应该是一些很愉快的话题,因为他们一直谈了很久。加西亚记得萨珊认真地听他讲话,脸上浮起轻轻的笑意,嘴唇抿得紧紧地。紫色的大眼睛那么清澈明亮,他的声音也非常美妙,似乎不太习惯和人说话,长睫毛垂着,紫色的眼珠在眼睑下面不安地移动,加西亚很不专心地听他说话,飘飘然地觉得那紫色实在是太漂亮神奇,迷迷糊糊地,他凑过去亲了萨珊的眼睛。 少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眼睛因为受惊睁得极大而亮,反而变得更加好看,做了什么都不晓得的加西亚,很高兴地又亲上他的眼睛,那睫毛在嘴唇下惊惧颤动的触觉,加西亚直到现在依然记得。 萨珊脸红的样子,早在二十年前,加西亚就见过了。所以不管他现在表现得如何冷漠无情,加西亚都可以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因为他知道萨珊骨子里其实是个害羞到死的人。 那天下午,被小无赖加西亚亲了两次的少年,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开过头的虞美人在他身后自然地摇摆腰肢,扑簌簌的花粉衬托出他的尴尬和紧张,细细的血丝在他脸颊几乎透明的皮肤下蔓延开来,形成如霞一般的胭红。 那是整个夏天极美极好的一道景致,加西亚从那一时刻起爱上耶路撒冷。尤其是,沙漠上的晚霞。 “人不过是历史的尘埃。我们最终都会死,唯有这片沙漠和耶路撒冷长存。” 十多年后,面对黄昏晚霞,萨珊用一种极端冷漠残忍的语气对加西亚说这句话时,加西亚在他身上再找不到那个羞涩的影子。他一定是对这个世界太失望,才把原来的自己藏起来,选择一种强硬过头的人生。喜欢或者爱已经不能打动他,因为那些东西在一开始就抛弃了他。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这已经是少年能主动说出口的极限了。加西亚还没来得及回答,安条克的科斯坦扎发现了藏在花园里的两个男孩。 “你怎么坐在台阶上?”科斯坦扎匆匆将少年拉起来,装作漠不关心地瞥一眼加西亚,“明天就要走了,你要是在路上病倒,又会有麻烦的。” “明天就去安条克吗?”少年很惊讶,科斯坦扎点头,牵着他就走,少年忧虑地蹙起眉,为还没来得及说服加西亚而感到惊慌,他急切地回头,认真而又认真地叮嘱:“明天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来。 加西亚从沉重的头痛中醒过来,枕上绵绵地湿了一角。 其后二十年,他无数次梦到那个夏天末尾发生的事情,那个紫眼睛的少年,在被虞美人和鱼腥草拥簇着的花园小路上走远,频频向他回头,那大而透亮的眼睛欲语还休,那担忧的神情,那想要嘱托又嘱托的话:“你一定要来。” 每每梦到此间,梦到萨珊被迫离去的那一幕,他总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回到过去。 一挣扎,就醒来。 自从库尔加莎(也就是已死的科斯坦扎)来过之后,这苦梦愈加频繁,就像头痛一样发作,没完没了。 似乎大限将到,后悔之心便如烈焰蒸烧苦海,沸浪翻天。 加西亚想回到过去,可是回到过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当初他没有跟萨珊走,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不会跟他走。 不跟他走是没有理由的,就像那时候加西亚吻萨珊的眼睛没有理由一样。加西亚始终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跟萨珊走呢? “凯瑟琳,安条克在哪里?”晚上趴在床头,加西亚扑在地图上问凯瑟琳公主。 “在北方。”公主把加西亚搂进怀里,“离耶路撒冷很远的地方。” 第24章 “凯瑟琳,安条克在哪里?”晚上趴在床头,加西亚扑在地图上问凯瑟琳公主。 “在北方。”公主吧加西亚搂进怀里,“离耶路撒冷很远的地方。” 公主的怀里温暖又安全,加西亚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要离开耶路撒冷去那个很远的安条克去。虽然他有些心动。那个少年说得非常真诚,但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他不可能离开家人跟他走。 加西亚心安理得地在姐姐怀里睡着。 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惦记那个俊秀的少年,第二天,少年果然在花园里等他,穿着漂亮精致的衣服,的确是要走了。加西亚想去跟他告别,却又不敢。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少年的邀请,更怕面对少年失望的表情,就只能躲在树丛和廊柱的后面偷偷地望他。紫眼睛的少年等得那样焦急,加西亚动摇了,他像只浣熊一样抱着廊柱,咬着嘴巴犹豫至极。时间过去很久,加西亚终于鼓足勇气、准备走出去时,安条克的女王出来寻找少年。 “你还在这里等那个男孩?”科斯坦扎托起少年的下颚,伸手去揉少年泛红的眼睛,“我们该走了。” 少年说,“我再等一会。” “他不会来的。”科斯坦扎说,“即使来了他也不会跟你走,那个男孩是国王的儿子。” “我知道他是谁。”少年柔软的声音却非常倔强,“所以我不想让他死在这里。” “即使是死,那也是他的命运,你不能改变。”科斯坦扎平淡地说,漠然的威严从她理智的眼里流露出来,恰如其分地作为一个年轻的女王,科斯坦扎对萨珊说,“现在他才是耶路撒冷的王子,你不是。你得救了,他没有。” 少年为安条克女王的严厉有些着恼,他生气地挣开科斯坦扎的手,“他会来的。” 科斯坦扎也是头一次见萨珊这样执拗,不禁有些意外,她微微笑,“那么好吧。” 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梳理着少年的头发,“我们打个赌。” 说到这里,女王的眼睛越过 分卷阅读85 分卷阅读8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6 萨珊的头顶和虞美人的花枝,在翠绿的棕榈叶和廊柱之间看向加西亚躲藏的位置,露出抓住偷点心的小狗那样的笑容。 她的眼神似乎在对加西亚说: 抓住你了。 科斯坦扎微笑:“我们打个赌,你的小男孩就在这里看你,但是他不敢出来见你,即使是死,他也不愿意跟你走。” 萨珊睁大眼睛,紫色的琉璃珠里面流露出惊疑和受辱的颜色,安条克女王的话成功地伤害了少年的自尊心,科斯坦扎故意转过少年的肩膀,指向加西亚躲躲闪闪的小身影:“小家伙,躲也没用,出来吧。” 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 想到这一点的加西亚,脊背发凉,看向窗外阴霾的天空,秋末的乌云囤积在城外的平原上,宛如怒潮。 加西亚不喜欢女人,女人天生就满腹阴谋诡计,总是带着各种各样恶毒的心思,美丽,善妒,让人摸不透,不胜防。 女人可怕,女王尤甚。 说起狡猾,耶路撒冷的梅利森德比起安条克的科斯坦扎来,差了不知多少段数,科斯坦扎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一句实话,便在他和萨珊之间划下一道一辈子也补不起来的裂痕。这样挑拨离间的本事,实在高明绝顶。 小加西亚被女王抓个正着,只得尴尬地滚出来,滚到萨珊面前,低着头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萨珊惊讶地看着从花丛后面钻出来的加西亚,血色渐渐涌上眼角,他又惊又怒,更为难堪。科斯坦扎先说“我们打个赌”,然后又立即让她的话在萨珊面前落实,一下便狠狠地嘲笑了少年执着的善良。 ——加西亚必然是不会跟他走了,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即使是死,他也不愿意跟你走。” 加西亚深深地叹气,以萨珊的小心眼和烂个性,这一句话必然牢记到死。他那种出奇高傲而脆弱的病态自尊心,永远也不会允许自己再对加西亚敞开心扉。 梅利森德说:“我弟弟从来不会恨什么人,他只是永远不原谅。”萨珊被加西亚拒绝过一次,杀过一次,欺骗过无数次,他都默不作声地忍下来,忍下来,然后发誓永远不再相信,他不相信加西亚的任何一句话,更不相信加西亚会喜欢他,他要靠自己的手段,把这只牙尖齿利的狼拴在身边。 他这样的性格,寂寞得太痛苦。 “不如你再被我困住一段时间,等我死之后,耶路撒冷就是你的了。”加西亚不由得有点心酸,他想起萨珊说这句话的时候,给他擦去眼泪的冰冷手指: 萨珊其实是在求他吧……萨珊已经在恳求他了。那么辛辛苦苦维持的高傲,那么敏感脆弱的自尊,要不是实在无路可走,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加西亚当时只顾自己伤心,没有听出他的绝望来。 天边一记雪亮的闪电划过,把高耸的石窗照得雪白,炸雷声震天动地,把加西亚从冥想中惊醒。 窗外狂风呼号,黑色的天幕布满青紫的雷电如古蛇,伸展它恐怖的躯体,加西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这时房间的门被不知死活地猛然推开,加西亚还来不及呵斥,一个男仆就噗通滚进来跌在地上,惊恐地喊道:“殿下……女王她……” 加西亚立即站起来,他踢开男仆,快步出门走到宫殿另一端,长廊里几个女仆慌张地迎向他:“殿下,女王陛下忽然……” “医生呢?”加西亚问。 “医生正在里面。” 加西亚冷冷地推开女人们,刚一走进莎耶尔的房间,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让他停下脚步。 他怔了片刻,蓝眼中像有两簇明亮的火苗在突突跳动,满世界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房间里光线很暗,四处点燃粗大的白色蜡烛,助产师带着满襟的血红色向他走过来,加西亚抑制住心头狂跳,他沉下声音问:“是王子还是公主?” 助产师对安条克的摄政王充满本能的畏惧,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是个公主,殿下。” 加西亚没有任何表示,继续面无表情地问:“她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助产师疑惑地抬起头,为摄政王的问题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是蓝色的,殿下。” 冷酷的公爵终于微笑起来,犹如阴寒的天气一朝春暖,这个人原来也是可以微笑得十分亲切的。 加西亚抬了抬手:“抱过来。”后面的女仆立即捧着刚刚出世的小公主到公爵面前,粉红色的婴儿不停地扭动着头颅,啼哭声健康而响亮,一看见加西亚,婴儿竟如心有灵犀一般,哭声渐渐平息,加西亚低头望着她,两双钴蓝色的眼睛自空中望到一处,一双幽深莫测不可见底,另一双纯净无暇清澈剔透。加西亚沉醉在自己新生血脉的眼睛里不可自拔,直到助产师战战兢兢地打断他:“殿下,医生说女王陛下可能要……” 加西亚抬起头,他往卧室内间望去,十几个女仆和医生依旧围在床前,他心里早有准备,平静地对助产师说:“你告诉医生,如果女王不能坚持过来,就让她平静地去到主的国。不要有痛苦,要像睡着一样。” 助产师先是震惊,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长出一口气,加西亚看他那自以为是的模样,微微冷笑,不跟他计较。这时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强光尤甚之前,霹雳就落在宫殿的窗沿上,似乎那青白的火舌就要喷进屋里来,雷声像巨大的爆炸,加西亚浑身一震,他仿佛感觉到某种征兆,在闪电的白光中脸色瞬间血色全无,冷汗滑下,好一会才从蛇僵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加西亚唤道:“让人把我的马牵出来!”一面说他一面走出宫殿,系上披风,天空中黑云万里,云中雷电翻腾,绝不是一个外出的好时机。 加西亚吩咐侍从把他的安排一一转告米兰侯,然后翻身上马,他从王宫高处俯览城外的平原: 疾驰到沙漠尽头,然后翻越戈兰高地,穿过一千年前耶稣出生、成长的地方,才是耶路撒冷。 安条克离耶路撒冷果然天遥地远。 火焰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两天一夜的疾驰也让这匹沙漠神驹精疲力竭,直到白色的圣城门下,一勒缰绳,火焰便四蹄跪地,加西亚心疼不已。 从的黎波里到戈兰高地,再到耶路撒冷,阴霾的天幕如阴影随行,耶路撒冷的白色城墙矗立在乌云底下阴沉肃穆,更显庄严。大风,狂沙和雷电昭示着一场罕见的暴雨即将来临,圣城中街市寂寥,商旅牵扯着骆驼焦急地寻找着遮蔽所。 耶路撒冷的王宫似乎陷在某种恶兆 分卷阅读86 分卷阅读8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7 之下,王宫四面的驻守着国王的士兵,大门紧闭,国王军的蓝黄二色旗帜铺在王宫的围墙表面。 加西亚半跪在西殿顶上,往下望去,王宫里竟然寂静无声,东面大圆廊环抱的那一池睡莲,也只剩下稀疏的片片黄叶了。 ——有些事情必然会发生。加西亚虽然早就平静地认清事实,然而当它真正走到面前,他又难以相信真的会有这一天。 噼啪一声轻响。 水滴打在他撑着屋顶的手指边。天空中的第一滴水落下,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倾盆大雨,雨点如同灰白色的牛筋绳索,噼里啪啦地抽打着西殿屋顶的石瓦,连天的灰色雨水中,忽然有一道明亮的剑光直迎他胸口飞来。加西亚并没有走神多远,他立即格剑横档,只听噌的一声,阴暗的天色中交撞出一道灿烂的火花,加西亚飞身而下,如隼豹从天降,浑身杀气暴涨,莽莽雨幕中,和一个根本没看清来路的人影杀得血光四溅。 不过十几个回合,只听交剑的声音一下更比一下尖锐,然后是一个豪气的嗓音大声喊道:“够了够了!我打不过你!妈的你疯了啊?!” 雷纳尔多被加西亚锐不可当的剑法杀得连连往台阶上退去,他愤怒地挥挥手里的重剑:“你看清楚我是谁!” 加西亚站在雨里,恍恍惚惚地收起剑:“……对不起。” 雷纳尔多一愣,他看加西亚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嗤笑着露出鄙视的表情:“你果然疯了。” 加西亚垂着脸,雨水就顺着他的发迹汩汩地往下淌,他整个人好似沐浴在瀑布下,站立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抬起头,他有些迷糊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雷纳尔多任由加西亚愣愣地淋着大雨,他站在宫殿廊下,拧干了披风擦水,嘿嘿一笑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加西亚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雷纳尔多说,“萨珊把我叫回来的。在他死之前,他必须得让圣殿骑士团守住耶路撒冷,直到你赶过来。”说着他上下瞅着加西亚孑然一身的模样,有些难以置信地:“我说喂,难不成你就光人一个过来了?” “我……只来看看他。” 雷纳尔多惆怅地笑。他无奈摇头,“那就非常困难了。我原本还指望你能兵临城下……看来,你果然已经傻掉了。” 这话刚一说完,宫殿的大门轰然打开。安条克的前女王、带绿面纱的库尔加莎从门里走出来,耶路撒冷的国王小鲍德温紧接着就站在她身边。 雷纳尔多苦笑:“靠我一个人恐怕顶不住,耶路撒冷现在是两边天下,圣殿骑士团和国王军,加西亚,你要想当国王,就该领着军队从安条克一路打到这里来。” 像是印证他所说,有数十蓝衣士兵从宫殿两侧接连不断出现,把加西亚拦在雨幕之中。雷纳尔多耸肩补充道:“看吧,王宫现在不归骑士团,它是属于国王的。” 加西亚于是把目光转向小鲍德温:“我们的争斗以后再说……先让我见他……一面。” 年轻的国王注视着,自己的兄长站在大雨里,要求,不,恳求他,暂时把他们俩的恩怨放开一边。 国王的心里是犹豫的。 他们兄弟之间的隔阂自出生起便无法化解,他不喜欢加西亚?不兰他日奈,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背景复杂手段狠毒,是他今生最大的威胁之一。小鲍德温心目中的加西亚聪慧狡猾让人防不胜防,而此时却站在如此悲剧的立场上向他请求暂时的和解。国王还很年轻,轻易地心软了,他刚要开口,安条克的前女王便阻止住他,库尔加莎轻轻摇头对加西亚道:“公爵,你在拒绝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今天呢?” 隔着雨幕,雨水盛满加西亚的睫毛,水珠很沉,让他几乎抬不起眼睛来。 他望向库尔加莎,生平头一次觉得一个人如此可恨,满腔仇怨涌上喉咙,落在牙关间,却又轻飘飘地无从恨起。 他该恨谁呢?谁都可恨,谁都该死……萨珊也该死。 如今萨珊就要死了。 “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加西亚用手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毫无卑躬屈膝的姿态,却又把一切都甩掉地屈服,他从容地、甚至是微笑着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为我曾经对莎耶尔做的事情,为你的丈夫,你报复我,就只有今天这个机会。你说我不懂爱和仁慈,但你所做的,也不过只是弯折你的双膝和尊严而已。我却可以比你做得更多。” 隔着翠绿的纱,库尔加莎的黑眼睛望着雨幕中的公爵,似乎多年前那个男孩的影像又回来了。 她成功地从死亡边缘带走了那个紫眼睛的漂亮少年,也许是作为撤退的砝码,她把这个红头发的小男孩丢弃在耶路撒冷。恍忽间好像她回头看见,年幼的小加西亚就站在夏末的花园深处,一片鱼腥草和鲜红的虞美人之间,宛若置身血海。在他身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耶路撒冷就向男孩张开了它残酷的翅膀。 总要留一个献给阴谋。安条克的女王那时候这样想。 就让这个新来的小王子成为牺牲品吧。 库尔加沙微微笑着,一如从前那样,睿智狡黠,“从一开始,你就一直让我出乎意料。你的勇气、顽强和智慧让人钦佩。我想我不应该拒绝你,只要你答应,今后永不涉足耶路撒冷。” “我不答应。” 加西亚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冰冷的声音就先拒绝了库尔加莎。加西亚望向西殿深耸的殿门,萨珊披着黑色的斗篷出现在殿门的阴影里,依旧挺拔着身体,那急剧消瘦的骨骼,几乎要从斗篷肩部的轮廓中划破出来。加西亚心里微微刺痛了一下。 库尔加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小鲍德温和雷纳尔多都震惊地睁大眼睛。萨珊走到库尔加莎之前,青白中萦绕着黑紫气韵的脸庞上浮起淡淡地嘲讽,他挑眉,薄唇稍稍一扬:“怎么,你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第25章 库尔加莎一句话也不能说,她的确不能想象,一个濒死两个月、在昏迷和清醒之间徘徊的人,还能这样傲气挺拔地站到她面前,依旧用自己的威严扼住耶路撒冷的咽喉。 只要他站起来,所有人必须在他面前跪下。 ——就像科斯坦扎的父亲,安条克的博希蒙德曾经说过: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让人臣服,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上帝都会觉得不安。 他们 分卷阅读87 分卷阅读8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8 自称为王的高傲,超过了那个临到凡间的神。 库尔加莎只能后退,小鲍德温默默用眷恋的眼神看着萨珊往台阶下走去。 加西亚站在殿前,整个人都被雨水冻成了冰,他如同雕塑一样站着,用目光凝视向他走下来、走进雨里的人。 大雨打在萨珊的身上,那汹汹的冲刷力几乎要把他脆弱的肉躯击碎,他却抬起手,轻轻一拉解开斗篷,仿佛要蓄意自损,他站在加西亚面前,冰冷的雨寒浸两个人的身躯,摇摇欲坠却又坚不可摧。 安条克的前女王注视着对面相望的两人,许多年的迷惑终于有一点明白了。 库尔加莎一直以来试图理解萨珊,但是她不能。以她那样深刻的智慧,也不能参透加西亚或者萨珊的所作所为。 现在她好像隐约找到了答案。 ——他们俩所在的地方,不在这个世界上。 理想高出这个世界,灵魂却眷恋人间。他们痛苦于高傲和自负,却拒绝用妥协换取幸福。 萨珊那紫色的眸子在灰白汹涌的雨水中潋滟惊人,他对加西亚露出讥讽的神色:“终于肯来见我了?” 加西亚淡淡道:“有人告诉我你就要死了。” 萨珊微微冷笑:“我两个月前就要死了,你这么迟才来?” 加西亚说:“我在等我的女儿出世。” 萨珊沉默半晌:“为什么你只有一个人来?” 加西亚笑,寒气冻得他嘴唇苍白,他却丝毫不受影响,笑得轻狂:“哼,耶路撒冷的王冠我根本看不上眼。我来,只是为了让我的情人死在我怀里。” 萨珊为加西亚语气轻佻的那个“我的情人”感到微微不快。 加西亚望着他蹙起的眉,心想他恼怒的神情依旧这么好看,心里乱跳着,他幻想萨珊会说“我才不是你的情人”或者“谁是你的情人”这类颇有情趣的话,再或者抬手给他一耳光。 当然不会有。 萨珊似乎是颤抖了一下,可能觉得冷,加西亚极快地上前抱住他的腰,却感觉手臂里空空荡荡。 即使有十足的心理准备,他还是被残忍的事实刺伤了。怀里的人已经远远偏离正常的“消瘦”,轻飘飘的像枯叶,或者根本是一具骸骨。 加西亚有些寂寥地忧伤起来。 他自己也是冰冷的,不能温暖“他的情人”。他心想:萨珊大概会说,“放开我。” 萨珊厌烦地说:“放开我。” 加西亚失笑:“我放开,你立即就会摔倒,亲爱的,如果你不怕我把你踩在地上,不妨试试看。” 萨珊不做声了。他抬起如骨的手臂,轻轻环绕加西亚的后背,像是有些害怕,第一次温顺地把自己的重量依靠在别人身上。 他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我,才会在孤独得这么可怜。加西亚心想,怜悯地搂紧他,他在萨珊耳边轻声说:“我最后一遍问你,我一直是真心喜欢你的,你相不相信?” 加西亚感觉萨珊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在他耳边回答,干脆又肯定:“不相信。” 加西亚冷笑:“你是对的。” 满世界的雨声落在他耳畔,加西亚感觉到库尔加莎、小鲍德温、雷纳尔多、甚至还有那些和他们毫无关系的人都在看着他们,用一种异世界的眼神,不理解地看他们。 全世界都在嘲笑他们俩,因为他们不懂得爱自己。不懂得自爱的人其实也不懂得自尊,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把喜欢的人作践给别人看。 加西亚对这个世界彻底地怨恨。他们在命运的冷雨中浑身湿透,而那些麻木无知的人却好以整遐地观赏他们的挣扎,加西亚愤怒地抱起萨珊,他走上台阶,雷纳尔多抽出剑对库尔加莎说:“都这个时候了,公主,收起你的兵器吧。” 库尔加莎怅然地笑:“其实我们每个人都输了。” 傍晚的时候,大雨转微,西方的天幕泛着轻柔的红色,光线稍稍明亮起来。 在王权更替的暗潮中,风雨如晦的耶路撒冷王宫得到了台风眼里的片刻安宁。一天的暴雨在日落时分停止了,圣城的喧嚣和烟火又渐渐升起。王宫外,暮色四合的温馨气味幽幽飘进宫墙。从窗口望出去,漫天晚霞犹如飞花,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堪比天幕里若隐若现的夜星。 晚祷钟声过后,加西亚、雷纳尔多和小鲍德温结束了商谈,短暂的和平给典雅的王宫带来梦幻般的温柔,珍贵得一碰就碎。 每个人都作出了让步。 库尔加莎端着一盏药油灯走出房间,加西亚抱着手臂正依在门边,库尔加莎说:“他醒了。” 加西亚注意到她手中端的铜灯,眉一竖,怒色毫不掩饰地浮现在眼睛里,库尔加莎用手指轻轻一捻灭了灯火,淡淡道:“他需要这个,对他来说,你在的时候他醒着,比什么都重要。”说完她推开身后的门,把飘着白雾的灯放在门边。 加西亚对那灯冷眼看了一会,使劲握着拳头,他咬牙走进房间。 床边窸窸窣窣的响动让微憩的人睁开眼睛。 紫色的双眸里如今只有平静,加西亚对他笑笑,“你听见了么?雨停了。我刚刚从东殿过来的时候看见池里已经没有莲花了。” “嗯。” 加西亚坐在萨珊身边:“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是不是把事情太过严重化,我们对自己太严厉,对别人的要求太高,以至于路越走越窄。 “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暂时放下,等你好起来,我们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散散心。”加西亚想了想,弯起眼睛说:“比如基辅或者亚历山大,我们可以去那些跟耶路撒冷、安条克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加西亚说道这些地方的时候,瞳孔里闪烁着憧憬的神采。那些光明的世界,好像就在他的眼睛里存在着,美得让人无法正视。萨珊把手轻轻地放在加西亚的手背上:“是一个很好的提议……我觉得身上很暖和,也许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加西亚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在发烧呢。” 萨珊叹了口气,他略微遗憾地把目光移向卧室的窗,越过那高耸的石窗,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天空,傍晚的蓝紫色苍穹飘着大片鱼鳞状散开的雨云,染上壮丽的玫瑰红,宛如沙漠上空的晚霞。 萨珊的眼睛生动地映出那些美丽的霞光,他缓缓说道:“从我出生到九岁那年,从来不知道天空是什么样子。我只见过自己的母亲一面,她来就告诉我一句话,她说我一定会从 分卷阅读88 分卷阅读8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89 那里出来,只要我能活下去。那时候我很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所以我没有死。但后来我觉得后悔了,因为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什么好。” 加西亚不由得攥紧他的手,低声道:“我明白。” 萨珊见到加西亚又露出沮丧的表情,微微一笑:“但是我现在又不这么觉得。也许仅仅为看一眼天空,我也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不止有天空是美好的,我还找到了比它更好的东西。” 加西亚愣了愣,他睁大眼露出疑惑的神情,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他没有听错,加西亚激动得像风暴中的棕榈树一样飒飒颤抖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萨珊。 他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萨珊,有些话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跟你说,即使是假装也好,你能不能装作相信我一次?” 萨珊微微点头。 加西亚于是转过头指向窗外:“你看,那里是北方的天空。安条克就在北方。天亮之前,北极有一颗很亮的恒星。 “二十年前,我父亲被夺权,我和凯瑟琳逃进沙漠里,凯瑟琳死了,我徒步走到死海。那时我才知道什么是死,我既害怕,又后悔,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跟你走,当我倒在沙漠里站不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了那颗恒星。然后我想起你,我开始朝着这颗星走,我想走到安条克去,我想见你。我在沙漠里度过十天十夜,最终绕过死海走到大马士革。” 加西亚十指交握住萨珊的手:“萨珊,对我来说你就是那颗星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会腐朽,只有你在我心里是永恒的。” 萨珊淡淡地凝视他,眼神平静,毫无起伏。 他是不能被打动的,他无法被加西亚的话所打动心弦,他早就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谁会爱他。 只是因为他喜欢加西亚,才答应假装相信他的话。 加西亚忍不住失望地流出眼泪。他紧握萨珊的手,小声地梗咽了。 眼泪打在萨珊的手上,萨珊心疼地皱起眉:“加西亚,我不喜欢看你哭。 “你已经是个父亲了。” 加西亚擦了擦眼睛,忽然想起来说:“我的女儿,眼睛是蓝色的。” 萨珊说:“那么你要使她成为整个东方的女王。安条克、的黎波里和耶路撒冷都会属于她。” “我不会。” 加西亚非常平静地拒绝了:“她永远不会成为女王,终一生她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也永远不会从自己的身上看见你的影子。你的血缘永远属于我、我的后代,而我会让你的痕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萨珊看见加西亚脸上那不可动摇的意志,淡淡闭上眼睛:“既然你想这样,那就如此吧。” 加西亚凝视他因为痛苦而阖上的眼,俯下身去,他有太多感情想对这个人倾诉,可他把嘴唇凑到萨珊耳边,却又失去了表达的勇气。他没有获得信任和爱的希望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救赎,也即将抛弃他。 加西亚把嘴唇移到萨珊的唇上,他解开自己的衣服,把手指伸到萨珊的领口里。 东方月升,满月照耀中天,圣城沐浴在一片洁净的银辉之中。 宫殿前的走廊地面泛着点点白光,连接着廊下雪白的岩石花缸,如同从中流下一层水银。 雷纳尔多抱着剑靠在门边,小鲍德温朝他走过来,国王英俊的脸上因为焦虑而稍显苍白,雷纳尔多用老虎似的眼睛盯着他,阻止的意味明明白白。他懒洋洋地说:“稍安勿躁。陛下。”然后他露出一个隐晦暧昧的笑,暗示道:“你还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呢……” 小鲍德温脸色顿时一沉,这时殿内却忽然传来一声痛哭,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那种,国王呆了几秒,刚要冲进去雷纳尔多就横剑拦在他面前:“给你的哥哥一点时间,陛下。” 殿里的哭声时有时无地持续着,年轻的国王被拦在门口,无可奈何地红了眼圈。远处台阶下,库尔加莎领着几名女仆从殿前经过,只远远地朝这边望上一眼,然后便离开了。小鲍德温默默地忍耐了一会,最终还是忍不住,潸潸地落下泪来。雷纳尔多想嘲笑,嘴咧开到一半,结果竟有一阵苦味涌上自己喉间,他涩然笑着打了个哈哈,然后收回剑,摆摆手说:“你们也连累我啦。”然后骑士迈着悠悠的步子,自个沿着长廊消失在尽头。 星月西沉。东方渐白。耶路撒冷的天空并没有如何变化。新的一天依旧会来临。 西殿里如鬼的哭声持续了一夜,天明时候,加西亚打开殿门,竟看见在门外通宵矗立的国王。 兄弟俩无语相望片刻。加西亚无血色的脸上率先浮起一个挑衅的冷笑:“那里面不过是一具尸体,你什么也不会有,都是我的。”小鲍德温于是移动着通红的眼睛,望进加西亚身后的门里去,他失神地闭了闭眼,一串泪珠落下,年轻的国王抬起头,一字一顿地对他的兄长说:“我、恨、你。” 国王并没有去看望他的舅舅,而是苍白着嘴唇,如一头受伤的小狮子跑走了。加西亚望着他的背影,面向东方。 日出如火,天空云霞似锦。加西亚的蓝眼凝望漫天红光,殷殷如含鲜血。 又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耶路撒冷该何去何从,战还是和,兴还是衰,将依赖他的抉择。 第26章 流言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之一。 关于圣城即将易主的说法三天来传遍了耶路撒冷的大街小巷,传说圣殿骑士团并不向国王效忠,骑士们支持安条克的摄政王统治这个王国,大战就要临到耶路撒冷的头上了。 国王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相反的,各方领主都向耶路撒冷集合,圣城开始宵禁,城门封锁,士兵逐次驱赶外地人,流言坐实,整个耶路撒冷笼罩在兵荒马乱的阴云下人心惶惶。 王宫东殿汇集起国王军的将领,圣殿骑士团的人一个也没来,他们在王座前为开战的事情争吵不休,群情激奋地大声叫嚣要先下手为强。 “战争既然无法避免,我们就要尽全力给他们迎头痛击!” 各国使者围在国王周围,一个个冷着眼,心里藏着各种阴谋诡计作壁上观,人人都希望这场正统之争愈演愈烈,人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除了耶路撒冷。 年轻的国王在王座上一言不发,他把华贵蓝宝石王冠放在膝盖上,一手支着下颚,眼神阴沉地深思着。 国王任由他的将军们吵吵嚷嚷,始终没有说 分卷阅读89 分卷阅读9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0 一句“好”。因为即使圣殿骑士团向他效忠,国王也没有把握能与他能征善战的异母哥哥长期抗衡,毕竟他的哥哥是在一个难以想象的境遇中成长起来的,论阴谋论大胆,哪一样他都不能超过加西亚。 这一仗,是万万不能打的。 小鲍德温拿定了这个想法,回过头朝王座后的帘幕望去,终年穿着一身黑衣,犹如黑寡妇一样坐在结网的纱帘后面的耶路撒冷前女王,也在看着她的儿子。梅利森德一动不动地藏在纱帘后面,没有做出一点动作来暗示国王应该如何决定。 小鲍德温扭回头去,站起来,刚要打断他的将军和大臣们的纷议,忽然门口的仆人大声地宣读来客的名号: “安条克的王,诺曼底的加西亚公爵大人!” “圣殿骑士团团长,罗得岛的雷纳尔多男爵大人!” 这声音一闯进东殿的中心,王座下面寂静无声。国王和他的大臣,将军和各国的使者,纷纷把目光投向殿门。 只见一个火红头发的年轻男子,着一套紧身华服,通体全黑,左肩亦系着一条黑色的天鹅绒长披风,直垂到地面,拖曳在他身后。在他身后,还有神采飞扬的圣殿骑士团团长和看起来齐刷刷实际上懒散散地白衣骑士们。人数不多。一二十人。 王宫里有不少大臣、使者此前还未见过那个声名狼藉黑公爵,他们脸上显出惊恐而慌张的神色,加西亚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于是许多人的脸惨白了。 传说中阴险无耻的黑公爵此刻面上浅浅带笑,瞧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眼里笑意更深,他一手叉腰,另一手扶着剑柄,站在门口,把别有深意的目光停在小鲍德温的身上。 “我亲爱的弟弟,见你的哥哥来了,居然是这么冷淡的表情吗?”说着,加西亚朝国王张开手臂,那样子,完全就是等美人来投怀送抱的姿势。 小鲍德温眉毛一竖,蓝色的眼睛瞪向加西亚,加西亚用非常微妙的眼神向小鲍德温瞄了瞄站在宫殿最边远处的那些外国大使。 国王愣了愣。 加西亚依旧伸着手等他:“怎么了?陛下?” 小鲍德温于是大步走下王座,他迎向殿门处的兄长,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张开手,给加西亚来了一个极其热情的,咬牙切齿的拥抱。 加西亚呵呵笑着,拍拍弟弟的后背。 这一幕兄弟情深的场景深深地印在各国大使的眼帘之中。那些脸上挂着喜色看上去高深莫测的男人们渐渐忧虑起来,从目前的情况看,虽然不知道幕后这对兄弟达成了什么交易,显然他们决定暂时表露出一种和平的姿态。这让那些渴盼着耶路撒冷战火连绵的各国君主们不免有些寝食难安。 耶路撒冷,是不应当和平的国家。 国王拉着公爵的手,亲亲热热地话说一阵,雷纳尔多在一旁瞧两人装模作样,眼神都搭不到一处还手拉手地相亲相爱,只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一背,加西亚看雷纳尔多直翻白眼,于是咳嗽一声道:“亲爱的弟弟,最近我到一些流言……” 大殿里有些人暗暗发起抖来。 加西亚和小鲍德温一人一句你来我往,话说得滴水不漏,好似他们已经知道是哪些人试图挑起战争,好似他们兄弟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说到头,公爵忽然道:“陛下,有些事情我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公爵笑得阴险,他着重地咬在“外人”这个词上面,让殿里的领主们和各国的大使听得清楚明白。 国王于是请客人们离开。廷臣渐渐散去,加西亚瞧见帘幕后面的那个一直隐藏着的黑色影子也跟着动了,当那个身影走到耳门边时,加西亚忽然大声说:“站住。” 耶路撒冷的前女王停下脚步。她以一种缓缓地、雕像式的姿势回过头来。加西亚偏过头,露出一点不解的神情:“哎,我不明白……” 白衣骑士把宫殿的门阖上了。殿里如今只有熟知过去的一些廷臣、国王、公爵、圣殿骑士团团长和他的高阶骑士。 加西亚支着下颚皱眉道:“梅利森德,你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要把我拖到耶路撒冷的王位上去呢?” 这话一出,小鲍德温睁大眼睛。国王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母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加西亚继续若无其事地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制造这种恐慌、让耶路撒冷先挑起战事,只会让你的儿子输得更快吗?” 梅利森德不出一声地看着他,黑纱后面的眼神就像是早已把他看穿。加西亚在那种眼神下,渐渐拔高声调:“难道你不知道,激起我的怒火,我可以不惜一切把这个城市踩成一片废墟吗?” “我以为,你想当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上帝等高的王。”梅利森德淡淡道,用上讥讽的语气,“我以为,你的怒火不过是因为我弟弟的死,你和他所有不幸的起源,你都归咎到我的身上。” 加西亚按住剑的手因为强压的愤怒而指节变白,梅利森德反而嘲笑他:“你幼稚得可笑!”这话刚一说完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剑鸣,在所有人还来不及晃眼的时间里,银白的长剑刺进了梅利森德干枯的身体。加西亚握着剑柄,他既平静又狰狞的眼神停留在梅利森德的面纱上,却又穿过女王的脸,落到虚空中的某处,“他承受的一切折磨,我失去的所有……如果不是你……都是因为你……” 小鲍德温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场景震呆了。 加西亚没有拔出那柄长剑,任由梅利森德顺着他的肩膀滑下去,他的视线渐渐从虚空中聚焦回来,俯视着梅利森德,用极端厌恶的眼神,“为你的所作所为,我该杀了你。可我偏不杀你,总有一天你会死的,但不是今天。你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但也不是今天。我的恨,不是一刀一剑或者你的命,能够抹消……” 说着,加西亚把剑鞘往梅利森德面前一扔:“国王剑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梅利森德扶着刺入她腹侧的剑身,忽然直起身大喊道:“你没有傲慢的权利!加西亚!所有死在阴谋里的人,这些年的代价,他的愿望,不过是要你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 叮当一声响,年轻的国王呆呆地望着他的母亲,手里的王冠落在地上。 雷纳尔多发出一声冷笑,他斜睨着加西亚。 加西亚也愣住了。他痛苦地偏着头想了想,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摇头对梅利森德笑道:“你骗谁?你们这对蛇蝎姐弟,自相残杀嫌不够,还要拖死别人给你们的王国当祭品,耶路撒冷?你以为我稀罕这个被诅咒透了的鬼地方?你以为我想当一跟个全世界作对的国王?我受够了 分卷阅读90 分卷阅读9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1 !让这个城市烂在阴谋里吧!我永远也不会回来!我诅咒这里……” 加西亚朝殿门走去,雷纳尔多背靠大门,懒洋洋地站起来给他让开路,笑问:“不在这儿,你能去哪里呢?” 加西亚走出门去,雷纳尔多和圣殿骑士团跟在他身后。 国王这才醒过神来,他冲到母亲身边,梅利森德抬起头望向加西亚离去的方向,加西亚的声音顺着他的披风和背影飘进殿来: “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再值得我留恋,我要回西方。” 黑色的面纱遮挡了女王的表情,在小鲍德温看不见的阴影下,女王露出一个微笑。 梅利森德抓住小鲍德温的手,放在加西亚留下的国王剑上:“我的儿子,你终于是耶路撒冷的王了。” 1154年走到了末尾。战争并没有发生。和平就像一种瘟疫,从耶路撒冷开始蔓延。 加西亚带着圣殿骑士团从耶路撒冷往北,马蹄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平静的,沙漠和村庄一同蛰伏在平坦而富饶的大地上。加西亚每一次回望南方,那座白色的城都好像还在他的视线里,城墙高耸入云,坚不可摧。 像个不朽的传说。 直到他们行至安条克,天空忽然降下大雾。地势升高,季节的寒冷终于显现出威力来。蓝黑色的巨大椎形王城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城外已有迎接他们的队伍。 彪壮的阿拉伯骏马齐整整地昂首立着,异国的星月旗排成长长的一条蛇形,从高地的底部一直延伸到城门,数百穆斯林武士以及白衣的鹰首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他们看见加西亚和圣殿骑士团,纷纷下马。 加西亚朝他们骑过去,最前方为首的,是一男一女。女子把传统穆斯林女子的黑色长袍穿在身上,硬生生穿出十分女王的气势来,她带着金色大花蔷薇面纱,冲加西亚得体地点头。女子身边的少年穿一身罕见的宝蓝色短装,肩膀上的苜蓿花缎子短斗篷缀着颗颗蓝宝石,显出富甲一方的神气。少年尚未具备成年男子强壮的骨骼,眉清目秀的容貌里隐隐透出风流习气,和加西亚倒有几分神似。少年看见加西亚,厌恶地扭起眉毛,哼了一声。加西亚骑到他身边,倾过身去拥抱他的肩膀。 少年用力地推了他一把,挣开。 加西亚露出伤心的表情,“啊,我亲爱的小徒弟,你真冷淡。” 少年把眼睛瞄到一边。这时穆斯林公主说话了,“加西亚,你要离开东方了吗?” 加西亚望着少年独自生闷气的侧脸,笑眯眯地说:“是啊!”少年一听,脸色更差,咬牙切齿地瞪着远处。加西亚继续微笑着说:“我要走了,没有人跟我吻别吗?”说着牵马走了几步,隔着面纱,在艾丝提公主的脸上非常轻柔地吻了一下。 公主身后的鹰首和穆斯林武士圆瞪着眼睛哇哇大叫。艾丝提淡淡一笑并不介意。加西亚转过头斜睨着少年,坏笑:“你都不表示点什么?好歹,我也是你的老师。” 少年转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混蛋!” 加西亚耸耸肩,问艾丝提:“我可爱的小米兰侯呢?” “米兰侯大人回罗马去了。他让我跟你说,他在罗马给你选了一块墓地,免得到时候你连埋的地方都找不到。” 少年听了嘴唇苍白,加西亚笑着打了个哈哈:“安德烈一定是气疯了才会这么说。”加西亚拉了拉缰绳:“既然米兰侯已经离开,那么他肯定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不必再进城去。”他朝艾丝提公主颔首致意,然后领着他的人马从城门前经过。 尚未走远,忽然背后穿来愤怒的喊声:“加西亚,你给我回来!” 加西亚在马背上拧过头,只见少年气红了眼睛,正像一只发怒的小鹰那样羽毛倒立,钩爪凌厉地朝他长着:“加西亚,你要是敢……” 加西亚把食指贴着嘴唇,对少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钴蓝色的眼睛笑得弯成一条缝,他把手指抬到眉梢,如同一个骑士向王子告别那样,加西亚风度翩翩地挥了挥手指。 “喂,你都不去安条克城里看一看吗?”雷纳尔多和加西亚并驾齐驱,对加西亚那种过于平淡的态度和毫无一丝阴霾的表情感到疑惑。这完全,完全和在耶路撒冷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些蓝色的屋顶、繁盛的集市、尖顶的教堂和博希蒙德广场,还有那云雾缭绕的金贝王宫,加西亚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留恋或者遗憾来。 加西亚跳过雷纳尔多的疑问,忽然说:“雷纳尔多,萨珊给你的岩石戒指呢?” 雷纳尔多愣了愣,举起手,“这里。” 加西亚朝他伸出手:“给我。” 雷纳尔多翻了个白眼:“你又要玩什么花样?”说着把戒指拔下来,扔给加西亚。 加西亚说:“我想从陆上返回法国,但是如果我回去,拿回所有属于我的领土,难以计数的王子和公爵将会因此丧失巨大的财富。现在的欧洲有无数人等着要杀我,德皇就是第一个。” 雷纳尔多说:“所以,你想召集圣殿骑士团?” 加西亚笑了笑,雷纳尔多怀疑地摸摸两颊的红色十字:“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骗人呢?”他左左右右看了加西亚一会,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雷纳尔多耸耸肩,漫不经心地骑走了。 第27章 保加利亚地区的北面,罗马尼亚山岭里古老原始的森林遮天蔽日。一月份的寒冷在阴暗的林间向骑士们聚拢,细末状的飞雪在树林下四处飘荡,溪水潺潺地流着,营地里升起一丛一丛火堆。 加西亚并没有在君士坦丁堡多做停留,也没有停下来集合军队,渡过赫勒斯滂后他就匆匆往北进入了森林。似乎有某种隐秘而急切的情绪在鼓动他,召唤他,一刻也不能延缓地、加西亚几乎是沿着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路线向欧洲腹地走去。 一夜大雪,地上的痕迹都被掩盖,火堆早已熄灭。日出的亮光还不足以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森林里依旧沉浸在薄薄的蓝黑色晨曦中。 雪地的反光格外明澈。 帐篷的帘子动了动,一个人影披着黑色长披风走出来,他听到一些响动,非常轻微的响动,只有那些极少数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分辨的声音。 加西亚俯下身查看雪地里的痕迹,细细的印记,应该是某种鸟类的足迹。 他站起来,笑了笑:“乔伊斯,出来吧。” 然后林间响起寂静的鸟儿拍翅的声音, 分卷阅读91 分卷阅读9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2 一只白色的中型猛禽在树木之间旋转着飞了几个来回,落在一个细瘦的肩膀上。乔伊斯把脸和身体藏在的深红色的金雀花斗篷下面,他从一颗大树的后面走出来,稍微犹豫了一下,上前捧住加西亚的手。 “十年不见了。” 乔伊斯点点头,单膝跪在加西亚面前吻了吻公爵的手:“是的,殿下。” “亨利这几年过得还好吗?”加西亚扶起乔伊斯,为他掸下头上的雪花。稍稍一愣,加西亚的目光凝固在乔伊斯的斗篷上,那金线刺绣的金雀花枝,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加西亚不禁皱了皱眉:真的过了这么久吗? 乔伊斯没看见小公爵伤感的模样,他偏着头:“亨利陛下……要怎么样才算好呢?”想了想,乔伊斯觉得无论如何表达都是困难的,于是摇摇头:“国王娶了爱琳娜陛下,得到了阿基坦,他的领土比法国和西班牙加起来还要大,这也许算是很好了吧……可是……” 加西亚听见“娶了爱琳娜陛下”,心里稍稍紧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他示意乔伊斯不必再说,“乔伊斯,亨利让你给我带了什么来?” 乔伊斯“ 哦”了一声,连忙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着。他掏出一个拳头那么大金质小信筒,加西亚接过来,用匕首挑开蜡封。 信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亲爱的叔叔,请回到安茹来,我等你。爱你的,亨利。 “亲爱的叔叔……”加西亚若有所思把信纸揉成一团,喃喃自语道。 “有什么问题吗,殿下?”乔伊斯盯着加西亚的脸,加西亚摇摇头,他伸手逗了逗乔伊斯肩上停着的那只白隼,这种猛禽只有他们家族才能驯养,少年时代加西亚在安茹也曾经养过一只白隼,他去东方之后,那只凶猛的鸟儿不过多久就死了。 “没什么。”加西亚淡淡一笑,“谢谢你,乔伊斯。你回去和亨利说,我一定会去的。” 加西亚抬起头,透过纷乱遒劲的乔木枝桠和针叶,天空支离破碎,唯有那丝丝缕缕的蓝色在晨光中发着泛白的光,乔伊斯在寂静的清晨里,踩着吱嘎吱嘎的白雪走远,加西亚站在原地。如同多年之前的清晨,只不过一切反了过来。十年之前,加西亚心里藏着许许多多复杂的念头离开故国,他走进城堡外的树林,林地里积满厚厚的白雪,乔伊斯和亚琛侯爵夫人就站在门口目送他走远,脚下的雪地反映着晨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初究竟为什么去东方,他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似乎他的目的太多,欲念太复杂,不幸掉入贪婪的陷阱。 他似乎想复仇,可是他却并没有如何仇恨梅利森德; 他似乎想成就东征的传奇,但是他对现在一塌糊涂的名声却也不是非常反感; 他似乎想征服欧洲,重建帝国时代的峥嵘,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又义无反顾地折回耶路撒冷; 他也似乎想成为耶路撒冷之王,把信仰的自由高悬于上帝之上,当王冠和一切都为他准备好时,他又意兴阑珊地返回西方。 他做这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每一个目的最终结局都和预想的背道而驰,加西亚没有感到一丝一毫遗憾。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付出这么多? 为什么?还是为谁? 白雪覆盖了地面,那纯白掩盖之下,究竟有什么真相,无法得知。 离开东方,所有羁绊都断了,曾经有什么真心,永远是个秘密。 “我终于……解脱了。”加西亚说。 背后的林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脚步声踏雪向他走近。 “要喝杯酒吗?”雷纳尔多打着哈欠在他身后问。 加西亚转过身:“好主意。” 加西亚的导师都是异端审判局的苦修者,来东方之前,加西亚从不喝酒。断断续续在罗得岛的三年时间里,四大天王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反倒有些难得一见的快乐时光。萨珊来罗得的时候,高兴,接吻,吵架,然后把人气跑,加西亚摔桌砸椅冲去喝酒,心情似乎比现在还要抑郁。 想到这里,加西亚坐在桌子边自顾自地呵呵笑起来。 对面的雷纳尔多端着酒杯喝水一样大口灌着,不明所以地抬抬眉毛:“加西亚,你傻掉了吗?” 加西亚止住笑声:“没有啊。” 雷纳尔多说:“屁!自从离开耶路撒冷,你整个人就傻兮兮的不太正常……失心疯了吧?” 加西亚低着头,手里把玩着酒瓶,却不喝一口:“我这样不是很好吗?要什么样子才算正常?” 雷纳尔多愣了愣,咕叽咕叽地埋头喝酒。加西亚把酒瓶递过去,“雷纳尔多,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回西方?” 雷纳尔多皱眉:“还有为什么?你回西方不是随时都会丢掉小命吗?” 加西亚用手指在桌子上划着圆圈:“雷纳尔多,你说我们算不算朋友?” 雷纳尔多说:“呸!朋友算个屁!萨珊还是你情人呢,也没见你少捅他几刀。”忽然他端着酒杯的手一震,瞪向加西亚:“你为什么一口也不喝?” 加西亚抱歉地冲他笑笑。 雷纳尔多一拍桌子大骂:“我草!你他妈的又来……”话没说完便伏在桌上昏昏睡去。加西亚站起来,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反正都让我坑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最后一回…… “喂,外边的,快进来吧。” 门帘闻声挑起。 外面的风雪打了个旋儿飘进来,一只猩红色的手套挽着帘子,来人亦披着血红的披风,进来一见伏在桌上昏睡的雷纳尔多,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个白痴……” 加西亚连忙赔笑:“风狼,麻烦你了。” 罗得岛二天王冷冷地瞅着加西亚,加西亚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变戏法一样从手心里翻出一枚戒指,放在桌上,风狼“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有了岩石戒指就了不起了。我可不受你指使。” 加西亚把岩石戒指顺着桌面推到风狼面前:“跟我走到这里的一共有六百七十七人,其中四百多人是圣殿骑士团的高阶骑士,他们是骑士团的精髓所在,我不能把他们带回西方。” 风狼看了看他面前那枚蓝宝石戒指,不耐烦地用手指摩擦桌面:“你他妈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就不能跟我们说明白一次吗?” “这个……”加西亚挠了挠头:“总之你把这家伙弄回罗得岛去吧,他一点也不适合当圣殿骑士团 分卷阅读92 分卷阅读9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3 团长。然后你带领这些骑士回耶路撒冷,把戒指交给国王。” 风狼问:“然后呢?” 加西亚说:“然后你告诉国王,不要轻易动用岩石戒指的力量,也不要随意集合殿前会议,圣殿骑士团不是国王军,他们是守卫耶路撒冷最坚实的盾,却不是扩张领土最锐利的枪。不要让财富和名望再一次腐蚀圣殿骑士团,只要‘上帝之剑’不堕落,耶路撒冷的城墙将永远也不会倒塌。” 风狼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他说:“我是问然后你要怎么办?” “我?” 加西亚想了想,走到门口,他挑起帘子,外面的世界一片纯净的洁白,蓝眼弯起一个弧度,加西亚笑着说:“我就要回家了。” 1155年4月,法国的乡野开遍鲜花。 安茹地区的苜蓿花布满平原,黑色的土地是那样肥沃,一望无际的、温柔的紫色海洋直达天际,晴朗的蓝色天空偶尔拂过几朵白云,交错的沟壑里流淌着青碧色的溪水,空气湿润,充满清凉的芬芳。 历代安茹伯爵的春狩行宫,阿赛洛特萨堡就在不远处。城堡的尖顶上,惹人喜爱的金雀花环王旗迎风飘荡。 城堡的大门敞开着,护城河上略显混乱的场面和剑拔弩张的骑士们显示着一场冲突刚刚平息。 这只是一场小小的冲突,因为其中一方蓄谋已久地埋伏在城堡里,而另一方仿佛毫不知情地走进这个圈套,只消一会,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客人便束手就擒了。 放屁。我才不是客人。加西亚在心里骂道,他抬手拔掉射入肩头的箭镞,疼得皱了皱眉:我才是这里的领主,二十年前就是。 “放了我的人。”加西亚大声说,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语气有些恶劣。“然后我跟你们走。” “是,殿下。”英王内侍单膝跪在他面前,恭敬地称他为“殿下”。 1155年4月末,一支由英王的花环骑士组成的羁送队伍从安茹往北,经过十三天的秘密行程,将被挟持的金雀花公爵送抵他的诺曼底封地。 他曾经的诺曼底封地。 然后经由加莱,公爵将被引渡至英格兰的土地。在那里,英王等待着他一生中最大的威胁,也是安茹帝国王位的另一个继承人的到来。 迎向海峡的山坡上春草菲菲,海风带来湿润的空气,火红色的花朵如同爱神的心血,点点散落在墨绿的灌木丛中。 皇家渡海大船停泊在加莱港,公爵走上码头,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火红的鲜花上时,半个月以来因为伤痛而阴霾的神色一扫而空。公爵站在船舷,惬意地眯起眼睛。 “你看,那边红色的是什么?”一个骑士也看见了那大片盛开的鲜花,他问另一个骑士。 “那是五月蔷薇。” “不,那是玫瑰。”公爵微笑着说。 第28章 加西亚一直相信,人生不过是永恒休憩之间一段嘈杂而充满烦恼的旅程,相对于出生之前和死亡之后的世界,人的一生短暂得如同彩虹一现。他十五岁前往耶路撒冷时就关于自己的死亡做出了种种设想,有的壮烈,有的平静,有的甜美,有的凄凉,然而在所有那些设想中,他无疑错漏过了今天的情境。 从公元7世纪开始,软禁和谋杀过数代试图篡位的皇子、以及反抗中央教权的公爵的这座石头古堡,就这么孤零零地矗立在海岬之上。 从窗口望出去,多佛尔角如同一匹孤独的狼,面前是怒涛汹涌的黑色海峡,狂风将巨浪抛上天空,再狠狠地摔在岩石上,碎成几万片雪白的浪花。风中夹带着细小的咸水,从空洞的窗口飘进来,令加西亚不由自主地想到五年前,在雅法,在那座罗马时期的皇帝堡垒里,也是这样,石头窗上既没有帘子也没有毛毯,风无遮无拦地吹进来,潮湿阴冷。而这个古堡连壁炉都点不起来。条件实在是很差。加西亚嫌弃地勾起长椅上带着盐味的狼皮褥子,扔在地上。 覆盖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地面的巨大地毯,白色的底子上织着驱魔六芒星与剑的图腾。 加西亚无可奈何地踩在火与剑的纹章上,战栗的感觉就像锥子扎进脚趾,顺着尾椎,爬上脊背。 他想起那些极端残忍的刑讯手段和虐杀过程,于是兴奋像火一样,让每个毛孔都舒适地张开来。 “加西亚?不兰他日奈,你是否已经被邪念遮蔽了信仰,行了犹大的事?” “在我心里是信仰的,在你们眼里是背叛。” “加西亚?不兰他日奈,你是否忘记了对主的虔诚,把自己当做正义?” “我未曾一天忘记虔诚,我所侍奉的主,不是你们所说的神。” “加西亚?不兰他日奈,你是否转投异邦的众假神,吻了异端的神像?” “圣经的权威在于圣灵的见证;教会才是建立在谎言上的异端。” …… 异端审判局来了又走。海风吹过窗台,抚过搭在石砖上,布满伤痕的双手。 “加西亚,其实你是个受虐狂吧……”安德烈冷淡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加西亚有些好笑地回忆着金发的小侯爵负手在他面前,咬牙切齿走来走去的模样,甩上门之前,安德烈昂着头,眼神凶狠地说:“加西亚,如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么你无疑是选择了一种最糟糕的死法。” 加西亚忍不住笑弯了腰。 响应着他寂寥的笑声,空旷的房间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古老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年轻美貌的英王走进来。 英王走到加西亚身后,把手中黑色的厚天鹅绒披风披上加西亚的肩膀。 “我被关了半个月你才来见我,小亨利,难道你是心虚了么?” 加西亚勾起嘴角,慢慢转回身。看到身后那个已经和他等高的王子时,他忍不住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似乎是看见了一个留起长发、有些女气、眉梢眼角流露着些许妖媚风情的……自己。 要是从前,加西亚说不定还会惊艳地吹声口哨。不管怎么说,刚刚加冕不久的英王,穿着鲜艳华丽的服饰,肩膀上垂着沉重的珠宝,看起来严重缺少王者的霸气,虽然神色狠毒,但却有女子的阴柔。 让人忍不住怜爱……加西亚哈哈笑了两声,亨利皱眉:“加西亚,我明明在信里给了你警告,你为什么还要回安茹来?” “你在信里喊我叔叔,这 分卷阅读93 分卷阅读9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4 让我非常不爽啊。” “你……” “开个玩笑。”加西亚安抚地勾了勾亨利的下颚,“我回来是给你一个机会。” 亨利明显烦躁地挥开加西亚的手,“什么机会,我不稀罕。” 加西亚懒洋洋地靠着窗台:“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然后你才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安茹伯爵和诺曼底公爵。把王位坐稳,向教皇表忠,和德皇结盟,否则异端审判局就会像附骨之疽,永远也不会撤离你的领土。” 亨利讽刺地冷笑:“这可真是一个好机会。” 加西亚不以为意地抱着手臂,“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清楚教皇厅的力量,也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否则你不会给我写那封信。” 亨利一听忽然上前揪住加西亚的衣领,加西亚脖子上点点血痕刺伤了他的眼睛:“你这是在怪我?我写信,你就来?” 加西亚淡淡地任由他拽着,哼了一声:“就你这个样子,跟你父亲一样,完全不够资格当国王。” “你……” “没有力量作后盾的王犹如囚徒。”加西亚用冷漠理智的语气打断亨利,“弱小的国家毫无主权可言。亨利,只有一个足以震慑整个欧洲的强大帝国,才能摆脱教廷的阴影,拥有独立的意志。我之所以回来,为的是我们家族的自由。” 亨利默默地听完加西亚的话。他低着头,过了许久,幽幽道:“所以,为了金雀花的族徽,我必须一个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加西亚直起身,怜悯地抚摸着亨利垂下的头:“傻瓜,你想怎么办?难道把我在这里关一辈子?还是想办法把我放走?” 他失笑摇头,“然后怎么办?等着数不清的加西亚?不兰他日奈冒出来,挑战你继承王位的合法性?你想一辈子生活在平叛和暴乱中吗? “你不会这么做的。”加西亚轻搂住亨利,在他耳边,如同催眠的声音,“你很聪明,当然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我已经写信给安茹斯特堡,亚琛侯爵、斯坦利家族、奥普兰德家族已经决定向你效忠,只有统一……” “别说了!”亨利忽然用力抓住加西亚抚摸他头顶的手,睁大眼睛:“你以为你是什么悲剧英雄吗?不要以为自我牺牲有多了不起!没有人能记得你的名字多少年!你死了就死了,什么痕迹也不会有的!” “对,就是这个!”加西亚眼中神采骤然一亮,“我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双手握着亨利的肩膀,使劲一摇,亨利被他晃得有的糊涂,费解地看着加西亚,加西亚盯着他眼睛,“在我死之后,你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欧洲忘记我的名字,下一代没有人知道黑公爵是谁,英格兰王位的继承人从来只有你一个,加西亚?不兰他日奈和他的冒险故事无人传说。 “在你广阔的领土上,没有对东方的热情传播,没有人向往耶路撒冷,亨利,我要你跟我发誓,在你有生之年,你不会响应和领导任何一次东征,你要尽你全力,遏制教皇的力量……” 亨利睁大眼睛,似乎忽然领悟到加西亚的某种决心:“你是为了你的……” “不是。”加西亚笑了笑,“我的女儿连我的名字都不会听说,甚至安条克在哪里她也不会知道。已经有人将她送回安茹,她所有的,只是不兰他日奈这个姓氏,某个高雅的、与她相称的家庭,一个无人知晓的名和远离争战和迫害的祖国——如果你能发誓做到。” “这就是你的愿望?”英王望着他这个世界上仅剩的至亲,也许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如兄长一样爱他的友人——宁愿彻底地消逝、抹煞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来维护他一生热爱的两个祖国,维护在这个时代,那少得可怜的、被残酷践踏的自由。 只有爱,才会让骄傲自私的人变得如此卑微——英王心想,同时感到一阵微微地酸涩。 加西亚点头:“没错,这是我的最大心愿。” 亨利说:“我发誓。” 加西亚得到了承诺,他拥抱亨利的肩膀,就像小时候离开英格兰回到安茹那样,他吻了吻亨利的脸颊,英王亦低下头亲吻他的手背,向他告别。 加西亚站在窗前,往下看去,披着深红色短斗篷的国王顺着古堡的阶梯走下去 ,时不时地回头城堡上抬头,每当他回头时,加西亚就在窗边对他笑一笑,虽然他并不能看见。 沿着那条潮湿的石阶往下走时,亨利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未名的恐惧,似乎从这条路走下去,他将是永远的一个人,再没有人,能笑语盈盈地给他安慰,在他伤心难过时给他拥抱,未来的路上苦寒难当,却不再有谁能成为他内心的依赖。所有他依赖的,无论他曾经怨恨也好、喜爱也好,他的父亲,他的母亲,还有他心爱的加西亚,都不愿意陪伴他一生。 刚刚加冕的英王眼睛红得如同一个孩子,在走下城堡面对他的侍臣之前,他迅速地掩饰了他脆弱的眼泪,城堡的大门下,一群黑衣红披风的廷臣见国王走出来,纷纷优雅地跪下。亨利冷漠地扫了贵族们一眼,然后说:“诸位,都结束了。审判之力属于上帝,我决定将最终的处刑交与异端审判局。现在我们回伦敦……” 最后的一句话带着疑惑,慢慢地拖长、吞声,廷臣纷纷抬头,只见英王注视着城门外不远处,一行白衣人马刚刚立定。 “陛下?” 英王从轻微的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神色不佳,语气严峻,“菲尔德伯爵,请带绅士们先走,我仍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是,陛下。” 廷臣纷纷上马,向国王告退,英王却只眯着眼睛,瞧向那一行白衣人里面,一人披着长至脚踝的白色披风,很深的风帽遮住脸,他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另一手带着雪白的手套,抬起来把落下的银色长发拢进风帽里。 亨利微微冷笑。 第29章 白衣人将马鞭和坐骑交给侍从,然后拉着风帽,转身朝城堡的台阶走去。 他刚踩上第一级台阶,身后不远处传来侍从的惊叫声,然后眼前闯入某个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阵疾风,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城墙边拉去。 红色长发的青年用力将白衣骑士按在墙上。白色风帽下面一双碧绿得犹如翡翠的眼睛,随即露出讥讽的神色。 所有人都向他屈膝,他是英格兰和法兰西的王者,直视他的眼睛是 分卷阅读94 分卷阅读9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5 不被允许的,触碰他的身体也是一种特权,而偏偏面前的这个男人对他不屑一顾。反制住他的力量比他更胜一筹,手腕上传来火烧一样的剧痛,随即两个人的位置对换,亨利的后背重重地撞上古堡的墙壁,右手被按在自己的颈侧,呈一种非常扭曲痛苦的姿势,他本能地用左手去抓那只毫不留情地用力压制他的手臂,而对方又轻松地抓住了他的左手手肘,极其粗暴地按在胸口,亨利惊恐地听见自己肩部发出咔嚓一声细响,手臂从上至下一阵剧痛。 亨利头上冒汗,有些害怕,面前的白衣骑士是真的,在生气。 “兰开斯特……”亨利企图唤起他的怜惜之情。 一阵海风吹过,冰冷的银色长发从风帽中如冰冷的泉水飘出来,如他冰冷而讽刺的神情。 “躲了我半个月,怎么不干脆一直躲下去?良心不安?还是以为你真能把我瞒过去?”昳丽惊人的脸掩在雪白的风帽下面,银色的睫毛投影更深,那双惊艳的眼睛看得亨利有些呆了。自半个月前把加西亚软禁在多佛尔,异端审判局便随同大主教从坎特伯雷来到伦敦,公爵的事情必然无法对宫廷隐瞒了。亨利从那时就担心兰开斯特会去见加西亚,不,最主要不是担心这个,就怕兰开斯特要下手救人,和异端审判局对上。 ——兰开斯特和异端审判局的宿怨,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算得清的。 亨利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关押加西亚的地方,不仅如此,连他自己也不敢随便乱动,他老老实实呆在伦敦半个多月,哪儿也不去,直到加西亚的态度把坎特伯雷大主教惹得大怒,亨利无奈,只好从伦敦赶到多佛尔,他心里存着一点侥幸,希望兰开斯特能给他一些面子,可兰开斯特现在看他的眼神,几乎跟看一个白痴无异。加西亚在哪里,等于是亨利自己告诉兰开斯特的,以兰开斯特的性格,这件事会闹出什么场面,亨利不敢想象,他现在只想转过身去撞死在墙上。 但事实并不一定就是亨利想象的那样,兰开斯特和加西亚的关系,其实和亨利单方面的幻想有很大差距。 看着亨利一脸被欺负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骑士顿感头痛,漂亮的眉毛痉挛地扭曲了一下,他嫌恶地松开手。扔下一个“懒得理你”的表情,兰开斯特转身就往台阶上走,亨利吓得要死,赶紧手一伸,捞住兰开斯特的披风。 拉一拉并不要紧。因为加西亚的事情,兰开斯特本来就恨不得一剑捅死小国王,亨利这一伸手,无异于捋了一把老虎须,兰开斯特回头一瞪,凌厉的两道死光刷刷在亨利身上戳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找死啊你! 小国王被深深地伤害了。 ——不要这样吧,怎么说我也暗恋你老久了。 这样一想,就更加不能放手了。亨利手上用力,把兰开斯特雪白无暇的披风给抓出几道皱痕来。 这一点,就很糟糕。 杀人有什么了不起?兰开斯特眼睛一眯,开始拔剑。 亨利吓傻了。 ——明明差不多的脸,区别待遇怎么能这么明显? ——只想要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想要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为什么就是不行呢?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排除在外,没有人意识到我也会难过吗?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兰开斯特大惊,停住了拔剑的动作,面前的国王像个小女孩一样哭起来,晶莹的眼泪一串串顺着少女版加西亚的脸滚落下来,钴蓝色的大眼睛水光澄澄,看得兰开斯特心脏骤停。 这也……太惊悚了。 一身雪白的骑士站在第一级台阶上,红发的年轻国王拽着他的披风,低着头哭得伤心,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城堡上方的另一主角眼里。加西亚靠着窗,诡谲的蓝眼睛神色莫辩地看着下面两人。兰开斯特还在怔忡中,亨利牵着他的披风,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把嘴唇贴上去,吻他。 加西亚淡然看着,嘴角慢慢往上,勾起,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无。 亨利。 你好样的。 不用看也知道亨利那小混蛋接下来还要耍什么花样,加西亚背靠墙,滑坐在地毯上,视线落上地毯中央的纹章。 火与剑的纹章。 代表审判与天罚。 使晨星堕落的七原罪之首,乃是以自由为名的骄傲。 从前加西亚不懂。他与亨利一样,自诩聪明,藐视世间一切虚假的正义,以为能斩断所有世俗的枷锁,把万物玩转手中。 不肯交付真心,不愿被爱的羁绊束缚。只要别人爱上自己,只想用爱的锁链剥夺别人的自由。 但是他错了。亨利也错了。 “我不能让这样的人活着。真不能。”当初他就要回国加冕,听说萨珊还活着,加西亚的这句话发自内心。欺骗已经不管作用,必须让他死,自己才能自由——加西亚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从前他仰慕萨珊那种决然的,先知一般的姿态,以为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冷漠地把爱踩在脚下。 可萨珊是错的。 因为他活得那样痛苦。 加西亚现在知道了,萨珊错得离谱,并且他已经为自己的骄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妄图拿着爱的锁链去捆绑别人的人,早已经被爱的贪婪锁死,萨珊所有的痛苦都是咎由自取。 从前奔驰在广阔的天地间,加西亚觉得这个世界犹如牢笼,而现在他即将死去,被囚禁在这个冰凉的古堡里,他却体会到了可贵的自由。 爱的自由。 忏悔以往所有无谓的骄傲,承认自己爱萨珊,并发誓永远爱他,忠于他,不欺骗他,他的爱,经得起神的谛视。 加西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门上的锁链发出哐当一声响,紧接着锁链落在地上,进来的那个人,带来伦河两岸所有玫瑰的气息。 “你曾经对我说,等我死的那一天,你再问我要另一个答案。老实说,你是不是来要那个答案来了?”加西亚笑眯眯地抬头望着兰开斯特朝他走来。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兰开斯特站在加西亚面前,俯下头看了他一会。他单膝跪在加西亚身边,一手托起加西亚的脸,“是你自己想死,还是说你找到了逃避罪责的方法,所以这样高兴?” 加西亚任他托着自己的下颚,毫无躲闪地直视他的眼睛:“都不是。” “那是什么?” “你来救我,我很高兴呀。” 兰开 分卷阅读95 分卷阅读9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6 斯特紧紧盯着加西亚的眸子,碧绿的眼里无法掩饰地浮起一片涟漪:“对我说这样的话……你存心的?” 加西亚表情认真:“兰开斯特,如果我说我从未想置你于死地,以前骗你是迫不得已,你难过时我会很伤心,你相不相信?” “相信。” 加西亚露出一个苦笑,摇头。 兰开斯特皱眉,“你摇什么头?” “差距可真大。”加西亚吐了一口气:“我只是感叹,你比他好一万倍还不止,我为什么没有爱上你。” “你……” 加西亚说:“兰开斯特,你太完美,就像站在正午的太阳下面,所有的阴暗无所遁形,从前的我,在你面前会觉得自惭形秽,我配不上你……” 兰开斯特一听猛地从地上站起,顺手揪住加西亚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雪白的脸颊燃烧着愤怒的薄红:“你混账!”他直接拖着加西亚就往门口走去,加西亚大惊:“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挣扎着掰开兰开斯特的手,紧紧握住:“你听我说,我喜欢你,和亨利一样,是因为你太完美,让人忍不住想把你据为己有,得到你的爱,我很后悔……” “放屁!闭嘴!” 加西亚惊恐地立在兰开斯特面前,面前的白衣骑士如同一只发怒的猫科动物,绿眼中的瞳仁急遽收缩,美丽的唇线凌厉地绷紧成一根弦,加西亚哀求地握着他的一只手,隔着手套,紧紧握住:“兰开斯特,别那么傻,我一点都不值得你给我的信任,也千万不要相信亨利,他比我还糟糕,根本是个孩子……” “你……什么意思?” 加西亚说:“我看见亨利吻你了。”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和而冷静,“兰开斯特,他骗你的,就跟我一样,他的眼泪,他的吻,他说的所有话都毫不可信,你那么轻易就相信我的话,将来也一定会被他骗得很惨……” “为什么……”兰开斯特睁大了苍翠的眼睛,格外晶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难以想象的伤害,“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因为我的时间到了。”就像魔法师宣布魔法生效的那一刻所露出的表情,加西亚捉着兰开斯特的一只手,轻轻的吻下,门口传来一串和谐的脚步声。 加西亚转头,权倾罗马的米兰公爵夫人之子穿着一袭鲜红的曳地长袍正站在门口,他的身后,排列着异端审判局的十三使徒。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些,不知道分几章,争取明后天完结 ps.忽然觉得兰殿是个极弱的总攻(望天)阳光无心机攻么... 第30章 安德烈用白色的手套撑着下颚,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致地神情。加西亚对兰开斯特说:“我是一个真信徒,死之前的忏悔是真诚的,所以兰开斯特,我恳求你,记住我的忠告,别相信亨利?不兰他日奈。” 安德烈听到加西亚的话,眯起灰绿色的眼睛狡猾地笑了。异端审判局全体使徒的出现让兰开斯特不由自主地恐惧起来,脸上的血色稍褪,他一把抓住加西亚的手臂:“我知道!你用不着忏悔,我会带你走的。”右手伸向腰间蓝剑的同时,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加西亚!” 两只手都被人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从白手套外传递过来的炽热温度让兰开斯特心里发凉,被加西亚用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兰开斯特心里剧痛。 他没有办法……无法用暴力强行带走他。 几声寂寥的掌声响起。 安德烈拍着手,虚情假意地赞叹道:“多么感人的骑士之爱……”他走到加西亚面前,手指翻转,一只黑色的金属容器躺在他手心:“我亲爱的伙伴,你还有什么愿望需要实现吗?” “请给我一本圣经。” 安德烈了然,从华丽的长袍中取出一本黑色的拉丁文经书,递给加西亚:“要做临终祷告吗?” 加西亚点头:“我的这一生中,有太多人衷心爱我,如此隆宠,我应感谢上帝。” 安德烈微笑:“那么我和教皇陛下也算是爱你的人吗?” “是的。” “那么请接受我至死不渝的爱吧。”安德烈打开那只金属容器的盖子,亲自递到加西亚的唇边。 “住手!”兰开斯特挣开加西亚的手,刚要去阻拦,一只银红色的箭簇从安德烈身后飞出,兰开斯特心神不宁、完全没有察觉,箭镞打入他的手臂,只慢了一瞬间,加西亚毫不犹豫地张口,一饮而尽。 受伤的手臂流血不止,迅速地洇红雪白的骑士服,兰开斯特毫无知觉地抱紧加西亚,惊慌失措地用手卡住他的下颚骨:“加西亚!你真想死吗!” “快给我吐出来!” 加西亚咬紧牙关,兰开斯特捏住他下颚,用手指去掰开他的嘴,药水已经顺着喉咙降落,在身体里留下一路火烧的剧痛,加西亚脸上血色褪尽,带着兰开斯特摇摇晃晃往后倒去,两人跌在地上。冰凉的银色长发落在加西亚脸颊,如同苏格兰高地无常的雨水,如此舒适、沁人心脾。极大地缓解了身体里热烈的疼痛。 “吐出来……我求你了……”兰开斯特徒劳地托起加西亚的头,几滴热泪洒在加西亚脸上,“求你了……” 加西亚伸出手,手指穿过兰开斯特顺滑的长发,去摸他的脸,那迷人的绿眼睛里,泪水如同露珠,一滴一滴地凝结再一滴一滴落下,美得让人沉醉。 加西亚说:“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 最想说的“很漂亮”没能出口,体内的出血便伺机冲出了喉咙,一阵血腥翻涌,大片的鲜红顺着他嘴唇和染红了他惨白的下颚。 兰开斯特眼里的泪再无法抑制:“不……” 视线模糊了,耳边还能听见那个漂亮的骑士悲戚的哭声,拥抱着他的双臂温暖得令他窒息。 随着一阵不真实的黑暗,紧接而来的是极其真实、真实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些埃及的莲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加西亚猛然睁开眼睛。 这一定是幻觉。 他躺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的身上沾染着清新的睡莲香气,或许因为他们现在就睡莲池边。一池黑玉般的池水,满池墨色的莲叶,加西亚枕在萨珊的腿上,萨珊正在凝望池中淡紫色的莲花出神。凭借熹微的晨光,加西亚望见他洁白的下颚 分卷阅读96 分卷阅读9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7 和淡金色的睫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触摸。 萨珊回过神,加西亚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滑进他的头发里,疑惑地问:“难道这不是幻觉吗?”萨珊轻轻地抵住他的额头:“疼吗?” 加西亚点头:“很疼……你可以吻我吗?” 唇上的触感轻得如同飞絮,落在脸上的水滴反而更加温暖真实。 加西亚惊讶:“萨珊,你哭了吗?” “没有,闭上眼睛。” 加西亚听话地闭上眼睛。 通常人死的前一刻,会在短短一瞬间里重忆起一生中所有的细节。就像一整晚的梦境,其实只是醒来前那几秒钟急速转动眼球的过程而已。 闭上眼睛之后,加西亚的眼前如同飞梭一般闪过无数画面,时间急遽向后倒退,最后定格在一个熟悉的场景。 就像无数次忧伤的梦境里所看到的,加西亚站在二十多年前耶路撒冷老王宫的圆廊下,面前的白纱飞起来,圆廊的一面是睡莲池,另一面是东殿的花园。 夏天的末尾,蒸人的热气笼罩王宫,花园里的植物却茂盛地生长着,小路两旁的虞美人开到过头,吐出金黄的花粉漂浮在空气中,像精灵一样飞舞。 即将远行的紫眼少年正坐在花园角落的石阶上,脚边的草地落了一层被扯碎的红色花瓣,暗示他已经等了许久。 加西亚朝他走过去,听见脚步声的少年抬起头,紫色的眼睛好似星星一样瞬间明亮起来,焦急的神色一扫而空:“加西亚,你来了!” 加西亚俯身蹲下,以便和少年平视:“我来了。”他捧起萨珊的手,轻轻将少年手指上的虞美人花汁擦去,萨珊问他:“加西亚,你来是愿意跟我到安条克去吗?” “是的,我愿意。” 加西亚搂着少年的腰将他抱起来,抬头望向花园的出口,赫然发现绿面纱的科斯坦扎正在微笑着看他,科斯坦扎身后,安茹的凯瑟琳公主也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外出的长裙和斗篷,朝他伸出手:“加西亚,我们该走了。” 于是梦境戛然而止。 多佛尔海岬的城堡中,悲泣的声音已经停止。白衣的骑士紧紧地抱着黑衣的青年,青年的头颅向后垂下,下颚的弧度像一只孤独的飞鸟伸出翅膀,深红的睫毛了无生气地阖着。骑士银色的长发披散满地,刺目的红沾满纯白的披风,浸透了身下火与剑的纹章。 红衣的米兰侯爵宣布说:“诸位,结束了。” 回应他的话,一阵狂风从窗口吹进来,青年手里那本圣经落在地毯上,海风翻动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最后停在卷末,浸着血的那几行写道: “要对耶路撒冷说安慰的话,又向他宣告说,他争战的日子已满了,他的罪孽赦免了,他为自己的一切罪,从耶和华手中加倍受罚。” ——《旧约?以赛亚书》 作者有话要说:萨珊问他:“加西亚,你来是愿意跟我到安条克去吗?” “是的,我愿意。” ———————————————————— 小加终于答应了萨帅的求婚otz 终幕 尾声 巴黎1174年的圣诞节,漫天纷飞的大雪伴着唱诗班的歌声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 一年一度的新生大游行在祥和的白雪中充满热情地行进着,来自欧洲各地的贵族少年身着盛装,他们成群结队地走出大学校园,穿梭在巴黎的大街小巷。 新生们几乎堵塞了所有从校园出来的道路,我紧裹羊毛大衣,逆着意气风发的游行队伍使劲往回走。 “世上的荣耀与美丽,上帝把九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给了其他地方;人间的苦难与哀愁,上帝把九给了耶路撒冷,剩下的一给了其他地方……” 校园里安静肃穆,朗诵的声音传得很远。 皑皑白雪落在装饰着金色天使的真理柱上,大天使的一双翅膀在风雪中伸出,宛如飞鸟。真理柱立在米迦勒广场的正中央,广场的四面则由图书馆的灰色高墙包围。好不容易回到学校,穿过法学院的大楼,老远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广场中回响,我冲着站在真理柱下读书的人大声喊:“德米特里,看见安德烈教授了吗?” 虔诚的德米特里站在大雪里许久,听见我的声音转过身来,满身的雪花扑簌簌地往下掉,傻乎乎的模样真是可爱:“教授在新教堂!” 我大声嘲笑他:“听说你要参加十字军,德米特里,你拿得动锅炉间的铲子吗?” 德米特里一听,握紧了手里的书,表情有些羞涩:“嘿,去耶路撒冷不一定就要拿着剑,只要有一颗虔诚的心,总有一天能到那里。” 我冲他吹了声口哨,然后摆摆手往教堂去了。 这个时代有的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耶路撒冷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想、白日梦,偏偏却有成千上万的人相信它——流着蜜和乳的应许之地,遍地黄金和白银。 或者还有一种说法: 耶路撒冷,是所有赎罪之路的终点,圣地中的圣地,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反正我不相信。 我穿过教堂哥特式的廊,推开侧殿的耳门,巴黎圣母院的晚祷大钟恰好在此时敲响,传遍整个城区。 庄严的钟声伴着风雪,圣洁而安详。 安德烈教授从昏暗的祈祷间里向我走来,语气像年轻人一样愉快:“你好啊,托马斯!” 我从怀里取出一个金色的小信筒:“有您的信,教授。从诺曼底寄来的。” 每年的圣诞节,总有一封信像冬至那天的日落一样,准时地寄到巴黎,给我的导师带来满心的欢乐。我对信的来源充满好奇,于是多嘴问道:“教授,是谁的信让您这么高兴呢?” 安德烈从我手中接过金色的圆筒,装饰着漂亮家徽的信纸闪烁着灿烂的金边,就像这个幸福的日子一样,美丽又柔和。安德烈干瘦的手愉悦地抚过一行行精致的字迹,慢慢读完信,他向我露出由衷的微笑:“托马斯,你听过耶路撒冷的传说吗?” “当然听过。” “你相信吗?” 我摇头:“那不过是欺骗世人的说辞罢了。” 安德烈用一种难以名状的语气叹息:“真是年轻人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灰绿色的眼睛闪烁着狐狸般狡猾的色泽,如同每一次在课堂上我被他看似天真的语句诘问到无言以对时那样,他像个热爱恶作剧的少年,对无休止的神学辩论充满热情,我总被 分卷阅读97 分卷阅读98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8 他各式各样的论证折腾得筋疲力尽,想到这里,我忽然回忆起不久前他给我讲的那个有关于圣殿骑士团和十字军东征的故事。 “上个月,您在课上给我讲的那个故事……” “怎么了?” 我努力思考着应该如何措辞才不会被他抓住把柄:“那个故事是虚构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教授眨眨眼,示意我说下去,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首先,从1122年开始安茹的富尔克五世就一直在资助圣殿骑士团,安茹宫廷和圣殿骑士团的关系之紧密,加西亚作为安茹的王子,为什么在克罗地亚遇到那九个圣殿骑士的时候会不认得骑士团的标志?” 安德烈教授托着下颚,似乎开始感兴趣。 “其次,加西亚的哥哥、安茹的杰弗里比玛蒂尔达女王小整整十一岁,他们俩人的婚姻矛盾重重,1144年玛蒂尔达女王还在和斯蒂芬王争夺王位,杰弗里怎么可能有权使加西亚成为英格兰的王储、诺曼底公爵?即使他可以强行为他弟弟加冕,但那时他和玛蒂尔达女王的长子亨利也已经11岁了,他怎么可能爱自己的弟弟甚于自己的儿子?” 我还没说完,教授忽然哈哈大笑,我吃了一惊,安德烈连忙摆手:“你说得很对,请继续。” 我以为自己闹了笑话,开始有些忐忑不安:“第三……富尔克五世1136年后彻底失势,直到1154年小鲍德温亲自领导军队,耶路撒冷的实权一直都掌控在梅利森德女王手中,而你说她曾经被加西亚废黜,但为什么之后她通过摄政再次掌权,却试图说服加西亚与她一同摄政?” 教授似乎是认同我的看法,若有所思地点头:“亲爱的托马斯,你一定为这个故事查阅了不少卷宗吧?” 这是当然,虽然才三十年前的事情,留下的记录却少得可怜。我着重点头:“还有,安条克的科斯坦扎……” “好啦好啦!”安德烈教授露出苦恼的表情,挥手打断我越来越兴奋的论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这个故事不仅疑点重重,而且有非常严重的叛逆思想是不是?” 我稍稍愣了愣:“叛逆思想什么的、我并没有注意,但在您的故事里,诺曼底的加西亚、耶路撒冷的萨珊、安条克的莎耶尔和神圣罗马的奥拉尔……这些至关重要的人物,却根本找不到任何记载,不仅找不到任何记载,连所有与他们相关的卷宗都是空白,由此可见他们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历史上,您的这个故事是虚构的。” 安德烈默默地注视了我一会。忽然,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是个……笨学生。” 说我吗? 安德烈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被记载下来的,就是真实的历史吗?” 难道不是吗?看到我露出不解的表情,教授的眼里又浮起了那种狡猾的、恶作剧的光芒:“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今天你对这个故事所做的所有论证,加上你还没有总结出来的内容,请你写成一篇论文,然后在总论中回答我,究竟什么才是历史的真相。如果你的论述逻辑严密,我会考虑让你顺利毕业。” 毕、毕业?! 我惊喜地张大嘴巴,激动地说:“可是我几乎找不到什么资料……” “资料,有时候并不需要太多。”安德烈教授真的很像一只金毛的大狐狸,他摇摇尾巴从我旁边走过,轻轻地把那只金色的小圆筒立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不明所以地呆站好久。 这是……给我看吗? 那封来自诺曼底的信,就像一只美丽勾魂的手,引诱着我,去窥探一个久远的秘密。 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信筒的盖子。 窗外的风雪声更大了,教堂的灯火落在圣歌的旋律里,充满了美满的温馨。我不知不觉沉浸在写信人优雅绝伦的书法和温柔愉悦的笔调中。 望着那些美丽的措词和字迹,我想写信的人,一定有着无比高贵的出生吧。 连絮絮叨叨抱怨的句子都带着骄矜可爱的语气。 “最近又发生了几次争吵,全都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情。他的坏脾气,什么时候才能稍微改一改呢?他的脾气真不是一般坏啊……为什么每次道歉的都是我?还有,他能不能不要这么理直气壮地把喜怒无常当个性?心情不好从来不说,连我什么时候惹到他都不晓得,然后到关键时刻忽然说身体不舒服……我要被他整死了啊!我真的会很生气……”看到这里,连我都忍不住想嘲笑写信人的小孩子气。 “还有很多,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笨呢?英语学到现在,有一句话我都教了差不多快二十年,他居然还给我说反了!” 写信人没完没了地诉着苦,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像在骄傲地炫耀幸福,字里行间充满得意。满满地写了一长页,最后他说: “亲爱的安德烈,努尔丁和阿玛里克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凡上帝要召见的人,凡人不可阻拦。关于小国王的病,萨拉丁也已经在信中详细告诉了我,那并不是上帝加诸于耶路撒冷的诅咒,相反的,时至今日我反而深信不疑:耶路撒冷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蒙宠愈甚,其苦愈多,神的爱与苦难密不可分,国王正是被上帝所爱,他的苦,他的名,必将与耶路撒冷一样万古长存。 “加西亚?不兰他日奈早已为耶路撒冷献出生命。 “至于我,如今让我头疼的只是诺曼底的春季太潮湿,鲁昂附近又开始流行瘟疫,他很容易生病,头发养得长了,我一心想给他剪短,他却死活不肯。他晚上睡不深,所以冬季过后,我打算把晚餐换成燕麦…… “这几年我一直在考虑换处不太避世的地方居住,今年夏天我回安茹的时候顺道去了勒芒,在那里发现一座康斯坦丁时代的旧式城堡,周围有大片的葡萄田和兴旺的村庄,当地人非常热情。他很喜欢,所以我决定在那里兴建我们的庄园。我的伙伴,你知道那城堡的拱门上写着什么吗?真是惊人的巧合,就是那一年我们走进安条克,在大城门上看到的那句话: “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早都消灭了。在日光下所行的一切事上,他们永不再有分了。” “亲爱的安德烈,你看,世间到处都是美得让人流泪的奇迹。”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我轻轻卷起信纸,忽然想到,那句话好像是基督说的。 《耶路撒冷》 全文完 分卷阅读98 分卷阅读99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99 2010512 猫锦 作者有话要说:加西亚的最后那句话,其实是对我自己说的,明明写了一个好结局,却奇怪地更加难过起来。 既难过,又觉得幸福。 幽姐说得对,你就是不相信自己能幸福快乐,就是不相信自己能写happy ending 奇迹是一定会有的,应该相信,只要足够努力。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 烟尘与迷雾(米兰公爵番外) 圣母堂的大钟忽然在半夜敲响,那一瞬间我有强烈的预感,我知道,亲爱的索菲亚,我的妻子,刚刚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时候我乘坐的马车正好抵达天使堡,城区遥远的钟声似真似幻,我在马车中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米兰公爵。” 马车外的奴仆轻轻叫了我一声,主教大人正在等我。教皇今天一早在罗马郊外的别墅里病逝,丧钟未响,罗马城里暗流汹涌。 男仆拉开车门,我撑着下颚,用一种寂寥的眼神向窗外眺望,把挂着泪痕的侧脸留给了掩饰不住满脸诧异的主教阁下。他惊疑不定的目光来回地逡巡在我的脸上。我任性地不肯下车,他小心翼翼地在车外等候我的动静。 我在心底淡淡地一笑。 他一定在觉得不可思议,教皇的去世竟能够让那个坏到骨子里的男人静静垂泪,并且那眼泪看起来是如此哀伤而且真实。 主教阁下是对的。 教皇的死无足轻重。我在为一个温顺、天真、又不那么聪明的女人而心痛,并且认为这悲伤发自内心,我一生从未真诚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但我此刻的泪水是真诚的。我的确真心喜欢过那个有一双美丽蓝眼睛的女人。 在她病重的最后几天里,我表现得像一个深情的丈夫。 看着她逐渐凹陷变形的脸庞,枯萎的长发,和那双仍旧潸潸含情的蓝色眼睛,另一个人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鲜明地复苏起来。 一个我从未跟她提起过的人。 我从未跟我妻子提起过,金雀花家的小公爵,一个同时拥有傲人美貌,恶劣性格,与狠毒心肠的坏男人。 一个忽然出现在舞台中央,如同神光乍现,又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影子般的男人。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一生都衷心热爱着那位挚友,虽然他用一再的任性和背叛伤害我的感情,虽然他令我感到深深的失望,但毫无疑问,除他之外,我没有信任过任何人,期待过任何人。 怀念过……任何人。 ×××××××××××××××× 我认为一个真正的野心家不应该拥有一丝一毫的浪漫情怀,他必须无情并且天生无情── 到现在我也仍然这样认为。 然而人年少的时候,无法避免地都会高估自己。 在罗马初遇那一年,我和他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以为彼此都是能改变世界的人。此后的二十年,时光证明我们都错了,但是我们固执又自大,不肯承认自己不过是凡人。 他失去一切,我失去了他。 我们不过是凡人。 我们也有感情,也渴望别人能爱自己,也任性,也自私。 金雀花家的加西亚,既是个强大的人,他所路过的地方,血海汪洋;同时也是个可怜的人,犹豫不决,最终葬送了自己,一生想要的东西和最想要的人,他一个也没有得到。 加西亚亦是我此生见过最顽强的人,从不诉说痛苦,也不流露一丝一毫真情,经受过非人的折磨而不肯死去,忍受无边的屈辱也不曾低头。然而我最后一次望向他的眼睛里,我想我听到了他的肺腑之言。 ──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不是肉体上的酷刑也不是精神上的屈辱,而是彻骨的孤独。这孤独并不是由于无人爱他,恰恰相反,是他不愿意去爱那些爱他的人。 纵观我的朋友短暂的一生,爱他的人大多如同昙花一现般既美丽又不幸。相对的,加西亚所表现出来的自私与野望就尤其显得卑鄙残酷…… 其实他不过是个被命运作弄的“盲眼人”罢了。 他爱过的人──他至死也不肯承认──比如那个像矢车菊一样妩媚的日尔曼公主,我自始至终也没有搞懂,加西亚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也许正如同古罗马的一个皇帝说过的一样: “越是喜爱的,越要抛弃向荒野”。 还有那个明亮得刺眼的英国骑士,我并不是说那个美男子是朵多刺的玫瑰花,事实上,兰开斯特是个出奇温柔的人,灵魂单纯得天使都觉得羞愧。他身上有一种光芒,使得我和加西亚这种内心阴暗的人无法直视。那样纯粹的强者,只要稍稍加以利用,就会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结果加西亚不仅拒绝了这把剑,直到最后,还用死来逃避他。 听起来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如果这一切爱的幻影都淹没在耶路撒冷的烟尘与迷雾里,就没有什么不是理所当然。 因为一切都是泡影。 因为那双紫色的,犹如枷锁的眼睛。将我的朋友,深深地困在了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 天堂之路的起点,更像是噩梦尽头,链接着地狱的门。 我还记得的黎波里大战前,我们在安条克,那家伙拖着半条命伏在桌子上划地图的样子。昏暗的油灯下,他额头上的冷汗一道道往下流,脸色苍白,握着炭笔的手也在瑟瑟发抖。 一向自命不凡,狡猾得像狐狸一样的加西亚,应该永远从容的加西亚,那真是前所未见的凄惨模样。 我知道自己又被他骗了。 什么“就像一个骑士应该做的那样”,说得好听,他哪里会有什么骑士精神,只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豺狗,快要疯狂的样子而已。 对萨珊,加西亚既不能杀死他,也不想看着他被别人杀死;既不能征服他,更不想被他征服。 他们更无法相处,无法信任,无法原谅,无法臣服。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无法分离。 就算是我,也会发疯的。 加西亚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狂暴的光,就像殉道者或者疯子那样炯炯有神。贝鲁特决战大获全胜之后,他像个皇帝一样举行 分卷阅读99 分卷阅读100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0 了凯旋,那时候再看他的眼睛,完全已是无可救药的征兆…… 他抓着我的手,那种神经质的僵硬从他的手指上传递给我,他语气特别真诚地说:“我一直,一直在等那一天。等他死了,我就解脱了。解脱了……最多也不过是十年……他死后,一切都归我,他的女儿,他的国家,他的臣民,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你已经疯掉了,加西亚。”我很不满地瞪着他说,“而且你抓得我很痛啊!” 加西亚无辜地松开手。 当时我就觉得,他真是一个可怜的,无辜的,倒霉的,不幸的……坏人。 那之后,我常常在王宫的高处,遥遥看见加西亚独自一人坐在塔楼里。 有一天,也许他是有点醉了,我走过去叫他的时候,他忽然又抓住我的手,浑身发抖。他哭了,因为他的眼睛红得滴血。他一面哭一面对我更正了他以前说过的话:“我一直很害怕那一天,他死了……我该到哪里去呢?安德烈……要是他死了,我要怎么办呢……” ××××××××××××××××× 想到这里,我诡异地笑了几声。在马车外等候多时的主教被我突兀的笑声吓得一抖,脸色白了白,我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走下马车。 这里是基督时代一千年后的罗马。 世界一如既往被阴谋所笼罩。 罗马,一如既往地深处阴谋的中心。 我登上天使堡的石阶,站在高处,最高处,往东方眺望。 东方的尽头,是一座白色的城。 无数亲爱的亡魂葬送了,耶路撒冷,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吗? 耳畔的夜风呼啸而过,仿佛又听见他的声音: “安德烈……要是他死了……我要怎么办呢……” ×××××××××××××××××× 我最亲爱的朋友,一生没有爱过任何人。 因为那既不是爱,更不是恨。 我的一生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我却为一个人的存在而得到救赎。 因为那既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 《天国下的守墓人》 part.1 ... 他的容颜,如湖水,如阳光,如清晨的第一滴朝露。 他因俊美的容姿而闻名于世,他的名字蕴含着玫瑰的传说。 在他出生的那一年,一个路过的游吟诗人为他的母亲唱了一首歌,他的名字便从这首歌谣中来,兰开斯特—— 伦河畔的玫瑰,在雾色的清晨散发出芬芳。 诗人临走前献给兰开斯特的母亲一束火红的玫瑰,从此消失在海的彼端。 那丛红玫瑰就在城堡高阁上静静绽放,干枯,直至化作尘埃。 伦河畔的领主拥有广袤的土地,河谷的温润气候使得那里百花盛开,有玫瑰和丁香,铃兰和百合,然而再没有哪一朵,比得上兰开斯特出生那一年的那一束火红的玫瑰。 ——领主夫人如是说。 便是他母亲的那一句话,令兰开斯特一生也无法忘却那如火一般的红。 (一)世界上最美的红 兰开斯特的母亲是苏格兰的贵族女儿,如同苏格拉高地的冰雪一样,身体冰凉,沉默寡言,眼睛透着寒冷的蓝色。她母亲的美貌在领主大人的所有臣民间家喻户晓,性格冷漠亦闻名于世。 在那个年代,苏格兰的女儿嫁到伦河畔的城堡里,就永远失去了回到故乡的机会,兰开斯特的母亲终日显出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态来,自兰开斯特记事的那一天开始,他便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的温柔。 他只记得母亲美丽的容颜,银色的长发,披着柔软的羊毛披肩,坐在城堡的高阁上,永远,永远只注视着窗前的那一束红玫瑰。 眼神那么温柔。 幼年的兰开斯特,总是站在远处,静静地望着母亲的侧影。 那玫瑰早已失却了红,花瓣干枯破碎,但从母亲的描述里,兰开斯特觉得那颜色是世界上最美的红。 “你会知道的,兰开斯特,”这是母亲唯一一次转过来,看着他,“有一天,你也会找到那种独一无二的颜色,当你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 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母亲将目光从那束枯萎的玫瑰上移开来,看着他。 “原谅我。”银发的美丽女人对他说道。 说完这句话的母亲,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原谅我。 母亲这样对他说。 原谅我,不爱你,兰开斯特。 原谅我,无法爱你。 (二)帽檐上的金雀花 兰开斯特的母亲死后,伦河畔的领主,兰开斯特的父亲,将有着与母亲相似面容的他送往法国。 兰开斯特的叔父在安茹的宫廷中负责指导王子们的学业。 1125年,渡海的大船抵达海峡对岸的法兰西。牵着叔父的手,兰开斯特走进了安茹的华美宫廷。 这是一个前所未见的富有国度。 城堡之中,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路过他身边的男男女女,衣着精致,举止高雅,周身散发着芬芳的气味,令人目眩神迷。 而这一场惊叹而新奇的际遇,在他第一眼看见富尔克五世的儿子——安茹的杰弗里时,达到了顶峰。 时值一个夏日的下午,在安茹宫廷精美的宫殿里,兰开斯特在他的叔父的带领下,来参见他在法国的监护人,安茹的富尔克伯爵。 宫殿一端的走廊里,站着四五个少年,腰间配着长剑,臂上挂着图案精美的盾牌,正在谈笑。 其中一个,穿着深绿色的骑装,扎着白色的腰带,脚下是一双骑马的白色长靴。尚未看到面容,便能觉出他身上惊人的美丽。 他有一头深红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像玫瑰花瓣一样卷曲着,随着他头部的微微动作而变换着深深浅浅的丰富色泽。 兰开斯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直到叔父拉着他的手,走向那个少年。 “下午好,殿下。”叔父向少年行了一礼。 “您好,先生。”少年转过头,看着在叔父身边的兰开斯特,“这是谁?” “这是我的侄子,殿下。” 叔父将兰开斯特牵到少年的面前,对他说,“兰开斯特,这位是杰弗里殿下,伯爵大人的儿子,向殿下行礼。” 分卷阅读100 分卷阅读101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1 “您……您好,殿下,很高兴见到您。” 兰开斯特的身高尚且不及杰弗里的胸口,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仰望着杰弗里。 真是……美丽极了。 蓝色的眼睛,像最清凉的湖水一样,幽深静谧,肤色比清晨的冰雪还要洁白耀眼,而神情又是那样的温柔。 他的容貌,模糊了世间一切少男少女的界限,令美的定义,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兰开斯特忘记了行礼。 王子向他微微一笑:“你好,兰开斯特,欢迎来到安茹。” 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美丽事物的吸引力,从那一天之后,兰开斯特寸步不离这个红发美少年的身旁。 安茹的杰弗里,在兰开斯特刚到法国的那一年,正当十二岁。当时他的外号是法兰西的“le bel”,也就是美人的意思。这种跨越性别的赞美,发自肺腑,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忍心将任何伤害加诸在他身上。 也正是这样,集万千爱慕于一身的少年,知道如何用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来应对身边不计其数的追求者。 三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兰开斯特在杰弗里身边,始终只是一个小小的跟随者而已。 1128年夏季,杰弗里十五岁的生日到来,安茹宫廷一连整整七天都沉浸在隆重而盛大的庆祝活动中。 夜幕降临,杰弗里骑着马走向卢瓦尔河畔,兰开斯特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河水在葱绿的森林间穿流而过,河面碧波荡漾,倒影着天空中的晚霞,还有河畔宫殿的美丽灯火。 杰弗里拉住缰绳,兰开斯特停下脚步。 杰弗里下了马。 他站在兰开斯特面前:“你为什么总是跟在我后面?” “……” 兰开斯特不说话,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杰弗里。 他仍旧没有超过杰弗里肩膀的高度。 “你为什么总是跟在我后面,又一句话也不说呢?”杰弗里接着问。 “……” “你在害羞吗?” “……” “你喜欢我吗?” 兰开斯特低下头。 河面上的风吹来清凉的香气。他银色的头发,在逐渐变暗的天色里,仍旧闪着柔和的点点辉光。 慢慢地,兰开斯特将始终攥在身侧的手抬起,递到杰弗里的面前。 他张开手指。 那是一支细小的,有着淡淡鹅黄色的,金雀花枝。 杰弗里露出惊讶的神情。 “送给我的?” “……”兰开斯特雪白的脸颊瞬间通红,“生日快乐……” 杰弗里的蓝眼睛凝视着兰开斯特手中的鹅黄色花枝。 那颜色如此温暖,就像面前这个孩子一样,无比温柔,无比纯洁。 他稍稍低下头,“你不给我戴上吗?” 兰开斯特惊讶地睁大绿色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手,将细小的花枝插在了杰弗里的帽檐上。 “好看吗?”杰弗里问。 兰开斯特愣愣地点点头。 杰弗里看着他面前羞涩地低下头的男孩。 兰开斯特始终红着脸,眼睛盯着地面,不敢去看面前那个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的少年。 毫无预兆地,红发的王子低下头,轻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谢谢你,兰开斯特。” 杰弗里微笑着说,“我会一直戴着它。” 那一个傍晚,安茹的夏夜,卢瓦尔河的波涛声,如同烙印一般,永远留在兰开斯特的心头。 《天国下的守墓人》 part.2 ... (三)嗨,穿红裙的玛蒂尔达 那天晚上,兰开斯特跟在杰弗里的身后,走进灯火辉煌的金色宫殿。 杰弗里的帽檐上,那一枝细小的金雀花,吸引了无数惊诧的视线。 红发的美少年,仿佛不属于这个人间的精灵,他穿过晚宴大厅的中央,走向坐在王座上安茹伯爵。 伯爵身旁,坐着一个红色长裙的女子。 女子手托权杖,头戴金色的鹿角王冠。 杰弗里走到女子的面前,屈膝行礼,他吻着她的手:“愿殿下永享荣光。” 红裙女子是已故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妻子,曾经的德国女皇;她亦是英格兰王亨利一世的女儿,在“白船”中身亡的威廉王子的妹妹;她宣称自己为英格兰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女子神情高傲,不可一世。然而在红发的少年来到她的面前的那一瞬间,她没能来得及掩饰住眼中的那一抹惊艳。 杰弗里淡淡地垂下眼睛,避开了玛蒂尔达公主的目光。 然而纵使他竭力回避,那一夜的邂逅,终究还是改变了所有人的人生。 庆典之后,玛蒂尔达公主并没有动身返回英格兰,她留在了安茹宫廷。 一个月之后,富尔克五世宣布了杰弗里和玛蒂尔达订婚的消息。 就在这一年,在逐渐变得寒冷的一个秋夜里,安茹的王宫灯火通明。 助产士和医生们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紧张忙碌,仆人们则在走廊上慌里慌张地奔跑着传达消息。 兰开斯特轻轻推开宫殿深处一扇精美的木门。 房间里十分安静,点着数十支深红色的蜡烛,一层又一层浅黄色的轻纱垂在地面,光线温暖柔和。 兰开斯特向站在婴儿床边的红发少年走去。 “杰弗里殿下?”兰开斯特说,“是您叫我来的吗? “嘘……”杰弗里转身,用手指在唇上轻轻地比了一下。然后向他招招手,“别吵,过来。” 兰开斯特走到他身边。 他看向摇篮里。 一个头上顶着稀稀落落的红色毛发的粉团子正躺在摇篮里,紧紧地闭着眼睛。 兰开斯特张大了嘴:“它好可爱……” 杰弗里温柔地凝视着摇篮里的婴儿,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他是我最小的弟弟。” “他叫什么名字?” 杰弗里伸出手,轻轻地用手指摸了摸婴儿的脸颊,“加西亚。” 然后他甜蜜地笑着说:“他真漂亮,不是吗?” 兰开斯特点点头。 杰弗里弯下腰,吻了吻婴儿的额头,“我要永远庇护他,让他在我的怀里无忧无虑地长大……我还要给他这个世界所有最好的东西,一切他想要的……” 兰开斯特听了,认真地看着摇篮里沉睡的加西亚,然后说:“我也会保护他的。” 杰弗里微微一笑。 他静静地站在摇篮边,许久,然后说:“我父王要离开法国,到耶路撒 分卷阅读101 分卷阅读102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2 冷去。” “耶路撒冷?”兰开斯特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为什么?” 杰弗里摸了摸兰开斯特的头。 他没有解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样,他继续说,“我将要继承安茹伯爵的王冠。然后南特,曼恩,旺多姆……这些地方的领主都将向我效忠,我还会娶英格兰的玛蒂尔达公主为妻……” 红发的王子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中透出寒冷而寂寥的神色来。 “有时候,我对未来感到害怕……” 杰弗里说。 兰开斯特心中一痛,轻轻握住杰弗里的手。 杰弗里转过头,忧伤的神色又从他的蓝眼中褪去,他淡淡地笑着,“但是你是不会感到害怕的,对吗?小兰开斯特。” 兰开斯特挺起胸,“我会保护您的。我会成为最强大的骑士,我会守护安茹,您,还有加西亚,我永远不会让殿下感到害怕……” 杰弗里轻抚着兰开斯特雪白的脸颊,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柔情,他又一次低下头,吻上兰开斯特的唇。 兰开斯特瞪大了绿色的眼睛。 摇篮里,粉色的婴儿在睡梦中露出笑靥。 加西亚出生后第三天,十五岁的杰弗里与二十六岁的玛蒂尔达在安茹的大教堂里举行婚礼。紧接着,杰弗里继承安茹伯爵的封号,加冕仪式完成的次日,富尔克五世便启程离开了法兰西,前往耶路撒冷。 兰开斯特始终记得那一天,那场在卢瓦尔河畔,在金色的落叶中举行的婚礼。 那似乎是唯一一次,兰开斯特看见玛蒂尔达不穿红裙的样子。 英格兰的公主穿着白色的长裙,手中捧着白色的百合花。 安茹的王子托起她的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神父宣布这桩婚姻被上帝所祝福,然后玛蒂尔达转过身,面向红发的王子。 杰弗里揭开她头上的白色长纱,低下头,嘴唇在她的脸颊上淡漠地触碰了一下。 即使是在神坛下远远地看去,兰开斯特仍能感受到,那一吻的冰凉与无情。 玛蒂尔达从不微笑。 杰弗里却对任何人都微笑。 只是,从不对玛蒂尔达露出微笑。 1133年,杰弗里和玛蒂尔达的第一个孩子在伦敦出生。玛蒂尔达用她父亲的名字为这个男孩取名为亨利,整整两年,杰弗里从未去到过海峡的那一边,去看亨利一眼。 而此时,耶路撒冷的富尔克五世派人来到安茹,希望将加西亚从安茹接往东方,杰弗里一开始拒绝了父亲的计划,坚持要将加西亚留在他身边。 然而不久之后,他又改变了初衷,并将加西亚与他的姐姐凯瑟琳公主一起,送往了耶路撒冷。 1135年,亨利一世去世,史蒂芬和玛蒂尔达争夺王位,英格兰内战爆发。 两年后,史蒂芬在伦敦称王,玛蒂尔达带着她的军队暂时撤往海峡对面的法兰西。 当玛蒂尔达抵达安茹王宫时,已有关于兰开斯特和杰弗里的流言传入她的耳朵。 在王宫的走廊里,正是当年兰开斯特遇见杰弗里的那一处转角,兰开斯特同杰弗里谈笑着,玛蒂尔达牵着四岁的亨利朝他们迎面走来。 当那鲜红的裙子飘进兰开斯特的视线里时,兰开斯特一愣,停下脚步。 玛蒂尔达低下头对亨利说:“亨利,去吻你的父王。” 年幼的孩子踟蹰着,然后向杰弗里走过去,嘴里软软地呼唤着:“父亲……” 杰弗里连看都没有看亨利一眼,面无表情地从玛蒂尔达的身边经过。 兰开斯特看了看玛蒂尔达。 穿红裙的公主面上毫无一丝波澜。 兰开斯特跟在杰弗里的身后追去。 他轻轻走进杰弗里的房间。 年轻的安茹伯爵正坐在窗前,窗外,是从帝国时代起就未曾有一丝改变的深绿色的森林。 每天清晨,兰开斯特都会在森林中勤奋练剑,直到第一缕阳光照上树梢。他曾经许下誓言,要成为整个欧洲最强大的骑士,如今,他正朝着这个目标飞快地成长着,一日比一日更强。 兰开斯特走到杰弗里身后。 他将手放在杰弗里的肩膀上。 杰弗里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嘴角露出微笑:“小兰开斯特,今天我收到加西亚的给我写的信了。” “是吗?” “他的字写得非常好看。”杰弗里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神情,“他真是聪明极了,不是吗?才九岁,他的拉丁文就可以出口成章……” 红发的安茹伯爵一面说着,双肩却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是我的错……兰开斯特……” 兰开斯特弯下腰从后面拥抱住他,“不,殿下,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杰弗里摇摇头,“当初是我把他送走的,如果我不答应父亲,如果我没有将他送到耶路撒冷,他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痛苦的事情。” 兰开斯特小心翼翼地吻了吻那红色的长发:“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殿下。加西亚现在在罗马过得非常幸福,他是法兰西的金童,听说教皇十分宠爱他。” 杰弗里的眼睛仍旧被悲伤笼罩,他轻声道:“凯瑟琳……”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发出砰的一声。 兰开斯特惊讶地转身。 玛蒂尔达穿着盔甲,红裙上满是从校场上带来的灰尘,她直接走到杰弗里的面前,神情冰冷:“您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了,伯爵大人。” 就在玛蒂尔达出现在杰弗里面前的一瞬间,所有的温柔神情都从红发王子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样突兀而刻意的转变,令兰开斯特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疑惑。 杰弗里的目光落在窗外,一言不发。 玛蒂尔达解下佩剑,往地上一扔,发出巨大的声音。 她走到杰弗里的面前,摘下骑马的手套,抓住他的下颚。 玛蒂尔达抬起他的脸,迫使杰弗里看向她的眼睛:“不要试图向我挑衅,杰弗里。下一次,别再让任何关于你的流言跑进我的耳朵。” “什么时候轮到妻子可以管制丈夫的言行了?”杰弗里微微皱眉,他偏过头避开玛蒂尔达的手,“离开我的视线,立刻,马上,我一秒钟都不想看见你。” 说完他站起身,还没走开,玛蒂尔达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用力摔在桌面上,单手捏住他的脖子。 她俯下脸,逼视着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瞳,低声道:“杰弗里,不要妄想你能从我的身边挣脱。从你第一天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起,你就永远也无法逃出 分卷阅读102 分卷阅读103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3 我的手心了。” 说完,玛蒂尔达冷冷地吻了吻杰弗里的嘴唇。 杰弗里的眼角一瞬间染满耻辱的红色,他用力推开玛蒂尔达,双手握拳,脸色苍白。 玛蒂尔达后退了几步,然后靠在窗台边,淡淡地,她语气笃定道,“别再欺骗自己了。杰弗里,你已经爱上我了。” “永远不可能。” 玛蒂尔达看着杰弗里。 杰弗里的眼睛看向别处。 玛蒂尔达朝杰弗里走去,“你躲不开我的视线的,杰弗里。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给你英格兰的王冠,领土,财富,这世界上的一切。然而,我也可以毁了你。” 玛蒂尔达站在杰弗里的面前,如同宣布诏令一样,扬着小巧的头,她对杰弗里说: “我,红衣的玛蒂尔达,英格兰的女王—— “我生来,就是为了统治他人——而你,安茹的杰弗里,你生来,就是属于我的。” “永远——不可能。” 杰弗里再次强调了一遍,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玛蒂尔达站在他身后,她默默凝视着杰弗里背影的目光里,仍旧看不出一丁点的柔情。 随后她淡淡瞥了兰开斯特一眼,也走出门去。 (四)空誓言 那一天,直到傍晚,兰开斯特都站在那间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整个人被一种轻飘飘的失落感俘获了。 就像当年,在伦河畔的城堡里,每一个寒冷的秋日,兰开斯特安静地站在阁楼的门口,默默注视着母亲的侧影一样。 孤独,细密的悲哀,像水一样淹没了他。 ——看着我,转过头来看着我,母亲。 兰开斯特在心里呐喊道。 ——别再看着那些干枯的碎片了,看着我啊…… 那些年幼的兰开斯特始终没能喊出来的话,这一天,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无法说出口。 自始至终,那双竭力避开玛蒂尔达的视线的蓝色眼睛,一次都没有看向他。 他从未看向他。 那些许下的誓言是空虚的。 兰开斯特恍然大悟,他梦想成为骑士,梦想着去守护去效忠的那个美丽的人,从未需要过他。 那些年少时温柔的吻,是空虚的。 他的爱,他的愿望,也都是空虚的。 那天晚上过后,有什么东西似乎改变了。 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兰开斯特仍旧以杰弗里的第一骑士自居。 流言仍旧在传。 杰弗里仍旧不对玛蒂尔达展露一丝一毫的微笑。 唯有不同的,是兰开斯特日渐成熟的身体和技艺,还有围绕在他身边逐渐增多的少男少女。 一面是鲜花和赞美。 一面是声名狼藉。 他和安茹伯爵的传言于是被忽略了,取而代之的,是安茹的宫廷里对他不满的声音慢慢累积。 不过战争很快改变了现状。 玛蒂尔达在法国整顿完毕,再次向海峡对面的王座发起进攻。 安茹伯爵参战,兰开斯特随杰弗里回到英格兰的土地,在那场漫长无比的王权争夺战中,兰开斯特名声大噪。 他配着一把有冰蓝色剑刃和玫瑰花纹的名剑。 从没有一个敌人能靠近他身体一英尺的距离。 然而他又是如此年轻,高挑,白皙俊美。 于是“玫瑰骑士”的称号在英格兰的土地上流传开来。 五年之后,玛蒂尔达在林肯击败了史蒂芬,登上王位。英格兰的女王与年轻的安茹伯爵共享王冠,一个领土空前辽阔的跨海帝国被建立起来。 女王性格暴躁,独断专行,在她的臣民之中不受爱戴。女王的丈夫,安茹的伯爵却亲切温柔,并且又拥有世间罕有的美貌。于是轻易地,英格兰人对这个来自法国的王的喜爱,超过了他们自己的女王。 在伦敦的街头,兰开斯特总是能听见用六弦琴伴奏的歌谣。 人们传唱着玫瑰骑士在战场上守护国王的故事,传唱着他们取得胜利的那一天,安茹的王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进城门,红发国王的帽檐上,斜戴着一支鹅黄色的金雀花。 “金雀花的王,安茹的王…… 世界上所有的玫瑰都会守护他……” 歌声传遍了英格兰。 在昏暗的王宫里,兰开斯特站在宫殿的外廊上,望着王庭中纷纷扬扬的大雪。 雪地里,穿着火红长裙的玛蒂尔达正在向宫殿走来。 女王的棕色发髻上落满白雪。 兰开斯特从没有向女王行过礼。 女王亦从未和他有过一次交谈。 这一次,依然如此。 兰开斯特与女王擦肩而过,他潇洒地抖了抖宽阔的白披风,走进茫茫大雪。 一扬手,来自罗马教皇的火刑判决书在风雪中飘得无影无踪。 这天晚上,兰开斯特带着一身伤回到宫殿里。 安茹的王披着御寒的大氅,站在他房间的门口等着他。 那莹莹的暖黄色烛光下,红发的男子仍旧美得惊人。 “杰弗里殿下……” 杰弗里推开房门,将兰开斯特扶进房间。 兰开斯特心存愧疚,默默地坐在床边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安茹的王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看着他。 “是异端审判局的使徒?”安茹的王忽然开口问道。 兰开斯特点点头,包扎好肩膀。 “兰开斯特,你离开这里吧。”杰弗里说。 兰开斯特大吃一惊,手里的药水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杰弗里淡淡地说,“去参加十字军,然后就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了。” “不要,”兰开斯特急忙道,“我不会走的。” 杰弗里没有回应兰开斯特的话,“你可以加入圣殿骑士团,安茹伯爵代代都是圣殿骑士团最慷慨的资助者之一,你如果进了圣殿骑士团,一定会十分顺利的。” 兰开斯特碧绿的眼睛里满是惊心的痛色,年少时亲昵的称呼忍不住脱口而出:“杰茜,你要赶我走吗?!” 杰弗里转过头,那双被称为是“盛满了卢瓦尔湖的碧波”的蓝色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 “加西亚已经十二岁了。” 安茹的王这样说,“下个月,我要册封他为诺曼底公爵。他将是我的继承人。他会拥有整个英格兰,诺曼底,安茹,南特,曼恩,旺多姆,还有纳瓦拉的领土,我要让全世界都属于他……” 啊,就要 分卷阅读103 分卷阅读104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4 结束了。 兰开斯特悲伤地想道。 终于—— 走到尽头了。 虽然从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 但兰开斯特仍然哀恸地说:“我不要离开你,杰茜,我可以去跟女王说清楚,我并没有和你……” “嘘……” 杰弗里走到兰开斯特的面前,如同安慰受伤的孩子那样,轻声止住了兰开斯特的话。 他低下头,一如当初,他们还年少的时候,温柔地吻上兰开斯特的嘴唇。 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意义的吻。 纯洁的吻。 真正无情的吻。 “原谅我,小兰开斯特。” 杰弗里说。 一个月后,兰开斯特离开英格兰,走向东方的圣地。 原谅我,兰开斯特。 美丽的王子对他这样说。 原谅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天国下的守墓人》 part.3 ... (五)当骑士风华正茂时 在梵蒂冈,锁在圣彼得像后面的密龛里的,是一个小小的骨灰匣子。 匣子里没有遗骨,而是一块灰褐色的木片。 1163年鲍德温国王去世后,兰开斯特离开耶路撒冷,然后短暂地在罗马停留过一段时间,当他远远地望向圣彼得像的时候,不经意地,就回想起当初加西亚告诉他的这件事。 加西亚说,每一个戴上耶路撒冷王冠的人,都是囚徒。 兰开斯特问,怎么会是囚徒。 加西亚说,他小的时候,教皇尤金三世曾经牵着他的手走过圣彼得像,当时教皇指着圣徒背后的密龛对他说,那里的骨灰匣子里装着的是耶路撒冷的心脏。 加西亚说,后来他才知道,那所谓的心脏不过就是一块从耶路撒冷弄来的破木片,据说是装基督肉身的棺木的碎片。 如果耶路撒冷的心脏是圣棺,那么耶路撒冷本身,不就是一座坟墓。 ——耶路撒冷的王,就是这座白色圣墓的守墓人。 加西亚不屑地跟兰开斯特说,偏偏还有成千上万的王子,为了把自己囚禁在一座坟墓上,争得头破血流。 真是蠢。 加西亚低声骂了一句。 当时他刚从黑|天使堡回到罗德岛,一副气得大喘的样子,暴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好几个小时都平静不下来。 那是很常见的事。 兰开斯特知道,这是因为他又跟萨珊大吵了一架。每次吵完,加西亚的那层羊皮就要掉一次,短暂地暴露出他的本来面目。 所以兰开斯特很清楚加西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兰开斯特又觉得,虽然加西亚不是什么好东西,加西亚的本质却并不是坏的。 原因之一,兰开斯特认为加西亚胆子很小。 加西亚生平唯二怕两样东西,一是女人,一是兰开斯特。 加西亚最怕女人,精确一点说,最怕心机深沉的女人。 世界上他最最怕的,是安条克的科斯坦扎。不过这女人老早就死了,加西亚头一次听说那女人的死讯时,开心得像是过节一样。然而不久这个美梦破灭,那个绿面纱的神秘兮兮的库尔加莎在门帘的后面朝他微微一笑,加西亚又瘪成了一条干鱼。 加西亚生平第二怕的,就是兰开斯特。 兰开斯特心机一点儿也不深沉,但是,异常可怕。加西亚一见到兰开斯特,就像见到猫的耗子,浑身的毛都竖起来,随时都准备逃跑。 于是加西亚在兰开斯特面前总是露出一副胆战心惊畏首畏尾的可怜样子,兰开斯特内心的声音则是—— 哇,好可爱…… 当然这是玩笑。 兰开斯特认真地觉得,加西亚的内心深处,一直都对耶路撒冷怀着痛苦的回忆,所以即使加西亚被复仇和野心驱使着回到这里,他的愿望仍旧是逃离这个地方,这座坟墓。 就像他自己说的—— 耶路撒冷的王,就是这座白色圣墓的守墓人。 谁会想当一辈子守墓的囚徒呢? 所以兰开斯特无论如何也要带加西亚离开这里,离开耶路撒冷,离开东方,离开这个埋葬所有幸福的坟墓。 因为他发过誓,要一辈子守护他,守护那个粉红色的,出生在安茹王宫中的红头发的婴儿。 要让他幸福。 …… 第一眼再见加西亚的时候,兰开斯特立即认出了他。 那顶着一头火红头发的少年从雪地里狼狈地爬起来,被俊美的银发骑士嘲笑得无地自容。 在此之前,兰开斯特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牵挂。他活得狂放不羁,就像冰原上的风。 然而看到加西亚的脸时,兰开斯特在头盔的面罩后面愣了一下—— 哎呀,是美少年哎…… 咦,不对,为什么有点眼熟? 啊啊,原来是加西亚。 嗯,果然安茹伯爵家的都是美人胚子,这小家伙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有让人食指大动的欲望了,如今看起来更加美味。 越看越美味。 ——兰开斯特如是想着,好想调戏他一下啊…… 结果这一调戏,下文就开始没完没了起来。 从何时起,这个调戏美少年的心思变了味,兰开斯特自己也不知道。 其实也许不是心思变了,而是从一开始,从他觉得那个躺在摇篮里的粉团子“好可爱”的时候起,他就注定要被这头披着羊皮的狼给折磨一辈子。 正当一个骑士生命中最强盛的时光,他可以令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伏诛在他的剑下。 然而就像是妙龄女郎的美好青春,全败给了加西亚这种渣滓,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但这又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 每一个骑士风华正茂的时候,总会无可避免的,为某个惊才绝艳的美少年而呕尽心血。 骑士之所以为骑士,不就是要吐着血倒在美人的怀抱里,然后在诀别的一吻之后,欣然阖上双目吗? 啊,忘了补充一点。 所有那些令骑士为之蹈死的美人们,没有一个,是属于骑士的。 他/她们爱的,永远是别人。 所以加西亚不用对兰开斯特说,原谅我,兰开斯特。 原谅我,爱的是别人。 事实上兰开斯特也从未希冀过加西亚能爱上他。 他只想守护他。 于是,当兰开斯特心爱的红发少年在他怀里死去的时候,兰开斯特知道,他风华正茂的时光,永远结束了。 《天国下的守墓人》 end ... 分卷阅读104 分卷阅读105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5 (六)与猫玩耍的国王 亨利小时候,加西亚曾经送给过他一只小猫。 因为加西亚要回罗马,但是亨利却抓着加西亚的衣服不放他走。 加西亚说,亨利,你就像个没人要的猫儿一样可怜,我送你另外一只给你作伴吧。 那只猫陪着亨利长大,直到亨利十五岁那年,那只猫寿终正寝,于是亨利出发前往耶路撒冷去找加西亚。 ——顺带一提,亨利给那只猫取的名字,叫加西亚。 人人都说亨利长得很像加西亚,这是亨利最爱听的一句话。亨利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小时候被杰弗里刻意无视,而玛蒂尔达女王又是个冷酷暴躁的女人,从来不明白当母亲是怎么一回事。亨利的身边,只有加西亚是温暖的。 加西亚并没给亨利多少陪伴,但他偶尔回安茹的日子,是亨利童年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亨利跟去耶路撒冷,在耶路撒冷,亨利过的非常开心。即使他非常清楚,有朝一日他要和加西亚争夺安茹帝国的王位,但是他仍旧很开心。跟在加西亚身边满世界乱跑,问东问西,加西亚叫他干这个干那个,每天都有刺激的事情发生。 亨利玩得不亦乐乎。 这样没心没肺的日子他没能享受多久。安茹的王在英格兰的王宫里郁郁而终,然后他抢先一步回到英格兰,在她母亲的操纵下登上王位,当了几年傀儡。 不久之后,加西亚终于从东方返回故土。 虽然终于回来,却不再是之前的那个加西亚,不再是亨利所依赖的兄长,不再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阴狠恐怖的“黑公爵”…… 加西亚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他目光平静,神色从容,仿佛已经望见天国的圣光,整个人显得既甜蜜又温柔。 果不其然,这个亨利不再熟悉的加西亚,再过不久,便自寻死路去了。 这世界上,只剩下亨利一个人。 那王座如此宽阔,空荡荡的,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 亨利知道,他虽然长得像加西亚,然而他却跟加西亚不同。自始至终,他都是个跟在加西亚后面,死命拽着加西亚的衣角不放手的孩子。他不是个可以庇护成千上万人的国王,而是一个永远需要别人来保护的小王子。 他哀求加西亚,别丢下我,陪在我身边,保护我…… 别让我一个人。 加西亚置若罔闻。 这个人何其狠心……亨利心想。 从头到尾,加西亚都是一个狠心的人,冷漠无比的人,亨利从未见过他对谁真正有过一丝柔情。 “你走吧,兰开斯特。” 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亨利趴在黑色的棺木上,他背对着教堂的大门,兰开斯特站在教堂门口。 他对兰开斯特这样说,“你走吧,兰开斯特,随便你去哪里。我答应过加西亚,不伤害你。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珍惜别人,也不知道如何保护你,所以你走吧。我会将伦河两岸的土地都赐予你的家族,然后将那里封为公爵领地,以你的名字命名。你和你的家族享有与王子等同的地位,这样,将来你也就不会被我伤害到了。” “我会走的。”兰开斯特说,他向亨利走去,“但是我不是一个人走,我要带他走,亨利,把加西亚交给我。”兰开斯特站在棺木旁。 “不,”亨利双手抱住黑色的棺木,“只有这个,不能给你。” 光线从玫瑰窗照射进来,年轻的国王披散着红色的长发,脸色苍白,他抱着棺木说,“加西亚要留在这里,他是英格兰的王子,他必须葬在威斯敏斯特,所以……” “亨利,”兰开斯特说,“我要带他回耶路撒冷去。” “你们已经带走他的生命,他也已经为耶路撒冷付出一切了,为什么?”亨利瞪大眼睛,看着虚空的棺木前方,“为什么还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兰开斯特双肩发起抖来。 他想说些什么,然而那些话让他痛得无法呼吸,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亨利蜷在棺木旁的样子,心里觉得既可怜又讽刺。 兰开斯特走上前,一手钳住亨利的肩膀,将他硬从棺木上扯开,亨利大声说着不要,兰开斯特毫无怜悯心地将他往旁边的地上一扔,然后猛地推开棺盖。 一瞬之间,就泪如雨下。 静静地躺在棺木里的,还是那个他心爱的红发少年。 在兰开斯特的心里,加西亚的模样一丁点儿都没变过,永远停留在十多年前,在欧洲腹地的森林里,在雪地里的模样。 红发青年惨白的脸色,告诉兰开斯特他的确已经死去。虽然,兰开斯特觉得这就像一场噩梦一样,不管怎么等,都不会醒来。 兰开斯特将他心爱的红发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出棺木,然后朝教堂的大门走去。 亨利坐在地上,还在不断地说着不要带他走。 兰开斯特心冷如灰,面无表情地抱着加西亚从他身边走过。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猫叫声,一只黑色的小猫从教堂的长椅下面钻出来,向亨利走去,然后跳到亨利的膝盖上。 兰开斯特走到教堂门口,回头一看,亨利正抱着那只黑猫痛哭:“加西亚,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教堂外忽然强烈的光线照得兰开斯特一阵发昏。 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麻木,然而那一刹那,兰开斯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东西给深深地刺伤了,泛着点点滴滴的疼。 (七)天国下的守墓人 其后十几年,兰开斯特都在东方,仍旧做他的圣殿骑士,仍旧无人敢直面他的锋芒。 安德烈写信给兰开斯特,让他把加西亚的骨殖洒在耶路撒冷城墙边的一座孤墓旁。 兰开斯特便为这件事第一次觐见了耶路撒冷的国王。 鲍德温三世派人带兰开斯特找到那座无名墓。那座石墓孤零零地坐落在城墙下,遥遥对着圣殿山,没有碑文和墓志铭,但是兰开斯特知道这里面长眠的是谁。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萨珊在耶路撒冷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立足之地的人一样,连死后安身的坟墓,都找不到一个适合他的位置。 然而他又的确曾经是耶路撒冷的王。 无冕的王。 萨珊的父亲是基督徒的国王,他自己却被基督教会除了名,被宣判为异教徒,但他又不是犹太人,也不是穆斯林,若要说他是波斯后裔,但他的民族早就在这个城市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 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就 分卷阅读105 分卷阅读106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6 一直找不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死后亦无处容身,连一个墓碑都没有。 兰开斯特心想,所以加西亚才想着要回到这个地方,好守在他的身边吧。 这个令他心爱的红发少年如此痛苦的地方,为了那个紫眼睛的异族人,加西亚还是回到这里来了。 纵使他憎恨,他诅咒,他奋力抗拒着这种命运,他最终还是回来了。 回到这里,做一个永远的孤魂野鬼,做一个天国下的守墓人,永生永世。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悲哀。明明这个白色的王城是加西亚和兰开斯特最想离开的地方,他们两个却都回到了这里,留在了这里。 加西亚为了萨珊,兰开斯特为了加西亚。 兰开斯特原以为自己会终老于东方,也变成一个孤魂野鬼,骨头随便就扔在耶路撒冷的城墙下,就跟加西亚一样。 无论结局如何,他再也没有什么所谓。 直到1162年。 1162年鲍德温三世在从亚美尼亚回耶路撒冷的路上忽然重病,到达耶路撒冷王宫的时候已近弥留,一切都发生得非常突然。 耶路撒冷在国王的手中强大繁盛,他病危的消息传来,十字军立即包围了耶路撒冷王宫,以防止发生政变。 圣殿骑士团的高层也进入王宫待命,虽然如此,但兰开斯特完全没有想到国王会在临死之时传唤他的名字。 但是国王却是叫了他。 兰开斯特走到国王的床边,其他人都退向远处。 “陛下。”兰开斯特跪在床边。 小鲍德温用已近浑浊的眼神看着兰开斯特:“你是谁?” 兰开斯特知道国王其实已经不再清醒,也许他并不知道自己传唤的是谁。 “在下是圣殿骑士团首席骑士,兰开斯特。” 国王露出迷惑的神情,他眼神定定地看了兰开斯特一会,然后忽然问,“你找到那个墓了吗?” 兰开斯特一愣,明白过来,点点头。 国王一瞬间毫无保留地显示出异常悲伤的表情来。 弥留之际的人再没有能力去伪装和掩饰什么,小鲍德温红着眼睛,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抽噎,“加西亚,你在这里吧?你到他身边去了……” 国王一面哭,一面对兰开斯特说,“加西亚,你是对的,这不过就是一座建在坟墓上的城……” “陛下,您认错人了,”兰开斯特被国王抓住了手,“我不是加西亚。” 国王冰冷的手用力抓住兰开斯特,手指将兰开斯特的手背抠出几道血口,“我嫉妒你……加西亚,你知道吗?你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国王军,圣殿骑士团,教廷……我只要坐在这里,戴着王冠当囚徒就好了,你死了,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 “陛下!够了!”兰开斯特用力地摇晃国王的肩膀,企图唤回他的神志来。 “剑!”国王眼睛一亮,“那把剑!把那把剑拿来……” 兰开斯特皱眉:“什么剑?” 站在远处的国王近侍赶紧快步上前,将置于国王床边的衣饰架上的一把白色的长剑取下,递给国王。 小鲍德温接过剑,然后将那把剑塞进兰开斯特的手心里,“这把剑是个诅咒,加西亚,把它毁了!还有这个城,这个王国,这整个世界!” 国王的眼睛里闪着激动而狂躁的光彩,亮的惊人,剧烈地气喘着,嘴唇泛出紫色,兰开斯特赶紧叫来医生,然而不过一会,国王挣扎着喊了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便再无声息。 兰开斯特看着那把剑。 这就是那把耶路撒冷国王剑。 闻名遐迩的,至高无上的,代表着王中之王的,神赐之剑。 雪亮的剑脊上,用拉丁文铭刻着:“耶路撒冷的王,信仰扞卫者,和圣墓守护人”。 圣墓守护人。 “原来……真的是命运啊……” 兰开斯特松开手,那把天下至尊的耶路撒冷国王剑,被他一松手掉在了脚下。 这一切,何其可笑。 他们所有人,何其可悲。 兰开斯特静静地站立了一会,然后跨过那把剑,大步走出耶路撒冷王宫。 兰开斯特带着加西亚回到耶路撒冷,然后在耶路撒冷待了十二年,十二年后,他将加西亚一生中走过的那些地方一一都走过,经历过,体会过。 从安茹开始,罗马,米兰,基辅,亚历山大…… 然后君士坦丁堡,埃德萨,安条克,大马士革,耶路撒冷。 就像画出一个圆形的轨迹,一切又回到起点。 之后,兰开斯特重新回到英格兰。 已经是兰开斯特公爵的银发骑士走进英格兰的王宫。 此时,国王刚刚从他的贵族议会上离开,一个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兰开斯特沿着走廊向国王走去。 他看到那个已经三十多岁的红发男人蹲在地上,他的脚边围着几只花色各异的小猫,正叠在一起玩耍。 国王从中间抱起一只白色的小猫,一本正经地跟小猫说话:“加西亚,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父王和母后在打架的时候,你不要掺进去闹……” 看着这一幕,那种针刺的感觉再次浮上兰开斯特心头—— 哀伤,痛楚,寂寞,怨恨,怜惜…… 世间一切可以描述、以及无可名状的悲哀,兰开斯特终于都一一理解,他很想大声询问一句: 他们所有人里,又有哪一个人,得到了幸福? 这时,国王察觉到有人站在身后,转过头。 兰开斯特问他:“难道你没有养一只叫兰开斯特的吗?” 国王又低下头,轻轻抚摸那只白色小猫的头,过了一会,他低声说,“因为你还没有死啊……” 兰开斯特攥紧手心,稍稍控制住发颤的手指。 和猫玩耍的国王已经变得非常安静了,不再吵闹,不再顽劣,也许,也不再任性。 “亨利,”兰开斯特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不再需要我的话,记得别对我说,原谅我……” 亨利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头来看向兰开斯特。 他继续蹲在地上,将膝盖上的小猫举起来,认真地,对那只白色的小猫说:“加西亚,这下你可不能欺负我啦。你最怕的那个骑士回来了,他会保护我的。” 兰开斯特一听,两行眼泪滑出眼眶。 原来如此…… 骑士就算伤痕累累,最终还是要守护在国 分卷阅读106 分卷阅读107 耶路撒冷 作者:猫锦 分卷阅读107 王的身边。 ——加西亚,你是宁愿守在那孤独的墓旁边,不需要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守在他身边,你就再没有任何愿望了,对吗? 结局:在玫瑰盛开的庭院 到这里,玫瑰骑士的故事就差不多讲完了。 如果还要再简单描述一下兰开斯特公爵,也就是之后红玫瑰王朝的始祖此后的生活的话,大约是这样的—— 那时正值百花盛开的春季,英俊的国王显得十分年轻,他娴静地坐在窗边,略带慵懒地翻动着手中的书籍。 阳光洒在他的精致的面庞上,使他的脸颊显出红润的色泽。 他有一双清晨的露珠般清澈的眼睛,还有那金雀花家标志性的深红头发,仿佛一泓会流动的赤色火焰。 房间的门彭的一声打开了。 进来的骑士挺拔高挑,手里挽着纯白的披风,一阵风一样潇洒地走到国王面前。 红发的国王抬起头,微笑着翘起嘴角,“啊,美丽又英俊的兰开斯特……” 骑士抬起了脚。 迅雷不及掩耳地,国王从座位上狼狈跳起,堪堪避开了几乎造成重伤的一踢。 仍然维持着脸上的慵懒,国王尴尬地咳了一声,“这可真是……令人费解的问候啊,兰开斯特公爵。” 兰开斯特面色毫无冰释的迹象,手伸向腰间的蓝色长剑。 “给我一个解释,亨利。为什么让你的猫在我的衣柜里生小猫?” 那时候,庭院里的玫瑰如火如荼地盛开着,在一个温暖得让人困倦的好天气里。 一只得意洋洋的公猫跳上窗台。 国王靠在窗边,阳光为他描画出精致的剪影,他修长的手抱过白色的小猫,严厉地训斥道: “啊,混蛋加西亚,为什么你总是花心,惹得兰开斯特生气呢?” 《天国下的守墓人》完 分卷阅读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