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之莲》 分卷阅读1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文案: 她如阴山脚下明澈的镜湖,您就是那展翅高翔的苍鹰,您矫健的英姿,投映在她的波心,引起圈圈的涟漪。 仰望您是她的宿命,苍鹰的心却属于长空,徒然留下虚幻的倒影。 她需要的,永远是婆娑的杨柳,可以时时轻拂,为她遮风避雨。 那你呢,你是什么? 白云,苍鹰在哪里,白云就在哪里!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佑莲,冯妙莲,拓跋宏,李君实,高菩萨 ┃ 配角:北魏冯太后,太尉冯熙,博陵长公主,中书令李冲 ┃ 其它:鲜卑、蠕蠕 宥连 天似穹庐盖,阴山青草长。 和暖的东风,旋过绵亘的山脉,轻拂晨际的露珠。 被水草芦泽环绕的镜湖,碧波浩渺,群鸿逐水。 我和阿莫敦(母亲)一左一右,抽着皮鞭,赶着成群的羊羔。洁白的羊儿,左冲右突,如同天上的白云,飘移不定。 我叫宥连(白云),莫贺(父亲)和阿莫敦是阴山下的牧人,莫贺牧马,阿莫敦放羊,因为是蠕蠕人,不仅每年要向鲜卑督主,缴纳上百头的羊马,还经常倍受欺凌。 莫贺只要是鼻青脸肿地回来,必然把气撒在我们母女身上,一顿皮鞭是少不了的。 可是我不怨他,莫贺是阴山草原上,数一数二的果落何(马师),记得四岁的时候,他把我抱上小马驹,亲自教我骑马,还教我学马鸣,那长长的“吁吁”声,响彻云霄,是我对于他最美的回忆。 可是随着两个阿度(弟弟)的出世,莫贺对我越来越暴烈,阿莫敦常悄悄抹泪,在与莫贺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后,阿莫敦下了决心,她把我拉到了帐篷外,含泪道, “宥连,我美丽的女儿,我们茹茹人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孩子都是随母而居。可是,你的莫贺容不下你了,去找你真正的莫贺吧,他是威赫的鲜卑大领主,一定会好好待你。” 说完,她塞给我一块莹润的玉佩,一个小包袱,给我戴上了一顶,她日夜赶工做成的羊皮帽,把我交给了要进平城,贩卖皮货的牧人大叔。 那年我八岁,说大不大,一路坐在马车沿上,我很想哭,却只能紧紧抱住,缀有羊毛的雪白帽子,记熟来时的路。 上百年前,鲜卑拓跋氏,自大鲜卑山而下,金戈铁马,逐鹿中原,击败了匈奴、氐、羌、慕容鲜卑等各族势力,攻占了自阴山以南,淮河以北的广袤地区,建国为“魏”,定都平城。 平城离阴山草原不远,不过二百里路,我们慢慢地行,不过也才三日功夫。 进城后,寻找莫贺颇费了一番周折,阿莫敦记忆中的府邸,早已换了主人,她只记得领主姓冯,是个什么将军。 好在平城里,姓冯的大户不多,大叔又收了三十头羊,很负责地把我送到了冯府门口,之后的路,却只有我自己走了。 我在府门口遭到卫兵拦截,只好将玉佩拿出,因为语言不通,我牢记住鲜卑语,‘我是冯将军的女儿’这句话,其它一概不答,门卫一惊,领我入后院拜见夫人。 夫人听完我的这句话,上下打量了一番,淡淡地对身旁嫫嫫说了一句话。 嫫嫫把我送到西边的清荷院,住在了第一进的小梢间。 我很高兴,此后我有遮瓦的床睡,有小碗的杂粟饭吃,嫫嫫会带我做些活,比草原上轻松多了。 直到后来,我渐渐学会鲜卑语,我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既是奴婢之女,那就给妙莲也做个奴婢吧。” 原来,我的阿琪(妹妹)妙莲,才是清荷院的主人,她住在二进的莲华阁里。 我的父亲冯熙,受封昌黎王,领冠军将军、定州刺史,他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而且娶了先帝的妹妹,博陵长公主为妻。他并不是鲜卑人,而是个汉人。 而我的阿莫敦,不过是与北方柔然大战后,被俘虏的蠕蠕奴婢,而她与族人不愿为奴,相约私奔,当时冯将军并未追究,他们才逃得一命,将军也不知有我这个女儿。 对于妙莲,也许是姐妹同心,我真心喜欢她。 妙莲比我小三岁,是个明媚鲜妍的小姑娘,青缎似的长发打了十几条小辫,着紫绯短袄,粉色马面裙,雪青长靴。 她喜欢在梧桐树下荡着秋千,也喜欢跑到前院围场,看两个阿干(阿兄)射箭,最不喜欢的就是去家学堂,跟着夫子学汉文。 虽然我的身份在冯府不是秘密,但是府里的人,大都以“蠕蠕”称我,只有她会真心唤我“阿哲”(阿姐),把我带在身边,陪她学习玩耍。我也搬到了莲华阁的耳房,与她同止同息。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莫贺,他长期驻扎在定州,至于他如今,是否知晓我的存在,也无从得知。 太子 那一日,妙莲随其母博陵长公主,进宫请安,我也随侍。 北魏皇宫位于平城东北,一行人下了马车,走在长长的青石宫道上。 一路上,我们途经皇上朝见大臣的天文殿、永安殿,处理朝政的太华殿,日常起居的安乐殿,再穿过二处园林,红梅园、碧波苑,才来到西北角的嘉福宫。 嘉福宫是冯太后的居所,栽满了浅粉的木兰花,在风中散发微微的幽香。 随宫中嫫嫫进入大殿,只见长方蹋上,席地坐着一深紫翟衣的高髻丽人,虽眼角有纹,却神光熠熠,眉间一抹翠钿,平添几分艳丽。 她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着汉人深衣的小男孩,头发束在头顶,以玉簪别住,大概五六岁。 依礼下拜,夫人和妙莲上蹋而坐,我则站在一侧。 冯太后娴雅地开口道,“王妃好久未来,本宫常让你们进宫坐坐”。 说完,她拉起妙莲的小手,细细打量,“这是妙莲吧,出落得那么标致了,上次见还是个小娃娃。” “承太后的恩情,将军公务繁忙,拖我问候太后”,夫人温柔地催促女儿道,“妙莲,快叫姑姑。” 妙莲娇怯地叫了一声,“姑姑”。 “好妙莲,真乖”,太后轻笑,“哥哥出任定州,许久未归,都是我的错,我该除了他的刺史,好让你们团聚。” 夫人忙摆手道不敢。 太后又指着一旁的男孩,取笑道,“说起来,我的这个孙儿,还要叫妙莲姑姑呢,你们同岁。” 原来这正是太后,亲自抚养的太子,拓跋宏,只见他肤如莹玉,目似繁星,年纪虽小,已有一副朗朗的风姿。 小太子站了起来,正经地向夫人作揖,叫了声“姑奶奶”,却愣愣地看着妙莲,难以开口,不知进退,逗得旁人眉开眼笑。 之后,太后让太子带妙莲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2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2 去玩,自己和夫人说话。 我随着他们来到一处宫苑,那里只有一片草坡,甚是宽阔,极深处筑有一马廄,一众骏马,毛色白黑黄杂,匹匹雄健彪悍,由几位宫侍看管。 妙莲本来矜持地跟在太子后面,可是看到远处的马儿,竟越过太子,高兴地飞奔过去。 太子白嫩的脸颊似乎黑了一瞬,我连忙解释道,“太子恕罪,妙莲很喜欢马儿,只是年纪小,家里人不让她碰!” 拓跋宏没说什么,快步跟了过去,命宫侍牵出一匹纯白色的小马驹,踏着宫侍的背,利落地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妙莲,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妙莲惊叹道,“哇,好俊秀的马儿,可以让我骑一下吗?” “还是算了,这马桀骜不驯,你会骑吗?”拓跋宏傲然道。 “那你会骑吗?”妙莲撇嘴,“为什么不遛几圈,给我看看?” “我当然会了,只不过我今天没有换骑装,不方便。”他扯着自己宽大的袍袖。 “你怎么要穿这么长的裙子,比我的还长,这么宽的袖子,那么奇怪的大头履?” 妙莲指着他的一身,“我从来没见过谁,需要换衣裳,才能上马的,莫贺和阿干都穿裤褶。” 拓跋宏颇为气愤道,“尔乃蛮夷,这是周公定制的深衣赤舄,只有王公士族才能穿,你个小女子怎么会懂。” 他的疾言厉色把妙莲吓哭了,抱着我道,“阿哲,阿哲,他……” 我忙拍着她的后背,不知怎么安慰,拓跋宏一看,从容下了马,别扭道,“哭什么,给你骑就是了。” 妙莲擦着眼泪问,“蛮夷是什么?” 拓跋宏咬牙道,“没什么,就是像你一样爱骑马的人。” 我虽然也不懂,但觉得应该没那么简单。 妙莲破涕为笑,单纯道,“原来你不是骂我啊。爱骑马多好啊,莫贺阿干,连阿莫敦都爱骑,可是他们嫌我小,都不准我学,原来我们一家都是蛮夷。” 拓跋宏双眉皱得更深了,急道,“别管那些了,你到底上不上啊?” “我怕”,妙莲缓缓地朝马驹伸出手,却被马儿的喷鼻,吓了一跳。 “算了,这匹马太烈,我都驯服了很久”,拓跋宏神采飞扬道。 我握住妙莲的手,鼓励道,“你想骑吗,别怕,我会一直牵着马儿,你只要直直地坐着。” 妙莲喜出望外地点了点头,就要上马。 拓跋宏却阻拦道,“她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把握,这可是数一数二的烈马。” 妙莲坚定道,“她是阿哲,阿哲以前和我说过很多,她和马儿的故事,我相信她。” “阿哲是吧,无论你懂不懂马,还是小心为好,你也不想……?”他还没说完,就发现我俩一个劲地在憋笑,只好打住。 不太肯定妙莲是不是故意的,我只好表明道,“不敢担太子的这句阿哲,茹茹话里,阿哲是阿姐的意思。” 妙莲跺脚道,“干嘛告诉他,让他一直那么叫你多好玩。” 拓跋宏憋得脸红,瞪着我们不说话。 我只好将二指啜于口中,做了一声马啸,只见那匹白马温顺地凑了过来。 拓跋宏惊奇地望着这一幕,忘了生气。 我指使宫侍,将妙莲扶上了马背,牵着妙莲的马,慢慢地在苑里走了几圈。 妙莲天真明媚的笑容,感染了拓跋宏,之后,两个孩子毫无芥蒂地玩了一下午。 父亲 那一日,在清荷院的梧桐树下,我推着妙莲,正荡着秋千,长长的秋千索,使力摆荡,迎风而上,妙莲时而欢呼,时而娇笑。 只见一个高大壮硕的汉子,披赫赤斗篷,着藏青对襟窄袖及膝皮袄,踏乌黑长靴,大步流星地跨入院内。 妙莲从还未停稳的秋千上,一跃而下,扑到了那人的怀里,“莫贺,莫贺,你怎么才回来。” 他一把将妙莲抱了起来,朗笑道,“我的妙莲,莫贺瞧瞧,嗯,长高了,也长肉了,我都快要抱不动了。” 妙莲生气地揪着他的一缕髭须,“莫贺,怎么一回来就取笑我,告诉你,我会骑马了,你可要奖励我。” 我近距离地发现,他的上髭须分作两撇,微微上翘,颌下长须编成三缕小辫,头发也是编作细辫,盘在顶心,其余披散在肩后,并不似汉人打扮,也不似鲜卑人。 他诧异道,“谁教你的,我怎么没听你的阿干们提过?” 妙莲挣扎着下来,把侍立一侧的我拉了过去,骄傲地道,“是阿哲教我的,阿哲的马术可好了。” 我心里害怕,本能地低头,可是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又想亲眼瞧瞧,莫贺的模样,于是鼓起勇气,仰头看他。 他真的好高,我拼命地翘起脖子,才能一睹他的面容。 也许是父女连心,我感觉到我们眉眼轮廓的相似,他的表情由一瞬的震惊,到隐露的关怀。 他蹲下对妙莲道,“我和你的阿哲说几句话,妙莲先去玩一会可好,莫贺给你带了很多玩意,已让人给你送过去了。” 妙莲会意的点点头,高兴地跑回莲华阁。 之后,他带我回到了他起居的统万阁。他稍稍离开一会,简单询问了管家几句,再将我带入了左捎间,一个宽敞的书房。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屋子,敞亮齐整。东面是靠墙的层层书架,放满了一卷卷丝帛包裹的竹简;西面是一个木制的长案,列有笔洗、砚台、小刀、印玺等物,尚有摊开的书简,表面蒙了一层布帛,屋角放置了两个青铜博山炉,正飘散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缕烟。 他坐上正北的将军榻,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宥连”,我小声道,“茹茹语,是天上的白云”。 他宽厚道,“不用那么拘谨,你的事我已知晓,希望你不要怨恨夫人,我自会给你应有的待遇。” 我微微点头,心下温暖,“不敢怨恨,妙莲小姐一直待我很好,情同手足。” 他对我的态度颇为赞许,话锋一转道,“人生有高低贵贱,世上不平之事甚多,只有心胸坦荡,坚毅不屈,才能站稳脚跟,立足于万人之上。” 我惊奇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如此说。 他缓缓道,“昔日冯家先祖,本是是北燕皇室,坐拥幽燕之地,却被太武帝拓跋焘战败,投降北魏拓跋氏。 我七岁的时候,冯家因受皇室忌惮,以企图谋反之罪,被满门抄斩,我和妹妹因为年纪小,才逃过一劫,她流落皇宫为婢,我发配党羌为奴。 你是不是奇怪,我明明是汉人,却做这身打扮,是因为我从小在党羌族中长大,喝的是羊奶,吃的是烙饼,骑的是血马,和最勇猛的羌族猛士,摔跤比箭。”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我曾拜见,这怎么可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3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3 能?”我难以置信。 “是啊,太后她非常地坚强,如果不是她在宫中,得到盛宠,尽力辅佐先帝,我又怎么可能,重获新生,一展拳脚,靠军功积累,封王拜将”,他满脸自豪, “可见世间之事,翻云覆雨,全赖天命成全,也靠自身不屈不挠。但凡心里存在怨恨,又能如何平心静气,锐意进取?” 我被他们的遭遇震慑住了,虽然听不大懂,只在心中暗暗记下。 “不要因身份低微而自卑,不要因他人鄙薄而埋怨,乐天知命,顺势而为”。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头,“我和你说这些,你太小还不太懂,不过是告诉你一些冯家的家训,做人的道理,以后你长大了,自能慢慢理解。” 说完,起身从书架取来了两卷竹简,塞到我的手里,“这是孝经和论语,是我流放党羌时,唯一带在身边的旧物,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你拿去,权当作认认汉字吧。” 我郑重地的收下。 他转而又问,“你的莫敦过的好吗?” 我于是将小时候,在阴山草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 “你的莫敦很美,我记得她有一双重色的妙目,在阳光下如晶莹的琥珀,黑暗中如寒夜的星子”,他凝视着我的双眼,似怀念,似追忆,“你和她是一样的。” 对于这一点,我自是讶然不知。 他拂须长叹道,“作为茹茹的俘虏,我们语言不通,我虽想对她好,也是无可奈何,希望她能和自己的族人,生活得更加自在。” 也许我的离开,她能过的更好,我心里默默祝愿。 “说来,你和妙莲也有缘,名字里都有个莲字,我给取个汉名,佑莲”,说完拉起我的左手,在我的手心划下这两个字,耐心解释道,“佑字,乃神力庇护之意,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 “谢大人赐名”,我含泪品味着我的新名字。 “以后你可以喊我父亲,或和妙莲一样,喊我莫贺”,他含笑勉励道。 我怯怯地叫了声,“莫贺”,他点点头,爽朗地大笑。 可惜,莫贺他还未歇上几日,边境有紧急战事传来,他不敢耽搁,即刻启程,戎装远赴北疆。我的事自然搁置,待遇从前。 但是我并未在意,因为我知道,我有“莫贺”就知足了,而他正是我,从小心中所幻想的,大英雄的模样! 婚事 十二岁那年,我在府中的地位,因一桩而有了改变,从此搬出了清荷院,于西南角的一处偏僻院落,独立居住,并赐丫鬟嫫嫫一名,随我使唤。 虽成为了府里半个主子,众人对我的态度,表面上也算客气,却常在背后指指点点,幸灾乐祸的有之,讥笑讽刺的有之,这让我一度十分困惑。 我辗转打听道,这两年宫中发生了不少大事,皇帝退位,太子登基,可是太上皇仍然把持朝政,和太皇太后分庭抗礼,两人早已势同水火。 太皇太后有意和心腹之臣,内秘书令李冲大人结为儿女亲家,借以提升他的地位,本属意妙莲。 王妃自然不同意,她想,一个靠邀宠爬上位的寒门,又是卑贱汉人之家,如何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 可太皇太后的心意,王妃不好拒绝,猛然忆起,府里还有我这么个庶女,自然禀明太皇太后,极力说和。她极力夸赞,说我已到适婚之龄,品貌兼美,太皇太后欣然允诺。 府里对此事议论纷纷,谣言四起,背后有那说的难听的,直白道,“那个蠕蠕啊,就要嫁去内宠之家了,当真是门当户对!” 我心下踹踹,直到那一日,太皇太后以心情不佳为由,宣妙莲和我入宫伴驾。 妙莲自是高兴,又能进宫和拓跋宏玩耍。这二人生来是天之骄子,自幼身边又缺少,年纪相仿的玩伴,这几年来,偶有相聚,从双陆、斗草、骑马、投壶、捉迷藏,无所不为,极为投契。 而我今日进宫,不再穿奴婢的裤褶装,而是和作妙莲一副打扮。我乌黑略卷的长发,束十几根细辫,垂至腰际,鬓边缀以穿丝珠珞,着芽黄翻领短袄,柳绿绣荷马面裙,和一身海棠红袄裙的妙莲,站在一块,真如一双并蒂莲,让路过的宫人惊艳不已。 嘉福宫里,我们二人请安后,太皇太后屏退众人,单独召见。 她对我细细打量了一番,满意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可愿意,由本宫作主你的婚事?” 我恭谨地答道,“臣女佑莲,婚事自然由长辈做主。” 太皇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你长得水灵,名字也雅致,是谁取的,字怎么写?” 我羞怯道,“臣女愧不敢当,名字是父亲大人取的,保佑的佑,莲花的莲。” “我闻你汉话说得不错,可是在家中有学?”太皇太后抿嘴而笑,难得打趣道,“你要知道,你要嫁的是一个书香门第,我可不希望婚后,你与你的郎君,鸡同鸭讲,那可真是本宫的罪过了。” “家里请了汉人师傅,常陪妙莲一块学习,会说几句,也读过论语,大约认得几个字”,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好孩子,你懂得谦虚,看来王妃把你教养的不错”,她牵起我的右手,给我套上了一个,翠绿绞银丝玉镯子,“这是我年轻时先帝赏的,和你十分相称,给你戴着玩儿。” 我连忙伏地谢恩。 太皇太后温柔地扶起我,“以后没人的时候,就随妙莲叫我姑姑吧。” 我点头称是,极细地叫了声姑姑。 她自是和蔼地拉着我,多说了几句闲话。 太学 我和妙莲在宫里,一住就是三个月。 这一日,拓跋宏要去太学听讲,妙莲闲极无聊,百般央求同去,还拉上了我,拓跋宏勉强同意,不过令我二人换上宫侍之服。 本朝太学,是太皇太后大力支持的,不仅收纳王族宗室、公卿大臣之子,还有各郡县举荐的孝廉、秀才。九岁的小皇帝拓跋宏,虽有太傅等饱学鸿儒,在宫中亲自授课,但偶尔也会去太学旁听,或和生员们一起学习辩论。 那一日,是论语博士崔回,在彝伦堂教授论语。 崔回出自清河崔氏,与曾辅佐三帝,后因国史案被灭九族的司徒崔浩,本系同族,学识渊博,雅涵高风,只要他开讲,必定生员云集。 此刻,堂下生员遍地,有那没有座的,也都站在回廊窗下,侧耳凝听。 拓跋宏是皇帝,居中而坐,我和妙莲,自是宫侍打扮,跪坐于左右。 妙莲自是很兴奋,她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这可比家学有趣多了。 只见崔回戴白帻高帽,着玄青直踞,披霜白鹤氅,褒衣博带,侃侃而谈,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4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4 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 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论语阳货篇中,弟子宰我对三年之丧,提出了质疑。他认为守丧三年,将导致礼崩乐坏,耕田荒废,谷粟不收,是没有必要的。 而夫子辩解道,守丧三年是为了感恩,每个人作为婴孩的最初的三年,毫无自理能力,父母躬自鞠养,事无巨细,付出的又何止三年。 你们对这一段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任城王之子,拓跋澄先道,“汉人三年之丧,繁文缛节,宰我作为一个弟子,有理有据,还能反对自己的老师,实在是太有勇气了!” 在座的一片叫好,有不少是鲜卑子弟。 只见一个长衫半旧的儒生,名李彪,朗声道,“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礼的作用在于约束人心,从而形成尊卑次序,天下归仁,而不是考量当下的利益得失,郡王爷是否太过偏颇?” 冯家二公子冯修,不苟同道,“在我看来,三年之丧,大多名不符实,又有什么约束力?”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有的点头应允,有的皱眉深思。 我们听得正兴致盎然,冯修身旁的大公子冯诞,趁大家注意力集中,飞快地扫了我和妙莲一眼,吓得妙莲赶紧低头。 一位着石青襕衫的少年,见众人不语,缓缓道,“夫子也说,今汝安,则为之。想来夫子也没有刻意要求,守丧乃人之本性,出乎天然。若说有错,那也是以居丧三年,来考核孝道、品鉴人才的制度。” 此人身材颀长,眉目淡渺,风姿清举,虽生的文弱些,但胸有成竹,气势如虹。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生员,鼓掌赞赏的有之,鄙夷不满的也有之。 侧座有人说,他正是内秘书令李冲之子李怀,字君实。 听闻他的姓名,明知没人在意我,我也羞得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堂上一眼。 随后,也有数人发言,但论点基本没有偏离上述的几人,这场论辩也进入了尾声。 崔先生摆手示意,沉着作结道, “圣人倡导礼乐之治,开启仁义之端,而我们学习先圣之言,更要追究何为本末,才不致舍本逐末。 今日之辩,无分胜负,智慧之端,存乎汝心!” 众皆称善。 下学回宫的路上,拓跋宏对妙莲道,“我听说,太伊姆要把你许给李怀,就是今日那个赢得掌声最多的,你可喜欢?” 妙莲柳眉倒竖,狠狠地踩住了他长长的衣摆,差点把他绊倒,“你骗人,我才不嫁给他!那么瘦弱的一个人,比阿干们瘦多了,肯定打不过他!” 我想她指的,应该是大哥冯诞。 拓跋宏也不介意她的冒犯,哂笑道,“难道你选若贺(夫婿)的标准,是打架厉害?” “那当然,阿干不让我骑马,不让我射箭,不和我玩投壶,时不时地还训斥我。他今天还看到我了,回去一定会向阿莫敦告状。” 她挥舞着小拳头,“我的若贺,一定要长相魁梧,武艺像莫贺一样厉害,让阿干害怕!” 拓跋宏笑得更欢了,他们二人一路上打打闹闹,完全不知晓,也不理会我这个当事人的心情。 不过,看到他两人相处的模样,我第一次觉得,我嫁给那个人,也挺好的。 成亲 那一年,十四岁,我出嫁了。 依照汉人的习俗,我梳起了贵重的牡丹髻,如云发髻上,缀以八颗明珠、两支金步摇,面敷雪粉,双眉斗长,红妆潋滟,丹唇轻点,着朱红色祥纹领香缎曲裾,细腰紧束,手拿绣双雁齐飞的却扇,轻遮丽颜,由嫫嫫搀扶着,踏出冯府。 我的嫁妆,虽赶不上传说中的十里红妆,也有上百台妆奁、衣物、首饰,数十人高头大马送嫁,除了我的嫫嫫和丫鬟,还陪嫁了十数个仆人过去。一路上吹吹打打,巍为壮观,平城的百姓争相围睹。 夫人淡淡说,这才是太后赐婚的体面。 妙莲双目红肿,不舍地拉着我手道:阿哲,你今日好美,记得要常回来看我。 莫贺数日前赶了回来,为我送别。成亲之日,他亲手将我扶上牛车,祝道:神佛庇佑,夫妇和美,子孙绵延。 两位阿干也骑着骏马,一左一右护送我去李家。 大哥冯诞且说:出嫁后,你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冯家的脸面,望好自为之。 二哥冯修劝道:阿干,大喜之日,你这么严肃干嘛,一会咱门好好地喝杯喜酒。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来到了李家,新郎早已等在门外,依稀可见,乌纱赤袍,倜傥磊落。 我任由嫫嫫,搀扶我来到正堂,只见宾客盈室,父母在上,我俩依足规矩,三拜天地父母。 有嘉宾朗声吟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赏今日桃花灼灼,宜家宜室,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吟完颂词,宾客纷纷喝彩,请新娘却扇。 这是汉人未有的习俗,汉人一般拜堂后,新娘子会直接送入洞房。而鲜卑人民风开放,大胆爽快,大家在婚礼上,都想要争相一睹新人风姿,如果新娘子美丽,会一再要求却扇,三次为最。 我应大家所请,低头轻轻拨开团扇,又迅速地遮了回去,有那眼亮敏锐的,都起哄道:新娘子美若天仙,请再却。 第二次,我鼓起勇气,在却扇时,偷偷瞥了郎君一眼,美目流转间,正好看到他愣神的一瞬,羞得我赶紧遮回,心如擂鼓。 有客赞道: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此时场面热闹非凡,众人纷纷请三却。 这一次我却不敢抬头了,他趁我却扇的同时,向我迈了一步,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他还给嫫嫫使眼色,嫫嫫会意地把我搀扶进后院。 临走前,隐约听见,有人俏皮道:郎君护着新娘子嘞,郎君请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啦,慢慢看咯! 宾客间又是一阵喧闹调笑。 相处 成亲第一夜,郎君说:你的眼睛真美! 我:…… 第二夜,他说:早上给父母请安,你的汉话说得不错! 我:…… 第三夜,他:你不说话的样子也很美! 我:…… 第十日,他:佑莲! 我:啊? 他轻笑:我是问这是什么意思?虽是汉字,还有无鲜卑含义? 我:茹茹,是天上的白云。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5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5 他:哦,是这样啊,白云和莲花一样美,那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他得寸进尺道:你也可以唤我,君实,至诚君子。 我:…… 十五日,留意到我的几案上,放有莫贺赠予的两册竹简,他好奇道:佑莲可是识得汉字? 我:识得不多,莫贺给我的这两卷书,尚且未读通。 他:那我有空教你吧,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可以问我。 我问:孝经注释里,有这么一个典故,叫卧冰求鲤,这是真的吗? 阴山的冬天,寒风瑟瑟,寸草不生,镜湖也结了厚厚的冰,好多牧人都挨不过去。我可从未见过草原上的汉子,靠自身的温暖,把湖上冰层融化,来捕鱼作食的。 他:这个故事,我记得出自晋人的《搜神记》,你可以把他当一个神话看。 至于后人注释孝经,把它收录,大概是本着“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的兵法之则,树立一个至高的榜样。 就比如说我吧,小时候可孝顺了,虽然做不到卧冰求鲤,但冬天把棉被捂热了,再给母亲盖上,还是做得到的。 我:…… 一月后,他心疼道:佑莲,我看你每日吃的都不多,可是胃口不好,不爱吃饭? 我让陪嫁的厨子,烙了酥饼,蒸了羊酪,做了浆果子,大口地吃给他看。着实大口,因为我在冯府,也多年未食这等草原小食,只吃下等人才吃的杂粟饭。可是如今,我有嫁妆和厨子,可以自己开灶,在这一点上,我十分感谢夫人。 他也尝了几口,赞道:风味虽独特,但汉人饮食,以粟豆蔬果为主,怕是不习惯,多食难以消化。 我以为他要禁止我吃,准备收起来,谁知他话风一转道:以后啊,你就在我们的绿竹苑,单独做食,不用一直去侍候母亲吃饭了。 我:…… 数日后,我按照他说的,除去晨昏定省,独自用饭,母亲自然脸色不好。 我忐忑问:我这么做,会不会有违孝道? 他:孝字发源于心,你我常给父母大人问安,也就是了。 胡汉民风迥异,你在一旁伺候,母亲就能多吃一口饭吗,母亲自有奴婢伺候。而且,你是太皇太后赐予的冯家贵人,怎可当小婢驱使。放心,我已经和母亲提过此事了,她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父亲任职中书,常夜宿宫中,我以往在太学,也是与生员们同止同息。我们就算归家,除了节日宴请,也是各自起灶。家人尚且不用互相迁就,何况母亲还有弟妹相伴,我家可不讲究那些虚礼。 我:原来只是因为我是贵人,你才对我这般好? 他:对你好的理由,你我洞房之夜,我就说过了,你忘啦? 我:…… 一日闲坐,君实拿出了一把造型古朴、凤尾漆身的七弦古琴,左手按弦,右手拨划,一曲哀婉缠绵的清曲,如水流出。 我听得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苍茫阴山,草低牛羊,我与阿莫敦相依为命,不觉双目泪流。 这几年来,我曾偷偷打听过,阿莫敦的下落,可是听牧人大叔说,她们一家人早已不见,多年边境战乱,也许迁徙到了别处,也许逃回了柔然。难道骨肉至亲,此生再不复相见? 我于是拿出了陪嫁的“加各支”,和着此曲的声调,吹奏起来。 君实微微停下,惊奇地望着我:这是什么乐器,像箫又更短,如笛却竖吹,也许就是胡笳罢。冯家对女子的教养真好,佑莲竟通音律,之前习过? 我:这是加各支,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什么胡笳,不过草原上的人,只要拿起它就会吹,哪需要学。 他:佑莲,你总是令我惊喜! 他又抚起了琴弦,一边弹奏,一边吟唱道: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 胡儿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 此情此景,我默默地忆起了,汉人的一句诗: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此后,他常教我弹奏古琴,学的最艰难的,是一曲广陵散。 他为我讲解道:这是一个忠贞之士,临死发出的最后叹息,他死后,广陵绝。 我问:那你怎么会弹,还能教我? 他叹:曲谱虽在,技法已亡。世上又有谁能复奏,稽叔夜的慷慨悲歌! 日子久了,我也教他骑马,他从一开始的,原地转圈,挥汗如雨,到能与我并肩,驰骋百里,神色自若。 暮春时分,我们踏水践溪,轻拂河岸杨柳依依,共赏青山野樱烂漫。 仲夏之夜,我们追云逐月,拥抱田间点点萤火,听取池塘片片蛙鸣。 秋风渐起,我们登崖临涧,闻落木萧萧,睹红叶尽染。 冬日萧瑟,我们行马武周,漫山遍寻,石窟佛像,焚香祝祷,顶礼膜拜。 伤逝 随着太上皇的崩逝,新皇拓跋宏年幼,太皇太后再一次临朝听政。而我的莫贺,冯熙将军被调回平城,加封太尉,掌管朝堂内外一切军事调度。 李家也水涨船高,父亲李冲,被破格擢拔为中书令,赐爵顺阳侯,主导新政“均田制”、“班禄制”的实施。 君实也太学期满,因名列优等,授予六品著作郎,随侍新皇拓跋宏身侧,同去辅佐的,还有那日彝伦堂之辩上,也获得不少喝彩的寒门李彪。 岁月静好,抵不过流年暗转,缘聚缘散,轻烟如梦,如清晨的露珠,随风而逝。 四年后,平城爆发了一场,来势汹汹的伤寒,李家大半都病倒了。两个月后,在高郎中的妙手回春下,大家都好了起来,除了君实,离我们而去。 其实早在两年前,我和君实的第一个孩子,就在襁褓之中夭折了。 那个时候,我伤心欲绝,一病不起,君实强忍丧子之痛,悉心照顾,温柔安慰,强颜欢笑,言语神情中,不敢流露半分悲伤。 一年后,我却在他的祭文里,读到了不亚于我的伤痛。 命运何其残忍,在夺去了我们的孩子后,又夺走了他。 那时,君实是家里,最后一个才病倒的,之前都是他,指使府中还能用的仆人,清扫打理,煮饭煎药,四处延请名医。 不仅如此,君实还不吝金银,购买药材、粮食、布帛,在城里搭立药棚,广济难民。 直到他请到那位,被称为“活菩萨”的游方郎中,为众人逐一把脉,细细诊治,家中人才渐渐好转。 可是最后,他却一病不起,药石罔治。那位有菩萨之称的郎中,也救不回他的性命。 那是一个极为谦和,又有耐心的青年郎中,从小是个孤儿,只知姓高,被寺庙的僧侣收养,更传习了一身医术。 他曾想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以报答养育深恩,却被他的师父拒绝道:即便你将来有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6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6 妻有子,锦袍玉带,若是心中清净,秉持善念,何须遁入空门。世事艰难,勉为之,勉为之! 于是他四方游走,治病救人,因活人无数,一直被唤作“高菩萨”。 他终日着一件,已微微发白的湖蓝长衫,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悲悯,对我们一家人尽心尽力,同吃同住了两个月。 当君实缠绵病榻,每一日,我都会扯着的高菩萨的袍袖,咄咄相问,“你不是菩萨吗,你为什么不能救他?” 他只低头歉然道,“对不住,是在下医术不精。愿诸天神佛庇护相公,早日康复。” “不,神佛听不到我的祈求”,我高声凄厉道,“如果他们真能听见,就不会夺走我的孩子。可是你可以,我相信,如果两年前你在,也许孩子就有救了。所以,请你一定要救救君实!” 我不管不顾地朝他跪下,就要磕头。 高菩萨赶紧也跪下,扶住我阻止道,“为医者,救病难救命,夫人身体还未大好,请不要如此。”他说完,赶紧让婢女扶我下去休息。 他是多么善良的人啊,当时却被我百般刁难,这让我之后,对他感到深深的歉意。 就在君实弥留之际,我恍恍惚惚,想起有一天, 他:佑莲,你从你嫁给我后,都是绾发深衣,你穿来温婉端方,可是你们茹茹女子,都是怎么打扮的呢? 我:茹茹和鲜卑,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衣裳穿着都差不多,不过我们更喜欢,穿竖领长袄,不爱着裙,再戴上尖尖的皮帽,既保暖又防风。 我将头发拆开,打成辫子盘起,取出母亲缝制的羊皮帽戴上,着藕荷色窄袖对襟袄,月白色束膝裤,踏栗色皮靴。 他赞叹不绝道:我希望以后,能时常见你这么穿,就像天边飘过的一朵云彩,又像是草原上自由撒蹄的羊羔。 于是,我换上了那一套装束,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以茹茹语唱道: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尔一身,飘然旷野。 这是茹茹人,唱给逝去亲人的陇头歌,愿他们的魂灵,回归苍山草原,回归天神的怀抱,再也不受世俗的牵绊。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我想,君实他,一定能听懂,一定能听到! 自戕 七日停灵,我未曾梳洗换衣,跪在棺椁旁,日夜守候。 父亲怜我,劝我休息;母亲骂我,不懂礼数;莫贺、夫人、阿干们也曾来过,他们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我只听见了堂内的诵经声,咪咪哞哞,充耳不绝。 可是,我想见到的人儿,听到的话语,感到的温柔,君实,你怎么没有出现,七日回魂,为什么你没有归来? 第七日,起灵之前,皇上和左昭仪也亲来吊唁,也算给了李府极大的荣耀。 半年前,我曾回冯府,亲自送妙莲入宫,侍奉君王,如同她当年为我送嫁一般。 妙莲和拓跋宏,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印证了汉人的那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妙莲长成后,明艳动人,冯家又权势滔天,她甫一入宫,就被册封为左昭仪,赐居霜云宫。她二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一时间宠冠后宫,无人能出其右。 这日,妙莲跪在我身边,哭着拉着我的手,“阿哲,不要难过,妙莲来看你了,要不是宫规森严,我早就来了。” 她说了好多话,抽抽噎噎地说,我断断续续地听,直到她被拓跋宏扶了起来,退到一边。 傻妹妹,我都没有再流泪了,你哭什么呢,为我难过吗,不用担心,我以后都不会再难过了。 之后,君实的棺椁被装上了牛车,一路白幡齐举,哀声泣路。亲友和悼客一路陪伴,有的走路,有的骑马,有的驱车,行了有一个时辰,将棺椁和陪葬,运到了平城北郊,武周山东麓安葬。 君实,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又有漫天神佛作伴,是我们冬日常来之地,你可以尽管睡得香甜,会不会想念我呢? 一抷黄土,天人永绝。六尺碑文,尽述平生。 行完最后致礼的宾客,被我的“加各支”打断。 笳声呜咽,如泣如诉: 云山万重兮归路暇,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同天隔越兮如参商,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直到曲调转而嘹亮悲亢,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加各支”被我狠狠地摔在地上,碎裂一地,我捡起其中最尖锐的簧片,就往左腕上一割。 可能是妙莲,一直关注着我,又担心着我。 她就站在我左后方不远处,一看到我的过激之举,尖锐地呼叫了一声,赶紧抢来抱住我左臂,因为力小被我挣脱。 他一旁的拓跋宏,也立马反应过来,劈手来拿我的右手,又有莫贺、阿干加入,折腾了好一阵,这才阻止了我。 我当时意识模糊,根本不觉周遭之事,隐约间感觉有人被我划了一下,不知深浅。后来,我因失血过多,用力虚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众人都庆幸,我的左腕割得不算深,细心包扎,总算救了过来。 一旁,妙莲正守着拓跋宏包扎伤口,又心疼又忐忑地道,“宏哥哥,不要降罪阿哲,她不是故意的。” 拓跋宏不以为然道,“她如此刚烈,颇有几分太伊姆(奶奶)的风范,当年,我的爷爷文成帝先逝,太伊姆伤心欲绝,扑向熊熊烈火,侥幸被宫人抢下,如此这般,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妙莲轻拍胸口,“阿哲本来就很好。” “我以前倒没发现,她有如此胆色。今日的她,皑皑素服,就像一朵凄艳的幽莲”,拓跋宏上下打量妙莲,扶额叹息道,“和她比起来,你就像个黄毛丫头。” “这可是你说的,你既然喜欢,何不把把阿哲接进宫?” 拓跋宏忙哄道,“别瞎说,我逗你的,宫里放着个胡美人,乙弗婕妤,我碰都没碰过,看天天把你醋的,你的阿哲,我可无福消受。”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这个世上只有阿哲的醋,我不会吃”,妙莲正色道,“我看她的婆婆对她很凶,以后在李家触景生情,有多难过。” 拓跋宏摇头,“我可不当你们姐妹情深的牺牲品。” “你……”妙莲气得直跺脚。 他二人这番没心没肺的对话,幸好没被我听到。 从来情深,奈何缘浅,彼时心意相通的一双少年夫妻,又怎会知道来日的际遇呢。 进宫 三年来,我坚持为君实守节,幽居绿竹苑,闭门不出,长日的吃斋念佛,诵经布施,为君实和孩子,祈求一个平安顺遂的来世。 父亲常劝我:人活在世上,就会有生离,有死别,还有咫尺天涯的遗憾,要想开些,才能活得自在。 母亲则是从未有过好脸色,我知道她背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7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7 地里常说我,就是个克夫的异瞳妖女。 一半时间,我咳疾缠身,不思饮食,高郎中时常来为我诊治,也给我讲些佛理,渐渐地宽慰了我不少。 因为他在伤寒中,救治了不少人,许多百姓纷纷慷慨解囊,包括我在内,襄助他在平城开了一间医馆,他也安住了下来。 我以为我的余生,都会在守节中度过,如同第一次,在太学堂上见到君实,他风姿飒飒地说,“今汝安,则为之”。 没想到一日,我的绿竹苑,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我名义上的母亲,博陵长公主,太尉夫人,一袭绛紫披风,愁容满面,亲自拜访。 她握着我的手,单刀直入道,“佑莲,如今只有你可以救妙莲了。阿莫敦请你进宫,与她一起伺候皇上。你放心,如果有一日,你生下太子,妙莲也绝不会和你争,冯家会一直当你的靠山。” 我震惊之余,当然不会相信,她的信誓旦旦,可是心中七上八下,妙莲到底怎么了。 那一日,我暂且敷衍她,我会尽快入宫,她才松了口气。 之后,夫人略微提及了妙莲的处境,说她因为掉了一个孩子,身体抱恙,情绪不佳,这才请我进宫相伴,我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十日后,我收拾好行李,拜别父亲,只带上了君实的那张凤尾琴,踏进了这繁花似锦的后宫。 我首先拜见完太皇太后,再来到皇上起居的安乐殿,拜见拓跋宏。 轻纱帷幔掩映下的大殿里,静谧空旷,四盏高立的青桐树灯,还未点起,夕阳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打在白砖地面上,明明灭灭。 拓跋宏一袭玄黑衮衣,戴赤珠王冠,坐在御榻上,因逆光,只能看清他大约的轮廓。他早已不是当年,纵马执鞭,开怀恣意的锦衣公子,也不是穿行于太学,与生员互为切磋,温文尔雅的谦谦少年。他有着鲜卑人,挺拔壮硕的身材,白皙如玉的面容,眉眼深邃,如刀削刻,薄唇紧抿,微露果决,帝王的威仪,在他的身上逐渐加深。 我依礼下拜,却被他打断道,“如果你是冯家送进宫,巩固盛宠的替代品,还是趁早死心吧!”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那么激烈,只好试探道,“陛下误会了,我进宫是为了看护妙莲。” “真的?”他颇感诧异。 “如果陛下不信,请尽管赏我一个女官之职,这样可好?”我伏地叩拜道。 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很好,朕就赐你四品,霜云宫掌宫女史”,他淡淡道,“你去看你妹妹吧,希望你的到来,能让她舒心。” 我略带紧张地退了出去,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个往昔亲密的人,隔膜至此。 我快速地穿过层层宫苑,来到位于东北角的霜云宫。 霜云宫不愧为霜云宫,不仅将活水引入池塘,荷叶田田,菱角泛泛,还种满了各季白色花卉,栀子花、荼靡架、铃兰、玉兰、海棠、睡莲。让人无论白日月夜,四季轮转,都能沐浴在霜华之中,如身临仙境,可见拓跋宏对妙莲的宠爱。 妙莲知道我要来,竟然由婢女青亭掺着,站在正殿门口等我。她依旧着鲜卑族的服饰,粉袄紫裙,不过将细辫盘起,以珍珠高冠绾住,不过面容苍白,身形单薄。 我急忙奔了过去,扶住她的双臂道,“妙莲,你怎么站在风口上,你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吗?”说完就要促她进去。 “阿哲……”她再也克制不住,轻扑到我的怀里,嘤咛道,“我想要回家,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我心里一跳,和缓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将她扶回里殿的卧榻上,坐下问道,“妙莲,发生了什么,何至于此?” 她抽抽噎噎,断断续续道,“半年前,我怀上了孩子,心里十分欢喜,却不料意外小产,孩子才三个月大,都快成人形了,当时我只觉得,天地无光,日月失色。”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莫贺常说你痛失夫婿,伤心过度,咳疾缠身,我不想为了自己的私事,去烦扰你。” 我的阿琪到底是长大了,我温柔道,“阿哲也失去过孩子,了解你的痛苦,可是你还年轻,和皇上感情又好,一定会再有的。” 妙莲摇了摇头,“直到我确信,我的小产不是意外,因为阿莫敦从宫外,请了可信的郎中,为我调理身体,他说我的身体底子很好,不至于无缘无故滑胎。” “那是有人要害你?” 她点头道,“我所怀疑的,是乙弗婕妤,她的娘家是镇国将军,势力极大,却因为我独宠后宫,而门庭冷落。” “你如何证实是她?” “当我觉察到有人害我,就留心观察,每次再与她相见,都觉得她容色有异,言辞闪烁,心里自然证实了这个想法。”她皱眉道,“而且那段时间,我身体不支,容颜憔悴,皇上去她那的时间最多,可见她是最得意的人。” 以前的妙莲,都是直呼陛下为宏哥哥,我叹道,“那你和陛下提过此事没有呢?” “当然,可是他只是不理,说的多了,只说我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她愤慨道,“天下男子都不是好东西,尤其是做皇帝的,我可后悔了!” 看到她这一副模样,我觉得她对拓跋宏,并没有完全失望,只是一时想不开,在闹情绪,也就安慰道,“阿哲留在宫中陪你可好,一定不让她人欺负你,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行!” 我握着拳头,说得义愤填膺,妙莲终于破涕而笑了。 立后 和妙莲谈过后,我的心下总有一朵疑云,徘徊不散。 与冯家计议多时,一日午后,我侍立在安乐殿外,请求拜见皇上。 拓跋宏今年十八岁,虽然还未亲政,但由太皇太后亲自安排,处理些许政务,兼之太傅讲学,每日不辍。 等了有近一个时辰,我才得到面见。拜见之后,我请拓跋宏屏退众人。 拓跋宏吩咐宫侍退下,面带倦容道,“你又有什么事?” “婢子今日,是来问一件事的,陛下是否与,昭仪娘娘的小产有关?”我直逼他的双目,毫不委婉地问道。 “大胆”,一份奏折被扔了过来,堪堪擦过我的右肩,只听啪地一声,翻开咂在地上。 他猛然站起,勃然大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怀疑朕!” “我本来只是猜测,可是陛下的态度如此激烈,难道不能说明一切。”我笃定道,这真的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他紧握双拳,眉头深皱,焦躁道,“妙莲也知道了?” 我微微叹道,“如果她知晓,又怎会轮到婢子前来?” “请你不要告诉她”,这是拓跋宏第一次,以恳求的语气和我说话,此刻的他不像一个,生杀予夺的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8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8 君王,只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少年。 “你是想听理由吗?“他徐徐道,“你知道我们拓跋氏,有‘子贵母死’的祖制吗?每一代君王出生的长子,都会被立为太子,而她的母亲则会被即刻赐死,他则交给其他,身份高贵的后宫抚养。” 他面带感伤,又道,“我自幼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却从未见过我的亲生母亲!” 我震惊地摇摇头,心下对夫人当初,劝我入宫的意图,也渐渐清晰。 “你虽不知,可是每一个进宫的女子,都知道,妙莲也知道”,他嘴角含笑,目光闪闪,难得柔情道,“妙莲刚得知,怀上孩子时,和我说,不管儿子女儿都好,她都喜爱,她更不怕,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我为妙莲的勇敢动容,难过道,“也许会是个女儿,不是吗?就算是儿子,难道这项祖制,不能废除吗,这也太残酷了?” “你以为我没有这么想过吗,我不敢赌,拿妙莲的性命去赌”,拓跋宏恻然道,“我向太伊姆(奶奶)进言,太伊姆却提醒了我,祖宗之法不可轻易变更,否则伤及国本,除非你的手上,握有无上的权利。 太伊姆就是这么过来的,她一生无亲生子女,抚养先帝和朕,又有功于社稷,朝廷内外,谁不敬服,她况且还做不到,何况如今的朕。” “那妙莲怎么办,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其它妃嫔养育子嗣,蹉跎岁月,她是那么爱孩子?”我担忧道。 “放心,妙莲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再给朕两年时间,只要朕亲政后,一切就会有所改变。”拓跋宏双目坚定,雄心勃勃道。 我当时却不明白,他话里隐含的可怕的决心,以致于将来的无可挽回。 “陛下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册封左昭仪娘娘为皇后,只有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可以让她确认,在你心中的地位,暂时安抚住她。”我跪下请求道。 “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你以为皇后之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随便送人的吗”,他恼火地瞪着我,见我一言不发,毫无惧色,才松口道, “罢了,这也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事,还需要天意,我可以向宗室提出此议,但是她需要按鲜卑习俗,铸成‘小金人’,才能获得宗室朝臣的认可。” 这确实是鲜卑人册立皇后的习俗,准皇后必须在工匠的协助下,将烧好的黄铜液,灌入刻好的模具,铸成二尺长的鲜卑人像,成者为吉,以占卜皇后是否才德兼备。 我颔首谢恩道,“陛下请放心,我会陪娘娘练习,直到成功为止,我相信只要有了目标,妙莲就不会再沉缅往事。” “我还请陛下答应一件事。” “你……”他指着我的鼻子道,“得寸进尺”。 我正色道,“不论陛下和乙弗婕妤,达成了怎样的交易,都请以后疏远她。我想,陛下转移视线的目标已达到,至于如何弥补她,赏赐金银也罢,提拔家族也罢,是陛下的事,却不能再宠信她了。” “你可真是考虑周到啊,那你怎么不想想,难道要朕独宠霜云宫,把妙莲推到风口浪尖?”拓跋宏哼哼道。 “修容高氏,出生汉人世家,饱读诗书,温婉贤惠,善解人意;淑媛丘穆陵氏,明朗活泼,大方爽利。二人都是新晋妃嫔,我会想办法,让妙莲与此二人和睦相处,成为友伴。只要陛下装作,对他二人豪不在意的样子,妙莲自会为其不平,勉强也能做到雨露均沾。” 他上下审视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似的,一脸严峻深沉。 “陛下,妙莲总要长大,与其与她人分享丈夫,不如主动示好,这样在后宫的日子,也不会寂寞。” 我当然隐去了,冯家在背后的推波助澜。高氏虽系汉人士族,她这一支却已没落多时,可许以金帛利诱;丘穆陵氏原系莫贺下属,自然唯冯家是从。此番部署,她与冯家计议多时,只不过要瞒住妙莲一人。 “如果是君实,你也会这番巧妙安排,毫不嫉妒吗?”他咄咄相问。 拓跋宏一瞬间戳到我的痛处,我低头黯然道,“君实是君实,陛下是陛下,您即然拥有万人之上的赫赫地位,注定要失去平凡人的相伴相守。” 他也知道自己失言了,话也不多说,吩咐我退下不提。 太和九年,冯家妙莲柔嘉敏秀,贞静婉娴,加之天意护佑,铸金人成功,特册封为皇后,大赦天下,以彰后德。 惊马 这两年来,拓跋宏和妙莲,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和美。拓跋宏心中有愧,自然千依百顺,妙莲得到后位,又有知己相伴,也更加宽容平和。 随着太皇太后的逐渐放权,拓跋宏也参与了更多的国事。他进一步推行“班禄制”,倡修文教,唯才是举,将鲜卑的督主制变革,深化汉人的九品中正制,以俸禄的定时发放,来遏制贵族的强取豪夺;他派遣心腹李彪,四方奔走,清查全国田地人口,保证“均田制”的实施,不仅是平民、男子,甚至女子、奴隶、耕牛,都可授予良田,使因百年战乱而荒废的田地,得到了有效的利用,黎民安居乐业,同时扩充了朝廷的税源。 为了竖立威望,南征之事也提上日程,厉兵秣马,修甲整兵。拓跋宏常莅临平城南郊,亲自操练虎贲军,行军布阵,冲锋后撤。 他在后宫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在容华高氏,温柔小意,如解语花,淑媛丘穆陵氏,言笑晏晏,如开心果,还有我日日相伴,一时间,妙莲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拓跋宏也知道冷落了她,借秋高气爽,牲畜繁盛,于城北武周山西麓落羽川,举办了盛大的围猎,宗室贵族,后宫女子,有善于骑射的,都可以参与,其中就有丘穆陵氏,乙弗氏。 落羽川一带,遍布草地山坡,深林溪涧,湖泊水泽,地方广袤,物产丰绕。 尤其深秋时节,山中的白桦、黄杨、塔松、翠柏、云杉,浅黄深红、翠绿苍青,色彩缤纷,绵延接天。 林中沟沟泉水,浅溪深涧,常常可见青羊、麋鹿、狍子、狐狸、野雉奔走跳跃,隐没其中。 我们一行人驻扎在林外的草坡上,这时节,青青草地,缀满了遍地的秋英,紫红、浅粉、雪白、金黄,还有一丛丛桔黄的野罂粟,散发清甜的野香。 妙莲高兴极了,就像放飞的小鸟,骑上骏马,与拓跋宏,自由地驰骋在这片天地里。 一连数日,大家都有不小的收获,拓跋宏得了一只大狍子,妙莲得了兔子,我得了山鸡,后宫美人各有其猎物。 随着日子的推移,我们的足迹也越来越远,遍踏湿地丛林。 那一日,妙莲和拓跋宏一起,为追一头羚羊,一头扎进了幽深的水杉林中。 他们远远地甩开了跟随之人,我觉得事有不妥,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9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9 将此事告诉了两位阿干,我们三人分三个方向,冲入林里。 水杉高耸入天,长约十数丈,枝叶繁茂,密可遮天。幸好,每一棵树之间,都相距数丈,地上间或生了些灌木藤蔓,马跑起来并不困难。 可是阳光被枝叶阻挡,深林幽幽,瞑暝晦暗,加上水杉都长的一般高大,极易迷路。 我偶然听见,东南方有轻微的,利箭出矢之声,赶紧一抽马鞭,夹腿疾奔。 随着几十棵树,从我眼角倒掠而过,我隐约看到,远方一袭粉衣,正左冲右突,极速而驰,马上的女子惊呼连连,正是妙莲,她背后五十步远处,有一玄衣轻甲之人,连声呼喝,打马狂飙,正打算从她的右后方,绕小半圈赶上,拦住惊马,正是拓跋宏。 我算好角度,朝他们前方疾驰而去。 终于,拓跋宏一湾山涧前,追上了那骑,他左手横伸,拽住妙莲的马缰,企图安抚住惊马,可是马儿却发狂撒蹄,将妙莲整个,从后背掀翻起来,向前方深涧抛去。 时间太快,拓跋宏完全来不及扑住她,我正好从左方冲出,也顾不得那么多,朝妙莲处一跃而下,死命拽住了她的右手。 只听咔嚓一声,我听到自己右臂断裂的声音,我心里喊糟。我虽下半身拖在了草坡上,上半身却悬于山壁,用不得劲,眼看要被妙莲一并拖下去,粉身碎骨,而此刻在巨大的冲击下,妙莲已经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就在叫天不应之时,我感觉有人,紧紧地锢住了我的腰,把我拼命往后拽,一点一点,把我和妙莲拖了上去。也许当时只有一刻钟功夫,生死之间,我却觉得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等到我们都被拉上来,碰上了实地,都瘫软了几息时间。 拓跋宏强自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妙莲,仔细查看,在伸出二指,探知她还有气息后,拓跋宏才稍微松了口气,脸上依旧忧心忡忡。他轻柔地将妙莲,扶上马背,自己也利落上马,把她拥在怀中,正要勒转马头,转头问我道,“你还行吗,我们要快点出去,妙莲耽误不得。” “你带妙莲先走,我随后就到”,我将右臂隐向身后,忍住剧痛地走向我的马。 在走之前,他拔出腰刀,力斩惊马脖颈,一阵血花喷溅,马儿“嘶鸣”一声,轰然倒下,他才扬鞭而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汹汹怒火,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漂杵,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隔阂 我靠着左手控马,忍着剧痛,缓慢艰难地回到营地大帐。 明黄的帝王帐下,从外到里围了一圈圈的人,宫侍宫女鱼贯出入,端盆送药。 我和阿干们打过招呼,不受阻拦地进入里帐,只见拓跋宏坐在榻沿,宽阔的梨木榻上,躺着妙莲,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三四个随行太医,正在一侧商讨诊治。 “你怎么才回来?”拓跋宏厉色道,“妙莲有时清醒,呼唤了你好几次。” 我跪坐在塌边,紧握住妙莲的手,“她怎么样了?” “性命是无碍”,他紧皱眉头道,“可是腰部受到剧烈冲撞,太医说……你……” 我刚听他说性命无碍,就觉得身体里,一股气力卸了,跟着眼前发黑,一阵眩晕,身子也歪斜了下去,后面就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淡淡的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等我醒来,发现还在帐里,只不过并列而设了一张睡榻,我躺在上面,拓跋宏正坐在两榻之间,离我不远,我挣扎地要起来。 却被拓跋宏喝住,“不要命了,还不好好躺着,太医说你的右臂骨折,还强自用力,虽给你接了回去,以后能不能用都难说。” 我只好躺回去,苦笑道,“一只手算什么,妙莲的命都快没了。” 拓跋宏愣了一瞬,命令道,“妙莲清醒过一次,看到你在她身边,又安心地睡了过去。我没告诉她你受了伤,只说你虚脱了,所以不要再逞强,养好自己的伤!” 我点了点头,拿出了怀里的短箭,递给他道,“我沿着来路找到的,也许能有什么线索。” 他拿过箭,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薄唇紧抿,额上青筋暴起,呼吸深重,他“嚯”地站起了身,宣来了侍卫,喝问了几句。 之后,我累得又晕了过去,只隐约听到, “我已吩咐明日启程”,他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以为只是马儿受惊,伤害妙莲的背后之人,我一定会揪出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行人回宫之后,虽然证据不充分,但拓跋宏还是下令,褫夺乙弗氏封号,打入冷宫,他的父亲也连降三级,发配边境。 而妙莲虽然醒转,但腰部以下失去知觉,不能走动,太医们都说假以时日,必会好转,可是迟迟不见成效。 妙莲她承受不住打击,郁郁寡欢,再也难展笑颜,身体也一日差过一日,以致久卧病榻,日渐憔悴。 拓跋宏每次来探望,妙莲都是尖叫地拒绝,就算他进来了,她也是蒙住头脸,概不相见。 我送拓跋宏出去,委婉地劝道,“陛下还是不要强求了,您的出现,会影响妙莲休养的情绪。每一个女子,都不希望她心爱的郎君,看到她最落魄的模样。”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阿哲?”他显得满脸疲累,无可奈何。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的面前,展现他的脆弱无助,我动容道,“我希望陛下能允许,妙莲回冯家养病,宫里的生活对她来说,太过沉重,有家人的安慰,我想她会好起来的。” “好吧”,他遥望南方,似是下了决心,“两个月以后,朕就要御驾亲征南齐,朕也不放心她在宫里,你就陪她回冯府住一段时间,太医随行。” 我欣然允诺。 拓跋宏转而镇重地望着我道,“我就把妙莲托付给你了。”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拓跋宏这一走,边境战事不定,双方拉锯,耗时了一年半,很多事,已然不是当初的模样。 决裂 太和十三年,王师凯旋回宫。这一次南征,拓跋宏连连攻下徐豫二州数城,与南齐的边境线,一度推到了淮河北岸,为他以后迁都洛阳,扫平了障碍。 妙莲回到冯府后,冯家四处延医诊治,我也推荐了妙手回春的高菩萨,在他的悉心调理下,妙莲在半年前就已痊愈。 皇后逐渐好转的消息,早已快马传入军中,这让拓跋宏更加振奋,全心全意,领兵作战。 这一日,初夏刚至,霜云宫里,开满了一池的白莲,清影摇曳幽窗,海棠飞尽宫墙。 妙莲一袭湖蓝色齐胸襦裙,着藕色半臂,手挽素色轻纱披帛,站在殿外接驾。 拓跋宏从未见过她,作如此汉女打扮,娴静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10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0 婉约之中,更添明艳娇媚,加上见到她大病痊愈,气色健康,心中欢喜无限。两人久别重逢,均感恍如隔世,自然和和美美,如鱼得水。 只是日子过的久了,拓跋宏渐渐觉得,她有些不同了,常常神思不属,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不然就是夜里,有时旧病复发,腰部疼痛难忍,会“菩萨”、“菩萨”地轻喊,他起初以为是祈求神佛,减缓痛楚,心里只有更加怜惜。 直到那一日,皇后宣高郎中入宫问疾,拓跋宏留了心,亲自探望。 他屏退众人,悄悄站在殿外,透过窗棂,他见到,妙莲小心翼翼的眼神,含羞带怯的笑意,而那个人,一袭发白的水蓝长衫,长身玉立,谦谦君子,而她唤他,“菩萨”。 他左手一捏,雕花的窗格,发出“噼啪”一声,扭曲地变了形,惊住了殿内的人。 我那日去库房轻点物品回来,就看到殿内这幅景象:数条纱幔被扯断,委垂于地,空空飘荡,案几掀翻,白砖地面上,药石、竹简、绢纸、笔墨,一片狼藉。 拓跋宏一脸盛怒,站在大殿正中,脚下跪着妙莲,双目红肿地抓住他的衣摆,又是磕头又是求情,而宫侍和宫女都侍立殿外,噤若寒蝉。 我也不顾行礼,快步过去,跪了下来,一把抱住妙莲,将她拥在怀里安抚。 妙莲悲切地望向我说,“阿哲,他要杀了菩萨。” “菩萨,叫的真好听,你怎么不问问她,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拓跋宏狠狠道。 “拓跋宏,我没有,我自问对得起你,求求你,放过他,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再见他。”妙莲激动地恳求道。 只见她,俏脸通红,泪如雨下,身子颤抖不停,满目的心碎恐慌。 我暗感不妙,她这么说,只会更加激起,拓跋宏的怒火。 果然,拓跋宏拔出腰侧的长剑,劈向了最近的帷幔,把它当作了发泄的对象。 “陛下,请你冷静一下,婢子以性命发誓,她二人绝无苟且。高郎中是我推荐的,如果不是他,妙莲根本不能重新站起来,请看在这个的份上,三思而后行。”我不住扣头道,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哼,互相包庇”,拓跋宏唾弃道,“朕把妙莲亲手交给你,你辜负了朕的信任。” “不要怪阿哲,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知羞耻,爱慕高郎中,他们都不知情。”妙莲突然无比坚定道,“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只见她伸出双手,去抓锋利的剑刃,毫无顾忌,把拓跋宏吓了一跳,扔开长剑,眼急手快地把她打晕。 拓跋宏把她抱上的床榻,盖好丝被,面无表情,缓缓地走出殿去。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叹息道,“陛下,你为什么要揭穿呢,难道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早就知道?”此刻的他,已然没有方才的熊熊妒火,只有满脸的失意颓丧。 “我只是隐隐察觉,她对高郎中的态度,有点不一般,每次相见后,心情都会很好,我想着她,只是一时的寂寞和依赖,等陛下回来,自然就会忘却”,我坦白道。 “现在你还是这么认为吗?”他冷笑问。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摇头道,“可是如今,你捅破了这层薄纸,你二人今后,要如何圆回?” 拓跋宏沉默不语。 我跪下道,“高菩萨的医术人品,平城大有人知,婢子愿以性命担保,请陛下海涵,饶过他吧!” “你让朕再想想吧”,他大步远去,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三日后,拓跋宏以侍上不恭的罪名,将高菩萨重打五十大板,发配边境军营为奴。 在此之后,拓跋宏与妙莲的关系,也未得到缓和,妙莲深居简出,黯然神伤,拓跋宏心灰意冷,一心政事。 真相 半年后的一日,我建议妙莲,出去宫苑中走走,舒缓一下心情。 我们来到红梅园,时值寒冬腊月,万物萧条,叶落枯枝折,池干白石出,唯有红梅傲雪凌霜,连夜花发。 妙莲拥着狐裘,轻轻拈起,淡匀脂粉的瓣瓣梅花,偶尔出神遐思。 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白衣赤脚的女人,把妙莲撞偏了过去,还待动手来抓,我赶紧上前一把推开她,挡在面前,她尖利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衣袂。 “你是什么人?”妙莲站稳了身子,问道,“为何要害我?” “哈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妖后,我就是你日思夜想,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啊”,她嘶哑着嗓子笑道。 “乙弗氏”,妙莲嫌恶道。 “是啊,我就是枉担罪名的乙弗氏。”她疯狂地笑道。 “你不好好呆在冷宫里,跑出来干什么!”我赶紧打断她,并吩咐内侍把她拖走。 她拼命挣扎,大声喊道,“妖后,我根本没有害你,你坠马你小产,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枉你还把我当作假想敌,可笑之至!” 我心里咯噔一下,妙莲拦住众人,诘问道,“你什么意思?” “哈哈,你的孩子是被陛下亲手害死的,他求我做他的掩护,那个时候他对我真是好啊,可惜转脸就翻脸无情,我恨他,我更恨你!”她歇斯底里道。 “不可能,你骗我。”妙莲惊得跌坐在地。 我慌忙扶她,道,“别信她的话,她疯了。” “我没疯,皇上才是疯子,为了不让其它妃嫔,先于你生子,他给所有侍寝的人,都下药呢,我说呢,这么多年,宫里一个怀孕的都没有,你不奇怪吗?” “宏哥哥怎会如此?”她不可置信。 “哈哈,叫得多好听啊,还不是一样欺骗你,给你下药,你当是为了爱吗,哈哈”,她越说越兴奋,喊道,“你就是个笨蛋、傻瓜,你就是一个笑话!” 后面的话实在不忍卒听,我赶紧让人把她拖了下去。 妙莲一路踉跄地回到霜云宫。 她不吃不喝不睡了一整日,我一直在她耳边劝慰,她也听不进去。 暮色渐晚,她好像下定了决心,开始收拾东西,其实就是她从小最爱的,一些衣服首饰,东西实在不多,一下两下,就打好了包裹。 我急道,“妙莲,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哲,我要离开,这座宫殿让我窒息”,她淡然应承。 “不要那么冲动”,我握住她的手。 “阿哲,你不明白,当初我也是一时冲动”,她凝视着我双目,坦诚道,“当初莫贺反对我进宫,他说冯家已位极人臣,又出了一个太皇太后,何必再把宝贝女儿送进宫去,做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蠢事。是我一意孤行,心想着和宏哥哥长长久久。” 我耐心地听着,她平静道,“我并不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1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1 后悔当初的决定,我也和他一起,度过了一段最开心的日子。那个时候,宏哥哥的眉头一皱、唇角一撇,我就知道他,是得意是生气,是欢喜是厌恶。”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如今,就在我的身边,做着如此多欺骗我的事,我还蒙在鼓里,一无所觉。” “乙弗氏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她本就疯了,她自己不好过,自然不想让你好过。”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被打入冷宫,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如果她害我也算报应,何必如此怨忿?”她条分缕析道,“她大可以把我咒骂到死,为什么要撒这种,轻易可以被戳穿的谎言?” “阿哲,不如让我再冲动一回,逃出这个樊笼,拓跋宏,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他”,她决绝道。 我无言以对,要说欺骗,我也算一份,又有什么资格辩解。只是我没想到,拓跋宏这么多年,会这么疯狂,对每一个人都如此狠心。 而惊马的凶手,又是谁?那个放冷箭的人,被查出是乙弗氏家中多年前的旧仆,当时就自尽了,除此之外,并无线索。背后之人这么做,可谓一石二鸟,之后再也没有动静,这只能说明她藏的很深,难以应付。 她认为我也信了,果决道,“阿哲,我们一起逃吧!马上就走!” 我将我的石青披风、白纱帷帽取出,给她系上戴好,还把出宫令牌塞到她手里,缓缓道, “出宫后,去朝阳里找二哥,莫贺是一家之主,身兼家族重担,大哥勤勉恭谨,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只有二哥从小就没有包袱,他会顾及兄妹之情,把你妥善安置。” 她任由我摆弄,不明所以,“阿哲,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避而不答,“平城往北,途径数县,快马不过一日,就是阴山草原,那里广大无垠,只要伪装成牧民,赶着牛羊,来回迁徙,不易察觉。” 我让青亭进来,交代了几句,嘱咐她送妙莲出宫,记得在宫门口要说的话,和让青亭一定要回来。 “阿哲,你不走我不走”,妙莲倔强道。 “妙莲,不要任性,如果我们都走的话,立马就会被发现,只有我坐在中宫,紧闭殿门,才能拖得几日”,我坚决道。 她一跺脚,“我不想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我是太尉冯家的女儿,李中书的儿媳”,我宽慰道,“而且阿哲是死过一次的人,不会轻言生死”,除了为我的傻妹妹。 说完一把推她出了殿门,让青亭小心跟着。 “阿哲”,她略带哭音地唤我。 我背过身,抵住殿门,强忍着泪水道,“妙莲,你放心,阿哲答应你,总有一日会去看望你,我们此生一定会再见。” 她的哭音,渐行渐远,我不能放任自己软弱,赶紧吩咐霜云宫宫侍,紧闭宫门,对外称病,宫里精心布置,以防事变。 云雨 就在妙莲逃走的那晚,三更时分,霜云宫如临大敌,没想到月余未来的拓跋宏,竟然鬼使神差地莅临。 还好我早有准备,换上了妙莲的荷色袄裙,盘好发辫以珠珞错结,淡敷纯白面脂,轻匀梅红妆粉,眉黛如重山,额间凤尾钿。 青亭回来后,帮我点上四角的博山炉,熏上我苏合香,将殿中八幅轻纱帷幔低垂,只在床前点一盏错银铜鹿灯。 他想来是喝醉了,才迷迷糊糊地闯进霜云宫。 青亭忙过去请安,婉转道,“陛下怎么这么晚过来,娘娘近日身体不适……” “给朕滚出去,还有你们这些跟着的”,他大喝道。 我向青亭点点头,以示安抚,她和宫侍们都退了出去,合上大门。 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深殿,一手挥开挡路的幔帐,向唯一的光源靠近。 我起身趋近,扶住了他的右臂,他身体一崩,顿住脚步,想必对我的主动亲近,很是震惊。 “妙莲,你……” 我用右手二指轻点住他的双唇,上面还残留烈酒的湿润。 他终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什么。 我牵起他的右手,带领着他的掌心,抚在我的发心上,沿着碎辫、珠珞,一路滑到耳垂、脖颈,再到短袄的盘扣。 他比我高半个头,渐深而熏着酒咧的气息,透过我的二指,如清羽似的拂过我的额头,令人心弦一颤。 他的手有点发抖,解了很久都解不开,索性把襟扣一扯,我知道他的力气很大,只听“嘶啦”一声,短袄破碎,一阵凉风钻进了我的肌肤。 我一阵颤抖,他似是感觉到了我的紧张,一瞬间停了下来,似清醒了不少。 他低沉道,“我只是来和你说说话,你不必如此”,说完作势想拢起我的衣襟。 我止住他的右手,拖起他覆盖薄茧的掌心,往轻纱帐掩映下的四方榻行去,他任由我的带领。 我两并对着彼此,坐在了榻沿,我背对着铜灯,可以看清他剑眉的弯度,双目的深邃,高直的琼鼻,微张的薄唇,我突然觉得,其实从未认清过他的样子。 他察觉到我的注视,不乐意地想捧起我的脸,打量我的目光。 我自然不能让他如愿,我深吸一口气,扑倒在了他的身上,右脸堪堪擦过的他的侧颜,埋在他的肩头。 帝王如他,怎会容许如此挑衅,他双臂把我箍紧,靠右腿屈里,腰身一翻,把我掀在了柔软的床褥上,而他正居高临下,相距一尺地俯视着我。 就在他迷蒙着双眼,疑惑地凝望着我时,我闭上了双目,仰起了脖颈,轻柔地触碰他的双唇。 也许是苏合香起作用了,也许是他对妙莲情难自禁,他不再犹疑试探,一发不可收拾地,驰骋着他的欲望。 几滴清冷的泪珠,悄悄地,沿着双颊滑落,滴进柔软的丝褥中,不着痕迹。拓跋宏似有所觉,放缓了动作,双手摩挲在我的鬓边,温柔小意地,轻啄我的双目、腮边、脖颈儿,直到冰凉的水痕,都变作了缠绵的热息。 我无比明白,他的热情,他的怜惜,都是给妙莲的,这让我更加的鄙薄自己,十指狠狠地掐入掌心。 那一夜,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鸳鸯瓦冷,霜华露重,星河欲曙,他才精疲力尽,酣畅睡去。 我勉强支起酸疼的身子,挑了挑渐弱的铜灯,昏黄光晕下,依稀可见他餍足的睡颜,那道紧皱的双眉,此刻松缓地簇立着。 好好睡吧,拓跋宏,做一个香甜的美梦,因为等你醒来,无论对于你我,都是无情的现实。 转机 第二日,拓跋宏一直睡到午后,幸好他三日一朝,并未有人敢来催促。 我一早就起身,清理好衣裳床褥,掐灭了香,换回了寻常的女官素服,低头跪坐在白砖地面上。 拓跋宏揉着疼痛的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2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2 额头,缓缓地起身,打眼就望见,我跪坐一旁,愣了几息,才略带沙哑地问,“妙莲呢?” “陛下昨夜醉了酒,难以远行,就在霜云宫榻上,休息了一夜,今早起身,可觉得还好?”我状似关切地问。 “我在问,妙莲呢?”他提高嗓门,不耐烦道。 我淡定道,“皇后走了。” “你什么意思?”他挑眉问。 “皇后走了,陛下月余未来,皇后于半月前,已出走宫外。”我低眉平静道。 “你疯了吗?”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感到气力不足,怔住了。 “陛下,在皇后看来,她也觉得您疯了”,我于是把乙弗氏那日的话,细细告诉了他。 他惊住片刻,才勃然大怒道,“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逃,谁来接应,去往何处?” 我信口胡诌道,“我早就雇好了几个可信的仆人,他们带着妙莲往南齐去了,这会子想必已经过界了。这件事冯家并不知情,他们自然不愿损失一个宫里的皇后。” 他踉跄地走到面前,一把拖起我,紧紧钳住我的双肩,盯着我冷笑道,“这么拙劣的谎言,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毫不留情,坦然视之道,“如果她不走,她就会在这座宫里,被活活闷死。这半年来,她郁郁寡欢、日渐消瘦,陛下有关心过吗?曾经毒杀她的孩子,还一直给她喝避孕药,陛下没做过吗?” 他眉张目怒,气得想一把将我狠狠摔开,却在留意到我唇上的红肿,和脖间的青紫时,骇异地松开了手,退在一旁,恨恨道,“你想激怒我,好把你杀了,没那么容易。” 他大声喝道,“来人啊”。 一群宫侍鱼贯而入,他命令道,“把冯氏给我幽禁霜云宫,不许任何人探视。” 之后的两个月,拓跋宏对外宣称皇后出宫养病,却一直在暗中寻找妙莲下落,可是如茫茫大海,了无音讯。 期间,他也试探过冯家二老,可是他们一无所觉,不似作伪。 一日宫侍来报,霜云宫内侍给冯女官送饭,却发现冯女官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生死不知。 拓跋宏惊诧之余,赶紧宣太医诊治,更亲自探视霜云宫。 他只见,榻上的人,一身白衫,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身形瘦弱,不盈一握,和月前相比,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拓跋宏眉心一跳,怒不可遏,“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干活的,我只让拘禁,没让你们虐待冯氏。给我通通拖出去,重重责打。” 看管霜云宫的内侍,叩头求饶,全被拖了下去。 一时间大殿里,静可闻落针,太医战战兢兢,细细把过脉,思量再三道,“这位女官,想来犯了大错,这深宫寂寞,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处置?” 拓跋宏听了他的话,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处置,她患了什么病,该怎么治?” 这位新晋太医小谢,实在是满头大汗,不知君心,只好跪下道,“陛下,这位女官有喜了,大概两月有余。” 拓跋宏退了一步,大惊道,“你说什么?” 小谢实在是,摸不清底细,这到底是要救呢,还是要杀呢,他才进宫没几个月,怎么就犯上了这等好事,只好硬着头皮道, “陛下,这位女官虽然珠胎暗结,但是这段时间,大概是忧思过度,饮食不调,加上身有旧疾,所以孩子保不保得住,得看天意。” 我的意思是,你要救她,她也不一定能好,你要杀她,放任自流就行,反正与我无关。 拓跋宏揪起这位太医的衣领,耳提面命道,“给我听着,尽力地保母子平安,否则提头来见。” 小谢跪在地上,点头称是,心里憋屈无限。 生产 我模模糊糊地醒来,大殿空荡荡,朝南的纱窗下,却站了一黑裘玄袍之人,正望着满园的萱草,出神凝思。 是啊,东风渐起,流莺婉转,苑中的萱草丛丛簇立,茎细叶长,随风摇曳,两个月幽闭的生活,让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春日的气息。 我正想开口,却发现嗓音嘶哑,轻咳了一声,他被惊动了,走到了榻前。 他望着我,凝眉不语,像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我挣扎地想要坐起,却被他按住问道,“那日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难堪道,“这重……要吗?妙……莲找到……了吗?” “你……”他气得背过身去,却拿起了茶盏,放到了榻沿,“话都说不清楚了,快喝。” 我十分不解他的行为,可还是细细地喝了,嗓子这才舒服一些。喝完水后,他又换来了一碗药,漆黑浓稠一片。 “陛下不让我起来,我怎么喝?”我十分无奈。 他才意识到,把我扶了起来,胡乱地塞了一个靠垫,在我身后,我则觉得他的一切,都很不寻常。 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了它,才问,“这是什么药,这么苦?” “安胎药”。 “什么?”,我不可置信地问。 “自己做了什么,恬不知耻的事,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吗?”他大动肝火道。 我不禁低下了头,脸上一片火烧。 “你一直在骗朕”,他愤愤道,“那一日,妙莲才刚刚逃走,你舍身相就,用自己来拖住朕,之后还诓朕说,早有预谋,我虽知你大多是胡说八道,可还是估错了逃走的时日,还是撒开了大网追捕,以致让妙莲成了漏网之鱼。” 我听他这么说,心下舒缓,诚心恳求道,“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可是我还是要请陛下,放过妙莲吧,您有没有想过,就算把她找了回来,又该怎样对她?” “冯佑莲,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朕的事指手画脚,你又懂什么了?”他咆哮如雷。 “她如阴山脚下明澈的镜湖,您就是那展翅高翔的苍鹰,您矫健的英姿,投映在她的波心,引起圈圈的涟漪。 仰望您是她的宿命,苍鹰的心却属于长空,徒然留下虚幻的倒影。 她需要的,永远是婆娑的杨柳,可以时时轻拂,为她遮风避雨。” 我轻柔的话语,令他有片刻的失神,他愁眉深锁,凝望着我,似因我的话,有所触动。 我双手覆额,躬身在榻上,勉力拜伏道,“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她的自由。” “你凭什么换?”拓跋宏嗤笑道,前一刻仅余的温情,也烟消云散。 我摸着自己的腹部,突然满怀感激,无论是因什么而来,他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想要把他带到这世上,却怕和他没有母子的缘分。 “就是这个孩子,我知道如果将来,我生下了陛下的长子,那我就必须死,那么我也算有功于拓跋氏了,对不对?” “冯佑莲,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3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3 还像一个要做母亲的人嘛,这种事也要拿来交易?”只听“砰”地一声,药碗被他砸成了碎片。 “陛下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利用您对妙莲的情感,爬上龙床”,我忍住羞耻道,“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只不过我要的,不是金钱爵位、功名利禄,我只问陛下,你答不答应?” “哼,你可有命,活到那个时候?”拓跋宏再也听不下去,快步而出。 之后,拓跋宏并没有解除我的禁令,只不过允许在霜云宫里,自由行走,并遣返了霜云宫的旧人,还派了太医看护,送来了一堆补药和食材。 我听青亭说,冯家并未受到牵连,心中很是欣慰,只是不知我的话,拓跋宏有没有听进去,能不能真的放过妙莲,只能祈求,她躲得远远的。 时光匆匆,我的身体在小谢的调理下,丰腴康健了不少,我十分珍惜与孩子的相处,每一日都要在院里行走,踏月赏花,和他说一说阴山、镜湖、牛羊、佛窟…… 那一日,我踏上池塘上的黄木拱桥,右手靠在圆柱上,给金鱼喂食,一簇簇五彩缤纷的鱼儿,觅食而来,悠游摆尾,我想孩子看到了,该多有趣。 却没料到“啪”的一声,木柱断裂,我重心不稳,跌入了池塘,池水灭顶而来,我身子太过沉重,根本挣扎不起,电光火石之间,我闪过了乙弗氏的话,那个人终于出手了。 我不知道,小谢当时正好从廊下走过,他出自荆州,自幼熟识水性,猛地扎进池里,才把我救了上去,可是落水引发了早产,霜云宫一阵手忙脚乱,我的性命,一直徘徊在鬼门关口。 这件事惊动了拓跋宏,他正在早朝,听闻此事,话都没说,就跑来了霜云宫。 只见殿中,他徘徊左右,口中不住地咒骂,“该死,来得不是时候”,把殿中的众人,惊得不知所措。 其实,自从拓跋宏亲征归来,已然一揽朝政大权,着手推翻鲜卑旧制,废除“子贵母死”,可是偏偏就有一帮宗室,死死地维护祖制,不肯罢休。而拓跋宏这半年来,收买人心,逐个击破,眼看就快要大功告成了,可是这个孩子,却偏偏提早了出生。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强自隐忍了多年的第一个,此时此刻,他无比希望是个女儿,这样的话,那个胆大妄为的女人,就没有资格谈条件,对,没有资格。 在我恍恍惚惚之际,我仿佛看到了君实,我泪流哭诉,“我的孩子又没有了”,他握着我的手说,“冯佑莲,大人活则孩子活,大人死则孩子死,坚强一点!” 我只有拼尽全力,忍住全身的疼痛,祈祷着孩子的平安,可是君实如此知礼的人,为何会这般,连名带姓地喊我。 随着一日一夜的抢救,孩子终于在朝阳初升中,呱呱坠地,是个粉嫩的小公主,拓跋宏终于放下了,悬了许久的心,太医和宫人们,也松了口气。 拓跋宏给他的第一个女儿,赐名元妙云,册封顺阳长公主,他的此举,为今后鲜卑姓氏的改革,做出了表率。 在我昏迷不知时,他宣布,因诞育长公主有功,册封冯家庶女冯佑莲,为二品左昭仪,长居霜云宫。 我清醒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他的轻讽,“你失策了,可惜是个公主。” 我怔忪了片刻,焦急道,“孩子呢?” 他一挥手,乳娘把丝缎襁褓中的孩子抱了上来,我欣喜地接过来,轻抱住她,她那么小,柔柔嫩嫩的,比我放养的,任何一只羊羔还小,此刻闭着双眼,红唇微嘟,睡得很是香甜。 我歉然道,“对不起,没能为陛下,诞育龙子。” “哼”,他冷笑道,“能为朕诞育皇子的后宫,多的如天上的繁星,不需要你来操心。” 我心里默默地想,你自然是希望,拥有妙莲的孩子。 他见我沉默,沉声道,“虽然你襄助皇后逃走,十恶不赦,本因重罚,念你诞育朕的公主有功,冯家又尽心尽力,毫不知情,就赐你在霜云宫,替你的妹妹,当个摆设吧,记住,是摆设。” 我谢恩称是,问道,“陛下可曾为公主赐名?” “妙云,元妙云,封顺阳长公主”,提到小公主,他才双目含笑,露出了一丝柔情。 “陛下是在提醒我,是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才放过我的对吧,还有要时刻紧记,自己的罪过,你放心,婢子记下了,以后自会循规蹈矩,抚养公主”,我低头黯黯道。 “你……”我的轻描淡写,令他无所适从,满怀愤懑地离开。 流年 我如拓跋宏所求,长居霜云宫,除陪伴孩子外,很少踏足后宫,旁人之事也一律不管。 而拓跋宏,除了在年例节日之际,会偶尔来霜云宫探望,和顺阳一起庆祝,偶尔与我闲谈几句,大多数时候,是吩咐乳娘,将公主带在身边,陪他处理公务,还常常赏赐她一堆宝物,可见他对公主多么宠爱。 他来霜云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即使来了,也是乏善可陈,我和他的关系,像极了汉人的那个词,“相敬如宾”。 而这几年,后宫又有数人诞育子女,而容华高氏,因诞育皇长子有功,不仅册封太子,她也进封为右昭仪。 而此时,鲜卑旧制,在拓跋宏多年的努力下,已被全面废除,高氏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在后宫的风光,可谓一时无两。 随着年岁渐长,顺阳这个孩子,常常令身边人头疼,她对洁净有着过分的要求,每一回出门后,发辫总要拆开,重新梳洗,身上的衫裙,但凡有一些摩擦、脏污,就会身子别扭,大哭大闹。 而她父皇赐给她的玩意,喜欢的,自是珍爱异常,不喜欢的,当场抛开扔掉。就连爱不释手之物,若是损坏或瑕疵了,都被她弃如敝履,束之高阁。 我常常叹息,这孩子性子,一点都不像我,安分随时,想是被宠坏了。 五岁那年,她险些闯下大祸,那日宫人来报,说她在碧波苑赏鱼,不仅将三岁的太子推倒,还把右昭仪高氏推到了小碧池里。 高氏全身湿透,不及换衣,就把这事告到了御前,那时拓跋宏还在上朝,满殿朝臣,亲见高氏跪地哭诉,声色俱厉,要重罚公主。 我匆匆赶到太华殿,心中焦灼万分,顺阳这孩子,从小性子就有些暴烈,要说做推人摔物之事,也是有的,但是要说歹毒心思,伤害幼弟,她半点不信。 只见高氏钗环散乱,裙衫半湿,不过裹着一袭海棠红斗篷,跪地泣道, “陛下请为臣妾做主,公主小小年纪,太子不过一片孺慕之情,找她玩耍,她不仅不顾手足之情,将他推倒,臣妾不过说了几句,她就将臣妾也推入池中。” 旁边乳娘抱着的太子,衣衫上草屑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4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4 脏污,犹自嚎啕大哭,像是在佐证她的话。 顺阳着樱色袖衫,缃黄罗裙尾曳在地,却没有跪下,挺直了身板,倔强地站在一侧,沉默不语。 我行礼后,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握住她的小手,凝视着她道,“顺阳,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顺阳这才开口道,“你们可以说我推了弟弟,但是高娘娘是自己跳进池子里的,与我无关!” 群臣哗然,高氏涨红了脸,指着她道,“你胡说,明明是你,伤害幼弟不说,被我发现,趁我不备,就推我下水。” 拓跋宏轻咳了一声,“高昭仪不要太激动,是否要先去偏殿梳洗一番,再议不迟。”他这是明摆了要护短了。 高氏怎愿放过,再三叩拜道,“臣妾不顾仪容,不过是要讨回公道,群臣在此,望陛下秉公处理。” 拓跋宏只好严峻地问道,“顺阳,你先说,把恪儿推倒,是怎么回事?再说昭仪,你为什么说她是自己跳下去?” 顺阳这才跪下,童音稚嫩道,“父皇,女儿与弟弟玩耍,那个磕磕碰碰也是有的,弟弟摔倒了,我有责任,可以受罚。可是,昭仪娘娘不依不饶,责骂了好久,她这么壮硕一人,我哪里推得动。”说完还扬起了自己的小手,张开五指,左右晃荡,示意众人。 朝堂之上,众臣不由抿嘴轻笑,拓跋宏也不禁摇头莞尔,那高氏如风摆柳,身材纤瘦,怎么看,也和“壮硕”搭不上边,可是给个五岁女娃说来,是那么童言无忌,本来冷凝的气氛,瞬间变得啼笑皆非。 “你……”高氏瞪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拓跋宏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顺阳也是无心之过,就罚她在殿外跪一个时辰,禁足一月。” 众皆称是,只有高氏忿忿而去。 回到霜云宫,我也不忍心再罚她,只是板着脸训斥道,“事情真如你说的那样?” 顺阳这孩子,虽小小身板,力气可真一点不小,她要是发脾气,可以搬一块大石,把池塘咂得水花四溅,群鱼退避。 她看我真的生气了,扑倒在我的怀里,仰起小脸,“阿莫敦,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鼻涕包不关我的事,他成天脏兮兮的,我一看到他就讨厌。今日我不过退开一步,摆手不让他靠近,碰都没碰他,他自己吓了一跳,摔倒在地,哭个不停。” 她嫌恶道,“至于高娘娘,她太坏了,她向贴身婢女骂我是淹不死的野种,骂莫敦是曲意献媚的妖精,她以为我小,听不见听不懂,其实我记得可牢了。她站在池边,我就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我轻笑着拧了拧,她柔嫩的小脸蛋,“莫敦不需要你来维护,不许你以后再这样蛮横,听见了吗?” 她不服气地微微点头。 之后,我细细想来,“淹不死”,这个词透露了什么。 要说高氏原本与皇后交好,后来生了龙种,恃宠而骄,疏远霜云宫也是有的。 后宫之中,对我的风评向来很糟,什么在肚脐里塞香丸,肌肤涂抹西域香精,借亲妹出宫养病,献媚爬上龙床,不一而足,我都当奇闻听,想来外人未免太高看我了。 可是顺阳出生之时,霜云宫正在幽禁中,我生产之事,也一直被拓跋宏严禁泄露,当时的宫人除青亭外,全因护主不利,发配出宫。 高氏这句话,无意中泄露了她的秘密,这么多年来,她谨小慎微,生育太子后,也不再出手,自然无从追寻。多年的隐忍,不料却一不小心,对一个五岁的孩童,露出了马脚。 看来,是时候让冯家查一查了。 迁都 两年前,拓跋宏第二次,率军亲征南齐,途径洛阳,时值酷夏,暴雨倾盆,滂沱如注,战马困顿,士兵难行。 拓跋宏慨叹,劳师远征,不获战果,愧对宗庙,被困洛阳,时乃天意,不如顺道迁都。 平城背靠阴山草原,六月风沙,寒冬瑟瑟,而河洛地区土地丰饶,不仅可保粮食无忧;北方边境不再争战,与柔然早已息兵多年,宗庙南移,军队驻扎黄河之南,刀锋所指,直逼淮北,对南齐形成无形的压力。 宗室朝臣被逼无奈,只好领命,重修洛阳城,扩大城池,铺设官道,规划坊间,营造宫室,四方城墙加高加厚,已然颇具皇城气象。 拓跋宏早先一步,进驻洛阳,而后宫也随后远行。而南迁路上,人马杂乱,右昭仪高氏意外坠马,伤重不治。一时间,群议沸腾,都说冯昭仪杀母夺子,气焰嚣张,祸乱后宫。 就在迁都洛阳,万事平定后,拓跋宏暴病一场,来势汹汹。 有人说,他是因心爱的高氏骤然逝世,心中伤感。 我却明白,一个人为多年的目标,汲汲营营、宵衣旰食,若是有朝一日夙愿达成,心情一松,又怎么会身子不垮。 我在安乐殿侍疾多日,常常询问太医病情药理,太医宗正是拓跋宏多年的随行,三天倒是有两天,在摇头叹息。 我十分疑虑,向他求教,他却说出了一件,让我震惊的事。 原来多年之前,陛下一直向他讨要汤药,为了让他不使后宫受孕,那药长期服用,自然成毒。虽然他大权在握后,虽已停服,但是毒性潜伏,日积月累,直到为迁都之事,连日操劳,夙夜不寐,精神耗散,乃至成疾。 太医还说,只怕他此次,就算医好,也是天年不久了。 我听完心中一揪,原来妙莲和我,都误会了他,而且他于此事,未辩解半分,他是无情,但对他自己,也一直那么残忍。 突然之间,我想通了很多事,关于我,关于妙莲,关于拓跋宏。 我想到了顺阳的习性,她对于珍爱之物的束之高阁,是因为它们有了瑕疵,可是不喜欢的,她却会直接扔掉。 那么,在他的心里,我是什么位置呢?是妙莲的姐姐,还是后宫的侍妾,是稳固冯家的棋子,还是破坏他幸福的罪人,或只是他宝贝女儿的莫敦?他对于我,是厌恶,是嫌弃,还是信任,是怀有一丝怜惜呢? 这些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那么我呢,我对他,又是什么感情?我真当自己是摆设吗?为什么在得知他的病况时,心如刀绞,如临深渊? 记得多年以前,我问过君实一个问题: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怨偶? 他: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因为成亲后,你永远记得彼此,初见的模样,无论是喜欢,还是在厌恶,都不会再努力一点,去发掘他或她,不为你知的一面,一辈子都在原地。 他:父亲和母亲就是如此。 母亲是小户女子,在他看来,父亲不苟言笑,勤奋踏实,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就够了,她不需要去了解,他的才华,他的志向,他的审美,他的乐趣。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5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5 而等到有一天,父亲被太皇太后赏识,得到重用,两人福祸相依,患难与共。母亲只会怨恨,只会不平,只会敢怒而不敢言。 而在父亲看来,母亲只是妻子,是母亲,不可能改变,也不会改变,也将永远不会是他的知音。他给她身份,给她体面,却不会说一句真心话,与她商量一个决定。 我: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吗? 他: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你付出,你就爱,你爱了,他会懂;如若不懂,本是无缘,无缘亦无恨。 君实,我很后悔,我把你的话忘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相守 待到拓跋宏醒来,却见我独自一人,坐在榻前,捧着药碗,笑若春风。 他扫了一眼左右,怒目道,“朕生病了,你很高兴?” 我笑靥渐深道,“不是陛下生病了,臣妾很高兴,而是因为陛下生病,臣妾想通了一件事,是以喜形于色。” 他皱眉深思,我话中的含义,一时不语。 我仔细地将他扶着坐起,正待喂药。 他冷淡拒绝道,“没有别人伺候吗?” 我幽幽叹道,“陛下身体不好,难道作为亲人,臣妾不应该亲侍汤药吗?” “亲人,哈哈”,他嗤笑道,“姑姑?” 我摇头道,“是妹夫”。 “冯佑莲,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把朕气死,你好逍遥快活!”他不淡定了。 既然在你眼里,我的瑕疵是妙莲,是君实,是那个欺骗的夜晚,这些污点,洗不掉也摘不去,那么我只有放大,不断再放大,知道你可以忽略它们为止。 我无辜道,“怎么会呢,陛下如果仙去,臣妾久居深宫,岂不是得不到半点,圣恩雨露。”最后四字我说的极轻极慢。 “你……”他简直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嘲弄道,“别说的你好像得到过似的”。 “陛下也知道,对我不起啊”,我委屈道,“那等陛下好了,再一并补偿吧”。 “放肆”,他几近奔溃。 “这个词不错,很适合我呢。不如陛下容我放肆一回,把这药喝了吧。”说完举起了药碗。 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也就任我摆弄,十分乖觉地把药喝了。 在太医的细心调理,和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一个月后,拓跋宏渐渐好了起来。 有一天,他处理政务到了夜深,我拿着凤尾琴,潜入他的安乐宫,坐在角落里,肆意拨弄。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起身道,“你弹的这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如果不会,就不要乱弹琴。” 我举起右臂,伤感道,“以前我弹的很好,可惜右臂骨折后,五指不再灵活如初,所以配合不好。不然,陛下来做我的右手吧!” 在听得前半句时,拓跋宏难得流露出,一丝惋惜顾念之色,可待听到后半句,简直就要咬牙切齿。 可是等了一会,他还是来到了我的右侧,跪坐在苇席上,与我并股叠肩,气息相闻。 他抚摸了一下凤尾的琴身,唏嘘道,“这是君实的琴吧?” “陛下如何知道?”我惊奇不已。 “妙莲提过”,他略带酸意道,“她说,阿哲进宫,只带了一把琴,足见夫妻情深。” “那陛下和妙莲,合奏过琴吗?” 他摇头。 “我和君实也没有”,我脸色平静,像在谈论天气,“不如我和陛下,试着合奏一曲吧。” 他凝望着我的目光里,含着从未有过的和煦。 “哪有那么轻易,连一份曲谱都没有,要弹什么呢?”温文优雅如他,此刻像是一个熟通琴理的乐师。 我思索了半天,哼起了记忆中的草原小调,只有短短一段。 我哼了两遍,他先试着用右手,操了操弦,也就熟练了,琴音如高山疾风,又如深谷松涛,流泻而出。 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 我只需左手配合着,轻拢慢拈。 一曲弹罢,他很是酣畅淋漓,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一首稀松平常的草原小调”,我卖了个关子。 他颇感好奇地追问道,“讲的是什么?” “寒山几堵,乘风削壁,秋空一碧,上击曙光”。 他有所触动,左手一揽,拥我入怀,神思缈缈道,“是苍鹰”。 汉化 多年以来,北魏大地上,汉人农民起义不断,皆因鲜卑牧民自大鲜卑山南下,习惯了东征西讨,以游牧为生,以至于常常掠夺农耕之田,纵马踏坏庄稼,掳掠平民百姓为奴。 迁都洛阳以来,更是失去了北方大片的草场,鲜卑人不善耕织,不惯居室,人心恋旧。此时,全面改革风俗,推行汉化,已势在必行。 拓跋宏下诏,禁止士民着胡服,一律穿着汉人深衣襦衫。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严禁用鲜卑语。 鲜卑贵族效仿汉人士族,改复姓为汉姓,以拓跋氏为首,改姓元,其后,丘穆陵改穆,步六孤改陆,贺兰改贺,独孤改刘,贺楼改楼,勿忸于改于,纥奚改嵇,西方尉迟改尉,此八姓,与汉族第一等士族崔、卢、郑、王旗鼓相当,不能授予卑官。鲜卑贵族与汉人士族互为婚姻。 一石激起千层浪,因改革引发的冲突不断,宗室的反对,朝臣的阻拦,民心的不稳,这种种的问题,都让拓跋宏忧心不已。 我实在不想,看到他整日如此劳神,于是向他提议,出宫散散心,哪怕是半天都好。 洛阳城以西,由西阳门出数里,有一座被称为,“佛入中土之始”的东汉白马寺。 我们一路驱车来到寺门,只见殿外广场上,左右相对,有两匹石马,与真马一般大小,通体纯白,温和驯良,作低头负重状。 我看得兴味,忙问拓跋宏因由。 “你听过‘白马驮经’吗”,拓跋宏缓缓道来,“四百年前,两位身毒高僧一路东行,牵着二匹骏马,驮满佛经佛像,万里之遥,来东汉传法,这是汉明帝为他二人,修造的下榻之所,随后成为了,中土第一座寺庙。” 我不吝夸奖道,“陛下懂得可真多。” “不是你要带朕来逛的吗?结果却让朕站在这里,说得口干舌燥”,拓跋宏抱怨道,他明明眉飞眼笑,却要装作十分不乐意。 “好吧,是我问题太多,您请跟我走”,说完拉着他的衣袖,大步往寺里去。 我们一路从南至北,穿过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和毗卢殿,众殿巍峨壮丽,殿内大佛宝相庄严,望之心生仰慕敬畏。 来到后院,那里遍植红奈与葡萄,枝叶繁茂,果实硕大可爱,庭中有一七层琉璃宝塔,高约十数丈。 那浮图如从深渊中涌出,孤高岳屹,如耸立在天宫中一般。青石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6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6 蹬道盘旋而上,从虚空中升出,拾级而上,令人心慌气短,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我们登上最高七层,极目远望,如出了凡尘俗世,而不远处的洛阳城,街市林立,星罗棋布,尽收眼底。 我问:你可欢喜? 他含笑望我:怎么这么问? 我遥指东方:洛阳城的一切,可还悦目愉心? 他:这就是你带我来此的理由。 我:嗯,但不完全是。 在佛陀面前,众生平等,没有鲜卑人、汉人、茹茹、党羌、羯胡、波斯、身毒人之分,在这里,你不需为他们烦忧。 他:可惜,不是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佛陀,他们眼里,只怕有刀剑和仇恨。 我:那你要怎么办? 他:让我变成你,你变成我。 我:可是鲜卑人,他们跨下了骏马,松开了弓箭,拿起了锄头和镰刀,他们会快乐吗? 他:他们也许不会快乐,甚至会腐化,会堕落,直到肉身成泥,湮灭人世,但是他们的子孙,会成为这片大地的主人。 这是先祖戎马倥偬,披肝沥胆,打下的丰饶之地,是万世以来,居于此处的先人,辛勤耕耘之所,他属于每一个珍惜它、重视它、守护它的人。 我双手合十,虔心祝愿。 “你许了什么愿?”拓跋宏兴趣昂然。 “我不告诉你!”我抢先一步跑下塔去。 凡君所求,必将实现! 别离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三年后,拓跋宏油尽灯枯,病入膏肓。 我守在他的榻前,寸步不离。 他虚弱道:我不想看到你,为我守灵的模样。 我:为什么? 他:我曾见过一次,那时候的你,凄艳哀绝,令人不忍侧目。 我:不如陛下在死之前,下令让臣妾殉葬,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陪你,不必再经历,死别之苦。 他:…… 我:考虑得怎样? 他:这是朕予你,最后的旨意,在朕死之前,你带着妙云出宫,从此天涯海角,后会无期。 我:你真是无情,一如往昔。 他哂笑道:我十分后悔。 我:后悔什么? 他:相识多年,不过相知数日。 我:我八岁初见你,至今二十八年,你是天之骄子,学文习武的皇孙,我是低贱女婢,寄人篱下的茹茹; 我二十一岁入宫,至今十五年,你是九五至尊,百般呵护妙莲的夫婿,我是卑微女官,为你两姻缘,费思筹谋的轻影; 我二十七岁违逆,至今九年,我放走了你的挚爱,你囚禁了我的身心; 三年相守,三年知心,不长不短,足慰平生。 他震撼道:你怎么会记得如此…… 我:守在榻前的时光很长,足够咀嚼平生。 他不苟同道:初见你时,你是马术精湛的,妙莲阿哲,一声马鸣,神采四溢; 再见你时,你是忠贞节烈的,君实未亡人,一曲胡笳,闻者心碎,墓前自戕,唯感钦佩; 宫中相伴,你是妙莲与我,最信任的亲人,足以毫不犹豫,托付死生; 妙莲离去,你为我诞育妙云,令我如获新生; 三年相知,不离不弃,此生太短,唯期来世。 我动情地握住他的手,原来他亦知我懂我。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你曾说妙莲是镜湖,我是苍鹰,苍鹰的心,不属于镜湖。我是苍鹰,那你呢,你是什么? 我:你不是早知道嘛。 他:我想听你亲自说! 我:宥连。 他:宥连是什么? 我:白云,苍鹰在哪里,白云就在哪里。 尾声 太和二十三年,拓跋宏崩,时年三十三岁,谥号孝文帝。据说,他死前下令,让曾犯下大过的冯昭仪殉葬,追封“幽皇后”,陪葬长陵。 玄黑厚实的棺椁里,躺着遗容沉静的孝文帝贵体,在他胸前,捧着一戴,雪白如新的羊皮帽,像一朵白云,漂浮于幽深的陵寝之中。 宗室朝臣无不痛哭流涕,如丧考妣,纷纷感念道,先帝虽然一心主张汉化,却不忘鲜卑族,牧马放羊的传统,实在令人感佩。 不过这些事,早已与我无关了。 阴山下的武川镇,是鲜卑边境,军事六镇之首,是与柔然接壤的要冲之地,不仅兵甲繁盛,商人往来也络绎不绝,甚为热闹。 武川镇东,有一家小小的高氏药铺,郎中医术高明,活人无数,在这些刀头舔血的武川军户中,有“活菩萨”之称。 我带着顺阳,踏进这家铺子,只见三面药柜,靠墙而设,兀立接顶。右方有一铺面,早有数人等候,一位水蓝长衫的医士,正在给在座一人,沉吟把脉。 他察觉到我的到来,抬眼微微一笑,寂然安宁的脸上,不见岁月的沧桑。 我颔首致意,他平举右手,往后一指,我欣然会意,挑开素色门帘,踏入后院。 这是一个不甚宽敞的二进院落,中央有一口天井,两个颇小的孩童正在围着追逐嬉闹,左边一架茅草篷子,一位肩宽腰圆的短褐少年,正在劈材,更深处有一位草青襦裙妇人,端着扁平的箩筐,正在细心挑拣药材。 她注意到了我,放下筐子,快步奔过来,惊喜道,“阿哲,你终于来看我了。” 她的俏脸不再白嫩腻滑,却散发着自在柔和。 “妙莲,你过得好吗?”我抚摸着她青缎似的鬓发。 “阿哲,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她微微撅嘴道,“每次二哥辗转托人来信,都说你没事,家里一切安好,但是又说的不清不楚。” 我将顺阳拉了过来,柔声道,“妙云,快叫阿那敦(小姨)”。 顺阳伶俐地叫了句。 “呀”,妙莲才似发现了这个孩子,弯腰温柔地打量她道,“好粉雕玉琢的女娃,琥珀似的眼珠儿,和阿哲一模一样,下巴倒是很像我,难怪名字与我同一字。” “不害臊!”我如幼时般,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不依道,“阿哲,我看着她可欢喜了,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 说完,向茅草棚唤道,“欢儿,快过来,带这个妹妹到阴凉处坐一坐,陪她吃点瓜果。” 少年扔下斧子,小跑过来,我也向顺阳点了点头。 黝黑的精壮少年,带着顺阳,来到天井边的桂树下,再搬来了案几和胡床,请她坐下,自己又去炊房,拿来了一个金黄的密瓜,利索地剖开切匀。 他将切好的一片瓜馕,端给顺阳,可是顺阳直杵杵地站着,默然不接,眉头紧皱地盯着他的手。 少年楞住半天,顺着她的目光左看右看,才会意地打了桶水上来,洗干净手,再冲洗了瓜馕,才又递给她,顺阳这才用手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7 阴山之莲 作者:瘦肉猪肝汤 分卷阅读17 帕接住,细细地咀嚼脆馕。 这幅情景,令我和妙莲开怀大笑,我抱歉道,“对不住,这孩子太不知礼了。” 妙莲不停摆手,忍俊不禁,“欢儿自小就是武川镇一霸,周围的孩子都怕他,从未见过他,如此细心周到的模样,也是有趣。” 她们不知,高欢乍见这个仙女似的妹妹,一路风尘仆仆,发辫衣饰却一丝不乱;来到自家,想必累极,尚且不坐胡床,亭亭玉立。如此优雅卓绝的风姿,他心中自然是佩服的,才对她的挑剔,毫不介意。 “你的孩子,如何这般大了?”我奇怪道。 她幽幽叹道,“这三个孩子,都是我与菩萨收养的孤儿,年年战骨埋荒外,都是可怜的人儿。” 我搂住了她的双肩,将她轻拥入怀,以示安慰。 她一会就不甚在意了,展眉一笑,打趣道,“阿哲,你拥有了我想要的幸福呢”。 我拉着她的如玉耳垂,“傻阿琪(妹妹),你也拥有了我想要的幸福啊!”说完指了指前铺。 她笑逐颜开,“自从和菩萨在一起,我才感觉到,原来我不再是,一只困在囚笼里的金丝雀,还可以作衔泥的雨燕,吐出来的唾沫,成了燕窝,兴许还能治病救人。” 我望着她,淡淡微笑,她生活如意,我也就放心了。 她转而兴致勃勃地问,“阿哲,你还未说,你后来嫁了什么人,夫家姓什么?” “他姓元。” “这个姓好特别啊,是汉人吗?” “算是吧”,想起拓跋宏幼承庭训,以儒学为正宗。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仰头望着蓝天上的几缕白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骄傲道,“他啊,是一个对目标无比坚定,如苍鹰一般的人呢!” 分卷阅读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