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 分节阅读_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 ================= 书名:离策 作者:慕时因 文案: 十年前,一纸诏书将两个不相干少年的命运牵系在一起。 素心雪里树下,他笑起来耳后根子先红了,他说:“少衍,我会保护你的。” 那一夜,雪落的如一场急雨,他拥住他,终于答:“如果一定要下地狱,那么阿毓,我陪你。” 十年后,他将那条他亲手送自己的玉骰银链踩在脚底,他看着他,居高临下,他说:“知道卿的运气为何这样差么?因为卿……没有良心。” 他长跪大殿不起,久久才答:“皇上,那个时候您说的话,您说臣怎么就信了呢?” 人这一生,终究要为另一个人魔障一回的,即使爱,即使恨。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祁毓,苏少衍 ┃ 配角:沈殊白,花冷琛,步月行 ┃ 其它: ================== ☆、第001章 楔子 重光帝还是四皇子那会,手把手带他大的宋太傅就曾言,说这四皇子身上藏着一股狠劲儿。于是这不知是夸还是损的话就很值得人琢磨了,话再往源头上说,四皇子李祁毓的成分不大好,虽说他母妃是个难得一见的极品美人,可谁教是东南燕次和亲来的公主,说的难听点,兴许是个派来的暗桩也不是没可能,且这燕次又向来不是什么本分安生的主,故而有了这一层关系,李祁毓的老子熙宁帝也就就一直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四儿子,再来就是,这四皇子李祁毓也实在不是位能讨人欢心的皇子。 在宫里,谁都知是母凭子贵,偏偏自打李祁毓他母妃月妃娘娘生了他这么个宝贝儿子后,就不知染了什么怪病,成日里疯呆痴傻,见了模样花哨些的便磕头喊皇帝。于是,本对她还心存几分好感的熙宁帝便再懒理她,草草打发了间比冷宫稍好些的掬月宫,差了几名粗使宫人作使唤,就凑合着算是对这娘儿俩有了个交代。 自此,四皇子李祁毓的罪行则又多加上一条:天煞的白虎星! 哪个活的腻歪了的愿意和白虎星称兄道弟还做朋友? 除非他真是脑子被门板夹坏了! 苏少衍是个例外。 枯坐胤祯殿外五百年守着那高挂「奋勉勤政」的大木匾总以为死都掉不下来,结果某一天不但掉下来还被被狠狠砸中的那种例外。 可是,北烨王朝真能存五百年这样长久么?苏少衍眨眨眼,决意不再思量这个大逆不道的问题。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那一年,遇着李祁毓的苏少衍不过十三岁光景。 十年光阴能改变什么?二十年光阴能消磨什么?三十年光阴能见证什么?这些都不是年少的李祁毓和苏少衍能够掂量清楚思考明白的问题,因为在他们记忆中仅仅能记下的,只是关于那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雪,差点没了北烨帝都雍州的漫天大雪。 雍州,北接天然屏障的祁山,东邻北烨唯一的海港瀚海郡,南通雍缁运河,西靠群鸟难越的太行山脉,因本就是极北的内陆所在,故而终年干燥少雨,且每年固定都会来几场扬尘的天气。 熙宁十六年这年的雪,来的分外诡谲。适时的紫寰宫也早早就燃起了取暖用的地龙,却是独独缺了掬月宫这份,十四岁的李祁毓搓搓冻得发红的手,拎着个铜锈了的小暖炉就是往他母妃的寝宫跑去,可别小看了这暖炉,这可是李祁毓和如妃宫里的那帮小太监们打赌赢来的战利品,要知月妃娘娘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若是哪天不小心受了寒,那后果,绝不是讲乐子说着玩儿的。 李祁毓心里头清楚,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不会管他,他远在燕次的外公管不到他,只要他还在这,只要他还是那个天煞的白虎星的四殿下,且待他母妃哪天没了,他就是想找个哭坟的地儿都难,谁教他生的不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但是,他决不认命! 他睁着和他母妃一样漂亮的黑眼睛,紧紧捂着小暖炉跑的飞快,近了,已经很近了……在紫寰宫里七拐八折的跑了不知多久后,他终于长长吁一口气,停在了掬月宫的门口。这是哪里跑来的漂亮女娃娃?他瞪大眼,看见自己大前年种下的素心雪里树下站了个晶莹的小人儿:一袭天青色的外衫,干净的如初雨洗过天空的颜色。头发松挽着搭在肩头,露出极白的肤色,最引人注目的,是左眼尾下那一点生的恰好的黛色泪痣,少一笔失了韵味,重一分嫌了矫情,眉下的目亦不大,似极了三月的湖光,画面中唯一生动的,则是他一张一合的水色唇,不知在津津有味嚼着什么?等等!她在吃什么?! 都说神农为医民恙尝百草,难道她这是在吃素心雪里! 这太奇怪了?敢情这小娃娃是树精么?! 可是,不是说树精都会长翅膀么?李祁毓壮大胆子走了过去,而那小树精则一副好似没留心有人回来的样子,仍就专心致志的嚼着雪里花,不料—— “你、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哼,男的!敢情是个小骗子!” 李祁毓总记得自己和苏少衍第一次相遇时,惊诧于他浑身散发的那种特别干净的气息,就像冬日午后的阳光,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而那时的苏少衍也还带着几分赧然,再推自己一把未果后,又低头瞧了瞧他腰上挂着的玉牌,最后才不情不愿嘟囔了句,“四殿下。” 疏离生分又恭敬的语气,真真和方才那个横冲直撞的小树精有了一千一万个差别。李祁毓挺直了身子,一板一眼道:“抬起头说话,孤恕你无罪。” 十四岁,他对除他母妃以外的人自称孤,虽是一板一眼端的刻意,可眉目里却依稀有了以后那位不世帝君的卓然味道。那时他还不懂,他只天真的以为,这样的刻意和冷漠,是足以保护他那命如风烛的母妃,以及,他自己。 可是,在这样一座朱墙高筑的紫寰宫里,谁的命运又能做到身能由己? _ “作为一名质子,最必要也最重要的条件之一就是:随时可以成为弃子。” 紫寰宫的议事房中,目光清矍的宋太傅在面对他侍奉一生的君王,提出了一个他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正是已过而立之年的熙宁帝要面对的在他一生中最难面对的一次抉择。 南方边境不平,明眼人都看的出,这是数十年前燕次公主和亲的效用已达极限了。四皇子李祁毓,熙宁帝虽是一直嘴上说不喜欢,可终究是自己儿子,虎毒尚不食子,更况他饱读圣贤书的一世帝王。可作为一代帝君,他必须先成为一位王,其次才可以是父亲。这是他身为帝王的无奈,更是连他也不可以的例外。 “臣以为,此番大任,只得四皇子可担。一来,众皇子之中,四皇子是臣的学生里最为识大体懂礼仪,二来,四皇子到底是燕次国君的亲外孙,比起其他皇子,臣以为,四皇子是再合适不过。”宋太傅言辞灼灼,听罢台下众官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臣还有提议,望皇上恩准。” “宋卿请说。” “臣希望皇上能从众大臣的公子中挑出一名适龄公子与四皇子同行,如此,四皇子在燕次的生活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话音俯落,台下立时便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说的皆是:好你个宋太傅,送个四皇子就送个四皇子,凭白谁还愿意再把自己的儿子搭进去了?! “朕,准了。” 再多的言语,都不如这句轻描淡写来的详实和沉重,大殿之上,熙宁帝负手背过身,没有人能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或者说,是再没有人能察觉到那一颗于他眼角悄悄滑落的眼泪。 帝王一滴泪,可比银千金。 而此时,素心雪里树下两两望着的李祁毓和苏少衍,并不知晓这即将要面对的突如其来的变故。或许命运正是如此,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就在这里。 _ 曾经观海云远,曾经若梦浮生。在这个乱世里,一直有着太多的颠沛、猜忌、身不由己,利用、同情、虚与委蛇,可是,尽管如此,尽管早已遍体鳞伤,人们却总还是试图去相信。 只因那句,谁都不想死。 只因那句,谁都还想爱。 一如多少年后的重光帝登上高高的雍州城楼,俯望北烨这片永远缄默的山河,由衷发出的感慨,原来在这之后所得到的一切,加起来都抵不上那时一无所有的时光。 荒唐。 太荒唐。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文文还可以的美人请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哟 ☆、第002章 燕次这个地方,委实没有想象中来的繁华。挥别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妃,十四岁的李祁毓端坐在马车中,不时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蓝的天,碧的草,青的湖,淡灰色的稀疏房屋……马车行进的不快,车轱辘悠悠转着,惊飞了周遭觅食的鸟儿。 “喂,你是怕孤么?”李祁毓故意捏一把对面那张水灵灵的小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四殿下,出了于壶关,后天我们就可以到达下塘郡了。”苏少衍并不看他,只是盯着手中小小的靛蓝荷包出神。 “那是什么东西?”李祁毓好奇地问。 “回殿下的话,是素心雪里的种子。” “哦?为什么带它?” “母亲说,雪里花不管种在哪里容易活。” “是么。”李祁毓松开手,目光不知落到了哪里。自己这样一走,真不知母妃一人在那清冷冷的掬月宫里能否支持的住,他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羡慕苏少衍,一点也不! 比起北风凛冽的雍州,此时的燕次国都下塘郡则显得暖和多了。李祁毓将自己这身新做的袍子抚平的不剩一处褶子,这才下了马车。 “苏少衍。”他看了眼垂手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人儿,“你还记得你来时对我父皇承诺的吗?” “少衍记得。” “嗯。”李祁毓点点头,“我们走吧。” 燕次的皇城姬和宫,因建造在气势恢弘的姬山之巅,整体造型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又名白鹭宫。李祁毓抬眼看着,只觉日光之下,自己似被屋檐上那一片装饰怪异的动物形状晃了眼,不知怎的,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是一个硕大的笼,关住了他们,也关住了自由。 白鹭宫的主体由中心的大天守阁和周围的九十九间小天守阁组成,李祁毓初到燕次,便被安排居住在他母妃王女鸢尾从前的「宣·天守阁」。王女鸢尾虽为庶出,却不妨碍她成为昭和君最喜爱的女儿。故而,这不算小的「宣·天守阁」里装饰的也极尽奢华,另外,高六层的「宣·天守阁」还临近白鹭宫的护城河北川河,可在最高层远眺山下的整座下塘郡。 分节阅读_1 分节阅读_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 在白鹭宫,李祁毓微妙的身份让随行侍奉他的下人们很有些措手不及,别的不说,且讲这先是质子后又是昭和君外孙的复杂关系,就让人难以揣透,再者,这位英俊挺拔的少年平素又是一副惯了冰冷冷的模样,着实也令人难以亲近。不过,听曾侍奉过王女鸢尾的老嬷嬷讲,李祁毓的这张脸,确是像极了他的母亲,尤其是那一双如泓的墨瞳,略长的眼尾向上挑着,垂眼的时候似含着情,一旦抬起却又凌利独傲了。于是老嬷嬷叹了口气又讲了,其实从前的王女鸢尾也是位冰山美人。 _ 这天,一直折腾到傍晚,李祁毓才正式跟他的外公燕次国君昭和君见上了面。老实说,李祁毓第一次看见他的外公昭和君的时候,就有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他并不说的上,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看似温和的男人背后,藏着一股用言辞难以表述的气场。想也是的,在连自己亲生女儿都可以随意献给敌国的帝王家,亲情这种东西,委实是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资本。 在北烨使节未离开的时候,昭和君一直表现的十分客气。这种客气,反应在他对人对事的滴水不漏上,比如说,从见李祁毓的第一面起,他就并未露出过多的惊讶、怜悯、宠溺、甚至连一点点稍微复杂的表情都没有,他只是淡淡的微笑,让人不禁觉得,这位昭和君实在就是只夹着尾巴的老狐狸。 在送走了北烨使者以后,老狐狸人便命人送来了一尾活鱼,接着,就是当着他的面去鳞、去脏、清洗、下佐、腌制、烹饪,李祁毓不动声色的看着,静静等待老狐狸开口。 “毓儿,来。”老狐狸终于发了话将他叫到自己跟前,抬手又摸了摸他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道:“这是鸢尾曾经最爱吃的,想必你也喜欢。” “孙儿谢过皇爷爷。”不知谁教的,他抬起微湿的眼对上老狐狸,倒是嘴甜。老狐狸怔了怔,总觉是哪里似曾相识。 “那位是你的伴读么?”老狐狸问。 “他叫苏少衍,是苏丞相的四公子。” “原来是苏家的后人,”老狐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苏少衍,再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喃喃道:“真没想到他这样舍得。” “你父皇对你和鸢尾好么?”老狐狸摸着他的头问地慈祥。 “父皇平素皆为国事操忙。” 为国事繁操忙,就是无暇照料你们娘俩了?老狐狸冷哼了声,低头再看那一双如泓墨瞳,不由感叹:“你生的真像鸢尾。” 那时李祁毓隐约的察觉到,母妃是老狐狸为数不多的一根软肋。 _ 刚回到「宣·天守阁」,苏少衍便忍不住吐了。李祁毓皱了皱眉,没表情的替他拍了拍后背。“谁让你乱吃东西的!”他低声训斥。 没人答话,许是实在太难受了。 “怎么这么冷,你是病了?”李祁毓摸了摸他凉凉的额头,不由怒了嘴,“没想到父皇千挑万选怎么找了个病秧子给我。”他叹了口气,刚准备出去唤人,不想就被握住了衣角,那手攥的紧紧的,料想是花了不少气力。 “我知道你是不想麻烦我,可我也不想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许是因那个角度刚好够月光从镂花的窗棂外洒入照在少年脸上的缘故,李祁毓再对上那双固执的眼,竟觉清澈的发亮。 “逞强对你我都没好处。”他抽出手,又抿了抿嘴角。 “药在箱子里。”苏少衍喘着,一张脸看起来白的糁人。 “你知道就多留点神,别总指望别人照顾。”李祁毓起了身翻开箱子,忽地皱了眉,“你这是娘胎里带的病?” “那鱼……” “鲶鱼没有问题。”李祁毓冷冷打断他,“我也吃了不少。” “我是没足月就落了地。”苏少衍哼一声,“可能是这鱼肉和药起了冲突。” 像他这样的,自己见得多了,宫里面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有,何况是那权倾朝野的苏家?苏少衍的老子苏榭元,据说还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的主,后来官居丞相,这好色的毛病也没改掉多少,房里除了个不大管事的大老婆,娇妻美妾不知纳了多少,如此,儿子自然也不会少。苏少衍的上头原有九个哥哥,早夭了仨,后争风吃醋又整死了俩,这般算来,在苏家他也和自己一样,非是嫡出,又排行老四。李祁毓想到这,不由又抿起了嘴角。 “好了,你快喝。”李祁毓百般不乐意的将他扶起来,一低首,一股混着体香的淡淡药苦倏地窜入鼻息,那种感觉很特别,就像一幕深秋的微雨,或者一池风过的涟漪。他心动了动,低头又吸了一口,道:“好香。” “可能,也是吃这药的缘故。”苏少衍低着头也不看他,表情有些别扭,连带着再开口的嗓音也变得很轻,“多谢四殿下。” 李祁毓听罢倒是没多心,抬手便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那皱着的眉头仍旧不展,一张脸顿时就黑了,不过还是替他拉过了被子:“怎么还是这么冷,算了,今晚我同你睡。” 真是个别扭的小人儿,李祁毓叹了口气,看着刻他意背过自己的身子,心里想。“喂,你还冷不冷?”他不放心又问。 没人应答。 李祁毓不禁恼气,生硬扳过他的身子,不想就看见了他脸上没来及擦去的眼泪。 “怎么哭了?是,很难受?”李祁毓顿时乱了,可不知如何安慰,只好用手背替他擦了擦眼泪,“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你、你不要哭啊!” 又是不说话,于是李祁毓彻底没辙了,“你抬起头看着我。”李祁毓命令道。这话一狠,苏少衍才堪抬起了头,苍白的脸色,唯有那一双湖光潋滟的眸子瞧得出色泽,李祁毓看他这样,不知怎的心跟着就软了,“你不要哭,我会保护你的。”李祁毓把他揽进怀里,哄的小心翼翼,“你一个男孩子,真是……” 真是害怕了吧?李祁毓拍了拍他的后背,望着无尽的夜空想。 苏少衍会害怕,难道他就不会吗?不论表面伪装的多么好,其实都还是害怕的吧?在这里,谁能帮的了自己,没有人。 他紧了紧手心,想只有他自己才能帮助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3章 第二天李祁毓醒来的时候,苏少衍正安稳躺在他的怀里,双臂还很不老实的缠着他的腰,简直就像自己是他的布娃娃。 这个男孩子,一点不像个男孩子。 李祁毓牵了牵唇,觉得虽然自己并不是很喜欢他,不过细看之下,他还真是蛮好看嘛,脸部线条温润又柔和,小刷子似的睫毛还很长,尤其那一颗黛色泪痣,生在这种位置,又明明是个男孩子,也难怪这么爱哭了……不过,这样的他长大了必定会更好看吧?嗯,到时把自己的几皇妹许给他好呢?大皇妹眼高于顶、三皇妹太淘气、四皇妹漂亮是漂亮可是太内向了、九皇妹又太小……他皱了皱为此矛盾了好一会儿。 苏少衍睁开眼,没料得对上一副审视自己的目光,“四殿下。”他脸一红,迅速是缩回了手,“昨天,谢谢你。” “昨晚你已经谢过了。”李祁毓没什么表情的站起身,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冷了,你这个病多久会发一次?是没法根治么?” “从前是隔半年发一次,后来吃了宫里孟御医开的药就逐渐好些。” “嗯,那天你去宫里也是找孟御医?不过后来怎么就上我宫里偷我花吃了?”李祁毓坏心眼的突然想要戏弄一下这个家伙。 “一时好奇,因为孟御医说那味药是以素心雪里为药引我就想试试……” “偷我的花,你可是要还的,偷一朵罚一株!” “那就还你一株!”苏少衍白着长小脸睨他,忙又从枕头后拿出那个靛蓝荷包,温和的声音里多少掺了赌气的意思,“大不了我一会儿去种了给你!” “真是个笨家伙。”李祁毓呵一声,又掐掐他白里透红的水灵脸蛋,自言自语道:“果真一点不像个男孩子。” 哪有男孩子的脸是像他这样这么滑的!他摇了摇头,“今早皇爷爷派了授课师傅来,等等你陪我一起。” “是。” _ 说句实在的,昭和君给他请师傅,一半是出于关心,一半也不过是走个形式。人给台阶就要懂的下,聪明如李祁毓自是再明白不过,虽说他和苏少衍的功课都不差,不过在这里,还是不要锋芒太露了才好。 授课的师傅名叫百里丘,是个中年发福看起来颇好讲话的夫子,故而李祁毓和苏少衍都戏称他作胖夫子,而胖夫子则是笑笑没说话。说起传道授业,胖夫子很是尽心尽责,譬如说胖夫子今天要讲的一篇新词「贺新郎」,乍听词名,年幼的苏李二人便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春闺怨词一首,加之昨夜折腾的太晚,遂决定呼呼大睡。看罢胖夫子怒不可遏,气的先是各打了二人左手心十五下不说,更命他们每人各罚抄一百遍「贺新郎」才肯罢休。 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搞半天原讲的是另个故事,还是个挺爷们的故事,苏少衍以余光悄悄打量着那位边抄边痛的直哼哼的李祁毓,这才知他居然是个左撇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他抬头又看看窗格外愈发沉郁的天色,想想是把李祁毓面前的一摞纸搬过了来,一脸正经道:“你手疼,我帮你抄。” “不用,”李祁毓捉住他的手,“再被胖夫子发现,我俩恐怕又得抄上一百遍了。” 苏少衍僵了下,只好转移话题道:“这么长的词看来我们是想不记住也难了。” “你其实想说的是这刁难人的夫子想不记住也难吧?”李祁毓心照不宣的冲他撇撇嘴,偏过头也随苏少衍的模样瞧窗外,这个鬼天,怕是就要下雨了。适时有凉风丝丝的吹在他的脸上,他皱了皱眉,看窗外那修长的树枝上一片翠叶的水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模糊了一片。 那时他还不清楚,原来一场雨可以让两个陌生的人,只因檐下的一次相同的落魄,渐渐开始熟悉。 _ 燕次究竟是南方,下起雨便难见停的时候。屋檐下滴着雨,护城河里落着雨,就连一层的地面都快进了雨,好在一层不过是待客的地方,下人们也早早将家具搬去了二楼,不过像李祁毓和苏少衍这样的北方人,自然是难见得这样潮湿的天气,虽有些难以忍受,却也新奇的很。 “江嬷嬷,这雨几时能停?”苏少衍握紧荷包问。 “这个嬷嬷可说不好,不过应该是快了,苏少爷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夫子今 分节阅读_2 分节阅读_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 天不来了么?” “百里夫子家中有些事,怕是得耽误几天。” “这样么。” “少衍。”李祁毓拉过他的手,神秘兮兮道:“走,我带你看个好玩的!”不知几何时起,他已将这人唤作了少衍。 “这、你哪里弄来的!”石亭里,苏少衍又惊又喜的看着盒子里的小家伙,它才那么点点大,眼睛都睁不开,被雨打湿的毛脏兮兮的,看不出是白还是黑,哆嗦的在角落缩成一团。 “林子里发现的,估计是被遗弃的猫崽。你,你喜欢吧?”李祁毓的眼睛亮亮的,跟水洗过一样。 “喜欢。”苏少衍小心的将它抱进怀里,又摸了摸它的毛,这才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啊。”李祁毓也摸了摸小猫的毛,其实小孩子是这样,不管表面装的多么冰冷,一旦打开了那扇心门,就很容易熟络起来。何况在这燕次,李祁毓是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比苏少衍更适合当朋友的人了。 相依相偎的两个人,总容易把彼此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苏少衍把猫崽当宝贝似的搂好,又问:“它有名字没?” “让我想想,”李祁毓略略思忖番,道,“就叫小念好不好?” “好,小念乖。”苏少衍亲昵的捧起小猫亲了亲,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的李祁毓忽是怔了一下,仿佛心被什么挠了,总觉哪里不对劲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的,”李祁毓拍了拍苏少衍的肩膀,“带小念一起回去。” “嗯!” 谁也没想到,捡来的小念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崽。 这居然是一只幼年的银狗。 银狗又名食铁兽,《尔雅·释兽》给出的解释是:似熊、小头、痹脚、黑白驳,能舐食铜铁及竹骨。这也就难怪李祁毓和苏少衍会把它认作猫崽了,因为它实在太小了,圆圆的身子,眼睛又隐在了那一圈的黑色里,倒是可爱的紧。 然而,在这白鹭宫里,小银狗是怎么被弄进来的? 要说这还真是一个问题,然而,摆在他们面前更现实的问题是,幼年的银狗还没法吃竹叶,所以李祁毓想了想,只好拜托江嬷嬷弄来了一些羊乳,苏少衍眨眨眼,在接过盛满羊乳的小瓷碗后,喂的小心翼翼。 “小念乖,喝一点。”苏少衍摸摸它软软的毛,又道:“四殿下,你说小念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每次都只喝这么一点点。” “也、也许吧。”说起养动物,晾李祁毓再聪明也不可能太懂,便含糊道:“等胖夫子回来,我们再问问他好了。” “嗯。” 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不赖,李祁毓低头又看苏少衍,“少衍。” “啊?” “以后、以后你就叫我毓、不,阿毓吧。” “这……” “我母妃也是这么叫我的。” “……好,阿毓。” 苏少衍第一次觉得,其实传说中的白虎星四殿下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对着小念,他还是挺和善的。 对于小念的出现,李祁毓只能说这真是恰到好处。因为胖夫子曾说过,三角形是所有形状里最稳定牢固的,就像自打他们二人中加入了小念,感情都比以前好了不少。不过,在胖夫子不在的这十几天里,李祁毓他们也没闲着,该玩的玩该睡的睡,再来就是,暗中调查了小念的身世背景。 银狗出蜀中,乃是罕有品种。蜀中一带则多年被攘宋占据,按此推来,燕次和攘宋之间的关系也非似看来的单纯。在李祁毓很小的时候,宋太傅就曾对他说,今天下,三分势,南方燕次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北烨多年国富民强虽不好战但也不惧外敌,唯有西方攘宋再三缄默,如果有一日三者间的微妙平衡被打破,那么一直保持中立的攘宋将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宋太傅讲道这时又笑了笑,说现而今攘宋皇族势微,最大的势力来自大贵族沈家,这诸侯一旦夺了权,那造反不过是早晚的事。李祁毓记得自己那时还向宋太傅问了个问题,说,当年的七皇叔是不是也因为想造反被父皇杀了?宋太傅听到这容色登时变了两变,道,这个问题,以后不许再问。于是李祁毓只得立马闭了嘴,虽然他脑子还是转起来飞快,想这天底下的人其实没有哪个是不想当皇帝的,不想拥这万里河山,享无数美人的罢?即使,是这随时会掉脑袋的诱惑! 多年的宫廷生活培养了李祁毓敏锐的政治嗅觉,哪怕是一点的熹微苗头,都能烧的他肺腑火热。这天,他正和苏少衍在院子里逗小念玩,无意间又听到江嬷嬷和侍女们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名陌生的美貌少年竟能在皇宫里自由出入,那模样,比起咱天守阁里的那位也一点不差呢! 说实话,李祁毓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内心还很是受打击,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竟被人跟姑娘似的比来比去。不过他转念再一想,若是江嬷嬷说是其实是苏少衍,那他面子不是丢的更大了?虽然说苏少衍生的挺好看是没错,可他那一副眉眼还没长开的模样,怎样也不能跟我李祁毓比吧? 一想到这,他心中就百般不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4章 胖夫子回来的时候,燕次的雨也停了。 久违的太阳从云层后探出脸,懒洋洋的照在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苏少衍说,阿毓,我们去把素心雪里种了。这阵子,他一直在念叨这事。 不过是种子,想来种着也容易,不过是挖个坑,把东西埋进去,再浇上水。他们边忙活,边把小念也放在一旁晒太阳。最近小念长胖了些,黑黑的眼睛睁开圆溜溜的,喜欢在苏少衍身上滚来滚去,有时李祁毓看不过眼也会把小念抓来抱在自己身上,不过,小念看样子似乎有越长越胖的趋势,恐怕再过段日子,就该连他也抱不动了。等二人折腾了好一阵子,起身才发现不远处胖夫子拎着大包小包来了。 说来胖夫子着实是个不记仇的人,除了平时对他们的课业要求严格些,私下里还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李祁毓想,或许,这件事可以求他帮忙。 李祁毓一直想出宫看看,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已经盘踞很久了。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他清楚,不过他更关心的是,有朝一日他要如何离开这里。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一直都是。 不过现下的胖夫子自然不可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人皆有弱点,胖夫子亦不例外。况李祁毓一早看出,胖夫子除了嗜酒外,最大的弱点就在于耳根子软。故而他卖了半天乖,终于哄的胖夫子带他和苏少衍去他府里转转。 事实上,胖夫子心疼李祁毓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生的不算高大模样也不够俊美,早年家里穷,直到三十岁才做上官,后来好容易讨上老婆生了个儿子,不料又没养活,他满心难过,只得把一腔心思寄托在他的这帮学生们身上。李祁毓无疑很聪明,且极懂人心,课下常常把他逗的乐乐呵呵,有意无意的总让他找回了那么点做父亲的感觉,带着连苏少衍也跟着沾光,常常能吃到些别具风味的各式点心。胖夫子则美其名曰是自己娶对了人,美不美的有什么打紧,在他看来会过日子才是最重要。 李祁毓和苏少衍为出这一趟宫实在花了不少功夫。一来他们没昭和君的手谕,二来还得瞒着明为照料实为监视他们的江嬷嬷一干人。摸着良心说,作为一个老实人的胖夫子能为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很不容易。唯一能端到台面上说的,就是胖夫子住的地方离白鹭宫比较近。 好容易等到天黑,化装成小厮的苏、李才提心吊胆的混进了胖夫子的宅子。胖夫子的宅子不算得大,一进一出,很普通的宅邸制式。倒是正对着胖夫子宅子的熙攘所在,让李祁毓不由的眼前一亮。 因为他不仅看到了传闻中下塘郡第一的赌坊千金台,更看到了传闻中下塘郡第一的销魂窟,青楼春风楼和倌馆南华容,对于赌坊和青楼,同时作为男人和皇子的李祁毓心里头难免有些想法,又听闻千金台春风楼南华容幕后其实是一个老板,李祁毓知晓后便更加感慨,并打心眼里佩服这位老板的胆识。 只是,难得如胖夫子这样的清流之辈的居然在此处买了住宅,李祁心中毓表示不理解。更要命的是,这样的的不理解问起来又会很尴尬,故而李祁毓在抿下一口夫子夫人端来的大麦茶后,觉着自己着实也挺不容易。 人一旦惦记起什么东西,就总会觉得周身哪里都不自在。 李祁毓现在就是如此。他想去赌坊,哪怕玩两手都好。 这事自然得瞒着胖夫子。所以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苏少衍一起带上,原因是他觉得苏少衍也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对上老实人,他认为苏少衍犯不着严刑逼供十之八|九都会招个一干二净。为杜绝后患,最好的方法就是拖对方一起下水。 如此看来,李祁毓当真从小就是一肚子坏水。 在千金台里,李祁毓遇上了他命中的第一个克星。这个人的名字叫沈殊白,没错,就是前头提到的攘宋大贵族,没准几时就反了的那个沈家的少公子。 李祁毓之所以不喜欢沈殊白,很大程度上是不论主、客观上都觉得沈殊白对他身后的苏少衍不怀好意。表面上看,沈殊白也不过十六岁上下,除了贵气逼人外,一张俊秀又斯文的脸生的更是甚有看头,穿一身孔雀蓝的立领长衫拿柄黑檀木骨山水面的折扇,明明笑的不那么正经,却又偏生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总之单看着就很让李祁毓很生气!但更让李祁毓生气的是,这小子和他第一次打赌的时候,提出的赌注竟是苏少衍。 “他是你的书童?”沈殊白手里的折扇收地华丽流畅,温文的口气中则透出几分明显戏谑的意思,宽阔的赌桌的对面,一个讨人嫌的声音,对一向赌无不胜的李祁毓发出了请战贴,“我们来赌一局,我赢了,他就归我。”那个声音继续说。 “做梦。”李祁毓牵起左边嘴角,对来人扯出半道凉凉的弧。 “怎么,你是不敢?”折扇在手心点了点,男子的笑容中透出分明的暧昧和不正经。 “笑话。”李祁毓斜扫了眼他,不料那人却笑的更欢喜:“那,你是赌还是不赌?” “别什么都行,他不可以。” “哦?” “他是我的人。” “你才多大?” “你又多大。” 一阵的沉默,赌桌外早已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来看热闹的是不少,不过更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分明就是为这小子保驾护航的,看来这小子来头不小,李祁毓眼力并不差。 “臭小子!原来你在这里!”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情急中,忽听一声熟悉的叫唤,胖夫子不差一点不早一步的出现并成功搅局,“你跟我回去!”胖夫子生气的拽住他的胳膊,一脸烂泥扶不上墙的瞪了对面的少年一眼,恨道:“真是世风日下。” <br 分节阅读_3 分节阅读_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 “你叫什么?”隔着黑压压的人群,李祁毓回头抛下一句。 “沈殊白。” 沈殊白,我记住你了。李祁毓撇撇嘴,心道自己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次风头的,不想还是白白糟蹋了这句世风日下。 李祁毓第二次看见沈殊白是在傍晚的「幽·天守阁」回廊里。看见沈殊白的时候李祁毓不得不心酸的承认,在他的认知里,原来世界竟在不知不觉中小了无数倍,甚至已经达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程度了。 这真是一段不可不说的孽缘啊孽缘。 虽然李祁毓心里头也不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5章 沈殊白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晓了苏少衍其实是住在白鹭宫里面的。 好吧,其实以沈殊白的神通广大本也无需过多解释。 “怎么又是你?”李祁毓握紧拳头,很是红眼。 “我自然是来看我们家小衍的。”沈殊白不那么正经的朝他笑笑,“我听百里夫子说他和你住一起,都在「宣·天守阁」。” “少自作多情了!” “看你这紧张的模样他果然是在这吧。”得知苏少衍确实在白鹭宫的消息似乎让沈殊白很开心,“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拿来跟你换,我要他。” 最后几个字,恨的李祁毓几乎咬牙切齿。 “斯文败类!”李祁毓握紧了拳,忍住了没冲上去揍他的念头。 “阿毓,你怎么在这里?”搞不清状况的苏少衍抱着胖墩墩的小念出来找他,一眼又瞧见那天那个名叫沈殊白的家伙。 “没想到我的萌萌居然在这里,还长这么大了?!”沈殊白向他的方向扫了一眼,手中的折扇应声掉落,“小衍,原来萌萌一直都是你带的吗?” “它叫小念。”苏少衍抱紧小念警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抽了抽嘴角冷道:“你给它取的名字很肉麻。” 李祁毓在一旁忍笑忍的很内伤,却又觉得少衍那个声音轻轻的,说不出的悦耳。 “小衍,你这样……我觉得更可爱了。”沈殊白也不恼,仍旧笑意吟吟的,一抬袖,忽地堵住了苏少衍。沈殊白无疑比尚未发育的苏少衍高出许多,适时的光线很迷蒙,暗想很浮动,一旁的李祁毓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苏少衍就已经被沈殊白封住了嘴唇,“真是好滋味。”沈殊白挑起苏少衍的下巴,还很暧昧的冲他眨眨眼。 “!”苏少衍呆了呆,小刷子似的睫毛在沈殊白脸上蹭了蹭,居然也忘了要推开。 “沈殊白!你个混蛋!”李祁毓挽起袖子,双目红的赤人。 “你恼个什么劲,小衍都没恼我。”沈殊白挡下他手,仍旧一脸自我感觉甚好的模样。却未料得反应过来的苏少衍抓过他的另只手臂恶狠狠咬上一口,道:“谁说我没恼你,你个死断袖!” “小衍你!” “阿毓,我们走!”苏少衍拉过李祁毓的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身后这个伪君子的辩解。隔出老远,还能听见沈殊白的声音阴魂不散: “小衍小衍,就算你不留下,萌萌你也得留下啊……” _ 李祁毓现在很生气。而他生气的结果就是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打算要理苏少衍。 苏少衍这个笨蛋笨蛋大笨蛋!他在心里骂了无数回。 “阿毓。”苏少衍抱着小念来讨好他,“你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躲?”李祁毓的脸色仍旧难看的很,“我说他亲你的时候。” “啊,你说这个。”苏少衍怔了怔,皱眉道:“老实讲,我那时也是一身冷汗啊。” “……还敢狡辩!”旋即反应过来的李祁毓瞪了他一眼,“谁天生是断袖的,就你这样笨!” 听他这样一讲,苏少衍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也不答话,就是推一把将小念给他,独自上了楼。 关于断袖一说,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李祁毓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比如说比他大三岁的二皇兄对男人就很有想法,没事就喜欢带着一两个俊俏少年招摇过市,总生怕别人不知他是断袖似的。对于他这个二皇兄李祁毓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直待后来某天他实在忍不住跑去问他的父皇,却不想他父皇听后面色一僵,随即摇了摇头,道:这是病,没法治。 敢情原是不治之症,他开始真心实意的同情起他的二皇兄。 但,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看似挺正常的沈殊白居然也会是个断袖。很多年以后,他也向沈殊白问这个问题,那时的沈殊白已经不再年轻,却仍招牌似的挂一脸不正经的笑,说,我本非断袖,只是在看见小衍的那第一眼,我才断的。对此李祁毓戳之以鼻,说,那时少衍才十三岁,你还真涩情的可以。沈殊白听后仍旧笑意不变,说,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转世的爱人其实是自己前世的肋骨,我第一眼看到小衍时,我肋骨就疼痛不已,所以为了我的小命,我只能忍痛断了。去你的狗屁肋骨理论!李祁毓果然掏心掏肺的痛恨喜欢耍嘴皮子的沈殊白。 由此可以看出,缘分这个东西实在是来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比如父皇所说的什么什么不治之症,再比如沈殊白所讲的什么什么肋骨,又比如自己现在的什么什么其实想吃糖又不甘心糖不分给自己的见鬼心理。 明明是他先惹怒了自己,现下反倒成了好似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李祁毓恼火的推开苏少衍的房门,看着背对着压根不打算搭理自己的苏少衍,气不打一处来! _ “不许睡,你给我起来!”李祁毓手劲很大,一把就将被子中窝着的苏少衍捞了起来,“你,可恶!我现在命令你,命令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适时的夜色深沉的恰好,堪堪能遮蔽李祁毓微微发烫的脸。 “放手!”苏少衍睁开眼看他这样,很快也来了气,迅速撇过脸并将眼睛闭的紧紧。 “你!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小子了!你要真敢喜欢他……”我就跟你没完!李祁毓捏紧苏少衍的下巴,瞬间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但又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胆怯,他索性将苏少衍按在了光线照不到脸的墙壁上,然后用凶巴巴的语调发表了苏少衍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番言辞: “苏少衍你给我老实听好,父皇把你派给我,你就是我的!从头发丝到指头缝,只要是你身上的,就寸寸都是属于我的,你听到没有!” “哼!”苏少衍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想甩开他的手,奈何他力气太大只得作罢,苏少衍又抬头瞪他,不想看罢那一双仿带魔性的墨瞳,一不留神,自己竟先陷了下去。 “好软。”李祁毓把唇倏地印下来的时候,苏少衍还在发怔,这个人一会一个样,真是……有点可怕。 “以后不许跟沈小子走太近!听到没有!”李祁毓又对他低吼了声,末了才将灯烛吹灭,低低道:“睡觉!” 李祁毓将小小的苏少衍揉进自己怀里,低头,又深深嗅上一口这个人独有的干净气息。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就难离开了,贪恋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以及其关于他一切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6章 关于李祁毓亲了苏少衍这事,对李祁毓而言,其实并没有为此消化不良太久。倒不是说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觉得这其实如同他每天要吃饭喝水一样,第一次或许不自然,但多了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了。自那以后,每晚睡觉李祁毓都必要向苏少衍索一个晚安吻才能安稳入睡,一开始,他大抵是觉得苏少衍水色的嘴唇很软很好亲,直到后来某一日他对苏少衍产生了别的念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断了袖。 所有的事实证明,习惯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半月后,李祁毓终于弄到了昭和君的手谕,逢每月的初九、二十可以和苏少衍在胖夫子的陪同下出宫游玩。不用再化装成小厮,不用再偷偷摸摸,这点让苏少衍兴奋了许久。但,苏少衍怎样也想不明白的是,身为质子的李祁毓究竟是怎样弄到那份手谕的?李祁毓则低头笑笑没说话,其实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不过是昭和君和熙宁帝之间的一颗棋罢了,倘若他的存在足以影响全局,那么熙宁帝也不会送他来,狡猾如昭和君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很多时候,政治不过是带着面具的跳梁小丑罢了。 所谓聪明,说到底不过是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不聪明罢了。所以说,识时务的人,实在是走到哪里都容易吃的开,李祁毓刚好正是这种人。 这日日晴风好,实在适合出门闲逛。李祁毓很大男子主义的把苏少衍的手牵进自己手中,然后理直气壮的打算去逛窑子。其实他的本意也并非是去嫖姑娘,而是觉得作为一个各方面都正常的男人,居然这辈子都还没踏进过窑子这个雷池一步,说来如何也不是件长脸的事,故而为了早日跨过这一道坎,他决定独孤一掷。他今天的身份是富家公子哥,自然就更有条件和能力去增进这方面的见识。至于说他为什么要带上苏少衍,纯粹是因为觉得像这样一个难得机会,如果不带上苏少衍,那就真太不够意思了。 可见,他和苏少衍的感情委实算得上是情比金坚。 _ 「春风楼」做的是偏门生意,赚的却是清白的真金白银,谁又说不是呢?在这里,哪个不是你情我愿?代价明白?可偏生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个自甘掏腰包赎身的姑娘名叫玉蝉儿。虽然在不久之后,李祁毓才知道她其实不是个姑娘,而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不过一个不是嫖客的男人怎么会在青楼里呢? 这真是一个很大的漏洞。 玉蝉儿姑娘登场的无比惊世骇俗,因为人家一登场就要玩抓阄选亲。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可就有人偏不把这当回事。李祁毓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边嗑瓜子边看热闹。苏少衍撇撇嘴,看着台面上那个浓妆艳抹姿色丝毫不能引起人冲动的玉蝉儿姑娘,不得不怨念的产生了某种被李祁毓坑了的感觉。 苏少衍冷道:“阿毓,你不要去试试?” 李祁毓向他扫了一眼,“可惜你不是姑娘,不然……” 不然,不然娶回家做媳妇也不错。李祁毓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明明一早想好以后要将自己的哪个皇妹许给他,却不知几时起变成了这般的心思?看苏少衍小小年纪已经够可口了,想必长大了自己更不愿放手吧? 苏少衍好像还是留给自己比较好,经过一番不算激烈但其实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李祁毓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们玉蝉儿姑娘今天出格,选牌子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哈……”粉面橘子脸的老鸨挥动着粉红丝绢上下招呼着,李祁毓看罢这番情境,顿觉这还真是落实了那鸡飞狗跳的画面感。 “哟,这位小爷也选选牌子吧。”老鸨将装有竹签的别致木 分节阅读_4 分节阅读_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 筒推给李祁毓,“这位公子,抽一根、抽一根,别负了我们蝉儿姑娘的心意呀。” “咳。”苏少衍故意不看他。 “好。”李祁毓挑眉,只觉这番将苏少衍醋一醋也蛮不错。李祁毓百无聊赖的翻看那根细长的竹签,双眼不由被尖端那一朵墨色的鸢尾刺了刺。“这……” “哎呦,这位小爷选中了我们玉蝉儿姑娘嘞。”老鸨兴奋的将玉蝉儿姑娘拉过来推进他怀里,“来来,这会子刚好是吉时新娘新郎赶紧拜堂成亲吧。” “我对娘妻没兴趣。”李祁毓起身欲走,不料就被老鸨身后的壮汉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胳膊。 “谁敢拦我?!”李祁毓墨瞳中一丝犀利泻出,随即将袖中的玉牌拿出来亮了亮。 “原来是……”看见玉牌的众人面色也不禁变了变,倒是老鸨一副不甘心的巴巴望着他:“可我们蝉儿姑娘……” “这种无聊的游戏,本公子向来没有兴趣玩。”李祁毓打断他的话,立刻推开怀中的女人,“我不能娶你。” 女人一怔,旋即却欣慰般笑开了,声音再一低,道:“那,公子多少也给奴家一个理由?” “我李祁毓做事不需要理由。” “少衍,我们回去吧。” “嗯。” “李祁毓你不是吧?居然学人始乱终弃?!”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祁毓皱起眉,努力不去想沈殊白那一张好看的臭脸。 “老板。”老鸨恭敬的唤了声。 “行了,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沈殊白挥了挥袖,又朝苏少衍暧昧的眨眨眼,最后才将目光落回在李祁毓的身上。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里的老板。”李祁毓牵起左边唇角,果断将苏少衍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别紧张,这光天化日的,我还能对小衍怎么样?你说是吧,小衍?”见苏少衍不理自己,沈殊白又道:“唉,可怜我非是皇亲国戚也难怪小衍看不上,谁教这世上的皇亲国戚总是有特权。” “是有特权,有家不能回的特权。”苏少衍冷不丁来一句,温润的脸扳着一副正色,“沈殊白,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愿闻其详。” “如果把一个人的热情论斤打包卖,就会显得很廉价。”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7章 “哦?这是小衍是变了相的在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苏少衍上前一步,“一来,我不是断袖;二来,爹一早给我订了亲。” 有时候,苏少衍说话真不像个十三岁少年该说的话。李祁毓心中一揪紧,目光当即就落回在了苏少衍的脸上。沈殊白也明显没料到苏少衍会这般答话,面上僵了寸许,这才缓过来。 “少衍,”李祁毓垂目,半掩了容色,声音哑哑的:“你说的,是真的?” “嗯。”苏少衍小声答着。 “对方是谁家的女儿?”李祁毓冷哼一声,慢慢勾起一边唇角。 “是淮安王的千金。” “哦,原来还懂得攀龙附凤了?”李祁毓顿了顿,倏地扬手对着苏少衍的脸就是一巴掌,“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呵,亏我还对你这样好!” “李祁毓,你发什么疯!” 实在没料想到李祁毓会这样冲动,沈殊白赶忙就将苏少衍拉到自己身边,没承想到苏少衍站着一动不动,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空空的,他冷静抬眼对上李祁毓,声调平缓中透出倔气:“早晚你都会知道的不是吗?” “你还敢嘴硬!”李祁毓的目光钉在他的脸上,“苏少衍,敢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 沈殊白心疼的替苏少衍擦去嘴角的血迹,恨道:“李祁毓,你有病还是怎么?!小衍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对他?” “我们的事,几时轮到你插嘴了?”李祁毓墨瞳横上他,“苏少衍,我不想再跟你说第二次,只要是我的东西,就最讨厌被别人染指,你……也不例外。” “小衍别怕,殊哥哥会对你好的!”沈殊白拍拍苏少衍的背,哄的肉麻兮兮,“你留下来,以后就住在这里,这个混小子,不值得你对他好。” “多谢,但我不能。”苏少衍捂着半边红肿的脸,收下他的心意,“我答应过陛下会一直照顾阿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 “哦?你还知道自己是对我父皇发了誓的?”李祁毓拧过他的胳膊,冷笑着一副要拉他回去修理的模样。 “你就打算这么走么?”珠帘后一个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李祁毓抬眼,见着个生着对儿桃花眼面孔俊朗,身材高挑的男人慢慢踱了出。也不知是不是保养的太好的原因,单看着脸着实是让人猜不出年龄,但偏生,这人又有几分熟悉之感,可分明的,这是个男人。 “你到底是谁!” “冷琛,不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他恐怕是不会信你的了。”沈殊白一旁淡笑着帮腔,眼却不时瞄向苏少衍。 “刚刚我抱着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鸢尾还真不是一般的像啊。”男人盯着他的脸,虽是用了调侃的语调,可眼底还是藏不住滑落了一丝落寞。 “奴家是蝉儿啊,小爷忘了么?”男人故作姿态的笑了笑,又是那种刻意压低的声音,让李祁毓顿觉有些肉紧,“到底你是谁?”李祁毓警惕的看着他的脸,“我母妃,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差一点,其实只差一点……”你就是我的儿子了啊,男子苦笑着勾勾唇角,终于将事情合盘托出:“我名花冷琛,曾和你母亲是一对恋人。十九年前,做了二十年太子的昭和君终于得以继位后,开始了燕次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北侵战争,他为此准备了许多年,却料不得北烨国富民强居然难撼至此,令燕次不但死伤无数,更差一点做了亡国之奴,昭和君为保全燕次,不得已只能让鸢尾远嫁北烨,以争取时间休养生息……” “你说够了没有?!” “鸢尾她,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来这里。”花冷琛从袖中小心拿出一支精致的银步摇,这是几年前时兴的样式,名叫四灯银步摇,以做工精巧,意趣盎然被人喜爱。 李祁毓看罢熟悉的物什,凌厉的神色不由缓了几分,“这个东西,怎么会再你手上?” “你信不信都好,鸢尾,曾是我的爱人。”花冷琛叹一口气,“在这里,你未必就不如在北烨需要被保护。” “嗯?”李祁毓目光跳了跳,道:“你说下去。” “鸢尾她……其实并没有疯。” “母妃连我都要瞒,看来她是很在意你了?!”李祁毓冷哼一声,“你是母妃派来保护我的?” “她真的很疼你。”花冷琛点点头,又道:“百里丘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可如果我不能出去,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李祁毓自嘲笑笑,“不过,单凭这支步摇,还不足以让我相信你。” “李祁毓,你这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多心,”站一旁许久的沈殊白终于找得空隙可以开口,“我是生意人,只会不亏本的生意,我们来做笔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我助你离开这里,不过你得把小衍给我。” “沈殊白!”苏少衍心急的扯了把他的袖,暗道这人如何就是这般厚脸皮。倒是沈殊白继续若无其事冲他暧昧笑笑,道:“下次要叫我殊哥哥。” “……” “少衍不能给你,别的条件你开。”李祁毓目光冷冷,“你和花冷琛不过是一早串通好的,又何必故意再演这出戏?” “话虽这样说,可演戏总不能缺了主角不是?”沈殊白的弯起来眸子仍旧带笑,“是人皆有目的,你的目的是离开这里,我的目的是小衍,至于冷琛的目的则是重新夺回鸢尾,我们共同合作,这有什么不好?” “我的诚意是——共分天下。”落下的话语如金铁掷地,一旁的沈殊白看着他,只觉那点墨里的目光如同燃烧于绝境边缘的火焰,危险又热烈。 到底,人都是有野心的啊。 沈殊白收了折扇,一副处变不惊的在手心点了点,“可以,不过前提是,如果你对小衍的心意到那时还没有变的话。” _ 回到「宣·天守阁」,李祁毓自然没什么好心情。因为苏少衍在被他搧了一巴掌后就再不愿搭理他,不论他说什么,苏少衍的回答都一律是那声低低的“嗯”,这让李祁毓感到无比恼火。就仿佛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丝毫不能让人解气。 傍晚的时候,苏少衍抱着小念一个人在不久前种下的素心雪里前望着天空发呆。以致李祁毓几时来到他身后他自己都不晓得。反正这回他是真的生气了!这个李祁毓一会一个样,霸道又霸道的要死,还偏偏这样凶! “少衍,你、你脸还疼不疼?”李祁毓小心碰了碰他的胳膊,不料想他反应这样快,一个转身,险些撞飞了自己厚着脸皮问江嬷嬷要来的活血化瘀膏,“很痛吧,你擦一点,会好些……” 苏少衍一眼看见他手中的那个小瓶子,顿时心就软了些,虽不松口,也到底回了句完整的:“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可我那时真的很生气啊!”李祁毓垂下眼皮,声音瓮瓮的,“你明明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还跟别人一起,现在不行,以后也不可以!他的唇牵成一条线,再看苏少衍的时候,凝视着的墨瞳里也似有了几抹撒娇的意味:“好少衍,你就原谅我好不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哼,”心知这是迷魂汤,苏少衍抱着小念赶紧后退半步,“谁要原谅你,我就这样好收买吗!” “可这张脸打坏了我会很心疼啊,”李祁毓跟着逼近一步,固执的将青瓷瓶子塞进他手心里,“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一定舍不得不理我的。” 说这话时,李祁毓脸不经意的红了红,就仿佛真有余晖洒在他脸上,溜出一圈难以形容的动人轮廓。但事实上,那时的天空早没了夕阳晚霞,不过苏少衍还是没舍得眨眼,因为他总觉得,哪怕这只是个假象,也是值得一辈子去珍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8章 寒冬过后,下塘郡明显觉出了暖意。 此番燕次和攘宋沈家的半公开会盟定在了这月的月底,也就是今天。李祁毓换过一身崭新的墨色长衫,又看了看身旁的苏少衍,这大半年过去,苏少衍明显长高了不少,虽说这性子仍有些闷,不过到底比初来那阵要好的多,况且,性子这东西也不能急这一时半刻的 分节阅读_5 分节阅读_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 。李祁毓替他拿了件藕荷色的复纹长衫比量了下,道:“今天你就穿这个,我等你换好。” 苏少衍本就生的白,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只不过李祁毓偏生喜欢他穿浅色,什么月牙白、浅天青、藕荷色、淡湖绿……只要他觉得是好看的,通通都让苏少衍试个遍,至于他自己,则从来不外乎黑色、深青、墨色之流。而他之所以从来都穿的这样老气横秋,主要也是觉得,一来这样会显得比较有威严,二来,被自己这样一衬,苏少衍就愈发显得小了。 倒是苏少衍对此居然也很配合,不过,这并不是说他软柿子好捏没主见,而是即便自己摆明了说不穿,但面对根本讲不通道理的李祁毓,每每到最后也只能乖乖妥协。 李祁毓这个人,有时实在是霸道得够可以。 因为会面的是贵客,所以这次地点选择的是在白鹭宫的大天守阁,此刻,所有燕次的皇亲国戚都聚集在此,为的都是一睹那位攘宋派出的少年盟友沈殊白一面。事实上,这年沈殊白也不过十六岁而已。所谓自古出名趁年少,多半说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了,千里难挑一的好相貌,千里难挑一的好学识,千里难挑一的好背景,千里再难挑一的好人品,呃……最后这条,当我没说。总之,在大部分外人眼里,这个人,完美的像个假人就对了。 夜宴、夜宴,自然说的是夜晚的宴。宴席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的歌舞难生平,苏少衍表情淡淡的押下半口酒,不留神目光越过风姿妖娆的舞姬与对面那一桌上的晏氏兄弟照了面。燕次的国姓是晏,属于九代单传,严重生女不生儿太医院研究数年数载也研究不出个所以然的典型事例,很不幸的,这位九代单传的矜贵世子却在他老子驾崩之前先行一步归了西,而更惨烈的,这位世子居然打破了燕次一直以来的传统,一生养了两个儿子。不过他一生最不幸的地方不在于这里,在于他生的这两个好儿子居然一个对君位有想法的都没有。 所以说,有些东西,横竖都是命。 此次的筹备很充分,甚至还请来了名动下塘素不出教坊的大红牌:慕容菡萏。慕容姑娘一把好嗓子世人皆知,慕容姑娘一张堪比好嗓子的倾城容颜更令人心生遐想。 “都道是 近乡人远情荒谁记掌中温凉 满目橘绿橙黄谁踏花拾锦芳 点燃一道夜光点染一抹尘香 点数尽过往 是一杯一放旷执酒劝落斜阳 是一剑一疏狂 秉烛望老夜长 点燃月银满江 点破风烟眺望 你手微凉……” 据说,这曲「尘香」乃是燕次著名词人胥令辞所做,传闻中,胥令辞风姿俊伟,堪称一世之标,不过他性格放浪狷狂,并不将功名利禄放在眼内。 苏少衍听的入神,虽未饮酒,也好似醉了在其中。一句「近乡人远情荒,谁记掌中温凉」无端引得人心绪纷繁,过往一幕幕如走马灯的在眼前放过,他垂目,悄然离开了自己的席位。这一切,李祁毓并未发觉。 出了大天守阁,左走,再绕经一列曲廊,便是莲池「且听风荷」。一碧月形瘦池环庭,夹岸十里荷香迢递,夜弄柳月曲曲,清波濯魄。 苏少衍掀开衣摆寻了个石凳坐下,他倚着栏杆仰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蒙蒙的,虽落了些写意在里头,可自己却是诗情画意不起来,其实不论表面装得多坚强,柔软的内心深处,说到底也还是想起故乡了罢。 思乡的种子一旦发芽,纵无多时日,亦可撑开一片天地。 “哟,这不是常黏在祁毓身后的那小子吗?”身后传来一个轻佻的男音。 “对对,好像是叫……苏什么衍?仔细看,长的是挺不错嘛!”另一个男音和着。 苏少衍黛眉蹙着,看见不远处色眯眯看着自己的晏氏兄弟,虽表明了不愿搭理,还是多少揖了揖,“大世子、二世子。” “以后别跟着祁毓了,换来跟我好不好?我保证,会对你好的,嘿……”二世子晏永旻走近挑起他下巴,不由赞道:“哥,他比你府上的几个可是水灵多了。” “那我真得好好瞧瞧。”晏永航赶忙围过来扯住苏少衍的手臂又摸上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口:“还真是滑唉。” “你放开我!”苏少衍忙抽出手,眸子瞬间冷了个彻底:“我不是女人!” “哥哥没说你的女人呀!”晏永航笑地得意,又胡乱掐一把他清瘦的腰,“你就从了哥哥吧,我们兄弟俩会好好招待你的。”言罢便开始撕扯他的外衫,苏少衍挣不过这俩个比他高出一个多头的成年男子,不得已在晏永旻靠过来时用力一巴掌的搧在了他脸上,晏永旻愣了半刻,大抵没想到他会反抗的这样彻底,阴笑一声,自己这边将他反剪双手制住,晏永航那边就配合着把他的腰带塞入苏少衍的嘴中。 “敢打我弟弟,你胆儿不小嘛,不过,哥哥我就爱你这样的!嘿。”晏永航挑衅的用手背拍拍他的脸,“弹性真好,今天碰上我们替你开/苞,说来也是你的福气,反正在这「且听风荷」一般也没谁会来……” “大哥,就属你话多!一会儿脱了他裤子让我先上。”一听这话,苏少衍显然慌了神,手上使不来劲,只得双脚胡乱踢着,晏永旻轻薄一笑,将苏少衍的内衫撕开一半,朝着那白白的脖项吧唧就是亲上两口,又用力按住他的腿,不等苏少衍反应过来,便哧一声脱掉了他的亵裤,更在他大腿内侧揩油似的捏了把,赞道:“哥,你看这腿多直、多细、多白!” “长大了必定是个可人儿,”分不清是晏永航还是晏永旻的声音,双腿与空气暴露的瞬间,苏少衍惶恐的闭上眼,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就是往下掉。 被男人上和被禽兽上有什么区别?倒还不如死了好。苏少衍仿佛失了血的唇死死闭着,脑中一片空白。 “你们给我放开他!”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阿毓?是他来了?可是,为什么又要让他看到这样难堪的自己?苏少衍睁开眼向不远处望着,霎时,一种无地自容之感像风暴般席卷了全身,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睁大眼却找不到一条足以蔽体的毯子,是男人就不需要矫情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就算这样心里还会这样难过? “大表哥,二表哥,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好弟弟的?”李祁毓不带一丝表情的看着晏永航兄弟俩,“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 “不欺负他,难道欺负你?”晏永航率先笑出声,倒是李祁毓招牌似的慢慢牵起左边唇角,凉凉道:“那自然,也不可以。”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哈,”晏永旻走上前堪打算挑李祁毓的下巴,不料想下刻就被李祁毓一记闷拳重重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你别他妈不识好歹!”晏永旻显然怒了,仗着身高的优势又练过功夫,不多时便让李祁毓失去了优势,李祁毓回吃他一拳,半眯着的墨瞳里仿佛藏着条怨怒的蛇,一旁晏永航看罢他这样心中只觉更是厌恶,将苏少衍严实绑好后,走上前又是一巴掌便搧在了他脸上:“你以为你是谁?亲娘就是个赔钱货色,连儿子都一样!二弟,一起上!” “好,那就试一试,看到底是我的拳头厉害,还是你的嘴更厉害!” 李祁毓墨色瞳仁凝起如针尖,瞬间就跟二人撕扯在了一块,李祁毓向来不是什么吃素的主,虽没什么章法套路,可以前打架也没少赢过,倒是这回……空有一身狠劲儿的他到底跟练过功夫的过招也只有挨揍的份。 他已记不清那两人的拳头在自己的背脊落了多少下,到最后,他只得将双手牢牢支在地面上以自己的身体罩住了苏少衍,意识迷糊之际,他看见苏少衍拼命摇着头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他以为苏少衍是怪自己没有气力腾出多余的手替他拿开口中那条腰带抑或是自己嘴角滴落的血迹滴在他脸上让他难受了,他垂着眼表情很着急,张了半天口,虽明知是自己不够有本事才害他吃这样的苦,可仍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朝他牵起一边唇角,笑起来耳根子先红了,言辞却不改霸道,他说:“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苏少衍仰着脸看他,他不知道,此一世,自己再没听过比这更动人的情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09章 救人的人总喜欢赶在主角快不行的时候才出现。李祁毓觉得在沈殊白心里绝对是百分之两百存了这般心思的。 这次是李祁毓有史以来打架败的最惨烈的一次。不过,和在这之后得到的两样好处相比,李祁毓觉得,无论如何这都是值得的,虽然,为此他不得不在床上躺上两个多月。 苏少衍这人话不多,心里喜欢藏着事儿,是那种典型得人恩果千年记,化言辞为行动的模范例子。对李祁毓,他自是心存愧疚,虽曾是公子哥儿身份,也到底放的下身段小媳妇似的在李祁毓跟前伺候他这样那样。李祁毓面皮厚看得开,居然也丝毫不跟他客气,整日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少衍我要吃饭、少衍我要喝茶、少衍我要穿衣、少衍我要……总之做什么都跟故意折腾他玩儿似的,苏少衍好脾气不跟他一般见识,却是将他吩咐的一件件都办的妥妥帖帖,将这段日子总结下来,就是李祁毓对苏少衍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中意。 等他恢复的差不多,答应教授他俩功夫的花冷琛也差不多该出现了。 说来那日沈殊白实在将事情处理的很圆滑,先是奉承的对二人一番溜须拍马,后是效王允送貂蝉承诺将一名相貌标致的清倌送给大世子,但实际上早已暗地里转手给了二世子,说是二世子一定要向自己讨了这人,如此以激起二人间的内部矛盾。非但如此,扶植落魄质子的计划也没能落下,除了暗中派人保护李祁毓,再就是让花冷琛暗中进白鹭宫中教授武艺。 连李祁毓看在眼里都不禁觉得,沈殊白这小子装孙子的本事真是一点不逊于自己啊。 沈殊白心里和晏氏兄弟卯着劲儿李祁毓是知道的,但李祁毓不知道的是,在沈殊白看见苏少衍被人脱的光溜溜趟在石板上的时候,心里其实想的是:好你两个禽兽,纯的跟小白兔一样的苏小衍那么多次我都没舍得下手,你俩倒好,直接霸王硬上弓了,哼,这可是你们逼我反的…… 自古美人误河山,虽然那时的苏少衍还不到十四岁。 _ 花冷琛其人除了长的俊,自然还有很多本事,不然作为燕次第一美人的李祁毓他老娘也不会看上他了。花冷琛师乘天山一脉,用江湖上盛传的说法就是,这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门派,究其缘由,总结一下有如下三条: 第一,天山派剑走轻灵一脉,招式简约不简单,更以一套名鹤雪剑法噪江湖。据说,在那鹤雪剑法中的第十三式在实战运用时,一般的围观群众只能看见一团晃的乱七八糟的白点,而有点武功底子的武夫则可以勉强看到剑法中白鹭的一边的翅膀,唯有第一流的高手才能看全那一对白鹭翅膀。至于最后剩下的能看到一整只白鹭的高手中的高手,几乎都在看见那只白鹭后死绝了,偶有幸存不死的,大概这辈子也不想再跟那只烂鸟搞通关系了。由此可见,一般能被尊称之为神龙的,实在都得是有一两点人无我有的能耐的。 第二,天山派建在群鸟难越的天山之上,试想一群如豺狼虎豹 分节阅读_6 分节阅读_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 的年轻雄性被终年困在一座孤山之上,每月最开心的事就是下山看看山外头的美丽姑娘,如此这般,轻功水平想不提高都困难的很。 第三,天山派弟子皆擅易容术,先不去管他平时爱用不爱用,总之一到他哪天不待见你要离开你了,随便换上一张假人皮,上演一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爱你而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在你身边你压根没认出来,你也没办法奈他何不是? 综合这三点,就为天山派神龙见首不见尾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可惜,虽说易容术是也花冷琛的拿手本事之一,但身为师父的花冷琛却怎的都不肯教给李祁毓。李祁毓表示很不服,可惜他再不服也没用,谁教他打也打不过花冷琛。 花冷琛道:“天生我材必有用,人各有长,阿毓你就认了吧。” 李祁毓牵起嘴角冷道:“阿毓也是你叫的?” 花冷琛笑笑:“小衍可以叫,你娘可以叫,为什么为师不可以?” 李祁毓道:“我还没认你作师父,你少在这自作多情。” 花冷琛继续笑:“不自作多情当年又怎能追到你娘?” 李祁毓撇撇嘴角:“当年你还用别什么方法追到我母妃的?” 花冷琛故作高深的顿了一会儿:“除了死缠烂打,欲擒故纵也是可以的。” 说罢李祁毓横扫他一眼,顿时产生了一种实在想一脚踹飞他的感觉,哦不,一脚踹死也是可以的。 于是李祁毓又道:“好吧师父,我敢问您一句一般人入天山派需得具备什么条件呢?” 花冷琛道:“第一、长的好看,第二、长的好看,第三……” 李祁毓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还是长的好看。” 花冷琛却是摇了摇头:“不不,这就是长的好看和还是长的好看的区别。” 李祁毓:“……” 花冷琛作为李祁毓和苏少衍的功夫方面的启蒙老师,说句掏心窝子的,还是很够意思的。苏少衍身体不是很好,故而花冷琛选择了相对容易并有益于他身体的轻功、鹤雪剑法基本式、易容术及岐黄之理,对李祁毓,花冷琛选择了更为实用的轻功和鹤雪剑法。一来,如此他们可以互补,二来,如果有天他们二人联合起来都打不过,那么一起逃跑,也是可以的。 李祁毓他们练功的地方在一个任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当然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除了花冷琛,任谁都想不到的地方。「宣·天守阁」高六层临近护城河,但这个高六层,其实指的是地面上的六层,并没有算地底下的那一层的酒窖。 王女鸢尾嗜酒更酿得一手好酒,这是当年白鹭宫里已是半公开的秘密,昭和君为使王女鸢尾没有一丝污点的嫁给北烨熙宁帝,这才在王女鸢尾远嫁之前封了地下的酒窖,并以武力堵了众人之口,最终成了世人心中那个「性温驯、不喜争」的王女鸢尾。 关于花冷琛所言的那个密室,便藏在被封酒窖的暗格后。这个密室相当不小,足够他们练功使用,再有就是,密室后的秘道自天守阁地下一层的酒窖始,横穿护城河,幽深十几里,可以一直通向城外。如此看来,当年花冷琛为同鸢尾幽会,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至于这一切对年少的李祁毓和苏少衍而言,则更多的是越危险越刺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0章 李祁毓一直觉得,和相比自己,苏少衍更像个贵族。这话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因为所谓事实,往往都是无法改变的。好比说李祁毓曾问过花冷琛一个问题,为什么天山派的武器是剑而不是刀枪或者别什么兵器? 花冷琛当时的回答是,天山派的祖师爷早年曾有一个梦想是一柄长剑一身白衣闯荡江湖,这对一个其实并没有念过多少书的祖师爷而言,梦想的诱惑无疑是巨大并带有某种特定指向性的,祖师爷的这种指向性,则体现在他一直坚信的关于剑是所有武器里面最贵族古典、轻功是所有武学里最优雅浪漫的。可见,人们对梦想这种东西,其实是在抱有一种情愫,因为大多的时候,梦想实在是经不起推敲的。 对苏少衍,李祁毓认为这大概也是自己一个不真切的梦。他开始有这种想法,其实是因了这天发生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在几乎所有的故事中,大多数的主角都是难以一帆风顺的,李祁毓自然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他的师父花冷琛作为一名律己守信的师长,每晚都会在入夜时分准时进入地窖密室进行打扰,并折腾他和苏少衍至半夜,风雨无阻。可以说,他和苏少衍在每日饱受摧残的况境下仍能顽强的生存下去,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只不过,事有万一。这天的万一,是他们怎么也没料到的昭和君的九夫人:如夫人。如夫人是个善妒又妒的不怎么高明的女人,也难怪昭和君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至于说如夫人为何要迁怒于李祁毓,便要从她和鸢尾的母妃十一夫人结下的梁子说起,虽然说,这实际上并不关十一夫人什么事,因为在这个后宫,从来就不存在一碗水能端平这一说。 如夫人也得宠过,不过那都是在十一夫人还未嫁给昭和君之前。说起来,十一夫人在燕次其实是一个禁忌的存在,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会说,而现在我们要强调的是,这位十一夫人在生下鸢尾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或许出于爱屋及乌心理,昭和君对鸢尾一直宠爱异常。 可自己肚子不争气的如夫人却是气不过,平日里总爱找出各种理由来整鸢尾,用以宣泄自己的心里不平衡。但她愈是这样,昭和君就愈是不喜欢她,只差一点把她打了冷宫,而那一点,就在于如夫人其实是个有后台的人。如很多有后台的人一样,如夫人也很喜欢有恃无恐。现而今鸢尾的儿子来到这,于她而言,不也刚好是个报当年夺宠之仇的好机会么? 所以李祁毓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实在是个蠢并无聊着的婆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酒窖密室的墙更是如此。本来,他和苏少衍三更半夜这样被花冷琛训着都已经很疲倦了,可就在花冷琛听到不寻常的脚步声后,下一瞬,便让他俩清醒了过来。花冷琛小声道:“徒弟们,为师现在给你们出一道题,题目是:如何在半柱香内让楼上的婆娘离开呢?嗯……本来为师想给你们一个小提示,不过为了能公开公平公正的考验你们,为师决定先撤,你们可万万不能丢了为师的脸啊!” 苏少衍抽抽唇角:“师父,很少有人开溜还像你这样多废话的。” 李祁毓扫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迅速板向机关,原来,这间密室的门其实是个带转轴的厚门板,三尺见方,需弯腰方能进入,当年花冷琛为了防鸢尾一不小心转错面,索性将正反两面刷成同酒窖墙壁一样的颜色,以便再合上后能和墙壁的颜色融为一体。为全万一,还在门口堆了一落的酒,不过现在,那一壶壶的酒早都被移去了一旁。 酒窖里没有点烛,李祁毓拉着苏少衍的手心里暗自盘算着这婆娘八成是听见了密室中打斗声才会循声而来,他勾起左边唇角,心下便起了一计。 “少衍,”他唤了一声,旋即抓起一壶酒在自己和苏少衍身上洒了些,便死死压在了苏少衍身上,“少衍,我不管,今天你要给我,”他边道着,便故意将苏少衍身上的衣服撕扯的很大声,并下意识不去看楼上。 “阿毓,你喝醉了,快放开我!”苏少衍看出他对自己的挤眉弄眼。“啊,你,你是……”苏少衍也似无意的“忽然”看见楼上的盛装妇人,无疑反抗的更加激烈,“阿毓,不要了,有人在看……” “哼,我就知道连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楼上的女人笑的甚轻蔑。 “谁爱看让谁看去,反正总是有人不怕看了长针眼。”李祁毓冷笑一声,低头向苏少衍的嘴唇盖去,轻声道:“走了没?” 苏少衍灵机一动,大声道:“如夫人救我——” “哼。”女人头顶的珠钗传来阵阵不悦的响声。待好不容易声音终于远去了,李祁毓他们才松下一口气。 “少衍?” “嗯?”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几时满的?” “今天。”见那人还赖着不起来,苏少衍不由皱起了眉。“少衍。”那人又唤,一股热热的气息扑在脸上,漆黑的夜里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漫长。 “那……”李祁毓对他眨眨眼,旋即凑近了脸,“把你给我好不好?我认真的。” “不行,不可以,”苏少衍脸色一白,却是连个抽身的地方都没,“我以后可还要娶媳妇的!” “不准!”李祁毓忽的一口咬上他的嘴唇。 苏少衍吃痛,当下就踢了他一脚:“你说不准就不准?你以为你是谁?” “总之就是不准。”生怕他疼似的,李祁毓对那个被他咬的发红的地方轻轻吹口气,一双墨瞳仿佛带着让人移不开的力量:“我再等你一年,一年后,你就是我的。” “你、你什么意思?” “你可以想到的那种意思。”李祁毓看着他清澈的发亮的眸子,没多想便脱下了右手拇指上的绛纹石扳指,许是戴了太久,脱下后的骨节处许久还看得到印子。 “在这里,我没什么可以送你,”他顿了顿,声音还似乎还带了那么一丝轻微的羞赧和不甘:“但这个扳指跟了我很久,所以你不喜欢也要喜欢。”暗夜里,那个血色底面衬着乳白纹路的扳指被生硬套上自己的拇指,苏少衍开始有些迷糊,但真切的是,当被东西被戴上时,还带着那人淡淡的体温。 “大了点。”苏少衍晃了晃手指。 “大了就用线缠!”李祁毓没好气的横他,“收下我的信物就是我的人了。”李祁毓堪将他扶稳站好,一个用力便将人圈进了自己的双臂里,狭促的空间内,苏少衍似懂非懂的看着他黑的发亮的眼睛,那么短的时光,又觉那么的长,就连片刻的呼吸,都显得如此的多余。 “在这上面有一个毓字,所以,你不可以取下来。” 李祁毓圈紧他的腰咬上他细细的颈后背,“我不准你娶媳妇,不准……” 苏少衍有点哭笑不得任他抱着,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霸道的得寸进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1章 李祁毓原以为苏少衍在收下自己的“信物”后就会变得又乖又老实,可事实是苏少衍除了把信物用根红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就压根没再做一件又乖又老实的事儿,更让李祁毓恼火的,苏少衍简直存了心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又跑去招惹沈殊白! 这日是初九,轮得他们可以出宫的日子。 李祁毓看了看大好的日头,皱眉道:“小衍,你看我们带着小念多不方便?” 苏少衍摸摸小 分节阅读_7 分节阅读_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 念油光水亮的毛,“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三人行,其乐融融?” 李祁毓咳了咳:“我只听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妻。” 苏少衍:“……” 本来,按照一般的道理,生长在皇城根的人民群众因为受天恩的距离比较短,平日里得到教化的机会又比较多,故而普遍的知识水平都要比住在外地的来的高,哪晓得生长在天子脚下的人民群众居然连银狗都不认识,可见大家还真是见识的不够啊。 路人甲对路人乙道:“我敢跟你打赌,这绝对是天下第一的熊。” 路人乙道:“我看不像,比熊小这么多,是猫还差不多。” 路人丙立即插嘴:“猫比它苗条多了,要我说,是……大猴子吧。”这个还真有想象力。 见着小念目光深沉的白了路人丙一眼,于是苏少衍只好停住脚步。小念的到来,很快就让阳嘉西街挤满了来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大家见他俩一副忧愁的模样,纷纷决定慷慨解囊。 路人甲又道:“这可怜见的,怕是哪家府上走丢的公子吧?”说罢便抛出块瘦猪蹄扔到小念面前。 路人乙皱眉道:“公子不公子的我不知道,不过你再看大猫,双目无神印堂发黑四爪不稳……”他还未说完,就见路人丙嘿嘿一笑:“你看你们多不厚道,看我的。”结果从怀里摸出一根没剥皮的香蕉。李祁毓心想,长这么大还就真没见过像他们这样言之凿凿的指鹿为马。 不多时,人群中分别认为小念是熊、猫、猴子的已自动站成三拨,李祁毓扶额,再看小念的脚下,早已堆满了各种食物比如瘦猪蹄、耗子、香蕉、玉米……甚至还有半把黄豆芽。 倒是小念也不认生,慢悠悠的绕着那些食物转了一圈,便用胖爪子挑出个别的在鼻底嗅嗅,或是左右把玩,偶有吃进嘴里的,却是嚼了两口就吐出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苏少衍叹一口气,看着小念的表情就越来越忧郁。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卖艺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祁毓皱眉,却见着那个一身孔雀蓝的沈殊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阳光下他那么施施然站着,仿佛全身都能发出灼灼的光华,“原来是小衍来萌萌出来溜达,怎么样,小衍最近有很想我没?”他将那个很字故意咬的极重,秀丽的唇线暧昧勾着,表情依旧没个正经。 “殊白,小念不大好。”苏少衍心疼的看一眼小念,没留意沈殊白瞬间抽紧的俊脸,“你能治好它的吧?” 沈殊白显然还在为这个称呼消化不良:“要么叫我一声殊哥哥,我就帮你治。” “殊白,揩油不好。”苏少衍蹙起眉,不带一丝感情道:“殊哥哥。” “喂!你们俩够了没!这光天化日的!”李祁毓拉过苏少衍,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当着我的面这样招惹他,你是想我提前行使权利怎的?” 苏少衍叹下一口气,淡淡道:“阿毓,吃醋不好。” 李祁毓,沈殊白:“……” 好容易带着小念摆脱那帮好奇宝宝,李祁毓一行人来到沈殊白的除「千金台」「春风楼」外的另一间茶楼「一品无间」,因是新开张,故而名头还算不得耳熟能详。沈殊白扫一眼对面坐着的李祁毓,言语的似是漫不经心:“听闻昭和君每年七月中旬都要去宜苏清池一趟,随同的还会在皇族的公子中挑出一些,不过我猜,这一次昭和君一定会带你去。” “哦?” “据说王女鸢尾还在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带王女鸢尾去。” “那又如何?” “这一次去,你们要多多注意一个人。” “谁?” 沈殊白笑笑,点了点茶水在指尖,在桌面上写下一个钟字,旋即又抹去。 “是他?”李祁毓与苏少衍互看一眼,却见沈殊白眼神飘渺的看向窗外,然后用那种既感慨又嘲讽的声音道:“总是人心隔肚皮啊。” 在这个燕次,就没人不知道钟离将军是帮着昭和君一起打天下的,从他们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昭和君登基,二人相扶相持,不知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少次。现而今昭和君的儿子薨了,孙子一个两个又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也难免会教人心异动。 _ 「这诸侯一旦夺了权,那造反不过是早晚的事。」晚间回到「宣·天守阁」李祁毓还在想这句话,那时的天已经很深了,清冷的月光铺在天守阁七层的青色石面上,像是凝住的湖。夜风送凉,吹皱起记忆里那个抹不去的夜晚。 那时他不过四岁,一直搞不清楚父皇和七皇叔的关系。他的这位七皇叔是位极其美貌的男子,比喻的再直白一点,假如一群野鸭中有一只黑天鹅、一只白鹤、一只孔雀、还有一只金凤凰,那么他的七皇叔一定是这只金凤凰,还是会发光的那种。当然,七皇叔其实要比会发光的凤凰漂亮的多。 可惜总是红颜薄命。谁教他居然敢大逆不道的试图篡位,熙宁帝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舍得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 李祁毓总记得行刑前一夜自己跑去地牢里看他,在没有窗户的黑牢里,七皇叔一身缟色的长衫,即使带着手铐也依旧不改自若的神色,他对自己说:“阿毓,人这一辈子,总该疯狂一次的,成王败寇,结果不过是个看法罢了,我不后悔。但是阿毓,你且信七叔一句:人只活这一遭,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什么生生世世都是废话。七叔不是故意要反,可那个人是鹰,唯有折了翼,才能安心绑在身边不是?”七叔对自己笑一笑,那分明没什么比得过的笑在年幼的李祁毓看来却觉心尖上过凉风似地,想哭哭不出,只觉得堵。 道理讲的透了,总有意无意就变沉重了。李祁毓没留意到苏少衍几时来到自己身边,那个细长的影子涂在地上和自己的并成一排,不知几何时起,这人都快要跟自己一般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2章 夜很静,夜很凉。 李祁毓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紧在自己手里了。苏少衍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很寂寞。 苏少衍轻声道:“你总不会想我这样站着陪你数星星看月亮吧?” 李祁毓摇摇头,好看的唇牵成一条线:“你这样说,是想帮我纾解纾解?” 苏少衍道:“天下的星星都生一个德行,要看你自己慢慢看。” 李祁毓忙拉住他的手:“你看我还没怎么宠你,你就已经无法无天了。”顿了顿又特别补充一句:“我家少衍嘴巴特别坏。” 苏少衍哼一声:“我过来就是问问你,明日去宜苏清池,除了你每天要喝的君山银毫,从来只用的徽墨「雎鸩」,洗笔用的白瓷瓶,胖夫子借你的「浣花洗剑」下册……哦对,还有那个你打架赢来的竹枕,还有别什么?” 李祁毓听他说着,双眼就愈发亮了起来,唇一弯,道:“少衍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吧?” 苏少衍抽了抽嘴角:“我可没这么说过。” 李祁毓笑笑迎上他躲闪的眼:“少衍,我愿意等你长大。” 那时苏少衍就有一种想法,这个人就算不是第一个被自己装进心里头的人,也脱不离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 合着以为苏少衍不搭理自己,李祁毓继续道:“少衍,你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背叛我?” 苏少衍依旧看着满夜的星没说话,却见李祁毓凑近了附上自己的耳:“但我不会。” 好的太过了,总觉不像是真的,苏少衍的心颤了一下,默默道了句我且信你。那时星浓夜深,药香盈袖,李祁毓将苏少衍揽进怀里,低头一嗅,仿佛满世间都在一瞬里作了全无。 _ 下塘郡此去宜苏清池,一则是去那处的圆光寺祭拜;二则,本也是昭和君每年固定的放松项目之一。 单调的行程中,苏少衍将车帘高高卷起,托下巴看着车外的风景。李祁毓看不过眼,低声道一句我累了便拉过他将脑袋不由分说的支在他肩膀上,苏少衍任着他,眼神一则直看向窗外,苏少衍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缎子长衫,不怎么高的领口别出心裁的绣了几朵墨梅,愈发将他气质衬的干净的浑然天成,从李祁毓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瞧见他左眼下那一点黛色泪痣,似是云淡风轻,却又无限风情。 苏少衍转过脸,“看了这样久,我算你便宜一点如何?” 李祁毓看看他的一张一合的唇,又看看他白的没有一丝瑕疵脖颈,犹豫着不知亲哪里好。苏少衍叹一口气,“阿毓,动歪心思不好。” 李祁毓却不管他,揽过腰就是贴唇亲了过去,苏少衍只横竖躲不过索性闭上眼任他胡来,谁知这次李祁毓竟是坏心透了的把舌头也伸进去胡搅蛮缠,苏少衍哪晓得他会这一套,当下脸便红了,大气喘不过,只能由着嘴里那最后一丝空气都被压榨了个彻底。 李祁毓幽深的眸子闪了闪:“少衍昨天是没说实话对吧?” 苏少衍没来及整衣衫,飞上一抹酡红的脸早已朝向了窗外:“你想听,我不介意再说多一遍。” 于是苏少衍说完那句,李祁毓的心情就瞬间不好了。 晚间到了宜苏清池,李祁毓也一直黑着脸没怎么说话。宜苏清池位于下塘郡以北的潼城,这是处很玄妙的所在,此处共有四眼温泉,泉水无色透明,温度适宜,更神奇的是,这里泉水的终年不盈不虚。所以昭和君早年在此建设行宫,每逢冬天时,便利用温泉水在墙内循环制成暖气,若果刚好有雪,更可见着盈盈玉阶前雪片曼妙飞舞,落地为霜。故而,这里又名飞霜殿。 在燕次,每年落雪也不过那么难得的几次。 此时是元月,正值落雪的时节,倒是这雪究竟落不落得,便得看天意了。苏少衍将李祁毓的东西细细放好,心道居然这样就过去了一年。他想着,忽见一条黑影在窗边飞速掠过,他心下一凝,手中即是多了动作。苏少衍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底子又差,好在这半年风雨无阻的训练算来多少是起了些成效。 “别紧张,是为师。”熟悉的声音,苏少衍转过身,且见着一身花哨女装的花冷琛不由瞪大了眼。“殊白担心会出事,让我来看着你俩,对了,阿毓呢?” “在帝君那里。”苏少衍淡声道。 “嗯。”花冷琛看着他的目光住了一住,“小衍,阿毓注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你……要明白。” 这人是龙是蛇,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苏少衍垂下眼:“我从没想攀他什么。” 真是个琉璃做的孩子,花冷琛忍不住揉揉他的发,“若是为师二十岁以前先遇上你这样的,搞不好也断了,可惜……” 可惜有些事就是这样不讲先来后到。 _ 在昭和君面前,李祁毓一直很能装孙子,虽然他 分节阅读_8 分节阅读_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 本身也是昭和君的孙子。适时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的李祁毓端同昭和君坐在一驾步辇上,微垂着双目,即使有着分明俊朗的轮廓,这般看罢也总有意无意的能激起人心底的保护欲。 昭和君道:“毓儿,说真心话,在北烨的时候,你恨我不恨?” 李祁毓侧过脸,旋即掩了眼底那抹波澜,“皇爷爷这番话应该同我母妃说。” 昭和君叹一口气,“除了长相,鸢尾没有一丝像她母亲,可就算如此,那么多的儿女中,我也还是最喜欢她。鸢尾,真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啊。” 李祁毓故意低下头,顿了半晌,才轻声道:“父皇其实不喜欢我。” 听罢昭和君面色一僵,募地便将他揉进怀里,“毓儿,毓儿”的唤了好些遍。李祁毓心中憋气,暗道谁让你当年不地道,现在想后悔,哼!也晚了!晚了! 昭和君自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仍旧抱着他不肯放手,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毓儿,今天来,就是为了带你见一个人。” 李祁毓低嗯了声,想不出这次老狐狸又要玩什么花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3章 事实上,那事对李祁毓而言当真是许久都理解不能……好吧,原来见识是可以这么长的,他李祁毓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圆光寺是燕次的国寺,既然都已经到了国这个级别,外观上就自然不能免俗的修的拉风了些,李祁毓抬头看看这座豪华程度同沈殊白的「春风楼」也没差多少的佛寺,心底默默喃了句呜呼哀哉,佛祖莫怪。 昭和君一路自是驾轻就熟,带着李祁毓七绕八拐,终于来到了处幽静的所在。此处偏的很,样式古拙的木门前还掩了几丛掉了叶的枯竹,怎样看,都是属于那种被废弃多少年人迹罕至的地儿。倒是李祁毓见着昭和君那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心中不由跟着好奇起来,好你个老狐狸,总难不成也是干了那金屋藏娇的勾当罢? 昭和君虚握他的手拍了拍:“毓儿,放轻松点。一会儿他见着你,定然是欢喜不过的。”闻言李祁毓心中大骇,难怪老狐狸一路上对自己又哄又骗,敢情竟是要卖了自己? 昭和君又道:“这么多年了,他是真的很想见你。” 李祁毓绝望的摇摇头,手却被昭和君握的愈发紧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李祁毓霍然睁眼,忽见着个身高七尺,身形清瘦,面目清矍的……老男人,等等,为什么是个老男人!还是个没有头发的老男人!!! 老男人捧起他的脸,那眼神相撞的一瞬间,李祁毓绝望的闭上了眼。 “父亲。”昭和君一声唤,转瞬将李祁毓的神思扯了回来,这个人是?竟是……自己的太爷爷景平君!但是那个传说中的景平君不是已经崩了很多很多年吗? “孩儿是来和父亲赎罪的。”昭和君忽的跪下,“他就是儿臣和诩儿所生之女的孩子。” “实在是罪孽啊。”景平君踉跄的后退两步,“我的诩儿……岁臻,我不明白,当年我已给你如此多的美人,何故你就偏偏看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儿臣,有罪。” “这也是你当年一定要送鸢尾走的缘故吧。”景平君叹下一口气,“罢了。诩儿都去了这么年,我再怨你,她也不会回来了。” “鸢尾是燕次最高贵的王女,所以她也该为燕次付出最高贵的牺牲。”昭和君看一眼被景平君拉着不放的李祁毓,“好在,毓儿回来了。” “你叫毓儿?”景平君对着那双失神的墨瞳笑了笑,那神情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显然还在为这如此乱仑的关系混乱着,“你生的真像我的诩儿,真像。”他说。 “太爷爷,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太爷爷明白。”男人抚了抚他的额发,“毓儿你知道么,太爷爷还在做储君的时候就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位白发飘飘的神仙告诉我,有朝一日会一位天生生有六个脚趾的孩童夺去我燕次江山,”景平君且见着李祁毓倏地向后退了半步,不动声色继续道:“而那个孩童会出现在我曾孙一辈,当时我很惶恐,因而让太医院的人替我想办法,让接下来的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个儿子。不料当中还是出了岔子,毓儿,你说那个孩子,是不是你?” “父亲。”昭和君募的瞪眼,不料想其中竟是这般缘故。 “岁臻,你心里也清楚的很不是么?永航和永旻哪一个是做储君的料子?” “但……” “岁臻,你忘了当初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儿臣不敢忘却,当时父亲对儿臣讲:我们燕次不像资源丰富的北烨,也不如占进地利的攘宋,留给我们燕次的只有荒芜贫瘠,人民困顿,还有每年每年的水患,当良善不足以维持生计时,唯有掠夺方能点燃燕次的希望。父亲还说,穷人之所以穷,不是因为他们缺少银两,是因为他们缺少野心。在这个燕次,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一统大业。” “不错,所以父亲需要的是强者,能够改变燕次未来的强者。”景平君顿了顿,“我只希望你明白,如果夺取是为了壮大,是为了改变,那么,何不放手赌上一赌?” “儿臣,明白了。” “倘若当年的诩儿生的是男人身,我恐是要托她这河山万里了。”太君冶盯上李祁毓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重重道:“毓儿,在你身上流着我们燕次最高贵的血液。”李祁毓募的颤了颤,他也回望他,在那一瞬,李祁毓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男人是一只鹰,盘旋在自己看不见的那方天空,骄傲的令天地为之动容。 “我老了,可你还年轻。”临出门时,李祁毓无意听见景平君那一声轻轻的低喃,那一声,似道尽了他终其一生的执念:人谁无死,既抱负得以传承,纵万人笑我何如? “毓儿,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你的太爷爷会在这里?”昭和君余光看一眼那扇仿佛没有人推开过的古拙木门,慢慢道:“人这一辈子,总难免会遇着几个劫数。你太爷爷之所以遁入空门,也是因了那个劫数。” “这?” “即使高贵为帝君,也会有那么一两件办不到的事。”昭和君看着那一双极为相似的眼,“是驱疆域万里却不能驭一人之心。” 李祁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的目光越过昭和君的肩膀看向远方深寂的天幕,那一刻,他仿佛也觉得,自己的双肩担下了这天地的重量。 李祁毓心中其实还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沈殊白嘴上说的钟离将军意图谋反之事。所谓谋反么,自然须得不小的排场和甚有创意的阴谋。又说及阴谋一般则少不了药毒、暗杀、诡计之流,李祁毓将这件事左右琢磨,觉得如果自己是钟离那么现而今最快捷省事的办法,就是趁着昭和君出巡带的护卫又不多的情况下先宰了昭和君,对外假称昭和君病死,然后逼进中宫扶植一位听话的世子,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思量了很久,却是没想到,对方选的目标竟会是自己。 是自己的存在足以威胁那个人的地位了?抑或是那日景平君和自己的对话被人听了去?可是,但凡阴谋一般都酝酿了许久,所以第二个假设应当不成立。 那么,对方对自己动手又是为了什么?聪明如李祁毓,确确是想过千百种假设,可他就是没曾想过,祸水红颜这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4章 要说李祁毓的性子,实在是那种认定了就死都不放手,若相不中送给他他都不会瞅瞅的典型,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如此长的时间内,他独独只招惹了苏少衍这么一个。 弱水三千,他只取苏少衍这一瓢。日子久了,自然就有人看不过眼,明面上骂他性子冷,背地里却想方设法把他弄到手。钟离家的小少爷钟庭翊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在这次之前,李祁毓对钟庭翊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个长的还不赖的二世祖上,而这个可有可无的印象一直保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 钟庭翊选的下手时机选的是一般刺客都喜欢的深夜,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将李祁毓这么绑上一绑,便是要享享那平素看得做不得的事儿。当然李祁毓也不知道,居然有人对他起了这样混账的念想。 这日他回到飞霜殿中未见着苏少衍,让他很是意外。意外之余,他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此时月已飞上第三重屋檐,起了一圈的月晕,朦胧看不真切。 李祁毓坐在床头,看着那边的空了一块,心头不由兜了些愁。顺手泡上一壶君山银毫,看那羽毛似的叶片在杏黄的茶水里幽幽打着转儿,明知不是苏少衍才能泡出的那个味儿,还是忍不住凑近闻了闻。他叹了口气,盘腿坐上床心中默默将花冷琛教他的鹤雪剑法的心法练习了一遭,用花冷琛的话说,李祁毓是个难得的武学奇才,可再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也总有他刚入门不久,不那么风光夺目的时候。 合着现而今又没有帮手,李祁毓在瞄上窗棂那几条疏忽的黑影后,心下只有一个念头: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他凝了凝神,暗自摸了摸藏在短靴中的匕首,闭上眼决定试试自己的身手。 四个方向,四道光,就在人影快要接近自己的时候,且见李祁毓纵身跃起,袖间寒芒数点,招招夹着一股狠风,黑衣客们大抵未料想他反应这样快,反手一扬,忽现一张铺天的银丝巨网募然洒下,竟是要生擒么?!李祁毓心中一冷,手上匕首随即动作,虽是快,却到底棋差一着,这网竟不知是何质地,且绵且韧,居然连这把熙宁帝临行前送予自己的百辟匕首都无法割开,李祁毓冷勾一道弧,默然看着那困住自己的银丝网在月下泛出森然的光。 飞霜殿中打斗声终于引来了行宫的护卫,四名黑衣客自然不敢拖延,将李祁毓利索敲晕后,扬手几枚青色烟雾弹,便是携人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李祁毓免不了在黑衣人的肩头挺了一阵尸,虽然他一直惦记着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事儿,倒是醒来时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另一个样。至于说在他神智最后还清醒的时刻,不想心中寻思的竟是,苏少衍在回来后看见桌子上只剩茶却不见他人影时,会不会一边坏嘴巴的说,这个阿毓没有一天让人省心,一边早就心口痛了痛? 想道这,他的嘴角竟恶作剧般的弯了起来。 _ 这绝对是李祁毓平生第一次被关小黑屋,李祁毓表示这真是既刺辛酸又刺激啊。长的李祁毓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光里,好不容易的、终于的,等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钟庭翊。 钟庭翊十七上下,一张总瞧着有些坏的模样不消多说,就说那分明的轮廓和透蓝的眸子多看一眼便明白是混进了异族的血统。除了生的高大,他英挺的鼻梁更是连李祁毓看罢都会心生嫉妒。 此刻,钟庭翊故作轻薄的揉了把他的脸,笑嘻嘻道:“李祁毓,为你我可是向天借了个胆。” 李祁毓冷笑笑:“那敢情好,借了总是要还的,虽然我这条命没哪里好,想 分节阅读_9 分节阅读_1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 要的人却是不少。” 钟庭翊皱眉:“说这种话就伤感情了。大家都是男人,今日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兄弟我不待见你成天跟那姓苏的小白脸混在一处,一句话,换我,你跟不跟?” 李祁毓随即嗔他:“我上你下?” 钟庭翊面色一僵,半响才道:“成。” 李祁毓抽了抽唇角,没话了。 钟庭翊又道:“既然今天我一咬牙把你给绑了,横竖昭和君就都不可能放过我,我也不怕,我只担心这当中万一出了岔子,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李祁毓哼一声:“绑都绑了,我还得感恩戴德不成么。” 钟庭翊走过来将罩在他身上的银网撤了,如水的月色里这么望着,李祁毓觉得这蓝瞳里多少浸了那么些深意,想自己长这么大被人如此稀罕那也还是头一遭,李祁毓虽不如苏少衍嘴巴利,也不至于这么傻了吧唧冲他直看,倒是钟庭翊心头一热,抱住便是吻了,李祁毓被反绑着手反抗不得,就这么着半迎半拒的,居然还觉得滋味不错。李祁毓心想,敢情那回苏少衍被沈殊白偷袭没有反应过来,原来一准大家都是懵了。 钟庭翊看他,蓝瞳里深意不减:“我同他一样喊你阿毓好不好?” 李祁毓没回话。 钟庭翊顾自先喊上了:“父亲那边怕就是要动手了,阿毓,我救你一命,但我也不想你怎么还,我看你以身相许就很好。” 李祁毓霍然睁眼:“你们这是打算要逼宫?!” 钟庭翊按下他的肩:“眼下这个时局你也看着,白鹭宫里那两位左右是端不出台面的,燕次皇权不稳甚至不惜拉拢攘宋沈家,就算我们不反,早晚也是有人要反的。” 李祁毓冷道:“想当主君,就不要找别什么借口。” 钟庭翊抱住他紧了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们生在这个时代,不是吃人,就是被吃,换你,你选哪样?” 这个天下,其实早就乱了。表面上的按兵不动,背地里的暗流奔涌,不过是装装样子,大家都耐着性子在等,等一个契机,一乱山河,逐鹿天下。 燕次如是,北烨如是,攘宋亦如是。 李祁毓冷呵一声:“听闻钟离将军和皇爷爷当年也是过命的交情,好歹一起经了那么多坎,想不到说反也反了。” 钟庭翊按下他的肩,冷冷一笑:“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祁毓哦了声,且听钟庭翊又道:“昭和君不顾伦常,竟然迎娶已经许配他人的亲妹妹,为了王女如诩,父亲忍了二十年。” 李祁毓道:“难道二十年的恩情,不足以抚平钟离将军心中的伤痛么?” 钟庭翊捧着他的脸,端看了看:“听父亲说,王女如诩是位足以令任何男人都为之疯狂的女人。”他刻意顿上一顿,笑声里带出那么些轻蔑,“但是我倒觉得,只要是男人就承受不了被戴绿帽子之苦。” 李祁毓嘴角亦勾了道弧:“为了一个人,押上后半生幸福,值得?” 钟庭翊道低头对着他的唇又近了半寸:“如果对方是你,那就值得,你若是不信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5章 李祁毓不是很能理解钟庭翊对自己的偏执。 钟庭翊也不在意,燃了蜡,昏黄中那一双蓝瞳幽幽的望,似能把自己望穿。 钟庭翊摇摇头:“大抵你是给我下了药,阿毓,我喜欢你。” 李祁毓哼一声:“你喜欢我,喜欢什么?” 钟庭翊道:“脸。” 李祁毓怔了下:“你还真直接的够可以。” 钟庭翊捧过他的脸笑一笑:“说一句谎话要靠十句谎话来弥补,何苦来的?反正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谁让我眼光差。” 李祁毓抖了抖唇角,直想一巴掌拍死他。 钟庭翊看出他的心思:“阿毓你这样就不对了,你不能说我喜欢你的脸就说我庸俗是吧?这世上俗人多了去了,俗的像我这么坦诚的那都是上了境界的。这么说吧,如果你是个女人,我也照样会喜欢。” 李祁毓眼皮跳了跳,后来的心思全在飞霜殿那头了,老狐狸什么本事他清楚的很,一双眼油锅里炼过的,鬼精鬼精,思来想去,怕只怕是苏少衍那家伙有危险。 钟庭翊再接再励,捞过来又把他给啃了,李祁毓横他,孰不知被他亲这么几下竟全身都软绵绵轻飘飘的,李祁毓再启口,一双墨瞳似融了夜幕的星,“现下我落在你手里也没指望你把我放了,你给我松松就好。” 钟庭翊亲亲他:“我给你松松你就该跑了,我不是他姓苏的,没那么笨。” 李祁毓头一偏,终于没话讲,钟庭翊凑过来又准备啃,一双细长手不安分的从领口游走到锁骨,倏传几记敲门声,瞬间缓了气氛,且听门外的黑衣客刻意压低了嗓:“少公子,怕是事情不妙。” 李祁毓神思一紧,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你有准备,老狐狸未必就没有。 钟庭翊面色一沉:“还剩几成胜算?” 黑衣客又道:“对方早有伏兵,「灯」已经失手。” 「灯」?是他们的刺客么?果然选的还是暗杀么?李祁毓不动声色的看着钟庭翊。 钟庭翊冷呵一声,“那么,是接应的「茧」来报的信?” 黑衣客道:“不是,「风烟渡」传来暗号,「茧」怕是已经被擒,这次行动,对方有天山派的人在。” 什么?!天山派,是苏少衍?还是……花冷琛? 钟庭翊挑了挑眉尖,看了眼李祁毓,似乎在犹豫什么。 钟庭翊道:“我不能留你,不忍杀你,你说,我怎么办?” 李祁毓冷然一笑:“你若留我,我不会谢你。你若杀我,呵,那你便杀吧。”言罢闭了眼,一副从容的模样。不料等了许久,睁开却是对上一双弯起的眉眼:“阿毓。”那个人又开口:“我钟庭翊不似你那琉璃做的苏公子,点燃了,便是烧至烬。” 言罢唇又被堵上了,和了血丝,有肆虐的味道。那一瞬,李祁毓觉得心里很满,活了十五年被人这样正儿八百的稀罕,他突然觉得值了。 “那么阿毓,再见。” 倏地,李祁毓眼前一黑,那时朦胧的月光洒在他闭起的眼上,让人觉得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个梦。 _ 光线收拢在他颀长的身后,李祁毓模模糊糊觉得,这个身影看上去既生分又亲切。 苏少衍喂了他一口茶,李祁毓呛了呛,堪看清面前站的是哪位。 花冷琛似笑非笑道:“是小衍救了你。” 李祁毓问:“那少衍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花冷琛眼神飘向了不说话的苏少衍:“这你可要问他。” 李祁毓突然想到以苏少衍现下的功夫必定是等到钟庭翊走了以后才肯出现救自己,如此……那些该听的不该听的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定是都一清二楚了?想到这,李祁毓一阵头皮发麻。 想想其实钟庭翊说的也对,苏少衍其实还真就是琉璃做的,捂一捂才暖一暖,不捂暖都不暖。 苏少衍淡淡道:“能说话就是没事了,阿毓,你今儿个好好休息,我和师父睡邻屋。” 说完李祁毓还在发懵,说来这还真是他们头一回分床睡。 _ 不咸不淡的日子就这么磨蹭着挨到了月末,苏少衍的脸色也一直没好看起来。 要说这期间也不是没发生事儿,首要就是昭和君外孙李祁毓被人绑了这件,事实上,就算昭和君心里头明白他也还得堵那悠悠之口不是?昭和君自是对不住他钟离将军,可钟离将军就算真反成了,王女如诩也不可能活过来么。 再就是被花冷琛绑回来的那个没逃掉的接应人「茧」,想不到竟也是块硬骨头,试了许多法子居然都死活撬不开嘴。又至于说李祁毓为什么没有把钟庭翊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主要还在于,他李祁毓虽然不大度,理智上倒也不糊涂,钟庭翊到底是个人才,不该就这么死了。故而,面对昭和君的再三询问,他都以那一番胡诌的谎话蒙混过关。 无趣的车轱辘吱溜转了三天,李祁毓一行人终于又回到了白鹭宫。此时已近年关,李祁毓心想,这样和苏少衍卯着也不是个事儿,况且那沈殊白又不时爱见缝插针过来查岗,虽说自己和那钟庭翊之间是不够厚道,可也不能全怪自己么。 李祁毓向花冷琛支招,却见花冷琛摇摇头:“为师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多情自古空余恨,难啊,难。” 李祁毓耐住性子等了他半天也没见下半句,不由道:“你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么?” 花冷琛替他整整衣衫:“为师不是说的很明白了么?如果你想一脚踏两船,那就肯定没的搞,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是这点你都琢磨不透那你可千万别跟人说你是我的徒弟啊。” 李祁毓:“……” _ 这日李祁毓折了趟昭和君的「和·天守阁」回来后就左右寻不见苏少衍。本来说,如若小念还在,他还能没话找话谈谈诸如小念几时娶媳妇几时生崽,崽几时娶媳妇几时生小崽之类,再顺道借题发挥扯回自己身上,大家也不至于生疏成这样么。可见,人与人要想在一处,没有共同语言,那是绝对不行地。倒是现在的问题在于这恼人的沈殊白还不把小念送回来,李祁毓果然愈发痛恨这不解风情的沈殊白! 「宣·天守阁」自然上下翻了个遍也没寻见苏少衍,李祁毓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一处。 那是他们去年种下素心雪里树的地方,想当时种下的幼苗因他们毫无章法的栽种,一直生的都极是孱弱,有几次李祁毓甚至觉得它要活不成了,偏都没死成。此刻,李祁毓远远瞧见那树旁立着个单薄人影,不是苏少衍是谁? 花树下,只见那人低着头抱个酒坛子看不出心思。适时应景的又来了些小风,吹的他湖绿的长衫飘飘然的,李祁毓盯了那个身影许久,这堪走上前,扳过那一张脸,两颊泛着红,明显是喝高了的势头,却是静静的杵在那,也不闹。 李祁毓箍住他的细腰有些心疼的唤了几声,终究没见人搭理。夜色如洒,李祁毓看着他他湖水瞳下的泪痣,也像是墨入山水的写意,许是沾了酒气,一双湖光粼粼的眼竟也染出些平素不曾见过的风情,水色的唇再这么微微一张,李祁毓便忙堵了上,这个苏少衍,醋就醋了,何必这般折腾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 分节阅读_10 分节阅读_1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1 br ☆、第016章 李祁毓将苏少衍半扶半抱的弄了回了房。 温热的身体是少年特有的柔韧,外袍半敞开,脖子根都红。李祁毓给他弄了些茶灌下,却也不肯醒,一双眼盯着房梁顶,转都不带转一下。 李祁毓看着直趟在床上的人儿,不知怎的就开始觉得喉头干,他轻轻按上苏少衍的肩,朝那仍带酒香的唇吮了吮,忽地面颊一痒,原是苏少衍小刷子似的睫毛对自己眨眨,道:“阿毓?” 李祁毓捉住他的手,“嗯,我是阿毓。” 苏少衍摇摇头,“不,你不是。” 募的又抽出手,弓起身子往后缩了缩:“我的阿毓不会这样对我的。” 李祁毓顿住,苏少衍那句我的阿毓让他没来由的神思一滞,就仿佛两块磨了许久的石,噌的一下绽出火苗,瞬间全身都着了。 李祁毓耐着性子慢慢解开他的衣襟,沉醉中的苏少衍似感到了冷,下意识向带着暖的地方靠了靠,这一靠,李祁毓霎时着了个彻底。 “少衍,这是你先勾引我的。”李祁毓吻了吻他的耳垂,手指顺着他细致的肌肤一路向下,游走之处,不禁引得怀中人一阵阵的战栗。 “少衍,你真美。”李祁毓看着他白皙的身体,修长的手臂正搂着自己的腰际。“冷……”怀中的人又唤,那个声音颤颤的,头还不时向自己蹭着。 “一会就好。”李祁毓封住他的唇,手指已然向那人的大腿内侧游走去,终于,他的手指寻到那处柔嫩,可惜才试探性探入一点,那人的身体便马上绷的死死,“痛。”那个身子不安的开始扭动,可惜立刻又被扳正。 “我的好少衍,我怎么忍心弄坏你。”李祁毓催眠般亲亲他的眼睛,指尖沾上少许那日出宫买得的晶莹软膏便往两丘之间抹了去,“你应该相信我,我看上的只是你。”他喃喃着,看苏少衍玉一般的肌肤慢慢浮出一层薄红,眼中的不安亦愈发强烈起来,怎么办?明明答应过这人一年以后再说,可是……当真一天都不愿多等了。 李祁毓叹一口气,轻轻道了句别怪我。随即将这人小心翻过身,以免看到那双沾着薄雾的双眼,李祁毓,看不到就可以当没发生过吗?这样的自欺欺人,你就不怕你的好少衍醒后再不理你?脑海中一个冷冷的声音嗡嗡响着。李祁毓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个声音。 “痛。”指尖触进那寸柔软时,苏少衍下意识的又念了句。 痛,怎么不可能不痛?李祁毓苦笑一声环上苏少衍的腰,只这一触,身体又似着了魔般的烫起来。不行,这样下去,自己非崩溃不可!他将衣襟完全解开,把自己一点点、很小心的送入,霎时,一股奇异的温暖将自己包裹,好、好舒服……他差点叫出来,忍不住又抱紧苏少衍的腰用力抽动了几下,这是自己的第一次,也是……也是少衍的第一次么? 真是明知故问的问题。他用力的吸了下鼻子,一张脸先从耳根子处红了起,又弯下腰半跪着搂紧那个不断喊着好难受的苏少衍,那一瞬,他觉得心里仿佛同一刻也充盈了什么,有点酸,但又很圆满。 其实这样不就很好了么?什么家国天下,什么江山一统,拢起袖子看着都如戏文中的段子一样离自己那么那么的远,关上门,唯一有的不过是眼前被自己死死抱住的这个人,想亲就亲,想抱就抱,既温暖又踏实,还什么比这更能令人满足的呢? 自古红颜多祸水,但是没有办法,我认了。李祁毓将苏少衍揉进怀里,不想就看见了那一串晶莹的液体沿着泪痣留下来。他又哭了么?还是自己把他弄哭的? “少衍,你醒了是不是?”李祁毓俯身,吻上他湖水瞳下的泪痣,但是没有回应,静默的时光一如那年北烨的落雪,绵延、无际。李祁毓注视着那双紧紧闭上,又不停抖动的眼睛,叹了口气。 不想看我么?他暗自道着,将手轻轻覆在苏少衍微湿的双眼上,空谧的房间里,他的声音仿佛沾染了南方特有的潮气,一点点的渗入,经年透心蚀骨,“我只说一次,你听好,我李祁毓喜欢你,只喜欢你。” “喜欢我就该让我上。”苏少衍侧过脸,倏地,一点轻微的水渍声提示李祁毓还停留在他的体内。 “那不行。”李祁毓红着脸,俯下身在他光滑的背脊重重落了个吻,笑的分外霸道。 “这样,你跑不出就是我的了。” “唔,阿毓你给我停下……” _ 该说的不该说的,「茧」还说一个字没说。昭和君表示很无奈。这日李祁毓按昭和君的吩咐去见「茧」。「茧」被关押的地方,是燕次著名的死牢「血狱」。基本上,「血狱」之名令人闻风丧胆有如下两个原因: 一是有进无出,二是严刑峻法。 李祁毓听着周围传来的哭丧的绝望声和抬头仅间一处的光源——北面墙的小窗口,不禁也觉得像这里这样浓的化不开的黑暗,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心生绝望。 随从的军官将他带至「茧」的牢房,轻声道:“三公子,「茧」不是个容易开口的人。” 李祁毓冷笑笑,道:“你们都下去,他被绑着,伤不了我。” 军官只得替他插好火把,退了下。 李祁毓扫了眼他的脸,轻笑道:“这种程度的易容术都没被发现么?” 言罢「茧」似乎吃了一惊,耷拉的眼皮也跟着轻微的颤了颤。 李祁毓道:“我知道,你们走江湖的一贯不会用什么真名,我想了解的是,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沉稳而冰冷的语气,英俊到极致的轮廓,提示眼前的少年绝非善类,这少年看来也不过十五六的模样,黑衣、黑发、黑瞳,在他的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的作为身份标识的玉牌。「茧」看着他,不知怎的产生了一种黑暗中看到同类的感觉,虽然很模糊,却是错不了,那是骨子里的隐忍和嗜血,再怎样伪装,猎豹也不可能变成猫。 “长明灯一盏,送君渡彼岸。”「茧」开了口,暗哑的声音,仿佛揉进了一把沙,“明灯暗浦,不过是个杀人买命的刺客组织。” “刺客「灯」,接应人「茧」,还有那个联络人「风烟渡」,你们的任务分配还挺周密不是?”李祁毓看了一眼他,“要如何才能跟「风烟渡」联系上?” “你们是无法跟「风烟渡」联系上的,”「茧」笑容轻蔑,“朝廷有朝廷的礼数,江湖有江湖的规矩,除非……除非「风烟渡」主动找你,或者,你们能接近明灯暗浦背后的财团「玉封座」。” “只要付得起价钱,任何人你们都杀么?”李祁毓问。 “明灯暗浦的宗旨是:天下无利,唯浦不图。”「茧」逼上他一双黑到发亮的瞳,“这个江湖,杀人,人杀,朝不虑夕,刀头舔血,哪里是你们这种贵公子懂得的?” 「茧」刻意顿上一顿,“不过三公子,你不是普通人。” 李祁毓轻呵一声,半眯着眼观察他的反应:“你的「灯」死了。” “不是每一只「茧」都能找到他的「灯」,「灯」死了,「茧」留着还有什么用?” 话语毕,「茧」再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很空,空的让李祁毓觉得,这里头仿佛有一种被光阴洗涤殆尽的广漠味道。 在李祁毓离去的三天后,「茧」死在了狱中。牢头来报,说他是自尽,李祁毓向「血狱」的方向凝望了许久,浓重的暮色里,那个方向的上空仿佛也飘浮了一层暗淡的血色,带着些微的腥意,让人觉得压抑。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7章 岁月如蚀,一晃三年过去。这日燕次皇宫里出了件大事。 这是昭和二十年的二月初二,许是应了那句俗语:二月二,龙抬头。 是夜的黄昏,昭和君将李祁毓叫了去。对于闲话拉家常这事儿,李祁毓虽打心眼里的不喜欢,但也很没可奈何。 昨儿个他和苏少衍又折腾的忒晚,这几年下来,苏少衍长高了不少,要说这苏少衍打小就是一美人胚子,如今眉眼长开了,更是端得一幅清嘉风流,只是性子一直没怎么变,不算得冷,但就是不容易走的近,再有就是,一张利嘴尤胜从前。 明明都十七、八的人了,李祁毓还改不了喜欢把苏少衍搂在怀里睡觉的习惯。李祁毓最爱看苏少衍将醒未醒的模样,小刷子似的还睫毛颤颤的,单个表情就让人忍不住产生种再把他按回被窝里去的冲动。 最近李祁毓发现了一个秘密,苏少衍的腰是他的死门。 “不要弄那里,痒……”他一边向「和·天守阁」走着,一边脑子里还回味着昨日的旖旎光景,爱把苏少衍弄的又痛又笑的,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疯子。 他不知道,这世上总有人比他还要疯。 他已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和·天守阁」,但是每次每次来这里,心里总会有一种摸不到底的感觉,昭和君这老狐狸果然道行有够高,他不禁想。 步履沉静的迈过玄关,李祁毓的脸上已然挂了笑,最近几年,他武功进步的可谓神速,一套「鹤雪剑法」练的纯熟不说,就连花冷琛本来打算倚老卖老的「斩水之决」都被他讨了去。同主张内外兼修的「鹤雪剑法」不同,「斩水之决」的要义在于速度和一击必杀,不过若论起轻功,苏少衍倒是略胜他一筹。 对他这个外孙,昭和君亦是喜爱非常。见着李祁毓,近几日浑身乏力的昭和君也似乎精神好了些,他低咳了几声,便摒退左右后示意李祁毓过来:“毓儿,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圆光寺中同你讲的么?” 李祁毓神思一紧,却是不动声色替他扶了把的身子:“孙儿不敢忘却。” 昭和君笑笑:“没忘就好,皇爷爷说过会补偿你的。”言罢便推了个雕花的锦盒在他手上,“我找人查过你的生辰,竟和诩儿是同月同日,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李祁毓低头看木盒子没说话,一只手刚要推开,便被昭和君阻止。 昭和君道:“毓儿,答应皇爷爷好么?” 李祁毓猜测到他接下来的话,垂着眼,旋即正经抿紧了嘴角:“阿毓相信皇爷爷,就像皇爷爷相信阿毓。” 真是滴水不漏的话啊。昭和君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声音遂轻了去:“皇爷爷当然相信你,这么大个白鹭宫里,皇爷爷只相信你。” 竟是如此心照不宣。李祁毓轻轻摩挲的木盒,仿佛目光透过盒盖看见了里面刻着螭吻的铜色虎符,现下的燕次兵权虽仍集中在钟离将军手中,但倘若真正调动兵权,还是需要另一半的虎符。这另一半的虎符,便在李祁毓的手中。 昭和君看他,暗淡的瞳仁仿佛同一刻有了神色:“毓儿知道为何三年前我没有杀他么?” 李祁毓故意皱了皱眉:“皇爷爷指的是制衡么?那时清流的力量还太薄弱。” 昭和君点点 分节阅读_11 分节阅读_1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2 头又摇了摇:“虽是这个理,但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总是让人难以忍受呢。” 李祁毓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晚年的昭和君回望眼前这位英俊异常的墨瞳少年。在那一瞬,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双眼,而是一把暗藏的刃,锋利的足以划开这个时代的曙光。 只听他对自己说:“日月为鉴,孙儿不会让皇爷爷的心血付诸东流的。” _ 李祁毓决计想不到,就在他离开后的三个时辰,昭和君竟暴毙身亡。显然,命运又跟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昭和君意外驾崩,晏氏王朝虎符丢失,再传闻此一日「和·天守阁」唯三公子一人出入而已,李祁毓一时成众矢之的。 事发突然,适时李祁毓和苏少衍正在酒窖的密室里同花冷琛切磋武艺。倒是忽然到来的江嬷嬷让他们吓了一跳,且听江嬷嬷捂个帕子哭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大事不好了,三公子快走,这谋反可是要杀头的罪呀。” 苏少衍面上虽惊诧,语调倒也不徐不疾:“这罪名是哪里传来的,还有,罪证是什么?” 江嬷嬷一妇道人家哭着连话都说不利索:“昭和君崩了……虎、虎符被盗,还有那「和·天守阁」……今儿个只得三公子一人进入不是?” 听闻昭和君没了,李祁毓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接话的也就变成了花冷琛,他将事情略略一分析,便道:“看来是有人想借题发挥,若是现在被抓回去那肯定是有理说不清。江嬷嬷,这俩孩子你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想必是不忍心他们死的吧?” 江嬷嬷浑浊的眼看向了他:“这密室在王女鸢尾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你们快走。” 花冷琛道:“好,我们走。”然则就在江嬷嬷转过身的瞬刹,李祁毓忽感到一阵很浓的杀气,止步、转身、抬手,一系列极流畅的动作后,江嬷嬷背脊一凉,下刻已昏倒在地。 花冷琛叹一口气,瞳色一黯,忽道:“阿毓,把虎符给我。” 言罢不管出于何,李祁毓皆是多了那么片刻的迟疑,饶是花冷琛再度启口:“那东西决计不能放在你那里,如果你还信为师的话。” 须臾赌生死,李祁毓定了定神,道:“我且信你。” 苏少衍则看了他俩一眼,瞳色仍旧沉静:“接下晏氏兄弟必定会封锁城门,阿毓,我先替你易容。” 花冷琛叹一口气:“这间密室虽隐蔽也不能留,为师不得已只能烧了它。一阵你们先走,七日后我们沧澜道见。” 苏少衍看看躺在地上的江嬷嬷,那个眼神似乎在问花冷琛:“刚刚你是不是想杀了她?” 却见花冷琛笑了笑,淡漠的答了句:“就算我不动手,难道你不会?” 花冷琛是第一个看穿苏少衍的人。花冷琛总忘不了两年前李祁毓被救回昏迷时,苏少衍对自己说:“师父,恳请让我成为您最出色的弟子。”时的表情: 那是最柔软的决绝,最锋利的落雪。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8章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是密道,四壁不见光,粗糙的石甬道窄的只容一个人独自穿过。他让苏少衍走在自己的前面,牵过他一只手,忽然觉得如果可以就这么着走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件不错的事。黑夜中,火折子那点微弱的光照着,看不清彼此的脸,只能听见彼此喘息声,很轻、微弱的起伏着,让人觉得安心。苏少衍的手出了汗也暖不起来,李祁毓将自己的和他的紧紧扣住,小声道:“少衍,你会怪我么?” 片刻后苏少衍才道:“怪你什么?怪你把我拖下水么?”顿上一顿,他又启口:“是师父教你的么?专挑这种时候跟人和解?” 李祁毓捞过他的腰抱了抱:“你知我什么意思。” 苏少衍推他,声音仍旧轻:“你当真以为你死了我就省心了么?” 李祁毓心中一块石头坠了地,道:“下月是我生辰,想向你讨一句话。” 苏少衍问:“什么话。” 李祁毓掐一把他的腰,得了宝似的笑笑:“跑路要紧,到时再告诉你。” _ 李祁毓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境下碰见钟庭翊,更糟糕的是,居然还被钟庭翊发现了。这个胆敢轻薄自己的兔崽子! 两年前的火气,压到现在都没有消,可见李祁毓当真是个很记仇的人。 说来也巧,就在李祁毓和苏少衍刚离开密道不久,二人便在假山后碰上巡游的禁兵。一堆堆火把簇拥着,想不亮堂都不可能,倒是他们情急下易的容,自然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好在那面皮黑黄的禁兵头子虽将画像比上了他俩,但去没瞧出什么究竟,这边刚要他们走,哪知那边一身戎装的钟庭翊便不徐不疾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我们是哪里见过吧?”钟庭翊黑中透蓝的眼睛眯了眯,脸上还挂了个隐晦的笑,李祁毓见况心中暗道不妙,面上却依旧自若:“军爷怕是认错人了,小的并未见过军爷。” 钟庭翊未答,只是走近了牵起他的手看看,又打量眼他身边的苏少衍道:“那敢情巧了,连触感都这么像。” 一厢的暧昧看的李祁毓想发作又不好发作,只得道:“还请军爷莫再戏弄小的,小的和表弟还有紧要事需办。” 钟庭翊转了个身,凑近他的脸,道:“无妨,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李祁毓抽了抽唇角,这边“这……”还未说完,人已经被钟庭翊催促着推上了马车,钟庭翊将马丢给马夫赶着,也不顾一边苏少衍看着,进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过李祁毓把他的唇给堵了,“阿毓,这次我救你,你又欠我一回。” 他声音压低,笑容却邪肆,倒是等李祁毓反应过来,这才记得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少动歪心思。” 钟庭翊也不在意,道:“阿毓,你有什么打算?” 李祁毓道:“自然是先出城,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钟庭翊拍拍他的肩:“白鹭宫眼下你们是不能回的了,晏氏兄弟已将你盗窃虎符、谋逆主君的罪名落实,现在这个情况,想翻案那几乎是不可能。北烨那你暂时也回不得,燕次必定会派人通知熙宁帝,就算熙宁帝想包庇你,舆论也决不会允许一个通敌叛国的人活下去的。” 李祁毓冷笑笑:“你分析的对,我现在的确有家不能回。怎么,这样说你是有更好的办法?” 钟庭翊看看他,一双眼弯了又弯,然后道:“没有。” 这个情形瞬间让李祁毓记起为何第一次遇到他时就想一巴掌拍死他了。 钟庭翊又道:“没想到到死昭和君还是相信血缘,虎符呢?” 李祁毓答的避重就轻:“不就是块铁,你要我日后也融块送你。” 一旁的苏少衍忍不住终于开了口:“钟将军,如果您是真心对阿毓好的话,只需送我们出城即可。” 李祁毓挑了挑眉,看向没什么表情的苏少衍,且听他继续:“你放心,我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就伤害阿毓的。” 李祁毓抽了抽唇角,觉得这出英雄救美如何也不该是这么个演法的。 李祁毓看着渐行渐远的城池,暗自发誓:总有一日我会回来,剑指下塘。 _ 七日后,沧澜道。 酒肆外落着风雪,这个冬天,有肃杀的况味。 已经等了一天,花冷琛没有来,来的是沈殊白。沈殊白说,花冷琛受了伤,需要静养。沈殊白还说,萌萌在他那里,过的很好。 苏少衍看着杯中澄黄的酒,没有喝,他问:“殊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殊白转了转杯子,依旧笑的不正经:“这么多年,果然还只有小衍能一眼看透我的心思。” 苏少衍道:“如果你要东西,那你已经拿了,如果你要我……”他顿一顿,“也可以,只是阿毓,你不要碰他。” 沈殊白凑近了用折扇挑起他愈显削瘦的下巴:“不要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小衍,我只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 苏少衍摇摇头:“殊白,你其实不懂。” 沈殊白这堪收了扇:“明不明白不重要,只要结果一样就好。” 适时李祁毓回来,见着苏少衍一只被握在沈殊白手中的手,瞬间李祁毓心情便坏到了极点。 苏少衍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沈殊白:“想不到你也是……” 话未完,便被沈殊白接了下:“作为一个生意人,又有什么比真金白银来的更情真意切?” 他没想到,原来沈殊白竟是刺客组织——明灯暗浦幕后的财团。 见着李祁毓来,沈殊白刻意表现的更放肆:“小衍啊小衍,可不是谁想让我做他的「风烟渡」,都有机会呢。” 李祁毓忙一把拍开他的爪子,皮笑肉不笑道:“殊白,是没人教你当人的面挖墙脚是不好的么!” 沈殊白哼一声,端出一副刻意的漫不经心,“李祁毓,麻烦你别把我的小衍弄得像个乞丐。”言罢起身朝苏少衍的耳根吹了口热气,再来的声音也轻的近乎不可闻,他说:“小衍,如果我不懂你,不会舍得你这么做,你不要让我失望。” 远远的,见苏少衍冲沈殊白的背影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殊白,我觉得这样很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9章 李祁毓觉得这个世界真疯狂,睁眼前还是湖光山色好情致,睁眼后竟变成恶鬼修罗接踵行。他更不晓得几何时起,跟在身边那只纯的跟小白兔一样的苏少衍,居然会是为他接下人生第一单杀人任务的人。 苏少衍背过身子,将易容用的瓶瓶罐罐捣腾好,道:“人要活命,这是来钱最快的办法。” 李祁毓没说话,李祁毓不知该说什么好,李祁毓走上前抱住他的腰,把脑袋支进他的颈窝里,明明早已经生了炉子,他还是觉得冷,只有这里才是唯一的温暖。 李祁毓突然记起两年前那个「茧」对他说的话,他讲不是每一只「茧」都能找到他的「灯」,「灯」死了,「茧」留着还有什么用? 一瞬间,李祁毓有种时空倒转的感觉,他一口咬上苏少衍的肩,出声狠狠:“我们不要「茧」,我们做两只「灯」。” 苏少衍任他抱着,过了许久,苏少衍才将冰冷的手按上他的,苏少衍的声音清润而悦耳,他说:“好,我们做两只「灯」。” 没有人会想到,一年后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组合「双翼」成立时,彼此是抱着这样的念想。 分节阅读_12 分节阅读_1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3 _ 他们谁都忘不了那是他们第一次行动,相杀的目标是潼城的宋员外。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潼城,听老人说,潼城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他们将手缩进衣袖里,眉睫上满是白色的雪花。 这是他们来到潼城的三天,为的等待如今天这样的一个机会,夜黑,风急,雪落的如一场急雨。肆虐的风雪会很快掩盖他们的脚印,他们隐匿在宋员外家的榕树上,伺机下手。 苏少衍的剑很快,李祁毓的剑更快。苏少衍要做的,不过是替李祁毓作掩护。 这其实很容易。 花冷琛曾说,他们是天山派最优秀的弟子。一个有着优秀的天赋,一个有着卓越的勤奋,这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间无以伦比的默契配合。花冷琛还说,剑器不是用来舞给别人看的,剑器是用来杀人的。 花冷琛说的没错,更何况这个宋员外本就该死。贪污腐败,侮辱妇女,抢占良田,每一条足够他死一万次。 但,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杀人,没有人会不紧张。李祁毓也同样,此刻的他不知这是紧张还是兴奋,总之,他全身的血都在燃烧。 按照帛书上的指示,这个宋员外最近每晚三更都会瞒着他的才娶不久的九姨太出门找一个名为绿珠的风尘女子作乐。 九姨太的房间在西南,只有一个门,出门须右拐,绕过水榭,再经后院,最后才能从偏门出。 李祁毓就守在后院的唯一榕树上。这株榕树生的粗壮高大,树冠上的叶虽已枯萎,不过夜色下不细瞧,倒也发现不了有个人在上头。这个后院偏而静,是苏少衍挑的地方。此时苏少衍就在离李祁毓不远的房梁上,他掀开了一片瓦,没多时,便对李祁毓做了个彼此才能读懂手势。 他们的天山派「夜视」都练的不差。 真正的生死不过一瞬之间,李祁毓的身形很快,快到连苏少衍都差点没看清。当然,那脑满肠肥的宋员外就更不在话下,他的神色显得很惶恐,甚至死前还睁着眼睛。李祁毓的剑直取的是他的颈项,这样做的优点在于可以一击毙命,缺点则是容易溅的一身是血。暗夜中,宋员外只看到了一道芒,如盛夏最耀眼的光,逼仄进了这一段弧,意犹未尽。 被割开的喉,瞬间蓬发的血,李祁毓晃了一瞬的神。 李祁毓剑尖向地,站在被血水洇开的雪地里,血蔓延的很快,宛如一朵瞬间绽放的红莲。屋脊上的苏少衍看着他,仿佛无尽的曙色都收进了这双墨瞳中,在他身后,是漫长如永夜的沉寂。那一刻,时光是冗长的。 苏少衍慢慢走来环住李祁毓的腰,没有说话。 李祁毓问他:“我是一个坏人么?” 苏少衍将脸贴进他的背脊,他声音很轻,他说:“如果一定要下地狱,那我陪你。” 再以后耳边听到的,是哀绵的落雪,以及肃杀的风声。 沙。沙。沙。 他们急行在夜幕里,拉着彼此的手,觉得这是唯一的温度。 雪,越下越大,落满了肩,坠满了发。 苏少衍回望着远方渐小的圆点,有一种生而无涯的感觉。 _ 炉内的火燃的正旺。 木盆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将自己浸在水盆里,反复揉搓着皂角似乎想洗净什么。 李祁毓搂过苏少衍的肩,吻上他的唇,激烈是像只豹子。 苏少衍回搂他的搂着他的腰,眼神像是醉了,此刻的世界很安静,静的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用力亲吻着对方,李祁毓记得那时的感觉,仿佛平生再没有这样的绝望,看得到今天的夕阳,未必看得到明天的日出。 他们殆尽了气力,抵死缠绵。 一切真太疯狂。 他们将对方身上的衣衫剥落干净,这是李祁毓第一次觉得,即便已激烈至此,苏少衍还是优雅的像一只通体洁白的鹿,削瘦的肩,线条优美而流畅;水色的唇是湿润而单薄的,微微抿紧,似乎还带一丝倔强。似乎连说一句我要你都会破坏了气氛,李祁毓封住他唇,狠狠纠缠、吮咬,仿佛几百次都不够。 似默契般,他们谁都没有睁眼。 反正夜已这样黑,一早辩不清方向。 反正雪已这样急,一早埋葬了过往。 反正路已这样长,一早望不见家乡。 募的,一股火热喷薄而出,彼此的身体都有被灼伤的感觉。他们榨干彼此口中的空气,拥吻着,如同扑向火的蛾,任火灰化掉自己的翼。 不能一起飞舞,那就一起零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日更哦~~美人们给点动力吧~~!!ua~!! ☆、第020章 第二日是除夕,潼城应景的仍旧落着雪。 昨儿折腾一夜,他俩自然起的晚。李祁毓其实一早醒了,但就是不肯起。苏少衍被他抱着动弹不得,醒了也只好装着没醒。 李祁毓凑近了细看苏少衍,细长的脖,莹肌如玉,其下是两根秀挺的锁骨,起伏恰好的瘦和突出,让人分外觉得想要去怜爱,李祁毓低头亲了亲,惹的苏少衍终于再装不下去,便问:“那天你说想讨一句话,是什么?” 李祁毓挑唇,看着他的眼住了一住,才道:“其实没什么。”李祁毓低头又环住他宽窄恰好的肩,“你还记得,北烨一般的成人礼是怎么过的么?” 苏少衍愣了一愣,忽想起他的生辰本就在除夕,虽燕次和北烨的历法不同,但除夕这一天都是一样的。苏少衍张了张口,很想说些什么,可再望向他的眼时,却又觉得现下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多余,只得道:“一般来说,受礼者的父亲会在这天为他们举行一定的受礼仪式,受礼者穿冠服,男子束冠,女子加笈,族人围坐一堂,再由族中长者对受礼者读祝词什么的。” 李祁毓一脸无所谓的笑笑,“少衍好像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苏少衍嗔他,沉静的双眼却是飘向了窗外:“我们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 李祁毓心知他想什么,仍无赖的捏捏他肩头没有多少的肉,道:“好少衍,今天做饭给我吃好不好?” 苏少衍回过神,叹了口气,久久才道:“好。” 窗外的雪仍旧落的紧,李祁毓伸手抚上他淡如水墨的颜,那一刻,时光仿佛也定了格。 _ 漫天大雪。 苏少衍收好从沈殊白那拿来的定钱二百金株。放眼这一片的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条平直的街道上行人依稀,更不要提还开张着的店面。肆虐的风雪很快掩盖了为数不多的往来脚印,他看着一排排低矮房屋前高高挂起的红色灯笼,觉得既温暖又冷清。 一早易容过的脸上,他修长的眉忽的扬了扬。终于,他推开了一间门脸狭窄的店门——原来,这在一间首饰铺。 “哟,公子可是来买钗送心上人?”店门内,一名衣衫半旧的阿叔笑起来很卖力。 苏少衍也笑,不过视线却是停留在那柜台上摆放整齐的发簪上,金的、银的、镶玉的、素骨的,倒是齐全的很。 “不,他不爱那些。”声音是淡的,眉角是含了笑的。那阿叔看着苏少衍的眼,不知怎的,一如他这般的粗人,也好似在里头品出了几分三月春水的意味。苏少衍从怀中掏出个靛蓝荷包,小心打开。 “骰子?” “嗯,能不能帮我做成这样?”他比了个球形镂空吊坠的式样,中间可刚好嵌入一颗中指大小骰子。 “那?链子用金的?” “不,用银的,金的俗气。” “另外,那吊坠能制成活动的么?我的意思,是可以打开的那种。” “能!当然能!” “也能刻字么?”他指了指,另只手却无意识的摩挲向了拇指的绛纹石扳指。几年过去,练武究竟也让手指粗了些,不用再缠那红线,倒是刚巧合适,“还是算了,”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他忙又道。 “刻,谁说不刻了?!”话音落,且见披一件黑氅的李祁毓拍落身上的雪片意外踏入店内,他一双星般的眸看定了苏少衍,嘴角弯出一丝笑,“刻个衍字,中间是三点水的那个衍。” “你……”还未唤出声,手已然被那笑一脸春风得意的李祁毓牵的紧紧。 “送人惊喜也这么偷偷摸摸,不太好吧。”李祁毓朝那似能沁出血的耳珠吹一口热气,旋即覆上他袖下紧成拳的手,低低又道了句我就知道。 话未完,那人白皙的脸便别了过去。 _ 这的确是一个分外简单的年。 酒是先前就温好的白露冷,菜是苏少衍买来的羊肉。苏少衍自是不会做菜的,好在烤肉的工夫很有几分火候。 李祁毓将和苏少衍早间等了许久的链子挂于颈脖上左右打量,这才故意道:“少衍这个骰子哪里弄的?怎么我看着好生熟悉?” “天下的骰子都生一个样,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 “总不是第一次和你去沈殊白开的赌坊时,你趁我不注意偷的吧?!” “不喜欢便还我。” “不行!送我的就是我的了,嘿。” “……是你第一次赢了局,骰子掉在地上,我捡的……后来,也忘了还回去。” “真忘了还是故意忘了?” 苏少衍却不理他,一手洒着孜然粉,一手小心翻弄着羊肉片。李祁毓见他这样,只得道:“那什么,你答应我做饭给我吃。” 苏少衍微怔一下,不咸不淡道:“我只会做油炒米饭,怕你吃不惯。” “哦?原来少衍还藏着一手?”李祁毓凑过来环住他的腰,“这里我来弄,你去做给我吃好不好?” 苏少衍怕痒,哪里经得住他这样闹,不多时只得应了。李祁毓对着他的背影道:“少衍是喜欢我的对吧?” 又是这样不回答。李祁毓叹一口气,横竖亲了也抱了,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不就是那三个字,便是真喊了还会少块肉不成?看来这个硬嘴巴的苏少衍,还真真就是习惯了不坦白! 其实,苏少衍的童年并没有外人想来的好。不得宠的母亲,不得已早熟的自己。安静的厨屋内,不一阵便溅出的油花嘶嘶声,这让他不由记起少年时自己被做恶的哥哥们关进柴房,夜 分节阅读_13 分节阅读_1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4 里只有乳娘送来的一碗油炒米饭的情形。撒了葱花的一碗香喷喷的油炒米饭,曾是年幼的自己最希翼的东西。他勾了勾唇角,想这是同样不得宠,却身为四皇子的李祁毓永远也无法明白的罢? 他记得自己的母亲曾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有人帮你是福分没人帮你是本分。所以,年幼的他便一早养成习惯,决计不去接受那些平白无故的赠予。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他心道。 “想什么?东西都要准备焦了。”又是那个略带蛊惑的声音,苏少衍抬头,没来及拭去眼角那一点湿。“让你做个饭有这么委屈?”坏心的笑笑,手却一早擒住了自己的下颚。 “别闹。”苏少衍连忙推开他的手,寻了碗将饭盛好。 “好像……”用筷随意挑了一点放入口中,李祁毓轻啧了啧,“真不怎么样嘛。” “都说了你会不习惯。”苏少衍低头,声音清清淡淡。 “生气了?我骗你的。”李祁毓将他抵在门与自己之间,“也不知早间是谁说他不爱那些的,挺了解嘛。” “说一句喜欢我有这么难?”那人又追问,一双墨瞳似望穿了自己的魂,“今日是我生辰,来说一句你喜欢我,骗骗我也好。” “那天你是想说这个?” “不要转移话题。” “罢了,既然你要听,那我便说,阿毓,我喜欢你。” 终于还是说了么?我还以为你不肯的,说到底不过是被自己逼出来的,李祁毓你好没用,搂紧苏少衍的腰,李祁毓将头埋进了他削瘦的肩窝里。 “少衍。” “嗯?” “我会对你好,不管,不管是住这旧客栈,还是吃这油炒米饭……不重要……”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1章 花冷琛来的很不是时候。 李祁毓看着他一对儿天生的桃花眼,觉得这人有点人来疯的嫌疑。 花冷琛是来蹭饭的,倒是他一手缩进袖中,另只手腾出来颇滑稽的拎了只头部掉了毛的灰兔子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花冷琛对苏少衍眯眼笑笑:“小徒弟不错么,晓得做烤羊肉孝敬为师,看来为师平日还真没白疼你。” 李祁毓这厢还没来及和苏少衍亲热够,便见着破窗而入的花冷琛,也难怪脸色会差了不少:“大过年的,师父就拎了只兔子来拜年?” 花冷琛坐下来挑出一块羊肉嚼上,又压下一口白露冷,折腾半天才回了话,“怎么,就这你还嫌少?”末了又将苏少衍招呼来,捏捏他仍旧易容了的脸,“这皮做的不错,下回也做一张让为师回天山派显摆显摆。” 苏少衍答了句是,拎过他手上的灰兔子,又瞧瞧这兔子头皮上磕掉的一撮毛,旋即皱了眉,“不知师父这兔子是如何得来?” 花冷琛不紧不慢道:“事情经过是这样:在为师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出来觅食的兔子,为师见它全身冻的厉害,便决定送他回家。但你们也知道,为师并不晓得他的家在哪里,所以为师唯有一路跟着它,哪知这警觉的兔子发现了为师,就慌张的跑了起来。为师为了好好开导这只兔子,就决意跟它说说话儿。哪晓得话才说了一半,它就被前头的树撞死了,唉。” 苏少衍抽了抽唇角:“哦?那不知师父跟他说了什么?” 花冷琛咋咋嘴:“为师给它讲了一个故事。”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苏少衍和李祁毓默契的决定不再追问,奈何花冷琛不依不饶,继续又道: “从前有一只兔子,一天它去河边钓鱼,它什么也没钓到,回家了。第二天,它又去钓鱼,结果还是什么也没钓到,又回家了。第三天,这只兔子刚到河边,一条大鱼跳出来冲它大叫:‘你他妈要是再敢用胡萝卜当鱼饵我就扁死你!’” 李祁毓攥着苏少衍的手,两两望了望,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冷呢。” 苏少衍咳一声,将灰兔子举过眼,淡淡道:“是兔子比较冷吧?” 花冷琛满意的押下一口白露冷,“为师瞧你俩小日子过的不错么,为民除害之余还顺道赚点银子花。”言罢从怀中掏出个裹得严实的深蓝布什扔在桌上,道:“这是剩下的三百金株,够你俩花天酒地好一阵子了。” 苏少衍道:“是殊白太客气了。另外,凶手查到了么?” 花冷琛不动声色看一眼身旁看不出神色的李祁毓,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么?昭和君并非他杀。那日他给你虎符,便是他最后的托付……当然,为师私以为,这其实也是他对你的一个考验。” 苏少衍垂目,道:“昭和君的意思,如果阿毓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便没有资格继承大统是么。” 李祁毓憋着没吭声,有点默认的意思。 苏少衍又道:“难不成东西真在殊白那?” 花冷琛一双桃花眼对李祁毓眨了眨,将袖中藏着的雕花锦盒塞回给他,“你们就这么不相信为师?也对,你们怕是除了对方,谁都不信了罢?”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 苏少衍拎着兔子轻轻甩了甩,旋即借如何烹饪兔子岔开了话题。 _ 花冷琛自然不会白来这一趟。 说到底,燕次现下国内无主,缺少虎符的晏氏兄弟更是一早乱了阵脚。反倒是兵权在握的钟家此时沉住了气,一副看戏的模样盘计着这两人几时来个窝里反。花冷琛道,钟家那小子不知存了什么心思,怕是一早知晓了虎符的去向?末了又补一句,还是我们家小衍魅力大啊。 李祁毓黑着脸没说话,苏少衍淡淡道:“想当主君也得有那个命,再说了,他们不是也在等个时机么。” 李祁毓看他一眼,声音低低的:“就算当不成,也没什么。” 花冷琛忽道:“知道为什么为师会喜欢你母亲么?” 李祁毓冷冷道:“谁不知道你喜欢长的好看的。” 花冷琛却是笑笑:“那时她就跟我说,没有选择她,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当时为师不明白……原来一个人执着的居然可以让她的美貌黯然失色。阿毓,为师只希望你记住,你身上背的,不单是你一个人的理想,从现在开始,你要积蓄力量。” 李祁毓道:“嘴上说说总是容易,看来你是一早就有打算?” 花冷琛道:“听说过明灯暗浦的十七杀座么?为师的想法,让你俩加入。” 苏少衍淡然一笑:“如果这是出师任务,那我俩可是非做不可了。” 花冷琛拍拍他的肩:“明灯暗浦最顶尖的利器——须弥台杀座十七人,也唯有这十七名不容易成为弃子的利器,允许「茧」在「灯」遇险的情况下,首先考虑救「灯」,当然,你们没有「茧」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但是,如若你们能成为这十七人中的一员,他日进入明灯暗浦的长老团牵制最高指挥「不系舟」就不过是时间问题了。当然,这也是殊白的意思。” 李祁毓伸手取过帛书,鼻底传出一丝不屑:“想要在长老团中安插人,他倒是想的远。” 花冷琛桃花眼一翻意说没些斤两哪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话语停一停,又道:“钟家花了大价钱除去那些碍眼的刺儿头,你们此番任务中的光禄大夫胡检之可不是个寻常角色,得多费些工夫了。” 李祁毓低头看着明黄帛书上以朱笔密密圈出的行行小楷,低低道:“终于也还是轮到清流了么?” 花冷琛反问:“如果钟家小子哪天要除掉你的百里夫子,你当如何?” 李祁毓将头撇向窗外,屋内颓黄的光覆在他垂下的眼帘上模糊了容色,许久,他说:“我不想杀他。” 是不想不是不会啊。 冬日说话呵出的白气阻在他们之间,一如北烨之于燕次间横着的邕江,那么近的距离,已然分了楚河汉界。苏少衍心中一暗,忽然记起很早的时候花冷琛同自己讲的,阿毓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因为他比你心狠。 对自己无助的人早晚都会被他当草一样连根铲掉,哪怕是曾经帮过他,不过是一点可怜的情分,真不该奢望的。苏少衍抽了一口冷气,走上前轻轻牵起李祁毓的手: “让那些放弃我们的人明白,错误的选择,将会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后悔。” 如果可以,请让我和你并肩站在一起,苏少衍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2章 仲夏之月,招摇指午,昏亢中。安静的九衢门内只听得见野猫的叫声。 他们行走在江夏郡的舍怿古巷里,化不开的黑夜中,仿佛一只形影相吊的新鬼。相似的软底鞋面轻轻摩挲着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 右臂伤口的鲜血还在汩汩外涌,苏少衍扶着他,脸色白的如一张薄纸。 他们此番的任务并没有失败,只是,这明明是一场近乎完美的局,明明那胡检之一早身无寸铁,却仍旧令他们负伤至此,还真是让人料想不到啊。 那时他们年轻气盛,谁都不甘心就这样差点败在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男人手上。 “战场上,武器应该是剑客另一半的性命,而你们,呵,不过是群刺客。” “连剑都握不紧了么?年轻的刺客,再接这一招,哈!” “刺客,提防我不如提防你眼中的魔魇,喝!” “小心!不要被他蛊惑!” 一片剑光,是来自地狱最摄心的寒芒。 又如一段最狡黠的钩,出时无害,回时伤人。 “年轻人,你的剑心很稳,无情人的剑心总是很稳。”这是清流之首光禄大夫胡检之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苏少衍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倒去,如瞬间倾塌的巨垣。苍凉的月光覆在他空洞的脸上,唯有那僵硬的弯曲嘴角似在无言的嘲弄什么。 “我再晚一步,就可以替你收尸了。”苏少衍淡淡道着,虽然他心里想的其实是如果不为救自己,他就定然不会受伤。 盛暑的夜风送来一抹清凉,旋即冲淡了那股原本浓郁的血腥味,李祁毓看着他,扯了个说不清的笑意。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李祁毓舔舔干燥的唇,目光里有种死心塌地的味道。 催眠一般,任谁都会贪恋上被人捧在心尖上的温暖。苏少衍扶稳他,嘴角弯起来笑的极浅。 李祁毓爱极了这样的笑容,宛 分节阅读_14 分节阅读_1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5 如一朵慢慢绽开的秋昙,每一分每一刻,都是极致的心动。 秋昙是北烨才有的一种花,盛放于秋季的夜晚,花色纯白,花开如簇雪,香气清绵,可惜花期极短。李祁毓想起年幼的自己曾在七皇叔的宫室里见过一次秋昙开放,那也是如今日一般的深夜,七皇叔拉着他的手说,秋昙是极骄傲的花,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犹豫,只有忠实于自己的倔强。 花开一现,刹那芳华。 这个人的笑,是否也会只为自己而绽放?李祁毓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在那一瞬,他心底也漫开了一缕优柔。 他一刻,他诚心的希望此刻能天长地久,没有尽头。 “哥哥,买纸鸢么?”一个清亮的童音打碎夜的静寂,苏少衍回身,见着暗影里站着个穿着旧红褂的小女孩,七八岁光景,光着脚丫子巴巴杵在那,脸上还蹭了些泥迹,冻得通红的手里拎几只再普通不过的纸鸢。 “哥哥,买一只吧,很结实的。”小女孩怯怯扯了扯看一脸说话模样的苏少衍的衣袖又重复。 “不用。”开口的是李祁毓,惯有的低沉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他们抢去了阿嬷所有的钱还打伤了阿嬷,求您……”话未完,水汪汪大眼中的眼泪已然落了下来,“再拖下去,这病就要治不好了,真的不贵的……” 这些缺乏管束的民兵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程度了么?最近一段时间,这种事情几乎都快要见怪不怪了。苏少衍皱眉,从怀中掏出十个金株递给她。 “不,不用这多的……”小女孩慌张的摆摆手,已经语无伦次了,“这已经够买全部的了,不不,还有剩……” “你拿着吧。”苏少衍动作轻柔的取过她手中一只纸鸢,淡淡勾了抹笑:“这样就公平了。” “谢谢哥哥!哥哥真是个大好人!”小女孩红了脸,对着这双从未见过的清澈眼睛不知该说了什么好。 好人?如今满手鲜血的自己也能被称作好人么?苏少衍自嘲一笑。 “喂,我不许你对别人也这样笑。” “什么?” “我说我不许你对别人也这样笑,”李祁毓面上一烫,后面的声音遂低了,“刚刚你为什么要帮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们是刺客,不是杀人魔。” 这个时代,人命已轻贱至此了。你不伸手拉他一把,也许下一刻他就死了。籍籍无名的人总是太多,你不图他记得你的好,你甚至不图他能记得你的名,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们错生在了同样一个时代,同样一个命若飞霜,人若转蓬的时代。 这一年,是燕次昭和二十一年。昭和君新死,嗣储君未立。燕次国内动乱不堪,天镜宫里司掌星仪的年轻官吏夜观星象,惶恐的发现在陨落的帝星的不远处,一颗暗红的辰星竟逆转了星迹,以一种无可睥睨的姿态向帝星的位置疾驰而来。 他想,那股力量是不是就叫做取而代之?但他却他捂住了嘴,不敢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天镜宫的大人们一定一早知晓了这一切。 都是定数啊,他忽然猜测到了为何那日他的师父会扶须长叹。 _ “少衍你左边点,不对,再右边点……” “轻点啊轻点,你想弄死我啊!” “这样还很疼?” “你存心的吧!再轻点再轻点……” “知道疼刚刚就不该逞英雄。” 窄板床上的李祁毓忽然回身瞪苏少衍一眼,“那不是叫做英雄救……啊……” 苏少衍替他右臂敷好药膏,又端来一晚汤水,吹了吹,道:“张嘴,别让我数到三。” “少衍用嘴巴喂我我就喝。”李祁毓用没受伤的左臂不老实的又将人捞过怀内,对那晶莹的耳珠吹吹热气,嗓音诱惑又低沉:“你晓得的,我怕苦。” “我也怕。”苏少衍横他一眼,“我一早备了罐甘草梅。” “可我们不该同甘同苦么?”李祁毓打断他,垂着眼让人觉得不同意就会遭罪过似的,“我为你受伤你就这样恩将仇报啊?” “罢了。”苏少衍叹一口气,“你这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相中的,不管什么,不弄到手决不善罢甘休。 怕只怕弄到了手也未必会珍惜呵。苏少衍心思一滞,苦涩的药味便自舌底漫了开。 “李祁毓,你!你给我安分点!” “所以说,吃什么药都不如吃掉少衍最有效,少衍你说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有错误请告诉我,谢谢!喜欢的话,请动手收藏一下哦~~ ☆、第023章 沈殊白每每出现的都是这样见缝插针,李祁毓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早预计好的。 且见沈殊白拢着袖子分外嫌弃的道,“听说我的「灯」受伤了,搞半天原来是你啊!”话还未说完,另一只爪子已然覆在了苏少衍的手上,“瘦了,瘦了,瘦了。”连着三个瘦了,恨不得把苏少衍揉进怀里去。 李祁毓黑脸看他,用没受伤的胳膊用力把苏少衍拽出来,道:“他是我的。” 苏少衍轻呵一声,不紧不慢道:“你们慢聊,我的药该糊了……” 李祁毓旋即抗议:“药不是刚喝过?” 苏少衍道:“药性不同,不能同时服用。” 李祁毓:“……” 所以说,李祁毓讨厌沈殊白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没有哪个男人会习惯自己喜欢的人被人这样明目张胆搂来抱去的。 沈殊白扫了一眼房屋四下简单的陈设道:“早知道我的小衍跟着你如此吃苦,我就不该让他来了。” 李祁毓冷冷道:“废话少说,你突然来到这里想必是白鹭宫内部出状况了?” 沈殊白不正经笑笑:“你倒急的很,我就不能来关心关心小衍?” 李祁毓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沈殊白道:“那天钟家小子寻上我,说让我给你带句话。” 李祁毓眼皮一跳:“什么话?” 沈殊白吞下一口茶,慢悠悠道:“他说他会等你。” 李祁毓怔了半瞬,没说话。 沈殊白又道:“另一半的虎符在他手上,你就不动动心思?” 李祁毓顿一顿,道:“你当少衍是摆着看的?” 沈殊白笑笑:“这个好办,你把小衍给我,钟家小子归你,如此不就皆大欢喜了?” 李祁毓:“……” 沈殊白摇摇折扇开始补充:“你不信我?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啊。” 李祁毓心道去你的真心实意,抽了抽唇角俊脸黑着索性懒得反驳。沈殊白则漫不经心笑笑,脸上带着抹生意人特有的虚与,慢慢又押一口茶,道:“如果你敢对他不好,我一定早晚把都他抢回来。” 沈殊白此番前来自然不会只为了看他的「灯」,明灯暗浦大小事物繁多,就算「不系舟」不在,还有地位仅在「不系舟」之下的「上封」,以及祁善堂的长老们打理,所以他只需坐稳他的幕后出资财团的位子即可。说到底明灯暗浦不过是他为攘宋沈家兴国暗中扶植的一股势力,而这股势力,现下又正好能帮助另一股势力的崛起,在这当中微妙的,是一个人的出现,让这之间达到了巧妙的平衡。 这个人,就是苏少衍。他不清楚为何精于算计的自己会栽在一位虽美貌,但也谈不上极品美貌的少年身上,他唯一清楚的,是这个人什么都不用说,他便心服口服,这个人,就是他命中的劫数。 有时,他也会庆幸自己比李祁毓更善于控制,因为感情就如手里的沙粒,握的越紧,失去的就越多。李祁毓意识不到这点,是因为他还不懂,不懂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少年,其实要的是什么。 沈殊白低笑着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悠悠启口:“花冷琛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只不过,才一个燕次,实在是不够啊。况且,这个燕次原本就是你的,昭和君送你送的可谓无怨无憾。”顿了顿,又道:“钟庭翊既是上天送你的一步棋,呵,我们就来赌一赌,看他是要美人,还是要江山。” 李祁毓抬眼:“你这是要我利用他?” 沈殊白照旧不正经的笑笑:“你情我愿,谈不上利用吧?” 李祁毓冷道:“你这样的人,晓得什么是真心么?” 沈殊白哧一声收拢折扇:“如果对方是小衍,我不会介意拿全部身家来换,这就是我的真心。” 更是我的诚意。沈殊白余光扫一眼站在门口的苏少衍,又是笑了笑,“我们生意人总是俗,什么都爱拿真金白银做比较,不过这样也好,看得见摸得着,真切又实在。” 苏少衍一脸看不出神色对他点点头,淡淡问:“事情谈的如何?” 李祁毓发誓自己有时实在见不得他这一副闲然自若,旋即微眯了眼,声音不由又沉了几分:“没谁煮个药也像你这样慢的。” 沈殊白咳了声,温声道:“你也知道,白鹭宫里二位世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下的问题,虽彼此皆不愿当储君,却也不愿对方当上主君。庭翊的意思是,可以先扶植伪君,然后,废。” 如此重要之事,或者也就这人能将之说的如若闲话家常罢。苏少衍沉静的目光向他一转,“看来是你的计划起效用了么。” 沈殊白挑起眼帘看定他,唇角慢慢的翘了起来:“你知道我当初把谁送他们了么?呵,倾桑他可是我南华容的第一头牌呵。” 苏少衍并未回避他的目光,道:“倾桑曾同我说过,他喜欢你。” 沈殊白将折扇在手心点了点,调子中虽有几分嗟叹的味道,却并未见其词闪烁:“我知道,但那又如何?一个人的心只能给一个人,我的心四年前给过一个人,四年后也没变过。” 报君桃李,亦是多余。 苏少衍看他,心中涌起股说不出的滋味,目光在他面上住了一住,才道:“那个人他无以为报。” 沈殊白好看的脸对他难得正经的笑笑,道:“我知道。”目光转而朝向了李祁毓,“前日北烨密使来报,说熙宁帝正为太子结党一事弄的焦头烂额,你的好哥哥祁礽,怕是就要被废黜了罢。” 除去祁礽,李祁毓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分别是李祁祯和李祁祀,前头已经提过,二皇子李祁祯是个断袖,晾熙宁帝再大胆,太庙在上,怕也是担不起这断子绝孙之过的。剩下的三皇子李祁祀是熙宁 分节阅读_15 分节阅读_1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6 帝的宠妃容妃所生,堪落地便被熙宁帝封了禄南王,所以,这个禄南王李祁祀也是一直被视为太子最大劲敌的皇子。 李祁毓冷冷道:“看不见的剑才伤人,李祁祯虽然喜欢男人,却未必如表面看到的那样。” 沈殊白眯着眼等他说完,才道:“庭翊一直在替你平反,用不着多久,你就可以回去了。” 李祁毓却是进了步,目光一分分沉了起来,他问:“你究竟在等什么?” 沈殊白负手,道:“我在等你何时变成一把割手的刃,你这样的人,又怎可能甘心一直寄人篱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4章 那是一个风起的午后,沈殊白来信说,「不系舟」已将他们正式提拔为明灯暗浦十七杀座的成员,直接受命于「不系舟」本人。 事实上,「不系舟」甚至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于「不系舟」而言,他们只不过是这个乱世里最卑微的刺客,他们没有情感思维,每日每日奔走于夜幕降下的燕次,他们在刀锋中浴血,在黑暗里舔伤,今天的「双翼」是他们二人,明夕的「双翼」也同样可以换做其他人。 「双翼」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卑微的刺客是不配拥有名字的。现下的燕次,犹如被撒了一张弥天的黑网。而这张网,正是被那些茶馆中的闲客们恨的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说出来的明灯暗浦。 灯,月渡,送诸君归天。 李祁毓已不记得他后来究竟又杀了多少人,他唯一记得的,是仰头看见的那片赤色的天空,血一般的颜色,一片残月如刃,割伤了自己的眼,刺痛了自己的魂。 直到麻木。 他记得有一次他们结束任务后,苏少衍对自己说,杀人也是会上瘾的,但我不想上瘾。而后他看定身旁的苏少衍,三月湖光般的瞳,干净的不沾一丝烟火气。那时他没有说出来,其实这样看着你,我也是会上瘾的。 沈殊白是个地道的生意人,在李祁毓伤好之后,又将新的帛书交给了他。沈殊白说,尽管你们本该直接受命于「不系舟」本人,但我想,你们怕也是不愿见他的吧?这话说的是他们,眼神却是望向了李祁毓。 谁又说不是呢,天生那样高贵的血液,毕竟是位皇子啊。 终究,怕只怕无尽的岁月会蚕食掉他那份骄傲罢。任谁都会有拼死都要守护的东西,比如尊严,比如骄傲。 _ 李祁毓是那种为了想得到的可以利用一切的人。所以后来他会接近钟庭翊,苏少衍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想一想,这个钟庭翊真是傻啊,再想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感情面前,人都是傻的,总以为自己是他的那弯月,殊不知其实不过他眼中一粒星。 于是这话又得说回到钟庭翊头上,在沈殊白的精心布置下,李祁毓同苏少衍决定暂时离开燕次。在临走前,李祁毓想再见一见钟庭翊。 于情于理,钟庭翊都是个牵挂。 蛰伏不是为了妥协,而是为了出击,不但要出击,还要一击必胜。就如李祁毓所言,这次短暂的离开,恰恰是为了下一次更隆重的归来。 本来,于手里没有兵权的主君而言,他们的存在就不过是为了给有野心的人当摆设。当这些摆设失去意义时,有名有份的消失,如何也好过一无所有的离去。 物竞天择,这本是个属于强者的时代。 他们的计划,正在不动声色的悄然进行着。 _ 李祁毓至今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一种心情去见钟庭翊的。又或者,他们都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棋,被命运这个执子手摆成令人费解的角度。 只得相望,不得相期。 杨柳依依,惠风和煦。钟庭翊和他并排走在尚算熙攘的阳嘉西街上,李祁毓将手攥紧袖子,想想不知该说什么话。前不久,钟庭翊已替李祁毓洗清了罪名,故而,现下的李祁毓脸上并未戴着那张精致却也虚假的人皮。阳光下,钟庭翊抬眼看着他侧面的轮廓,溜着一圈的淡金色,有点虚幻,有点恍人,还有点说不清。 钟庭翊道:“说来我也为你出生入死了几次,你就不感谢感谢我?” 李祁毓看他一眼,想了想,道:“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钟庭翊咳了咳,“除了这个,还有别的选么?” 李祁毓道:“不想吃饭,听戏也可以。” 钟庭翊只得道:“我听说下塘前不久来了个说书的很不错,不如去看看?” 虽然其实李祁毓实在很想问,到底是说书的人不错还是说的书不错?但他看着钟庭翊一张明明满怀期待,偏又端出一副故作隐忍的脸,只得将话生生压了下来。 几根细长的竹篙支架固定在地面上,上面是随意扯成四方形的油布帐子。旧榆木的几案前,是位白面皮的说书先生,摸约三十上下,刚抿下一口茶,等着客满准备说书。 “惊堂木这么一拍,道的是古今豪杰多少事……” 原讲的是昭和君北征那会子的事儿。实际上,在不少燕次热血之士心中,北征确确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景平君虽非无能之主,却在对外政策上太过保守。到是轮得昭和君继位后,没多久便发动了对北烨的战争。只是,这场旷日持久的征战,终究也让燕次国内经济渐渐趋于疲软。 “这一回说得那一日于壶关天降骤雨,困我军将士于芜荒之内。我主君身先士卒与钟离将军接连三日浴血奋战,死伤将士的鲜血已经蔓延到于壶关的城墙角,赤水接天,苍夷满目,战得万分惊险时,钟离将军竟以血肉之躯护得主君……” 那一年,他们曾在强敌环伺战场上抵背而战,也曾在月华皎洁的军帐边纵声高歌,还曾在寒风刺骨的深夜里用力相拥,那么,后来又是什么让他们得以分崩至此? 岁月,权势,名利,还是女人? 李祁毓皱着眉,一时心思百绪。 他突然想起胥令辞早年所作的那首词,唱的是:天下付与谁吴钩,皆束手,复何求,都门逝水悠,君且摧碎黄鹤楼,我愿倒却鹦鹉洲,从此平铺九江流。 “再有一回呀,就是不得不提的王女如诩出阁那事儿,那日本是选得难得的吉日,偏是落了雪,王女如诩拢着条雪貂披肩,芙蓉面上一点红朱砂,真真是回眸一笑迷阳城,惑下蔡哟。昭和君做出如此乱仑之事,便是放在钟将军身上也是不肯呐,更不要提早年景平君还将王女如诩指给过他。 当日白鹭宫城楼下,昭和君和钟离将军一人拉着王女如诩一只手就这么冷冷对峙着,鸾台道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就为看这一幕。怕是没人能忘掉钟将军替王女如诩拂去肩头落雪的那一幕罢,如钟将军那般骄傲的男儿,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最终也只能苦笑说一句‘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有道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好景平君去的早,不然若果泉下有知……” “他不喜欢她,从来就不喜欢。”钟庭翊忽然道。 李祁毓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钟庭翊垂下目,用一种和人群的嘈杂相悖的低喃,轻道:“他喜欢的是昭和君,其实我们一开始就理解错了。” “他还说,人生在世,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情之一字,纵然化成了灰,也是刻着字的。” 李祁毓瞧着他,他也抬头瞧着李祁毓。 那一刻,说书先生的段子也成了背景音,他们撞在一处的目光,让李祁毓觉得,仿佛这人的眼神足够他酿下一整个秋后佐酒。但又一时难以言喻,就仿佛谁在暗中扯了一条线,栓着两头纠缠不清,本想剪开吧,哪知兜兜转转了一世,偏又续了下来。 再之后他们出了说书先生的帐子,适时的天已有些晚,他们买了酒,并肩坐在将军府高高的屋脊上,一人抱个酒坛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好些话。 李祁毓记得那时天顶的星子多而亮,如同深邃海面上一闪一闪的浮光,让人看一眼就再移不开了。晚风拂面,送来了凉,也送来了花朵的香味,李祁毓低头看着,辨了许久才认清,那是一种很小的白色花朵,毫不耀眼的成簇拥在一起,发出浓而热烈的香味,让人不禁沉迷。李祁毓问他,你又不是娘们,干嘛种这么多花?钟庭翊把他搂过来亲口却是不回答。 在这之后很多年,李祁毓才知道,原来那种花的名字叫月下香,人们称它代表了危险的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5章 到了掌灯时分,李祁毓才沿着小路摸回了暂住的屋子里。 房内未曾燃烛,酒意朦胧的李祁毓以为苏少衍又是跟自己闹别扭,敲了半天门见没人应,这才磨磨叽叽的掏出钥匙钥匙开了门。 竟是还未归来!李祁毓的酒瞬间便醒了大半。早间苏少衍说要去沈殊白那处再看一眼小念,李祁毓心里虽不满的很,但思及自己此番去见钟庭翊,只得忍了下来。现在倒是好,半天连条人影都不见一个! 好,还真是好的很!敢情自己这番巴巴的敢回来都是自作多情了?!再一想到沈殊白平素惯了不正经的那副模样,李祁毓简直气就不打一处来! 握紧拳冷冷看着空出一块的床,明明还留着那人的余温,却是找不见了人。如此思及一分,李祁毓心中的后悔就更深一寸。索性闭了眼,脑中浮现的竟都是苏少衍和沈殊白彻夜缠绵的景象……那个人,只是他一个人的少衍啊! “我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哼,你还晓得回来?!李祁毓黑着脸腾起身,鞋都没来及穿就一把将人堵在了门口。 “喝酒了?怎么这样看着我?”苏少衍问。 不是在看你,是在检查你!李祁毓按过他的肩仔细打量着,一身素白的缎子衫,露出极白的颈脖,再往上,是如工笔般细描的唇线,清清丽丽的浅水色,让人不由的想凑近啜饮。见那人对自己淡笑笑: “我给你带了你说惦记了好些天又懒去买的章记烧鸡,明天就要走,我怕来不及。” 那家章记,少说离这里也得好几里吧,这样的深夜,马车定然是少的,这个苏少衍又极要面子,人前必是不会施展轻功…… 见李祁毓不说话,苏少衍又道:“我去给你热一热,可能……” 那个凉了还未说完,唇已经被毫无章法的堵了上。 “笨死了。”李祁毓将他的手举过按死在墙缘边,墨黑的瞳看定他,扯开衣服对着他细细的锁骨就是一口咬下。 “你……”苏少衍当下吃痛,微变了脸色,心道这人又是准备无理取闹了。 “少衍,”李祁毓楼过他的腰和自己死死贴紧在一起,又道:“我 分节阅读_16 分节阅读_1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7 以为你是和他在一起,不要我了。” 后面的那句声音很轻,苏少衍心中突的一跳,一时不知该做了何反应。 “我怕你不要我了。”那人又重复,声音低低的,还带出浓浓的鼻音。 苏少衍轻轻拍拍他的肩道了句不会的,却没舍得把一直那两个字说出来。说出来的誓言总是作不得真吧?黑夜中,苏少衍弯起嘴角笑的很模糊。 李祁将他半搂半抱的拖向床边,道:“明天就要走,留些念想吧?”话未完,人已被他压在了下面。手指沿着微凉的肌肤一路向下,指尖触过的地方宛如一簇簇的火焰在燃烧,这人的身体是自己习惯的紧致,李祁毓将他的衣襟撩开,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一点朦胧的星光从窗外透进来,覆在苏少衍的眼上,像一潭清澈的水。 李祁毓喜欢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眼,如同一只翱翔的鹰惯于俯瞰着自己独占下的美丽风景,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分外称心,李祁毓喜欢这种感觉。苏少衍的睫毛很长,还带一点点的卷翘,稍稍一眨,也让人觉得含情。虽是如此,却是一点不女气,这几年,他变的比少时更标致了。 自己当年是怎么误会他是个女孩子的?李祁毓皱着眉,不愿意想下去。 “你真重。”苏少衍扭过头,一股热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脸上,有种撩人的意味。李祁毓轻呵一声,故意道:“你这是要我动一动?”说罢,唇又落在了苏少衍胸前那一点茱萸上,轻微的吮咬,带出一丝淫靡的银线。手也未歇,修长的指顺着胸膛寸寸下移,终是握到那根精致的分|身,上下的开始把玩,直至肿胀。 “不做就给我滚下去。”人已经被挑拨了,却是许久不到重点,薄面皮如苏少衍,索性将话干脆道了出来,双目却是微闭着,双颊透出一抹的酡红。 “难得少衍第一次跟我急这个。”指尖在铃口坏心的掐了一记,见那人立马便磴了眼,还浮了层淡淡的雾气。李祁毓看着他,对准了将唇封死,开始肆意侵略。 少衍的身上,总有一种淡而绵长的气味,干净的让人心疼,也让人难以忘记。李祁毓眼前忽的浮现起初先看见的那片星空,幽蓝的色泽,如包容一切的深海。在北烨的最东边,有一片幽深的海域,人们称它作瀚海,李祁毓虽没到过那里,却好几次都在脑海中描绘过它的模样,夜时的温柔,以及日时的澎湃。 他楼紧苏少衍的腰,将自己深深没入这人,他扬起嘴角,贪恋这种被紧密的包裹的感觉,每一次下意识的冲撞,都被自己幻想那就是一片海,扬着帆,正在乘风破浪。他闭上眼,想着这或许就是一种被填满的感觉,有些不真切,还有些害怕,仿佛一松手,前面就是空。 搅碎了星,撕碎了夜,仿佛一切都在晃动,吻变得如羽毛一般轻,他们相拥着,留给在燕次的最后一夜一个彻骨的缠绵。 是了,最后一次,放纵一次又如何呢?过了今夜,也许,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吧?他们聆听着彼此的心跳,黑暗中,那仿佛就是生命唯一的迹象。 “少衍,不如你发誓吧?” “什么?” “我要你发誓你此生都不会不要我。” “好,我发誓。” “这么轻巧的发誓也叫发誓?不行,得重来过。” “不然你想怎样?” “总得说句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什么吧?” “好,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不行不行,要说全了才叫发誓呢!你这样诳我我也太寒心了啊……” “……” 时隔多年,苏少衍总会想起那个盛夏的夜晚,那人无赖的让自己发了一遍又一遍的誓言,却独独没有记起让自己发誓的那个他,也是该发上一发的。后来再想一想,又觉得实在有些可笑。他李祁毓是什么人?自己最是清楚不过,是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 _ 第二天,他们雇了艘小船回北烨。 江水开阔,浩浩一色,李祁毓和苏少衍并肩站在船头,适时的风将他们的衣衫吹的飒飒作响,他们远远望着苍山掩翠下的那座城池,终于渐变成视线下的一个白点。 四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多少辛酸,多少喜悦,也仿佛吹散在了这飒飒的风里。 蔚蓝的天空上,一轮红日当空,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远方,是新的希望正在扬帆起航。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文的美人不要霸王我~~t_t~~喜欢文文请打2分唔~~ ☆、第026章 这一年是北烨熙宁二十年,南面燕次国君昭和君崩后,国内两位世子内斗不止,乃致主君之位空悬长达八个月之久,史称:「无君之治」。而后,大世子晏永航在已故护国将军钟离之子钟庭翊的帮助下继位,改年号为永初,并在钟庭翊的建议下,大赦天下,减赋税三年。 同年九月,攘宋皇族最后一位君王南宫懿因过度荒淫崩于邰海行宫,他的驾崩,同时也意味着攘宋结束了南宫家维持一百七十余年的强权统治。在这之后不久,一直蛰居于幕后的最大势力大贵族沈家,借清君侧之名,迅速扫除了一批野心勃勃的障碍,其铁血政治比攘宋成明祖在世时有过之而无不及,攘宋国内一时人心惶惶,这,仅仅不过是沈家登上历史舞台的第一步。是年十一月,沈复继位,改国号大燮,迁都垣翰郡,改年号建武,世称沈成公。 然而,这一年的北烨紫寰宫内也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祥和。皇太子李祁礽觊觎皇位之心已久,熙宁帝为此伤透脑筋,终不得不以「狂疾益增,暴戾僭越」之名废黜太子。太子被废后四个月,五皇子李祁禵于信阳起兵造反,熙宁帝闻讯后大怒,遂出兵镇压,这场皇族丑闻仅仅维持了半个月便以五皇子李祁禵战死于夏口而告终,史称:「双十之变」。同年秋,曾出质于燕次的四皇子李祁毓因赦被放回,熙宁帝犒其功勋,封之为懿轩王。 这的确是中洲大陆值得浓墨重彩的一年,这一年,中洲大陆的政治版图被再一次重新洗牌,未可知的命运正牢牢系在几名少年的身上,他们在乱世的洪流里相遇,在风与火的考验中携手,新的时代,正在悄然揭开序幕…… _ 最近一段时日,李祁毓过的很不自在,准确说,他是过的非常非常不自在。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原因归结一下有如下三点: 一者,自打回了北烨,他的好少衍就被他爹苏丞相二话不说的领了回家。李祁毓心中拧着股绳儿,只能任由苏少衍眼睁睁的消失在自己面前,并自此开始彻夜彻夜的睡不安稳。 二者,熙宁帝新封了他个懿轩王,本来,一般皇子在被封王之后,都会住到自己受封的王府内,但由于他这个王封的比较匆促,所以在他的王府还未建好前,他不得不在他母妃的掬月宫内暂住。不过这个暂住倒不是重点,重点是,因着宫禁阖门的关系,他每日出宫一趟也变得十分麻烦,所以李祁毓实在气的是这点。 再者,听闻熙宁帝的堂兄淮安王最近在丞相府上做客,且一通的狂侃常常就是一整夜。前头我们已经提过,淮安王早年便将其女许配给苏少衍,李祁毓更为此大发醋意那事儿。现而今,淮安王此番举动,明眼人肚子里更一早清了本帐,这只怕不日苏少衍就会迎娶那位小郡主了罢。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今日李祁毓好容易寻了个空子出门寻苏少衍,哪晓得在苏少衍身后偏生跟了个小姑娘,十六七的模样,一张鹅蛋脸甚至比苏少衍还白些,大眼睛皂白分明,通透的肌肤上未施脂粉,雅致了说,形容句吹弹可破也不过分,倒是夸张的穿了身利索的男装跟在苏少衍后头,手里还似模似样拿了柄招摇的折扇。 按照辈分,李祁毓还得换他一声妹,去你的妹!李祁毓皮笑肉不笑的冲他俩笑笑。 “你就是我四哥,长的真不赖嘛。”小姑娘冲他一笑,顺便露了个招人疼的酒窝。 “少衍见过王爷。”不过半个来月功夫,已然生疏成这个地步了么?李祁毓见他对自己弯腰他一揖,露出光洁如玉的后颈,仍旧着一身素白缎子衫,有意无意的显出腰线的瘦削和流畅。真想,抱一抱…… “四哥,你眼睛都定在小衍那,也不瞧我一眼么?”小姑娘走上前哧一声打开折扇挡在他和苏少衍之间,“四哥,你真不公平哎。” “颜羽,不要这样闹。”苏少衍温声唤着,小心将她拉到一旁。 颜羽,是她的名么?已经叫的这样亲……李祁毓心中一沉,道:“回来许久,我来看看你。” 苏少衍朝他点点头,面色还浮了丝笑,看罢李祁毓心情霎时便好上许多。 “四哥,我想去玩骰子格!我们去赌坊玩骰子格吧!”颜羽冲他笑一笑,弄的李祁毓很是没辙,只得道了句好。 所谓骰子格,其实是马吊的一种,即用六个骨骰子合成各种名目用以决胜负。在雍州,赌馆并不少见,甚至比在下塘郡那会还要多一些,因为是人都知道,在下塘郡,最奢华的销魂窟们几乎都被沈家少爷一人掌握。哦不,现在说来,应该是被大燮的公子殊白一人掌握。 燕次自家的营生被掌握在外人手里,可见,这搞好外交是多么的重要。 李祁毓一看颜羽就知她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偏生这臭丫头还是苏少衍的未婚妻,李祁毓的脸色也就一路都没好看起来。 一回听颜羽说,四哥,你怎么表情怪怪的,你要不舒服,就先回去吧?反正这里有小衍,不碍事的。 二回听颜羽说,小衍,你看我这模样可把你比下去了吧,哈哈哈。 三回又听颜羽说,小衍,你看我们这样做兄弟怎么样?若不然,做姐妹也行,嘿。 而后他们三人到了赌坊,也没见这丫头怎么老实。本来生就一张姑娘脸,赌坊的人不过碍于她出手的大把银子,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更是见着她身后站着的两名贵公子打扮的李祁毓同苏少衍,用膝盖想也晓得不是什么得罪的起的人物了。 这赌坊虽不大,人倒是多,长形的赌桌上花色骰子在竹筒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大伙儿提着颗心上前凑近,怕就是能将木桌给生生给挤塌。人群中,李祁毓和苏少衍被挤在了一处,一股熟悉的体香自苏少衍的身上散来,李祁毓心神忽的一滞,此时的光线正好,角度正好,他偏头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募地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右手不经意的将那人的手牵住,细长的骨节,微凉的触感,些微的挣扎,便被迫和自己十指交缠。苏少衍侧过脸好气的看他,见他薄薄的唇跋扈的扬起,墨黑的瞳却是故意看向别处……都多大的人了,手段还这样,幼稚。 那一瞬,苏少衍的心不知怎的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哈哈哈,三十六点,怎么样,臭老头,这回愿赌服输了吧!银子拿来银子拿来!” “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一身彪悍肌肉的男子恼气拿起竹筒再次打量,忽的大喝一声,“好你个死丫头你竟敢在爷爷面前敢出老千!” “谁出老 分节阅读_17 分节阅读_1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8 千了,你别血口喷人!”音量是有的,气势却明显弱了下来。苏少衍暗道不好,赶忙挣脱李祁毓的手挤开人群大步向颜羽走去。那时他没注意到李祁毓看他的目光,更没注意到李祁毓前一刻还扬起的嘴角是怎样的就僵了起来。 “颜羽,你退后。” 四年前的情境仍旧历历在目,李祁毓看罢,突然有一种很想笑的念头,许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依旧,景不同。 “多少钱我赔给你,她你不能动。” “不多不少两百两。” “可以。” “……”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为别人松开我的手。李祁毓冷冷看着这一切,左唇角的那段弧也慢慢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7章 最近这段时间,熙宁帝不知怎的总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也许,自己真是老了。他叹一口气,看着薄烟袅袅的铜鹤香炉,思维也恍惚起来。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帝师宋太傅也曾手把手的带过他,去年这个时候,他的老师驾鹤西游,他记得宋太傅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四皇子身上藏着股狠劲儿,虽是如此,却也是最像陛下。 有些话,藏着掖着也只敢到那个时候才敢讲出口呵。他阖目,内心一股深藏已久的亏欠募地迭然而出,对这个老四,他始终都关心不够。想那时他还小,北烨和燕次关系紧张,他怕出乱子,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敢去关心。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跟前那么近距离看着,也好似隔出了老远。 他也知晓皇族的亲情淡薄,他只是,不甘心。 “总有一日,你手中的剑指向的会是你的血亲。”这是那位和他情深意笃的皇七弟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因为,他们都会背叛你。”暗无天日的囚狱里,他背对着自己笑的戏谑。 真的不想杀死他们,真的不想。同样的话,他曾对自己说过千万次,但是没有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离自己而去。 小时候他也会想,或许是因为他们皇族一脉受到了神的诅咒。但等到多少年后,他才明白,他们不是受了神的诅咒,而是受到了恶魔的诱惑。 那个恶魔,就是他们自己。 秋天,总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季节。因为似乎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在这个季节发生,比如小七的谋反,比如帝师的去世,比如老五的叛变。难怪古人会说多事之秋。他重重叹下一口气,撩开帘帐试图看一眼窗外的星子,但是很可惜,晦淡的天幕上,月落星沉,如同一张只泼了底色的画页,是的,从他这个角度看去,从来都只看得到一片残缺的天空。 他想,或者等到他死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一面完整的,漏满星子的天空。他闭着眼,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他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如此,依稀能看出些他年轻时的风度。 在这之后,他终于决定为老四的归来举办一场家宴。他想,这或许是现而今的他唯一能给他这个的儿子除了物质以外的东西。 _ 熙宁帝有六个儿子,有时他也会很庆幸自己没有七个儿子,因为那样的话,便无法不让他怀念自己的小七。 这样也好,他如是安慰自己。 这番的家宴,除了目前正幽禁的大皇子和年龄尚幼的六皇子未至外,倒是一并叫来了苏丞相的四公子苏少衍。 熙宁帝非是个善于表达内心的人,这一点,李祁毓实则和他很像。听取了张公公的建议,这次的家宴,上的几样菜无非都是寻常人家团聚时惯烧的菜肴,除了模样精致些,便再无二致。 熙宁帝照例说了几句后,便是三皇子李祁祀最先敬的酒,李祁祀此人相貌颇为英伟,一袭深色亮面缎袍,更是衬得气质不凡。李祁祀道:“此番四弟回归,三哥未来及同你接风洗尘,实为三哥之过,来来,三哥先自罚一杯。”说罢一杯饮下,又斟满一杯饮下。 如是两杯,皆是见了底的,李祁祀冲李祁毓笑一笑,目光却是向着他父皇,且见熙宁帝对他略略颔首,旁人看在眼里,皆是一副的心照不宣。 随后向敬酒的二皇子李祁祯,与三皇子李祁祀不同,李祁祯虽也相貌不俗,却是十足的阴柔相,一双微挑的细长凤目,不笑时也似了在笑,李祁祯道:“二哥酒量不好,比不得三弟豪气,只这一杯,聊表心意。” 李祁毓一一回着酒,余光却是不时朝苏少衍的方向瞥去。苏少衍今日穿了件浅湖绿的软袍,更应出目色粼粼潋滟,湖色瞳下一点黛色泪痣,衡雅中透着股别样的风情,李祁毓看着他,当下只浮起了句: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四弟,当着父皇的面这么瞧着人家,可别是让人家误会了。”李祁祯挑唇对他嗤笑一声,又朝他碗里夹上一块鱼肉,“反正你二哥我左右是个断袖,也不怕人说。” “二哥这么说可是要教坏四弟了,该罚,该罚。”李祁祀接话下去又替他斟满酒,挑着笑道:“听说这几日颜羽那丫头都在丞相府住着,可是没把你吓着吧?” 苏少衍则是笑一笑,答的从善如流,“颜羽郡主纯良可爱,同小时候并没变太多,三殿下有心了。” “看少衍这一张嘴,就是会哄女孩子,几时也教教我?”借着酒劲儿,李祁毓倾身向他一举杯,“从前在燕次时就甚少听少衍夸一回人,敢情那时还差点以为少衍是个断袖,哈。” “王爷,你醉了。”苏少衍微一皱眉,心道这个家伙定是醋劲又上了来,可碍于众人在场,只得任得他。这边厢李祁毓的话未消,那边厢又听人接嘴道: “看是少衍好日子就要近了,四弟的兄弟就是我李祁祀的兄弟,到时哥哥定备份大礼!” “三弟这样豪气,二哥也不能寒碜不是?下回少衍来我赭寐殿里挑,但凡入得了眼的,少衍就都别跟我客气。” “……” 凡事上了年纪的,只怕都是爱看这一幕兄友弟恭的模样的罢。熙宁帝勾唇看着这一切,廊檐四下的六角琉璃宫灯照在他们明晦莫清的脸上,微风一曳,竟也有种瞧不真切的感觉,酒酣耳热之际,熙宁帝悄然退了场,留下一群洒拓的年轻人。 “四弟,趁着三弟睡着,这好容易搞来的三角焰火就我们两人玩儿好了,像小时候一样。”庭院外,李祁祯嗤笑声凑近李祁毓,纤细的身子半倚靠着他,黑夜里看不清,只模糊辨得两个颀长的影子叠在一起,仿佛粘在了一处。 李祁毓低嗯了声替他点燃。霎时一片流光溢彩,浓重的夜色也被一时映透,彷如坠下一幕光华灼灼的雨。 “四弟,有些话二哥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李祁祯的手覆上他的肩,低濡的声音差一分便被焰火声盖住,“从小二哥就是个死心眼,断也就断了,倒是你……”他用余光瞥向尚在殿内的三皇子李祁祀,“在这个世界上,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先失去什么,你这么聪明,该晓得二哥说的是什么。” 李祁毓转过头瞧着他,一副好似没听明白的模样,“哦?只不知二哥为何同我说这些?” “因为我们是兄弟啊,呵。”李祁祯拍拍他的肩,抬起下巴朝向星空,“你看,绚烂的东西,总是这么不持久。” 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和自己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呢。李祁毓对他笑一笑,忽的伸手搂向了他的细腰:“二哥小时候就喜欢这样抱我,现在换我这样抱抱二哥,好么?” 他闭着眼没有忍心回头看,因为他知道那边苏少衍的目光一定也正在看向这里。这座城是北烨最宏伟也最可怕的地方,他轻轻叹下一口气,请原谅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8章 在这之后不久,苏少衍就被熙宁帝认命为钦差大臣出派到北烨西南部的涪陵郡。有道是民以食为天,盐矿,一直是各国作为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而存在。在这片古老的中洲大陆上有几个最主要的产盐区,分别是长芦盐场,两淮盐场和蜀中盐场。北烨资源素来得天独厚,除独自拥有长芦盐场外,更在其西南部有一小块井盐的开采地域。 众所周知,井盐多出蜀中。在攘宋政权交替后,北烨这块地域便常常和大燮发生冲突。不仅如此,朝廷屡屡察看税赋,更怀疑其郡尉和盐商相互勾结,走私了一部分的井盐。所以从此次出派丞相家的四公子的态度上看,北烨朝廷确确对此事尤为的看重。 _ 深秋之际,露重沾襟,古栈道上两辆马车前后而行,系于马脖上的铜铃悦耳清脆,铃铃铃的声音不断在崇山峻岭间回响。此番出行,除苏少衍外,熙宁帝还特意给他安了名熟悉西蜀的副使,此人年纪颇轻,名唤云离,正坐在前面的马车里。 忽听“驭——”的一声,后车的青衣随从旋即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见着不远处一人策马而至,一双墨瞳如泓,黑袍黑发,分明是……随从心中一震,再抬首便见着那人对自己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他抿紧嘴,只得将准备说出口的话乖乖咽了回去。 “随远,是郡尉派来的人到了么?”苏少衍疑了疑,却许久没听见人回答。他皱眉,搁下手中的书卷,推开马车木门。 “你……”且见瞳前一张放大的脸,眉目俊挺,勾着唇对自己笑。 “累死了。”不管不顾的将他推入车门,便是缠住了腰,“听二哥说你要去涪陵郡,第一次离开我去这么远地方,我不放心。” “少衍,有人来了吗?”是云离的声音。苏少衍微微一怔,将侧帘掀开露了半张脸,想此时说路过显然不合适,只得道了句模棱两可的:“没事,是懿轩王。” “你叫云离么?”李祁毓楼紧苏少衍的腰将他挤过一侧,打量眼前的少年,一张俊脸俏的很,眸子黑白分明,瞳仁很大,多少还藏着些倔气,他点了点头,又道:“我听父皇提过你,你是云将军的公子。” “云离见过懿轩王。”云离对他一揖,转而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那个叫云离的好像对你有意思。”将窗帘放下,李祁毓贴上苏少衍的耳根轻道。 “见到谁你都这么说。”苏少衍将开始放下的书卷拿起,故意不看他的眼。 “吃醋了?那天见着我和二哥在一处所以你吃醋了?”李祁毓将他的脸板过眼前,一勾唇,便含住了。“告诉我你吃醋了。”霸道的含住不放,长长的鼻音拖得很重。 怕弄出声响,苏少衍只得动也不动,淡淡回了句:“没有。” “真没有?”那人用力咬一口,一双墨瞳看定自己,看的人就要脸红。 “真没有。”苏少衍垂睫又道。 “但我吃醋了,还吃的不轻。”牙关终于松开,但下一瞬,却将舌头坏心的伸了进去,下颚被一双大手用力托起,以更深的迎接他炽热的吻,“我想你了,想你了……” 分节阅读_18 分节阅读_1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9 霸道的一遍遍重复,不给人任何逃避的机会。衣扣被解开,露出惦念了许久的细致肌肤,吻沿着颀长的脖颈一路往下,激起怀内人一阵阵的颤栗。 “不,不行。”苏少衍忽的用力挡住他的手,“你不是不想被人发现么?”他撇过脸,不知怎的脑海中却是一再出现那日家宴后这人环住二皇子的模样,也同现在一样,真是……太可恶。 “你的意思,我现在只能望梅止渴?”右手中指按住苏少衍的唇,舌尖仍停留在被他凌乱扯开衣衫的左胸处,那颗粉色的樱桃小小一粒,恣意以牙尖衔住,“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吧?”随后手一松,将人抱了个满怀。 “少衍的身子,最舒服了。”他抬头看苏少衍,白皙的脸颊浮了层红晕,如同散落天边的晚霞。“其实明明不是最好看的,为什么……?” 当然不是最好看的,你以后还会看到更多好看的。苏少衍心下一黯,冷道:“还请王爷自重。” “又生气了,我家少衍就爱乱生气。”指尖点了点他的下巴,作出轻薄的模样。“等晚上,哎呦——” “王爷您怎么了?”听到一声古怪的声音,机警的随远随即扯了嗓子立刻跑到马车前。 “没什么,只是被,被撞了下。” 怎么王爷的声音听来有些古怪呢?随远摸着脑袋想不明白,“也许是栈道的年头有些久了,王爷您忍忍就好。” “不好!是炸药!”忽听云离大喝一声,随即栈道便开始轻微的摇晃,车厢内的李祁毓募地面色一白,当下拉紧苏少衍的手不由分说从车窗纵身越出了马车,下一刻,一声震彻山谷的巨响,整个空间仿佛因此而荡,而蜿蜒的古旧的栈道则似一尾被咬断颈骨的龙,顷刻间,尽褪生色! 爆炸过后,硝石和硫磺的气味和着人血的味道在空气中急速扩散,一条条的破碎的木板急急砸落,栈道之下,深渊万丈! 李祁毓拉着苏少衍的手,将他护近怀内,随即足间急点,反应过来的苏少衍,心神一紧,忙的顾自脱出,做出同样的动作。虽二人轻功皆轻功不错,但下坠的力量更大,放眼四下,光秃的山壁又无可以攀附之物,上,再无可寻之栈道,下,目测更有百尺之深。峡谷内急风盘旋,李祁毓对苏少衍点点头,二人便一齐向风的中心努力下跃去! 花冷琛曾在教他们轻功的第一天就对他们说过,越接近漩涡的中心,其实也就越是安全。但大多数人不相信这点,所以大多数人往往都死的比较快。末了花冷琛又补充一句,可见你们的确比较好命,因为你们遇上了我,就可以摆脱绝大多数的人的命运。 过了许久,他们终于落在了一潭有着深蓝色泽的水边,环视一圈,远处峭壁飞檐,周遭水潭密布,脚下幽幽的绿深深浅浅的向更宽广处蔓延开去。树冠遮天,草莽芥芥,更有毒草异花,含蕊吐腥,一层浅雾般的瘴气升腾于树莽之上,显得颇是神秘。 苏少衍的目光落回到李祁毓身上,目光一惊,道:“你受了伤?” 李祁毓墨瞳一痒,端一副的满不在乎:“如果废一条胳膊可以换你真心,我还是可以选甘之如饴的吧?” 苏少衍瞥他,一边故意露出一种就算你废了胳膊也别想我来照顾你的眼神,一边忙上前替他检查伤口,被擦破的矜贵的料子露出内中细致的皮肉,好在伤口还不算深,只是仍旧是伤着先前那个旧地方,让人觉得棘手。 倒是李祁毓看着他低眉关切自己的模样,只觉一阵心驰,他暗骂了句自己混账,但还是忍不住一把将人环住,“少衍,你怕不怕死?” “呵,如果你被杀,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能在这时还看似很有道理说着风凉话的,这世上恐怕也就苏少衍一个人了。李祁毓没吱声的搂的更紧些,苏少衍挑了挑眉对上他,心知这人又起了范禽兽心思。 “我们……一起吧。”那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029章 山岚旷寂,夜幕下,澹荡着一潭被搅碎的星。 夜如洒墨,深蓝的水中,是两名深情缠绵的男子。这番的幕天席地,让人格外的感到欢愉和刺激。 秋季的潭水已有了寒意,李祁毓紧勾着苏少衍的脖颈,借着水的润滑,他轻易的将自己送入了这人的紧致,自回归北烨,已不知多少个夜晚梦到了这样的旖旎。现而今如此,竟也好似有了些不真实,他用力的吻着眼前的人,一次次撞击着他的身体,直至这人发出动人而忘情的声音。 “阿毓,我们回去吧。”许久,苏少衍道。 发是湿的,脸是湿的,眉眼也是湿的,李祁毓抱紧他微冷的身体,扯了个晦明的笑,“也就在这,你肯跟从前一样唤我。” 上了岸,好容易在背风的水岸边生火,久疲的二人并排坐在了一起。拾来的枯枝并不够,只够他们生起一簇小小的火,火焰微红,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地上,是两团漆黑的影。 苏少衍小心翼翼的烘着两人的衣服,并不时重换过衣角。一旁的李祁毓则一边看他,一边心不在焉的盯着火苗上烤着的小鱼。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李祁毓冲他笑一笑,露出编贝般洁白的牙齿。 苏少衍看他一眼,淡淡道:“也对,我是夫,你是妻。” “你!”李祁毓瞪他,险些扔了手里的两尾鱼,忙不迭又将两根木枝并在一处,才腾出一只手来搂他的腰。 “因为一般都是夫让着妻,你看我什么都让你,自然我是夫。”苏少衍直起身迅速跨开一步,让他扑了个空,不徐不疾又道:“你看你又开始胡闹了,还说自己不像妻?只有妻才会这样胡闹。” 李祁毓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一把甩在旁边的石头上,转身向他扑来。“好好好,我是妻,吃掉你的妻。” “怎么身上这么凉?”李祁毓拧着眉,将他搂紧抱向火堆边,“都是我不好,但是……你也让我忍太久了啊。” “你不可以娶她。”他突然重重开口,“因为你是我的。” “又开始歪理了。”苏少衍捡起那两尾小鱼,轻轻吹了吹。“总有一天,你也要娶人的。” “不会的,除了少衍,我谁都不要。” “但我不能娶你,更不能嫁给你。”苏少衍将一尾鱼递给他,淡淡道:“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在一起的。” “你不相信我?”李祁毓没有接他给的东西,一双黑色的瞳死死盯着他,仿佛就要将他拆骨入腹。 “我们都是男人。”苏少衍继续。 “那又如何?”李祁毓急急反问,旋即又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正视自己的眼,“我不在乎。” “我在乎。”苏少衍垂下目,“你不懂的。”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永远都不可能懂,”李祁毓将他牢牢抱死,霸道的吻上他的目:“我不管,也绝不允许!” 苏少衍拍拍他的后背,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这个人霸道起来,真是……有些可怕。 “少衍,你睁开眼,我送你一样礼物。”许久,他的手转而捧上苏少衍脸,“还记得那时我们在燕次,我一无所有,只能送你唯一属于自己的扳指,这一次,和那夜一样。” 苏少衍睁开眼,看着他的瞳,墨瞳幽寂,唯有一两点拖着弧线的亮芒,他心中一疑,募地看向天幕,且见一点疾驰而过的飞星,开始是几颗,而后是数颗,越来越多,划过天际,划破苍穹,如同最绚烂的焰火,用燃烧一刻的热情,照亮天际,落成亘古以后的传说。 “阿毓。” “嗯?”苏少衍看着他,闭着眼慢慢将唇贴了上。 第一次,苏少衍主动吻了自己,李祁毓心中且惊且喜,竟一时没了动作。黑夜中,他看见苏少衍的睫毛在自己面前颤动,因为长,所以那一点的颤动也显得无比清晰。许久,他听见苏少衍对自己说,“你我皆一无所有,本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李祁毓搂紧他的肩,任汹涌的情绪恣意发泄于他水色的唇瓣,久久的,久久的。 正一夜天地浩大,天顶的星芒漏在他们的身上,持续着,如落了千年的飞雪。 _ “焦了,很难吃。” “第一次弄能做成这样不错了,你还挑剔!” “我只是就事论事。” “你不吃给我吃!” “不可以,我也很饿。” “……” 那一晚,他们并肩坐着看了一夜的流星。其实这当中他们也并没有说什么太多矫情的话,他们只是偎依着,如同原野上两匹互相舔伤的狼。 许久,李祁毓对苏少衍道:“少衍,我们不回去了好么?” 苏少衍看着他,一时无话,随后他替李祁毓脖取下挂着的银链,淡淡道:“赌一次怎样?如果是双数,我们就再不回去了。” 李祁毓点点头,看着他将圆球中缝的按扣打开,取出那一粒玉骰子,在下塘郡,沈殊白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大,千金台的骰子皆是阔绰的玉质,说来一点也不奇怪,李祁毓细细摩挲了下,不知为何,一时也觉怪亲切的。 “谁来?”苏少衍问。 李祁看着他,将骰子握紧在手心,道,“我来。” 双手合十,轻轻在掌中摇了摇,旋即向空中抛出一条斜线。 两双眼,一段弧,一个点。他们屏住呼吸,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黑夜里,那一瞬太长,那一瞬也太短。似乎谁都还有没看清,玉骰子便已坠了下来。 “黑色,三点。阿毓,或许是天意让我们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使命。”苏少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如果李祁毓没去注意他那一对颤的很厉害的睫毛,就压根不会发现。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身影让人产生种无可言喻的心悸,李祁毓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错了,他形容不上,所以他只能去上前一拥这人的肩膀。 “少衍,你就信我一次好么?”他将下颚惯性的抵上这人削瘦的肩,轻附上苏少衍的耳道,“或者你要我发誓也可以。” 苏少衍却是摇了摇头,他摸着李祁毓耷在背后半干的发,决定不将当初送李祁毓骰子的初衷告诉他,因为如果有自己改变不了的变数,那不如就这样深深的,深深的,烂死在心里。 _ 第二天,懒懒的日头将他们唤了醒。明媚的光线从树逢中漏出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落得一片的斑斑驳驳。清晨的山谷内空气分外清新宜人,李祁毓下意识的去看苏少衍,却见苏少衍的双颊仿佛抹了胭脂般透出酡红,他心中一惊,忙将手背抵上了苏少衍的额头,这灼热的温度,分明是因昨夜受凉发了烧! “少衍,少衍!”他唤了几声,忙将人搂进怀中 分节阅读_19 分节阅读_2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0 。苏少衍睁衍看他,动了动唇。且听那人又道:“少衍你病了,都是我的错,害你昨夜受凉!你喊我一下好不好,不要这样吓我!”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十足的熟悉,十足的吵,不过却是……在紧张自己? “我记得那时你学过药理,快,告诉我怎么做?”模样都有些不管不顾了,干脆摇醒他好了!李祁毓将他晃了晃,又不敢用太大力,大清早憋的一头是汗。 “嗯,你别晃了。”苏少衍扶额,终于张口,“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何当初师父不教你药理了。” “啊,你还有心思说笑,快跟我说怎么做啊!” “实在是,人到你手上不是药到病除,是药到命除呃。” “……” “咳,其实发一次热就可以。” “哦?不过你看你现在病成这样,我怎好勉为其难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0章 山谷中,李祁毓就这么背着苏少衍来来回回的跑,中途他们甚至找到一只缺了个口的紫砂茶壶。虽然小是小了点,不过李祁毓转念一想,还是决定用它来煮药。 事实上,在他李祁毓看来,世上的药草实在都长的差不太多。所以到了最后苏少衍每指向一处,他便兴奋的直接简化成:“草!找到了!” 苏少衍对此默默的冷了好几回,但看着李祁毓一脸认真的侧脸,他只好默默的又将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老半天,终于找齐了苏少衍说的几味药。李祁毓便问他,“人都说能医不自医,你这药真靠谱么?确定喝了就能好么?”苏少衍看他,又看看药,表情淡淡的:“没事,基本可以断定吃不死人。” 李祁毓横他:“你这是耍我耍上瘾了?” “其乐无穷。” 听罢李祁毓差点过来又要挠他的腰,奈何看他现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得将拳头缩了回去,瓮声瓮气指着好容易烘干的药草道:“那什么,你快教我弄这个。” “叫师父。” “什么?” “叫声师父来听,我总不能白教你啊。” “你!哼,不做了!这药我不做了!” “哦,那随便你。”苏少衍撇过头,脸靠向树干,又打了个哈欠似乎准备睡觉。 “过分,苏少衍!我从来不知你竟是这么的趁人之危,还趁的这样大言不惭!……好吧,你!师父,教我。” “乖,”勾了唇,苏少衍抚了抚他额间微翘的发丝,湖瞳深深的,也不知望向了哪里。倒是李祁毓低着脑袋,自然不得看见。 _ “如何?”李祁毓献宝似的看他将东西一股脑喝下,却是一丝眉头都没皱起,便疑道:“我记得那时你很怕苦味儿啊。” “不难喝。” “啊?” “我是说名师出高徒嘛。”苏少衍看他,一双粼粼的眼弯出了三月的湖光,李祁毓看着他,险些魂儿离了壳子出了窍,他侧过脸,一边搂过苏少衍的腰,一边道:“少衍,你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勾引我?” 苏少衍没回话,只伸手抚上他的脸,沿着轮廓一寸寸摩挲,无声的时光里,如同在记录什么。李祁毓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捉住他的手,问,“颜羽那丫头……你是几时认得的?” “七岁。” “可恶,居然比我早了六年!那……然后呢?” “那时她还小,鬼主意又大把多,哥哥们都不喜欢她,她来苏府,只和我一处玩。” “那你?你喜欢她?!”声音一沉,李祁毓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苏少衍不用看,都晓得那脸一早是铁了青。 “听真话吗?”苏少衍反问,长长的睫毛眨着像是在勾引。 “当然!” “若说不喜欢,那才是骗你。” “!” “那时的她一点看不出现在的半分漂亮,整日里就像个小猴子似地上蹿下跳,”苏少衍的淡淡道着,越说越回味般唇角也一点点的弯起来,“我从前一直不怎么喜欢女孩子,总会觉得做作,但她不一样,还很可爱,我……”话未完,唇便被那个妒火中烧的人肆意堵了。 从没哪次像今天这样,如同火热的胸腔里要喷薄出什么,一定还被弄出了血,血丝的味道搅在口腔里,粘合着这人独有的占有欲、偏执、以及蛮不讲理。 “她不一样,她很可爱,那……”余后的两个字分明是我呢?苏少衍看他死死憋着不往下说的模样,活像个没分到糖哭闹着扯着自己衣角的孩童,等自己好容易喘过气,才慢慢道:“怎么谁的醋你都吃呢?” “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声音很低,专注目光却是深的可怖。 “她不喜欢我。” “什么?” “她从来只当我是哥哥,她喜欢的人,是云离。” “那小子……” “放心,云离功夫不在你我之下,便是落了崖,轻易也死不了。” “听你这口气,像是早料到了什么?” “作贼心虚,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表明他们心中有事。在来之前我和云离其实就商量过,一旦发生意外,便先在涪陵郡东北的桑郅县会和。我曾翻查资料,在蜀中一带,我北烨占井盐口四处,最主要的三处在桑郅县、宣酉郡和涪陵郡。 就位置而言,宣酉郡居最北,桑郅县相对中心,东南部的涪陵郡则与大燮距离最近。从距离上看,若当真存在盐走私,涪陵郡应是最快捷的出盐口,但我认为,和涪陵郡遥望不过百里的桑郅县或许可能性更大。一来,据朝廷的提供的资料看,盐业会馆在桑郅县的存在数量最多,二来,虽从地图上看桑郅县并不真正与大燮接壤,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奇跃山大片的崎岖山势让我们造成了错觉。一直以来,北烨和大燮在这一段地域上,皆约定俗成的都是以奇跃山之南的郁水为界。可是反过来想,越是复杂的地形,难道不越就是为假定中的私盐运输提供了天然的条件么?” “少衍。”一番话听完,李祁毓墨瞳内的火苗蹭蹭的就给燃了起来。 “嗯?” “难怪父皇会派你来,没想到你还真是做官的料啊。” “自然,接下来你会发现我更多的优点。” “不许跟我耍嘴皮子。” “我苏少衍从来摸着良心讲话,从来不耍嘴皮子。” “……” _ 在这之后不久,苏少衍身体恢复,他们日间休憩,夜间赶路,以苏少衍早有后招随身携带的第二份地图为向,穿越崇山峻岭,终于于九日后抵达了桑郅县。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起来飞快,后来苏少衍多少次在梦中看见那夜的流星,总觉得一切仿佛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在山谷那几天,或许就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了罢。 但在这之后,他只能叹气,他想,也曾有那么一次机会,我们可以自此寄情山水,幕天席地。就像少年时看浣花洗剑的结局,主角们最后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但那时我们都没有,因为那时离未来还很远,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我们都还想试他一试,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当现实不复我们往昔的憧憬,我们才知有些事是没有办法了,因为命运是如此,选择有时只得那么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1章 蜀中一带夏季炎热,冬季寒冷,雨水较多,日照较少,而气候特点体现在建筑特色上的,便是人字坡顶,出檐深远,悬山结构突出。放眼望去,成排白墙青瓦的房屋错落有致,醇厚中更透一股随性率然。 此时苏、李二人来到的桑郅县亦不例外。一路的奔波,来时已是了下午,收敛了日头,抬眼再望一望,小县城功德牌坊上的云层似吸满了劣质黑墨的硕大棉花,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妈的又要落雨!”耳边传来街边路人的随口谩骂。苏、李二人皆易容而来,自然少沾水为妙。一转眼,窄而拥挤的街道瞬间变得松畅起来,苏少衍眼疾手快,趁着杂货摊的大娘收摊前抢下最后一把伞。 伞开四十八骨,素白绸面上飘了几瓣墨梅,仿佛梦里江南的缱绻,但分明……是把姑娘家用的伞。 “这伞我要了,大娘,我出一倍的钱。”话未落,手已然伸了过来。灵巧的从背后将伞换到另只手上,这只手再顺势将已准备好的钱准确抛到摊铺上,一系列动作完毕,苏少衍抬眼,对上一双和自己同样错愕的眼。 同样的厚度同样的技法,是天山派的人! “师叔,不带你这样欺负小辈的。”苏少衍挑上抹笑,即便戴着张假人皮,也难掩住那双澄如三月之水的湖色瞳。 那边屋檐下看着自家少衍眼见着就要被调戏的李祁毓终于等不住跑上前,一把将人护在身后,道:“少衍,这人是谁?” “是师叔。”三个大男人,一把姑娘用的伞,自然连一半的风雨都遮盖不了。 李祁毓白了那人一眼,高瘦个子,一张半真半假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神色。旋即,他接过苏少衍手上的伞将人拥紧,道:“花冷琛和你什么关系?” “师弟,”来人将头往他们的伞里凑近一分,啧道:“不错么,果然是冷琛才能教出的徒弟。” “故人万里无消息,便拟江头问断鸿。”莫名其妙的一句,来人对他们笑一笑,道:“我叫顾昕书,是你们花师父的三师兄,也是……曾经的爱人。” “啊?” “我单恋的。” “……” 顾昕书告诉他们,为了花冷琛,他学了很多冷笑话,受这个三师叔的影响,现在天山派的的后辈们一个比一个无比热爱讲冷笑话,苏李二人对此很苦恼,原以为好容易可以摆脱花师父,哪晓得天又让他们碰上一个顾师叔。 作为长辈,这位顾师叔体恤后辈,决定请他们去吃一顿好的。然而在这个小县城,实在也找不出没什么太好的,经历七转八拐,顾师叔终于将他们领进了一家朴实的民宅,顾师叔嘿嘿一笑,道:“看你们这样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个叫农家乐,师叔今天就带你们来开开眼!” “……” 一顿饭,吃的李祁毓脸上自然是乌云密布。苏少衍则一贯的看不出悲喜,李祁毓心想,这个会装的家伙一定在心里把这位顾师叔从 分节阅读_20 分节阅读_2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1 恶鬼道诅咒回畜生道了。 顾昕书道:“你们多吃些呀多吃些,在师叔面前你们可千万别见外,冷琛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哦不,应该是比我的徒弟还亲呀。” 苏少衍淡淡笑笑:“师叔此言严重了,只不知师叔前来此是何要事,让前来探亲的少衍同堂弟好生惊讶,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呵。”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其实包含了许多内容,李祁毓一旁听着,都暗自被苏少衍惊艳了一把,只是那个弟……让他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痛快。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出会同馆来置办些门派里每年需用的杂货,”咂咂嘴压下一口雕花,又道:“这样一算,冷琛也走了都有七年了啊。” 答的避重就轻,一个回球,又将话抛给了自己,苏少衍看他,按下疑惑的心思将话接下去,“师父从前鲜少提及门派,少衍心下好奇,不知当年师父是为何离开门派?” “怪我,怪我唐突了他……”显是戳到了伤心处,拿酒杯的手不经意的颤了一颤,“他这人天赋高,性子傲,生的也好。你晓得,我们天山派从来只招男人,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里忍得下来,索性就有人断了袖,掌门看在眼里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我同他原是住一处,感情也好……” 说的原是花冷琛当年的风流韵事,一旁心不在焉模样的李祁毓几乎都要来了劲。 “我们天山派一向有个习俗,门下弟子满十七就可算作成人,成人礼过后,经门中各师父的进行考核,最后由掌门考核,若成绩合格,便可自行下山游历一年。我和冷琛同岁,本约定一起下山游历,我心中欢喜,更为此一直努力,可到底人的资质摆在那,那一年,我俩同时考核,结果冷琛通过考核,我却留了下来。也许,有些事横竖都是天意,他下山不久,便喜欢上一个女人,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咽下一口酒,似在浇灭心中的火焰,“那女人我晓得,很漂亮,还是个公主,只听说性子不太好,是给宠坏了。后来我终于得下山,我听说他去了燕次的下塘郡,于是我去寻他,接连找了半个月,终于在一家小酒馆边上找见他,那日他喝得烂醉,还被店小二扔在墙角,他冲我又是哭又是笑,他说他的心肝要嫁人了,嫁给北烨的皇帝,呵,她连那皇帝的模样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你说好笑不好笑?我骂他,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我是心疼他啊。我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他不晓得,他心里惦记别一个。他听不得人家说他心肝的坏话,也听不得我说他心肝的坏话,他揍我,揍的我一鼻子都是血,最后他打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李祁毓静静听着,脸上早没了丝毫笑意,铺了块大红布的圆桌下,苏少衍试图去碰他的手,都被他躲了开,苏少衍替他夹一块平素爱吃的辣子鸡丁,他只当没看见了,苏少衍问,“那,师叔你还在意师父么?”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顾昕书抽了抽鼻子,饮下一口热辣的酒,借此分散掉他那想掉泪的冲动:“说不在意是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喜欢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但便是再喜欢又能如何?那人终究是不领我的情,再说了,总是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痛,倒不如寻一个一起过日子的来的真切实在。” “林中有两条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怀念着另一条。”顾昕书如是说。 “师叔,我敬你。”李祁毓举起酒杯,墨瞳微眯着似无意掩饰内中锐利的锋芒:“但是师叔,如果我是你,绑我也要把他绑在身边。” 话音俯落,苏少衍的心也跟着极快的颤动了一下。那时他不知道,当有一天这个人真的言出必行时,他的心里落进的居然不是欢喜,而是刻骨的难过,就像拼命将过往一点一点的从心里挖掉,即使那么的不舍,却偏又那么的狠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2章 和顾昕书分开后,苏少衍估摸着云离也该到了,便先和李祁毓在云离一早前已定下的客栈住下。蜀地素来湿气重,苏少衍担心李祁毓多少有些不惯,便向小二要了三楼的客房,虽心里明晓得李祁毓定要同自己睡,碍着面子还是要了两间。 说来,自己和云离认识的比颜羽还要早些,幼时父亲苏榭元做丞相,云离的父亲云毅做将军,两人一文一武,本是要结儿女亲家,不想后来两家皆生得儿子,这事只得作罢。按虚岁算,云离比自己小一岁,少时的云离也不似现在这般模样,除了自己,对谁都认生的紧,又总爱跟着自己后面叫衍哥哥,那衍字还总吐不清楚,有时自己忘了理他,他便开始怄气,但也不闹不哭,就是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后来两人长大,联系也渐少,直到他被派去同四皇子一同出质燕次,再听说而后没多久,云离也被调去了蜀中。 “想什么?”一个用力从背后将人楼紧怀里,脑袋惯性的支进颈窝里,动作态度亲昵一副不由分说。 “想云离……” “是么,”话未完,腰却用力被一紧,勒的人近乎不能喘气。 “想云离估计也快到了。” “这还差不多,”手松开,吻已经落在了耳垂上,将人按上墙垣,便是霸道的开始索吻。 咚咚咚—— “该死!”李祁毓咒骂了一声,没好气的打开门。 “王爷怎么在少衍的房里。”是云离的声音。 “小离你来了。”苏少衍唇边浮了丝清浅的笑,听这言辞真是亲昵的很呢,不用说,那边厢的李祁毓定又是醋了。 “王爷说他那间走位不好,想和我调一调。” “哦。”还真是个难伺候的王爷呢,云离低应了声,再看眼李祁毓,目光里多少也存了那么些不善,“少衍,你第一次来,今儿我先陪你去转转好不好?” “好。”答的倒的真爽快,一旁的李某人当下差点没忍住要发起火来。 “王爷也一起吧。” 听这口气,好像我李祁毓成了那买一送一的顺带物了。李祁毓冷哼了声,心道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我看不出,我若当真不去了不就正好称了你的意么? _ 雨后的古井街被月色轻易勾勒出一道温润的影,街灯如河道里次第绽开的莲,将夜色衬得正好。 蜀中的深秋,并未觉过多被秋风裹挟的凉意,今夜,街道长的人极多,为的是那一年一度的灯火节。关于蜀中灯火节的习俗由来已久,至于说灯火节中最最让人期待的一项,便是这射灯虎了。 街道上人群熙攘,苏、李、云三人并肩走在石子漫成的街道上,俱是看不出心思。适时连贩卖各式小玩意的手推车上都被挂了几只五色的灯,微风一曳,整条街都仿佛被笼进了一个斑斓的梦境里。 嘈杂的人群仍旧热闹的很,当然,最热闹的还要数当地组织的谜社了,这日谜社成员们会结伴而出,事先将一只只扎的严实的绢灯系于一根细长的铁丝上。谜灯一般分四面,三面贴题签,一面贴壁,此灯又名弹壁灯。猜中者揭签,根据难易,奖品亦存在差异。 在县城,读书识字的人毕竟少,故而题目大多也出的容易。在此的青年男子们跃跃欲试,只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好生显他一显。 “五句话打一句成语,不就说的是三言两句么,老板,给钱给钱!” “这个我晓得,春去也,花落无言,打的是一个榭字,嘿。” “这个最容易,我来揭这个,山水之间,一方独立,不就是咱涪陵郡嘛!” “哈哈哈……” “小衍——”边走着,忽然间一声不重不轻的唤,似是瞬间击中了魂。仿佛顷刻被调换了戏台,主角粉墨登场。人群中且见一人逆流而至,蓝衫飞扬,熙熙一望,风清月朗。 “我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第一个认出你来。”沈殊白冲苏少衍不正经笑一笑,苏少衍也抬眼看他,许是那眼神太过直白通透,一瞬间,天地都似逼仄进了这一幕的情境里。 看出苏少衍的出神,顺着眼神一望,李祁毓当下便把苏少衍用力扯回了身后,狠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看我家小衍啊。”看看老远处隐着的几名神色端肃的黑衣随从,分明知是有事而来,仍旧道的如此拓然自若。 “殊白,好久不见。”苏少衍淡淡道。 喜欢听他唤自己的名,近了,沈殊白上前一拥苏少衍,附耳轻声道:“我很想你。” “放开他。”刻意压低了音调,碍着云离在场,李祁毓只得对着干巴巴道一句,且是沈殊白一副的懒理得他,拥了许久,这堪放开。 沈殊白来这一趟,自然是为着干系重要的事。 逆着人群的方向,一行四人又回到了先前预定的客栈。原沈殊白这一行是为的自家兄长公子襄的事,是了,在现下大燮呼声最高的,除了他公子殊白,就剩下公子襄。 遇的这样巧,自然不能全靠了缘分,此时此刻,他们尚不知晓,将要带出一个怎样惊天的阴谋。 沈殊白告诉他们,自己派人跟了襄很长一阵子,前几日才有了些眉目,言道而桑郅这个地方,据自己所查,应是北烨四地井盐的中心枢纽没错,又言襄这个人一向贪财,私盐低买高卖,桑郅跑不了就是他的渠道之一,而他此次前来,也是为切断襄的在这里的财路,现而今有机会假人之手,没有道理不跑这一趟。 苏少衍听后旋即将自己先前同李祁毓所言关于齐跃山的情况一一道出,沈殊白略一颔首,当下便拟一计:一面,自己会调人细查齐跃山盐走私路线;二面,仅有路线图还远不够,盐走私,官商勾结总是少不了,许得一人负责出郡尉府,寻找关键证物——账本。 最后,再按苏少衍原先计划试探会馆,只不过,改成了假借公子襄之名,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公子襄会在每年的三月、七月和十月前来桑郅收一次盐,虽今年的收盐之期已过,不过假借之名,如何也好过乔装混入。为全万一,自己亦会调派明灯暗浦以护周全。 一旁莫不出声的云离随即插话:“若是此,难道就不怕会馆的那些个起疑么?” 沈殊白却是笑了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不单要引起他的注意,还要引起他的紧张,牌收的久了,总该亮一亮。” “你是想引蛇出洞?”李祁毓逼上他的眼,问。 沈殊白将折扇在手心点了亮点,自若开口:“你想,现在是十一月,算来便是第二次来,如果会馆之人起疑,必会联系襄,襄若来,他便暴露,于我便多一成胜算,他若不来,私盐一事亦成定局。”顿一顿,又道:“每个在位主事的人,总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怪毛病。不过说来也是,帝君之位你争我夺,谁能比谁更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3章 盐业会馆,北烨民间的盐业组织,除去本身对井盐的运销外,还是对蜀中一带盐文化的体现。追溯北烨夏文帝以前,蜀中一带井盐均由官府控制,而后帝 分节阅读_21 分节阅读_2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2 位更迭,直至百余年前的宣德帝登基,才开始允许民间组织运销井盐,当然代价便是每年极高的赋税抽成。 所谓私盐,就是违反官府禁令,以低于官府的价格贩卖给他人,当然,在这个边境贸易尚不通达的中洲,私盐的出口,则是明令禁止的。 在桑郅县,盐业会馆之多,当属北烨四地盐产区之最。而要说桑郅势力最大的盐业会馆,则非是秦暮馆不可了。 秦暮馆,背靠齐跃山,紧临桑郅最繁华的地段常清街,顺街可直抵到涪陵郡码头,建筑物座北朝南,主建筑依次布于南北中轴线上,次建筑对称于南北两侧,属四合院布局,由山门、戏楼、大殿、廊楼、厢房及耳房组成,四周用廊楼相连,整个建筑布局巧妙,层次分明。亦是具有典型的蜀中会馆的建筑风格。 据云离所言,秦暮馆的大当家名唤宋卿可,因惯戴一只左耳的蓝眼翎羽耳坠,所以人们又称她称翎羽夫人,乃是一介女流。 此时精心易容过的苏少衍和李祁毓正踏过戏台的入口,准备拜会这位翎羽夫人。 _ 苏少衍第一次看见翎羽夫人的时候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翎羽夫人年龄约在三十上下,一张保养极好的鹅蛋脸,有种岁月也抹不去的天成韵致,明丽的绛色锦袍刻意露出曲线优美的雪白脖颈,全身最引人注意的是左耳那独坠一根的孔雀翎羽,翠绿而柔顺的翎羽随风而曳,眼帘随意一扫,正中一圈艳到惊心的蓝。 只那一眼,已是难忘。 但,最让他深刻的却不是这点,而是夫人雪白束腰下垂着的一方碧色通透的玉佩,圆形的蟠龙模样,龙头处还正正飘了抹花,这样恰好的大小,这样恰好的玉质,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苏少衍心想着,微微皱紧了眉。 翎羽夫人朝他们盈盈一拜,挑眉问:“出盐几格?” 原是结语暗号,好在沈殊白一早将情况告知了他们,苏少衍遂颔首,道:“白银航道。”白银航道其实指的是桑郅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流,名曰:斧溪河,斧溪河乃是连接桑郅自东向西两口自流井的重要河流,正是因为这,使得斧溪河两面的井盐进一步得以开发,间接成为北烨最重要的井盐口之一。 话语落,便见翎羽夫人中指在白瓷杯口绕了绕,再抿下一口茶,问:“没想到公子襄这次要的这么急,呵,我猜……你们总该不会是公子殊白派来的探子吧?” “若我们真是公子殊白派来的探子,想必夫人一早便不让我们入内吧。”苏少衍温声笑道。 “哦?那,信物带了么?”翎羽夫人凑近了看苏少衍,高超的易容术掩饰了原本清俊的面容,只唯余得一双湖光色的瞳仁,流转间,显得灵透异常。 诈,抑或不诈?苏少衍心沉了一下,面色仍旧自若,他微笑笑,决定孤注一掷。“苏衡愚昧,私以为已将主子吩咐一一记牢,故不知夫人此言从何而来?难不成,是苏衡这堪来,才又改了规矩?” 一旁李祁毓且听着,都为他捏了把汗。此时却见翎羽夫人一笑,道:“难怪公子襄会派你来,要说这份胆识,当真不知要胜过我的手下多少。” 好家伙,果然是诈。顿了顿,只听翎羽夫人又道:“说罢,公子襄这次又要追加多少?” “不多,二百吨而已。”苏少衍并未避开她的目光,“此番夷州盐仓被毁,主子不是这才想到了夫人么,说句大不敬的,这个天下除了官家的盐,哪处又能和夫人的相比呢?” 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一石二鸟。翎羽夫人走上前,酥胸在快抵上苏少衍的手臂时停住,她朱唇轻启,道:“翎羽曾有幸在雍州呆过一阵,知晓一位名医惯以素心雪里为药引。” 苏少衍没想到她竟然能嗅出自己身上极淡的体香,心思再一转,笑的春风和煦:“敢问夫人说的可是孟大夫?衡少时多病,幸得家父出路遇上孟贵人回邠州省亲,这堪捡回一条性命。” “都是旧事了。”翎羽夫人摆摆手,显然没料得苏少衍会答的如此磊拓,饶是提及雍州,苏少衍反倒不经意看见她瞳中一闪而过的黯淡。 “那么,十日后,码头取货。”翎羽夫人道。 _ 从会馆出来,李祁毓便一直闷闷不乐。李祁毓冷冷道:“那个邠州,你还真能编。” 苏少衍没多注意他的表情,只道:“编?那些都是真事。” 李祁毓没话了,心底不知何冒出一个想法,这个苏少衍对外人尚能自若如此,对自己,他实在不知能有几分的真意。苏少衍自是不明白,便问:“你脸色不好,是累了?” 李祁毓声音瓮瓮的,道:“没累,只是不想回去。”自然不想回去,脑子被门板夹了才会回去让你对着沈殊白那头狼。 苏少衍指着对面一家馄饨铺温声道:“那去吃些东西?” “不去,没胃口。” 又不知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了,苏少衍好气又好笑,拉过他的手,细细摩挲了:“也就只有这里最暖。” 只这浅淡的一句,许就是他的极致了。李祁毓蹙着眉,感受那微凉的指尖触着自己的手掌,就像少时苏少衍睡着,无意识的往自己怀里蹭。侧颜又对上他的瞳,见着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也看着自己的脸,不知怎的,心就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李祁毓张了张嘴,索性又合上,有些话,不说出来也没什么罢。 “我听小离说桑郅的灯影牛肉丝味道十分不错,殊白还在客栈,我们买一点带回去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有些话不说出来还是不行啊!李祁毓皱眉,倏地一把攥紧他的手:“不准!我还是想吃夫妻肺片。”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偶尔傲娇真还挺萌的。。。那啥排错了时间不好意思 t t ☆、第034章 云离回来的时候,李、苏、沈一行人正在客栈的一楼喝茶,店小二见着又来一名风流公子,看着那架势,还以为他们是打牌九三缺一。 云离朝苏少衍使了个眼神,示意事已办妥,一旁李祁毓且看着不免又醋了醋,倒是沈殊白一脸练出火候的模样,一套的寒暄功夫看的人叹为观止。 四人心照不宣的入了房,旋即开始商量对策。 沈殊白道:“按下十七杀座不提,云将军,不知你这边准备的如何了?” 云离自然想不到沈殊白会这样快的摸清自己的底细,只得道:“奉圣上旨意,离不敢懈怠分毫。” 苏少衍心中一跳,听云离继续道:“此番有备而来,云家军随时待命。” 云离四年前来蜀中,原是为的这事,苏少衍没想到看似平庸的熙宁帝竟在此秘密训练了一支军队。许是应了那句话,对手往往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云离皱眉:“果真如少衍所言,涪陵郡郡尉钱柏确有涉嫌包庇一事。”苏少衍心中募地一沉,点了点头。 沈殊白走上前拍拍他的肩,余下两人一旁瞧着,只觉那架势几乎就要将人搂了去,再互视了眼,皆是各怀心思。 _ 十日很快过去,不论结果如何,苏少衍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交货时间选得是深夜,这一夜,幕色稠如墨洒,暗淡的星子隐匿在云层后,衣摆为风而轻逐,细细摩挲着地面,街角处不知哪来的野猫倏地叫了一声,无端让夜透出一股诡谲。 直抵涪陵郡的码头边,是一字排开的货船,深沉的夜色恰到好处的遮掩了被迫压低的吃水线,码头边的民居并不多,实际上,这里的大块地皮早已被秦暮馆买下,为的就是这一次次见不得光的交易。 黑夜下,那一点反光的蓝羽,如河里跃动的浮灯,带着那么些幽寂和飘渺,闪入人的视野内。 “货在舱里,不过按老规矩,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婉转的女音道。 “这自然,我们先验货后付款。”苏少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多年的习武经验告诉他,在这个看似安静的夜色下,有一缕不安分的气息,已经早早潜伏在自己看不见的视野里。这一点,他身边的李祁毓显然也发现了。 他知道,他们一定已经暴露。 他不动声色的环视着这条窄而直常清街,自己的两侧是几幢稀疏的民居,面前正对着的则是白银航道,他想,危险应该来自河道中,或者,舱内。 他的面上仍旧带笑,他的步子也依然沉稳,他清楚自己的轻功固然不错,但同时应付几十个高手,他虽然够自信,但还不到自大的程度。 他勾了勾唇角,他知道并不是一人在战斗。他用眼神告诉李祁毓,叫他不要进舱。 夜色是一张伪善的脸,轻易的模糊了人的容颜。 他和李祁毓的「夜视」一向练得极好,或许这便是他们自信的来源。但他想不到,之后的变数也就在这里。 船是内河船,船头尖,吃水浅,而船舱深,为全万一,今日他和李祁毓特意随身缠了柄精铸玄门软剑于腰间,此剑薄如绢,刃如月。讲究刚柔合度、转折灵活、以空灵制胜,配以天山派的鹤雪剑法,着实称得上相得益彰。 堪登上船,苏少衍就知危机并不在舱里,他假意打开舱门委身进入,李祁毓则刻意和他隔出一段距离,等待河岸下的杀手自行暴露。 无声的默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被称为「双翼」的年岁,他们对彼此点头暗示,一点不寻常的水波动荡,都逃不过「双翼」的眼睛,募地他们抄起腰间的软剑,动作快的仿佛是黑暗里一闪即没的鹰。 水花四溅的瞬间,十数条自水底窜出的人影募地撕开夜的沉寂。同是杀手,瞬间的迟疑,就足以折损掉对方的性命。水的阻力,已经足够让「双翼」掌握先发制人的契机。 「双翼」的剑极快,或点、或刺、或格,无一废招,不仅如此,无间的配合更让剑势更加缜密而跌宕,仿佛这并不是一场修罗之嗜杀,这一场空灵的死之舞。 对方杀手的武力也并不弱,不仅如此,一招一式中,更透着股分外的熟悉。究竟是名噪一时的「双翼」,苏李二人也并未因此分神,两柄软剑如分错吐信的灵蛇,一片光,挑过最尖锐的狷狂,一点芒,挑碎最深沉的执妄。 “停、停手——”片刻之后,一声夹着粉香的唤自岸边飘入耳内,倏忽间让杀手们动作为之一滞。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有人注意到,一把刻着蟠龙纹饰的长剑此时已经架在了翎羽夫人雪白的脖颈上。 “刺杀懿轩王,你们好大的胆子!”一阵如水漫的脚步声,旋即而来的是聚拢如昼的火炬,适时的云家军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盐走私的账本在此,夫人你还有话好说?” 翎羽夫人黛眉一挑,望着云离手中的账本,久久吐出几个字:“这不可能。” “证据在 分节阅读_22 分节阅读_2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3 此,还有何不可能?”云离冷哼声,大喝道:“给我带下去。” 翎羽夫人努力挣脱他的手臂,却是大笑一声,“那东西,你们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 “有夫人这句,已经足够治罪了。”苏少衍软剑一收,飞身来到她身边,又取过云离手中的账本,翻开一页,道:“你说的没错,这本的确是假的。” “你诈我!” “兵不厌诈。”苏少衍顿一顿,沉静的眸子闪了闪,道:“夫人的确魅力无匹,但是很可惜,现在真的账本也已经在我们手里了。” “……” _ 本来,按理说,私盐一事至此应是告一段落,但是,那一夜的苏少衍却是久久无法入睡。他想,同为天山派的李祁毓实在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世上之事不是戏文中的段子,哪里来那么多的恰好。但让他奇怪的是,李祁毓并未表现出丝毫的诧异,至少当着他的面没有。他以为,或许是李祁毓想等他开口;或者,等李祁毓自己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同他说。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串起来反复思量,他抿紧了唇,并不难猜测出这里头的厉害关系。终于,他悄悄穿好了鞋袜,走向了府衙的囚牢。 狭小的囚牢内,他看见那个名为宋卿可的女人,微垂着目,斜倚在剥了灰的墙垣上。那根美艳的翎羽耷拉在她的颈窝里,此时却像只打霜的翠鸟。容颜依旧是那个容颜,眉眼依旧是那个眉眼,只是,风华不再,只是,气度不存。 他叹一口气,想那最哽在后头的话,许就是最放在心头的话,他说:“姨娘,少衍来看你。” 女人睁开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如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苏少衍上前一步,将酝酿了百转的话道出,他说:“颜羽是我未婚妻,如果您也如我这般,就请不要毁了她。” 他阖目,终于记起为何在看见宋卿可腰间的玉佩时会有那样强烈的熟悉感,因为幼时的记忆来的是那样模糊而深刻,那年他和颜羽初遇,彼时的自己不过是个内向而赧然的少年,颜羽对他说,如果我能偷来阿爹最视为珍宝的玉佩,你就同我笑一笑好么?于是她做到了,那时他看着颜羽迎着阳光的笑脸,以为她是他的劫。 “你真会好好待她么?”宋卿可迎上他的眼,目光里有一种深邃不可拒的动容。 苏少衍同样直视她,那个声音是分明的疏淡,又分明的坚定,他说:“我会保护她,用我的全部生命来保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5章 转眼便到了腊八,腊八节是北烨独有的节日,算一算,这还是李祁毓回北烨后的头一个腊八。云离毕竟熟悉蜀中,便提议一并品尝广源斋的腊八粥,腊八粥又名七宝五味粥,乃是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制作,再和水煮熟,最后以外用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及白糖、红糖、琐琐葡萄以作点染。 苏少衍听罢却是一直心不在焉。最近几日李祁毓虽表面上与寻常无异,但他一旦想起那日他心神不宁的回到房间后,李祁毓背对着自己,呼吸极浅,总不由得手心冒冷汗。他将憋在心中的事反复思量,终始仍放不下那颗悬着的心。 他想,这事其实很好理解,盐走私,无非牵扯两头的关系,现在的一头是已经明确的由沈殊白告之的公子襄,那么另外一头则是表面看来的秦慕馆的翎羽夫人。 而由天山派的人神秘出现于桑郅,及码头交易时出现的和苏、李武功套路如出一辙的杀手来看,天山派与翎羽夫人之间应至少是存在雇佣关系。翎羽夫人乃是一介女流,仅靠姿色成为一方翘楚显然不足以说明问题,意外中,自己又发现其随身玉佩和淮安王原为一对,再详观其相貌,与颜羽实在相似,最后加之那日和翎羽夫人狱中交谈,可确定翎羽夫人就是颜羽生母无疑。 思路继续往下推,提出淮安王是其幕后靠山这个假设也就变得合情合理。然而,问题的症结也就在此处,想淮安王坐拥一方,玉食锦衣,位高权重,本应无生计忧才是,可现在这一面囤积钱银,一面豢养高手,还一面刻意巴结自己的父亲苏榭元苏丞相,除了谋反二字,苏少衍给不出比这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他知道自己赌不起这个万一,可他不敢说,但又不得不说。他蹙着眉,以致李祁毓端着碗七宝五味粥推门入门,他甚至都没有察觉。 一碗粥还冒着热气,混着五谷的香气瞬间溢开,苏少衍募地睁眼,人已经被李祁毓圈进了怀里,“是不舒服?”如流水淌过墨玉上的声音,那人一双关切墨瞳直定看向自己,苏少衍闷嗯了声,开始觉得自己是看不清,看不清眼前这个人,也看不清他自己。 “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理。”苏少衍垂下睫,取过李祁毓手中的银匙,故作不经意搅了搅。 “你是父皇钦点的大人,这话如何要问我了?”勾了唇,声调却是不在意的扬了扬,李祁毓将他圈紧一些,故意道:“你总不该是看上那位绝艳的夫人了吧。” 苏少衍淡淡答了句怎么可能,心底却仿佛泄气似的,不知何,他突然想起少时偷看演义时读到的一句话,说的是白首相知犹按剑,他想,也隐隐的觉得,或者总会有那么一日,他们会悖离彼此的初衷,越行越远。 隔着薄雾,他将目光在李祁毓的侧脸描摹,那种感觉着实形容不上,仿佛薄烟化成了一幅水墨,看这人一袭滚金边的黑袍,他的身影在薄雾里隐去,在他的身后白茶渐次胜放如雪。 “走神不是个好习惯。”李祁毓看他迟迟也吃不下一口,索性拿起银匙替他喂了,看他漂亮的双瞳略带迷茫对自己眨一眨,也觉分外的满足。 粥堪喂的一半,人已被半拖半就的抱上了床。太久了,仿佛什么东西藏在心里太久了。李祁毓将他带在自己身下,动手解他藕色的袍子,苏少衍看着他,只是看着,他没醉,目色里却有新酒的况味。 李祁毓封着他的唇长久的开始索吻,他没有回应,他知道自己在走神,第一次面对情欲,自己居然可以保持如此的清醒和冷静,李祁毓停下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道:“少衍,你有心事。” 苏少衍叹一口气,瞳内一现波澜,他问:“那天在狱中的话,你其实是都听到了罢?” 李祁毓大抵没想到他会直接至此,即是怔了片刻,又慢慢点了点头。 不想竟承认的如此坦然。 苏少衍微抿着唇,打量着他隐在暗影中的半张俊脸,突然觉得那一瞬的光阴也变得如永夜的长寂。李祁毓直视他的眼,好半天,才道了句乍听来毫不相干的:“你以为父皇为何会同意我来?” 苏少衍偏过头,想起熙宁帝那样一个连青梅竹马都可以肆意放弃的人,就更不要提一个随时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皇叔,或者熙宁帝一早就提防上了,而他之所以会派自己来查,实际上,这里头也有让丞相和淮安王撇清关系的意思。之后又同意让李祁毓一同前来,更是要说明皇权不容他人染指。 原是如此,他一任王爷,终究不可能只为自己孤身犯险。 原是如此,那样多的希翼,说半天都不过是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冗长的光阴里,仿佛彼此的声音都变得轻不可闻。李祁毓的目光从上落在他的脸上,他说:“你有多少本事我清楚的很,但我就是放不心。” 苏少衍静静听着,问:“你的意思,现在陛下是已经摸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你是为这个生气的?”尽管脸上并看不出多余的神色,李祁毓心中明白,苏少衍这个人,实在是太善伪装,便低头亲了亲他湖色瞳下的泪痣,又道:“也对,我是早该告诉你的。” “连我都没有发现,难不成跟着你的那些影卫是陛下的「八骏」?”关于「八骏」,苏少衍也不过听他父亲提过而已,据说「八骏」的典故是来自一幅名为八骏图的画,乃是由八名顶尖高手组成,其神秘程度比明灯暗浦的十八杀座有过之而无不及,更难得的,是这个如影子般的组织伴随着北烨皇权长达三百年的统治。 苏少衍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陌生,明明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干涉,可实际上,一切的一切却全都掌握他在的手中,他一直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是聪明的,但现在,他发现他的那点聪明根本经不起这人的一点推敲。 他是君,自己是臣,再聪明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被当颗棋一样利用来利用去。他详装镇定的对李祁毓笑一笑,补充道:“你是王爷,实在是应该的。” “少衍,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眉峰一挑,旋即便是雷霆密布。李祁毓到底不是沈殊白,对自己,他永远不可能大度过他的底线以及他的占有欲,李祁毓捧过他的脸,狠狠亲上几口:“天底下的人都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你不可以,明白么?” 苏少衍没说话,那个声音淡淡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念及同门之谊么?” “你是不一样的。”如此避重就轻的回答,不打满分看来都不行,苏少衍伸手抚上他的肩,募地手指攥了紧,再又盯上他的一双墨瞳,月光下,烛影里,那个声音里包含着无限悱恻又恨恨的意思:“真不知我为何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大抵是因为喜欢,才会患得患失罢。 “我很欢喜。”久久的,李祁毓对着他的耳吐了口热气。 苏少衍闭上眼,任那个身影覆上了自己的眼睫。他想短暂的忘却这人的所为,他只想,这样或者就已经很好了罢?时光荏苒,记那么多没用的终究也没什么意思。 他其实从来都知这人的野心,只要阻在他面前的,他通通都会毫不犹豫的斩除掉,而自己若想留在他身边,除了变成替他杀人的刃,真正又有别什么方法?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6章 一夜星河逶迤,星光隐约透过纸窗,朦胧中,苏少衍睁开眼,听见一阵琴音如清泉般淌入心间。 曲调并不如何熟悉,苏少衍合衣下床,生怕惊醒枕边睡的香甜的人。寻着琴声,苏少衍提着八角灯盏来到客栈的后院,自从来到蜀中,他因一直忙于公事,实在并未来至此处。光鉴的石子路细细蜿蜒,软风拂动枝条,抬眼,见得不远一处婆娑藤架下,一张乌木琴,一袭温雅蓝衣。 星光自天顶而漏,散落的熹光落在他拨弄琴弦的修长的手指上,夜色下看着,只觉那骨节也呈现出青松石般的质感,琴声袅袅,所漫之处,有如绽了一池吐幽的晚莲。 “你有心事。”琴音乍然而止,一模一样的语句让苏少衍心神为之一滞,沈殊白起身,潋出几道银丝的衣摆随之曳动,苏少衍不容置否的笑笑,他从不知沈殊白琴弹的这样好,这让他很有些意外。 “明天就打算启程么?”沈殊白走上前,单手捧上他的脸,声调软而柔和:“如果你走了,我会很想你。”苏少衍也没避开,他心里清楚沈殊白心底和李祁毓到底是一样的人,唯一不同的,不过是表现方法不一样罢了。 “会用这种方式,殊白果然特别 分节阅读_23 分节阅读_2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4 。”苏少衍目光示意了眼古琴,心照不宣的笑一笑。 “只是想走之前来看看你。”沈殊白的目光停在他的形状清丽的水色唇上,这样近的距离,他也会想上前啄饮,但他只是一笑,目光笃定:“小衍,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你会想回到我身边来?” “或者,你们谁我都不选呢?”苏少衍冲他笑笑,长睫眨一眨,有风情的意味。 沈殊白将他拉过来看的更深一点,指尖拢上他微凉的面颊,不正经道:“那样你不会舍得的。” “哦?那你尽可以试一试。” “你激我?”沈殊白转而楼上他的腰,对他的耳垂轻但言辞凿凿的开口:“说起来,你那点功夫,我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此言一出,苏少衍旋即怔了半瞬,沈殊白是大燮的公子殊白,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不会功夫,只是想不到……沈殊白自料得他的反应,唇一勾,温热的吻已然落在了他白皙的后颈上,“别动,让我多抱一会。” 罢了,苏少衍闭眼,想。久久地,他问:“你刚弹的那是什么曲子?” 沈殊白略微叹一口气,将食指按上他的唇,轻轻摩挲了,“原来是没听出来么,那算了。” 很久以后,苏少衍才知道,那曲子的名字叫《凤求凰》,关于《凤求凰》曾有一个极美丽的故事,说的是大才子司马相如思慕一名才貌双全的美人,名唤卓文君,他在月下以琴声相邀,最终抱得美人归。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原说的是指尖流淌的心意,他苦笑,不禁想那时便是听出来了,又能如何呢? _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苏少衍无法料到宋卿可会刚烈如此,竟自尽在狱中,进而导致淮安王冲冠一怒为红颜,以迅而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这场蓄谋已久的谋反。 而此时,他和李祁毓正在准备启程回雍州。接下来,便是早不来晚不来的花冷琛的无端出现,聪颖如苏少衍,亦是一早猜到了这其中的利害。 同一刻,沈殊白接到明灯暗浦「上封」的来信,信中道,淮安王已在李祁毓等人回雍州一路上埋伏了大量杀手,誓要为宋卿可偿命。至于自己这方面,面临即将来到的公子襄一系列或明或暗的报复亦在所难免。 他合上信,不经意触上李祁毓的目光,他们在对方眼中看着自己,他们清楚,这条王者之路,本就是一条血路。他们谁都没有退路,因为退路就是死。他们是必须舔舐着敌人的鲜血活下去,更为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活下去。 苏少衍在心中假设过花冷琛为天山派来此的一千条理由,却没有想到花冷琛来此是为和天山派撇清关系。苏少衍道:“少衍敢问一句,那位顾师叔在师父心里,可有丝毫的分量?” 狭促的车厢内,花冷琛看着他年轻的脸,虽也感慨,虽也不舍,虽也怀念,但终究只是化作唇边淡淡一缕苦笑,他说:“这世上除了鸢尾,没有其他任何人值得我放弃。” 苏少衍点点头,花冷琛看着他强作理解的颜,心道,究竟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他想,就算我理解你的不解,又能如何呢?说到底还是抵不过我心中一个答案不是么?他拍拍苏少衍的肩,继续: “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你想象的光明和公平,有时为了你想得到的,你或许必须为此先失去十倍不止。我不贪生,也不怕死,只是因为答应过一个人,绝不可以先一步离开她。我是你的师父,有必要告诉你这个道理:死很容易,活着很难。” 这一次,他没有用为师,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苏少衍看着他俊朗的脸,很想读的懂一些,读的深一些。 “此行艰险,你多保重。”竟是沈殊白同李祁毓说的话么?苏少衍撩开车帘,不置信的望着日光下互视的二人,那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拥有着相似际遇的他们即便嘴上不说,心头究竟还是惺惺相惜的。 他开始不懂他们,不懂这些曾和自己朝夕相对的人。 _ 虽知晓对方杀手是天山派之人,但为安全起见,他们仍旧易了容。苏少衍心中清楚,他和李祁毓皇命在身,乃是非回雍州不可。花冷琛自愿留下帮助他们,沈殊白看看也就没说什么。 自桑郅回雍州,可选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正道,也就是他们来时之路;另一条则是立于崇山峻岭间的五尺道。试想,如果淮安王是故意放出消息,那么他们基于有所防范,势必然会选择自小道离开。反之亦然。 人生有时无非一赌而已。他们对视着,且听略略思忖后苏少衍道: “撇开消息来源的真假不提,先说这刺杀,走正道的话距离长且目标明显,再加上对方皆为杀手,此时只怕欲杀之我们而后快,所以我认为,他们埋伏在容易得手的五尺道的可能性会更大。当然,这么说并不排除另一个可能,想那日对方已见识过你我的武功,天山派能登上台面的人本就不多,故倾巢而出的可能性极大,但他们为全万一,应会在两路都埋伏上杀手,实际上,他们也是在赌,以杀手的多和少来下一次注。” 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只是,面色的从容实在不像是在讨论着自己的生死。 花冷琛桃花眼一翻,冲他颔首一笑,道:“不愧是为师的弟子,实在是深得为师真传呐。”李祁毓听罢抽了抽嘴角,心道这人如何就能这样不要脸呢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7章 此一程,他们先雇了搜商船沿白银航道向北,打算抵达卫城后继续乔装改走陆路。苏少衍心里明白,此行就算他们身边有影卫「八骏」相护,但毕竟对方在明,自己在暗,多留个心眼,如何也不是件坏事。 深秋水枯,河道上的往来船只也就不怎么多,为全万一,他们三人已连续两日憋闷在商船内。期间他们下过棋,喝过茶,甚至连骰子格都已玩上,仍觉无趣的很,苏少衍看着花冷琛,心中浮起一事,便问:“不知殊白一身功夫师承何处?” 适时花冷琛正在一人自娱自乐的下着棋,听闻苏少衍的问题,手执的黑子顿上许久,才道:“步月行。” 步月行,剑术界的一朵奇葩,关于他的传闻江湖上一直流行着几个不同的版本,一者说他极为风流倜傥,玩世不恭;一者又说他虽洒脱不羁,却是形貌猥琐,不过在所有的传言里,皆会提到一句相同的,那就是他十五岁出道,十七岁剑挑中洲大陆风头最盛的十七门派,二十二岁时就被人称作中洲剑术第一人,想来如此性格乖张的人会收弟子,也是件奇事。 此时花冷琛已将黑子缓慢落下,随即不屑的哼了声:“那个呆子。” 敢情是有段故事?想一想也是,凭花冷琛和沈殊白的关系,若说他和步月行相识,实在并不足为奇。只是堪听得那几个暧昧的字眼,又逢此时话题穷尽,苏李二人四目相对,忍的那叫一个好不煎熬。 许是听出徒弟们的疑虑,花冷琛慢悠悠解释开:“当年为师把顾昕书赶回天山后,遇上的一个死缠烂打的小孩,为师看得出他天分极高,身手也不错,只是想不到……” 话断的恰到好处,话停的恰到好处,未尽的言辞总容易引发大家强烈的兴趣。花冷琛清清嗓子,却是挥挥手道:“为师累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去罢。” 苏少衍、李祁毓:“……” _ 一行三人抵达卫城时,是两日后的傍晚,卫城不过是个小镇,但因此地方圆百里内只得这么一个小镇,加之此时又近年关,因而往来赶集的人也就显得格外多了些。苏、李三人自无暇耽搁,打算随意找间客栈住上一宿,翌日便要启程。 “这位公子,请留步——”脚下一住,来人便是匆忙拽住了花冷琛。 “寅午戌见卯,申子辰见酉,巳酉丑见午,亥卯未见子……咳咳,老夫瞧公子这命相……”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头儿摸摸飘飘白须,凑近了嘿嘿一笑。 “如何?”花冷琛心不在焉的扫了眼身侧幡布上活神仙三个大字。 “活神仙开口,一问三十钱。” “那你不如直接去抢或许还来的快些,”花冷琛瞥他一眼,目光无意望向了他身后另个摊位写着「白菜价,年前最后三天」的横幅,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价钱能在他家问好几回了。” “那怎么一样,我这个,不灵不要钱的!”老头儿一跺脚,小眼睛怒着一副要翻脸的架势,“我可是好心提醒公子,看公子这一副命犯桃花的命相,最近又偏惹上不该惹的红鸾劫!” 花冷琛默默抽了抽嘴角,道:“哦,你就这么确定是红鸾星,不是兔儿神?” “连这都晓得,大叔,你还敢说你忘掉了我?”传来的声音很年轻,抬眼看面容也很年轻,苏李目光二人当下一住,在那名身穿紫衣衫,有着削尖的下巴,一双狭长含情目,以及淡朱色的菱形唇瓣的年轻男子身上得了个形容,矫情。 当真矫情。 果然,矫情的他果断被花冷琛嫌弃了,“怎么又是你!”他大叫一声,却立刻被甚至比他还高出两寸的男子用力揽住了,那人乌黑的瞳仁盯紧他,专注的目光仿佛某种动物,模样可口的菱形唇瓣同时开阖: “大叔,月行找你很久了呢。” 步月行? 这个毫不避讳,还肉麻的一万个紧要的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步月行? 苏少衍同情的望一眼花冷琛,同一刻脑海中冒出一幅应景的画像,一只金毛的巨型犬曲着前掌蹭在花冷琛怀里,一边揩油一边不停的嗅来嗅去…… 李祁毓嫌恶的看来人一眼,忙拉过苏少衍,嘀咕道:“妖孽一只,生人勿近呐。”言罢目光旋即落回到苏少衍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啧了啧,“果然还是我家少衍这样清淡的最合人心意。” “你当是菜么?”甩开他的手,苏少衍没回头的向前走去。 “喂!少衍你等我……” “……” 于是这一行三人,就此变成了一行四人。 苏少衍算半个闷葫芦,李祁毓话也不见怎么多话,花冷琛除了爱讲冷笑话其他便不见得如何闹腾,唯独剩下个简直不说话就该要抹脖子的步月行,让这原本枯燥的一路竟也凭添了几分生气。 且因着这人的身世太过传奇,传奇到几乎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故而到最后的最后花冷琛等人也就懒得再纠结于他究竟要不要也易个容这个问题了。 可惜步月行是属于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的典型,虽然花冷琛的那一套也对此毫无办法。天色渐晚,众人瞧着暮 分节阅读_24 分节阅读_2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5 色,决定先在卫城留宿一夜。 步月行一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跃跃欲试的表情,看罢李祁毓果断将苏少衍护在了身后。 不多时,四人便决定在路边一家横匾半新的「悦来客栈」投宿。正好客栈的店小二端着铜盆走出,眼见着他们就要进入,立刻上前拦住了为难说: “几位爷,小店今日客满,只剩下两间下等房,不知……” “要了。”步月行眯眼一笑,顾自将话给接了:“反正大叔皮粗肉厚,想必也不会不习惯,哦呵呵呵。” “小衍,为师同你住一间。”花冷琛朝苏少衍递了个颜色,道。 “不行,虽然他长的是不错……”步月行当下一急,对上李祁毓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一忙长手长脚蹭到花冷琛身边,委屈道:“可是大叔,月行很久没开荤了啊。” 此言一出,三双眼便齐唰唰钉在花冷琛脸上,花冷琛咳了咳,开始庆幸自己还好戴了张人皮面具,旋即抽了抽唇角,面不改色道:“大侄子要吃荤是吧,好好好,一阵让徒弟给买去,想吃咸的还是辣的?为师年纪大了,记不住,小衍赶紧替为师记好啊。” 众人:“……” _ 如店小二所言,客栈内的住房条件确确非能如何摆上台面,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里能使用的家具除了仅有的一张床和一张四角圆桌外,就是斜对着床头的活动小木窗,苏少衍进门后将床褥铺好,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李祁毓一边看在眼里,一边嘴角就慢慢翘了起来。 这些日子本是惯了夙夜难寐,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苏少衍褪了鞋袜堪堪在躺进床内,李祁毓便凑近了环腰楼上。奈何客栈不甚如意的隔音效果实难不让人皱眉,苏李二人这边厢且睡下,那边厢便听隔壁房间一声哐啷响声,紧接着一声生怕人听不见的抱怨:“大叔,你不要这么凶啊!” “你个小狼崽子!再不给我安分点,别怪我把你踢下床去!” “大叔你眼力还真差,你刚瞧见我哪只手不安分了?嗯,你忘了那回是谁把你伺候的比神仙还快活了?” “闭嘴!那时要不是你,哼……臭崽子你给我停下,你的手是放哪里!” “挺激烈么,”李祁毓楼紧苏少衍的腰,眉眼含笑:“不如我们也?” “你明天是不想赶路了么?”苏少衍推开他的手,狭小的床板随之带出吱呀的声响,李祁毓趁机将人压于身下,适时的星光覆在他的眼睫上,有如一汪粼粼的春水。李祁毓盯看了半瞬,低头含上他的半片唇,百无聊赖的唤了几声少衍,忽听隔壁房的喧嚣又起: “大叔,你看我多尊老爱幼,瞧这么小一张床,我都好心好意让你睡下面。” “……咳,好像没人介意你睡地板吧。” “大叔,你看今夜月色正好花香正浓,实在适合与佳人约把臂同游呢。” “……是吗?敢情我得自插双目,放眼只望见一片黑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8章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了摸约半月,四人才来到徊水,翻过徊水后的天行山,便是向雅郡,他们此一行无惊无险,平静的几乎就快要让人放松警惕。 向雅郡是烨中转向烨北的一座大城,隶属二皇子李祁祯管辖范围,李祁祯是在熙宁十九年被封的楚江王,李祁毓心知这位二哥不是什么省油的主,且他们此番乃是易容而来,公然亮出王爷密令,不是等同于不打自招?当然,如若他们能继续顺利通过向雅郡,那么在这之后的路途应是畅通。 连日的暴雨让眼前的山路变的泥泞,李祁毓看着这满眼荒芜,他明白自己没有时间耽搁。 “小哥这是要去向雅郡省亲呐?”一位背着捆柴的老头儿经过,见着李祁毓忽的一住:“瞧小哥这般好相貌,新娘子想必也是知书达理的很呐,嘿嘿。” “在下……” “小哥听老夫一句劝,现在回去可不好哟,从前些日子开始这里的雨就下个没完,我听老张说先前几个跟你一般模样的小伙子回去就歹势的遇上泥石流咯。”许是听出李祁毓的犹疑,老头儿看看他身边的苏少衍又道:“怎么,小哥这门亲也是头回省?身边的新娘子也不给提醒提醒?要晓得这天行山可是出了名的山高沟深,地势陡峻,地面的土层又松动的很,一个不小心……唉唉……” 新娘子?他是在说苏少衍? 李祁毓转头再看一眼苏少衍,募地发现那人的手还被自己紧紧攥在手心里,倒是苏少衍一身湖绿衫子,白皙的脸虽是棱角柔和了些雅致了些,可也不至于女气啊?再说了,上哪找胸这么平的女人啊!他抽了抽嘴,见老人家一步一蹒跚的向他身后的花冷琛走去。 “兄弟这是要去向雅郡省亲呐?啧啧,瞧兄弟你这小媳妇的俊模样,不过还真是高……比我家那口子还高啊。” 敢情是个疯子。李祁毓叹一口气,见着苏少衍半青半白的脸看不出神色,又扫一眼自己,倏地将手抽出,淡淡道:“看不出你哪点像夫了。” 居然这么轻易就吃味了。李祁毓好气笑笑,再看眼花冷琛和步月行那边,才知自己压根不过小巫见大巫。 二人吵闹折腾一阵后,只听花冷琛不冷不热道:“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我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男女有别啊,”随后又摸一把鼻子,冲那个前来说辞的老头儿一作揖,“果然是俗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 “大叔,你晓得我从不怀疑你的想象力,”步月行冲他露齿一笑,旋即不管不顾的缠上他的脖颈,贼贼道:“为回敬您刚才的那句话,月行只说一句,死磕才是硬道理啊。” 苏少衍揉着眉骨没说话,心道这二人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_ 本来,如若走正道的话,抵达向雅郡也并不需要如此费神,但由于城中前几日出了一桩离奇的灭门事件,且被灭门的还是郡中数一数二的富绅大户,又说这杀人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郡尉无奈之下,只得封城彻查此事。李祁毓听后深深锁了眉,他闭上双目,心知这事有蹊跷,世上哪里来这么多巧合? 他从来非养尊处优的皇子,他望着横在面前的这一片绵延而高耸的山脉,想,既已行到这一步,纵人力不能及,也要赌它一赌,绝不可退后! “还磨叽什么劲儿,趁着天亮要走赶紧走啊!”步月行嘟囔句,眉一扬,从包袱里拿出条长而结实的绳索,道:“要不要来玩个游戏?全赢全输的游戏?” 旋即一勾唇,将绳索的头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凑近了花冷琛,“如果和大叔你死在一块,我也赚到了。” 花冷琛抽抽嘴角,颇无语的望向苏李二人,苏少衍道:“从天行山的走势看,一般人徒步翻越需大半天,粗约估计就是个七个半时辰左右的时间,不过凭我们四人的轻功,支撑四个时辰应是无碍,但是,怕就怕这莫测的天气。再者,你我身上衣服皆是棉、锦之属,极易吸水,试想,一旦下雨,你我身之衣物必将成为负累。” “分析的不错么,到底是大叔的徒弟。”步月行面露赞色,又道:“不过,路是走出来的,而不是说出来的。” 典型的行动派言论。此时李祁毓则是点点头,看了眼天色,道:“俗话说有雨天边亮,无雨顶上光。虽然天行山雨势难以预料,但今日应不会落雨才是。而且现在离天黑还有五个时辰,时间尚充裕……” “王爷,你直接说兵贵神速不就好了么。”步月行懒懒打断他的话,“大家饱食而来,一阵上山,除了带足饮用水之外,尽量减轻负重,我会领你们从小路走。” “你认识路?”花冷琛一叹。 “不久前我才从里头出来,你说呢?” “月行,你这么说,总不会人是你杀的吧?”苏少衍风轻一笑,道。 “所以说小徒弟哪能几时都这么聪明呢?”步月行哧一声笑出来,眼波里闪一圈的轻蔑:“那个死胖子说我染指他闺女,他那个满脸长麻子的闺女,嫁不出去就赖我,嘁。” 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要灭门吧?苏少衍心道着,可一想到自己也曾为明灯暗浦的十七杀座「双翼」,即是闭了嘴,他想不出这位一路嬉笑的男子,杀起人来会是怎样一副触目惊心。许是看出苏少衍的疑虑,步月行上前拍拍他的肩,细眸一敛,目色晃人:“我虽杀过人,却不至于乱杀人,这种过时的栽赃嫁祸,我步月行还真看不上。” _ 翻山越岭这种事,不是说你功夫好就可以的。更多的时候,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即便现在有了步月行带他们走小路,为了保存体力,三人仍旧没敢有丝毫的大意。 天行山之险再于它的高和陡,虽然此时已近深冬,但若因此低估对手的耐心,就也太小瞧曾为「双翼」的苏少衍和李祁毓了。 一行四人,本来的顺序是步月行开道,其后是苏少衍,李祁毓,最后是花冷琛。奈何李祁毓死活不肯让苏少衍在自己前面,只得又调换了顺序。 连日的阴雨,让本就不好走的山路变的更加泥泞,步月行领着众人走的乃是一条羊肠小径,路边的委顿杂草可以看出这条路平素走的人应是不少,所谓下山容易上山难,算来从山脚至山顶的距离应是最难的路途,虽然天行山陡峻非常,好在四人武艺皆不弱,走了摸约一个时辰,四人便顺利行至了半山腰。 步月行让大家稍作休整再继续赶路,此时苏少衍已有些气浮,倚着个大石块微微吐纳几番片刻后,便将行囊中的冷馍掏出一块递给李祁毓,许是伸出了手才发现自己手间沾着土,彼时李祁毓转已过身来,自己的手就这么凌空悬着,收回来也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只觉烫手的很。 “你脸怎么这样白?”李祁毓显然没看出他的心思,顺手接过冷馍,另只手已然覆上了他冒着细汗的额,半命令道:“你一定是累了,先靠着我歇一会。”苏少衍面上浮了丝苦笑,不知为何自己的不情不愿总是在这人的霸道专横里败下阵来。 步月行看罢身边一对你侬我侬的两人,不由酸了把牙,想想是又耐不住拉过一旁的花冷琛,半嗔半真道:“大叔,月行也很累了,你让我靠靠。” 花冷琛扫了他一眼,一副的拒人千里:“色即是空,月行你是想东施效颦吗?” 步月行一手搭上花冷琛的肩:“拱手江山讨你欢都可以,区区效颦又何足道哉?” 花冷琛摇摇头,一个委身闪到了旁边秃的只剩了枝杈的树下:“天可怜见,此孺子不可教啊不可教。”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9章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四人检查了次绑于腰身的绳索,再次上路。山势渐陡,每行一步也变得吃力,一双腿似乎有原先的一倍重,急促的呼吸过后,汗液终于从层层衣襟后透出湿来,李祁毓 分节阅读_25 分节阅读_2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6 遥望高峨山脉,虽明知一步步都在努力,可每每望向山顶,都觉得目标依旧遥不可及。 “还有一小半就到山顶了!”步月行倏地喊了声,“都打起精神来,注意脚下的路。” 步月行说这话并非空来风,如果说之前的路考验的是人的耐力和体魄,那么接下来的的路途则考验的是人的细心和胆识。 陡仄的山脉仿佛到此被自然的鬼斧神工劈的唯剩一个断面,望群山,孤壁千仞,俯河川,悬渊万尺!山岚萧瑟,芜野旷寂,一派千山鸟飞绝的况致。 云苍之下,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径沿着峭壁细细蜿蜒,宛如古树上一条匍匐着前进的黑色巨蟒。也只是到了这里,除步月行外的三人才霎时通透了,明白了腰间绳索的含义。 “尽量贴着山壁走,万不要轻信自己的轻功,罗盘到这里都会失灵,这里的情况很怪。”呼啸的山风贴着耳廓,绝顶高手如步月行尚且说出这样的话,其他三人就更加不敢大意。 出弓哪有回头箭,现在再提后悔已经没什么意义。此时的四人默契的放慢了速度,除了细心就还是了细心,明明不过五尺的间距,彼此的对话却被猎猎的山风鼓荡的不知到了何处,索性再不言语多余的话,省下气力,只为迈过一个又一个山阶,足畔零星的碎石从峭壁滚落,再听不见声响。 近了,更近了,心底唯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告诫着自己不可以停步,可一双腿却似被灌了铅,虽也强行提起了真气相助,却发现不过是车水杯薪。气力总会耗尽,面色亦趋苍白,终于需要大口喘气,可发现那一点呼入肺腑的气息,还未着底就已尽数用完。 高耸的天行山屹立于缭绕云间,环顾四周,苍山巍峨,五岳壮阔,即使压抑着心神,也不得不叹下一口气,感慨唯有当自我真正置身于此才能发现自身的渺小,一如蜉蝣之于池渊,池渊之于瀚海。 似不经意地,一缕湿润水汽被山岚悄悄带入,敏锐察觉的苏少衍暗叫了声不好,步月行却是早一步,声调一扬,道:“快走,是过云雨!” 山间多云雨,本就是常事。奈何他们正处于陡峻的山顶处,山路若经雨水冲刷,一个不小心,极是容易打滑,再加之此处频发泥石流,状况就更是危险万分! 许是因缠着绳索的关系,四人气息一沉,皆已感应到了彼此的心意。足下强行再度运力,适时山顶堪过,虽是下坡路,但窄的仅容一人余通过的小径却并不见得好走,彼此加速的步调带起脚下的石砾若飞沙坠落,转瞬不见了踪影。 一声闷雷响起,不多时,骤雨若冰凌漫天砸下。 人快,雨势更快。人是精疲力竭强弩之末,雨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感应着彼此的心跳,因为他们清楚,越是危险的时刻,越要冷静万分。 而在四人之中,苏少衍的情况则最是危险。不支的体力让他的苍白的面容变得近乎透明,与此相伴的是一阵又一阵的耳鸣,如此长距离的跋涉,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视力也开始变得模糊,他紧了紧手心,只剩最后一个信念苦苦在支撑而已,他偷偷将匕首藏于手心,默默的想如若真出现那个万一,也绝不能拖累他人,更不能拖累身后的那个人,绝不能! 雨水转瞬湿透衣衫,他仰头看着雨帘没过鼻翼,停了半瞬,下一刻,一双手已然按住了自己的肩头,“我背你。”果决的音调,带着刻不容缓的坚持。 那句不还未说完,人已然被那人带至了他宽厚的肩头,山路狭窄难以调位,原来不让自己在前头是这个缘故……滂沱的暴雨中,苏少衍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次逃亡时他们一起走过的狭长甬道,募的一股不安也如这雨水一般,沿着四肢五骸的蔓延,堵住了整个身体,那种感动,无言的让人想落泪,而他只是咬紧牙关,连一句多谢都说不出,怕不是说不出,而是早已失声在这愈演愈烈的大雨里。 疾风依旧低啸,雨意依旧肆虐,广袤的天幕下,仿佛只剩了这一张亦步亦趋的叠影,默默的在山端移动着,仿佛一阕乱了角徵的弦曲。 “大家再努把力,山腰处有凉亭!”步月行的声音隔开淋漓的雨幕,苏少衍趴在李祁毓的肩头,只觉那忽远忽近的声音的好像来自另个世界。 一段陡峭的山路,一程肩负两个人的路途,许是因为失去山坡的阻力,许是因为此处过于平顺的路面,猝不及防间,李祁毓一个鞋底打滑,连带着背后的苏少衍,一起募地向前俯冲而去。 “小心!”最后的花冷琛忽的大喝声,狭窄的小径里,过度俯冲的瞬间内,单凭步月行一人自然无法抵御突如其来的两人的重量,情急下花冷琛顺手扯住了路边的枯木,上山前那位老者曾说过,天行山的土层松动,此时又逢落雨,哪里还再经得住花冷琛这么一拉一扯,且听轰的一声闷响,半壁山崖顿时倾塌。 “不好,快走!”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山崖迅速涌出的泥土夹着碎石一齐向众人吞噬而来! 最后的釜底抽薪的力量,一个绳扯着四人的重量,迅速向前奔去。“放我下来!”苏少衍心中一凉,打算从李祁毓挣脱而下,可惜并没有得到他的没有回应,苏少衍心中一急,索性一口咬在了他的颈脖上。顿时,李祁毓一双本就似踩在云中的腿,更因此而再受一激,李祁毓赤着眼,低道了句“我说不行!”,心知言语无用,索性抬手就是给了他重重一巴掌。 从来没有过的,也从来没舍得过的,出手的那个一时无措,被打的那个眉宇惊愕。 一阵灵台清明过后,苏少衍咬着唇从怀中摸出那把匕首,抖抖索索的欲割开彼此间的绳索,哪知人终是人快不过自然的力量,倏忽间,一股裹挟着泥沙的巨流以沛然无匹的气势一股脑将众人向前推去。 电光火石间,只见步月行低吼了声:“就到了!”众人再抬眼,才知眼前的数丈之外,已是近了山腰的凉亭。此凉亭位置建造极偏,几乎和山径呈垂直之势,换句话说,逃入这样的位置,也是最利于避险。 “都学做我的模样。”且见步月行抱住头部矮身一滚,借下滑之力急速而去,李祁毓斜扫一眼,反应过来忙将苏少衍护近怀内,开始有样学样。 多少年后苏少衍回忆这个命悬一线的场景,只觉死生不过一念之间,有什么东西来的太轻易,太经不起推敲。他曾想过无数个生离或者死别的缘由,却没有想过这一点,或许人生的机遇多是如此,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暴雨过后,一切归于平寂。 “没事了。”苏少衍颤颤从李祁毓怀里探出头来,此时只见一身狼狈却幸灾乐祸的步月行道: “大叔,我终于抱到你了,还……真是重。” 想一想,才记起自己是情急之下割断了绳索。 “阿毓,”苏少衍直起身,湖色瞳俯看着身下眯眼瞧着自己的男子,此时的光线恰好的镀在他半面肿起的脸颊上,他微扬起嘴角:“王爷欠我一句对不起,但我不会说没关系。” 李祁毓也牵起唇角,他伸手去够苏少衍的脸,觉得他像只牙尖嘴利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两个都很傲娇~~~ ☆、第040章 一行四人来到向雅郡的时候,厚厚的雪已积了尺把深。天空仍飘着碎雪,夜已经很迟,他们听步月行哼着没有调的歌,将手搭在彼此的肩膀,空的连只野狗都没有的街道上,骄傲如连他们这般的男子也不禁觉得这样的夜很长,很凄冷,也很忧伤。 这种感觉来的很没来由,大概是因为他们不久前刚刚经历了场生死存亡。那的确是一种很令人难忘的感觉,不似执行刺杀任务活着回来,倒像是赶巧赢了一场赌,带点沾沾自喜,带点始料未及,还带点不可置信。 或许是因为缺了人鼓掌。 谁教他们都是如此才华横溢又骄傲的人,这样的人总难免孤独。不是他们自己想孤独,而是周遭的人的不能理解,他们亦不愿妥协,所以只有一直孤独。 直到生命中的另个人出现。一点相似的光,就能碰撞出炙热的火。这是他们相互取暖的唯一方式,许多人不能理解,为何后来他们宁愿选择烧掉对方翅膀,也不愿对方飞翔。其实这不过是他们的生存方式而已,坦白说,他们都是那样习惯了孤独,害怕了辜负,所以他们唯有再三缄口,以沉默再沉默的方式牢牢绑住对方,他们心念着一万年实在太久,他们只争朝夕。 走街过巷了许久,他们终于在处高挑着白绢灯笼的屋檐下停驻。夤夜如寂,旧宅子前一点飘忽的白光,星星点点的透出几分瘆人的阴郁。 “所以为师就常常说嘛,人吓人吓死人,你看这破房子,唉。”花冷琛耸耸肩,表情无语加无奈。 “大叔,你是害怕了么?”步月行朝他摊手一笑,“你就不觉得用白灯笼比较与众不同么?” “是你的房子?”苏少衍看他漫不经心推开门,淡声道。 “算是吧,”步月行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回身去逗花冷琛:“大叔,一阵我去做好吃的,你可千万不要嘴硬说你没饿啊,哦呵呵呵。” “你还会做饭?”李祁毓挑眉,拉过苏少衍的手,很难不又高看了这人一眼。 _ 摇一灯如豆。 苏李二人在步月行安排的房间暂且住下,屋子并不如何宽敞,只是收拾的倒还干净。李祁毓好容易从木厨中翻出个火盆,又费了半天功夫将炭火点上,过一阵,屋子这才显得暖和些。 这一天下来,二人怎样也是累了,李祁毓往苏少衍身上闲闲一靠,目光即是落在他线条柔和的侧颜上,屋里的光线仍旧黯淡,他牵起半边唇角,突然心生了个想捉弄一番这人的念头。 “少衍,”李祁毓将下颚支在他的肩骨上,微眯眼道:“你看我今天为护你,衣领子都被磨破了,你给缝缝成不?” 明显的一怔,确信所言为真,苏少衍这堪软软启口,“少衍不会。” “我不管。”横腰将人抱过,口气戏谑十足:“我还以为我家少衍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可没想到,居然连个女红都不会呢。” “不会又如何?”苏少衍欲起身,不料这箍住的力道太大,只得叹一口气做了罢,湖色瞳转而落回到那人一副誓不罢休的脸上,索性举了手在那人面前晃一晃:“你有见过姑娘的手生成这样的么?” “乖媳妇,为夫不在意。”将细指一并一拢握入掌心,墨瞳看定了他,悠悠道:“我这样护你救你,你真就一点不感动?” 且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气,苏少衍倾身一向,李祁毓还未反应过来,唇已被他温柔的封住,不过一点蜻蜓戏水,便又很快收回。 “这样够诚意了么?”苏少衍看他,眉头虽打了个蹙,目色却清醇若酒,“以后你如果愿意,以后自可找位贤良淑德的女子作陪,我心感激你,可你也不必这般戏弄我。” “又开始了。”李祁毓面色一僵,倏地将他的下巴擒住,“我还以为你总算于要对我坦诚相待了。”言罢便堵上他的唇,舌沿着贝齿一一扫过,誓要榨干他口腔内最后一缕的气息,待那人气息终开始絮乱,便是吻的更深:“谁先点火,谁就要务必负责灭了。” <b 分节阅读_26 分节阅读_2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7 r   “是么?”苏少衍轻呵一声,一勾唇,腕间倏然用力将人带于自己身下,“阿毓,你放心,我既然敢点火,你就该信我有能耐灭了它。” 笃。笃。笃。 三声讨人嫌的敲门声还未消停,一脸笑嘻嘻突然闯入的步月行已是见着了房内的始料未及这幕。“那什么,我、我是来给你们端些吃的,”昏暗的灯烛下,李祁毓嫌恶的抬眼,难免瞧见了这人难掩的惊诧,四目相对,步月行心中募地一紧。 瞧他平素一副不好惹的模样,搞半天,居然会是下面那个啊!步月行心虚的咳了咳,这堪将菜肴推上了落地屏风前的圆桌上,眼帘一挑,又关切的望了眼李祁毓,道:“你别客气,那什么,你们好好补补啊、咳、好好补补。”说罢再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知趣的将门带上。 顿了半刻,房中也静了半刻。 “知道么,听说薄唇的人总是很薄情。”苏少衍俯身盯看着他的唇,指尖如描摹般轻轻打了个转,“阿毓,我有时候会想,究竟是我不相信你还是你不相信我?” 李祁毓心中一诧,这才惊觉他那墨长的发丝就这样不设防的落在自己的面颊边,如柳叶般轻轻的拂着,明明有点痒,却又不舍得伸手挠一挠。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是乱了,乱的毫无来由,乱的语无伦次。 虽然事实上他直觉了解苏少衍其实并不如自己所见的柔弱,他甚至也清楚这人内心深处远超常人的坚韧,但有时,他宁愿相信这人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哪怕一个谎言都好,骗骗自己也好。于自己而言,苏少衍始终是一个最特别的存在,想自己十四岁以前什么都没有,而后虽然熙宁帝将自己送去燕次,但也好歹送来个苏少衍。多少年,自己终于可以拥有一样完整属于自己的东西,这其中的意义,怕是终这一生也难以悟透的。 “少衍,”李祁毓看着他的眼牵了牵唇,“我以为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最相信我,”他停了停,募地将人的腰用力抱了紧,轻声附耳道:“因为我们,是一样的。” 话初歇,忽听隔壁厢房内一阵刺耳的喧嚣,就像一片闪着寒芒的刃尖锐的划破夜的深沉。 “呵,终于还是要动手了么?”李祁毓与苏少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如同平寂的湖面其实总是暗流涌动,他们辛苦了这么多天,实在也是好不容易忍耐了这么多天。他们的剑皆是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且见烛火哧一声熄灭,人已如两道影一般,转瞬没入了黑暗中。 黑暗似吞噬一切的涌潮,瞬间爆发的危险,紧张的近乎让人绝望。 一室剑光分错,一地尸陈狼藉。自诩身手不错他们甚至没来及看清步月行究竟是以怎样的速度和力度出的手,结局就已经判定。可见,生而为成就传奇,有时候真不是说说而已。 “你真就这么想我死?”一个熟悉的声音。 且看花冷琛长剑一抖,顺势划开一个圈,最后停在了一张同样带着假面的脸上,他的脸上溅了血渍,可血却不是他的。步月行站在他的身边,一副面上摆明了带着酸又摆明了想要不表现出来的神色,苏少衍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这个表情很不好形容。 “顾师叔?”苏少衍几乎同李祁毓同时拔剑出手,他扫一眼这张半真半假的脸,一句话不由脱口而出。 有些话,不问是装傻,问了却是尴尬。 “阿琛,你我现在这样,真是好没意思。”隔着纷乱的剑影,顾昕书冲花冷琛挑唇明晦一笑,“你说,我打也打不过你,又不肯认输,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们曾是挚友,现在却用自己手中的剑直指着对方,此时的气氛就像两柄剑拔弩张的弓,谁都不敢先动一动手指,因为射下就是死,射中,是对方死,射偏,就是自己死。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不是么?”花冷琛勾唇苦笑,“昕书,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想找个借口解脱,但是很可惜,我帮不了你。” “哦?你现在这样,可不像是帮不了我。”顾昕书话语顿了顿,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懈怠,他以眼色向这人示意地上新死的凌乱尸身,这些都曾是他和自己的师兄弟,可现而今……一时空气也仿佛被什么抽空了,一词一语,只是割的人心口钝痛:“我只问你一句,为她你走到这一步,值得?” “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自己。”花冷琛一双桃花眼温柔的只怕可以溺死个人,而挑着的剑尖却是再往前送近一分,“可人的生命不该浪费在后悔,若果后悔,那便是对不起所牺牲的人,所以我……不后悔。” 你注定要踏过自己兄弟的尸体,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的耳边响起幼年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对自己说的话,他微睐着眼,露出一丝狭促的光,“我放你走,这辈子,不要再见了。” “你不是会留着危险在身边的人。” “就当你是个例外。” 一声冷笑,转身,还未迈出门口却是被长剑狠狠刺中了背心。 一行趔趄,回头,似不信为何前一刻的温柔会换来下一刻的残酷。 “我还以为我真是个例外。”顾昕书仰起脸,刻意让人看见眼里的不甘,嘲讽,还有……同情。 “为什么不躲?”身后的那个声音默默的,甚至没有走上前扶他一扶:“你为何从来不相信,其实我没有喜欢你,从来没有过!” “呵,”顾昕书呛了一口血,他似乎想要直起身却只因伤口太疼而作罢,只得半跪着苦笑了几声,幽道:“冷琛,下一世再不要背负这样多,你我还能做好友。” 情至深处,最后也不过化得这样一句。 花冷琛远远看着他,一双桃花眼里仿佛须弥谢尽三千飞花,“你只管尽力的恨我罢。”他叹息,对自己说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百个人也是杀,只要是阻在我面前的,我通通都会毫不留情,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什么人,我已赌上一切,这样的代价,我花冷琛还付得起。 “这里突然死了这么多人,师父又打算该如何处理?”越是到这种时候,苏少衍就往往显得越是冷静,李祁毓收过剑抱肘看着他,有种他已冷静的不似常人之感。 “小衍,如果不是早有了答案,你怕是不会问为师的吧?”花冷琛笑一笑,李祁毓无意瞥过他的神色,只觉在这样的笑意里,是那样的空而无力。 那是无法让人忘记的晦涩而冗长的一夜,就如夜幕微雨下出现的低吟鬼魅,将附之如蛆的闪现在他们的有生之年里。即使那时的他们一早明白自己已不是干净的,却到底也嫌恶再多添一层的罪孽。 只是,就算如此又能如何呢? 他们究竟是选择了踏着同门的鲜血,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各怀心思也好,最后万劫不复也罢,他们都只能闭着眼,就当自己已经是了聋子瞎子。因为于他们面前横着的,只唯有一条不归的血路,谁经这里皆是如此,输或者赢,生或者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1章 过了向雅郡,接下来的路途便变得通坦上许多,一行四人一路吟风弄月,白水一般的日子居然也能算得上滋润有趣,只是,对那夜的事四人皆心照不宣的再三缄口,或许在他们心里,那已成为一道不可触及的疤,更见证了他们最最不愿为人倾诉的一面。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们来到离雍州不远的宛城。 宛城是座四方的小城,因着临近帝都,倒也还有几分繁盛,然而,在这几近年关的时日里,这里却是淅沥的落着雨,宛城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车马道。四人沿街买了几个烧饼胡乱嚼着,这堪言道着雇辆马车回雍州,适时忽闻一阵锣鼓哀鸣,又抬首便见一行缟素戚然,为首白须老者手捧瓦盆,沿途所经之处,必是一路钱散如落蝶。其身后一口凤形轿体,上有锡顶葫芦头金顶,由三十二杠夫前后相拥,随行祥云黄幡阴阴招摇。 原是有人出殡。 寒雨凋瑟,殡礼如此招摇之举,很难不惹得周遭行人纷纷侧目。四人隐在人群中,互视一眼,决议等待殡车先行。 人声低窃,有的说:“这位章小姐真是命苦,人还未过门,未婚夫就先一步染病身亡。” 有的说:“你懂什么,这样的女人才是该死,在家克母出嫁克夫,死了好,免得害人。” 还有的压低了嗓:“你们可都猜错了,我要说,这章小姐若这般随夫去了,不出仨月,咱宛城就又多一块贞洁牌坊咯!” “话不是这么说,便是真多块贞节牌坊,那也是人章家的事儿,你可是不知道,人就指着这牌坊光宗耀祖呢!”又有人插嘴道。 钉。钉。钉。 一串尖锐而细微的声响,倏地从瓮瓮沉沉的锣鼓声中透出,似毫无规律,却带着奇怪回音,众人心中一凛,目光皆是一并对准了那方硕大的棺椁。 “不得了了,章小姐诈尸啦!”不知是谁扯嗓子高喊了一声,霎时人流涌动,一股夹杂着好奇、兴奋、害怕、但又想亲眼一观的复杂情愫顿时将内心揪做一团,更有胆大的好事者一涌上前,甚至欲揭开方那厚厚的红木棺椁。 “难道人还没死?”李祁毓敛神细听了片刻,不由小声嘀咕了句。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手被牵住,力不大,但却异常坚定,他侧过脸看着苏少衍一双澄澈的眼,自是读懂了里面的那句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最痛恨人家喊我白虎星,我母妃她是个好女人……”话不再往下说,因为觉得没必要,手被重重甩开,转瞬再捉不到的到哪怕半片的衣袖。 错了吗?难道自己错了吗? 苏少衍怔了半瞬,他望着那个不回头远去的身影,不由苦笑,是谁说对人好人就要领情,自己对他再好,难道他又真正晓得? “轿绝不能停,死者为大,你们通通都给我住手!”只听为首的白须老者见况长喝一声,无奈身影枯瘦,只能被牢牢困在了数丈的人群之外。 “章员外,您这闺女怕不是诈尸就还是有气儿呢!您这般火急火燎,总不是心虚了吧?大家说是不是啊!”一阔脸壮汉率先起了个头,随之便传来周围人群的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章大人是明白人,赶紧开棺让大伙儿瞧瞧,也好安了大伙儿的心不是?” “芙蕖清白之身岂容你等玷污,来人呐,快,快把他们都给我赶走!” “呵,我可是听见里头的小姐在分明的喊救命,大人,我若是您,现在定不会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面。”一个冷逸的声音不徐不疾传入众人之耳,高挑的身形却是背对着,看不清容色。 “哪里来的山野小子,你胆敢!” “我为何不敢?”发未动,身未移,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叶剑光仿佛一片流水行云,利落而缜密的挑开棺椁上的长钉,擦眼再看时,人已早已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有人暗叹。 “雕虫 分节阅读_27 分节阅读_2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8 小技。”也有人不咸不淡的开口,毋需多猜,说这话的除了步月行,天底下怕就再没有第二个人。 “救——命——”待几名壮汉好容易将棺椁掀开,却见内中一名妙龄女子面白如纸气若游丝,颈脖处深深插入一枚金钗,鲜血早已映透半面衣衫,即将奄奄一息了。 “父亲救我——救我——”一声声的唤,似要触动面前那个无动于衷的人,众人心中一凛,想的却皆是相同一个问题: 难道亲生女儿的幸福和性命不比得一块贞洁牌坊来的重要吗? “芙蕖,你……”隔着老远,白须老者望着她,众目睽睽之下,他锁着眉,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一声声的沉重似敲在人心尖的锤,人群里有人唏嘘,有人摇头,有人悲戚,而更多的人则不过一副看戏模样。 人若飞霜,命如转蓬。 这个时代,人命已经轻贱至此、人性已麻木不仁至此了吗?李祁毓攥着手心,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这个死了又准备新死的女子。 素未谋面不是吗?但又为什么想帮她?既然想帮,那为何又不一帮到底? “不好,章小姐就要没气了!” “什么要没气了,要我看,就是诈尸!” “妇道人家瞎嚷嚷个什么劲儿,快跟老子回家去!” 没多时,待众人且散了,雨也愈发大了起来,棺椁被重新盖上,鸣锣唢呐一个样少不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如被这雨水冲过一般,再无了任何痕迹。至于那送殡的队伍也不过稍作一番休整,便又是一副悲悲戚戚的重新行进。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李祁毓一人默默站在雨帘里望着那个方向,许久,他对身旁将伞盖过自己的苏少衍说: “少衍,你信么?这个天下若在我手上,我定不会教它这样。” 当一个人开始有信仰,他便开始变得无所可罹,无所可惧。这是《帝志·北烨年纪》中关于重光帝史官们所记载下的第一句话,那一年,还是四皇子的懿轩王李祁毓,只不过刚刚满十九岁。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2章 迂折数月,他们终于赶在春节之前回到雍州。本是喜庆的日子,萧条的街道上,此时却因淮安王的谋反显出了几分萧索和沉重。这时距当年的七皇叔叛乱已有许长一段年头,想不到世事更迭,居然又是旧事重演。 过丹墀门,九闳门,北宸辅道,拾白玉天阶而上,壮丽宏伟的紫寰宫内,肃静的胤祯大殿上熙宁帝揉着昏胀的眉骨,望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四子李祁毓,嘴角终于浮起了那么一丝欣慰。 “赏黄金万两!”熙宁帝重重道。 “父皇,儿臣愿带兵镇压反贼。” “哦?”熙宁帝眯着眼只是笑,“老四,这段时日你且好好休息,此事朕已决议交由祁祀处理。” 熙宁帝宠信三皇子李祁祀已是朝野皆知的事儿,更有传言说熙宁帝有打算将皇位交给李祁祀。此番再看情形,怕传言早就是八九不离十,李祁毓虽是悻悻,奈何大殿之上,也只得躬身退了下。 现下的局势,太子被废,三皇子李祁祀在众皇子中呼声最高,隔着文武百官,李祁毓努力搜寻着那个清淡的身影,因着这次查案有功,苏少衍亦被封了个正五品朝议大夫,以后可与自己同朝为官,算来多少也是个宽慰。 终是距离太远,便是见得也到底看不真切,只是模糊辨出一排清一色的靛蓝官服里,一人若芝兰玉树,卓然雅致,只是低眉垂手,一副极顺眼的样子。李祁毓的懿轩王府在不日前就已建好,借着此缘由,倒是可以拉苏少衍上府里坐坐,李祁毓看罢牵了牵唇角,想。 _ 这厢好容易等到下朝,李祁毓心里盘计着拉上苏少衍同自己一起回府,哪知怎也没快过他那父亲丞相大人,只得不尴不尬收回衣袖算是作罢。来到雍州后,花冷琛同步月行暂时在雍州第一的客栈「濯风苑」居住,此番回归故里,谁曾料想自己那番几欲建功立业的心思究竟又是落了空,心中黯然实在难免。 雍州的雪,下起来总似没个尽头。 而长街的尽头,正是他的新府邸。笔直的延喜街上,李祁毓独自一人驭马在长街上慢慢行进,大雪堵了路,他的新坐骑赤骥似还不习惯雍州如此凛冽的天气,更是打着响鼻,有一下没一下的呼出浓浓的白气,“真冷清啊。”他叹了句,话说的却不是这萧索的街道,而是自己面前新建成的府邸。 他停了停,终于下马。 “四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这是新来管家,名唤常顺,李祁毓略扫了他眼,看起来不到三十的模样,黄面皮、身板精瘦,倒是眉梢眼角皆透出一股的老练精干。他点点头没说话,且是望了眼门匾上金漆闪闪的「懿轩王府」几个苍劲大字,索眉暗忖,这处若是唤作他的几个哥哥的府邸此时怕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罢。 “这大冷天的,王爷还真不嫌冻得荒?”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朱门后探出,他心神一紧,实在没想到来人竟是苏少衍! “少衍。” “这个拿着。”面上照旧看不出神色,只是顺手推了个紫红铜制的暖手袖护来,袖护早被捂得暖暖,李祁毓心中一热,险些没当着下人的门将人搂了去。 内室的壁炉已被烧的旺旺,一挥袖吩咐众人退去,李祁毓一挑唇,索性扔了袖护,环腰一搂,热吻已然落在了苏少衍白皙的后颈上,再转头,眉眼含笑:“知道么,你是第一个。” “阿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太欢喜。”极难得见那双如泓的墨瞳浮起温润的雾色,苏少衍被他牢牢抱在怀中,心中的话也似被堵住,说不出来了。 他想,自己是了解他的,了解他的坚强,更了解他的脆弱。 “饿不饿?我去让厨子准备好吃的。” 对自己,这人永远是心意满满。苏少衍微颔首,道:“我吃过饭便回,父亲还等着。” “这么快,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这个?”苏少衍伸出右手,且见玉质的修长骨节上一枚血红绛纹石扳指,“我跟他们说,这是信物。” “是定情信物。”李祁毓一句话挤进来飞快,又笑一笑便是看定他的眼,半真半假道:“真不知几时才能把你娶进门来,再不让你走了。” 听罢苏少衍心头突地一跳,温声的将从前那句重复:“看不出你哪里像夫了。” _ 苏少衍是个喜欢吃辣,又不大吃得辣的人。对此李祁毓很有些无奈,事实上李祁毓并不怎么爱吃辣,可就因为这点,往往到最后带辣的菜李祁毓吃的比苏少衍还要多。苏少衍习惯一本正经的说饭菜不能浪费,李祁毓则习惯挑唇看着他,然后甘之如饴。 今儿个上的菜皆是平素少衍爱吃的,模样精致,且不失风味。 “来尝尝这个,”李祁毓替他夹了块炸肉馅藕,微眯眼一边道:“你瞧这粉糊外头裹了层辣椒粉,不过到底是新厨子,也不知是不是合你口味。”一边心道,你知道么,父皇让我去御膳房挑厨子时我就想,一定要找个会做地道辣菜的厨子,只想……只想几时来,能吃的欢喜。 李祁毓见他没答话,便道:“要么,先喝点汤暖暖身子?”他牵过苏少衍微凉的手,心中又是一咯,别说是这三九天,便是到了三伏,这人的身子也照旧暖不起来。 “我自己来。”苏少衍微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取过面前的汤匙,却是再看见面前的混着药香的汤后皱了眉:“我记得你从前很爱喝黄豆炖猪脚。” 李祁毓看他一眼,耳根子登时便发了热,“叫你喝你就喝,哪来这么多废话。” “好。”这人小孩子脾气一上来,苏少衍便是没辙。 “来来,多吃点。”李祁毓一旁看着他斯文的夹菜吃饭,总也觉得这是件极雅的事。起身帮他又添了碗饭,道:“我决定要把你养胖点。” “然后炖了吃么?”苏少衍想也没想旋即将话给回了,不曾想此时李祁毓却是突然不开口了,他抬眼看他,疑惑的低嗯了声。 只见那人沉吟半刻,只是照旧保持着俯视他的姿势,动也不动。 “到底怎么了?”苏少衍眼波转了转,又问。 “我总以为我家少衍是个严肃且寡言的人。”李祁毓忽然呵一声笑出来,“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原来是苏少衍的唇角不小心沾了颗饭粒,而他自己又并不自知,那感觉就如一幅清衡雅致的水墨画上突然被邻家顽童恶作剧般添了笔艳黄的油菜花,一时大俗大雅,看罢人心中五味纷呈,竟不知做了何形容。倒是这事此时应在苏少衍身上,李祁毓一番绞尽脑汁,终终才得了句——可爱。 在自己心中,对苏少衍的形容,可以是聪慧、坚韧、缜密,也可以是锐利、清冷、一针见血,但却甚少能形容一句可爱,他想,或者是自己一早习惯看这人只有在熟睡时才能卸下的伪装,可现而今看罢,只觉心中的柔软被什么触了一触,霎时便化了开,盈的这一室都满满的。 “不要擦,让我就这么……看看你。” 就这么看看你,然后再也不忘你。他伸手慌忙的截住苏少衍发觉后欲拭去的手,在那一瞬,他甚至惊觉原来自己也可以是有这样哪怕片刻的矫情的,再想一想,便是如此又有何妨呢?自己只是想掏心掏肺的对一个人好而已,仅此而已。 “阿毓,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帮我救出颜羽。”半片衣袖就这么在空中僵持着不上不下,苏少衍将汤匙搁下,直视他的乌黑幽深的瞳:“我答应过姨娘,要保护她的。” 颜羽,又是颜羽,李祁毓牵起嘴唇,停顿的时空像是凝了,急转的气氛下,他们对视着,周遭静的甚至能听清窗外落了一夜的雪,那雪片很轻,又仿佛很重。 “少衍,这么久,你从没开口求过我什么。”李祁毓松开他的袖,脸上的肌肉牵着,不知这样的表情是否还能谓之笑:“就算如此,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我说过,她喜欢的是……” “但她是你未婚妻,不论如何,我在意!”李祁毓抬手将筷子重重搁下,身子一僵,食指顺着苏少衍线条柔和的脸廓一点点向下,指尖终是挑住了他的下颌,倏地钳紧:“你知道跟恶魔谈交易,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 “阿毓……” “叫我王爷。” 明显的一滞,片刻后,清润的声线再启,虽是不卑不亢,也无疑带出了几分疏离:“从今往后,只要少衍有,只要王爷要。” “如果我现在就要呢?” 阖目,屏息,苏少衍木偶似的解开衣领的第一粒盘云扣,再度启口:“可以。” 李祁毓看着他的目无表情的 分节阅读_28 分节阅读_2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29 脸,只觉这一幕就像当众被人搧了个耳光,响亮干脆,连点回音都不带。白色的盘云扣一颗连着一颗被解开,他挑眉,终于再难忍的劈手制止,他对他说: “苏少衍,你真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3章 四合之内,歌舞承平。 今日乃是二皇子李祁祯的二十二岁生辰,赶在三皇子李祁祀出兵前将宴会提早办了,巴结之意在明眼人看着,皆是心照不宣笑一笑而已。想三皇子如今之势,形容句众星捧月,也实不为过。 除了自家兄弟,此番宴请宾则客多为朝中大臣,心知苏少衍必定到场,李祁毓心中憋着气儿,一早便将自己特意收拾妥帖,又将精心准备好的南疆千竹藤带上,便是来到了楚江王府。 比起自己的懿轩王府,楚江王府则更如了他的主人,湖石假山、亭台水榭、画栋雕廊,处处透出一股阴柔精巧。 相较五年前,这位四皇子的气质似乎更显沉郁而内敛了,此时宴会并未开始,他也难得的未寻见他那位张扬的二哥,即是临近开春,这雍州的天气也好似一日冷过一日,他一人在檐下慢慢走着,微风将檐下坠着的银铃拂出细脆声响,紧了紧袖下的手,李祁毓望着一池残雪似银,冻池若墨,只觉料峭的寒意已然沁骨。 期间也不是没遇上那些身着华服的朝臣们,只是隔出老远,他们不是当作没瞧见,就是略略点个头作个揖表示见过,连笑都不带个笑的。他勾起唇角,明白自己在那些人心里永远都是个异类,“四弟今儿穿成这样,总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特意提亲来的吧?” “来,转一圈让二哥好生瞧瞧。”敷粉面,碧玉冠,一袭烟色熨金边织锦缎袍,李祁毓回过神看他一双微挑的凤眼,险是没认出来。 “啧,真是人靠衣装,四弟以后别老穿那玄的黑的,瞧这珠光紫,多衬你。” “四弟记下了。” “兄弟俩说话这么客套做甚么?”李祁祯哧一声笑出来,再一挑唇,凑近了替他将衣扣紧了紧:“才一晃眼,居然都比二哥高出这么多了。”抬眼又看他,一双流转凤目似沾了新酒的醉意,细长的指尖旋即在他不厚却形状饱满的下唇蜻蜓点水般一触,道:“只是还同小时候一样容易害羞呢。” “二哥。”话未完,耳根子分明是先红了,面上却是死活不肯承认。李祁祯见他这样,似乎玩心更重,深深目光瞧着他,停一停又问:“你说二哥今天好看么?” “好看。”侧着目光,分明是没瞧自己。李祁祯笑一笑倒也不怒,话题一转,道:“今天哥哥生辰,想找你讨一件礼。” “四弟的贺礼……” 话未完,人却是猝不及防给吻了。李祁毓瞪大眼,对上李祁祯一对丽水三千的瞳,只觉一圈醺意深浅萦开了:“二哥得偿所愿,可以满足四弟一个心愿,让二哥好生猜猜,此时……呵,四弟你心里会想的是什么呢?” “不如等四弟有了念想时再告诉二哥也不迟如何?”李祁祯对他再邪魅一笑,将堪堪点在李祁毓指尖的唇轻轻在自己唇间按了按,话锋倏地一转,“不过二哥也明白,现今四弟刚回不久,一无靠山,二无兵马,虽心中想做些事,却总是力有不逮。” “二哥的好意,四弟先在此谢过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既然话已挑明,摊开了说反倒比藏着掖着来的痛快。李祁祯看着面前这位极力忍耐及掩饰自己心绪的皇弟,不知何一时心底竟浮了丝不该有的心思。 大抵人皆如此,越是藏的深,就越是想看看原本的模样罢。 “之前不是我,之后不是我,但你二哥我不在意。这么说四弟明白了么?”李祁祯上前一步,坠着白羽的织锦宽袖募地拦住他欲离开的脚步,旋即一声媚笑:“不过二哥也知晓四弟不是个不懂装懂的人,呵。” 李祁毓没答话,他隐隐有种感觉,他的这位二哥,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_ 苏少衍到底是来了,酒桌之上觥筹交错,李祁毓远远看着他,只见他所坐的位置是自己的斜角面,其身后一架素底面工笔绘的墨梅八扇落地屏风,衬着眉目如画的苏少衍今日一袭领口绣着墨梅的月白缎衫极是应景,这般乍一看,险还以为是人游画中。倒是苏少衍从始至终只是低垂着眼,并未多看自己一眼,让他心中很是来气。 苏少衍是苏榭元的四子,本来苏榭元对这个病怏怏的儿子一直不怎么看中,奈何在淮安王未反时一次意外讨了郡主欢心,自此便对他高看了眼。而后随同四皇子李祁毓出质燕次,说来也算得大功一件,现下又替熙宁帝彻查了私盐一事,苏榭元看在眼里,自然当他这个儿子是个宝,走哪里都非带上不可,如此苦了的自是另有其人,想自那日同苏少衍分别后,大半月过去,竟是连一次见面的机会都未寻到。 借着微醺酒意,李祁毓端着酒樽,便是晃到了丞相那桌上。在朝臣面前放浪形骸自是不妥,奈何此时除了装酒疯大概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么。 “哟,四弟怎喝得这般醉了,看来都是哥哥的不是。”李祁毓微睐着脸眼见着就要到苏少衍的酒桌上,此时却半路上出个程咬金——李祁祯。腰被自己矮寸许的二哥顺势给搂了,李祁毓看着他,又故作茫然的看看苏少衍,一时只觉一个头有两个大。 “别净知道看啊,少衍快过来,来给搭把手。”这一声亲昵的少衍,唤的李祁毓登时想撞豆腐的心都有了,索性眯着眼在李祁祯挺了半刻尸,人终是被跌跌撞撞的抬进了屋子里。 “瞧瞧,脸都红成这样,八成是喝高了,少衍,你在这好好照顾他,客人还在外头等着,我可是不能怠慢了。” “微臣遵命。” 门边一阵铃曳过,好容易屋内才剩得他们二人。 “生气了?”顺势擒住替自己擦脸的手,见那按在方巾上的手顿时一滞,一粒温热的水珠便沿着自己的鬓角滑了下来,一时四里静的似乎能听见那颗水珠没入衣领的声音,见苏少衍许久不答话,李祁毓只好硬起头皮抬头望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王爷醉了。” “我没醉。” “王爷醉了。” “好,王爷没醉,是臣醉了。”言罢毫不留恋的转身欲离开,背脊却被人一个用力拥进了怀里,那个声音低低的,不知何听来竟也有讨好的意味:“你这人一生气,就喜欢闷在心里。”先不管不顾的用力箍紧他,紧接着吻便落上了他最为敏感的耳廓:“你分明清楚,我就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吃醋……可恶,你总是这样,喜欢得寸就进尺。” “臣……” “别说骗鬼的话,什么臣不臣的,那天我是故意气你才那么说,你这么聪明,谁信你听不出!” “听得出又如何,听不出又如何?”口气虽缓了些,眉宇的疏远却是不减,李祁毓望着他的眼,那种眼神,一如初见时素心雪里树下的遇见,很干净,很澄澈,但也很远,他说:“其实我有时会想,回到这里,是不是不见你才对你是好的,你我皆是男子,谁都不该成为谁的把柄不是么?” “少衍,你说这么话什么意思?” “你可以想到的那种意思。”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不是任谁都有挑战自己底线的机会,只是在面对这个人,常常不过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能激得自己全身火热,可又着魔般不肯放弃。一张清隽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旋即被毫无章法的捧起,如果怒火可以发泄于这两片薄薄的水色唇瓣上,那么,便燃烧罢。无间也好,地狱也好,只要一起…… 努力捕捉着那寸试图逃逸的屡屡冒犯自己的舌,却被一一避过,身下的火焰早已被燃起,似乎再不好好教训下这人,自己就会被这团火活活烧死。整齐的衣衫随之被拉扯凌乱,倏忽间突闻一声细脆铃响,一幕烟色如锦翩然: “原来真的是他,四弟,你果真教我好生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4章 除了他的这位二皇兄,还有一个人的心思,李祁毓也是怎也琢磨不透的,这个人就是他的父皇熙宁帝,照理说,那日熙宁帝既然否了他带兵平反的心,其用意也就是间接打消了他可能成为另一股新锐势力的可能,但就在他的三皇兄李祁祀出兵的前一日李祁毓却突然接到熙宁帝的密旨,金帛的密旨上只有六个字,助老三,勿曝露。 明明手里有「八骏」却仍旧选择出派自己,以及那句不容置否的不予曝露。 是真心?抑或试探? 他来不及想,也容不得想。他只知道他将要真真正正上一次战场,哪怕只是给人做个影子般的替身。当然,传来密旨的同时,熙宁帝也许来了一个相当优厚且诱惑的条件,那就是任务完成后可以接他的母妃鸢尾搬去他的懿轩王府。 他也许是位阴鸷的皇子,却不影响他是位孝顺的儿子,生而为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两处的死穴,而对他而言,一者如是苏少衍,另一者则如是燕次最尊贵的王女,他的母妃鸢尾。至于说为何这两人会成为他的死穴,或者更大程度上应归结于他们曾经的相依为命,曾经的出生入死,曾经的风雨兼程。 _ 因着此次行动的突然和严密,李祁毓只好哀怨的在未告知任何人,其实主要是苏少衍的情况下,就和他的三皇兄李祁祀在夜色下悄然出兵淮远了。淮远是淮安王原本的封地,可既然淮安王现下成了叛贼,那么叛贼的据点自然也就被称作了老巢。 然则淮安王作为一位想造反想了三十几年的老皇叔,用膝盖想都知道他的老巢不可能单只淮远一个了。实际上,除了淮安王李允,李允下面的三个儿子,最后再算上其孙子辈,几十年的封荫,以及与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的关系,一股势力委实小觑不得。 最直观的从地图上看,北烨最土壤肥沃又占尽地利的东南部地区,以及之前提到的中洲最著名的三大主要产盐区的长芦盐场都被归在其管辖范围内。所以说,人想要造反,没有两把刷子,那还当真是不行地。不过这话反过来再想一想,或许是熙宁帝老谋深算,想要替未来的储君扫清障碍,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场伐逆之征率众十万浩浩荡荡一路向南,夜渡荆楚,日克蔺城,虽有失利,倒也算声势雷霆。李祁毓按照熙宁帝的密旨一直相伴在三皇子李祁祀左右,没有苏少衍在身边,李祁毓为掩身份不得不以一面银制面具戴于面庞之上,平素亦甚冷漠寡言,人不知其名,只知李祁祀对其颇是敬重,加之其出手极快而狠,往往一招致命,人称之「翼先生」。 自古叛乱为安民心皆会找个具有相当说服力的名头,此时淮安王亦免不了俗,然则北烨这几年光景虽不若从前,一贯严谨的熙宁帝却到底难挑出毛病,于是乎淮安王只得鸡蛋里挑骨头,打出了个「诛佞臣,叛昏庸」的口号。佞臣指的是户部尚书崔卿书,说到这个崔卿书,那就不多提一句,一张俊脸实在似极了当年的七王爷李承泫,而至于昏庸么,更是大不敬的直指熙宁帝。 一路山河血染,六军直抵皖州时已 分节阅读_29 分节阅读_3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0 近晌午,云霞收敛尽最后一丝光线,滚滚乌云低啸着从天边迫入,厚厚的城门紧闭着,仿佛末世里从不曾开启的墓碑。 最终也是走到这里了么?攻定襄,克云夏,取皖州,最后……便是淮远。冷雨贴着脊梁灌入战甲,他们漠视着,嘴角勾出一道漠然的弧,是了,他们最终也还是走到了这里,兵临城下,拥军喑哑,以手中的剑直指自己的血亲。 “你们当中只能活一个,剩下的,即将死去。” 仿佛飘散风中的谶言,不经意撕开天幕的一角,抖漏出神的意志,神的手没有温度,却能真实的擦亮人的眼眸。 箭雨如簇,盖地铺天。 旌旗染血,山河齐恸! “攻——城——!” 一句话,仿佛一簇焰,燃成最烈的火,燎尽最离离的荒原。 前方,志在必得,后方,一战生死! 这将是一场血战。凛冽的箭锋擦着耳际而过,李祁毓一个回神间,脑海中不知怎的浮起这句话,而他的任务,不过是保护他的三皇兄,熙宁帝钦点的征伐大元帅。 “众所周知皖州易守难攻,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禄南王此言差矣。想我方此时筑垒需耗数天时日,而对方城防正在加固,其援军一到,我方便很难攻城,加之数日落雨,军机延误,返程道路泥泞不堪,撤退艰阻,于我方甚为不利。皖州虽坚,可用之兵却是不多,料想以我三军锐气,四面攻之,定能一击制胜。” “祀又闻皖州驻将乃一女子,姓白名瑾,骁勇善战,若届时强攻不下……” “翼既领命于陛下,必会护殿下万全,若届时真至如此,翼将自动请缨,一斩阻将。” 这是昨日李祁毓同他的三皇兄李祁祀在军帐中密谈时的对话,实际上,熙宁帝并未告知李祁祀自己派给他的密使会是他的亲弟弟李祁毓,当然,这一点,对于李祁毓本人,他也并未透露。 李祁毓暗自揣测,或者,这本就是熙宁帝给他出的一道题。他虽不清楚熙宁帝内心是否对早年将七皇弟李承泫诛杀一事心怀愧意,但就此事攸关崔卿书性命而熙宁帝对此大动干戈来看,也许也就间接说明了熙宁帝其实是在意这件事的。 熙宁帝到底是老了,人一旦上了年纪,便容易思旧,纵使他是个君王,亦不能例外。 一蓬鲜血转瞬覆上他的眼眸,只一顿,便被雨水洗去,这场赤雨已落了许久,他长久的伫立在雨中,紧紧按住腰侧的佩剑,雨意冷然,他呼吸着慢慢从地面腾起的鲜血气味,心头也渐渐滋生了种怪异的感觉:或者,这就是关于战争怎也洗不清的罪孽罢。 “先生,只剩那个女人了!”有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他抬首,看见高高的城楼一名白衣女子持剑而战,自天边升起的圆月映在她的素净的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动容。 “我生平从不杀女子。”他冷哼声,足间急点一跃而上。月色皎洁,他的银质面具反着冷冷白光,他扫一眼她身后的月,只觉这般的月也如一个明晃的阴谋。 “先生这么说,可是要让我叶瑾谢你不杀之恩么!”剑从兵士的胸膛里抽出来,迎面送来的血染上了女子翻飞的白衣,她扫了眼李祁毓,突是三声大笑,长剑一挑,已是向李祁毓刺去。 “巾帼不让须眉,可惜……”浓黑的瞳仁一如浓黑的夜色,唯一一点锐光,是来自地狱最锋利的寒芒,太快的剑,回旋的太过凄艳。 或挑、或挡、或刺、或点,一招一式,一如一阕迎风急奏的乐章,弦乐起,风声砥砺。 下颚被冰冷的剑尖挑起,李祁毓冲她牵起唇角:“这样的表情,是三招让你太没面子了么?” 女子撇过脸冷哼声,未几,闭目启唇,那个声调清越而铮远,一如六月忽降的飞霜,冷的让人悚然,也如冬末绽放的殷棠,决绝的令人惊意,她唱: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音罢即是纵身一跃,顿时香消玉殒。 夜色如晦,晦深似海。李祁毓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瞰那一抹暮色里新绽的血花,只觉脚下的步履愈发的沉重,他问:“李允,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女人都这样为你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5章 李祁毓万没想到自己会再见钟庭翊,且万没想到又相见是在这么处相见却难相言的地方。是了,淮安王毕竟是只老狐狸,再加上老巢和燕次距离之近,本就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然而,除了他,谁又能料得钟庭翊居然会亲自带着精兵前来护淮安王。 过了白河,便是淮远。此时伐军按原定战略自正方、后方、北烨同燕次的分水岭于壶关西北的阴川三面包抄淮远。李允在得知伐军进驻白河消息后,便打算自于壶关南撤燕次。 此时三皇子李祁祀为领头功,便是带四万精兵把手阴川。阴川之于于壶谷统共不过数十里路程,可惜李允到底狡猾,一役败于李祁祀后,便屯兵桥头,打算从阴川以东的峡令谷绕行进入南道,借此进入于壶关。 此事被负责截断后军的云离知晓后,迅速将军队向东五十里,望以阻击李允,岂料李允此举乃是声东击西掩人耳目,再加之云离又迟了半日,李允这便又返回桥头,向西,退守回淮远的南大门的鼎剑阁。 一虚一实,这仗打的委实头晕,李祁祀心急之下出兵鼎剑阁,不想竟是未能攻克。返程后只得一脸虔诚的向“翼先生”讨招,思忖片刻,李祁毓道:“兵法曰,凡战,所谓奇者,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也。现在要挫败叛军,可从阴川出发,走斜坡路,经旸德去沛城。这一所在在鼎剑阁以西百里,淮远以北三百里,以奇兵冲击敌军心腹之地,若援救沛城,剑阁守兵必然空虚,若不救,呵……那么就算他们出了于壶关,也再没有筹码同燕次讨价还价了。” “可是,先生应知此处去沛城需在荒芜之地跋涉七百余里,这……” “这就要看王爷的诚意了。”李祁毓故作高深道。 而后一行,凿山开路,架阁为桥,一路山高水深,可谓艰难处处,再加之军粮供应有限,全军几度面临绝境,最艰难处,李祁祀不得不命人用毛毡裹住自己,让人推滚至山下,将士们也都攀爬树木,沿着悬崖,顺序前进,皇天不负有心人,军队终在十日之后抵达沛城。 次日,沛城守将投降。 李祁毓记得那日的朝阳,一点点的升起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想,如果这个时候苏少衍也在,那该有多好。也正是在那时,他才清清楚楚的明白,原来苏少衍之于自己不只是离了想,醋了酸,舍了痛;更是左膀右臂,缺一不可。所以在一次次的李祁祀询问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如何的时侯,他会将自己做了苏少衍,想如果他在,会以怎样的清晰又缜密的思路去回答。 “先生,你说他们会来么?”草草搭就的军帐内,李祁祀蹙着眉,每讲一句话,都会带出浓浓的白气,这个天,真是愈发的冷了。 “那王爷希望他来还是不来呢?” “这……皇叔犯下如此大错本就罪无可恕,可是……那些血流成河早就已经堵死了回去的路了不是吗?”李祁祀英挺的脸上一双星眸转而望向他的眼,一双眸子似欲探清潜藏这泓墨色底的光泽:“我时常觉得先生很熟悉,不知……呵,我知这么说是我唐突了,但……” “以后王爷自会明白。”李祁毓刻意避过他的视线,“淮安王他是个枭雄,一个心比天高的人,又怎可能选择一世蝇营狗苟的活着呢?” “唉。”似坐实了如己所料,李祁祀重重叹息一声,“是以人都想爬上那个高位,可我却偏不这么想。” “哦?”李祁毓不动声色牵了牵嘴角,连日的相处,让他开始觉得这个皇兄其实并不如外界所言的那般,这人虽无大才,但为人义气,且心胸磊落。 “少时我常看见父皇独自一人在含章殿里,一坐就是到天亮,他总爱拿着壶酒对着幅画像叹息,说真是寂寞啊。那时我还不懂,可有一次我偷跑进去瞧,你知道我瞧见了谁么?呵……没想到,那画里画的竟是皇七叔,想想也对,或者在我们这么多人里头,只有七叔最懂他罢,可他却杀了他,杀了他他最重要的人。你说人若做到这步,难道不可悲么?”他后退一步,脸颊泛着红,目光却似醉了:“我不想做失了心的人,先生,你能理解吗?” 也许只有对陌生人,如他们这般身上流着所谓高贵皇族血液的人才能袒露心声罢?李祁毓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说:“连日赶路,想必王爷是累了,臣告退。” “我不想杀他。”最后曳下军帐一角时李祁毓听见那声呢喃低低的,轻的就像倒转在时光里的一片鸿羽。 你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你,李祁毓勾唇,想那时在蜀中李允对自己和苏少衍哪怕有过的一丝一毫手软,但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这,便是皇族的亲情。他紧了紧佩剑,抬首望着一夜无星,只觉这风雪愈发紧了。 _ 人生总有相见争如不见的时候,现下的李祁毓便是如此。中间隔着万里扬沙,身后拥着千军万马,来人这么惊鸿一瞥,一骑白马,一袭白甲,一柄银戟飒飒,夜半时分将此情此景略略在脑海中过上一过,总也觉得还有那么点假,但时逢偏巧是对上了,实在也是件很没奈何的事。 “听闻翼先生是自天而降,今日一见,却不知是何时似了我那位故人。”一句带那么些轻佻,带那么些试探的话夹着凛冽北风送人耳隙,李祁毓看着他,将唇勾出一道莫测的弧。 “哈,草民孑然一身,将军此言可是同草民攀亲来的么?”此时两军对垒,立场摆的可是再分明不过,当着千军万马环顾左右而言他,这种事怕也就他钟庭翊做的出来。 “先生此言差矣,我只是想,若借此大好机会将先生掳了,若先生真是他,我便欢喜,若不是,那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这话我听着真心,瞧着真心,就是觉着不怎么真心。”当着万千兵士的面言道如此肉紧的话,李祁毓一阵头皮发麻,这个人,就是不疯,一准也是在准备发疯的路上罢…… “狂徒休得胡言乱语!”连日来的提点,早让李祁祀将「翼先生」作为了神一般的存在,此时哪里还能忍得他人如此的轻薄挑衅,面皮登时一热,大喝道,“三军将士听令,活捉此人者赏黄金千两,本王倒想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先生,你也看见了,我的命也不是没人在意的。”疯子,李祁毓在心里咒骂声,扬眉一声驭马,忽是冲出军列,道:“想要掳我,也要看看你有没这个本事。” “先生!”忽身后李祁祀一声,李祁毓一震衣袖,示意他不要上前。 “这样就沉不住气了么?”钟庭翊轻笑声,洋洒抽着马鞭,一驭通体雪白的裂云不紧不慢上前。 李祁毓的赤骥是北烨臣国大宛国进贡的名马,钟庭翊的裂云 分节阅读_30 分节阅读_3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1 亦是自胶夏国辗转而获的难得宝驹,李祁毓手持的宝剑是有不世鬼才之称的铸剑大师客缁尘生前绝笔,对剑之一的「一倾酴醾」,钟庭翊所持的银戟亦是中洲兵器谱上从不落前十的名器「日月双分」。 两名不速之客,两匹千里名驹,两柄不世利器,众人凝神屏息,皆觉这场不容错过之戏实在太有看点。 情势已逼至如此,双方唯有——战! 曾经的惺惺相惜,此刻的对峙军前。二人心思容不得百转,尘沙眯眼,只闻一声金铁砥砺,宛如九重天之鹤啸,戟是重戟,剑却是轻剑。漫天扬沙骤起,杀意霎时回旋,不犹豫,不留情,一者冷而沉,一者快而稳,钟庭翊长戟纵横挥舞,李祁毓亦是剑走灵逸。 “真就这么想我死?” 剑身映出对方一双幽蓝深目,只是一瞬,李祁毓剑势一吐,看准时机便又是见缝刺入。“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折辱我,你的目的达到了?” “我可是句句真心。” “呵,我倒瞧你是招招真心。” “阿毓,同我回去。”长戟横空隔挡,李祁毓矮身斜刺,再一偏头,心道如何从前没瞧出钟庭翊这一身着实不错的功夫? “同你回去相爱相杀么。”「日月双分」到底是中洲兵器谱上从不落前十的名器,几番对阵下来,已是震的自己虎口生疼,李祁毓一皱眉,决意以连招快攻先逼这人败阵。 “真是近墨者黑,”银戟一扬,钟庭翊腾出另一只握缰绳的手竟是欲揽李祁毓的腰身,战场之上,胆敢这等堂而皇之揩油的,整个中洲怕除了那乖张不羁的步月行也就剩下他钟庭翊了罢。 “钟庭翊,我瞧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被如此一激,怕是个男人都会耐不住面子。 “那时我就同你说过,为你,我是向天借了个胆,”不避不让,钟庭翊一一隔开他的杀招,虽也并不轻松,但若比起体力,长年练重戟的他尤是胜李祁毓一筹。 “李允给你了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卖命?” “卖命,别说的这么难听,”眉一挑,面上难掩讥谑之色,“我要的不过是北烨的南大门而已,阿毓,难道身为昭和君最在意亲外孙的你才回北烨就忘了他平生的夙愿么?” 半刻的分神,长戟突是没过前胸,且听护心镜一声轻微的锐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连带着轻易的碎裂了,在场的人还未反应过来,李祁毓已在那瞬刹坠马,意识模糊间,他望着钟庭翊关切的脸,同时也望着他身后的千军万马,不知怎的,眼前便浮现起少时在下塘郡为质的那段时光,那是个盛夏的傍晚,他同堪堪熟识的苏少衍在百里夫子的书斋里第一次被罚字,他们一遍遍的写: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6章 苏少衍这段时日过的很不踏实,只因那个人凭空消失了,他不知是否是那日自己所说的话当真伤到那人心了,但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那个人对自己的在意,是那样的真真切切,从不掺在任何水分。 可那个人居然消失了,甚至连句告别都没有,就这么轻易离开了自己。一开始他还只是不信,忙跑了趟步月行和他师父花冷琛所居住的「濯风苑」,几番未果,心便开始发凉发慌。从没尝试过这种感觉,跟丢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他是个薄面皮的人,性子却好强的很,白日里还稍能应付,只是一入了夜,一闭眼面前便是浮现起自己和那人在燕次的点滴细碎。 一回想,自己头次背井离乡,因勿食鲶鱼,发了病又无人关心,那人凶巴巴的跑过来,一副摆明了不会哄人的样子,偏生为自己软了气势,他说,你不要哭,我会保护你的。 二回想,彼时自己尚不会武功,差点让那晏氏兄弟得了逞,那人一脸心急的赶来,却是在争强后被揍了个半死,他俯身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笑起来耳根子先红了,言辞却不改霸道,他说,我会保护你的。 三回想,「双翼」执行任务,对上难缠的对手胡检之,那人为护自己右臂生生挨了胡检之一刀,彼时他已成年,实在明白这人动作之后的含义,可当自己对上那人死心塌地的眼,目光却是再难移开,他说,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台词,明明老土的连语气都不晓得换上一换,可就是重复的这样窝心,这样难以推诿,也这样……可恶!苏少衍咬唇,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真没出息的像个姑娘,就难怪第一次见面,那人会把自己当做女孩子,苏少衍叹气,想为何连这一点都跟要跟他有关,可他越是想,就越觉得不敢想。 ……阴魂不散!到头来竟是如此,阴魂不散! “你还欠我一句对不起,但我不会说没关系。”李祁毓失踪那几个月,苏少衍不知何总会想起那句在半山腰同他说的话,他想,自己着实是个小气且计较的人,若不跟那人算清这笔帐,纵使哪日自己做了鬼,怕也难得安生。那段时日,他总努力让自己过的正常,早睡早起,三餐按时,可愈是这样,他就愈觉得自己是魔障了。 这段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李祁毓一身是血的回来,才得以消停。适时伐逆之战已经连续了三月余,虽然三皇子最后也未能活捉回淮安王,也到底肃清了北烨西南的残余势力,算是大功一件,但他怎也想不到,为何李祁毓会参与其中,并且带伤而回。 匆匆赶来的花冷琛表示这事实在稀罕,天底下居然有人能将他的得意弟子的伤成这样,看来真真是个人才,需得赶紧会上一会。步月行冷哼声,立马表示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大叔你如此想会,那么本公子也不介意大叔你每日会上一会。 李祁祀看着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忒能折腾的两人,深深为苏少衍捏了把汗。李祁祀道:“四弟如此帮我,我却护不得他任何,实为祁祀之过。不过我观四弟昏迷时手里死死攥着这根银链,想来对四弟极为重要,又辩其工艺手法并不似我北烨之物,少衍你同三弟曾在燕次共处许久,不知是否认识此链原本主人?” 李祁祀小心自怀内掏出一条链坠处深陷的玉骰银链,苏少衍看罢,一时只觉眼睛酸胀的厉害,又担心李祁祀发现任何,只得压低了嗓缓道:“三王爷有心,待四王爷转醒,臣再替您问问。” “这……” “三王爷放心,少衍屡次受四王爷照顾,又粗通医术,此时留下照顾四王爷当是再合适不过。” “那好吧。” “王爷,臣还有一事相问。”声音的刻意压低的,试图去掩饰心中那股杀意。 “但说无妨。” “臣跟随三王爷多年,对三王爷一身功夫亦略知一二,不知此次究竟是何人竟能将四王爷伤成这般?” “是燕次来接应的将军钟庭翊。” 他,如何能是他?!一句话让苏少衍的心顿时沉入谷底,他好容易隐了表情,看一眼床上闭目躺着的人,手心却不由攥紧了。而那时的他决计不会料想到,此时这位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保护、想要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在有朝一日,自己会想亲手结果了他。 李祁祀碍于需赶回紫寰宫报告情况不便多留,此时又见苏少衍一片殷切,只得命人将太医院孟御医前来诊治,这才急急离了开。 _ 李祁毓这次伤筋动骨,熙宁帝在听闻状况后不仅立刻派来了孟御医,几乎可以说是出动了整个太医院,当然,也包括一个最重要的人——李祁毓的生母月妃鸢尾。 而关于月妃鸢尾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就是,在李祁毓被封懿轩王不久后,忽然于某日神智恢复清醒,熙宁帝在得知后特意前去掬月宫看望,此一见,实在震惊不小:鸢尾一副容颜仿佛还停留在初遇那一年,竟是丝毫未曾老去。 这个女人的身世,就如同南方的那个国度一样,都是一个迷。 再又据说大词人胥令辞曾有幸见过一回尚为燕次王女的鸢尾,当年惊鸿一眼,久久不能忘却,自此更留下一句后来传唱度极高的评价:此女姿容,乃吾平生仅见。可见李祁毓能生成如此模样,委实不是没道理的。 三九的天,鸢尾来时未梳的墨发厚缎一般垂在裹在雪白的狐狸裘外,一双墨瞳如泓,一点唇色若樱,微翘的尖颚总让人产生想要抬起的欲望,大抵了随了熙宁帝,李祁毓并未有鸢尾的白皙,那种白皙,一如冬至的雪,纯的无暇,艳的惊心。而最让人着迷的,却是她身上一股迷一般的气质,带些冷然,带些复杂,让人觉得不易亲近。 “鸢尾。”惊愕的回头,因着一早屏蔽左右,这声久违的亲切便实在令人茫然,隔着屏风,花冷琛望着她,望着她那张岁月至少少收了十数年光阴的脸,张了张口,一时只觉自己向来最引以为傲的嘴上功夫竟然也没了用处。 近乡情怯。 大抵是似了那句近乡情怯。 “是你,小冷。” 分别这么多年,他听过太多对自己的称呼,可魂牵梦绕的永远只是这么一声小冷,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眼内有东西想要拼命的往要涌,就像那些哽在喉头深处的话,许多年,他曾试想过太多种见面的场景,却没有哪次像是如今,明明情谊无尽,却是相视无言。 “真酸。”有人接着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的脸显得很年轻,极高的身量往那一杵,想无视都不行,一双细长的美目颇带敌意的睨向鸢尾,故作若无其事的撇嘴道:“大叔,原来这个就是你的那个旧相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7章 “从哪捡的小鬼,这样伶牙俐齿。”鸢尾转过身从容看他一眼,只是一眼,目光又落回到花冷琛脸上,“小冷,我还当你这几年爱随手捡东西的毛病好了些。” “鸢尾,阿毓他……” “他一个男孩子哪来这么矜贵,不过是伤的深了些养养便好,倒是你,好端端做出这模样,是打算把自己炖了给他补身子么?”步月行抽了抽唇角,面对这个倾国倾城却不按常理出牌的大美人,一时同情起这个显然被她吃的死死的花冷琛。 “少衍——” 是以李祁毓醒来第一句唤的不是身为他母妃的鸢尾而是苏少衍,这让一侧听的清楚明白的鸢尾十分吃味。 不是没听过关于月妃娘娘姿容传闻的,不是这么久对着和她形容相似的李祁毓没有养成习惯的,只是这头一次见,还是明显的被惊了一下,苏少衍端着堪煮好的汤药,好容易紧了半刻神,才道:“微臣苏少衍,参见月妃娘娘。” “比起小冷,也不见得如何么。”墨瞳带几分轻佻的望向他,明明是个女人,可这种态势,只教人想起了烟花客打量风尘女,正经如苏少衍也一时有些脸热,遂是低了头没答话。 “晓得这欲拒还迎,也难怪把阿毓迷的没方向了。”声调不明显高了高,鸢尾盯着他,白皙的纤指一点点挑高他的下巴,笑起来半真半假: 分节阅读_31 分节阅读_3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2 “记得当年我扮男装同小冷逛花柳巷时,也总爱寻像你这般模样的逗逗趣儿,只是没想到……” 身后某人一声轻咳,琴弦一般,旋即将人思绪这么轻轻拨了一拨。 “怎么,敢做就不敢承认么?”鸢尾嗔他眼,此时忽听床头传来一声带出浓浓鼻音的声响,“真吵……” “是王爷醒了!是王爷醒了!”有人顿时开始嚷嚷。 模糊中被吵醒的李祁毓扫一圈周围杵着的一堆人,又看了看他那个忽然正常的母妃,停了瞬,目光便是久久苏少衍的一双湖色瞳上留驻,那是个怎样一个眼神,关切的分明,也压抑的分明。李祁毓抽了口凉气,一时脑筋还有些没转过来,他只记得闭眼前心里想着这人,睁眼便是见着了这人,中间的,便剩混沌了。 “比刚那出还酸,”有人不重不轻哼了声,随即将胳膊搭上了花冷琛的肩上,一双细目贼贼弯起来只剩一条缝:“你说是吧,大叔?” “我记得那日阿毓说你做的汤不错。” “大叔你想要支开本公子我也别先间接表扬本公子我么,哦呵呵呵,当着旧相好的面,大叔你还真不厚道啊不厚道。” “是吗?那你还想不想见见更不厚道的?”花冷琛拍开他的爪子,试探的余光却是死死盯着看不出表情的鸢尾,而后的那个声音轻轻的,像风缓缓送入的她的耳,他说:“从前总不信任何承诺,可现下看着,我倒宁可相信承诺是做得真的。” 言罢步月行果然僵了僵,但又很快变回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所以说从来都是大叔最懂本公子,晓得本公子比寻常人的心肝来的厚实,没事爱戳上一戳图个乐子。” 花冷琛回看他一眼,眼底似也跟着几番明灭。 _ 房中好不容易安静了。 李祁毓咳嗽声,倏地握紧他微凉的手,“少衍那天的话是气我的对不对?” 事隔这样久,竟还这样在意。苏少衍抿着唇,任手被那人握住,又看那人如今一副憔悴模样,眉头旋即打了蹙,道:“先喝药。” “说真话,我想听。” “真要听?”苏少衍斯条慢理的望向他,一双湖瞳内藏不住暗流汹涌:“我只恨他没一剑把你给捅死,好教我绝了这份心。” “牙尖嘴利。”奈何浑身使不上劲,李祁毓只得以指甲掐了掐握在手心的那人:“这回不是剑是戟,少衍错了。” “阿毓。”苏少衍突然停下来看他,那种眼神李祁毓从未见过,有点深,有点沉,还有点剜人,再一抬手,擒住如他母妃一般微翘的尖颚,一俯身堵住李祁毓的微干的唇,“不要再这样考验一个男人的耐心。” “也不要以为只有他才会那样亲近你。”温温热热的气息扑面而至,李祁毓心中一轻,便是被那人用力含住半片欲张的唇,“我不说不代表我就不在意,你要记住了。” 近在咫尺的轮廓,近在咫尺的人,李祁毓眨眨眼,觉得现下的情形仿佛是在做梦。 “你这是偷袭。”李祁毓紧着手心,一张脸自耳根子开始泛红,“这笔帐我会……”那句会还未说完,便已尽数被那人吞了下去。 “阿毓。”苏少衍看着他幽如深海的墨瞳,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听好,我要你。”所以在那时我才会允许你对我这么做,李祁毓再看他,只觉那是种很复杂的眼神,温柔、决绝、深邃、又宁静,一如风雪中唯一一把遮过头顶的伞,让人不得不想靠近。 “你!谁允许你!”帛织的亵裤被那人褪至膝盖,李祁毓耳边嗡的一声,倏忽间手脚都恍然不知该放哪里才是好了,仰头又看苏少衍一张柔和标致的脸,只觉那种感觉来的太快太突然,虽说这人的心意是自己许久都想确定的,但…… “别太紧张,不然伤口会裂开,”苏少衍微微勾唇,不过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整张脸都仿佛都跟着风情无限起来,“阿毓,你知道你第一次对我做这种事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么?”微凉的唇刻意落在左胸伤口的边缘处,连日的修养只是不过稍好了些,现而今哪里还经得住苏少衍这般主动的挑逗,李祁毓只觉全身都如被充血了一般,热的厉害。 “少衍!不行……你不可以……” “那时我就想没有哪个男人是生来就愿被压在下面,除非……” 除非他已在意到不惜心甘情愿。 苏少衍涩涩笑一笑,刻意不再继续,低头又反复亲吻他的下唇,趁他放下防备之际倏地以束带将其双手绑于床头,“如果现在不要你,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阿毓,原谅我好么?”苏少衍用双手覆上那双说不出滋味的死死盯着自己的眼,清澈的瞳一时也激起了浊意。 尽管之前已做好了足够的润滑,可那根秀挺的分身冲进来时还是让李祁毓差点喊了出来,“很痛是不是?”苏少衍抱住他修长柔韧的腰际,再次深入浅出的小心开拓,“可那时我比你还痛。” 沉默,霎时的沉默让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四年前,李祁毓深吸一口气,想自己那时也是这样拥着这人,然后没有任何理由的强要了他,自己却从来没问过这人究竟愿不愿意,他动了动唇,暗哑的声音仿佛被风灌入了一把沙,他说:“少衍,你恨我。” “阿毓,你觉得师父和月行在一起好么?”苏少衍突然问。 许是李祁毓痛的厉害,许是李祁毓压根不知如何回答,便是低低嗯了声,听苏少衍自问自答: “但我有时却很羡慕他。”苏少衍并没有说哪个他,只是转而长久的将目光住在李祁毓的脸上,而李祁毓也并未回避他的目光,但他隐隐觉得,这个人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存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颓然的罢。 这场介于刑罚的欢爱并未持续多长的时间苏少衍便松开了他,李祁毓吁出一口气,想苏少衍终究也还是不舍得如何折腾他,若是换做自己,只怕也难做到这样的小心翼翼。 他的少衍到底是温柔的啊,李祁毓伸手抚着他散落的长发,学做苏少衍的淡然清冷腔调道:“都说这是个技术活儿,费神又费力,你不适合。” “哦?阿毓的意思是提示我需要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么?”分明得偿所愿还是如此嘴巴硬,李祁毓瞪他一眼,才见着苏少衍背对着他,弯腰从落在地面的衣衫里取出一样细亮的物什。 是修好的玉骰银链么?李祁毓双眸刺了刺,“是它救了我。”李祁毓顿上一顿,将他的手再度一紧。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苏少衍侧过脸,低笑着吻向他高挺的鼻梁,“我的王。” 耳畔的最后那句李祁毓听的真切,那一瞬的时间,似比他期翼过的任何永恒都要长。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8章 熙宁二十四年,七月,枯旱霜蝗,饥馑荐臻,百姓困乏,流离道路。这一年,人们说这一年天上来了两月太阳,天无二日,是大凶兆。 此时距淮安王谋反已过去了三年有余,远在燕次的钟庭翊曾多次遣使来北烨要求一见懿轩王,均被拒绝。苏少衍曾问他,他明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是无法原谅他了么?李祁毓则是冷笑笑,答,我自知他不是故意,可有些事,比不是故意更可怕。 比如……立场。于是李祁毓又问,不知少衍如何认为虎符之于燕次的意义? 苏少衍沉吟片刻,说,燕次是个贫瘠但又极具野心的国家,在这之下,虎符也不过强权用以唬弄无知百姓的手段而已,于他们而言,胜者王侯败者寇,武力往往比之信仰来的更简单有效的多。 对,所以他们要的仅仅是强者而已。李祁毓上前一拍他的肩,用深沉笃定的目光望着北烨以南的方向,近两年的力量积蓄,让身为懿轩王的他已经成功拉拢了以苏榭元苏丞相为首的一批文臣,以及掌握三军之一的大统领云离,虽说,这其中多少是动用了苏少衍的关系,但就李祁毓本身花在这上头的心思,也是一丝也不输给于苏少衍。 当然,在这当中还有个不得不提的人,但就是有卧龙先生之称的席君缪。席君缪据说是步月行的朋友,对于步月行有这样的朋友,李祁毓实在不感到奇怪,大概……在这世上只有天才才能理解天才吧。 花冷琛曾说,天才之所以孤独,往往因为他能看出一般人看不出的东西,很显然,花冷琛说这话时未把自己算做在这一类人之内,能让花冷琛有这样的评价,可见,席君缪实在是个奇特的人。 “又做梦了?”寂夜如盲,一丝凉风吹在李祁毓的脸上,北方的夏夜,偶尔也让人觉得寒凉。李祁毓回看着身侧一头散落墨发的苏少衍,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那些久远,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苏少衍冲他笑笑,温声道:“既然睡不着,那不如说说对这次流民安置的事。” “我家少衍真是越来越无趣了。”李祁毓叹口气,“自我北烨太世祖以来,其中发生过大大小小的旱灾就是难以计数,而此次旱灾较之以往,状况更甚。虽朝廷按惯例都有拨款赈灾,但层层克扣下来,最后到达百姓手中的银两还不足二成,从而也导致大量的流民涌入条件略好的州郡,但我以为,比之让其被动涌入,不如以疏导之法分散引之。” “这个建议,你跟陛下提了么?” “早间程了折子,到现在还没回应。” “我听说昨夜熙宁帝一夜都呆在含章殿。” “嗯,最近父皇常常在那一呆就是一整夜,也不许人靠近。”父皇大概是想皇七叔了罢,李祁毓把玩着苏少衍一缕垂落胸前的墨发,微微阖目。 “再过几个月,秋昙花就要开了吧?” “嗯,大概要等到十月份,少衍的意思?”李祁毓顿住仔细瞧这人一眼,且见他唇边淡淡绽着缕笑,明明是如此清丽柔和的线条,不知何也让人觉得难以捉摸起来。 “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苏少衍迎上他的眼,“我曾听我父亲说,宋太傅临终曾前对皇上说,他说四皇子身上藏着股狠劲儿,虽是如此,却也是最像陛下。” “是么。” “乱世之下,唯有强者才能打破僵局,陛下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是,再强势的人也会有他柔软的一面,所以,如果谁想要取得他的信任,那就必须先打开他的心结。” “拥有如此的洞察力,我家少衍有时还真让人害怕。”一手揽过苏少衍的肩,一路啄吻而上,“七叔不过是个引子,父皇怕的是我们兄弟相残才对吧。” “我的王又何尝不是一点就透?”苏少衍心中一紧,思忖这这话许是真的过了,三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这人对自己的心意从未改变,但终究再不可能回到当初那个凡事只为自己的少年,这个人,总是要成为王者的啊。 “少衍,我若做了皇帝,便封你做皇后。”一泓如墨的目光在他的唇上停驻,李祁毓定定看住他,“我再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每次让你留下都要找不同的借口,真是……” 分节阅读_32 分节阅读_3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3 真是太可恶! 心知反驳不过是徒劳,苏少衍垂下目光,遂不再言语,许是久久得不到苏少衍的回应,李祁毓又一把用力抱紧他的腰,深深在那弓起来的背脊后嗅一口浅香,道:“少衍永远是最特别的。” 永远,在天荒地老没有来临之前,什么又是永远?苏少衍望着这无垠的深夜,心中一声喟叹。 _ 在李祁毓总觉得苏少衍就将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的同时,沈殊白带着那只肥墩墩的银狗小念来了雍州。 沈殊白说,萌萌怕是要生了,少衍你给带一带。那言辞听着,啧啧,还真是……暧昧的很,暧昧的很。 沈殊白今日来着了件轻薄的湖蓝蜀锦,领口不经意的微敞开露出大片细腻的蜜色肌肤,光顺的头发只用一根帛带闲散绑在脑后,不过两年不见,沈殊白那一张本就招桃花的脸,此时看罢更觉要命了,“许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娶亲了。” “少衍已经习惯我了,不可能再娶亲的。”李祁毓看着这人照旧一副老不正经的笑,顿觉头大的很。 “可我娶了,小衍,你会怪我么?”目光是认真的,语调也是诚恳的,苏少衍望他一眼,刹那中一颗心还是管不住的颤了颤,他低低一笑,没出声。 “最近蜀中的竹叶凋零了许多,我担心萌萌。”气氛有些尴尬,沈殊白上略略看他,自嘲的扫一眼寸步不离站在他身后的李祁毓,道:“大概,你反正也无所谓吧?” 苏少衍抬手抚了抚小念有些耷拉的毛发,低声道:“这种事,不是顺其自然么。” 露出这种表情,苏少衍,你还敢说你没有分毫的在意么?李祁毓心尖一凉,再回瞟一眼那个说着“身为大燮的公子殊白,这不过是任务而已。”的沈殊白,不由说,脸色已是沉的可怖。饶是身侧沈殊白似看不见般越过他的脸看向苏少衍,一时目色万千: “王爷到底是王爷,开口便是一诺千金,哪似殊白这般从不妄做承诺的生意人……呵,这话题再继续下去恐怕就要酸了,殊白此一行,一者为萌萌,二者也确有他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9章 说沈殊白此次前来寻步月行,苏少衍实在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他总想有朝一日他们三个人之间的三角关系一定会被打破,但偏偏默契似的,彼此就是这样拖着,天长日久,成了心中一根横生而出的刺。 这事一如步月行、鸢尾和花冷琛,越是表现出不介意的,往往内心深处就越是介意。这日苏少衍好容易得了闲前来探望花冷琛,哪知只得步月行一人在柴房里边煲汤边哼歌,苏少衍看着他的背影住了一住,想,凭良心说步月行不管才貌武功也都算个不错的男人,只可惜遇上鸢尾这么一个气场太过强大的对手…… “来,小衍来尝尝。”明明连身子都没转过来,这个一脸笑嘻嘻的步月行显是精的很。 “嗯,不错。”白瓷的小碗,蒸蒸冒着混着鲜香的热气,苏少衍浅抿上一口,心里头对步月行这套手艺着实钦佩的紧。 “这是冬瓜文蛤炖川贝。”步月行抱了个矮凳子坐来苏少衍身边,“小衍要不要学?” “我?” “怎么,难道美食的诱惑还远远比不上世俗的评定么?”步月行细目一眯,“我们大宛国的男子,可是个个一手好厨艺。” 原来他是宛国人么?以前怎么没听师父提起。苏少衍继续品了口,想从前曾听人说,宛国是个终年随水草迁移的游牧民族,那里的男子多豪放不羁,也难怪步月行会是这样的性子,也从不按常理出牌。 “你是想家了?”苏少衍试探性的问。 “不,”步月行摇摇头,一双琥珀色的瞳盯看着他慢慢放大些:“准确讲,那里并没有我的回忆。大宛虽名义上是北烨的臣国,可事实上,早上二十年前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小衍,你觉得殊白这个人怎么样?”步月行突然问。 微凉的指尖在白瓷碗缘摩挲了两圈,苏少衍答:“一流的样貌,一流的头脑,一流的背景,一流的身手,完美的像个假人。” “我从不收徒弟,只有他一个是例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步月行冲他牵起唇,“……因为他比任何人都冷静克制,我记得那时他跟我说,他说他遇上了一个人,那个人能完全无视掉自己的光华,他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特别,他一定要得到,但他还说……但现在不行。我当时就想,就是这个孩子了。一个人的天分固然重要,但,我更信事在人为,所以我决定帮助他,实在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这样的机会,亲眼见证梦想变为现实。” “是么。”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目光,苏少衍看着这一室的寂寥,忽而将话题转开道:“为什么要喜欢师父,他或者并不如你想的那样?” “不重要。” “啊?”苏少衍愣了下,且听步月行继续道:“冷琛是个孤儿,他的偏执其实并不难理解。” 孤儿?那个每天不讲冷笑话就不痛快的师父竟然是个孤儿?苏少衍仿佛心弦被谁狠狠拨了一下,震的他的浑身上下都开始嗡嗡发响。 “这种事,大概没有道理可讲,也不论他是否接受。”那时他救了我对我也照顾,有些感觉来的就自然而然了,或者已经隐隐察觉这样想这样错不对,但是没有办法,已经抗拒不了了不是? “月行,我有时特佩服你。”第三个声音忽然插入道。 “哦?”习惯性的接下话,苏步二人便齐齐望向门边。 “佩服你如何能把酸说的这么顺溜?” “殊白,我好像从来不听你叫他师父。”苏少衍冲他展颜,一笑若水融融。 “呵,没必要。” “没必要。”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倒教苏少衍怔了,且听步月行撇撇道:“为何人人皆要向世俗看齐,先划一条线,再告诉自己不能越过,每每皆以他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如此,人生不是很无趣?” “难怪冷琛会说,外面的江湖在你眼中是逍遥的,因为他们皆入不了你的江湖。”沈殊白折扇一展,旋即掩去了面上那点隐现的心思,或者话是如此,越是重要,越是难以启齿。 _ 苏少衍曾一度觉得,如沈殊白这般的人大抵一辈子都是难冲动一回的,哪怕是为了口口声声说重要的自己,所以在内心里,他有时也会悄悄拿他和李祁毓做比较,李祁毓是个很实在的人,爱的理直气壮,恨的理所当然。沈殊白则不然,爱么,自是爱的,只是那份关怀通常会出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往往的,还会附上另一个借口。想任何情分掺杂了利益,不论何,常常就会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所以他心中的天平会偏向李祁毓,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对,他到底是个生意人,没了利益,其他一切都是空谈,苏少衍想。 沈殊白这次来,除了是和步月行商量针对公子襄的策略外,另一个目的,便是借机拉拢北烨的外援以巩固自己的实力。李祁毓曾在一次醉酒后说,沈殊白这个人,如果做不成朋友,那将会成为最大的敌人,这个人,有时实在滴水不漏的过分了。 比起北烨,大燮现在的情况大抵可以用对峙水火二字形容了。沈殊白沉吟片刻道:“三年前的大意造成今日的困局,是我看差了,谁能想到,在襄的手里还有荒腾这张牌。” “荒腾?”苏少衍眼皮一跳,倏地想起自己曾为明灯暗浦杀手时曾历过的那次惊险行动,彼时燕次的清流之首胡检之正为「双翼」受命暗杀对象,他清楚的记得,他和李祁毓在潜伏进胡府后好容易寻得机会下手,却在剑光一线的瞬间被胡检之的亮银戒面晃了神险险丧命的景象,那刀锋剑影的回转内,是匆匆一瞥的妖冶图腾。 那是一尾纯黑的,咬尾蛇。 生而往复,轮回不息,他募地想起年少时曾在残缺的异志录中读到的只字片语,仿佛谶语一般的辞令,总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准确说,这是一个不同于一般的江湖组织,除了秘密同朝廷接触外,其擅使手段之蛊毒更是棘手。”沈殊白顿一顿道。 “所以说,宗教这种东西,往往最是令人生厌。”步月行冷哼声,“有时真想知道南疆这帮人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教的。” 说起来南疆着实是个小国,比喻的再形象一点,南疆乃是紧邻北烨、大燮、燕次这三年大国的一小片独立地域,因着条件恶劣、资源匮乏、山川细碎,也就间接避开了其成为三大国掠夺下的牺牲品的可能。 “不过短短几年,荒腾在南疆的发展就已超出了控制,甚至连襄都跟他们扯上了关系,呵,看来不趁早下手不行了。”沈殊白轻笑一声,“虽说是亲兄弟,可襄想我死的心还真是一丝不输于他人呢。” “能令你最引以为傲的十七杀座都无可奈何,也难怪会来找我了。”步月行递给他一碗冒余温仍在的冬瓜文蛤炖川贝,那神情辩着,仿似手中递去的堪是一樽温好的酒,此时却见沈殊白拍拍他的肩,招牌似的不正经笑笑:“你这张底牌可是用一次就少一次,不过月行你放心,这次冷琛会随你同去。” 果然是滴水不漏呢,苏少衍看他一眼,暗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0章 李祁毓听闻花冷琛和步月行突然间双双失踪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是去找苏少衍。此时苏少衍拢起袖子正在院子里摆个大木盆替里头的小念擦毛发,酷暑灼灼,原本茵茵的绿萝奄黄黄耷拉着透出小念一双黑溜溜却显出睡意的眼睛,许是因怀了小银狗的原因,小念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苏少衍叹一口气,看着它的目光愈发柔和。 李祁毓看着那张脸旋即怔了半瞬,明明这样近的距离,总也好似看不透这个人,唯有在面对着这只自己送他的银狗,这人才能露出原本诚恳的性情,这事还真是……不好说。 “来了?”苏少衍扫了他眼,温声道:“凉亭里备了些果子茶,你先去歇着,我给小念擦擦身子就来。” “这么闲?”李祁毓上前打量他,又道:“我还当你家那些个都干嘛去了,原来是我多心。” “小念它不习惯。” 怕还是你不舍得吧?李祁毓凑上前盯看着他以一根浅碧色束带松绑着的墨发,不自禁便上前触了触,半天,才低道:“少衍,冷琛他不见了。” 到这种时候,仍旧不肯唤他声师父,苏少衍侧过脸看他撇过的微红脸颊,心底只觉一股柔软的异样,眼前这个看似硬邦邦的人,到底内心是温柔的呢。 “看什么,我脸上又没有东西。”李祁毓被他盯的没辙,只得上前一揉小念,继续道:“以前把它捡回来时才那么点大,如今都要生小宝宝了,真是……” 真是时光如梭啊。 “你想生也可以不 分节阅读_33 分节阅读_3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4 是,”苏少衍不咸不淡回一句,“我听父亲说,陛下上回酒醉说要给你指个婚来着。” “哦?那你不乐意?”李祁毓怔了半瞬,又凑近了看他:“我也听说南疆有种秘术,能让男人生孩子。” “是么,”苏少衍停手顿上一顿,旋即反将一军:“你想生,那我多努力。” “……” _ 冷夜,微雨,乌舟,风细细。 步月行协同花冷琛抵达南疆是在半个月后,一碧山水之间,翠阁隐隐。 听老人们说,那处雍繁的阁楼,曾是供奉南疆最最贵的光之巫女的神社。南疆是中洲大陆上一个鲜有信奉萨兰教的奇特族群,他们以黑色咬尾蛇尾为世代信仰的图腾,寓意生与死的结合,生而往复,轮回不息。而所谓光之巫女,则需终其一身守在镜灵台,她们除了解说神谕、以舞求雨外,更有个重要的职责就是看护锁在镜灵台后的碧寒潭下神蛇,当然,后面这句,也只是个传说了。 “大叔,跟着我来,你就这么不乐意么?”步月行百无聊赖的将一只胳膊搭在花冷琛的肩上,“还是……睹物思人啊?” 别有用心的对话此刻听来居然也不觉那么的突兀,花冷琛扫他一眼,道:“将知道的那点儿事拿出来卖弄,以为就能抬高身价么?” “我也是好心关怀大叔嘛。”步月行屡败屡战几番终将胳膊稳当搭在花冷琛的肩上后,笑眯眯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付像大叔你这样的,我主张死磕,哦呵呵呵呵,大叔你说对吧?” “我还能发表意见么?”花冷琛耸耸肩,没奈何道:“虽然我实在想说一句:滚你丫的。” “故地重游难免心情不佳,我懂的。”步月行象征安慰的拍拍他的肩:“我九岁时师父把我从南疆捡回来……” “七岁。”花冷琛打断他,却见他仍旧一脸眯眯笑的看向自己,堪知又是中了招,夜色如漏,细密的雨丝从天顶飘下来打在他们的脸上,步月行揽着他的肩一路走着,花冷琛抽了口气,只觉肩头又是一重。 鸢尾,于绝大多数人眼中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女人,但于自己而言,却是生命中接近于信仰一般的存在。所以他以长久的光阴去追逐一个女人的身影,有时并不单为她无匹的美貌抑或是那段令人追忆的爱恋,而仅仅只是一种理想。 而当有一天,自己终于不得不认清现实,他的所想,其实一如常人,便是逃避。谁说人心不都是肉长的?谁说感情是不可以培养的?所以有时他也会思量,为何在无数有关鸢尾的画面中,会突得晃出一张笑的没心没肺的脸,他终于得承认自己是混乱了;承认少时的情感虽真挚热烈,可是不堪岁月轻轻一击;承认那句大抵相恋的无法相守,相守的又无法相爱。 然而,面对这个小自己这样多的人,他想启口,又常常觉得困难。有些事,自己到底是介意的吧?他心想着,忽听步月行道: “冷琛,我其实好奇殊白是怎么说服你的。” “你说这个,我总想着不是欠你一条命么几时给还了去,哦,就天行山那次。”花冷琛点点头,那种眼神,好像在看,又好看根本没看:“再说像我这么靠谱的人……” 他的话未完,人也未来及反应,唇已然被那个年轻而热情的人用力给印了上,“既知如此,那大叔你可千万要记得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人生来计较就不要你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我看就这辈子也挺好……”末了顿上片许,又道:“大叔是喜欢我的对吧?” 单刀直入的话语,惯了不假思索,惯了肉麻矫情,只究竟不知这人是以怎样的毅力去努力融化自己这块冰的。 “放开——” “心口不一的大叔,你敢说自己不来感觉?”嘴里轻哼了一声,隔着衣料,修长的手已然握住底下那根几欲抬头的硬物,雨水洗过的细目直直对上花冷琛,啧啧嘴,故作惊讶道:“大叔你看,它说它喜欢我呢。” 坏心的再在前端掐上一记,霎时便便让花冷琛白了脸,然而花冷琛到底也非常人,即使如此,口气也不过略略一顿,然后道:“信不信就你这样弄,畜生也能起反应?” “这只能说明我技术过硬。”步月行嘿然一笑,再次吻上他的唇,此次却是被他躲过,道:“那你晓得人和畜生的区别?就在于人比畜生能控制自己的欲望。” “那我还是做畜生好了。”步月行不离不休将吻落在他的右脸颊,“大叔你放心,这里除了前头那个神社,连鬼影都找不见一只……” “幕天席地,我花冷琛还没这个习惯。”一声带着浓浓情欲的闷哼,在这样悱恻的夜中,也变得缠绵起来。 “我听说在这里有个法子能让男人也生孩子。”悄入耳畔的挑衅话语,随风逝入无边的夜色里。 _ 望眼望去,以正殿为中轴,左右分别是门客神社、天神社,在此之前更设有朝座屋、高舞台、礼乐房、能舞阁,严谨的建筑布局无声的倾诉着这荒废神社曾有的辉煌。 寂夜如盲,神社入口处的一对石柱上,两条石雕的黑蛇也仿佛睁大了瞳紧盯着这两位闯入夙夜的匆匆旅人。斜风疏密,屋檐上悬挂的风铃不时发出诡谲而喑哑的声响,花冷琛紧了紧胸口,只觉一股难抑的熟悉自胸口腾然涌起,那段作茧自缚的往事,终于也还是要在原点被一点点揭开了么? 他苦笑,一拂面上和着尘埃的雨丝。 南疆,我回来了,他听见一个声音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1章 花冷琛总记得在那么一个午后,有那么一双白皙细长的手,不动声色的温着一壶酒。庭前石桌如玉,一树白梅胜雪,旋即画面一转,是女子温软的将自己拢在怀内,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只能嗅到她身上清浅的梅香,幽幽的气味,百转千回。 “娘亲,你明明会酿那么多的酒,为何总爱温这一种?这酒叫什么?” “叫朝醉,朝歌夜弦的朝,醉生梦死的醉。”女人用双手将他的眼睛温柔的覆起来,不由低语,“你的这双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可惜那个和自己生着一模一样眼睛的人,到底是没见过呢。 _ “敢情是旧地儿?这么熟络?”步月行嘻嘻哈哈跟在他后头,寻着寻着儿时的记忆,在迂折许久之后,花冷琛终于停在了一处外表毫不起眼水榭前。 “你找什么?”步月行看他一副明显隐忍着又不对头的模样,忍不住又道。 脚步停了停,花冷琛深吸一口气:“机关。” “我听殊白说在白鹭宫的一间宣守阁底也有这样的东西,原来是……” “嗯,原来在这。”一声低呵,花冷琛小心将石桌上可一方看似随意置放的铜制酒杯转了起来,“左一圈,右回半圈。”喃喃自语般,半刻后,倏听一声钝响,水榭中洞然辟出一条密道来。 “你这样不如直接左转半圈啊。”步月行哧一声,“敢情是做这个的人算术没学好么?唉,还真想看看他的老师怎么教的。” “真想知道?”花冷琛勾唇朝他一倾,慢悠悠道:“这,就是一圈半和半圈的区别。” “……” 这个人,真是无时无刻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冷起来。 “谁!”一声毫无征兆的清亮女音,扬手便是一芒箭簇迎面,可惜面对的花冷琛虽并非平庸之辈,而身边的步月行更快,举手之间,利落将他的腰身一抱一转,便是轻易躲过杀招。 “里头的美人,这就是你招呼本公子的方式?”轻薄的话语,挑逗的眼神,花冷琛刚觉得心口好不容易涌起了那么一丝丝的酸,旋即脸颊就被吧唧的亲了一下。 “歹人休得胡言乱语!”女子大抵未料得这人身手能有如此,应声吹灭蜡烛后,扬手便又是一阵箭簇快攻,足间再度急点,那意图趁乱逃离此地之心且被步月行瞧着,只觉打趣的紧。 “本想让美人三招,看来是我抬举了,啧,真是心急的美人。”又一阵挑衅,纤细的手腕却在堪堪欲出洞口时被人擒了住。 “不!这不可能!”黄衫女子冷哼,心想自己分明武功不弱,可这人竟能在自己虚晃之下将她生擒,而自己……居然没看清他的身法,可恶! “蛮漂亮的。”步月行将她反手一扣,修长的身影凑的更近些。 “畜生,你放开我!” “好辣啊,不过本公子就喜欢辣的。”另只手将她下颚用力向上一挑,啧道:“眼睛很美。” “你!你无耻!”明明一张脸生的比自己还妖孽,还爱这般戏弄人,这个男人,真是……女子咬紧了唇,情急之下向他身边的花冷琛扫去,这不瞧还好,一瞧便……“白、白音大人,不,白音大人早就过世了,你是她什么人!” 女子尖利的嗓语无伦次喊着,双眼紧盯着眼前的花冷琛,仿佛一眨眼,面前的人作了幻影。 年纪极轻,面容贞静素丽,着鹤纹千早,暗红绯袴,难道说?花冷琛心中盘算着,慢慢道:“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再这里。” “或者你决定好了不同我说,想同寒池下的蛇神说?”冷笑笑,花冷琛补充道。 “你威胁我?” “真是好苗子,可惜了。”花冷琛将手中的寒刃送近一寸,“我娘平生最讨厌别人染指她的东西,既然有人这么不听话,那我只好……” “是镜音大人,是镜音大人她……”女子到此时似乎真是有些怕了,声音也被带出些许哭音,“再过七日就是白音大人的祭日,镜音大人特命我前来取一坛朝醉。” “想不到姨娘到这个时候还是别有用心啊。”花冷琛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了。许是此时的夜色太过隐约,步月行斜望他一眼,一瞬只觉是看不清了。 _ 秋昙是不屑一开期艾的花。 “老四你知道么?在朕心里一直有个心愿,想如果那花开了,或者就代表你七叔原谅朕了,可朕明白,就算花开了,他也是不会原谅朕的。” 这是那日熙宁帝在听闻轩王府的秋昙开后同李祁毓说的话,李祁毓当时答,“因为父皇明白,秋昙是不屑一开期艾的花。” 是以李祁毓没有告诉他这话其实是苏少衍说的,苏少衍说这话时是背对着他替他摆弄那一院的秋昙,李祁毓站在他身后望着地上的影,有种很寂寞的感觉,那种感觉,一如年少时七皇叔拉着自己的手,他仰视他的脸,觉得是那么那么的远。 “老四,你从来不是谁的挡箭牌。”熙宁帝轻拍他的肩,那个声音极轻,他说:“一登九五,六亲尽绝,你能明白吗?”顿一顿,他又说,“可朕多希望你能不要明白,朕……不是个好皇帝。” “主子,起风了。”是常顺的声音,李祁毓叹一口气,算算日子已半月余不见苏少衍,此番苏少衍被 分节阅读_34 分节阅读_3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5 派南下赈灾,想自己手头锁事繁杂,实不能再似当年一人一马千里寻他。 “主子可是担心银狗幼崽?” 不提这事还真要忘了,苏少衍临行前将萌萌还有新产的两只银狗托付自己,李祁毓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瞧这小个头跟小念小时候也没差太多么,就不知苏少衍如何就上心成了那样。李祁毓想学做苏少衍的模样上前一揉其中一只幼崽,不料还未触上,手背就被它反掌抓了一道痕。 “你!”饶是那小家伙也不怵生,一双眼瞪大了对自己,张牙舞爪的模样就要来第二下的架势,李祁毓忙收回手,刚想骂上一骂,却不知何忽听心中一声叹息,那叹息来的清晰而分明,一瞬的让人清醒: 知道么,现在连少衍都不敢这么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2章 秋昙花谢的时候,李祁毓还是没等到苏少衍的回来,这几年,李祁毓实在在努力习惯没有苏少衍在身边的日子,等待,见面,然后便又是大段的空白,一如这花期,花开年年,年年如期。欣赏的久了,总免不了生疑,心不知究竟是人期花,抑或是花期人。 秋起风寒,拂过一阵酒醺。李祁毓怔了怔,一转身便见着一袭烟色织锦缎袍的李祁祯携酒而至,“哥哥我听说四弟连着几日都不开心,特意命人在南方寻了这几坛十年陈的白露冷,来,让二哥陪你。”李祁祯言道着,一并将东西摆上汉白玉石桌。 “即如此,四弟又怎好拂了二哥的意,”李祁毓将目光在那坛白露冷上停了停,白露冷乃是燕次名酒,因其入口绵长,落口清洌,回味悠远而得名,然而后劲十足,实不宜多饮。只是,见到酒坛的一瞬间,他的心思还是不免的飘远了,“酒是好酒,劳烦二哥了。” “四弟还是这么爱跟二哥这样客气,”李祁祯哧笑一声,一举杯,声调又一轻:“怎么,真就这么想那个人?” “二哥这又是说哪里话,”李祁毓押一口酒,故作轻松的避开他的眼,实话说,上次的事导致他如今对着李祁祯,依旧心有余悸,“不过是近日公务略有繁忙罢了。”他顿了顿,说。 “不肯说,二哥也不逼你。”顾自又斟上一杯酒,李祁祯慢道:“但二哥总想你明白,在二哥心里,真正对谁最挂心。” “酒凉了,我去再温一次。”闻言李祁毓旋即起身,不想就被李祁祯拉住了袖,李祁祯身上一直有种很特别的香味,不如苏少衍那般清正隽永,而是悱恻,一如檐下低诉的雨,有种无声的缠绵。 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香味一撩,李祁毓耳根腾地一红,面上又不好发作,只道:“二哥,你醉了。” “何必逃呢?”李祁祯一勾唇,就势将他环腰搂住,“你就爱这样,永远都不愿承认,但有时候啊,越禁忌的东西就越美丽。” “放手。” 毫无威慑力的恐吓,李祁祯心一横,抬首扬眉:“若我偏不呢?” “那二哥会后悔。”李祁毓轻吁一口气,似是确认了什么,许久,他单手一抬对方的下颚,问:“为什么偏是我,我们是兄弟。” 一瞬的暗淡,或者更短,李祁祯冲他一笑,一息瞳作三千丽水,“皇族的亲情么,你信,我不信。” 一语双关,不愧是现而今最难缠的对手,李祁毓一牵唇角,随即被那片因酒灼艳的唇强印上自己的唇,“二哥,我真不懂你。”他想了想,问。 “四弟就是喜欢装糊涂。”呵笑声咬住他的下唇,抬了睫,答的却是漫不经心。 李祁毓自料不得李祁祯会在这几坛白露冷里下了药力最强的春药,只需浅饮几口,便是周身难耐,除了苏少衍,李祁毓还没有碰过第二个男人,这就更不要说女人。对情事,李祁毓虽不陌生,但比起自己的这个尤物二哥,则是经历如白纸了。 红烛飘摇,帘影如魅。一泻青丝如瀑的李祁祯单手勾上他的腰,再牵唇,一时三千丽水深深。药效刚上的李祁毓哪里经得如此撩拨,一欺身,将人狠狠带于身下,“二哥,对不住。” 这是他意识消退前所的最后一句清醒的话,他吻着自己二哥如凝脂滑腻的肌肤,只觉身体里藏着一股汹涌的火,要将自己吞噬。而那时他并不曾想过,这一幕的宫闱乱仑,会成了他这一生怎也抹不掉的墨点。 正如那些个宫人们背地里偷嚼舌根的说话,要说这位二皇子呐,啧啧,那还真是个妖精,镇不住的妖精! “深,再深一点,唔……”梦呓般的呻吟几乎酥到人的骨子里去,李祁毓纵情的冲撞在自己二哥的身体里,模糊的,他又觉得这人不应是那个向来半推半就的苏少衍,他的少衍啊,他总是不舍得的,就像一尊上好琉璃盏,要捧着供着,落那一点灰,都觉得是污秽。 疯了吧,自己是疯了吧?他很想笑,但不知何居然又产生种贪恋的感觉,这种感觉,明明很醉,但又很醒……再有一点,难能的可贵。 他想,那个于他而言最特别的少衍其实到底是不明白的,因为……这是属于他的宿命,只是他一个人的宿命。 _ 在南疆,有一味十分有名的吃食名曰酸汤鱼,前头已经提过,步月行向来做的一手好菜,趁着花冷琛刚巧出门不在,步月行决意向凤夙,也就是那名捉来的女子学做花冷琛的家乡菜酸汤鱼。虽然在步月行眼里,这个凤夙其实就是个没长大且嘴巴挺利的丫头。 “喂,你干嘛!”凤夙一张俏脸早被这连日的辗转弄的灰头土脸,又瞪眼,重重唾一口:“死断袖,把你那臭爪子拿开!” “阿夙,要么阿凤?我这可是好心好意给你松松,你别拿好心当狗肺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这个人真公平,我给你松一个时辰,代价么……你教我做酸汤鱼。” “你……你一个大男人?” “那你是干还是不干呢?”话音一挑,刻意带出几分胁迫。 “哼,成交!”凤夙一跺脚,恨的咬牙。 酸汤鱼的做法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难的是耐心,易的是程序。凤夙看着仔细眼前将衣袖高高挽起利索切着配料的男子,一时居然也不自禁也觉出几分脸热。这人的脸不能说上十足俊朗,但胜在十足耐看,让人忍不住看了第一眼,就想再看上第二眼、第三眼,尤其是那一双狭长流转眉目,就那么底气十足的冲人盯看着,真是…… “阿夙,你白看我很久了。”步月行一撇嘴,凑近了问:“你总不是喜欢上我了吧,哦呵呵呵呵。” “去死!”凤夙回瞪他,“我才不会喜欢上一个喜欢男人的断袖!” “世俗啊,”步月行嗟叹声,一副懒得跟她争的模样,“鲶鱼、笋干、豆芽、酸菜丝、青蒜叶、盐、姜片、花椒……阿夙啊,你瞧着这材料都齐备的如何。” “鲶鱼洗净切成块,豆芽洗净,葱、姜洗净切成段和片,青蒜叶洗净待用。”凤夙不服气的看那一排放置齐整的物什,“按我吩咐的做,别忘了今天是你给我打下手!” “是是是,阿夙小姑奶奶。”步月行轻笑声低头忙活上手里的零碎,不多时又低喃开:“先前没看出镜音的小侍女还真有两把刷子的么。” “这个自然,”话题到这,连凤夙也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我们镜音大人啊……” “就是小冷的姨娘。”步月行哼一声,不知怎的就想到那时鸢尾喊大叔小名时的模样,真是心悸、肉紧……又窝心。 “总之我们镜音大人是个完美的女人就对了。” “这个看小冷也知道了……” “喂,你别一口一个小冷,真肉麻!” “好好,那我不叫小冷我叫小夙。” “……” 酸汤鱼最有名的特点就在于它的肉鲜汤美,当一阵鱼香味香堪堪飘出来的时候,出外买南疆衣饰的花冷琛刚刚回来,但事就有这么不凑巧,因差一味香料,此时的步月行偏就恰好出了这吊脚楼,花冷琛看罢这新做的鱼汤,又看看杵在一处的凤夙,眼一眯,便道了句多谢姑娘美意。 “这汤是那个人要做的。”凤夙怕他误会自己不肯喝这汤,想了想道。 “那么,那个人呢?” “他,他出去接你了!”凤夙心一急,脱口又道。 “慌都不会说,月行这人虽然油嘴滑舌,但却甚少做这丢份的事。”花冷琛哼一声,“姑娘棋行险招,相比逃走,下毒自然方便的多的多,在下佩服。” “喂,你瞎想什么,要不是那个人求我,我才不会……喂,你干嘛!”凤夙瞪他一眼,劈手夺过陶脖盛好的鱼汤,“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啊!这可是那个人花了很多心思的!” “你知道和月行最大的区别在哪里?”花冷琛桃花眼一翻,倏地上前一握她的脖颈,“就在于必要时我可以比他心狠一百倍。所以姑娘我奉劝你一句,别想在我面前玩花样。七日时限将至,你最好想想清楚如何让我和镜音见面。” “咳咳,我既答应过你……”凤夙大抵不曾想到他会如此不留情面,不多时便是憋的满脸通红。此时却见花冷琛一扬手,利落将鱼汤随手倒于身侧的痰盂内—— “花冷琛!”不远处的一个声音突然重重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3章 “以为不叫叔就可以自抬辈分么?不过这一回听,实在新鲜的紧。”花冷琛仿佛没事人的呵笑一声,转身向屋内走去,“花冷琛你给我站住,我要你说清楚!”那个声音怒冲冲又道。 “我只是想进屋喝杯茶,不是这样都得经你允许吧?”花冷琛停住步子,且见着步月行大步流星的向自己大步走来,细再一看,袖下的拳头还是握的紧紧。“你这样算是生气了?呵,果然小孩子生气都是一样令人头疼。”花冷琛堪准备一拍他的肩,旋即就被人捉紧了手腕。 “花冷琛你知道么,我现在真的很想揍人!” 极少见那双狭长的美目冰冽对着自己,花冷琛心中一咯噔,面上表情仍是未变,“你这算是借故跟我切磋?然后胜负决定体位,不过很可惜,现在的我既没心情也没兴趣。” “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身高略占优势的步月行上前一擒他的衣领,顺便拦阻他的去路,狠狠道:“这么久了,我以为是块冰也该捂热了!你说喜欢那个女人我忍,你说你放不下她要随她留在北烨我也忍,我说过,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一百步,你只需要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就全交给我。可是你现在这样……我步月行也不是圣人,你扪心自问,在你心里,我能排第几?” “你我都是男人,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觉得酸牙么?”花冷琛叹一口气,“月行,虽你身手比我好,但你应知我从不畏你, 分节阅读_35 分节阅读_3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6 别逼我。” “我若不逼你,你这辈子怕都不会说真话的罢!”步月行猝然施力欲将他按在对墙上,哪知花冷琛反应亦不慢,一挑肩,力道推的避重就轻,步月行见况心下更乱,一掣肘,一扫眉,放声又道: “既然你那两个徒弟不敢同你说,那我来说,你知你这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自私、一根筋、眼高手低,这还不算,更要命的是成天拿自己当情圣,你也不瞧瞧人家现在什么身份地位,凭什么要跟你走?跟你过那亡命天涯的日子?好,就算她念及往日情分肯跟你走,你以为你那个不是吃素的大徒弟会放过你么,比起狠心,我看他绝对青出于蓝!这几年你睁只眼闭只眼,不就是暗自后悔授他一身武艺?现在他杀那么多人,你敢说你一点责任没有?再有就是你那个二徒弟,心中算计相较你那大徒弟,恐怕也是一丝不输罢。” 些微一顿,他冷冷继续:“可你没有想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针对你,你一人势单力薄,又拿什么跟人家斗?他们平素怎样我可以不管,但如果他们要碰你,我就不能不管,所以你就认命吧,天下间也就我步月行能忍你。” “说完了?”从未被人如此酣畅淋漓的劈头教训过,花冷琛抽了抽唇角,额上的青筋早已隐现,“说完了可以放我进屋喝茶了?” “没完,因为我现在后悔了!”步月行一咬牙,想不来句狠话,也许想说的想问的就永远只能停在这一步了,“我更后悔是我把你变成断袖,就因为我同你一样是男人,所以所有的付出才活该被忽视,所以所有的争执都活该不能抱怨,可就算是男人,也一样会心累会心寒……不过好在我现在总算想通透了,这一切就当是我自找,爷不伺候了!” “终于肯说出你的心里话了?”花冷琛心一紧,堪踏出的步伐也在瞬间一并住了,他故意不理会抽的突然心口,慢慢道:“我一早认为这世上没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我们本来就不适合。”我想过了,我原就比你大这样多。 “既然腻了,”就当是腻了。 “那这任务完成后就分开吧。”你真考虑清楚了? “你!你别后悔。” “我花冷琛做事从不后悔。” _ 早间醒来的李祁毓脸色很不好,当然,这都是在李祁祯离开后的,常顺得知自家主子醒后踟蹰了半天,又磨叽了半天,才抖索着将昨夜苏少衍送来的卷轴拿来,李祁毓见罢心一抖,忙问,那苏少衍还说了什么。常顺摇摇头,只得如实道苏大夫着实未留一言。于是李祁毓又问,那苏少衍神色如何?常顺望望自家主子一副乌云密布的脸,半天才答,不好。 看来是相当不好了。李祁毓深吸口气,这堪敢推开卷轴,只见素白罗纹宣上落墨俊逸风流,赫然是首七绝: 「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落款处篆刻暗红方章:胥令辞。 竟是胥令辞?常有传闻道胥令辞真迹乃是千金难觅,想自己那时也不过随口说上一说,难道苏少衍此行南下有幸遇上其人,不过等等……传言归传言,重点是这位胥令辞除了文采无两,风流亦是无两,更是名实打实的断袖。 任何事关苏少衍,那就不一样了。他紧了紧手心,随手拿过屏风上的外袍,便是大步流星地向马厩走去。 另一方面,堪堪回到丞相府的苏少衍,也实在不是那么好过。连日的奔波,让本就清瘦的他变得更加清减,而这意外的撞破,则更让事情变得微妙而尴尬。他叹一口气,想自己匆忙忙从南方赶回来,第一个去见的不是自家亲人,而是要给那人一个惊喜,哪曾料……罢了,早知这人迟早是要变的,没亲眼看见就当看不见,他苦笑声,只觉一抹没来由的凉窜入心口,不过是从未伸手向他讨过真心的,早知如此,希翼什么的还真是……多余。 君君臣臣,这之间的鸿沟,从来就不是说抹去就可以抹去的。 沐了浴,却是睁眼合衣到天明,倒也非如旁人那般翻来覆去的反侧,只是不敢闭眼,生怕一闭眼就要梦到那般极不想见的情形,里头那个人是谁他虽不清楚,但也能猜得大致,懿王府门口那顶暗红轿子从来不摆来看的,便生他再聪明知趣通达人心,奈何人心总是肉长的,谁又说不是? 就承认了罢苏少衍,你就承认这一次你是输的毫无念想,不留余地了罢。是是是,你同他在一起七年,这七年,你们一起经历了太多,你们的情谊世上再无他人能与之比肩,可纵使如此又能如何呢?你们越是了解对方,就越清楚,彼此越来越的偏离最开始的模样,你们皆不再是对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而这之中必然被摒弃的时光,就叫——成长。 _ 有时事情就是这样,不论你想或者不想,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苏少衍是这样,李祁毓也是这样,可事情的发展总有那么些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就比如,李祁毓堪堪前往丞相府的路途,会这么不凑巧的遇见了他的二哥李祁祯。 对做过的事李祁毓从来不会赖账,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对此,李祁祯自是明白的紧要,也正因如此,李祁毓才会觉得此时此刻遇上李祁祯,觉非是一个恰能解释清楚的最佳时机。 李祁祯道:“见四弟行色匆匆,不知是谓何事?” 明知故问。李祁毓没避开他灼灼的眼神,只好道:“故人堪回,特此一会。” 老实的回答依旧没能躲过李祁祯不依不饶的风凉话:“不知是哪个故人劳得四弟这样兴师动众。”李祁祯笑一笑索性落了轿,又道:“四弟啊四弟别怪二哥没事先提醒你,现在的人呐,心思古怪着,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摸清。” 再难摸清也好比你摸清,李祁祯不动声色的想着,一个没留神,目光被李祁祯露出半截的脖颈倏忽一刺,只见那皓质玉成,吻痕凝紫,众目睽睽之下,此地无银的实在不言自明。 李祁毓耳根一热,只得将话顺下去:“二哥所言极是,四弟记下了。”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李祁祯对他哧笑声,“我记得你院子里还有些,不如也请你那故人尝尝,既然四弟你记下了,二哥就也该走了,二哥身子骨乏着,哪里比得四弟你龙虎精神。” 李祁毓咳嗽声,行了一半的路险险因那最后一句给生生折了回去,他牵起唇,不由得想,李祁祯啊李祁祯,你既言你挂心于我,又何必事事不给我台阶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步的性子可萌了。。 ☆、第054章 对苏少衍,李祁毓自问还是了解的,犹记那次自己被钟庭翊绑回了强吻被苏少衍撞见,整整一个月,这人都没怎么搭理过自己,分明早已气极,但偏作只字不语,这一回,还真不知这人又会如何对自己。 所以有时他也会想,也许苏少衍从不和自己吵架,根本是因为这人天生不会吵架的罢。就算明明是自己理亏,但事后也都会被他那不温不火的性子灭了下来,故而在他心里真正怕的,其实是苏少衍那副惯如寻常的脸色。 但可惜,现在他对上的苏少衍,便是那副他最不想见到的模样,他清楚,这里是苏府,当朝丞相苏榭元的府邸,而他身为懿轩王更不能对这位圣宠愈隆的苏大夫做出何不轨的举动,所以他只有忍,忍住不去质问他,忍住不去辩解昨晚发生的一切,甚至忍住不去抱他,明明……是都早已习惯的事。 苏少衍道:“不知懿王爷大驾,少衍失礼。” 盯看着这张略显憔悴的脸,想说句辛苦你了的又想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于是只好拍拍这人的肩,同时刻意将声音放软了些,道:“晚上你来我那。” 苏少衍则看他一眼,语调疏淡而客套:“王爷有命自难推诿,只是少衍自觉身体不适,不知可否择日再访?” “你不舒服?”喉头一滑,还带出几个滑音,顿了顿,声调又启:“病了就更加要去,我让孟御医来给你补补。” “不劳烦。” “这是命令。” “你敢不来我就一直等。” 一万年不改的霸道和臭脾气,苏少衍懒得再看他,低眉垂手道了句是。 “少衍,我想你了。”说这话时声音小了些,目光却不曾离过自己的脸,苏少衍仍旧不看他,其实也不是不看,而是……着实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 _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等待心上人的时间无疑更是长的不能再长的,晚间时李祁毓将同李祁祯碰面的话语在心中酝酿了又酝酿,想如若苏少衍始终不肯消气,那不如干脆?念想到这,他倏地心思一清,想昨夜自己的突然失态十之八九都是与李祁祯新送的这坛白露冷有关。但显然的李祁祯又是一副毫不畏他知晓的模样,甚至还提议让苏少衍也试试。 这个李祁祯……果然是不好应付的角色。 思及此,连李祁毓也不禁叹下一口气,而这声叹息,也顺便曳动了他身侧灯盏内的灯花,灯座是仿素心雪里的花瓣模样,内中燃有带熏香的灯油,甫燃点,便是一室斑斓情致——正是不久前自己托人自西国带回打算送给苏少衍的礼物。 瞬了瞬目光,神思又一转,想自己虽向来清楚苏少衍的守时,不过此刻已过酉时,难不成?他锁眉望着这一桌新做的菜肴,只觉如果自己也似了那厚颜的步月行,事情发展又会不会好些? 他记起步月行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对感情,死磕往往比两情相悦来的更为简单有效,有时候坚持下来就是你的了,仅此而已。但是,这事若换到他和苏少衍身上呢?对他们而言,并无所谓谁把谁先追到手,七年前他们因一道奏折绑在一起,七年后,他们因习惯难分开彼此,试想,如果当前熙宁帝派给自己的是另一个人,难道自己也会如苏少衍这般的喜欢上么? 所以更多的有时候,费心思去琢磨如命运这般缈而无迹的东西,实在是不甚理智的。 然则苏少衍到底是来了,虽脸上一如早间照旧没多少表情,但好歹是来了,所谓有聊胜无,便是这个道理了,李祁毓扳开苏少衍微弓的肩,轻声道:“少衍,你都看见了。” 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苏少衍心中一紧,片刻后微扬唇角:“是。” “昨天是我不好,喝的太多。”肩头的力量募然一重,接下来落在耳边的却是直刺心间,“你是不会怪我的吧?” “王爷叫少衍来,却又不肯同少衍好好吃饭,不知这又是什么理?”苏少衍顾自斟了杯酒,押下一口,道:“王爷好雅致,白露冷这么难寻的酒都被王爷寻到,不过既然王爷自己不想品用,少衍连日周居劳顿,便不客气了。” “不客气那就多吃点,免得一会儿后悔。”一阵莫名的凉意让苏少衍动作不由一滞,他回头看一眼那个看不出心思的李祁毓,只觉那一双盯着自己的墨瞳早已幽不见底。 _ 花冷琛和步月行这次的冷战间接得利的其实是第三个人,镜音的侍女凤夙。正如步月行所说,凤夙是个绝对鬼精灵的丫头,故而即使凤夙的这次趁乱脱逃乃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步月行也依然难辞其咎,而追其 分节阅读_36 分节阅读_3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7 深源,又不过是另一个想同花冷琛和好的幌子罢了。所以说感情之事往往就是如此,甚多时候彼此的死撑,只是为了看谁比谁先撑死。 演哑剧一般的过了好几日,步月行终于再坐不住,先是借故把花冷琛劈头盖脸又骂了一通,不多时长手长脚的蹭过来想要开晕,可惜花冷琛虽非那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人,倒也向来不吃嘴上的亏,又见这人一副欠修理的模样,二人过招拆招间,居然没奈何的又点起了星星火意,为了灭火,他决定撇下此人到哪凉快呆哪的地方去。 算时日七日之期将至,略略思忖,他决定去往最开始的地方——神社镜灵台。一直到许多年后,他也不曾忘记那时的情形,一切就似冥冥注定的天意,一江乌舟如梭,一名艳丽女子负立船头,她着盛装,气轩扬,她说:“在这里,我是绝对的权利。” 镜灵双子中的巫女镜音,那个传说一目重瞳的女子,现在荒腾的最高精神领袖,他的姨娘……以及他的仇人。 但有时血缘就是这样神奇,在花冷琛看到镜音的第一眼,镜音刚好也在看他,花冷琛对此作出的解释是,她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她。 实际上,镜音比她的母亲要小上十岁,加之外貌又极是年轻,虽说南疆女子多柔媚水润,可如她这般一见难却的,只能说是生来就为成就传奇。 当花冷琛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镜音已然冲破了巨大的震惊走上前来同他说话,镜音同花冷琛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终于回来了。”镜音说这话的同时是相当自然的抚摸着花冷琛的脸,而花冷琛低头看着这张和自己母亲相似度高达八成的脸,一时很要命的忘了回答。 于是镜音很自然的又说,“留下来,让我照顾你。”这时花冷琛才开始有所反应,但隐隐的他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大对,可等他反应过来才恍然惊觉这话的双方是不是应该反个位置来? 所以对花冷琛来说,这次的重见实在令他太是太过难忘的一次相见。 不过这话只是花冷琛单方面的,对镜音而言,早在花冷琛刚出生时就被她抱过捏过各种欺负过,当然,对这些镜音皆是只字不提,因为现在的镜音不仅在他面前,更在所有教众的面前,皆需要维持一个绝对威严的形象。 所以哪怕是私底下的镜音也同样不改如此女王的秉性。 镜音一转重瞳,说:“今日乃是姐姐的祭日,想必你是不会推却。” 花冷琛心思一顿,终于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答:“那便随君所愿。” 然而谁也没想到花冷琛居然始料未及的被灌醉了。 第二日,清醒过来的花冷琛看着这结构制式如镜灵台几乎一模一样的神社,一时有种时光错位的感觉,倏地他又回想起在这之前自己被镜音灌下不少的朝醉,即使他从不指望单凭那几坛酒就能一笑泯恩仇,不过就镜音的认错态度来看,还是勉强给了个及格,不过次时的他不清楚,镜音从开始的开始就压根从没有这样考虑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5章 步月行是这场局中绝对的变数,甚至连花冷琛都不知这位对南疆一无所知的人是如何神通广大的摸索到这里来的,这一切只能说,爱情的力量是实在伟大的。 但在这之前,当向来不怎么靠谱的花冷琛发现自己居然没将此番前来南疆的使命忘却时,他只觉甚是可笑,毕竟接任务的乃是步月行,说白了如他一介跟班为那人拼命至此,又是为哪般啊为哪般? 今日镜音带他参观了这座不久前新建成的川濑神社,一路花冷琛自对周围景致无心欣赏,好容易才将想问的话在心中捋清了缓急轻重,忽听镜音先开了口:“小冷,你觉得这处寒池和镜灵台的像么?” 话音落,花冷琛堪才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然是了死路,抬望眼,只见碧潭幽深,飞瀑湍急,他未来及拂去面上坠落的丝丝凉意,只听镜音又问:“对神职,小冷你是如何看?” “占天卜地,读神之旨。” “只说对了一半呢。”镜音轻笑着亦顿住脚步,随即偏过头,一转目中重瞳:“那一年,你是都看见了吧?” “我还当你会避开这件事——姨娘,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花冷琛刻意将那几个字加重语气,一双桃花眼盯看着她,眸中百态纷呈:“那时我怎么都不明白,不过现在我明白了,权势名利,这世上的人没谁能逃开。” “我也猜到那时你是这样想,只可惜后来再去找你已经找不到了。”镜音叹一口气,“如果我告诉你,在这里几乎所有的巫女都无法活过三十五岁?你还会认为是我非要那么做么?自然……那时你还太小,姐姐是断不肯同你说的。” “姨娘这样讲是想说是我错了?”声调一抖,扑面而来的凉意似都无法缓解此刻的震惊。 “为掩人耳目,当年只有这一个办法,假死之药「朱涅」也是我和沈复费了许多工夫才弄来的,我们虽料定姐姐不肯,但也没有办法。因为,比起那个男人,我才是这个世上最珍惜姐姐的人!” “你……”不可置信的答案,花冷琛看着她,而她亦是毫不退却的直视花冷琛: “怎么,听到这,喜欢男人的你也会惊讶么?”镜音故意凑近了看他,一声轻笑,又道:“姐姐被神授意为下一任的巫女,没人比我清楚那时的姐姐有多少的不情愿,而我也不得不和姐姐分开,就因为那时的自己太过无能为力,所以在这之后我就发誓,我会用这一生来守护姐姐的心愿。” “看见你面前的寒池了么,就因为我告诉他们,是千年的蛇神转移了寒池,他们才重新在这里新建了神社,在这里,他们已全然的相信我,因为只有我才能给他们力量,只有我才能成就他们全部的信仰。比起这些,柔弱的姐姐又怎可能做到?!” 言罢是三声轻纵的笑,风过潭寒,振衣猎猎,花冷琛看着这个一目重瞳的女子,只觉一时天地邈远,心神为之激荡: “我这一生,不信天,不信命,我只信我自己。”这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重重道。 “那么对公子襄呢,难道也是姨娘所选择的臂膀之一么?难道在姨娘看来,沈复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吸引你了么?”花冷琛顿了顿,问的似不在意。 “小冷,我该是赞你是聪明呢?还是该说你一叶障目呢?”镜音柳眉一挑,道:“你既知沈复是你的生父,是不是也该清楚大燮的另一位公子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沈殊白?”想当初自己帮他,虽一方面有血缘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却在于鸢尾,难怪在第一眼相见便觉如此熟悉,原来是…… “要栽培一个人,不如先给他一个强大的对手。” “如此反其道而行之,姨娘真是用心良苦。” _ 苏少衍心中一咯噔,想这总不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阿毓,你——”不久,一股燥热募地自丹田向上腾起,苏少衍转过身看着那脸照旧如常的李祁毓,只觉浑身热的厉害。 “现在知道喊我阿毓了?”一声冷哼,身子忽得被那人死死箍紧,比蛮力,自己自然不是这人对手,旋即腰被横腰抱过,直向床头走去。 “放开——” “除了我,我不允许第二个人碰你。”吻粗暴的落在泪痣、唇角、脸颊,苏少衍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双黑的没有一丝光泽的眼,也管不得太多,一扬手,势要搧醒这人。 “去了趟南边,不单嘴硬了,胆也大了不少么。”力道准确的握住这只不听话的手,心一横,索性将这两只手以不久前搜集来的乌金软锁一并扣于床头。再一屈膝,用力顶住那仍旧不肯老实的修长双腿,左唇微牵起,仿佛是欣赏自己的杰作,“你知道么,我平生最恨人骗我。” 感觉到自身的不对劲,苏少衍努力挣了挣,一时酸起:“我还当你昨日一夜欢愉滋润了个够本,想不到……你……你停手……” “认错,求孤。”毫不怜惜的扯开亵裤,李祁毓刻意用满布厚茧的左手套弄起根部的炙热,苏少衍心一凉,虽不肯任这人胡作非为,奈何因着药力的作用,身体亦一早跟着不听使唤,他强忍住不发出那淫靡的声音,嘴唇却被人蛮横的揉开,只听那个声音狠狠又道:“苏少衍你给我听好:“就算有一天我不要你了,你也别妄想从我身边离开,想离开我身边,你没有这个资格。” 苏少衍仰头看着那弥漫雾气的墨瞳,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是,臣错了。”就当是我错了,苏少衍撇过脸,忽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响亮搧在自己脸上,苏少衍脑子嗡地一顿,脸随即被那用力的手扶正,强迫与那人唇舌交缠。 如此的兽性,这人分别是要将自己拆骨入腹!苏少衍咬住他的唇,奈何那人的汹涌进军更是不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那人除了个七八,只剩一条束腰斜挂在脚踝,李祁毓见着那双盯死自己的湖色瞳,索性拿过那束腰绑住他的眼。 “现在是不是想说凭什么只许我州官放火不许百姓你点灯?”热热的气息扑在面颊,再以单手擒住他的削瘦下巴,继续:“是,你要真这么想还就就对了,我就是不许,我有错我可以认错,但是你不行,因为我不准。” “是是,臣是王爷的。”最敏感的部位被那人反复揉搓,苏少衍蹙着眉,却想不出自己究竟又是因何事招惹了这人,他只是觉得很难过,近两年李祁毓的性格变得让他越来越摸不透,即便自己再努力的做到最好,这人依旧能挑出错处,他知道李祁毓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影卫部众「幽啼夜判」,杀人再不需自己亲为,可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可怕,但同时的,自己又不能流露出任何的不安和不妥,不然只是途添麻烦。 “想什么,当着我的面在想其他人么,沈殊白还是胥令辞?” “你胡说什么!嗯……”身体被侧翻过来,粗略的开拓后,一根半拳粗的冰凉玉势便被这人态度恶劣的刺进两丘内最幽嫩的部位,“阿毓……疼……你轻……” “你也是用同样的声音勾引他们的罢!”俯身吻上那人白皙胸前的一点嫣红茱萸,又以舌尖舔舐一圈,冷漠以牙尖咬上一口,道:“若不然只好想个法子在你身上留下我的记号,看他们还敢不敢。” “阿毓,你是已经不信我了么?”千想万想,竟是想不到那点上,从来李祁毓的多疑比他的偏执可怕一百倍,苏少衍啊苏少衍,枉你聪明一世,胥令辞其人风流无匹,又哪里是你该交得的朋友? “你帮我算计那么多人,我又怎会不信你?”淡漠的声音,仿佛一把插入心窝的尖刀,可疼的不仅仅是此,而是紧随其后的一句:“我只是不放心。”同一刻的,玉势被抽出换上那人的已硬如铁的分身,失了从前的小心照顾,只剩一次次毫不留情的俯冲入底,报复,这人根本是在报复! 很好,很清楚了不是?苏少衍张了张嘴,却连苦笑都笑不出,声一冷,索性放开话:“果然王爷只是对少衍的身子有兴趣,既然如此,不如松了这铁链,臣保证,只这一回,王爷就再不会找第二人。” 就认了吧苏少衍,不管他怎么对你,你都还是醋的离谱,醋的介意,谁让事情早已经是如此?为这第一个好不容易被自己放在心上的 分节阅读_37 分节阅读_3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8 人,你把生命和尊严踩在脚底,轻贱,真是太轻贱。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6章 苏少衍不知道李祁毓后来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总之他是后悔了,当他一身伤痕累累的不敢回家时,他选择去了沈殊白留宿的客栈,比起李祁毓的霸道,沈殊白则是理智冷静的多的多的。 苏少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沈殊白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他们彼此间的心照不宣,或许正是他们最大的相同。 可虽然理智冷静的沈殊白并不会借此趁人之危,但他仍旧会不那么正经的对苏少衍笑一笑,说:“山高水长的喜欢又怎抵日积月累的消耗。”停一停,他又说:“越是得不到的感情,越不要极尽全力的强求;越是离得远的理想,越要旷日持久的坚持。于你,我是后者。” 语气满分,逻辑满分,文辞满分,苏少衍来不及勾起唇角,人已便被一个温柔而不失用力的怀抱接住:“你说,我当时怎就被鬼迷了心窍会认为你跟他会比跟我好?小衍,对不起。” 没人应答,也不需要应答。 “没有母妃,没有外戚,在我的身边,处处都是看不见的刀和剑,没有谁生下来就是满分,可我必须做到满分,我不似你,你若失败还有机会重新来过,但是我若失败,就是粉身碎骨。” 从来以真心换真心,苏少衍看着他微颤抖的肩,一时只想把这人揽的更紧些。有些事并无关情爱,他只是在瞬刹产生一种感觉,在这场攸关帝国游戏里,他其实不过一介局外人,而那些真正的执棋手,他们虽各怀心思,却皆千篇一律的带上假面,因为他们的内心,已比大多数人更加脆弱和无奈。 生逢乱世,寄若飘萍,对这群少年们而言,又究竟是幸抑或是不幸? 浑噩的在沈殊白的住处住了一夜,苏少衍不知道,他如此趁李祁毓睡着偷溜出来,也是让李祁毓发疯的找了一夜,苏少衍想,或许是否足够冷静的去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再不能成为阻碍他离开这人的理由,对自己再好再喜欢又如何,这人迟早会毁了自己。 在沈殊白的住处呆了两日,待身子大好了些,沈殊白便提议一同去游湖,沈殊白的动机很明显,苏少衍是个聪明人,自不会看不出这江太翁钓鱼愿者上钩之意。但同时的,这种截然不同于和李祁毓在一起的如沐春风之感,也很难不令人动心流连。 雍州城隶属干旱少雨的北方,城内只得一个借西南中陷盆地人工开凿的观澜湖,湖泊占地面积虽不大,改造却是别具匠心,除河畔广植杨柳碧桃外,湖心更设飞来岛,及接连六座的单孔白玉拱桥,闲时泛舟湖上,碎波金,观苍云,燃烟煮酒,风月共倾。 此时虽是晌午,日头不刺目,温润的日光从天顶倾泻下,如罩了一幕淡金的薄霭。舟是「临江阁·潮客居」里的画舫,模样制式自是精巧,隔着黄花梨的方几,苏沈二人对坐其中,只觉偷此浮生半日,也可暂摒尘世纷杂。 舟行逶迤,分错湖影,湖心处一人蓝衫飞扬,一人素衣缱绻,老远望看,只觉二人皆是一般斯文雅致,真真一对神仙人物。 沈殊白一手执酒杯,一手握住苏少衍的手腕,“小衍,随我一起回大燮罢。” 苏少衍淡淡看着他,虽并未抽出手,可在沈殊白看来,只觉这种眼神,似是在看,又似不在看,气氛一时僵了僵,便听苏少衍轻笑一声,问:“为什么是我?” “你知道远离诱惑的最好办法?就是接受诱惑。” 答非所问。 沈殊白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些:“但你知道我绝不会逼你,总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的来到我身边,比起那个一直伤害你的人,我要好一万倍。” “可我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 试探么?还是故意挑衅?沈殊白轻呵声,一双眼盯着他,不再给人逃避的机会,“我会给你时间,但不会等到你后悔。” 话音堪住,沈殊白又从身后拿出一方紫檀雕竹的锦盒,唇一扬,道:“小衍你自诩雅士,送茶总是不会错的。” “殊白,不是连你也想贿赂我吧?”苏少衍心中释然,故意道。 “是不是贿赂,你总要试一试才清楚么。”沈殊白将东西推过给他,“比起君山银毫,我一直认为毛峰雀舌更适合你。” “你这算是在骂我么。” “是不是在骂你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像你这样浑身是刺的,一口气吃下去必定会消化不良,不过……我认命。” _ 本来说,如花冷琛长着这样一张招桃花的脸应该很讨女人喜欢才是,可惜事实相反,在嘴甜的步月行来到之后,除了先前招惹的姑娘凤夙,他已经成功让好几个侍女为自己争风吃醋,话又说回来,其用意还真是明显的很明显的很。 对此花冷琛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示毫无所谓,可步月行却是长手长脚蹭过来说,别以为我不知大叔你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意为何,也难怪我最近日日吃不下睡不好,敢情大叔你这是背地里对我瞄准啊!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么,跟花冷琛在一起这么久,步月行到底也修得三成功力,可惜比起自家祖师,到底也还是儿戏了些,直到,会遇到后来这件事。 在花冷琛眼中,步月行一直是个天纵奇才少年得志的人物,也正是此,对步月行花冷琛那也是十二万分的放心,这种放心体现在很多方面,然而,这种的过分放心却也成了忽略,因习惯而成的忽略。 自古以来,南疆都是中洲大陆上最为闭塞的一片区域之一,也正因为其固步自封,致使在极长久的时间里,南疆都处于未开化的蒙昧阶段,有限的知识让他们畏惧不可解释的现象,这也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何这里绝大多数居民会以崇奉萨兰教为终身信仰,所以对他们而言,宗教非是他们的精神束缚,而是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让花冷琛没想到的是,为了强迫自己留下,这里唯一的精神领袖、他的姨娘巫女镜音竟会对步月行种了蛊毒『终将离』,一般来说,将离蛊是用在相爱的两人身上,如果其中一方对另一方变了心,那么这一方就会被蛊毒慢慢折磨而死,在南疆,原本将离蛊虽不算十分要命的蛊毒,但是,将离蛊的关键之处在于,此蛊无药可解,除非另一方心甘情愿牺牲自己。 镜音告诉他这话时是用的一副极淡然的表情,仿佛一切实在理所当然,听罢花冷琛虽极力隐忍情绪,但还是忍不住问,那被种蛊的另一方是谁?镜音挑眉道:“如果我告诉你被种蛊的另一方是我,你会怎么样?” 总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 停了停,镜音又道:“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那位下的非是一般的将离蛊,而是终将离中的极品——『银蛊将离』,什么变心不变心的,都不过是我一句话。” 果然人是不能有软肋的,虽嘴上极力否认,但真真遇上了,还不是被生生摆上一道? 将离蛊在身体的一个显着表象就是会在种蛊者的左胸口出现一颗艳如朱砂的红色圆点,寻了步月行好半天,一张脸白了青青了白的花冷琛二话没说就是硬将人拉回了房间。 步月行顺手环上他的脖颈,细目一睐:“大叔,头一回见你这么热情,月行实在是……” “脱衣服。” “啊?” “把上衣脱了,不然是想我帮你?”花冷琛自然无心跟他打哑谜,推开他的手,就势要掀他的衣服,此时已是初秋,南疆的天气虽不比雍州,到底所穿的衣服也得多了那么几件。 “月行,听话。”花冷琛见他一双细手实在难缠,不由放软了语调,步月行脸腾地一热,一个用力就是将花冷琛搂了个满怀。 “大叔也是在意月行的对不对?” “……”小鬼,谁在意你了! “大叔,这次我想的很清楚了了,我收回那天说的话,你不要再时不时给我脸色看了。” “……”我几时时不时给你脸色看了?! “大叔以后也让我叫你小冷好不好?” “……”小鬼我叫你再得寸进尺! “小冷的嘴巴果然是最最好亲的!”双唇被那形状美好的菱形唇瓣迅速吧唧了一下,再又哧笑声,献宝似的脱下自己的外衫,花冷琛深吸一口气: 只见那纹理细致的蜜色的肌肤上,一点艳丽朱砂如画新痕,显得极其是妖娆刺目,他抽了抽嘴角,终是搂过这人的脸一忙堵住来人的唇: “小鬼,真没见过你这么酸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7章 花冷琛曾说过,一个人若不想见你,他定会找出千百种理由,而这事若放在苏少衍身上,理由还可以不带重样的。但让李祁毓没想到的是,在苏少衍刻意逃避自己这样久之后,会因一件和自己攸关的事,不计前嫌再次前来,可见,苏少衍实在不是个没有度量的人。 时下熙宁帝病重储君未定,虽三皇子李祁祀一直呼声最高,然则这几来得到苏家以及云家军拥护的四皇子李祁毓的势力亦是不容小觑,再有就是……一直引而不发的二皇子李祁祯的暗藏势力。 无形的,朝野上下渐分成三股彼此制衡的势力。 就在前不久,苏少衍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二皇子李祁祯近日已成功拉拢户部尚书崔卿书,并有计划在熙宁帝驾崩的同一天起事。消息来源自他那在楚江王府参任幕僚的大哥苏淮远,苏少衍自幼亲近这位大哥,自不会怀疑消息真假,连夜,苏少衍便赶往了李祁毓的府邸。 见到苏少衍来,李祁毓第一个反应就是摒退左右然后把人搂在怀里,事实上许多年过去苏少衍也并不如何习惯这个习惯,相对习惯,苏少衍更认为这应该称作为诟病。 李祁毓一双墨瞳看定他,道:“我知道你气消了就一定会回来,你看这莲藕排骨汤,我每天都让他们做,就怕你来了又犯挑嘴的毛病这个不吃那个不喝。” 言罢苏少衍的眼就起了重影,他明知这人又千般毛病万般霸道,但这那一刻,他承认自己是心软,但他又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死撑下去才能赢回那几分的面子,于是他刻意将调子放缓,道:“我听说小念前不久产了两只幼崽,我知王爷向来不爱这些,日前已是叨扰,今日少衍特前来将他们取走。” “如果我说不准呢?”李祁毓冷道。 “王爷一早将小念赠予臣,送人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苏少衍虽不退步,但也不看他,话锋一转,道:“既是如此,臣只好开出最大的筹码和王爷交换,想必王爷应会满意。” “谈判需要筹码和空间,少衍到底是少衍,一张利嘴得理不让人,你说罢。” 彼此一视,一勾唇,苏少衍将自苏淮远处得来的消息告知李祁毓,李祁毓抱肘看他,一双墨瞳几番明灭,顿上少许,他道 分节阅读_38 分节阅读_3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39 :“少衍你并不是为取走小念才来找我的,你敢说不是?” 语气笃定,瞳若深渊。 专注的眼神这让苏少衍一时无法挪开自己的眼,苏少衍轻叹一声,道:“臣还有一计,不知王爷是否有兴趣一试?” 公事公办的态度,毫无新意的表情。 李祁毓握过他袖下的手,将他的手背按上自己的唇,却是不松开,苏少衍抽离不出只得任得,好半天,李祁毓才忽然开口道了句好香。苏少衍心下一怔,那吻已然是从手背转移到了左瞳下的泪痣。不知何,李祁毓总是发疯似地爱亲吻那里,或许也如他曾说的,上天让你遇上我,就是注定不要再让你流泪。 肉紧的话被他一本正经说出来,有时除了动心,便更是心动。 一张脸被那双有力的手扶稳,誓不给自己任何动弹和逃避的机会,苏少衍盯着这人的脸,微闭的眼,睫毛在自己面前不停的颤,似乎从未这样近距离的看过这人,或者讲是从未如此仔细的打量过这人:墨眉修长,鼻梁直挺,唇角分明,就连下颚也呈现几近完美的线条,乍一看只觉英俊,可又感哪里不对劲,但看的久了,才明白这人根本是英俊的过于异常了。 “终于连你也开始欣赏我这张脸了么。”就算唇不动,一根手指也要狎玩似的在苏少衍的唇上流连,“少衍,那时我就跟自己打赌,赌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喜欢的不是我这张脸而是我这个人,但是今天我才发现,原来就算你只是喜欢我这张脸,我也照样欢喜。” “因为我就是这样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言罢一牵唇角,又向人索吻而去,苏少衍到底是男子,哪里经得住他如此挑拨,脸一热,撇头淡道:“请王爷自重。” “你这样算是嫌我了么,嫌我跟别人?”李祁毓将他固在自己和墙垣间,伸手一粒粒的解开他衣领上的盘云扣:“你是我的,你逃不了。” “臣……唔……”未尽的话语被尽数吞入那人的口中,仿佛算准了自己又该开始反驳,修长的手指同时探入最敏感的腰际,沿着背脊一路向上,沿途极富挑逗的爱抚流连,而嘴唇只是一遍遍的吻着自己,直到自己缴械投降。 “我记得有人信誓旦旦的对本王说,他会让本王这辈子都不要想其他人。那个人是你么?本王的好少衍?” 不动声色的变着称呼,似在心照不宣的隔开什么,苏少衍瞳中雾色隐现,一张被吻的嫣红的水色唇微开着,在李祁毓看来,只像是在邀请,但偏是如此,偏只是愈发缠绵的交吻,却不给予身体的进一步发展。 “如果王爷不行,那就换臣来。”将如此清润悦耳的声音逼出浓浓的情欲味,李祁毓听罢顿觉受用,当下再一扯那最后的束缚,倏地露出苏少衍莹如白玉的身体,故意啧叹道:“我是君你是臣,少衍难道又想以下犯上?你忘了,本王给过你机会。” “嗯……”胸口的那点茱萸被人一口咬住,苏少衍随即吃痛,忍住了没给这人一脚,“臣今夜是为王爷的社稷江山而来,此等大事,不知王爷是以何理如此待臣……唔……” “享用你,也是大事。”李祁毓眼尾一挑,勾出一丝不辩正邪。 此地非是寝房,而是一般会客用的厅室,厅室只得一张铺着织锦厚垫的低矮软榻供人暂寝,李祁毓将人带至软榻,一手扶着他的腰,一面将自己的衣衫褪下,厅室燃的灯烛并不足够亮堂,柔和的光打在这人的挺拔修长的身体上,凝出一层几乎透明的蜜色。 原来连身体也是这么的……出众,从前怎么没注意到? “王……阿毓。”待那人走近,他倏地一把拉过李祁毓的手臂,一勾唇,低吻上他平实的小腹,用李祁毓的话说,苏少衍的舌是世上最软而韧的利器,李祁毓一时没舍得推开他,身下已被人攻城掠地,此地虽说是厅室,但隔音效果也是极好的,“阿毓,我……” 一个倾身,彼此对视的角度已然调转,“苏少衍你给我下……”话未尽,尾音已然带出浊意,再又对上苏少衍一双如被湖水打湿的眼,不知怎的,心就顿时再难硬起来,嘴唇被那人温柔的封上,就仿身陷深潭,明知前方是危险,但又因那舒服到极致不肯离去。 “嗯……”一声闷哼,恍如被瞬间燃起的导火索,一步无间,身赴业火炎炎,“阿毓,舒服么?”唇角一漾,风情万千,李祁毓伸手抚上他疏朗的眉宇,张了张口,道:“少衍你是想逼我动手?” “怎么,连让臣为王爷分忧的资格都没有了么?”苏少衍修长的手臂环上他的腰际,滑顺而略带湿腻的发丝就这么贴着他的背脊,很有撩人的意味:“王爷,如果真是这样,臣立刻就放手。” 情欲眼见着就要被逼至高潮,此刻说放手,苏少衍,你! “王爷不用如此,臣会让王爷舒服的。”舌尖一卷,停在那人敏感的耳廓,手势亦不歇,沾上少许软玉膏就是向李祁毓的紧致抹去,李祁毓心下一震,想推开苏少衍的手,又被随即而来的湿吻封住了不得动弹。 “王爷,来不及了。”且见苏少衍对自己笑一笑,那笑容就像徽宣上逐渐洇开水墨,观到最后,方见全景。 “苏少衍,你真是……太过分了。” “比起王爷,臣尚不及一分。”细碎的吻,如燎原的星,李祁毓咬一口这人的肩头,只觉这人身上的气味一如挥之不去的霭,明明该如初雪贞静,却又是如此的惑行众生。 “王爷还请放松些,臣,进不去。”涔涔的汗液从苏少衍的额上冒出,一滴不偏不倚滑落李祁毓鼻尖的汗液提示李祁毓现在进行的情事,在自己身上任其得逞,这该需要一个男子多少的牺牲和情分?李祁毓直直看着苏少衍的脸,古语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想来至多也不过这个模样了吧? 可再是君子,吹了烛褪了衫也总会有其不那么见得人的一面,这事儿就算搁苏少衍这自也不能免俗。 前端的套弄加之身后的冲撞,终于让李祁毓身子一软,嗯了出来。苏少衍将他揽进怀中,附耳轻道:“阿毓,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的声音着实好听,尤其是在叫的时候……” “闭嘴,可恶……唔……” “别人可以,臣就不可以?王爷是几时有了区别心,开始这样待臣?”身体刻意顿住,不出不入的故意停在李祁毓的身体里,“臣一路风尘从南边赶回来想给王爷一个惊喜,没想到倒是王爷先给了臣一个惊喜,臣不是女子,自难言矫情之话,但是有些话臣不说怕没有机会,所以以后王爷要杀臣也好,怎样对臣都罢,臣都要说……王爷这样对臣,实在太残忍。” “少衍……” “所以如果王爷以为被臣上了一次是有失颜面,臣也无话可说。”苏少衍倏地搂进他的腰用力顶去,“如果王爷是真心在意臣,想必也是不该怕臣蓄意报复。” “少衍……嗯……”李祁毓回身封上苏少衍的唇,只觉一股咸咸的液体一并滑入,他蹙起眉,心底一时滋味千匝,他想,有些东西不如就这样任得罢,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本不存完美,再如何苛求都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他既珍惜这个人,要一心一意想对这个人好,那么就必须接受他的足与不足,因为如此方是完整,方是真正的他。 李祁毓长叹一口气,只为他从不知自己是如此愚钝,为这一个浅显道理,花费了整整七年。 作者有话要说:  阿毓被少衍吃掉了。。。捂脸。。。 ☆、第058章 李祁毓从来不会低估苏少衍的本事,苏少衍道,半个月后乃是前太子李祁礽的生辰,借此机会希望李祁毓能前去宗人府探望李祁礽。早不探望晚不探望偏挑现下熙宁帝病重的时候探望,苏少衍之用心可见一斑。 这日李祁毓同他的第一谋士席君缪在「雾源」一并品茗,李祁毓抿下一口茶,将打算去探望仍在宗人府的李祁礽的消息告知席君缪,且见对面一身玄色长衫,面容清矍,席君缪捋了把山羊须,道:“这又是你那位苏公子的主意吧?” 李祁毓一牵唇,很有些得瑟并默认的意思。席君缪叹一口气,道:“臣听闻苏公子最近和那位大燮的公子着实亲近的很呐。” “殊白是生意人,和他走的近,再寻常不过的罢。”可恶,自己干嘛要帮那个臭屁的人讲话!李祁毓不动声色在白瓷茶杯上转了转手指,补充的很是口是心非:“再者,少衍向来是有分数的。” “如果王爷以为二人一并游湖,举止亲昵是分数的话,那臣自不再多言,”席君缪呵笑声:“不过容臣多言一句,虽王爷同苏公子莫逆之交,不过以苏公子才能,若为友,自是再好不过,但若有朝一日王爷同苏公子之间产生罅隙,那么后果,呵,王爷应当比臣了解。” “先生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李祁毓握紧瓷杯,忽地灌酒般饮下那口茶,末了一顿,心下只想如果这世上连苏少衍都不可以信任,那么究竟还能再相信谁? “既然王爷立场坚定,臣自不便多言,不过……对陛下这次指婚,不知王爷做何看法?精明如王爷,应知现下崔尚书风头劲着,直面拂了陛下的意必是不好。” “嗯……”一席话很难不将李祁毓引入另一番深思,现下这个局势,任何一个错处都能引起全盘的覆局,但是事关苏少衍,又不得不让他犹豫。而熙宁帝此举用意也在明显不过,现而今他宠幸崔卿书,为崔家讨保,成了李祁毓的第一个考验。 另外的,自己亦不是未见识过那位二哥的阴狠,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李祁祯要针对上苏少衍,那么他的少衍又能否全身而退?不,这是唯一一个他想用生命去保护的人,他输不起,更不能输。 可是,对苏少衍,他又再清楚不过,那样聪明而骄傲一个人,又怎可能轻易服软服输?他叹气,又听席君缪继续道: “听闻崔三小姐生的清丽温婉五艺俱佳,整个雍州城上前提亲的人怕就是要踏破崔府的门槛,陛下将此女许配给王爷,也是王爷的福气。” “是么。”就怕不是福气,而是烫手的山芋呵。李祁毓一敛眉,话音不由放了沉:“还是让我再想想罢。” _ 花冷琛最近很苦恼,明明是他步月行的任务,却要事事都麻烦他老人家,果然他这个亲弟弟真真是用心太险,故意让他摊上个这么不靠谱的小鬼。 日子平静无波的挨打月末,已是他来南疆的整一个月,这段时日内,他想了许多办法,还是无法将「荒腾」的消息传递回北烨,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在南疆,一直有个深受族民喜爱的节日名为「火祭」,说的通白些,即是祭火驱邪,以佑人畜平安。火祭期间,族中男女青年以松木制成的火把,到村寨田间活动,边走边把松香撒向火把照天祈年,除秽求吉,一路歌舞聚载,彻夜狂欢。另外,火祭节更是一个向心上人表白爱意的大好机会。 步月行对此甚心驰神往,倒是花冷琛一直未将『终将离』的事告诉他耿耿于怀,继而果断的致使这几日的闷闷不乐。花冷琛不说,步月行虽心生端倪,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此时已是夜了,花冷琛半倚木榻翻了几页新买的江湖卷本,堪看几眼便觉故事老套无趣,又瞧见着这大半夜的步月行将自己一身行头置备了又置备,不由打了个哈欠,道:“怎么,左 分节阅读_39 分节阅读_4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0 挑右拣的你小子是打算去相亲啊?” 听罢步月行长手长脚蹭过来,形状美好的菱形唇瓣一张一合:“这都被小冷你发现了,来,小冷你做个吃醋的样子给我瞧瞧?” “我几时许你叫我小冷了?”花冷琛皱了眉,合上卷本,抬睫对上步月行一双狭长目,道,“小鬼,老实说,你是不是很不想我回北烨?” “虽然她是很漂亮,但是我也不差啊!”一提及北烨,步月行的第一反应自动自觉的就是回到鸢尾的身上,仿佛宣布占有权似的一手环上花冷琛的腰,“不过等等,小冷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随口问问。”花冷琛微垂眼,“要知此番我可是陪太子读书,现下姨娘盯的太紧,一切信息我都无法送出去。” “想必殊白在雍州也一定着急了。”步月行轻叹一口气,细目又一转,道:“实在不行,不如我们就一起逃吧,反正凭我们的身手,晾那帮家伙也没什么法子。” “不行。”花冷琛忽然重重道,他挑眉,却听心中另一个声音道:怎么,原来你花冷琛也有心软的一天么?你清楚沈殊白是你亲弟弟,难道为这个原因,你都不能如抛弃顾昕书一样放弃眼前这个人么? “小冷,你是饿了?”步月行突然凑上他的脸,笑嘻嘻的在他脸上吧唧一下,“那你等等,我去给你煮好吃的来,哦呵呵呵。” 没心没肺,这个没心没肺的呆子!花冷琛心一凝,想这人和自己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小聪明有一点,却又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是不是真心也一眼能看出,而更多的则是没心没肺,看准了便下手,不是死磕就是磕死。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轻吁一口气,虽然也很想拉住他的胳膊,不想还是被这家伙惊人的行动力扑了空。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人成了自己的软肋?花冷琛闭上眼,有种极致无力又无奈的感觉。 自己横竖是要定然离开南疆的,与其让他被将离蛊折磨致死,那不如由自己亲手?他心一顿,仿佛被谁倏地调慢了半刻,他推开竹窗望着南疆的夜空,只见深蓝色的幕布上,繁星如无数神明的眼,那种睥睨又凉薄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花冷琛,你注定不得好死。 他心惊,忙低首摊开自己的手心,自知事起,自己这双手里就沾染有太多的罪孽杀戮,想这一路走来,只要是横在自己面前的,不管是同门师兄弟,挚友顾昕书,还是谁都已经被自己毫不犹豫除掉,那为什么偏偏轮到这个人,他犹豫了迟疑了? “小冷,你手心上有长东西么?盯看这么久?”毫无征兆般,手被一双用力,甚至还沾着些许烟醺的温热手掌包裹住,“也来给我瞧瞧,嗯么!嘻……”手心被那片唇开玩笑似地突然亲吻,随即手心被换上一盅新煮的药汤:“小冷最近太辛苦,要好好补补,不然……会腰疼的哟。” 这个没大没小的死孩子!花冷琛一瞪他,忽的想起为何在那时遇上年仅十一岁的这人时,会产生那种特别想要帮助他,但又必须逃离他的感觉。 因为比起自己,这个人太纯粹干净,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t t ☆、第059章 过了寒露,天便渐冷下来,空中层云互相倾轧着,北风一如雍州特有的冻酒,有种冷冽而萧索的味道。 沈殊白差不多要忘了自己在「景云苑」住了究竟多久,离了大燮多久,似乎自他出生起,面对的总是父亲一张看不出心思的脸,他自认除了眼睛和母亲生的哪里都不像,所以有时他宁可客居四所也不愿回去面对父亲那双仿似在自己身上搜寻他人影子的眼神。 他想自己是亲眼目睹他们一世爱恋,海誓山盟,死生契阔,可惜时光荏苒,再深的爱恋也不过化成了岁月烟尘里的一声唏嘘。他想,如有那么一日,他定不会似他的父亲,拥山河万里受无边寂寞。 前不久他从安插在紫寰宫的密使中得到消息,言道熙宁帝有意指婚崔三小姐与懿轩王李祁毓,本来,在这雍州城里王爷娶妻纳妾也算不得什么小事,但若通过自己的口告之苏少衍,想必会比李祁毓直接告诉他好上些许罢?既心诚待他,做那一回恶人又有何妨? 最近这些时日,苏少衍隔三岔五就会过来看他,有时会带上些果点,有时会带上些新茶,苏少衍是那种受人恩惠千年记的典型,对这个人,不熟的或觉这人风度翩翩进退游刃,熟一些的知晓他身非凡品敏智无双,只有最熟悉那几个的才真正清楚这人表象里的心意。 这日闲来无事,苏少衍便提议去庙街逛逛,庙街商贾云集,乃是雍州城最为繁盛的街道。 苏少衍对那些五光十色的小玩意并不十分感兴趣,沈殊白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二人沿街一路走着,俱是各怀心思。不多时,苏少衍将目光溜看向不远处大佛寺的门匾上,道:“也不知师父去南疆几个月怎也没个消息,别是出了岔子才好。” 沈殊白将话接下去,“就算出了岔子,有月行在身边,也足够让那些个头疼的。” “殊白,你应知我从不怀疑月行的能耐,”苏少衍倏地停下步子,一扬眉,日光下的泪痣不知何居然也有种灼灼的意味,他问:“殊白,你该不是同我走了这么久,便忘了自己想说的话罢?” “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小衍你。”沈殊白扮作不正经笑笑,“只是……”他只是了几声,也没只是个所以然来。 “能让殊白为难至此,实在不方便说也便罢了。”苏少衍扯了个不似笑的笑,“以前这个时候,大佛寺后园的白莲总能开上一池,今年大旱,怕难有这个景致了。” “小衍,李祁毓就要娶亲这事你知道了么?” “是么。”顿上一顿,随后是声无波无澜的叹息,总是只有最熟悉的人才知这里头含了多少的故作镇定,苏少衍转头看他,一片湖光情致似被谁倏地封冻片许,“如果我没猜错,对方应是崔家的小姐,陛下这个时候为崔家讨保,阿毓的希望看来很大。” “小衍啊小衍,到这时你还能骗谁呢。”还骗得了谁呢?沈殊白苦笑声,不自禁搭上将他僵硬的胳膊,“同我回大燮吧,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既是自己选的路,那便是没有资格后悔。”苏少衍望向他的眼,“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如此点到为止的谢意,许已是了这人最大的极致,苏少衍一挑眉,“走吧,都来了这里,不进去看看实在可惜。” 大佛寺是雍州城少有的受人百年香火的佛寺,佛寺伫立于庙街之内,更为闹中取静之意。入山门,过阁殿,穿重院,才至佛寺中最为宏伟的大雄宝殿,黄琉璃瓦覆成的单檐歇山顶下,环廊左右,抱厦重檐,其前更有苍柏如云,古拓林立,朝沐晨钟,夕听暮鼓,梵音袅袅,清颂不绝。 据说在烨一朝以前,大雄宝殿一侧还筑有另一殿阁天王殿,可惜朝代更替,现在只能看见断瓦残垣上一片荒草萋萋,一度和身侧的大雄宝殿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衍……”没有征兆的,身旁的沈殊白忽而倏忽一声跪下,苏少衍还没来及反应,就听白着一张脸的沈殊白虚弱道: “快,找间屋子,不能……” 难道?是痫症?粗通岐黄的苏少衍随即发现端倪,目光一转,当下便扶稳沈殊白向一侧僻静的后堂走去,“这里的主持和我父亲尚算熟络,你放心——”眼见着沈殊白的左手颤的愈发厉害,苏少衍定了定神,不作想便是脱下自己的外衫将罩住沈殊白的手,一并在内中握紧,“没事的殊白,过一会就好,你信我。” “嗯……”谁人能知完美的像个假人的沈殊白竟会身患痫症?苏少衍凝了凝心思,再看眼那双几乎要没了焦点的瞳仁,心中唯剩一声叹息。 中途费了不少功夫,二人才来到处久无人住的偏僻厢房。 黑暗的角落中,苏少衍有种就要要透不出气的感觉,他的腰被人勒地极紧,汗水从这人身上淌出来,迅速黏腻了他是胸口。他知道那个人是在害怕,可作为朋友,他能做的只有抱紧这个人,更紧的抱紧这个人。 沈殊白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不能离开他,亦不能透露任何消息于任何人,如此,便只有生生耽误掉前去取药的机会,他曾在医书上读到过颠症的成因有很多种,或先天遗传,脾肾虚而生痰,肝气旺而生风;或后天气郁化火,火邪炼津成痰,积痰内伏,遇诱因而发病;再或是不洁饮食,虫阻脑窍,因虫而致风动,也是引发痫证之因。 可惜就算现在找出病因也不能立刻医治好沈殊白,他唯有如哄孩子般轻拍着这人的后背心一遍遍说殊白不要怕有我在,许久,在这陈旧的厢房里都只有这一种声音,如同密闭石洞里钟乳岩水滴落的声音,虽无规律,但长久听着,也渐渐让人觉得安心。 “小衍,让我亲亲你好么?”话音落,唇已被沈殊白不由分说的封上,比起李祁毓,这样的吻更像是无边深绵的海水,只是温柔的,温柔的汲取自己口中的养分,许久,当沈殊白终于恢复了正常,而这之后的第一句话,谁曾知竟是如此?是忍了多久,才得这一句忘情? 漆黑的光线下,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沈殊白捧着他的脸,而苏少衍也一时忘了反抗,或者讲,在这一瞬刹,他是不愿抗拒,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彼此是一样的,他思慕着你,而你思慕着另一个人,就好似一个画不出终点的怪圈,多一笔的圆,也不过是多深一步的执念。 _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苏少衍决计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遇上李祁毓,想他李祁毓是个占有欲多强的人?挑战他的底线则无异于自寻死路,故在出门之前,苏少衍曾交代过家臣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可惜逃至如此……他叹气,只觉现下说什么皆是言不由衷。 李祁毓是独自一人来寻的自己,适时他看见一身衣衫不整的沈殊白和自己并肩步出厢房,旋即一抬眉,问话的声音亦愈发阴郁:“少衍就是少衍,总是这么的会挑地方。” 话中带话,弦中藏弦,苏少衍定了定神,倾身拱了拱手:“王爷。” “不必客套,本王就是来看你。” 难得意外的并未加以质问,苏少衍心中不由一震,不是没试过挑战这人的极限,不是不清楚这人的占有欲,可为何这次是……?苏少衍再看眼他,试图多读明白一些这人隐忍墨瞳中的含义。 “王爷当真无事?”苏少衍怔了半瞬,明知故问道。然而若真无事,那么殊白先前所言,难道有假的不成? “自然。”李祁毓看一眼他身侧的沈殊白,那种眼神,带些示意,又带些挑衅。“殊白看起来精神不佳,怎么,难不成是病了?” “和小衍在一起,难免不害相思,”沈殊白故作轻松一笑搭过身侧苏少衍的肩,“小衍,前阵子我门下人说在岭北得两只上好的白狐,其中一只我让人替你做了身白狐裘,一会儿你随我回去试试。” “嗯……” “少衍。腊月初九本王大婚,先来同你说一声。”兴许前一刻还有那么些犹疑,但这一刻,被此一激里,终究化作笃定。 还以为他会忍住不说的,可话一旦说破,又觉得假了,谁让人是如此,哪怕虚伪,骗骗自 分节阅读_40 分节阅读_4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1 己也是好的不是么?苏少衍张了张口,唯觉喉头一阵酸涩,本能的又啊了声偏头看向他,许久,那个眼神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押了口气,便道:“臣恭喜王爷。” 当初是自己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那年你们因人陷害遇险蜀中山谷,他也问过你,以后就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可你为不愿他将来后悔将仅有一次的机会交给老天,怎么,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你才后悔了么苏少衍? 人心,总是变得这样轻易啊。 你们在一起七年,七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如果这七年的朝暮还抵不过一个女人的考验,那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不,你无话可说。 “臣……祝王爷心想事成。”他想了想,补充。 而李祁毓看着他勉强牵起的唇,只觉那样的笑究竟是自己没见过的,表面漫不经心,内里拒人千里。 “少衍,别怪我。”李祁毓看着他,只是看着他,这样的话,沈殊白也同自己说过相似,苏少衍慢慢勾起唇,越过面前人的肩,视线不知停在了哪里。 太多时候,人真是自不量力的动物啊。 他叹息,不去想那时在燕次自己第一次不理这人,这人巴巴的说我知道在你心里你一定舍不得不理我时,他第一次对着自己脸红,自己看着他的脸,觉得再动人不过。 不去想那时他们默契的保护着彼此,这人霸道的取下自己的扳指套上自己拇指,他说,收下我的信物就是我的人了,在这上面有一个毓字,所以,你不可以取下来。 不去想那是彼此的第一次,这人一副生怕把自己碰坏了似的地拥紧自己,他看着自己的眼,眼眶还有些红,他说,我只说一次,我喜欢你。 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可回忆起来,偏是如此字字诛心。他分明清楚,有些话明白是一码事,真正去面对又是一码事,就好比所谓情深意笃的信诺,越是情真意切往往就越是做不得真,不管是他沈殊白,抑或是他李祁毓,他们是注定要成为王者的人,既想成为王者,又怎可能真正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万里江山一局棋,谁肯覆子作儿戏。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真冷静,冷静的就他妈像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傻子。他对上李祁毓的眼,神色倨倨:“如果王爷硬要臣说句心里话,那臣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就是结实搧上王爷一巴掌,可惜,臣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0章 这日的火祭节比以往更加欢腾,归结原因主要在于这里来了两位气质比外貌更出色的男子,再加之巫女镜音对其二人奉为上宾的态度,以致这里的大部分族人,尤其是未婚的年轻姑娘们更是对此趋之若鹜。 南疆的火祭节有一个长盛不衰的节目称为姬神舞,若说起该节目的源头,则要追溯到几千年前的南疆的族人堪堪移居此地,适年气温锐降,成日阴雨哀绵,史称寒雨纪,南疆的精神领袖巫女一族为护族民,祭神舞向寒池下的蛇神寻求庇佑,终以诚心感动蛇神,得到深潭下的无需火,最后又聚万民之力,设百灯千幡阵,使得气候最终恢复了正常。 然而,故事演变数千年,到现在,姬神舞已然成了南疆一族的名不符其实的选美。可惜的是,仿佛受到诅咒一般,在南疆年轻男子往往远少于年轻姑娘,故而,说步月行在此混的甚吃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姬神舞是在入夜时分一簇簇的火把几乎就能映亮大地时举行的,节日的地点仍旧是在离镜灵台不远的一棵千年银杏树下,花冷琛叹气,一边看着这个对现而今自己状况一无所知的呆子,一边揉着太阳穴觉得实在苦恼的很。 在花冷琛还很小的时候,曾随同他的母亲白音一同看过这样的节日,虽然在他心里面,一直固执的认为在这世上决计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的母亲更美貌的了,当然,这和他那位顶着南疆第一美人头衔的母亲白音巫女也实难没有关系。 故而在他内心深处也一直存有一个这样的假设,假设有朝一日寻上一个比自己母亲还美貌的女子,那么自己一定要追到她,至于说后来遇到鸢尾,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正是他自己正中了自己假设的劫数。 即使他很清楚太多人都是如此,认准了便不管对错,纵它千难万险,也要一条道走到黑。 南疆的秋天,充斥着种冷冽而清寡的味道。 碧湖边,无数赤亮的火把交织着舞动,像极了一双双晃动的眼,赤色的瞳仁内,映照出年轻姑娘们的曼妙身姿,即使她们打扮的远不如雍州的姑娘来的富丽华美,但亦清丽别致,凤夙正是这众多别致中的一个,太多的高潮导致没有高潮,太多的别致便导致没有别致,所以现在的凤夙很失落,理由是本应是属于她的桂冠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夺去了。 凤夙需要哭诉,故而凤夙报复似的选了步月行。 实际上,神舞姬的前三名皆可以任意挑选场下的年轻男子共赴花前,这是南疆不成文的规定。步月行在对上她那一眼霎时就悟了,难怪事前花冷琛会同他说不关己的围观就不要围,免得招惹祸端。 他求助似的望眼花冷琛,哪晓得他的美大叔小冷居然也被人选了去,要说对象那还是……那个第一名的紫衫小姑娘。 见鬼,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比他还重口味啊!他哼一声,大步流星的走到紫衫小姑娘的面前,伸手一截,俊颜堆出一个笑意,“看身高,比容貌,拼功夫他都不是我对手,美人,你要不要考虑换人?” “我就是喜欢大叔不行啊!” 紫衫小姑娘大眼一横,步月行反是倒抽了口凉气,敢如此不把他这位大帅哥放眼内的,后不敢说无来者,前那肯定是无古人的。步月行眼见着美色勾引无效也依旧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细目一转,心下又上一计,一俯身,对这十五六岁的紫衫小姑娘附耳道:“可我听说他是个断袖,喜欢男人着呢。” “断……真是断的?”话音落,不料紫衫小姑娘更是来劲,白皙面庞上一双灵动大眼显摆似的冲他眨眨:“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过断的活物,咳,那我该不该告诉他我枕头下藏了许多本、还有精装的……你懂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云枕意。” 云枕意,是该云枕袖才对吧!步月行长叹一口气,一把搭过小姑娘的肩头,“如果你真的懂,就放过他吧,坦白讲,我们其实是……” “真的?!”未来及压抑的欣喜瞬化为喉头一丝兴奋的假音,云枕意面红的看着他,步月行也看她,只觉那种眼神甚复杂,复杂到他觉得这不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该有的,“那我祝你……万受无疆。” 小姑娘脱口而出,随即又生怕其他人听到似的赶忙捂紧嘴,现在的年轻人啊!步月行瞪她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转移到花冷琛的身上,隔出老远,他并不看清背对着自己和凤夙攀谈的那人表情,只是在某个刹那,他看见那人的身形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他揉揉眼,以为自己刚才只是眼花。 _ 花冷琛曾说过,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比步月行心狠一百倍,可事实上是,在面对这个困惑他良久的问题后,他仍旧是举棋不定:想一个人死不难,但想一个人死的心甘情愿且让自己心安理得,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再这样下去,非变得如那步月行一般,自己真正是中邪了才肯去相信那些所谓的良知礼义,他叹一口气,哪怕明知他同自己一样双手沾满血腥,也会辩解说,这人和自己不一样,他做的是仗义行侠安良除暴,哪里如是自己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又有什么好但是的?『银蛊将离』他已确认被种蛊的另一方是凤夙,只要凤夙肯放手,那他自没话讲。可如果她不肯,他扫了眼不远处同紫衫小姑娘交谈甚欢的步月行,那这人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再原谅自己了吧? 罢了,他们原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同世界的两个人,纵使双方再如何费尽心力的想要靠近,摆在眼前的鸿沟也不过是在愈发明显着提示着那跨不过的距离。就好比横生于心头的一根刺,日日砥着心房,日久天长,总有那么一日会刺穿彼此的心脏。 或者,还是早点分开对谁都有好处吧?想到这,花冷琛的心口居然没来由的一阵抽痛,他暗骂上自己几句,大脑也同时罢工了一瞬,再来就是安慰自己似的想那凤夙既钟情于步月行应是不会置他于死地才对,那不如索性就独自一人悄悄离开南疆好了。为全万一,他不得不推翻了开始想好了几个假设。 都到这时还想着要顾及着那人,花冷琛,你这辈子几时有这样狼狈过? 魔障,真真是魔障了。 _ 月,残月。 天顶没有一丝云,晚风也是嗖凉嗖凉的,吹的人心头一阵烦乱。 花冷琛深吸口气,抬首望向天幕,只见一片残月如蚀,凄清的白光昏暗暗的,照着田里四野都开始变的旷寂荒芜,选择这样的气氛来言离别,也未免太应景了些。 然而步月行自不可能清楚他正要赴的一场鸿门宴。 花冷琛从境灵台取来最后了的几坛朝醉,而他一早准备好的东西,也藏在了他的左手食指盖中,精通岐黄的他早已将分量算到能力范围内的最精确,不过这一点微末的分量,怕就是要斩尽他俩的情谊。 可惜的是,再精心的安排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在步月行的词典中,曾有句一度占据相当分量的话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抬眼对上花冷琛那一双温柔的可以溺死人的桃花眼,不知怎的,忽然产生种极度不安的情绪,这种情绪来的很没道理,却又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花冷琛故作漫不经心道:“那日你说想尝尝朝醉的滋味,今日我心情好,就搬了几坛过来。” 从镜灵台到他们现在住的所在,少说也有好几十里地,纵然我承认你身手不错,可你若不说还好,你一说又非说的这样轻易,你当我步月行是属猪的? “哦?小冷你那恼人的姨母这次没缠着你?” “嗯,她今天有些事需处理,我刚好乐得自在。” 有事?可我怎么记得好像不久前还在碧湖瞄到她一个人在独处?扯谎都扯的如此牵强,你还敢说心里没藏着事? “月行我今天突然想吃栗子烧鸡,东西我已经在厨房备好了,嗯,你去准备准备吧。” “哦,好。”从来没向我提过任何要求今天突然不仅提了要求还指明了菜色,有蹊跷,这事绝对有蹊跷。 后来的后来步月行曾无数次的反思过,如果不是那时自己多留了个心眼,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也不会搞的这样糟。而此时步月行左脚堪迈进厨房,右脚几乎本能的就是回身向客房走去。 “为她,你要毒死我?!”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哪里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步月行拔高一个音调,忽地想起自己几何时看过花冷琛也露出过这样温柔的可以溺死人的眼神,那是在他杀顾昕书的时候,不是不清楚他和顾昕书之间的关系,还总以为自己和那人是不一样是根本不能比的,可万万 分节阅读_41 分节阅读_4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2 没想到…… 她,哪个她?衣领被人倏地拎紧,果然在情感前面,人的智力都要归零!在他离开后就急着下迷药,花冷琛你是傻的?!可都已到这个时候,即使阴差阳错,难道不正也是个绝好的契机? 这刻的犹疑换来下刻的分崩离析。 “花冷琛,算是我看错你!”那人热热的气息在自己脸上喷涌,花冷琛看着那形状美好的菱形唇瓣在面前迅速张合,直想堵住了让他知道自己这回错的多离谱,但是不能,他将心刻意沉下,更将话语刻意调冷: “有人乐意倒贴就没有不要的道理不是?天下人皆是如此,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再者,我是什么人不是你很早就清楚了?知道了还问?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不间断的话仿佛练习好了的直刺心口的刃,一把接一把,刺的人毫无招架之力,是是,他说的都对,如果不是你自己犯贱去招惹他,他现在恐怕就是要和那女人双宿双栖了吧?难怪先前他会突然没来由的对自己温存,敢情通通都是假的! “花冷琛,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从头到尾,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 不甘心,说什么都不甘心,可已经到这个时候,步月行难道你还认不清?还是不肯认清?不过是一出笑话,自导自演的笑话而已! “月行,我走了。” 轻飘飘一句告别,甚至连句珍重都吝啬的不肯给予,背脊在瑟瑟的抖,一直一直的伪装,被人一句轻言卸个粉碎,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什么还要死皮赖脸的去捂一块冰?曾以为只要认真坚持下来,东西就是你的,结果……他只得到一句不可信的道别。 本来,本来自己也不想求什么,可当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离幸福仅差一步之遥,才发现手中想奋力抓住的远不止最开始希翼的那样,想多一点,再多一点。 可惜,一切只是个假相。 他看着漆黑的夜幕,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他只知道,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不久,心口就已经缺了一块,原来,花冷琛你才是那个欺骗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1章 立冬这日天空难得的飘了些小雨,暗淡的天色雾雾蒙蒙,让远矗立于水汽中的紫寰宫更觉看不真切,这段时日,气温已降了不少,人们穿上厚厚的衣裤,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就在不久前,沈殊白已启程回了大燮,苏少衍在夜|色|降临时候目送他离开,驿道上的车铃声渐远,苏少衍紧了紧他送自己的雪白狐狸裘,只想,他要的那个答案,怕是自己今生都无法回答的罢? 三日前,他再次从自己大哥苏淮远的口中获知李祁祯准备起事的准确消息:腊月初三,也就是李祁毓准备大婚的前六日,不是不知道这人对李祁毓的心思,只是事情正当值他同李祁毓冷战之时,他看着自己哈出的白气发了一阵呆,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算只是朋友,他也该这样做的不是吗?退却,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为自己,更为苏家,李祁毓都是他们现而今最合适的的靠山,朝权更替,谁都该为自己留出一条后路,政治,自古就非是易于之辈不可玩弄的。 从几何时起,自己和这人的关系已变得这样不纯粹?互相的猜忌和利用,比起信任,条件和筹码或许才能取得更大的谈判空间,果是如此,一步江湖无尽期,罢了,想那么多没用的终究没什么意思,人,不论情愿不情愿,不还是一样要学会自欺欺人? 在紫寰宫的太医院,苏家一直留有一个暗桩——就是曾替年少的苏少衍医治体弱之症的孟御医孟九龄,自半个月前,孟九龄的消息就开始很难从宫中传出,而从之前的情况一一分析下来,现在怕就是楚江王李祁祯已将整个太医院控制,而他控制太医院的原因只可能是一个:熙宁帝大限将至。 纵观现今情势:前太子李祁礽被软禁;禄南王李祁祀远在邠州,即便日夜兼程赶回,也需一个月左右时间;李祁毓虽手中握有有云家军,然则到底非皇帝禁兵,并不能直接带兵入城;最后,则是楚江王李祁祯借亡母之故,已暂住于紫寰宫半年有余。 但最要命的不在这里,而是不日前自李祁毓「幽啼夜判」处得到的消息,熙宁帝早已在禄南王李祁祀出发邠州之前就已将调动禁兵之兵符交予他,如此用意再明显不过,一旦皇城出乱,兵符在握,勤王之名便是名正言顺,想不出师有名都不行。 饶是如此,这其中最令人玩味的却在于熙宁帝在明知自己身体不适时一面故意支开李祁祀,一面又替四子李祁毓指婚自己宠臣家族,一棋疏一棋亲,这一局,熙宁帝步的委实“用心”。 入夜时,苏少衍终于等到西边天的焰火腾空。这是孟御医和他们一早约定的信号,微弱的靛蓝火光很容易淹没在这日形形色色的焰火中,苏少衍深吸一口气,易容成小厮模样的他极轻易的和夜色融为一体。 若说起孟九龄成为苏家的心腹,那也是多少年前之事,适年苏榭元尚未坐上丞相之职,好容易近年关得闲,便带着苏少衍几兄弟回乡邠州老家省亲。一路遇上被债主逼债上门的孟九龄,孟九龄之发妻向来好赌成性,更积下不少债款,虽那时苏榭元虽不富裕,但好歹亦算是衣锦还乡,又眼见那债主欺人太甚,便出手帮了他一道,如此,便算是救下孟九龄一命。倒是这层关系除了苏家人,朝中并无人知晓。 现下,这个会面重要“人物”的场所便是原先沈殊白在北烨的生意之一,想那时自己也不过多看了两眼,沈殊白见状便会心一笑,那一笑,实可谓扰人心神。次一日账房管事来报,说是这二号主人的头衔已然移交到了他苏少衍手上。后来仔细一想,才记起那人当时的表情,摇着折扇,一副摆明了似的事不关己,可望向自己的眼却是分明:但凡是小衍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尽办法给你。 其实明明是清楚的,有些人的坏往往难是看出,好比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人,搞不好比之李祁毓的冷狠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面对这般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关心,又真正有几个人能做到视若无睹?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凡人,有着一般人的七情六欲,日子一久,难免不动恻隐之心。 孟九龄显然已经来了一段时间,桌上的茶凉了温,温了又凉,愣是没动一口。苏少衍看着这个虽面露疲惫但依旧瞳色清正的中年男人,心中的敬重不由多了一分。 “最近这段时间,实在委屈先生了。”清润的声音如泉般淌入心扉,孟九龄看着这张虽然易容过的脸,不由的想起少年时代的苏少衍,虽然文弱,也干净的如雨后洗过的碧天,孰知十年过去,这人会成为那个以面冷心狠闻名于世的懿轩王的左膀右翼。 总是,世事难料啊。 “想必太医院已被二皇子控制的事你已经知晓。” “嗯。” “有人将分量极轻的绿訾掺入到陛下平素惯燃的龙涎香中,此事我也是最近两日才获知。” “绿訾非是毒药,除非?”粗通岐黄的苏少衍旋即皱起了眉。 “的确,绿訾虽不会单独发生作用,却可通过和其他药材结合变成慢性毒,我翻查过陛下每日进食的食谱,发现其中的一味秦艽,便是元凶。” “就这么等不及了么。”苏少衍轻呵声,面色像有些倦了,“不过说来也是,现下这个时局,要想为了活的比别人更长久些,总得用些非常手段。” “最迟不会过腊月初六,初四到初六这几天,你们万要做好准备。”——小弟,二殿下决意腊月初三起事,若动手,你们要早做准备。苏少衍怔了半瞬,耳边忽响起不久前大哥苏淮远同自己说的话,虽说只隔短短三日,可若在二皇子压根未起事前贸然行事,救驾便成逼宫,逼宫之罪,罪株九族。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在说谎!苏少衍敛了敛神色,一面极力掩住内心的波动,一面温声又道:“先生所言,少衍定会好生斟酌。” _ 这次的赌注,是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可比拟,苏少衍斟酌了一晚,次日晨便去了懿轩王府。 而这,也是他和陆容止第一次的见面,在这样的情境下,自己和李祁毓冷战还不到一个月,他听着自己瞬间抽紧的心口,一时只是无言。眼前的少年,眉眼和自己是分明的相似,又分明的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可仍是太像了,这点连他自己都不可否认。 “苏公子,你来了。”开口的是席君缪。 “是你,席先生。” “容止,这就是我常跟你言道的苏公子,四王爷最器重的幕僚。”幕僚么?也对,苏少衍轻勾唇角,刻意不去看眼前那个五官精致身形颀长的少年,这个模样……他不得不在心底又暗叹了声。 “苏公子,”声音糯软眼神无害,苏少衍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震惊,那种感觉,当如何形容呢?就像与年少的自己对视,只可惜,彼此的目光再如何逼视,都无法泅渡这之中间横着的长河。 “少衍,你……你来了。” 这半分的迟疑,是在不动声色的泄露你不想我来么李祁毓?苏少衍躬身一揖,毕恭毕敬道:“是,王爷。” 如此的客套而规矩,望来的眼神,亦是包含着不言说的泾渭分明,以及……拒人千里。 “他叫陆容止,是席先生的表侄。”李祁毓将少年拉过身侧,介绍的不紧不慢。 “是么。”苏少衍直视那一双墨瞳片刻,转而又移开,“可惜臣来此不是要同王爷说这个,如果王爷不方便,那臣说完就走。” “少衍。” “还请王爷屏退左右。”苏少衍的声音是极淡的,却是在变了相的坚持。 李祁毓叹一口气,又见他表情严肃,只得挥了挥衣袖示意其他人等离开。静谧的厅室内,片刻后便剩下他们两人,这个情形,李祁毓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秉烛促膝,夜谈至天明。 已是多久远的事,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臣来此,是来告知王爷二殿下将会在腊月起事的事。” 眉峰一挑,祁毓看他的眼神不由一亮:“哦?腊月,这么说你已经调查清确切的日期了?” “是,但臣这里目前有两手情报,故难抉择。” “呵,我还当这世上没任何事能难倒我的少衍,”刻意将话语加重那句我的少衍,顿了顿,道:“既是如此,不妨说来听听。” 轻抿下一口茶,苏少衍随后将自兄长苏淮远同暗线孟九龄处得到的关于两个不同时间的起事一一道来,苏少衍的声音清润的就像这白梅瓷杯中盛着的茶,带那么些回味,加那么些悦耳,只是,失了温度,还是对自己失了温度?失神间,且听苏少衍继续道: “臣话已说完,剩下的,想必王爷自会斟酌。” “少衍,如果是你,你会选谁?”伸手截住那急欲匆忙离开的人,墨瞳逼视般霸道印入其中一幕湖光隽永:“还是,你一早有了决心,问本王不过是在坚定你的决心?” “臣,不知道。”<b 分节阅读_42 分节阅读_4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3 r “你不忍心了是不是?本王就知道。”一把将来人清瘦的腰际搂住,“本王又何曾忍心?”言罢细碎吻上来人的耳廓,“只是这一赌牵涉甚大,若无十足把握……” 王爷知臣,难道臣就不知王爷?苏少衍心中滞了半瞬,缓道:“王爷还请放心,臣自会周全将兵符拿来。” “少衍,你这又是何必?” “难道给臣一次让王爷欠臣的机会,王爷都如此吝啬么?呵,还是王爷对臣的身手不放心,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只好等来年晴明……”心猛的一跳,唇已被那人霸道堵上,苏少衍没推开他亦未迎合,他闭着眼,默默的在心中重复: 李祁毓啊李祁毓,我已为你做至如此,纵使下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2章 苏少衍思量过,从邠州到雍州若当真折这一途往返,便他轻功不俗,也需一月左右时间,况且这之中还得加上混入禄南王李祁祀身边盗取兵符这一事,他轻叹声,有时也会想自己这张脸究竟骗了多少人?还能骗多少人?他盯着掌心,在夜深无人时略略算来,才惊觉这几年原来干的都是些蝇营狗苟的事。 但又真有什么办法?身处漩涡之中,谁又能以真面目示人?既然早已放弃明哲保身,那退路就唯有个死,纵是败,也要败的俯仰无愧,这,才是他苏少衍。 所以他决意铤而走险。 假传圣旨,盗取兵符,每一条都足够他死一万次,但是他并不害怕,也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一线生死反倒将生死看的淡然,他只是觉得,既然决定要做就做那个让李祁毓离不开的人,而不仅仅只是作为他的情人。 李祁毓的「幽啼夜判」一共分有四部,乾、坤、坎、离,在这之中,乾坤两部由李祁毓自行管理,坎部分属席君缪,而离部则一直归他统领,为能顺利盗取禁兵兵符,他让离部擅长临摹之人伪造圣旨,假称皇帝病危,传令禄南王李祁祀回京,又在其临近雍州时制造混乱阻碍行程,并趁乱以假兵符换之。 计划并不算完美,但是,从思虑到筹划再到行动,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对这个计划,李祁毓并没有多发表意见,他只是背过身,说,少衍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罢。苏少衍沉吟了半刻,垂手道了句是。 一直是如此,从最开始的授业恩师百里丘,再到现在从未谋害过他的兄长,这人从来都是说放弃就放弃,以致连苏少衍有时也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会不会下场也如是他们? 帮凶的自己与首肯做这一切的这人相比,究竟谁又比较可悲? 不问,抑或是不敢问。 _ 这次的行动是在夜幕罩下大地时进行的。 身边少了个人,总有那么些不习惯,化装成侍卫模样的苏少衍很轻易的混入李祁祀随行的人员中,少一个人再多一个人,一样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脸,实在不能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据幽啼夜判·离部的人回报说,禁军兵符就贴身系在李祁祀的腰际的香囊里,甚至从不轻易取下。 这实在是个麻烦。 虽说如此,好在总是天无绝人之路。 一路风尘回京的李祁祀居然在驿站醉了酒,苏少衍的原意是先以十步酥放倒他,这下看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王爷,卑职扶您回去。”好容易和原先服侍李祁祀的侍从调了班,苏少衍眼见着时机已到,自不可能放过。 直挺的鼻梁,下颚完美的线条,多瞧一眼居然觉得这人和李祁毓竟也有几分的些相似,只是双瞳远不如李祁毓那般的幽不见底,像他这般没有心机的人,生在帝王家真是…… “四弟,是,是你么?”胳膊忽地被扯住,苏少衍屏息,眼见着那个醉眼朦胧的人将自己带至身后,一边言道着一边唇就要落下来,难道说?苏少衍心一怔赶忙推开,“王爷醉了,卑职是怀瑾。” “四弟。”李祁祀却不理他,亦不容他反应,只是将脑袋支进他的怀里,这个熟悉动作,一时让苏少衍滞了半刻,且听那人又道:“父皇说过喜欢男人是不对的,但为什么?本王就是忍不住,明明都已经逃的远远的……你说,本王是不是病了?” “王爷没病,王爷只是醉了。”从来清楚李祁毓是祸水,却没想到居然祸水到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苏少衍好容易将心绪抚平,边应着,目光已然锁定他腰后的香囊。 “本王清楚,本王学不来二哥,也不似他身边那苏家公子来的厉害本事,可是……可是就因为这样,本王就该放弃了么?” “王爷,卑职扶您进去歇息。”听到他人评价自己依旧镇定如斯的,恐怕这世上也就苏少衍这一个了,而此时苏少衍只是扶住他,随后一条弧线自李祁祀身后划过,颇有分量的香囊便是转移至右手内,他刻意不去听那跳的剧烈的心,精准的点上李祁祀的昏穴。 “有刺客,抓刺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本就不完美的计划,自不可能只出现一种变故的可能性,他来不及去猜测那藏在暗处的第三双眼睛究竟是属于哪一路的暗探,纵身一跃,飞出早已弄坏的风窗。 哪怕不可全身而退,也要为对方留出一条逃生之路,这是那时作为「双翼」一直以来的习惯,那时他们没有「茧」,但也不希望对方任何一个死。或许正是彼此的一无所有,才会将对方的生命看的如此宝贵。 可是,谁又能回到过去呢? 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_ 苏少衍到底是受了伤,一片流光乱火中,倏忽间那一下钉入骨髓的锐痛,疼的差点连他都要放弃。暗箭射伤的是左小腿,箭锋已然没入骨,他想、也知道自己情况不大好,但咬了咬牙终究忍住了不说出疼来。 两个人时可以勇敢,但一个人时则需要坚强。 距雍州还有一段距离,受了伤,勉力以轻功在夜色中穿行了好一阵才逃过那帮人的追捕,虽说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是极好的,也到底耐不住铁箭瞬间抽离伤口的疼痛,疼,可再大的疼,也疼不过看见那个和自己相貌十足相似的少年出现在轩王府的瞬刹。 对自己说了多少次不要多想,为何这个时刻,偏就是忍不住的会浮现那张相似的脸。原以为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那人对自己的肯定,又是从几何时起,竟卑微到要开始亲力亲为? 真是太过廉价的奉承。 他叹一口气,终究明白情之一字是如此,想要的太多,就注定什么都要不到。即使偶尔他也会弄不清为何像他这样聪明一个人会在这件事上一根筋。 执拗、隐忍、眉眼端出刻意的毫不上心。 拼了命的想都要忍住,只为不让人看穿那一点他仅剩的骨气。 长夜幽冷,他已不知走了多久,抑或是太久不曾走这样的夜路,他紧了紧手心,不多时,他胸口的气便开始有些浮,果然人是最经不得个懒字,他走的一瘸一拐,连琢磨脚底究竟已起了几个水泡的心思都消磨殆尽。 郊外的夜是如此冷寂,一点轻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募地回身,忽见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自己眼前晃过,随即的,他的胳膊便被人扣住,他喉头一涩,久久才道: “师父。” 玄色的裤腿看不出先前的血迹斑斑,只是自己这个模样,又怎可能真正骗过花冷琛的眼睛?花冷琛将他横腰抱过,不禁暗道,当年那个像琉璃一样的孩子,怎么就有人忍心把他给弄碎了呢? “月行怎么没跟回来?”确认了一阵在他身后并无他人,苏少衍这才问。 “他不会回来了。” 明明是一颗舍不得的心,却被他说的这么故作欢喜。苏少衍心中一紧,偏过头知情识趣的不去看他那一双失落的桃花眼,又在怀中摩挲了半刻,淡淡道:“师父去替我把这个交给阿毓好么?我……不想见他。” 怕没有谁能经住这人这般的示弱,他是如此骄傲向来骄傲一个人,模样生的好,头脑也够聪明,就连家世都非寻常人家可比,可偏生的这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他比任何人都勤奋都刻苦,因为他知道,那一切的好不过是上天给他,他握不稳,也握不住,就好比昨日的他怎可能料想到今日的他会受这箭伤,甚至可能保不住左腿? 他想自己是可以忍受住他人冷嘲热讽的,但是,却不能忍受那人看他一丝一毫的异样,甚至,是将他与别人相比较。 他闭上眼,趴在花冷琛的肩头一动不动,他其实也并不是觉得这里踏实抑或温暖,他只是觉得在这里能让他好好的想想一些事,他想起年少的自己曾憧憬过的未来,却不知有一天未来会是这个模样,这是他选的人生,他并不后悔,他只是……不甘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3章 花冷琛几乎是把从苏少衍那拿回的令牌砸在李祁毓脸上的,李祁毓从没见过花冷琛发过这样大的火,印象里这人永远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算动了怒,也决不会出手打人,而此时,花冷琛不仅打了他,还对他说了从没说过的重话,那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没听清,可花冷琛恼怒的声音又是分明,他说: “为师把一个完整的少衍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尊重为师的?!” 李祁毓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忍住的一阵心惊,心思缜密的连根针都差不进去的苏少衍,难道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不,这不可能。 他相信苏少衍,就像相信他自己。但他不知道,他的少衍也会有软弱的时候,年少时,他一直认为保护这名文弱的少年是理所应当,待少年再大一些,他才发现少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软弱,他其实很坚强,甚至坚强的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于是渐渐的他产生种过多的保护不过是在自作多情而已的念头,而待少年长成青年,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他错了,原来他被时光模糊了记忆,原来少年一直是那个少年,只是少年没有在原地等他,而等他想要过回头追寻少年的脚步,才赫然发现,这些年竟不知究竟是谁追寻了谁的脚步。 一路兜兜转转,就仿佛一个过气的笑话。 “本王……我要去见他。”李祁毓对上花冷琛的眼,表情似竭力忍了许久才没冲动的去拎紧他的衣领:“你不能把他藏起来!” “他现在不想见你。”花冷琛果决拂开他的手,一边冷笑声扫眼他身后跟着的那名和苏少衍面容几近相似的少年,如此单纯而无害的眼神,李祁毓啊李祁毓,你又是想在他身上找谁的影子? “带我去见他,你开什么条件都可以。”沸开的水似地,但见眼前一双发红墨瞳怒视着自己,花冷琛却是不避,一声冷哼,又从袖中拿出一封墨迹微晕的密信,看罢李祁毓心中一声咯噔,青白着着脸,眼眶开始发红 分节阅读_43 分节阅读_4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4 : 没想到竟是这样决绝而冷静的,处心积虑的不想见自己,苏少衍,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他不想见你,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还有,别做无用的事,不然我会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他。” “李祁毓,我真后悔把小衍交给你,比起你,殊白要好一万倍!” 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教了十来年的得意弟子,花冷琛微睐眼,一时血气只是上涌,这段时日,他已承受了太多,再好的脾气也会有限度,再好的人也会有底线,从前他不知他的底线在哪里,等到被亲手弄丢,他才明白何谓后知后觉。 “师父,把他还给我。” 从来不肯轻易叫他一声师父,为了苏少衍,他也肯服软了么?花冷琛这次没推开他的手,只是道: “小衍还说,现在所剩时间不多,请王爷好生斟酌。” 为什么已到这个时候,这人还要为自己考虑?李祁毓心一沉,只觉那已经被人狠狠挖走了一大块的心又被人轻而易举的凿裂了一个大口,从来从来,只要事情一沾上苏少衍,自己就如着了魔不再理智。席君缪说,王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万不可儿女情长,于是席君缪送来了自己的表侄陆容止,他看着那张相似的脸,也惊诧也犹疑,想自己并非不清楚席君缪此人的用心,但为何他还是犹豫了? 他想对自己说,也许这样也好,他喜欢的本就是当初那个不沾烟火气的苏少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对杀人与人杀面不改色的他。所以他甚至会去一次次的刻意刁难这人,看这人波澜不兴的湖色瞳现出一丝的为难,竟隐隐的得意。真正是疯了才会这样,折磨这人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明明,你就是比他自己更在乎他的啊。 而现在,他已经不要自己了,他已经胆大到就这样轻易放弃自己了。想到这,李祁毓顿时一个冷噤,他想起那时自己对他说的话,说的那些故意害他伤心的话,原来,不过就像力气出在棉花上,天下之大,他若有心要避自己,自己又该从哪里找起? 除非……除非他一登九五,那样纵掘地三尺,也是天经地义。 “本王不会就这样放弃的,花冷琛你回去告诉苏少衍,本王会让他为今日的举动后悔,一定。” 咬牙切齿的声音,李祁毓握紧拳,仰头望着这如盲寂夜,久久的,久久的。 _ 这注定是一个要被历史铭记的夜晚,过了亥时,连巡视的侍兵们都少了起来。许是那经年不曾有人居住的含章殿难得的点了宫灯的缘故,暗夜里瞧着,也觉有生气了些。早些年,这里曾是幼年的熙宁帝和七皇子李承泫读书的地方,到了暮里时分,清一色的靛蓝八角琉璃宫灯随晚风一挑,便泻一地澹荡的光,就像流动的河,倒映出天幕的颜色。 最近这几日,熙宁帝总是睡的深且乏,隔着鎏金熏炉升腾的紫烟,他总不真切的看见他的小七一身素白的袍子,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小七散着发,眉眼依旧是年少时俊逸飞扬的模样,他说:“三皇兄,你看,到头来你还不一样是输了? 他很想上前去捉住他的手腕,告诉他其实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也很想告诉他这些年自己究竟有多思念他,但他很努力的张口,却是发不出声响,就仿佛被人用东西堵住了喉头,仅仅能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这人。 “三皇兄,你还在恨我么?恨我当时百般阻你当皇帝?”小七撩起衣摆在他的身边坐下,不设防的,袖间一股秋昙香窜入鼻底,这熟悉的味道,带些冷傲和绵远……他动弹不得,只能任小七没有温度的手捧起他的脸,就这么看着,瞳色一时纷杂。 “从前我心疼你,但现在,我可怜你。”小七勾唇,一低首,冰凉的触感停在他的眉宇间,却是不留情的重复:“三皇兄,我可怜你。” “小七!小七!”涔涔的汗滴从额间冒下,熙宁帝终于惊醒,他用力咳了咳,咳的脸颊都通红了,他垂下手,终于看清来人不是他的小七李承泫,“原来是卿,来朕身边坐。” 屋内的光线很暗,恰当的遮掩了龙榻前那人红了一圈的眼眶,想问许多话,又不想问许多话,问不出,也没资格问。崔卿书低着头略略的抽着气,再看一眼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男人,孤独的目光中分明有种他不能理解的倦意。 深极,也远极。 “卿恨朕不恨?”分明询问的语气,分明自嘲的笑意,“朕是个自私的人,一直都是。”他勾起唇角,忽然睁大眼望着紧闭的风窗喃喃: “听,这山雨欲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4章 对世上大多数的人而言,或许终这一生也不过有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握住了,便是身价百倍,没握住,也不过碌碌平庸。但对有些人而言,却是穷尽一生只为等这一次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容许自己失败。 就在不久前,李祁毓得到早已安插在紫寰宫内的小黄门秘密放出的消息,李祁祯已经举兵造反,而他现在要做的,则是名正言顺的勤王。算来李祁祯手上的兵力实在并不比他少,柱国二将左开宇、孙坤骞,上护军刘冒,甚至还加上买通的禁军头子董霈森,他沉了沉气息,一振玄氅,步入朔风猎猎的夜色里。 亥时一过,便要阖门,此时也正是紫寰宫四门轮班换值的时间,率兵沿外城的玉清道向内城的丹墀门挺进,李祁毓听着身后橐橐齐整的靴声,心中并没有底。 没有底,但不能输。 事以至此,退,早已不能退,横在自己面前的,唯有放手一赌。 入城的这一夜,是从杀人开始的,那位揉着惺忪睡眼的可怜门官似乎还未看清接连天边的究竟是连绵的潮涌还是黑骑,脖下只觉一股沁入肺腑的寒,沾着初冬的冷,将艳丽的弧凝固在他脖间。 狠绝、冷绝、艳绝。 “入城!”有人低沉的喝道,可惜,他已再听不到了。 漫天的红,如惊心的雨,落入瞳间,天地尽赤。 怀中那块禁兵令牌正贴在胸口,紧紧的,已被捂的发烫,李祁毓按了按胸口,策马向含章殿的方向奔驰去。在他的身后,起伏的金铁声一如翻涌的怒涛,咆哮着,仿佛是要洗净这夜的罪孽,无边的夜色里,风贴着面颊凛冽如割,他不敢闭眼,只觉此刻间任何的速度都开始变得的不再真实。 和含章殿扶摇相对的是鸾照阁。 沿宫墙内的夹道而行,他如期遇到了禁军头子董霈森,突如其来的火光很快映亮了他的脸,也映红了他的眼,他勾着唇,看清在董霈森不远处站着的那一袭烟色似锦的人,他的二皇兄李祁祯。 “四王爷。”董霈森吞了吞口水,一脸巴结模样很是令人心生嫌恶。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惜这招对李祁毓来讲向来无效。逆着熊熊火光,董霈森迎面便见来人一双瞳如冻墨,那是怎样一种清晰的尖锐,就像睥睨天下的鹰。 他动了动喉结,不知何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原来四弟也是来护驾的么?”不等他出声,李祁祯已经上前一步搭开腔,挑唇又一笑,媚然中尤带三分冷冽:“我还当四弟是聪明人,不趟这浑水。” “兄友弟恭,难道不是二哥所希望的么?”李祁毓一牵左唇,倏忽从怀中拿出那方早被捂着发烫的禁军令牌,也不表态,只是玩味的摩挲着,“其实四弟心中一直不明白,何故二哥以为崔尚书为了二哥会选择放弃自己的未来妹夫,难道……是二哥的心意已经变了?还是四弟一直误会了二哥?” 此时此刻再谈旧情,连李祁毓自己都承认他是别有用心,他睐眼看着面前的李祁祯,那因禁令而略现一丝的迟疑亦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且听李祁祯轻呵一声,又道:“你二哥我做事从来只问结果,不问对错。” “哦?我记得小时候二哥总不忘同我讲要我提防其他的兄弟,原来这都是假的,最想我死的那个才是二哥你。” 究竟哪里才是他的底线,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极限?这已不是现在的李祁毓能够思考清楚的问题,他叹息,知道这样问很卑鄙,但是,哪一个想成为王者的人又是真正光明完满的呢? “二王爷,”董霈森小心扯了扯李祁祯的宽袖,哈着腰一副十足的墙头草模样:“这见令如见圣,卑职恐怕……” “呵,你总不是想在这个时候反悔?”李祁祯挑眉,募地一拔身侧佩剑向他刺去,叮地一声嗡鸣,剑且被人瞬间截下。 “四王爷救命!”肥硕的身子跑起来倒是飞快,董霈森被这一吓,登时面白如死。 “你要救他?” 声调一扬,神色随即转冷,李祁祯再次打量着这位比自己小上三岁的皇弟,那一瞬,他眼前突然出现这人幼年时趴在自己肩头的画面,那时的四弟还是小小的,有着黑亮而倔气的眼,不太爱说话,只是每当他说话的时,自己总会忍不住的想去亲近他,想努力张开了臂膀去保护这个和自己一样孤单的同类。 可是,是从几何时起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这样一位满腹心机的男人了?旧时的画面与现今交叠,倏的有一种直窜背脊的陌生。 原来和这人讲交情,不是他太残忍,而是自己太天真。 太天真。 “我只是要救二哥。”男人勾着唇,看似闲庭信步的神色,不知又掩藏着多少的杀机。很好,已经足够好,这样强大的你,才是我一直想要见到的不是吗?李祁祯晃了一瞬神,倏地,夜风中一抹弦音横过,弦音愈走愈急,愈压愈低,一若拍岸的惊涛在黑幕降下的夜中怒吼,须臾之内,潮水已游走四肢百骸,随着高潮来临,直直灌入颅顶灵识。 如此沛然的冷意,竟是《操戈曲》。 同室操戈么?真讽刺。 “难怪父皇到死都放不下他,看来我们这位尚书大人一手琴艺相较七叔也不见得逊色多少,你说呢二哥?”李祁毓偏过头故意看他,略长的眼尾这么斜挑着,很像是在念旧情。 可惜李祁祯已然不为所动。 到底是自己棋差一招,还是这人棋行险招?听琴音,无疑是自不远处的含章殿中发出,如此说来?李祁祯漾了漾唇角,一双丽水三千的眼弯起来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四弟到这个时候会说句好听的,哪怕假的也行。” 李祁毓沉声,上前一步将他拥住反扣了双手,“那么二哥,对不住了。”他的眼越过身后黑鸦一片的人群,却始终找不到苏少衍的位置,他忘了他的少衍不在这里,只是,不在这里的少衍却是为他出了这一招瞒天过海之计: 崔卿书叛变是假,借操戈曲通传消息更是假,唯一真的,只有他手上的禁军令牌,可那也是他的少衍豁命换来的。 他微阖眼,感觉有风雪在脸边肆虐,不知何,他开始产生一种轻微的幻觉:就像一个独行的旅人长久停驻在风雪的尽头, 分节阅读_44 分节阅读_4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5 时光如洪流,他不期回头,只期一人撑伞盖过他的肩头。 原来,他怕的不是寂寞,而是怕他离开他。 仅此而已。 _ 即便过程不同,结局总是殊途同归,李祁毓总记得自己后来将李祁祯反捆双手带于含章殿后看见软榻边一脸惊愕看着自己的崔卿书,视线再往上,是一世帝君垂耷在床缘的手臂,一若柳叶无凭,被扑面的朔风恣意左右。 显然的,这名在位了二十四年的帝君已选择了孤独的离去。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不知何双眼瞬间便模糊了,他敛了敛心绪准备上前,不料被绊住了脚步,只见厚厚的水濑地衣上,绢书的明黄一时刺目。 许多年,他想了许多年,争了许多年,也斗了许多年,而现在答案就在那里,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他却又觉得假了,是梦么?像是梦。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时代,周围是四漫的大雪,他穿着破旧的衣裳小心翼翼捂着缺了一个角的暖护跑到胤祯殿外,他知道那里有一块名叫「奋勉勤政」的大木匾可以供他遮蔽风雪,但是他移了移步子却又不敢,他只能久久的望向那里,他想,会不会在他生命里也有那么一天,他能步入其中,逐鹿九州,一匡天下? 少年时代的理想,曾像他心底藏着的一簇火,是那样卑微的,不敢言之于口的,又害怕它破灭的太过理所当然的……他动摇、他犹豫、但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或许,正是这一点熹微的暖,才在以后无数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抵御了夜的严寒。 许久,他弯下腰隐匿了慢慢牵起的唇角,倏地,一阵疾风四起,伴随着的浅淡的秋昙香窜入鼻底,同一刻,地衣上的卷轴被吹开,他听见那哧一下的声音,就像是要点燃什么。 只见绢书上墨迹飞舞,仅着四字:九犬一獒。 原来……这才是真相。 而关于逼宫的这一夜,野史里总喜欢把它说的很传奇,但对于紫寰宫中那些个向来习惯将文辞修饰的模凌两可史官们而言,此时则是字担千钧,因为历史将进入新的篇章,而新的篇章,注定不能存有污点: 熙宁二十四年,腊月初五,楚江王李祁祯举事,倒戈紫寰。时日夤夜,懿轩王李祁毓持禁军令率勤王之师入驻中宫,道虽遇崩阻,然不抵其雷霆之军威,是夜金铁成灰,赤流所及,漫溢苍宇。乱方平,轩王退守鸾照阁,史称:勿庸称以为天下,天下称之,王亦称之,先后之事,帝名为无伤也。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5章 熙宁二十四年,冬,雪银雍城。 头戴九旒冕冠的新帝站立在高高的城楼上,朔风将他绣着六章纹的纁裳扬起,仿佛一方异彩流光的猎猎旗帜,他长久的望向帝都以南,直到最后一寸日光也在他墨瞳中收尽,终于也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走上这一步,就断无再回头的可能。 路很远,但只有你一个人能走到尽头。他仿佛听见有人抚着他的头顶说。 但他知道那里并没有人,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缄默的山河,他的身后,唯有一场低肆的风雪。 乱世如歌,多少爱求不得,多少恨伤别离,握不住的总太多,能握住的总太少,他摩挲着那方白石冻螭虎纽的玉玺,真实而微凉的触感让人觉得踏实和安心: “朕会给北烨一个万世承平。”他的声音不大,像是自己对在自己许诺。 这一年是熙宁纪年的终末,皇权在一场残酷的腥风血雨中过渡,穿越历史的重重尘埃,旭日的曙光以胜利者的姿态照向大地,与此开启的,是这里即将迎来的史称仁暴并治的重光盛世。 无怪乎后世留人这样评论,重光年间,步履无间,身享盛世。 _ 李祁毓说过,如一举若成功,那么掘地三尺也要把苏少衍找出来,可是他没等到自己把苏少衍找出来,苏少衍已然先一步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倒是知趣的紧。 隔着老远,只能瞧清个大概,宫里不比外头,虽说一早燃了地龙,这鸾照阁里也没见得有多暖。明知外面在落雪,也仍带些惩罚似的让人等了又等,李祁毓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奏折,目光已不知在那个垂手的人身上扫了几百个来回。 好像……瘦了些,他揉了揉太阳穴,也不知这次是不是幻觉。 极难得看这人穿回深色,墨绿的光面缎料,合适的剪裁将身形勾勒的更是修长,其实也……挺不错的么。李祁毓皱眉押下一口茶,终于让人唤苏少衍进来。 一步步走的很慢,似乎还有些吃力,李祁毓挑了挑眉,心中一团邪火依然没能压下去。待人走近了些,他才看清那张原本就白的脸现在似乎更白了些,只是,是失了血色的那种白。 “苏卿,好久不见。”带些恶意的,在明明早屏退了左右后,还要说出这种故意伤人的话,李祁毓盯着他的脸,不知自己还能死撑多久。 半瞬的暗淡,或者连半瞬的功夫的都没有,苏少衍微垂首,一掀衣摆,做势就要对自己行君臣之礼。很好,还真冷静的足够可以,李祁毓冷冷牵起唇,看戏似的盯着这人。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居庙堂之上,却行君臣之大礼。苏少衍,你这是在以退为进么?李祁毓盯着他因低首而露出的如玉脖颈,当下只产生种索性拧断它的冲动。 “皇上是在怪臣吗?”许久,双腿因得不到允诺而跪的僵硬的苏少衍终于开口,他依旧没抬头,可那清润的声音在李祁毓听来只觉是在火上浇油。 “抬头,看着朕。”话音未落,下巴已被人不甚友好的用力抬起,一瞬间,苏少衍感到一丝眼花,“如果皇上罚够了,不知可否让臣告退。” 声音不大,却有笃定的意味,李祁毓恨透了这种被人吃的死死感觉。 “君无戏言,朕发过誓,会让你为那日的所为后悔。”这似笑非笑的神色,分明是动了真怒,苏少衍未来及辩解,横腰一轻,人已被重重按至案头,“是谁给了你胆子让你胆敢跟朕玩失踪?苏少衍你最好想清楚再告诉朕,不然……哼!” “这一口一个朕,皇上还真是叫的顺溜,唔……”隔着衣料,那人的手指已熟络探入衣襟,微凉的肌肤被这温热的指尖一触,火烧似的着起来,苏少衍低道了句不行,本能打算推开他,想想又觉逾矩,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可早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阿毓了啊。 “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朕?朕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么?李祁毓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过短短数月没见,居然才看一眼身体就会不正常,如此的诚实的反应,李祁毓你果然就是个禽兽吗? “皇上要罚便罚,反正臣已经来自投罗网了。”苏少衍阖眼,不咸不淡的话语说的如同从容就义。 “你……”李祁毓气结,又看看那薄薄眼皮下故意闭着一动不动的眼珠,不由叹了口气,从前最爱看这人一副将醒未醒长睫毛颤颤的模样就想着赶紧把他按回被窝去,可现在,竟连见一见自己都变成这样勉为其难了么? 自知不如那沈殊白花花肠子多多心眼,亦不如那步月行能耐厚颜死缠烂打,可是现在他都已经有一切了,难道苏少衍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少衍你,你是不是吃醋了?”想了许久,他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眼珠微动了动,好不容易的一点点反应也让李祁毓兴奋不已。不作多想,随即向那闭紧的双目吹口热气,见那眼珠又动一动,李祁毓喉头一滑,当下只感全身血脉皆贲张的厉害,“少衍,你是在勾引我。” 言罢一低首,粗暴扯开这人的外袍,真该死!才多久没好生将这人抱上一抱,身子居然已经瘦的咯得慌了么?那一瞬,李祁毓承认自己是在心疼,可再大的心疼,也及不来这刻的执拗,来不及思虑,忽见苏少衍仿佛瞬间记起了什么似地,一句不行,居然翻脸要推开自己。 险些大意的就被他推倒在地,情急下李祁毓反扣起他的肩,岂料足底一滑,霎时二人一并滚入地衣,且听苏少衍一声闷哼,身体已然瞬间承受住了自己的所有重量。 “真重,”清淡的眉打着蹙,白皙的面上已然薄汗涔涔,恶意的,李祁毓却不挪动半分,只是用一双逼视的墨瞳看定他:“苏少衍,你是想造反不成!”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苏少衍心中一声叹息,堪想偏过头,脸便被一双大手扶正,逆着光,他只能看清一双墨黑的眼,仿佛永夜中唯一发亮的光,看的人几乎就要沉陷,双手被一并举过肩头,随即而来的则是长久的索吻。 撬开牙齿,舌尖略带粗鲁的扫过口腔,不细致,只是不肯放过一寸地方,被制住的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哪怕略略一动,这人都会以成倍的气力加以奉还。索性干躺着不予回应,偏偏这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酥麻的感觉沿着脊背向上窜升,直到周遭的温度都开始热起来。 任谁忍的太久,都会有失控的时候。 当皮肤和空气接触的瞬刹,苏少衍只感右肩一沉,随即而来的是一种近乎尖利的痛感,弄不好还被咬出了血,这个手段恶劣的男人! “知道错哪里了?”沉沉的声音,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先兆。 “嗯……”亵裤被顺利剥下,不行,那里不行,苏少衍刹白了脸,下一刻,男人最敏感的部位已然被他把玩在了手中,“这样就硬了?嗯?卿果然是太久没被朕碰了么?” 眼眶有些湿,也知道如此很羞辱,可身体却诚实的无法不去回应这样的恶语中伤,想逞强,口气却在濒临高潮时不得不放软:“皇上,放了臣……” “放了?”声调一扬,套弄前端的手势却是一紧,“那是别人的事,左右朕是做不到。” “卿舒服了,是不是也该换朕舒服?”略长的眼尾向上挑着,墨瞳里是战无不胜的眼神,李祁毓将人横腰抱起,口气却是不善:“看朕多疼你,这样都舍不得你在地上做。” 从几何时起,你们之间只剩下这了? 错把信任当真心。 苏少衍,你好不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6章 一室旖旎。 倏地,笑意却凝住,李祁毓确认般再看一眼苏少衍的小腿,手还是忍不住的上前触了触,原本笔直的线条上,此刻被厚厚裹了层白纱,许是因初先跪的长久甚至沁出了淡淡的血色。 “腿,怎么了?”他终于还是问。 难怪一开始见他会走的这样慢,难怪才故意惩罚他一会脸上就会莫名有了的薄汗,还以为不过是病了场,原来是……受伤了吗?他一声叹息,一如涡旋时光里的一片鸿羽。为什么已经这样都还要忍耐,难道示弱一下又会怎么样么? “皇上若看够了,还请顾 分节阅读_45 分节阅读_4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6 及一下病人。”软榻上,苏少衍一脸没表情的将亵裤向上带了带,这一脸无澜无波的模样,是根本不在意的么? 李祁毓伏身上前,拧眉大力按住这人的肩,他想如果这世上有一千种后知知觉,大概他现在的就是最烂的那一种,“不准乱动听到没!告诉朕,这里是不是很痛?”他恶狠狠道。 “已经不痛了。” 真的已经不痛了么?还是你又在骗我?清寡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抵触,李祁毓一挑眉,心道你这样算是成功报复我了么苏少衍?他将下颚抵在苏少衍的肩窝里,横腰环紧他,良久不语。 “朕他妈的要宰了那个胆敢动你的龟孙子!”他猝然开口,一如当年那个逞强的少年。 “哦?皇上有些话断不可信口开河,免得王子犯法与庶民……”之后的话便被人给堵了,李祁毓这次的反应有些迟钝,他只是本能的清楚这人是惯了舌粲莲花不说好话的,但隐隐的,他还是觉得心口难受,就像极刑前的等待,每一寸的光阴消磨,都是渐摧意志的手段。 “知道么,冷琛那时说要把你藏起来时,朕差点急疯了,虽然朕也知道这人向来是不如何靠谱,但……”顿了顿,被搂着的双肩又是一紧:“苏少衍你老实讲,如果这伤好不了,你是不是就真打算这一辈子都不来见朕了?” “臣只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李祁毓打断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今天起你就住这里,朕会命最好的御医治你,不到你腿好,不许离开听到没有!” “那么臣斗胆问皇上一句,臣以什么身份呆在这里?”明明都快是大婚的人,为何还要将话说的这样理直气壮?其实没有什么道理的不是吗?苏少衍喉头一涩,眼神里只是委婉的复杂。 话已经说的很白,直白的话,往往会让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况且,臣向来都小心眼,皇上是知道的。”仿佛为了缓解气氛,苏少衍不咸不淡的补充。 几何时起连解释都变成这样力不从心?当初一子筹码成为如今横在两人面前避之唯恐不及又偏偏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时,谁又有曾真正后悔过?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又难道不是一样的选择? 世上之事是如此,得到一些,失去一些,再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然,得到的和失去的却永远不可能一样多。 在这一局局的对弈中,胜负的断定永远取决于自己的价值衡量。只是,这屡次三番的触及这人底线,意义又在哪里?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已。 说到底,人都是有野心的啊。 “什么身份都好,你留下来。”李祁毓滚烫的唇落在他泪痣间辗转:“没有你的江山,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只是声音低低的,像个犯错事的孩子。苏少衍轻拍着他的后脊,不留神看见他他发红的鼻尖不知怎的心也跟着就软了起来,外头依旧在落雪,他任这人抱着自己,一瞬的幻想他们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在素心雪里树下第一次看见这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惊诧的将自己抱进怀里,仅仅在半瞬后,又险些没把自己给扔了。 “你笑什么?”李祁毓看着他忽而勾起的唇角,下腹同时一热,“真想把你给藏起来。” “臣……嗯……” “你不能进去,陆公子你现在不能进去!——” 忽来的熙攘声打断房内渐入佳境的气氛,李祁毓挑了挑眉,眼见着一袭月白衣袍一晃而入,“容止,你来做什么?”李祁毓抽了抽唇角,忙将衣衫不整的苏少衍护在身后。 有些人,大概生来就为惹人怜爱的,面前人细瘦骨架,尖下巴,白玉肤,睫毛纤长,红红的眼似乎还……哭过了?李祁毓心中一怔,面对这相似的脸,总心狠不起来。 “他回来了,阿毓就不要容止了吗?” 阿毓,这个人竟也叫他阿毓?从几时起,这个曾经为自己专属的名字竟也这样随意的就给了别人吗?那一瞬,苏少衍觉得心像裂开了似地疼。 “容止,你先回去。”李祁毓神色显得淡漠。 “容止偏不,”少年上前一步,通红的眼瞪向苏少衍:“他有什么好,他只会害阿毓白伤心!容止再不好,至少不会让阿毓伤心,就算阿毓喜欢容止只是因为容止生的像他容止也认了,反正……反正容止就是喜欢阿毓。” 该说的不该说的通通都说了,这个缺心眼的少年。 “回去!”低沉的声音配合额间的青筋毕露,眼前少年羞愤的一个跺脚,终于梨花带雨的跑走了。 人之所以紧张,大概是因为还有所期待,李祁毓看着面色明显不佳的苏少衍,一双墨瞳闪了闪,神色顿时有些僵,旋即又一搂苏少衍的肩,道:“不过是那日醉酒,将他当了你,少衍,你要信我。” 许是因为极力想澄清什么,连几时改了口都不自知,苏少衍无意瞥见他发红的耳朵根,慢慢将目光转回他的脸上,想掂清话语的分量,说出了口才觉变成了自嘲:“臣会老,臣也生不出孩子……臣还是个男人。” 这世上总会有人比他年轻比他漂亮比他对他有用,所以,凭什么非自己不可呢?没有这种道理的,看的越多心里就越清楚,这个人终归是属于天下的,而不是他苏少衍一个人的。 两个男人间的感情,说的好听些叫纯粹,说的不好听其实压根是没有保障的,这条路太长太黑,哪里是那么轻易的?正如他没办法像那个单纯的敢爱敢恨的少年一样,他现实、他清醒、他冷静,都不过是因为他一早过了可以痴心妄想的年纪,既然这个世界本不存绝对的公平,那又何谈真正对等的感情? 想一想,其实他也不是不想面对,只是什么东西一旦认命了,似乎离计较就远了,偏偏人心是如此,大抵如漏底的瓷杯,总想盛满全部,却总又盛不满全部。 “少衍,你啊。”李祁毓轻叹的气息打断他纷乱的思绪,随即凑近了吻上他的鼻翼,“朕听说不久前掬月宫的那株素心雪里开了花,总又怕你不回来,只好命人用法子续着,也不知……” 回忆这种东西,真真是最消磨人意志。 “臣来此,其实是求皇上一件事。”明明已是这样近的距离,还要拿出如此公事公办的态度,堪消下怒气不久的李祁毓一口咬上这人秀挺的鼻翼,心中恨意实在以言语不足道。 “不准!”鼻音故意拖长拖重,李祁毓看着一忙揉着鼻尖的苏少衍,手已往他清减的腰际滑去,“在卿心中,难道来找朕就不能只是为了朕?” “臣知罪。”低首,做出一副认罪的架势,不用猜都知那一双湖色瞳定是毫无知罪之意,李祁毓心下火起,一把将人推至软榻,略长的眼尾向上挑着,当中满是不屑:“卿该明白,想救人就要拿出救人的诚意。” 许久,苏少衍将双臂搭上李祁毓的脖颈,勾唇答: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7章 李祁毓心中一怔,唇随即被人温柔的堵住,原来苏少衍勾引起人是这么个模样的,李祁毓被这忽如其来的想法惊的身不自已,仅仅一瞬,头脑中不由激起个更大的感叹,原来苏少衍也会勾引人的啊! 什么样的魅惑才是极致的魅惑?不是生一张狐狸脸端出惑行众生的媚态,而是将一张清嘉衡雅的脸逼得眉梢眼角满溢风情。 只见苏少衍一点水色唇微微张开,一个跨坐,已然坐于自己的大腿上,伴随着脑中巨大的一声嗡响,苏少衍不徐不疾掀开李祁毓的衣摆,凑近了道:“臣腿不方便,所以……只好委屈皇上自己动一动。” 也不过是清淡的语调,此刻听来却是无比的晴色。 “苏少衍,你是在勾引朕?”为确认似的,李祁毓盯着他扬睫微湿的眼,不知何,忽而想伸手抚上他的脸去看一看这面具后的真实,“卿生了张骗人的脸。”他用低哑的嗓音道。 “事已至此,卖身求荣不正是皇上希望的么?”小心将那人的分身拿出手中把玩,许久不曾触碰这人的身子,果然还是一样的……炙热啊。 “朕倒很想看看卿能嘴硬到几时,”一声冷哼,终于被这人的话语挑拨到极致,恶意的手指向身上人的臀缝按了按,“不用东西,卿会很痛吧?” 白了面色,但也不过一瞬,一副无惧无畏的表情,只能徒增记恨,苏少衍用舌尖触了触他的唇,浅尝辄止的:“臣不知皇上几时起也开始学会委屈自己,如果是那样,臣,嗯……” 一声闷哼随即煞白了眉头,极力隐忍的表情只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更多的侵略和占有。贴着紧致的肉壁,手指不留情的在穴内刮上一刮,旋即引得怀内人轻轻颤栗,“知道么,人之所以会逞强,往往都因为不清自己的实力。”李祁毓牵起唇角,霸道的拉开他绣着复线云纹的衣领,示威般的,他开始忽轻忽重的舐咬上那人的锁骨,“这么久没做,苏卿,朕真不知你的自信究竟是从何而来。” “皇上真会说笑,嗯……”半怒半嗔投来的一眼,看罢李祁毓呼吸一窒,情急下竟一次加多了几根手指,要知这人的后方本就比一般人紧致,如此未经润滑的开拓已是冒险,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折磨,饶是见这人死不松口,心中那点怜悯转瞬便消失了个殆尽,双目一睐,以牙尖擒住他晶莹欲滴的耳珠,刻意道:“卿现在可是很疼?” “不……呃……”是你自己说不的,那朕倒要看看,你还能逞强到几时,退出手指换上自己已硬如铁的分身,深吸气,一路冲刺到最低,没有前戏,没有缓冲,只是一味的深到不能再深,李祁毓搂紧他的腰,忽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自灵魂深处直冲脑髓,激的人浑身皆为之一震,这样紧,这样涩,又这样刺激非常,他闭上眼咬住对方的唇瓣,意识中,唯有一种日升月坠的画面在面前不断浮现。 是那样的真实又虚幻。 “皇上再不快些,会让臣以为皇上也不过外强中干,唔……” “很急?是怕朕不能满足卿么?” 一定一早弄出了血,可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从来从来,哪怕自己再想要,都会尽力的克制住不去弄疼弄坏他,为什么偏偏这次就变得残暴凶狠呢?难道是因太久不见?算来彼时他去南边的日子也不比这次短。难道是因他今次总算惹恼了自己?笑话,如果这么多年的在一起还不能摸清这人向来不服软的个性,那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夫”也可以不用混了。 那种感觉,就像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找不到出口,心急的、焦虑的,除了疯狂的刺穿身上人,好像就找不到更合适的发泄办法。他知道他的心意,却想确认的更多,他无法了解自己的贪心,但隐隐的,他又觉得搞不好这人比自己更为贪心,他说不清,于是只能用最低级恶劣的手段将人绑在自己身边不让他跑掉。 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就算彼此折磨,就算最后爱变成了恨,那也是将对方烙印进生命里的办法,他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这就是他爱他的方式。 “卿还是不痛么?”低首看着他挺立的分身轻弹在自己小腹,李祁毓勾唇噙出一丝邪笑,仿佛着魔似的,打定主意就是硬要这人服软一次,用心险恶的取下束发用的薄软丝带,不熟练 分节阅读_46 分节阅读_4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7 但不手软的自这人分身底部缠起,忍不住了么,终于也忍不住了么?不正大光明又如何?能进驻这个皇宫的谁比谁不处心积虑?就算是挑战男人极限这种无耻手段,朕也……在所不惜。 不过,正是如此,才更让人加期待。 “你……松开,”情急竟忘了称谓,但那有如何?那种难以启齿的,泫然欲泣的表情只会让人更加血脉贲张,似乎仅仅过了一瞬,苏少衍便感到体内那根肆无忌惮的东西又涨大了一圈,与之而来的,是它进一步无情的顶向体内最敏感的那点,好……难受,好想……喷出来。 他闭上眼,企图避开那个对自己殷殷鼓励的眼神,奈何一阵阵忽浅忽深吹向眼睫的热气仿佛一根根撩人心弦的鸿羽,不是报复,不是折磨,仅仅只是引诱。快乐近在咫尺,只要服软,只要认输。 “够了……”一声压抑已久呻吟自喉头泻出,汗液已然浸湿了背脊。无声的,泪水沿着眼下的泪痣滑落,细细的,就像远山的清流,却是在瞬间浇的身下人浑身透凉,又错了吗?真不该这样逼他的,其实早知一切手段对他无用,又何苦这般一试? 还是侥幸的想要证实什么?哪怕很久前就嘱咐过他在自己面前不需要逞强,为何还是硬要如此?表面看来最最从善如流,最最识时务的苏少衍,其实才是最最死脑筋的那个,或者,只有在对着自己才会如此刻意的逞强,何故自己就是想不到呢? 这样笨拙的爱意。 痴人,一双痴人。 “朕就是个禽兽,少衍,你不要跟朕一般见识,朕只是……忍不住,真的。”一字一语皆是真诚,苏少衍忍住不去看他的眼,只是如抽干了气力般的趴在这人肩头,挺立的欲望在片刻后得到纾解,可他的手脚仍旧冰凉,他将脸颊贴在李祁毓滚烫的肌肤上,莫名的产生一种想哭的天翻地覆的感觉。 已太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心变得很空,就仿佛所有的前尘旧事皆已随着那混着鲜血的浊液一并排出体外,同时的,也仿佛是在更加清醒的提醒自己,那名记忆中孤傲不羁的少年终于成长为执掌天下的王者,他想自己是应该欢喜的,毕竟曾有那样多的抱负和憧憬,毕竟曾一起经历那样多的算计和心机,他们活下来,而且比任何人都活的争气。 难道不是该皆大欢喜么?人活着,难道又不都是为了出人头地? 但是,在拥有这一切以后呢? 他们仍旧在一起,他们谁都回不去。 原来,这就是所谓成长的代价,纵然高风险未必意味着高回报,可回报却永远取决于你当初下注的筹码,谁让这个时代原就没打算给所有人都有当主角的机会。 _ 纵欲的下场是苏少衍险些昏死在李祁毓怀里,李祁毓感到肩头被打湿了一片的水渍,许久,却不见人动上一动,他唤了几声没反应,心道糟糕,强搬过苏少衍的脸,只见这人紧闭双眼,刷子般的长睫下唯剩一片青色的阴影。 “来人!给朕快传御医!”那一瞬,他承认自己是害怕,那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身体,他没有丝毫的机会喘息,他只能本能的抱紧这人,不放开,说什么也不要放开。 拖苏少衍的福,孟九龄在这场血雨腥风的朝权更替后不久,便坐上了太医院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他了解这人的身体,体质虚寒且先天不足。而观现今模样,则分明是……寒气入骨,纵欲过度。他是个聪明人,却又不同于一般的聪明人,他清楚一个人的聪明其实在于明白自己的不聪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现在这个情况,那自是最明白不过的。 看那个摆在心尖尖上的人受难恨不得受伤的那个是自己,谁又没这样的经历呢?他恭敬上前一步替苏少衍听脉,边诊着,脸上忽而滑现一丝讶异,但很快的又被愈来愈的凝重面色取代: “从苏公子这脉象上看……”似乎做了很久的决心,孟九龄顿上一顿,良久才道:“如果臣没猜错,苏公子已经身中奇毒「砃息」,中毒时间应在一个半月前,和此箭伤时间相符。” “砃息?箭伤?”李祁毓眉峰挑起,几乎同一刻,他的脑中已过了万千中假设:二皇兄禄南王行事坦荡磊落,断不会做如此之事,难道说……是藏于禄南王府上的刺客是有意想置少衍死地? 在自己的眼皮下堂而皇之的行动且丝毫不忌惮自己的力量,真是好一股的暗藏势力!李祁毓冷哼声,左唇角的弧已慢慢勾了起来。 “皇上可知砃息这种毒我们北烨是没有的。”孟九龄沉吟片刻,“砃息出南边,据说是以金水畔的一种罕有的衫木根再加上南疆的九蟾枯藤淬炼而成。” “金水?”邕江的直流之一,流经大半个燕次国境的河流。李祁毓墨瞳一凝,闭目,又张开,两道如坚冰般锐利的目光望向窗外,南方以南,正是燕次的方向。 原来如此,是有故人在逼自己表态么?李祁毓勾唇,冷冷道: “不论以何种代价,都不能让少衍出任何闪失,听明白了么!” “臣定竭尽所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8章 苏少衍醒来时是在整整一天后的傍晚,日暮西垂,冬日的阳光从雕着金莲水草的窗格透出,在他脸上勾勒出一种富丽层叠的光影,他微睁眼,闻见一股清幽的花香,再偏头,原是案上的冰裂白瓷瓶中新养了几枝白色的花朵。 素心雪里么?呵。 “醒了?”来人的声音带些暗哑,苏少衍没睡醒似的眨眨长睫,“阿,”只是本能的想喊那个人的名字,亏得喉头有些干才让那声不敬的称呼变得轻不可闻,想起身,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掌难得温柔的按下,“别说话,朕都知道了。”一声叹息,修长的手指随即抵住自己欲开合的双唇,一双墨瞳闪了闪,显然欲言又止的模样: “朕是真的对不起你,少衍。”即便话说出来,也未见到轻松多少,李祁毓不放心似的替他掖掖被脚,声音有些低:“朕从来见过狠心的,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该为朕考虑……腿没好又中了毒,你要朕怎么办……”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没什么头绪,只是听着有些心酸,苏少衍看着他的脸,喉头一滑,淡淡道:“臣……还有多久?” 墨瞳霍然一亮,剜人似的,连带着声调中有骇人的雷霆之威:“你胡说什么,朕定然会治好你!若是治不好,朕就……”就能怎么样呢?李祁毓顿了顿,还真能宰了太医院那帮庸医不成?不过说说而已的事,又怎可能逃得过这人一双眼?李祁毓咳了咳,将目光不自觉转向案边的白瓷瓶,“是朕亲自摘的,喜欢么?” “很香。”费力的动动唇,目光中的味道反让人流连。 “孟御医说这几日你需好好休息,就先安心呆在宫里好了,至于苏相那边朕会亲自同他说,总之……朕不会让你有事。” “朕保证。” “皇上,臣想见臣兄苏淮远。”现在不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苏少衍从被窝中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李祁毓。 苏少衍,你是故意的吗?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示弱的表情,李祁毓心中一酸,很难不为这样的表情动一动恻隐之心。 “朕可以不杀他,”仿佛为让床上人宽心,李祁毓停一停,温热的手抚上他消瘦苍白的脸,“可朕要你明白,在这个世上谁才不会真正背叛你。” “只有朕,相信朕,朕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仅仅以薄唇在他的额上触了触,“这句话说多少次朕都不会腻,朕喜欢你,朕会用朕的一切来保护你,只有也只能让朕欺负你……苏少衍。” 果然人生病了就会变得软弱么?还是因这再次确认的心意?苏少衍微湿了眼,故意眨一眨,又带些明知故问的:“皇上可是在对臣告白?或者……这是皇上得逞后对臣的安慰?” “你!”李祁毓瞪他一眼,“罢了,朕不跟你这种笨蛋计较。” 究竟是谁比较笨啊李祁毓?苏少衍忍着没笑出声,只是一把将他拉下身果决的堵住他的唇,“是是,臣是病人,所以皇上千万不要跟臣计较。” “……” 那时苏少衍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可以用那样信誓旦旦的口气说出那样心口不一的话?或者他并不是真的不明白,他只是偶尔会觉得也许自己就该丧命在那个身中奇毒的时候的,至少若是那样,彼此还能靠一些美好的回忆来凭吊缅怀。 一旦一个人连回忆都被剥夺,那就真是太残忍了。 _ 基本上,在苏少衍病着的这段时间,李祁毓都是把他当菩萨一般供在鸾照阁里的,鸾照阁本是他国使节入驻紫寰宫的暂用别馆,现下倒好,俨然一副苏少衍专用寝宫的架势,就差没再封个贵人娘娘。 李祁毓对此则是一路理直气壮,苏少衍这一病,天大的事都要推后,哪怕是原本早定下的立后大事,这一切的归由只因孟九龄一句,苏公子近期身子调理,尤忌心绪大起大落,若不然病势急转,华佗在世也没有法子了。 李祁毓听罢成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动自然是不敢多动苏少衍,忍就忍吧,最多摸一把亲两口,揩个油吃吃豆腐什么的,总之就跟那猫偷腥似的,每日眼巴巴望着,宁可吊死在一棵树上也不肯多看一眼眼前的大好森林,也难为他到最后甚至还不得不瞒着众人纡尊降贵的亲自动手解决。你说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啊,有他当皇帝当的这样苦逼的么! 而此时身体稍好些的苏少衍自然不能理解他的苦衷,在被李祁毓强迫穿上一件厚棉衣再加一件水獭皮外氅仍觉不够又塞了个紫铜暖手袖护的情况下,李祁毓才勉强答应让他去一趟天牢,且霸道的规定,两个时辰内,苏少衍必须回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偏执和占有欲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如此?就算赔上背信弃义,就算赌上社稷前景,都要试他一试? 但为吾爱倾河山。 苏少衍揉着突突的太阳穴,在脑中大不敬的冒出一句。他失笑,突然想起少年时曾出质于燕次的某个黄昏,李祁毓告之自己他那个传奇未死的祖父虽身遁空门,却心陷樊笼时如星闪烁又略微失神的眼,忘不了,也不敢忘,纵彼时猜不透未来,毕竟也隐隐是有所期待的吧。 一步红尘,千匝爱恨,只道是说不清了。即使如他这般惯了扮猪吃老虎的人,终也难敌这人累日如年的情深。 滴水穿石,最怕是……情深啊。 当被四人抬红顶软轿稳当当驾到天牢时,苏少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冬日的寒意尚未退,再加之李祁毓一早命人将轿帘换成能透气又吹不着风的厚毡布,故而苏少衍这迎面一个寒噤,蹙眉的实在分明。 冷。 濒死一般的冷。 这是苏少衍步入天牢的唯一感觉,他抿紧唇,向来舌粲莲花的他此时居然有种不知说什么好的感觉。也曾少年意气江山指点,也曾毫走百纸方遒挥斥。 只可惜,烟云过眼,覆梦难收。 分节阅读_47 分节阅读_4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8 似乎越接近那个人自己的步伐就愈发沉重,就连这几日好容易养出的红润面色都一并退了个干干净净。软禁、充军抑或流放?作为阶下囚的大哥苏淮远,苏家的背叛者。其实,明明清楚就算不被处死,剩下的也不会相差太多,那个人的手段他怎可能不了解?原本就不会如何心慈手软,更何况还是对背叛自己的人。 这年头被自杀的太多,怕是某天真轮得了他自己,他都不会太奇怪。天理昭彰,比起苏淮远,他实在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不过是不死心罢了。只要苏淮远一日不亲口对自己说,自己就可以一日装作不知道,自欺欺人也好,是个假象也好,或者干脆用别什么理由唬弄自己都好,只要……但他知道那不可能,现实总要面对,避得一时而已,如何能避一世? “大哥。”天牢的囚室阴暗而潮湿,苏少衍轻咳了咳,锁眉看见暗处一人端坐着,被光线掩盖住表情。 “你来了。”仿佛一早算准自己回来,苏淮远笑一笑,暗处的身子向他移了移,露出一张极清俊的脸,凤目依旧是那双凤目,却是少了几分意气,多了几分觉悟:“小弟你该清楚,我并没有错。” 一句没有错,轻易抹杀自己先前所有的痴念。苏少衍盯着他的眼,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丝破绽:“皇上已经答应不会杀你。” “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的兄弟?”苏淮远挑眉看他,“还是?小弟你这样讲只为看我的笑话?” “我不想你死。”好不容易说一句真心,比任何时候都真的真心,可惜……也依旧被人怀疑诚意,苏少衍上前一步,声音轻的像远山飘来的风,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绕梁三日的清冷:“骗我的感觉如何?大哥?” “那个要做皇帝的人,注定不会和你一条心。”苏淮远冷哼声,忽而振衣大笑,他脸角的肌肉抽动的很厉害,以至苏少衍想再仔细看他的脸时,又觉得那笑意像是哭了,可分明的,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只听他道: “成王败寇,为王者有为王者的运,落寇者有落寇者的命。当日我既决心投身于楚江王,就早预料到会有今日今时,平心而论,那个人相比楚江王强在哪里?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而这点运气,只因他未曾尽信于你。若不然……”他勾唇,目光深味的看向苏少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介庶出,凭什么也想爬到我头上?没人告诉你你看人的眼神很虚伪么?还有父亲……我再忍受不了,既然连你都可以,为何我就不行?倒不如大家各为其主,一决高低!” “可我们是兄弟。”究竟是什么泯灭了你那最后一丝的良知?也是,原本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自己,从来从来,但凡有必要,该放弃的就决计不会保留,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和自己不甚相关。到现在,也终于轮到你了么苏少衍? 报应。 真是报应。 “选了这条路,就早该有剑指血亲的觉悟。”苏淮远抽了抽唇角,仿佛是刻意的让表情显得更自嘲些:“小弟啊小弟,别怪大哥没提醒你,你这个人永远是这样,对着外人再如何算计,对着自己人都还会心软。不像那个人,只要于他有利,再绝情的事怕都能做的出来。不过……多说无益,反正你也离不开他,更不怕他到时毁了你也毁了苏家。” “是么。”苏少衍定了定心神,勾唇再看他,又不知那种眼神究竟是骄傲还是落寞了,“不论如何,他才是我选的王者。”言罢转身,背影霎时融入一片晦暗: “我不会容许自己失误,也不会容许给那些曾经看轻我的人以再次天真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人住院,文章为及时细修,如有bug,还望各位美人不吝告之~~xd ☆、第069章 苏少衍自打从天牢回来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李祁毓明面上不说,心中对此则是无比忧郁。是的,最近李祁毓很忧郁。这日好容易轮得个晌晴天,李祁毓便拖着苏少衍打算将紫寰宫逛一逛。 皇城终归是皇城,偌大的地方,如苏少衍这般的臣子毕竟没什么窥其全貌的机会。左右也不怕人看,李祁毓索性放开胆子将苏少衍半搂着,慢慢步行在天地一色的素白里。 从鸾照阁到掬月宫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沿苍嘉道一路向西,朱色的夹墙之下,原本葳蕤的树木皆被冰雪所覆盖,透出一股幽冷又皎洁的气息。 “朕当年就是从这个方向跑回去然后遇上你的。”李祁毓手指的方向,一眼望不到尽头,苏少衍吸了口气没说话,那一瞬,他产生种强烈的感觉,就像行走在老旧的光阴里,日光将他的身影曳成瘦长,他仰头,赫然望见宫脊上有光影在对峙的铜制鸱吻上熠熠流转,他移不开目,只能一步步的走向那里。 然后,遇见宿命。 “朕很高兴,上天会把你给我。”李祁毓忽而凑近了亲吻他的面颊,只是亲吻而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动情:“你不明白,朕那时想的最多的:如果能有什么东西,是朕自己的,完完全全是属于朕自己的,那就好了。” 这该死的温柔和深情。 苏少衍眸中浮光一掠,牵起唇,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捂进自己不暖的手心里,“那么现在皇上还想要什么?” “朕只要你好好的。” “臣还没死。” “你!朕不许你乱讲话!”一声痛喝,李祁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锁眉,努力不去想不久前收到的那方喻意深重的锦盒,只有一粒的缓解之药明确的告诉他,苏少衍每毒发一次,病情就会加重一成,而他,只有一次考虑的机会,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此,眼看着心爱之人受尽折磨,自己却无能为力。 想他堂堂一任皇帝,居然也会受人威胁,不单是笑话,更是……奇耻大辱。 “总会有办法的,”李祁毓将他的肩搂的更紧些,“不论如何,朕不会让你有事。” “皇、皇上!”有神色匆匆的小黄门忽而跑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您养的那只银狗它、它……” “它怎么了?!”问话的苏少衍,李祁毓看在眼里,自是再清楚不过。“来人,快把朕的赤骥牵来!”李祁毓大声道。 “来不及了,不如我们?” “不行,孟御医说了,这段时间你绝对不可以用轻功,更不可心绪起落,不然……”不然便是奇毒攻心华佗在世就没法子,李祁毓不敢往下想,只是用力的拽住他的胳膊:“没有什么好可是,再矜贵的东西又怎么可以跟你相提并论,听朕的话,跟朕骑赤骥过去。” “可赤骥不是在倌马厩?” “在文华殿。” 苏少衍顿时就不出声了,文华殿位于内城城门九闳门以东,乃是皇帝常御之便殿,和内城中的鸾照阁更是颇有一段距离,众所周知赤骥乃是先皇赐予尚为懿轩王李祁毓的宝驹,又曾同李祁毓出生入死数回,是哪个不要命的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将之偷偷带离倌马厩?除非……除非李祁毓曾秘密出宫,想到这苏少衍的眼神微妙的闪了下,实在不愿得出那个这人是在有意隐瞒自己的结论。 _ 李祁毓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在苏少衍心中的地位还不如一只银狗重要,当然这只是他李祁毓单方面的逻辑,又据说银狗的平均寿命是二十年,所以李祁毓的不甚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以说,除了对苏少衍,他对其他事都足够冷静。但这句话反过来对苏少衍则不成立,这并不是在说苏少衍对他不够真心,而是归根结底他们是本质不同的人。 在苏少衍身上一直有太多的背负和牵绊,比如皇命、比如苏家、比如沈殊白、比如花冷琛、甚至比如一只从小养到大的银狗都可以成为他的软肋,而自己,不过是他为数不多的软肋中的一个。偏这是他最最不能容忍的,即使他要的不多,也是苏少衍正正给不了。 是唯一而不是之一,或者说在他理解的唯一。 小念所患病症是痢疾,原本在人身上患的病症偶尔在牲畜身上病发也不算什么奇事,孰知那小厮按寻常法子下了几帖药也不见成效,今日再一看,竟是病症尤胜以往,这才一脸惴惴的前来报告。 说实话,瞧现今这个萎靡模样,也知小念的情况着实不太好。原先尚算光滑的毛皮现在皆是耷拉在身上,早晨送来的吃食一点未动不说,还吐了不少在地上,即便已被清理,难闻的恶臭仍旧挥散不去。 饶是苏少衍一副排除万难亦要上前,又心疼的不得了的表情,连李祁毓也难免不动恻隐之心。转念一想师父花冷琛曾跟沈殊白在蜀中呆过几年,应是对此有所耳闻,便忙命人召花冷琛入宫。也是了到这个时刻,李祁毓才不得不承认因其彼时不让自己见苏少衍的恶劣行径,致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这人心有余悸。 苏少衍看他一眼,心知肚明的不去看他的视线,李祁毓也随他,只是拉住他的袖,声音颇是压抑:“传染给你便不好了。” “放开。” “听朕的话。” 微妙的对白,机警的小黄门知趣的忙退下,李祁毓劝他不得,只得将他整个人揽在怀里,“相信朕,朕现在的心情和你一样,小念从那么点大看到现在,总是有感情的。”仿佛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李祁毓继续道:“何况冷琛的医术也不在九龄之下,你当放心。” “臣……”话未罢唇便被堵上,李祁毓捧着他的脸,试图用口腔中用一种粗糙又炽热的东西安抚他,苏少衍说不出话,他想即便有着共同的记忆,这种感觉是李祁毓也未必能体会的。 如何能说出口的感情?像他这样一个男人,让他放弃最后一点可怜的骨气,去告诉李祁毓其实于自己而言小念根本不是一个宠物,或者一段年少的回忆这样简单,而是从开始到未来,象征彼此生命的再延续? 果然是如此,离回忆越近,离自由就越远。 就因为他是个男人,他难以启齿,所以,他唯有沉默。 “少衍,要起风了。”刹那走神的表情尽收眼底,李祁毓故意捏捏他红红的鼻翼,“走吧,我们明天再来看它好不好?” 完全哄孩子的语气,隔着哈出的白雾,苏少衍点点头,一刹那,有风雪涩满了他的眼角。 这个人,终究是不懂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0章 李祁毓登基后的第一件是不是立后而是削藩,可见李祁毓对中央集权是否掌握在自己手中怀有多么深刻的执念。如此,首先涉及到的便是对各个藩王的处理,席君缪说,如果皇上真决定削藩,那么势必然要从目前势力的最大藩王禄南王下手,免得引起其他藩王心意岌岌,更易打草惊蛇。 此去当年淮王之乱已过去四年余,但人心向背,刚坐稳皇位的李祁毓不得不防。然而,对于他这个向来不惹是生非的三皇兄,李祁毓感到很头大,他吁了口气,翻开昨日「幽啼夜判」传来的密折,略略几行,已是事无巨细。只 分节阅读_48 分节阅读_4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49 可惜,和结党营私之流远扯不上边,这个三皇兄啊……他将密奏掷到一侧,又看眼床榻上将坊间最新读本《塞下行》挡住脸颊不知究竟有没有眯着的苏少衍,心中的那股不对劲就按捺不住的升腾开: 这样对比的人生,究竟是为哪般啊为哪般! 坏心的轻手轻脚走过去打算扯开那人面上的读本,岂料反被人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瞬间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啊,完事了?”长睫一副无辜的冲自己眨了眨,李祁毓呃了声,抬起的手只好转而抚上苏少衍的额,“嗯,不烫了。” 这段时日,苏少衍倒是极本分的一心养病,李祁毓不说他便也不问。极少的,李祁毓才会说上些朝廷上的事,苏少衍闲闲听罢,偶提些意见,也是精辟之至。虽是如此,李祁毓却是不敢让他过多费神费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输不起。 “怎么样?今天有没有好一些?”这个天,冬雪初融,可早春的气息却迟迟不至,雍州本就天寒,虽说这鸾照阁早早就燃了地龙,房内也多置了好些个火盆,可握着这人的手心就是暖不起来,想那该花的银子他李祁毓一个子儿都没少花,怎的就……一点没效果! “还不是老样子。”清淡的语气,在李祁毓听来只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口吻,沿床缘坐下,李祁毓将他揽进自己怀里捂了捂,近些看,才发现这人脸颊泛着的红润原是病态的酡红,许是梦里出了虚汗,丝质湖绿衫后触手是一片洇开的水渍。 李祁毓心下微惊,面上仍装沉定,“少衍,朕今日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几道爽口的潮州菜,那时你从南边回来……朕都记得。”刻意省了中间的矫情,李祁毓吻了吻他的苍白额角,怀里这个人,真是瘦的快要不像话了。 “皇上,臣想回去。”这段时日的“特殊照顾”,苏少衍已经不愿去想,此时此刻,苏家要被旁人怎样戳脊梁骨,若是他苏少衍一人,横竖他是不怕的,可若连带着苏家一起被抹黑,他心中叹了口气,且听李祁毓继续道: “放心,在这里没人敢乱嚼舌根的。” 是因为胆敢乱嚼舌根的都会被你处理掉么?苏少衍反应过来,面色的表情瞬了瞬,再开口时声音究竟冷了些:“皇上何故如此,左右臣这一世佞幸之名是坐定了的。” 如此微妙的关系,如同阻着层窗户纸,说破或者不说破,其实都是难之又难的选题。彼时一语承诺无非戏言,如苏少衍这般玲珑心思自不可能轻易做了真,每每思及此,心绪还是忍不住波动,“臣也不求什么,只盼哪天皇上心情好,能给臣指上哪家貌美姑娘。” “苏少衍你!”好吧,眼前这个人就是有本事轻而易举的激怒自己,李祁毓没舍得动他,只好狠狠剜他一眼聊以慰藉,并咬上他晶透的耳垂,声音沉而压抑的:“朕可以理解为卿是在考验朕的耐心么?嗯?可惜卿错了,朕是一言九……” “皇上,您确是顶着臣了,对此臣又可不可以理解为,皇上是在误导臣替皇上纾解?”苏少衍此时的表情很良善,动作很刻薄,隔着冬日厚厚的衣料,修长的手指已然探入这人的亵裤内,他勾唇,用清寡的声音继续:“原来皇上是忍了这样久,还是为谁忍了这样久?” 明知故问。 “抑或是,臣从前太不热情了。”苏少衍一手轻扳过李祁毓的下颚对上自己的唇,另只手也没闲下,指尖轻挑慢捻的在那根炙热的铁柱来回套弄,李祁毓大脑一阵失血,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人要做什么,耳根登时赤红,“苏少衍,你胆敢欺君……嗯……”喉头一丝溢出的喑哑,被苏少衍尽数吞下,想怒对那双湖色瞳,却被倒映出情欲中的自己湮灭个彻底。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李祁毓腹中一热,带些凶狠的将人倏忽带至床头,箍紧的双臂内再不留容人挣扎的空间,这样的引诱,怎么能忍受的了呢?就像饥饿狮子的遇上了最钟爱的美味驯鹿,狮子很想吃掉它,可狮子却踌躇着不敢上前,因为狮子发现,他原来爱上了这头驯鹿。 可狮子怎么能爱上驯鹿呢? 真是进退维谷。 这样的触感,这样的气味,他闭眼,粗暴的咬住苏少衍的下唇将舌尖探入,即便气场还在,到底病了的苏少衍还是好欺负。报复似的,风卷残云般略过这人口腔,神经随即被一股淡淡的药苦尖锐的刺了刺,很多年,这个片断封尘在记忆中很多年,明明是不像的场景却在不知不觉间重叠在一处: 那是他第一次伺候除他母妃以外的人,他板着脸笨手笨脚的喂着还是少年的苏少衍喝药,原本的,他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下这个文弱又爱逞强的家伙,甚至的,他连用上什么手段都已想好。 熟料,一切却在对上这个人的眼神时功亏一篑。那是怎样一种清澈,就像是生长在浅滩边的水草,柔软而坚韧,一碧青葱的绿意牵绊着自己,让他再移不开,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想折腾这个少年了。 而后他闻到了少年身上独有的气味,是一种混着体香的淡淡药苦,如一幕深秋的微雨,一池风过的涟漪。 瞬刹,怦然心动。 这个人,轻易占去了他生命里太多的第一次,不知以后还要占去多少的第一次。想到这,他忽然觉得心悸,转化而来的,是更加凶狠的侵犯着臂弯中人的唇舌,只要是在这人身上的,从头发丝到指头缝,就通通都是他的,如此不留余地的霸道,不管人或心,不管今生或前世。 都是他的。 倏地,分身处被人恶意的掐上一记,他倒抽了口气,欲望按捺不住的在这人手心释放。这样拙劣的勾引,苏少衍,你究竟还想要什么?还是,是有什么连朕都给不了的?募地,他清醒过来捉住那人沾满浊液的手,喑哑的声音如同灌了把沙:“朕现在不会碰你……朕还忍得住。” 一声轻笑,苏少衍抽出手,神色淡淡的:“不解恨。” 原来是在赌气,这个苏少衍啊……有时真是知情识趣的太有限,李祁毓好气笑笑,想自己真是脑子糊涂了才和他一个病人计较,“少衍,祁祀这个人你怎么看?” 有些话本是不想说的,奈何苏少衍一脸不打算再搭理自己的模样,倏地便让气氛冷却下来,李祁毓咳了咳,一脸专心致志的看着苏少衍。 “禄南王?”苏少衍偏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思忖片刻,道:“是个好人。” “就这样?” “就这样。” “……朕知道了。” “臣不希望皇上动他。”隐约的触摸到苗头不对,苏少衍想了想,补充。 “苏卿,你是在教朕该如何做吗?”眉峰一挑,李祁毓的面色顿时不善:“给朕理由。” “臣已经说过了。”苏少衍仰头对上李祁毓的眼,试图捕捉那墨瞳后哪怕一丝的迟疑,但是,没有,一丝也没有。 “臣不想他死。”抿唇,苏少衍眼前倏地浮现出不久前盗取禁军令牌时看到的意外一幕,醉酒的李祁祀将他当做成李祁毓吐露衷肠,那个和李祁毓血脉相连的三皇子,居然也是钟情于自己的亲弟弟的啊。 他吃惊,不为这乱仑的感情吃惊,只为此刻李祁毓面对至亲仍旧如此冷血的态度而吃惊。 自问,他苏少衍不是什么好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做这种自掘坟墓之事,即是如此,为何还要忍不住的想试他一试?不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只因仿佛看到这人的后路就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是的,仅是如此,就让他动了恻隐之心,觉不出嫉恨,只是单纯的可怜: “臣私以为,以那个人对皇上的心意,不该换来皇上如此对待。” 话已说的足够圆滑隐晦,苏少衍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却依旧读不清他眼底的深意。 “少衍,你好生休息,朕还有事要办。”抽袖,转身,刻意的温声试图让气氛缓上一缓,李祁毓背对着他,绣着五爪龙纹的暗色缎袍在炸开的灯花前一瞬刺目的刻意,离着漠漠夜色,苏少衍听到门槛边一声几乎轻不可闻的低叹: “除了你,朕不能再有弱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1章 过了三月,便到了雍州的桃树花开的时候,一路清甜的花香四溢开,放眼皆是一派的光华灼灼,四人软轿内的苏少衍蹙着眉,到底没半分看景的心思。想昨夜他好说歹说才得个机会让李祁毓放他回趟苏府,直至今日那人亲自送他出宫,都是扳着副脸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虽说,那人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理由,他的腿伤堪好,体内余毒究竟是个隐患。如果万一在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发作,他还真怕那个人会做出什么惹人非议的事来。 那个人……真是什么都可能干得出来的。 他叹口气,此一刻,轿很稳,心很乱。 他其实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自己的家人。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怎样愚笨,该猜的也都猜到了,剩下的不过是说破不说破的问题。即便现今的北烨不禁男风,然则他苏家一脉除是北烨的名门望族外,父亲苏榭元更是当朝丞相。 可惜最近的乱子却是接二连三:先是长子苏淮远因设计谋害新帝被流放,后又传幼子苏少衍与新帝关系暧昧,这一粧粧一件件摆上台面,苏榭元一张脸赤橙黄绿轮番登台,不用猜都知定是难看的很。 从紫寰宫到苏府,不远的一路,实在心尽踟蹰。 饶是人算不若天算,当苏少衍好容易收拾心情回到苏府时,父亲苏榭元居然因赴工部尚书骆子显三子婚宴未在家中。苏少衍右眼皮同时跳了跳,略略思忖番,便是将自皇城特意带回的些精致果点带去给他那位待他不错的苏榭元的九姨太:云青漪。 苏少衍生母早年亡故,风流的父亲是在他十岁那年才迎娶的这位姨太。云青漪是南方人,虽眉目细致,到底不及他生母一半姿色,只是性子极好,温婉大度,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隐隐流转的清隽,仿佛一幕闲云静水,教人难以忘怀。 云青漪只大苏少衍十岁,但按着辈分,苏少衍还得唤她声云姨。 苏榭元很宠爱他这房九姨太,为此,更是兴师动众的替她在苏府的后院新建了间名唤「濯缨」的阁楼。濯缨水阁建于苏府后院的澶湖之上,因其高出水面数丈,而显得尤为空灵轻巧。苏少衍一路走着,忽被眼前一抹碧色晃了晃,定神再看,又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幻觉。 云姨生来喜静,除了身边的贴身侍女云寄,就再无二人,那么刚刚那个碧色人影是? “小衍。”一个熟悉的声音,苏少衍怔了半瞬,再回身,险是没稳住身形,这张自幼熟稔的脸,这张也曾让年少自己心动的脸……是她,回来了? “颜羽。”苏少衍觉得喉头有些涩,一时间居然连拿着锦盒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放才好,眼前的女子,已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一袭碧色罗纱裙斜挽流云髻,雪白肤上脂粉施的恰好,朱砂点的恰好,原本就是美人胚子的她现在看来更是再标致不过。 “看傻了?”颜羽纤长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由分说的接过他手上的锦盒,啧道:“不错么,给云姨带的? 分节阅读_49 分节阅读_5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0 不过云姨不在,只好被我先吃掉,反正小衍也是不会介意的哦?” 一口一个小衍,甚至连习惯吃完东西抿一抿嘴唇的小动作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苏少衍分了一瞬的神,再看她时锦盒中的甜点末已然沾在了她红润的唇角,原来……论其本质还是记忆中那个淘气的小姑娘么? 苏少衍心中忽地一抽,身在紫寰宫中的李祁毓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当年不是自己和颜羽赌气,去燕次的那个人或许就不会是他苏少衍。 即便已时隔了这么多年,即便心中那个最重要的位置早已被另一个人取代,可在面对这个女子时,他仍旧没有绝对的抵抗力,更何况他苏少衍原本就非是生来的断袖。 不去问她怎会忽然出现,这个原本该随淮安王一起身在燕次的她,只是习惯性的上前一步替她擦了擦唇角,就像幼年时愿望照顾这个带给他阳光的小姑娘一样。终究这些年太多的阴谋早让自己喘不过气,眼前哪怕是一丝的真实也让人觉得希翼,苏少衍不由在心中叹息。 “小衍,燕次要出大事了。”颜羽吃过甜点,皂白分明的眼冲他看去,里头且略略飘出层雾气:“阿爹为了自己竟想我同那姓钟的小子成亲,我是逃出来的!” “钟庭翊?”苏少衍蹙眉,瞬即想起彼时走投无路替明灯暗浦卖命的日子,他清楚记得那次沈殊白来客栈中交代他们新任务时曾同他说的,为尽快结束这段无王之治,钟家决议先扶植伪帝,然后废。如今看来,当是时机足够成熟了么。 “想不到吧,其实这几年我们在燕次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颜羽叹口气,声音忽而幽幽起来:“听说小离他是成亲了。”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苏少衍拍拍她的肩想想是把那句他始终等不起你的话收回去,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是跟小时候一样,自己再好,这个人的心都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过。自取其辱倒是其次,总归是,求不得。 求不得。 “小衍,那姑娘好看么?”明显的酸意,苏少衍略略抱了抱她,凑近了低声开口:“自是……不如你的。” “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 “这么说倒是,小衍从来都是这世上除了阿爹最疼我的。”话到这,颜羽才似乎开心了些,随即故意赌气似的用劲掐了把苏少衍的手臂,饶是苏少衍也不避,一张脸表情淡淡的看着她,颜羽脸微红了红,这个人似乎永远是如此,真是……窝心的有些太过分了。 “小衍你脸色很差,是病了么?”颜羽拉过他的手,一双有着弯弯睫毛的明亮大眼盯着苏少衍直看,这种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让苏少衍背脊都开始觉得凉,想抽回手又觉不妥,曾几何时也被这样看过,只是看着看着下一句就会自然而然的被换成你如果是我亲哥哥那该多好。 世上没有比这更温柔的残忍。 他想自己并不畏痛,但他多少会有那么些的疼。 他以前总想提示她用这样的眼神看人是不对的,是个真真需要纠正的坏习惯。可每每话到了嘴边,总又被咽了回去,其实被多看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他是个男孩子,又怕什么人看?可潜意识的他又会觉得,或者只有被这样的眼神注视,才能满足他一点小小的虚荣心:其实自己也会受人期许的,即便在幼年时他从不肯承认这点。 记忆的鲜明总是如此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枚石子掷下,落水便是周而复始的涟漪……直到后来他哪天终于有勇气敢说出口,却是把她气了个十成十,索性赌气的说那不如大家再不往来的好。谁人年少不狂狷?值时皇帝一道圣旨落下苏家点名要一名公子随同四皇子出质燕次,原本就不受宠的他不做二想,也轮不得他想,便是匆匆启了程。 此一别,就是四年,而后淮安王谋反逃逸燕次,再别,又是四年。 光阴如梭,前后算来整是八年,人生有多少个八年? 他皱眉,不由得感慨。 “小衍,我不想回去了。”颜羽低低扯了扯他袖子,“跟姓钟那小子成亲不如跟小衍你,反正……你总不可能跟他一辈子的。” 前者退而求其次,后者左右也是……不可能跟他一辈子的,苏少衍唇边扯开道晦涩的弧,为拖延李祁毓大婚的脚步自己竟不惜以身涉险,如此卑劣的手段,还真是……幼稚。 说白了,他统共有多少条命可以拿去赌?或者,除了这条命他已再给不起其他的赌注? 可笑。 “如果北烨与燕次开战,你现在的处境当会相当危险。为全万一,我先替你易去容貌。”毕竟,我答应过你母亲定要保护好你的,苏少衍将她飘落在肩头的发拨至耳后,想了想,还是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2章 苏少衍离开紫寰宫后李祁毓也去办了件事,若不是事关苏少衍,李祁毓决不需如此亲力亲为。事出无奈,谁让他的师父是个高人加怪人,哪怕习惯了十几年,他李祁毓也照旧不能理解。 对不能改变的习惯就去咬牙接受,反正这个世界是如此,不是你习惯他人,就是他人习惯你,归结缘由,还是看谁的能耐大些。可见,花冷琛是个十足的后者。如果能排出最讨厌人之名册,此人一定不下李祁毓心中前三。至于第一……那自然脱不离是大燮沈殊白。 花冷琛最近在他的新宅「盛月斋」养了一院子花,知名的不知名的堆杂在一起,甚是无品味。李祁毓寻个木桩子把他的赤骥栓好,抬眼便见花冷琛翘着个二郎腿倚在张缠纹藤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此一对视,李祁毓立刻产生种想拍死他的冲动。 “哟,今天是哪路风把皇上给吹来了,啧啧。”花冷琛支起身子,那声音听着,毫无半分恭敬之感不说,细辨下更略带有几分嘲讽,倒是李祁毓倒也不恼,只劈头就问:“少衍的药现在如何了?” “还差最后的两味药,一味虞斛,一味……。” 听罢所需药材居然还未齐全,李祁毓面色不由是更黑了,“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让人去找!” “皇上没见草民我正种着么?”花冷琛神色示意眼前一片看似不起眼的孱弱褐色花茎,“虞斛之花需用新蕊,且要等到三月底才可开花,现在初雪堪融,急不得。” “你当然不急。”李祁毓白他眼,“如果师父你会着急,那月行也不至于这么久都不来找你。” 仿佛生吞了条蛇,花冷琛前倾的身体倏地一僵,“皇上说的对,他是不再来找草民,不过皇上恐怕还不清楚,是草民先不要他了。” “哦?” “这个问题……不提也罢。”花冷琛避开他一双墨黑的眼,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六角全景纹的长窗,“有个人已经等皇上很久了。” 疑问。推门。皱眉。停步。 时间仿佛在一瞬凝住,面前人微胖身材一身青衣银丝参差斑驳,几年不见……居然就老了这样多么? 只是恭敬唤一声夫子,李祁毓动了动喉头,再见故人,忽一刻的不知该作何感想。人这一生大抵都会有那么一段记忆,是任你如何想忘都忘不了,是刻在骨上,铭入心间。 燕次四年,为质的耻辱记忆,纵使养尊处优也到底寄人篱下,也曾有那么多的不甘心,那么多的白眼相轻以及难言于口的理想抱负……李祁毓微阖眼,拨动的思绪一如湖面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阿毓,好久不见。”百里丘顿住腕间的茶,险险没让它泼洒。 这个人,自己是曾动过杀心的,李祁毓记起那时花冷琛曾问他如果有一天任务要处决的对象是你的百里夫子,你当如何?自己当时回答,我不想杀他。 是不想而非不会。 他清楚自己那时决不是什么年轻气盛,他只是认为如果命运需要你靠自己的双手拼尽全力才能争取到一样东西时,那他除了倾其所有也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个世道,胜者为王。 所以他从不否认这点,但如今这声阿毓,仿佛轻易的就抹去了那些不愿回忆的东西。李祁毓看着这人一双沧桑的眼微略颔首,不知何,他觉得这声阿毓很久违,很亲切,也很受用。 一登九五,六亲尽绝。 从前,对这句他也是不信的。但现在,他没办法不信。他太孤独,或者讲是身处这个位置太孤独,他的脚下是臣服四海之百姓,而他的眼前,仅仅能与之目光平视的,皆为争夺与杀戮。 这片天下,猛虎伺伏。 一瞬的怅然已经足够,因为他是皇帝,只是皇帝。 所以他和故人相见,也决不会是为叙旧这么简单。但他料不及的是,百里丘的到来竟会带来这盘棋局的最大变数。 面前百里丘敛了敛气息,示意李祁毓打开他面前圆桌上雕刻螭首的沉香木匣,古旧的木匣,像一匹乌黑通透的缎,在它表面,有种因岁月打磨而映出的光鉴。 屏息。启锁。开匣。 一卷明黄绢锦是如此安静的躺于木匣中,看不清的针脚上无数绵密的时光在流转,是嗤笑?还是旁观? 原来活着的人早早被一名故去的人生生摆上一道却不自知。 想那时心中也不是没有过疑问的,不去问,不代表就没思量过,一遍遍的自我告诫,无非是逞强的一种方式罢了。 毕竟那时候……他也还不过是个少年啊。 李祁毓将双手覆上卷轴,低着头,看不清眸底的神色。 ——昭和君传位于李祁毓之亲笔遗书。 有此,他以后的路大概可以轻松一些,但不知何故,偏生到了这一刻,肩头才更是沉重。 其实只是外孙又如何?那只老狐狸在乎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不是么?他的野心,一直都在于这整片的中洲大陆,而关于继承人的问题,亦是向来如此,就如同他选中一个人,断不会单单给予那个人信任或者培植。 更有……磨难。 玉不琢不成器,毓不琢不成器。 原来如此。 这样长久的忍耐,甚至到死都不肯将真相告之,仅仅只为等一个时机,这点确确是他昭和君会做的出来。 “这一路辛苦夫子了。”想到这李祁毓忽而躬身对百里丘一揖,面色顷刻后恢复如常:“如此看来,钟家近期可是会有大动作了。” “陛下圣明。”一言下跪,百里丘叩首。岂料李祁毓动作却是更快,倾身将他一扶,慌措中百里丘扫了眼李祁毓不见底的墨瞳,触上的瞬间,但觉心神皆为之一紧,这样近的距离,也是读不清的距离啊。饶是李祁毓再一牵左唇,继续: “夫子这一跪,祁毓暂先留好。” _ 步月行是在一个起风的夜晚将正熟睡的花冷琛从被窝 分节阅读_50 分节阅读_5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1 中吵醒的。数月前,花冷琛给身在大燮的沈殊白发了封信,说让他找人赶紧将尚在南疆的步月行给自己找回来。理由只有一条——苏少衍。 关于花冷琛的逻辑需要人稍稍花一些脑子:步月行是沈殊白的师父,而沈殊白所爱的人是苏少衍,徒弟求师父办事从来天经地义,所以花冷琛决意让沈殊白出面,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几个月,花冷琛一直致力于研究南疆各种蛊毒,对岐黄之术,可以说花冷琛是个真正的鬼才,不仅如此,他更是习惯深藏不露,而这,想必也是他对李祁毓有恃无恐的根本原因之一。 因为对一个天才以寻常眼光看待,那才真真是世人最大的悲哀。 但这一切在花冷琛看来,只觉步月行是存了心不让他有好日子过的。好比说现下这个人将他盛月斋的如意门楼故意敲的噼啪响,明明的,他就可以番强进还非要自己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冒着春寒只为他开一次门,如此这般的折腾像他这样的老人家,还真是……可恶! 大概从南疆赶回的匆忙,来人穿的很有些单薄,未修剪的鬓发长而凌乱的垂下来企图掩住那紧抿着的菱形唇瓣,一双细目直直瞪着自己,仿佛一头隐隐准备发怒的小狮子。花冷琛干笑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反应极迅速的,也是意料之中的被狠狠甩开。 “花冷琛,你个骗子!” “好好,我是骗子。”花冷琛搓搓手继续干笑,“横竖你也看出来大叔我是个骗子,就别再跟大叔一般见识了不成么?” “花冷琛。” “嗯?喂——”话未毕,忽听哐当一声闷响门倏然被带上,对有些人,从来就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也讲不通的,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实际行动堵住他的嘴,步月行一个用力将他推至墙边,表情凶狠的就像一头小兽,“你居然敢骗我?”倏一下的背部撞击,让单单披着件薄外衫的花冷琛当下吃痛,才又啊了声,随即被没缓冲的吻迅速堵回去。 “装傻充愣倚老卖老,小冷你是想我恨死你么?!” “哈?”反应过来的花冷琛一把擒住他的双肩,用力向后扳过:“我说……你老师没教过你要尊老爱幼么?!对待老人家,你得……”话音落,暗夜里一双桃花眼朝他不设防眨眨,那感觉一若穹顶的星皆倒映在深宵的瀚海,临晚风折出深浅不一的浮光。 一阵心驰激荡。 视线沿着眉睫一路蜿蜒,花冷琛低头凑近他,微暖的气息自他口中透出直扑步月行冻的发紫的嘴唇边,近,已经很近了,差,只差一点点。 且见花冷琛刻意顿住吹上口热气,话锋一转,道:“我说小鬼……这里好像有些冷。” !!! 花冷琛你个混蛋! “不是大叔说你,想要爬我的床你也先洗个澡再说啊。”花冷琛一副慵懒模样的松开他的肩,抽了抽嘴角替他拿过肩后的包裹,却见他杵在原地不动,于是背过身故意向前走了两步,饶是那人也未跟上,他叹了口气,只得开口:“想用目光杀死我也没用,这是原则问题。” “……” “谁教你这一身臭汗,换了谁也是无福消受啊。” “……” 话未毕,后腰募地被人一个大力死死箍住,花冷琛动弹不得,一瞬但觉后脊的肌肤因身后人炽热的体温而猝然发僵发紧。“小冷,我都知道了……那个蛊。”步月行瓮瓮的话语就像从旧陶罐子中传来,一语出,花冷琛的双腿也恍因被地面同时黏住了似的再移不动。 没有人说话,须弥的光阴亦被无限的拉长放大。 许久,花冷琛动作很慢的抚上他的后颈,再开口的声音很轻,平静的就像在用齿梳轻柔梳理着美人的长发,“知道么,我原本是可以杀了你的。跟这样的我在一起,你真不害怕?” 选择在这样的时刻吐露这样的真实,花冷琛,这一次你究竟又是在用计,还是,真心?步月行盯着地面那团这人模糊不清的影,到底还是不自觉的紧了紧手心,“横竖你又打不过我。”很快,不轻易认输的个性让他再次抬起头,那一瞬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剑挑中洲十三门派的风光年代,他仰首,满脸满脸都是年轻人独有的张扬和意气。 “我步月行的命就在这里,想取,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他握紧手中的配剑,倏忽一泓秋水脱鞘泻出:“来吧,这一次,我定要你心服口服。” 他想自己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挫一挫这人可恼的嚣张。 仅此而已。 “啧,欺负老人家,原来你是想胜之不武。”一声轻呵,花冷琛转过身,唇角尤余那一缕的优柔,像是好心好意的提醒,又像长辈对后辈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想要除去一个人,武力从来都不是第一位。”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可恨。 步月行劈手夺过包袱甩在自己肩头,“那又如何?总之我已赌上一切,只为跟你在一起。”灼灼的目光,有劈开人眼角的力量,但可惜,是个呆子。 世上除此一家绝无分号的……呆子。 花冷琛叹气,脸上的表情认命又无奈,他走上前将手覆上步月行紧握剑鞘的右手,低沉的声音仿佛是这浓浓夜色下一段不和谐的音阶,但又是如此笃定的,直扣人心: “你不要后悔。” “那你也不要给我让我后悔的机会!” “呵。”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3章 苏少衍知云青漪一直在濯缨水阁的池塘里养了为数不少的锦鲤,轮得这日是个晌晴,又担心在苏府的日子闷坏了颜羽,便一早起就拉她去池子边喂锦鲤。 三月的天,正是春寒始分。 自幼颜羽就喜欢黏着苏少衍,想那时生性似个男孩子的颜羽原就对他没什么忌讳,就算是趴他光洁的脸上吧唧亲一口,大概全苏府上下瞧见了也不过是叹口气然后各忙各的,总是司空见惯的事,再加上值时二人孩童心性,再出格的事怕也难做得真的。 更何况,这两人不但青梅竹马,后来还早早定了亲。 许是早早被苏少衍宠坏,纵今时不同往日,在对着苏少衍时颜羽也依旧一副爱使小性的模样,横竖苏少衍吃她这套,且不说习惯养成非是一朝一夕,只言左右苏少衍是被这丫头片子使唤惯了,也至多笑一笑,再不会多说什么。 刻意遣下旁人,苏少衍关紧门窗,替她将易容的粉末再细致涂匀一次,又打量了番,这才肯放她出门。暗淡的光线下,颜羽弯弯眨一眨睫毛冲着他直看,半天,忽道:“小衍,我觉得你长的挺好看的。” 苏少衍咳了声,顿住身形一瞬的不知该说什么,他抬了抬手,又放下,“颜羽,你这番回来要多加小心,淮安王一定在到处找你。” “哼,我才不要回去对着那个老顽固。”颜羽撇撇嘴,一抬睫神色委屈的对上他的眼,“小衍,你是不是现在才想起我是个麻烦,想要丢下我不管了?” “没……怎么会。”一不留神就轻易被触到最软心房,苏少衍喉头顿时酸涩,想了想,终是淡声开口:“我答应过姨娘会保护好你的。”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颜羽表情瞬了瞬,这样详装出的微笑却是让苏少衍愈发的心中悸痛,和因李祁毓允许陆容止在他身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似那种尖锐的,仿佛刀锋般的痛。而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就如同患有腿疾的人会在阴雨天伤口作痛,不算得太难以忍受,却是总也好不了,总也时隐时现。 眼前的女子,正是他少年时就落下的伤隐。 他治不好,更没法治。 二人心照不宣的来到濯缨水阁的池塘边,对这里,苏少衍其实有段很不好的记忆。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苏府还不是现在的苏府,没有濯缨水阁,此处不过是一片长满芦苇的低洼水塘。那时是个深夏,有一次他被哥哥们欺负的狠了,浑身疼的实在没办法,便一个人偷溜出来藏在这片芦苇中,很久,他一个人躲在那很久,没有人来找他,也没有食物,他就这么一直一直蹲在湿冷的泥土上,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天很远,夜的尽头只剩一声声的蛙鸣。 他看着周围一片的茂盛芦苇,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他甚至开始盘计,如果自己真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就化成了这里一根的芦苇? 芦苇没有思想,芦苇也不会痛苦,所以做一根芦苇大概会比做一个人来的知足。 许久,他忽然听见一阵古怪的窸窣声,很轻,仿佛是在试探,然后他看见一团会发光的荧绿物体,一闪一闪的浮动在芦苇中,就像倒悬在空中的流沙。他睁大眼,眼见着身前的芦苇被一双细白的小手分拨两侧,那时怎样一双眼,他忘不了那时那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宛如会发光的透明琥珀。 女孩子对他伸出手,笑容同手心一样温暖,她说,“小衍,走,跟我回家。”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原来,最开始的那些记忆,很多都是同这个名叫颜羽的女孩子有关的。 “小衍,你把我叫来,自己倒开始发呆。”颜羽抓一把苏少衍手心白米粒儿般的鱼饲狠狠抛入水阁的浣池内,春水弄碧,一时浮波碎影,见苏少衍不搭理自己,颜羽恼气再抓一把鱼饲继续:“我不管,反正你横竖都是跟我出来,就不许再在我面前想其他人,男的女的都不可以!” 苏少衍呵笑声,脸上的表情和他身上的缎子衫一样淡,再偏头,又是一副惯了的纵容,“没有,我只是想起些从前的事罢了。”住一住目光随即指向池塘中几尾浑身素白唯有头顶一点艳红的锦鲤道:“知道么,从前云姨从市集把这种「丹顶红白」买来时,贩鱼的人曾说过这种外形漂亮的鱼是很不容易养活的。” “嗯?” “大概是因为生的太漂亮,所以身上的鱼鳞早晚都会被其他的鱼类一片片咬光。” 颜羽眼波闪了闪,明白苏少衍是意有所指,便道:“小衍是想说众怒难犯么?在燕次日子,我想……大概就和你所说的差不多。” “是么,”苏少衍蹙眉顺着她的方向也朝池中抛下一把鱼饲,不由叹道:“总是鱼只见饵不见钩啊。” “小衍你讲话真是越来越禅了。”颜羽呵笑着推他一把,而几乎就是在同一刻,池塘忽而刮起了一阵始料未及的大风,濯缨水阁地势原就较低,再加又是三面环水,如此强风生冷一灌,气势简直堪如入无人之境,水波兴起处,突听噗通一声巨响,苏少衍连同颜羽就这么近无防备的直直栽进了水池里。 三月的湖水,有种单言语难以形容的冷意。 苏少衍一直有个毛病——旱鸭子学不会游泳,为此李祁毓没少嘲笑他,但也正是如此,每每那个人想欺负他而不得时就会想办法把他弄到水里,不过这种情况说来却是少之又少,他心里也实在清楚这点,不到万不得已,那个人是断然狠 分节阅读_51 分节阅读_5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2 不下心的。 所幸水池中的水并不深,虽是如此,人这大半个身子下去,也是冷的够呛。慌措中苏少衍亦不忘扶住身侧的颜羽,看情况,踉跄的她显然不比自己好上如何。为作观赏用,云青漪曾在浣池底部铺了不少各色光润的鹅卵石,石子经年浸水早已青苔暗生,苏少衍当下一个没留意,居然又是一跤。 颜羽一声尖叫,顿时花容失色,她紧张抽了抽鼻尖,条件反射的双手一圈住苏少衍的脖项,募地,苏少衍重心登时后倾,直被浣池作排水用的白玉兽首生猛一撞。 “真……他妈的……滑。” 从来见过美人,也从来见过人爆粗口,却没见过结合起来的美人爆粗口,这样难得的气氛,这样难得的距离,苏少衍实在不忍心去想面前这人在对着云离时也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语……好容易挨过一阵的眼前发黑,又过了半晌,他才对准了焦距,半真半假开口:“颜羽,你这算是在吃我豆腐么?” 殊料对面的女孩子非但不领情,还一脸再愤恨不过的怒意,“你刚刚是可以避开的。” “我避开了,被撞的就会是你。” “为什么!” “就当是我怜香惜玉不可以?” “苏少衍你混蛋,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苏少衍顿一顿任她肆无忌惮的扯着自己的衣领,“我很早就知道。”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这多正常,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惜……”可惜他们都不明白,苏少衍安抚般拍拍她忽然就哭的一耸一耸的肩,抵在心口许久的一块大石也仿佛跟着一并落了地。 很好,真是再好不过。 他苏少衍,果然不是天生的断袖。 他爱李祁毓是真,但同时,他珍惜眼前这个女子也是真,说到底,谁才能和谁共度一生?两个男人真的可以吗? 承诺是什么?单有承诺就一切都作得真吗?需知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出于自己的犹虑和质疑,更有太多外界客观存在的压力和考验。 他想自己并不怕妥协,他怕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是场注定了从开始到结束的算计。 他或能算尽机关,却不能测出天意,更有人心,一棋定局。 _ 在得知苏少衍因意外落水导致体内砃息剧毒首次发作后,李祁毓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冲进苏府把苏少衍结实揍一顿,这个家伙……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但可惜他的冲动只维持了一个时辰不到。 因为当他拿过自钟庭翊处得到的缓解药丹便装来到苏府见着趟在床上欲生欲死的苏少衍时,他的想法几乎是在瞬间就变成了好像应该找个人把自己揍死。 太痛苦了。 单看着都会被感染一般,没有一袭白衣冠绝风华,没有一瞥从容若云皓月,更没有一策逶迤决胜千里……眼前人屈膝环抱双腿,散乱乌发下露出的仅是对恍如凶兽的莹绿双目,苏少衍的脸白的骇人,分明是在抗拒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李祁毓突然就觉得很难过,不是没曾领略过这个人的温柔狡黠,不是未曾清楚这个人的骄傲倔强,他只是不晓得,原来这人认真扞卫起自己时会是这么个模样的: ……幼稚,又凶狠。 他没二话的将房内的人通通赶走,他太明白这个骄傲的家伙是不愿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狼狈,退一万步讲,他其实也不舍得,就算是最不堪最见不得人又如何?这个人……只是他一个人的少衍啊。他心疼,却仅仅只能大步流星走上前用力抱住这个对自己行为瞬间恼羞成怒的家伙。 “滚开!”仿佛这一下便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苏少衍猝然将他推开,力气大到连李祁毓都险些压制不住。只见苏少衍倏地揪紧自己的衣领,瞪着他的眼极空也极大,他说:“让我死。” 忽如其来的窒息,就如鱼脱离水,就如身体被瞬间抽干气力。 苏少衍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决绝,他再重复,面朝着这世上最最深爱他的人:“你让我死。” 此生,李祁毓没经历过比这更惶恐。 他想问他,少衍你究竟是怎么了?但他却问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问,仿佛这一问,事情就会变成真的,下一瞬,心脏被人更凶狠的一抽,当着自己的面,苏少衍竟在试图用脑袋撞上床头坚实的木柱,慌忙中李祁毓拖住他的腰,这才险险让这人的头部偏离了位置。 仅是擦过而已,额间登时便起了红印。 不畏疼一般,怀中的苏少衍挣扎着起身就要做第二次的自残。 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一个不久前还完完好好人变成这样?李祁毓来不及想,时间也容不得他想,他将丹药含在嘴中强行吻上苏少衍的唇,奈何来人非但紧闭牙关,向来不弱的手上功夫更是没命的一拳拳砸他的背脊上、手臂上。 疼,是很疼,可再多的疼也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哪怕一分的心疼。 事到万难需放胆。 李祁毓默念了句少衍不要怪我,一手用力擒住苏少衍的下颚,一手拨开他的衣领发狠一掐这人胸前一点的敏感红樱,忽如其来的冰凉和疼痛让苏少衍不由啊了声,顷刻间,药丸顺利下咽。 饶是再快的药效也不可能让苏少衍立刻清醒,但这一瞬的迟缓已经足够。李祁毓动作麻利的将早先带来的乌金软链绑住他欲图再次行凶的手,整个身子压下来,力量几乎全用在了压制苏少衍瞬时爆发凶狠的双腿上。 苏少衍不过比他略矮一点,略瘦一点而已,现在看来……从前真是小瞧了这人。李祁毓苦笑着,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这依旧不安分将人捆住。 “疼……你放开……”大概和自己不会绑而缠的太紧的缘故脱不了干系,不时苏少衍便本能的开始乱动。李祁毓看他一眼,墨瞳才刚对上,这人的湖瞳便适时的晕出湿意,那种感觉就像是新被驯服的凶兽,委屈到极致,也让人怜惜到极致。 这样的表情,这个人大概一辈子也就只得这么一次罢。李祁毓叹口气故意撇过脸,他不是想看,而是不敢看,怕看多了就会心软。 比起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寻死,他宁可这个人和自己一起不得解脱。 他揉了揉快要散架的肩,终于在离苏少衍一丈开外的落地屏风前坐下,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而这一切他身后的苏少衍自是听不清,因为他说的其实是: 朕的少衍没有病,朕的少衍只是忘了将朕认清…… _ 重光一年,春,李祁毓率师南征,而这场战争的初始,谁人知仅仅是因为年轻帝王身边的一名男子。 历史终于也还是到了这个时刻,曾经携手的少年在乱世下对阵指戈,命运谲诡的星图里,他们是注定相遇,他们是注定分离,岁月的眉角被光阴定格成初遇时的飞扬: 君不知年少且相知,君但见白首尤按剑。 苏少衍知云青漪一直在濯缨水阁的池塘里养了为数不少的锦鲤,轮得这日是个晌晴,又担心在苏府的日子闷坏了颜羽,便一早起就拉她去池子边喂锦鲤。 三月的天,正是春寒始分。 自幼颜羽就喜欢黏着苏少衍,想那时生性似个男孩子的颜羽原就对他没什么忌讳,就算是趴他光洁的脸上吧唧亲一口,大概全苏府上下瞧见了也不过是叹口气然后各忙各的,总是司空见惯的事,再加上值时二人孩童心性,再出格的事怕也难做得真的。 更何况,这两人不但青梅竹马,后来还早早定了亲。 许是早早被苏少衍宠坏,纵今时不同往日,在对着苏少衍时颜羽也依旧一副爱使小性的模样,横竖苏少衍吃她这套,且不说习惯养成非是一朝一夕,只言左右苏少衍是被这丫头片子使唤惯了,也至多笑一笑,再不会多说什么。 刻意遣下旁人,苏少衍关紧门窗,替她将易容的粉末再细致涂匀一次,又打量了番,这才肯放她出门。暗淡的光线下,颜羽弯弯眨一眨睫毛冲着他直看,半天,忽道:“小衍,我觉得你长的挺好看的。” 苏少衍咳了声,顿住身形一瞬的不知该说什么,他抬了抬手,又放下,“颜羽,你这番回来要多加小心,淮安王一定在到处找你。” “哼,我才不要回去对着那个老顽固。”颜羽撇撇嘴,一抬睫神色委屈的对上他的眼,“小衍,你是不是现在才想起我是个麻烦,想要丢下我不管了?” “没……怎么会。”一不留神就轻易被触到最软心房,苏少衍喉头顿时酸涩,想了想,终是淡声开口:“我答应过姨娘会保护好你的。” “好了,我们不谈这个,”颜羽表情瞬了瞬,这样详装出的微笑却是让苏少衍愈发的心中悸痛,和因李祁毓允许陆容止在他身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似那种尖锐的,仿佛刀锋般的痛。而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就如同患有腿疾的人会在阴雨天伤口作痛,不算得太难以忍受,却是总也好不了,总也时隐时现。 眼前的女子,正是他少年时就落下的伤隐。 他治不好,更没法治。 二人心照不宣的来到濯缨水阁的池塘边,对这里,苏少衍其实有段很不好的记忆。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苏府还不是现在的苏府,没有濯缨水阁,此处不过是一片长满芦苇的低洼水塘。那时是个深夏,有一次他被哥哥们欺负的狠了,浑身疼的实在没办法,便一个人偷溜出来藏在这片芦苇中,很久,他一个人躲在那很久,没有人来找他,也没有食物,他就这么一直一直蹲在湿冷的泥土上,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天很远,夜的尽头只剩一声声的蛙鸣。 他看着周围一片的茂盛芦苇,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他甚至开始盘计,如果自己真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就化成了这里一根的芦苇? 芦苇没有思想,芦苇也不会痛苦,所以做一根芦苇大概会比做一个人来的知足。 许久,他忽然听见一阵古怪的窸窣声,很轻,仿佛是在试探,然后他看见一团会发光的荧绿物体,一闪一闪的浮动在芦苇中,就像倒悬在空中的流沙。他睁大眼,眼见着身前的芦苇被一双细白的小手分拨两侧,那时怎样一双眼,他忘不了那时那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宛如会发光的透明琥珀。 女孩子对他伸出手,笑容同手心一样温暖,她说,“小衍,走,跟我回家。” 原来,还是有人记得他的。 原来,最开始的那些记忆,很多都是同这个名叫颜羽的女孩子有关的。 “小衍,你把我叫来,自己倒开始发呆。”颜羽抓一把苏少衍手心白米粒儿般的鱼饲狠狠抛入水阁的浣池内,春水弄碧,一时浮波碎影,见苏少衍不搭理自己,颜羽恼气再抓一把鱼饲继续:“我不管,反正你横竖都是跟我出来,就不许再在我面前想其他人,男的女的都不可以!” 苏少衍呵笑声,脸上的表情和他 分节阅读_52 分节阅读_5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3 身上的缎子衫一样淡,再偏头,又是一副惯了的纵容,“没有,我只是想起些从前的事罢了。”住一住目光随即指向池塘中几尾浑身素白唯有头顶一点艳红的锦鲤道:“知道么,从前云姨从市集把这种「丹顶红白」买来时,贩鱼的人曾说过这种外形漂亮的鱼是很不容易养活的。” “嗯?” “大概是因为生的太漂亮,所以身上的鱼鳞早晚都会被其他的鱼类一片片咬光。” 颜羽眼波闪了闪,明白苏少衍是意有所指,便道:“小衍是想说众怒难犯么?在燕次日子,我想……大概就和你所说的差不多。” “是么,”苏少衍蹙眉顺着她的方向也朝池中抛下一把鱼饲,不由叹道:“总是鱼只见饵不见钩啊。” “小衍你讲话真是越来越禅了。”颜羽呵笑着推他一把,而几乎就是在同一刻,池塘忽而刮起了一阵始料未及的大风,濯缨水阁地势原就较低,再加又是三面环水,如此强风生冷一灌,气势简直堪如入无人之境,水波兴起处,突听噗通一声巨响,苏少衍连同颜羽就这么近无防备的直直栽进了水池里。 三月的湖水,有种单言语难以形容的冷意。 苏少衍一直有个毛病——旱鸭子学不会游泳,为此李祁毓没少嘲笑他,但也正是如此,每每那个人想欺负他而不得时就会想办法把他弄到水里,不过这种情况说来却是少之又少,他心里也实在清楚这点,不到万不得已,那个人是断然狠不下心的。 所幸水池中的水并不深,虽是如此,人这大半个身子下去,也是冷的够呛。慌措中苏少衍亦不忘扶住身侧的颜羽,看情况,踉跄的她显然不比自己好上如何。为作观赏用,云青漪曾在浣池底部铺了不少各色光润的鹅卵石,石子经年浸水早已青苔暗生,苏少衍当下一个没留意,居然又是一跤。 颜羽一声尖叫,顿时花容失色,她紧张抽了抽鼻尖,条件反射的双手一圈住苏少衍的脖项,募地,苏少衍重心登时后倾,直被浣池作排水用的白玉兽首生猛一撞。 “真……他妈的……滑。” 从来见过美人,也从来见过人爆粗口,却没见过结合起来的美人爆粗口,这样难得的气氛,这样难得的距离,苏少衍实在不忍心去想面前这人在对着云离时也会不会说出同样的话语……好容易挨过一阵的眼前发黑,又过了半晌,他才对准了焦距,半真半假开口:“颜羽,你这算是在吃我豆腐么?” 殊料对面的女孩子非但不领情,还一脸再愤恨不过的怒意,“你刚刚是可以避开的。” “我避开了,被撞的就会是你。” “为什么!” “就当是我怜香惜玉不可以?” “苏少衍你混蛋,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苏少衍顿一顿任她肆无忌惮的扯着自己的衣领,“我很早就知道。”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这多正常,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惜……”可惜他们都不明白,苏少衍安抚般拍拍她忽然就哭的一耸一耸的肩,抵在心口许久的一块大石也仿佛跟着一并落了地。 很好,真是再好不过。 他苏少衍,果然不是天生的断袖。 他爱李祁毓是真,但同时,他珍惜眼前这个女子也是真,说到底,谁才能和谁共度一生?两个男人真的可以吗? 承诺是什么?单有承诺就一切都作得真吗?需知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出于自己的犹虑和质疑,更有太多外界客观存在的压力和考验。 他想自己并不怕妥协,他怕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会是场注定了从开始到结束的算计。 他或能算尽机关,却不能测出天意,更有人心,一棋定局。 _ 在得知苏少衍因意外落水导致体内砃息剧毒首次发作后,李祁毓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冲进苏府把苏少衍结实揍一顿,这个家伙……简直太不让人省心了! 但可惜他的冲动只维持了一个时辰不到。 因为当他拿过自钟庭翊处得到的缓解药丹便装来到苏府见着趟在床上欲生欲死的苏少衍时,他的想法几乎是在瞬间就变成了好像应该找个人把自己揍死。 太痛苦了。 单看着都会被感染一般,没有一袭白衣冠绝风华,没有一瞥从容若云皓月,更没有一策逶迤决胜千里……眼前人屈膝环抱双腿,散乱乌发下露出的仅是对恍如凶兽的莹绿双目,苏少衍的脸白的骇人,分明是在抗拒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李祁毓突然就觉得很难过,不是没曾领略过这个人的温柔狡黠,不是未曾清楚这个人的骄傲倔强,他只是不晓得,原来这人认真扞卫起自己时会是这么个模样的: ……幼稚,又凶狠。 他没二话的将房内的人通通赶走,他太明白这个骄傲的家伙是不愿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狼狈,退一万步讲,他其实也不舍得,就算是最不堪最见不得人又如何?这个人……只是他一个人的少衍啊。他心疼,却仅仅只能大步流星走上前用力抱住这个对自己行为瞬间恼羞成怒的家伙。 “滚开!”仿佛这一下便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苏少衍猝然将他推开,力气大到连李祁毓都险些压制不住。只见苏少衍倏地揪紧自己的衣领,瞪着他的眼极空也极大,他说:“让我死。” 忽如其来的窒息,就如鱼脱离水,就如身体被瞬间抽干气力。 苏少衍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决绝,他再重复,面朝着这世上最最深爱他的人:“你让我死。” 此生,李祁毓没经历过比这更惶恐。 他想问他,少衍你究竟是怎么了?但他却问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问,仿佛这一问,事情就会变成真的,下一瞬,心脏被人更凶狠的一抽,当着自己的面,苏少衍竟在试图用脑袋撞上床头坚实的木柱,慌忙中李祁毓拖住他的腰,这才险险让这人的头部偏离了位置。 仅是擦过而已,额间登时便起了红印。 不畏疼一般,怀中的苏少衍挣扎着起身就要做第二次的自残。 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能让一个不久前还完完好好人变成这样?李祁毓来不及想,时间也容不得他想,他将丹药含在嘴中强行吻上苏少衍的唇,奈何来人非但紧闭牙关,向来不弱的手上功夫更是没命的一拳拳砸他的背脊上、手臂上。 疼,是很疼,可再多的疼也比不上此时此刻的哪怕一分的心疼。 事到万难需放胆。 李祁毓默念了句少衍不要怪我,一手用力擒住苏少衍的下颚,一手拨开他的衣领发狠一掐这人胸前一点的敏感红樱,忽如其来的冰凉和疼痛让苏少衍不由啊了声,顷刻间,药丸顺利下咽。 饶是再快的药效也不可能让苏少衍立刻清醒,但这一瞬的迟缓已经足够。李祁毓动作麻利的将早先带来的乌金软链绑住他欲图再次行凶的手,整个身子压下来,力量几乎全用在了压制苏少衍瞬时爆发凶狠的双腿上。 苏少衍不过比他略矮一点,略瘦一点而已,现在看来……从前真是小瞧了这人。李祁毓苦笑着,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这依旧不安分将人捆住。 “疼……你放开……”大概和自己不会绑而缠的太紧的缘故脱不了干系,不时苏少衍便本能的开始乱动。李祁毓看他一眼,墨瞳才刚对上,这人的湖瞳便适时的晕出湿意,那种感觉就像是新被驯服的凶兽,委屈到极致,也让人怜惜到极致。 这样的表情,这个人大概一辈子也就只得这么一次罢。李祁毓叹口气故意撇过脸,他不是想看,而是不敢看,怕看多了就会心软。 比起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寻死,他宁可这个人和自己一起不得解脱。 他揉了揉快要散架的肩,终于在离苏少衍一丈开外的落地屏风前坐下,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而这一切他身后的苏少衍自是听不清,因为他说的其实是: 朕的少衍没有病,朕的少衍只是忘了将朕认清…… _ 重光一年,春,李祁毓率师南征,而这场战争的初始,谁人知仅仅是因为年轻帝王身边的一名男子。 历史终于也还是到了这个时刻,曾经携手的少年在乱世下对阵指戈,命运谲诡的星图里,他们是注定相遇,他们是注定分离,岁月的眉角被光阴定格成初遇时的飞扬: 君不知年少且相知,君但见白首尤按剑。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4章 行军至于壶关时起了浓雾,拨开厚军毡,李祁毓面前不由的浮现起出征前苏少衍仍旧时好时坏的面容,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呢?在这个北烨新政权堪稳固不久的时刻,南征,从来不是作为现下最合适的一条出路。至于理由,那就更不必问。 想那时席军缪黑着一张犹如锅底的脸,道,皇上此举过于激进,万望皇上三思。 一旁花冷琛给药炉加了把火,一双桃花眼弯起来故意将扇子摇的哧哧响,道,皇上,不论如何,草民总算是服了您。 服了,哪种服,实在不言而喻。 他不要江山,他也不要美人,他只要苏少衍。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没有江山,他拿什么来要苏少衍。 他是个男人,也知道这种心态很要不得,可惜就是没办法,他试过找人替代,结果先讲和的那个却是他自己。 想想这事儿还真是……不在自己的理解范围以内。 “皇上,这雾来的不寻常。”云离蹙紧眉头,单膝朝李祁毓跪下,“臣提议暂停行军,一切等这雾散开再说。” 吸了口凉气,李祁毓点点头,也示意他可起身。自雍州到边境于壶关,行军已过月余,想那时花冷琛边弯了双桃花眼,边看似很有道理的说着风凉话,道,兴许没准等皇上把解药拿回来,草民已经治好了少衍。 此一行,终究是草率多过慎思,饶是北烨和燕次虽一度不和,但毕竟已休战多年,再加在这未充分准备好的情况下发兵,若当真败北,损的那就不单是他李祁毓一个人的面子。 赔上全北烨上下的面子来赌一个的人生死,就不知清醒过后的苏少衍也会不会为自己的不计后果小小感动上一回,离出发前一夜是将人搂在怀中过了一宿的,一直一直的昏睡,以为最后会睁眼看自己一次,可偏是狠心的不睁眼,虽说罢这些年到底难见得几回这人向自己示弱的模样,孰知竟是……相见争如不见。 “皇上,出了于壶关,就是燕次的国境了,”云离顿一顿,对李祁毓的心思多少也猜得出一二,现今朝野上下对新帝身边的文臣苏少衍实在存有诸多非议,云离自是偏袒自己的少年玩伴不假,然则蜚语听多了也是伤人,心中难免的便存了股怨气。 “这句话,有个人也曾对朕这么说过。”李祁毓看他一眼,这样黑且大的瞳仁,委实藏不住各中心思,如 分节阅读_53 分节阅读_5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4 他这样的表情,明里暗里的自己已不知撞见了多少次,言罢上前小半步,睐起眼似是刻意教人将他那板起的俊颜瞧清楚,“到这里,云将军还是反对朕出兵么?” “臣不敢,臣只希望皇上不要太过感情用事。”似是而非的恭敬,只会让人心生怨怼,李祁毓勾起唇,表情像是笑,又像是在恶劣的嘲讽:“其实朕知道他人缘坏,但没想到他人缘会这样坏罢了。” “臣一直拿他当亲哥哥看。”嗅出危险在逼近,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云离立刻又伏身跪下,声调再一转,权当是遂了面前人的意:“小衍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一声轻笑,李祁毓敛眉扫向面前人:“这是自然,因为他的生死,只能由朕决定。” “将军,前方三十里处已发现伏兵!”匆匆而至的探子抹了把面上湿腻的汗液,这才看清让大将军云离也不得不毕恭毕敬的究竟是何人,李祁毓扳着的脸读不出神色,只是一双墨黑的瞳仁里颜色冷冽,恍若二月里未化的严冰。 “这……皇上……”精瘦的探子有些支吾,“于壶关势属山谷关隘绝险,微臣等人等前去打探时且见对方均是轻甲精骑,看那部署之严谨,就像……” “就像什么?” “请君入瓮。” 「凡行军越过山险而阵,必依山谷,一则利水草,一则附险固,以战则胜。」李祁毓微微阖眼,不是不曾读过兵书,也不是不清楚于壶关自久远始分便为北烨和燕次二国的分界,虽这一带地域非是宽广,然则按关内约定俗成的,过了前方三十里处的落霞谷,才正式算作燕次的势力范围,想钟庭翊这一局棋,布的不可谓不险。 只在这其中让人疑惑的是,如何钟庭翊会知晓他们的行军部署,即使于壶关是北烨离燕次最近的门户不错,但毕竟还有西南面的昆山可选。再加上,这次的行军,更是严密之中的严密,以南征之名掩人耳目,其实所作为何,他李祁毓一个人心里最是清楚。 “云将军对此有何看法?”无意识拢了拢袖将话题抛给一侧的云离,李祁毓深味的目光,实难看出究竟是否是在鼓励人犯错。云离看罢动了动干涩的喉头,也不敢多想,旋即钝声道:“微臣但凭皇上定夺。” “卿可曾听过□□皇帝谱的『破阵』?”李祁毓不再看他,只是负手望着浓若米粥的雾气顾自继续: “要入局,必先破局。重要不是不是拥有几成的胜算,而是几成破釜沉舟的决心!” “是,皇上圣明!” _ 事实证明,就算是他李祁毓,也不是每次都有命运之神前来眷顾的。迂回的落霞谷内,弥漫迷雾不时阻滞行军,就在李祁毓云离一行人率众数次停滞之后,一小簇流火倏忽窜入众人视线之前。紧接着,便是漫天箭网凌空而罩,战马惊蹄的瞬间,呛口浓烟一并四起,举目,但见流窜箭尖上焚天妖火,整个的落霞谷如陷一片业火红莲。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极度的混乱下,云离紧随着李祁毓依旧镇定。他挥刀疾舞,一面替李祁毓扫清射来的箭簇,一面又大喝了几声众人谨慎,虽如此,因着浓雾看不清对方身形而不知觉显出几分的气弱。 战场过招,绝然不同于杀手夺命,而此时,就在李祁毓准备按过身侧的佩剑的瞬间,忽来的一阵疾风,让曾为杀手的速度也不自禁的有所减慢,他敛眉,直觉告诉他危险就在附近。 现今情势,先是迷烟后是火攻,显然对方心思再清楚不过的就势要阻切行军中路,如此竟是想困龙么,抑或是……屠龙? 他心中冷冷一个寒噤,未曾留意腰际的一个轻弹,就仿佛被雪绒花拂动了半瞬。 “你!”周围的迷烟愈发的大,咫尺之内,眼前唯剩一双透出灰蓝底色的深瞳,条件发射似的,在李祁毓忽见着钟庭翊的第一个动作谁人知居然是下意识的去按心口,毕生难忘那一戟,这事便搁在他家刀子嘴豆腐心的少衍的身上,又如何会做如何舍得做出来? 是的,他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人就是比他李祁毓还像李祁毓,爱自是爱的,狠心也自是狠心的。 “我的陛下,别来无恙?”面上线条揶揄着,几年避而不见,钟庭翊还依旧是那副带一丝坏劲儿痞相,李祁毓倏感腰间一紧,未料上一瞬的大意竟是被坚如乌金的绳索紧实缠上,而那刚劲力道依附山峦而上,果然是一早布下的陷阱么?!堪过一瞬,对面一袭白甲的钟庭翊急点脚尖,再见那轻功好的……竟是一丝不输自己。 “山崖上有个凉亭,谈心正好。” “你疯了!”李祁毓冷着脸,勾唇拔出身侧佩剑就是向对面人刺去,李祁毓的剑法很准,至少比苏少衍准,但他和苏少衍都有一个毛病,就是在正面对着曾有过的心结时,都会不自知的偏差一点点,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好比说,李祁毓从来不肯承认除了苏少衍,其实钟庭翊对他而言也是有些特别的。 “你是要讨债么。”钟庭翊的提问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剑光一划,迅速格挡开他的剑,难得的这次钟庭翊配的也是剑,李祁毓认得这是铸剑师客缁尘生前的另一得意作品「陵雪之痕」。而他之所以会印象如此深刻,只是因为当初在江夏郡的舍怿古巷中苏少衍偶遇这柄浑身雪白的剑时心生钦羡,自然的对拥有和苏少衍对剑的李祁毓是不肯买下,但暗地里为了讨苏少衍欢心,自己还是拉下面子于三更时分偷偷折回舍怿古巷,熟料再相问时剑已经被人已高价买走了。 旧事旧什,当再次对上钟庭翊似是而非的笑脸时,李祁毓好像突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钟庭翊,你个疯子。” 事易时移,如今的他可以真冷静,哪怕这样的冷静其实只是他千方百计伪装出来。想这钟庭翊对他的心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么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即使,这一刻的他真是存了心是想一剑了结和这人一段孽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5章 天晓得落霞谷是从几何时起在这半山腰修筑了个凉亭的,如果……就这么四面垂毡且缺少内部固定结构的豆腐渣工程也能被称作凉亭的话。 凉亭的位置离山脚委实有一段不短的距离,随着身体的不断升高,李祁毓俯望山下烟若迷幛,耳畔的金铁交鸣声也逐渐变得依稀起来。 在这样短的时间肃清自己的周围人甚至不让自己发现,说钟庭翊没藏招,打死李祁毓那也是不会相信的。摸约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人便被几近半搂姿态的带入了凉亭,许久不见,看来钟庭翊习惯对他动手动脚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有改掉。 说来这个模样和当年还真有些相似,大概连李祁毓都明白如他钟庭翊这样的二世祖是习惯不按常理出牌乱绑人的家伙,既然横竖已清楚这人的念想,被反束双手的李祁毓的反倒一脸放宽心的在中心的石凳上坐下。 一旁钟庭翊看他模样手上也没歇着,没悬念的取过李祁毓身侧佩剑,啪一声看似随意的将两柄剑扔在了角落处。 扔的处心积虑,低首再对上,也笑得处心积虑。 只是依旧不言半语,崖上不比崖下,这气氛一冷清下来,彼此对峙的就愈发变得鲜明。 这时李祁毓脸上已隐去了先前太多余的表情,钟庭翊心中当然不会不明白,他顿了一会,方才在李祁毓的正对面坐下:“你要的东西我会给你。” 未经铺陈,也没有伏笔,熟料这一开场便是直抒胸臆。李祁毓眸中一亮,自然而然的回应仿佛没过脑子:“这一次,你总不是又想让我请你吃饭?” 用的是我而非朕,李祁毓睐起眼,昭然若揭的心计及反客为主就仿佛是他对钟庭翊今生唯一的态度: 那样的亲近,又疏离。 对此钟庭翊回应的仅仅是目光中短短一逝的动荡,他托起腮,紧随的目光似一刻都不放过李祁毓的表情:“其实有时我会想,究竟是我在利用他呢,还是他在利用我?” “身中砃息毒而刻意不在一个月内医治,”他敛了敛气息,略停的目光像是在好心好意的提醒:“别的且不说,单论令师尊岐黄之术这天底下好像只传授了他一人,所谓严师出高徒,这种事想必……” 点到为止的提示,一如抛砖引玉的石子。 一瞬的错愕,像是霎时明白过了很多事。 想那时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自己正准备立后时突来搅局……苏少衍你是从几何时起连朕也开始算计?还算计的如此一团和气? 是,朕是说过要立你为后的许诺,可连你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不是么?非是朕在逃避,而是朕自信这么多年的心意,你当已早早都了解了不是么? 任何人,这事若换成任何人想必都对朕构不成伤害,因为这种权利朕从来只给了你一个人。而这就是你,朕最珍视的人,苏少衍……你竟也欺骗了朕。 或者说,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在报复朕。 这一瞬,李祁毓居然觉得自己心中不是痛,而是空,空的仿佛如北烨东边的海被晒干了不剩一滴水。 而此刻李祁毓霎时阴沉的面色在钟庭翊眼底一览无遗,嘲讽似的,他拍拍李祁毓的肩,苦口婆心的再接再厉:“不过说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身边那根的羽毛,若不是这女人,我又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掌握你们所有一切?” “你说什么?!”李祁毓倏然腾一声站起,对着钟庭翊的黑瞳骤紧如针尖。很好,真是再好不过……这接二连三的背叛。 如果说先前的话是被一根银箭钉入心脏,那么之后的话则像是银箭在被人生生拔除后才发现原来箭簇上还长着无数锋利可怖的勾刺。 一经抽离,便是动骨伤筋。 “李家人还真不愧是李家人,连狠心这点都教人这么的鞭长莫及。不过说来也是,像你堂妹这样的美人,我还当你多少会有点印象。” 颜羽……果然是她,这个自己从不愿提起的名字。 “你啊,就是太宠他——”附耳的刻薄一如铁弦将心腑鸣奏,一而再再而三触及这人未曾爆发的底线,钟庭翊终究说不上这事谓何心态。 他走至李祁毓身后安抚似的环住李祁毓的肩,声音低磁的仿佛令佛心也为之着魔:“我只恨当年那一戟没刺更深,没能一次刺醒你。” “如今你知道一切,还要拿回解药么?”他吻上李祁毓的耳垂,问。 “自然,朕还是那句话,他的生死,只能由朕决定。” _ 钟庭翊这一出贼喊捉贼,自然不可能仅仅为让李祁毓明白颜羽其实是他手中的棋子,更重要的,是在李祁毓答应条件后,钟庭翊开出了回报丰厚,甚至讲就其他任何人来说都确确是出一本万利的买卖。 春末的山崖间,气温总不时低回着一股沁骨的寒气,别有用心铺着厚厚的水濑地衣上,两具年轻的身体仿佛各自都有些粗暴。胸 分节阅读_54 分节阅读_5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5 前的一小缕发丝被对面人刻意叼在唇间,灰蓝底的瞳子有如深海般,逆着光泛出成片的浮槎,只是看着自己,就像第一次那么不让人自在的注视。 “阿毓,”他的手沿着李祁毓机理细致的颈项一路向下直到摸索到那绷紧的背脊,唇边忽而的就翘了起来:“原来东西是被你藏在这里。” “没看出来,你的胃口还真不小。”李祁毓也不动,只是任他对自己无礼,这一脸的盘计钟庭翊明白看在眼内,反倒微睐起眼不予他计较,原本凑近的身子且是贴紧了些,“我记得那时,你可是一脸享受的很的模样……那小子,果然满足不了你。” “呸,别把谁都想的和你一样龌龊。”李祁毓顺势钳过他的下颚,略长的眼角挑起来,目中尽是逼人的戾气:“少衍他不是好人,难道你是?” “一股子酸劲儿!”钟庭翊一边笑着,手势骤然发力,刹那间,数道锦帛撕裂声仿佛因受不住过激律韵而赫然崩断的琴弦,随即,紧贴内衫的薄韧物什也应声而出。 一卷明黄,铺展开是多少出写不尽的腥风血雨? 『传位李祁毓之燕次昭和君亲笔遗书』 这个在不久前才刚刚交到自己手上的东西,自己甚至连内中究竟有多少个字都未数清,居然在这么短时间里又要转手他人了么?李祁毓皱眉,钳过对面人下颚的手不知觉的开始凶狠,此时却见钟庭翊十足地痞样的扬起遗书果决往身后一甩,同时身体前倾,以唇瓣一堵这人不再老实的开合: “怎么不藏在这里,你是怕我胸袭?”钟庭翊伸手转而忽按向他的心门,指尖没料得被一硬物不舒服的绊住。 一瞬的停住,对面人颜上一时风云万变。 “不许碰它!”李祁毓黑面喝住。像很快猜测到那是什么,钟庭翊面色一僵,着实面色比之李祁毓更不见得好看,而手指则是用力扯住李祁毓那根从不曾取下的玉骰银链半天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至于说李祁毓亦是如此横睨着他,仿似较上了劲。 “你给过他是不是?”钟庭翊忽然问。 “没有的事。”撇过脸,李祁毓否认的彻底。 “为了他那么个小白脸,你竟……”钟庭翊冷哼一声,霍然站起身隔出数尺:“你当知现今燕次保皇派同保幕派斗的厉害,再有明仁君一向昏庸无能,纵另一半的虎符系于你身又如何?以你北烨现今实力,当真能一举夺下我燕次?李祁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我来,一为销毁遗书,二为停战协议。”钟庭翊对视着李祁毓的眼,是那样的热烈又危险,停一停,他忽的掀开地衣一角,且见那山层凹陷处一方沉香锦盒朴拙之光隐隐,不曾想东西居然是藏在这里,他呵笑一声将东西掷给对面李祁毓,他的声音不高,表情也像是老朋友在交谈旧事,但说的却是: “我不会死心,但我会让你死心!” “那好,朕等着,”李祁毓也起身,言罢一整衣袍,“不过庭翊,你也给朕记清楚,从朕手上失去的东西,朕会亲手夺回来。” 旋即一掀厚毡,自数百丈的山崖纵身跃下。同一刻,他的嘴角也浮起了一丝笑,只是很淡,淡的很快便消散在弥漫的雾气里。 说到底,又有谁明白,他的轻功……其实从未在苏少衍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6章 李祁毓从南面回来时实际上多少还是有些狼狈的,但好在李祁毓这人习惯了在他人面前不言苟笑,所以大多数人也猜不出他此刻究竟是怀了怎样的心思。 但就事实而言,这一次的率师南征准确讲也并不能叫兵败,因为事情还没开始,所以也就无所谓结束,再加上此次兵行极为保密,故而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曾知晓,虽说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李祁毓回来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急匆匆去苏府见他的少衍,屏退了其他人,他立在床头,看着躺在软床的人是一副仍旧昏迷不醒的模样: 这就是他的少衍,分明的刻薄且精于算计,但偏生了一张骗人的脸,甚至有着比女人还长还安静的睫毛,就这么垂下来,更衬着眉间的褶像是高明的画师刻意落墨的一道悱恻。 于是想上前抚平,谁想手终究还是顿在了半空。 闭上眼,要对自己说多少次的义无反顾才能换得一句心安理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倾尽了一切所有想去关爱、保护的人,到头也还是……骗了自己。 怎么可以这样? 他不能理解,在他的所有逻辑里,从来就没有苏少衍会背叛自己这样的词条,至于以后,也更不需要添补。 可事情就是这样真实发生了,他攥紧右手里已经开始发烫的青瓷瓶,心底的凉意自足底腾起:那是终这一生都不曾有过的犹豫。而那时的他并不知晓,如果彼时能多狠一点心,之后便可以省下多少的故事。 但现在,在他还未来及做出任何反应时,他便听见对面对面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一片薄且刃的蝉翼,一瞬间的迟疑,便已空门尽失。 连翻身都选的这样合适,他的少衍果然就不是什么好人。闭眼,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拥这人,这连每一寸骨骼在哪里都清楚不过的身体,以及惯了闻嗅的如同秋雨的体香,都如何能教人抗拒? 谁叫他就是比重视自己还重视这人,他能骗过全天下的人都没有办法骗过他自己。低头封住怀中人不安的唇,旋即抵上这不懂抗拒的舌,将药丸一点点推入。 很苦,但他认了,就算是砒霜,他也只好当是蜜糖。 “少衍听话,吃了药就没事了。”他睁开眼,像那个夜晚第一次拥住这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样,他记得当时有月光从窗格透进来覆在少年清澈的眼上,像是一汪青碧的水,时光荏苒,唯一不变的,也不过彼此还纠缠着的命运。 他抚着怀中人的脸,容色淡极:“少衍,别怪朕,总是你先对不起朕的。” 屋外夤夜如寂,终究也是这样,过往一逝经年。 _ 重光三年的时候,苏少衍从花冷琛口中听到说李祁毓打算给太后鸢尾庆生。自打自己病好不久,他和李祁毓的关系就变得极其微妙,他形容不上,只隐隐觉得,李祁毓看他的眼神,已不复当初的宠溺。想苏少衍多聪明一个人,自是明白情深不寿的道理,既他李祁毓已经如此,那他苏少衍便睁只眼闭只眼权作了逆来顺受。只偶尔见缝插针的来几次明示暗示,也到底套不出这人的任何话。 但一件事的发生,让他觉得定然是和李祁毓脱不了关系。那就是在他恢复之后的两年里,他再没见到过颜羽,虽然在这期间他不是没曾托人到燕次打听,但总没一丝一毫的消息。直觉告诉他,也许这个他曾在意的女子是不会出现了,可他就是不肯放弃。 因为放弃了就等于承认,他还不想承认,起码现在不想。 从侧面,他了解到当年李祁毓为了自己不惜亲下燕次只为取那一颗的解药。但对此事,李祁毓似乎压根不愿提及,又或者说每每当苏少衍因此表现出心中感激,李祁毓的表情就会变成他不难以形容出的或讽或冷。 于是苏少衍也索性再不贴这冷板凳,干脆不问了事。只是一件事,苏少衍还是敏锐嗅出了火药味,那就是在李祁毓还是懿轩王时,曾创有影卫组织「幽啼夜判」,而自己则分管其中之一的离部部众,就在不久前,李祁毓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利用了一小部分的离部部众在调查颜羽下落于是匆匆赶来,各方言辞倒也不明说,只是冷着脸含沙射影,让苏少衍听罢委实一阵心惊。 虽说罢这人向来有挑自己刺的毛病,但这两年,实在愈发分明太过了。浅白些说,这事儿搁以前还可以解释为是这人占有欲太强在作祟,而现在……已是不在苏少衍可解释的范围内了。 日子不咸不淡的挨着又过了月余,此时已近十一月,雍州不比南方,节令过了白露,这天就一天凉似一天。 不日前,苏少衍收到沈殊白从大燮寄来的一批花色做工极是上乘的蜀锦,观之色泽大都富丽鲜艳,想来多为给他各处打点所用。苏少衍嘴上不说,但这人多年一份心意,很难不让人不动恻隐。这日他新挑了匹孔雀蓝的锦缎相赠官场之人,客套一番后回到苏府,前脚堪进屋,后脚便得到个令他脊背为之一寒的消息: 难怪他这几年他费尽心思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原来早在两年前,颜羽就已被李祁毓秘密杀害了。因着这事儿绝对机密,所以纵使他真金白银的花出去打探,也难得一丝有用的消息。 “莫非,这事情你可核查清楚,定不可能再出岔子?”苏少衍一脸面色如死的对上眼前少年的脸,这名名唤莫非的少年不过十六七上下,瞳仁清澈而乌黑,很有几分云离少年时代的模样。除此,更是他在两年前收养的孤儿。 “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因为透露消息的人正是当年执行任务的坤部贺新泰,半年来莫非为了找他,实在是……”停一停话也不说尽,看着苏少衍的一双瞳却是热了起来,“主人对那名姑娘,真是有时候连莫非都开始嫉妒,还好……人死都死了。”他握紧拳单膝朝苏少衍跪下,头仰着,使得略厚的下唇看来愈显倔强:“莫非今生被主人收养,就今生……都不会离开主人!” “你……” 还不过是个孩子啊。这让苏少衍不知何突然的就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也是同样的单纯,同样的义无反顾。 但恐怕现在的少年还不清楚,在这个世上,除了时间,又有什么真正可以永恒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7章 李祁毓的家宴,苏少衍作为宾臣前去实属寻常,但这一回,众宾客中却是多了一个人,一个人苏少衍看罢但觉心口就再不那么舒坦的人——一袭银月衣衫的陆容止。 是娈宠也好,是佞幸也罢。这个人实实在在比他放得开,比他做的绝。什么苏家,什么颜面,什么寡廉鲜耻,这都是他苏少衍所要顾及的,换成那陆容止,通统加起来也不比得李祁毓对他说一句好听话来的欢喜。 把自己的开心难过都写在脸上,虽是省去了过程中让人猜想的空间,但这样未必就不比自己精明,换做别人自己或许还不好解释,但起码对他李祁毓,苏少衍还是清楚的,除了自己……这个人是断然不肯多花时间的。 当然,那些都是以前,面对现在的他,自己如何还能再天真? 人总是如此,可以一再单纯,却不可以一再天真。 更何况,那人朝夕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生的九成九像的人?一个甚至比自己还像他心目中的那个自己的人? 他不认输,但亦不想自欺欺人,他冷静也清醒,何必呢?他苏少衍始终不可能也做不到像个女人一样争风吃醋。 从前他爱这堆危险而热烈的火,但现在,他早有被这堆火焚毁的觉悟。那名女子,是他苏少衍今生不能再守 分节阅读_55 分节阅读_5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6 护,不论因何缘故,在他知晓颜羽之死后的今天,就决定了他再不可能对着那名台面上墨瞳深深,倾杯一黯日月的男子还怀有当年的心境。 失了半瞬的神,才知已失初心。 很多错,一旦种下,就会渐长成篱笆,成为人和人之间的隔阂。 “苏卿不喝,难道是怪朕的酒不够好?”墨瞳男子沿着台阶而下对他举杯,六角宫灯俜停摇曳,将男子襟袍前绣有的五爪的金龙衬的一时明暗,苏少衍看清那是尾绣工繁复的驾云腾龙,画面栩栩生动,一时只教人辨不清何谓真,何谓幻了。 “不喜欢,朕还可以换。”近,已经很近了,李祁毓的酒樽眼见着就快要碰上苏少衍的,却见他倏地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看着那脖颈绷紧的线,李祁毓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苏少衍第一次为他醉酒,那时苏少衍穿着身湖绿的袍子杵在林子里,夏风徐徐,吹的四里很有些应景的情致,走近了看才瞧见他双颊泛起的红,明明一副喝高了的势头,但就是静静的,也不闹。 岁月真远,一瞬间,李祁毓觉得很想笑。 “臣岂敢。”比了个已尽空杯的姿势,苏少衍对他露了个不算是笑的笑。不过一道弧而已,偏又让这张自己分明钟情的脸透出了些分明寡情的味儿: “皇上的酒,臣就是再不喜欢,都会饮完。这毕竟是臣……自少年始就对您的承诺。” “苏卿是在对朕不满?”当着不少宾客,李祁毓一伏身,就这么唐突地擒住他的下颚,仅一瞬的对视,墨瞳仿佛在其中看见了某种让人不悦的物什,倏忽便是松开。 “苏卿醉了,来人,扶苏卿到朕的「撷隐斋」歇息。” “皇上,这……”身后小黄门搓着手一脸为难,“内臣不可留宿宫中的规矩……” “朕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是,遵旨!” 一定是故意的让自己难堪,苏少衍闷头又倒了樽酒一口闷下,“皇上,其实这几年,臣的酒量……” “苏大人还请小心些,苏大人!”身子被半推半就的几名小黄门扶着就要往内室里拐,苏少衍回身,不料想就对上陆容止一双妒火中烧的眼,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总是这样的沉不住气。 _ 躺在「撷隐斋」的铺着锦绣云被的软床上闭目眯了一会,待那恼人的小黄门均已离开,苏少衍这才起身下地,也不过喝了两杯,头脑就开始有些迷糊,索性推开门打算去庭院吹凉风散这一身酒醺味儿,这厢堪堪推门,迎面便又对上那双墨入飞鸿的眼。 “要走?”随即而来的李祁毓动了动唇,倒也没拦他的路,夜里四下无人这一声唤,苏少衍且是惊了惊,面上刚镇定下来,才后知后觉刚那声是质问多过参详了。 “臣回苏府。”苏少衍淡声开口。 “朕听说卿收养的那个孩子最近回来了。”李祁毓盯着他避开的眼,顿一顿,又道:“卿心里藏着事,不打算告诉朕?朕记得,卿从前可不这样。” “臣不敢劳烦皇上大驾,”苏少衍抬头望了眼天色,旋即对李祁毓拱了拱手,“已经这个时辰,臣再不回去恐怕今晚莫非又会对臣使脾气……”言罢向前迈了两步,步行虽有些虚浮,到底武功底子摆在那还不至于跌倒,李祁毓见况心底瞬地一抽,勾唇冷道: “看来在卿心中,连朕的位置都要比那孩子靠后。”话甫落,倏地一将苏少衍拉回怀内,再一低首,已将人截到没有退路。 “苏少衍,朕好久没碰你了。”垂目,他看着清浅的月光凝在苏少衍被酒湿润过的水色唇上,一阵的心神动荡,伏身啄上一口,随即而来的熟悉感不设防的直窜上天灵盖,瞬间的光阴,仿佛前尘往事皆被一股脑的全冲了出来,遏制不住似的,于是只好咬住苏少衍的唇,极用力的,像以为如此就能抹去两年前得知的一切一样: ——“孟御医,苏卿一直经你诊治,所以对他所中之毒砃息,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臣……臣知罪,罪该万死!当年若不是臣一家老小受苏丞相庇佑逃过一劫,臣恐怕也……也不会有今天,臣只是……” ——“所以连向来清正的孟卿家也开始徇私了?” ——“臣知罪。实话说那时臣替苏大人诊脉时就已觉出异样,但观苏大人这一路拖延似是故意……” ——“故意什么?说下去。” ——“故意让皇上揪心,臣知苏大人对皇上情谊非比寻常,皇上您另结新欢……臣是眼看着苏大人这一路成长,臣心中又何曾忍心,皇上还请明鉴啊。” ——“呵,被你这么说欺君倒成护君了。孟九龄,难怪当年少衍会选你做太医院的暗桩,果然以少衍的眼光,实在是……呵,你怕什么?怕朕杀你?放心,朕不会杀你,杀了你,以少衍之心思必定起疑。” “皇上玩够了,就还请放开臣。”苏少衍对上他的眼,眸中一闪而逝的亮光倏地打断他纷乱的思绪,李祁毓扳过他的肩拥的更紧,双唇在他的眼尾半寸住停住,“朕不准。” “皇上说的是,因为您是君,少衍是臣。所以臣做错是活该,颜羽莫名失踪也是活该!” “不要再跟朕提那个女人!”李祁毓突然暴喝一声推开他,“苏少衍,这是通敌叛国,你知道不知道朕当初若不是为了你……”话到这,李祁毓才突然像记起什么般顿时噤声,猝地,他用力将苏少衍一把推入房门内,随即一脸不善的带好门闩。 “朕就坦白跟你讲,你就是恨朕也无所谓,朕就是不许其他人碰你亲近你,更不许你碰其他人亲近其他人!如果你够胆勾引,朕就有一个杀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李祁毓,你个疯子,你,嗯——” 粗暴的动作,也只有在强要自己时才会和当初一般的任性冲动。苏少衍被他按在黄花梨的四人圆桌上强迫交吻,李祁毓似乎总爱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其实这样又是何必?说白了无非是占有欲罢了,人之唇舌相亲代表心中爱意,如此又何必以这样一个假象一次次刺激的自己,让自己觉得好像是真的?苏少衍极力推着身上人,心念一时翻涌。 居然连这样都可以有感觉,一时间,他只是觉得恨,曾经,他花了十年光阴去爱这个人,但现在呢?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他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曾经的他可以巧舌如簧舌粲莲花,可是现在……他真的连一句话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也可能,真是他太贱了。毕竟那时的他曾那般费尽心力的去为这个人做尽恶事,即使他明白有时候不是为与不为,而是为与如何为的区别。既然终究善恶有报,那为何第一个死去的不是苏少衍他自己? 漆黑的房屋里,他就这么被李祁毓一直吻着一直想,直到腹中忽然一个反胃,混着胃液的酒气登时直冲喉头,吐开了。 “故意不让朕亲你?”李祁毓被激的一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惨白的脸:“那么苏少衍,你会后悔。” 而此时,没有人留意到不远处那个穿一身银月衣衫的年轻身影,更没有人知道,这个原本不可能被宣之于口的秘密,即将因此揭开。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8章 苏少衍在李祁毓的注视下足足吐了三盏茶时间才停止,从前,他从未这般失态过,至少在李祁毓面前没有,他不知道今天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甚至在吐完还记得拿袖口擦了擦嘴唇,睐着眼对李祁毓扯了笑,道,皇上您现在可以开始了。 很好,很奏效,于是李祁毓果断被他气的炸毛了。 李祁毓瞪他眼,起身拿过身后摆凉了的茶,才押下一口,这又匆匆放了回去。这涩口的葛根的味道……原是先前让那小黄门端过的醒酒茶,也难怪这人胆敢当着自己面装疯卖傻还……敢情茶端来了愣是压根没动一口! “朕不会跟个醉鬼计较。”隔着黑漆的夜,李祁毓扫眼被自己弄的衣衫凌乱的男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横躺在桌上,唇勾着,眉角眼角刻意的一万个紧要。 李祁毓脑中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那一刻,他发誓自己是很想一巴掌搧醒面前这人,他的少衍,竟从几何时起竟也变成了如此烟视媚行的模样啊! 他紧了紧拳,理智在片刻后还是变成了将人横腰抱过的动作,嗯,居然已经开始有些重量……果然是自己这么久没召见的缘故吗?想到这,他倏地一阵心悸,搂着苏少衍腰际的手臂也不自觉收紧。 “就你这么个模样也想勾引朕,呵,苏少衍,你还真是……” “活得不耐烦了么?”不去管这人落在自己面上的撩人发丝,苏少衍替他将话接下去,清澈的湖瞳转向一边,索性否认到底,“臣是从未想过勾引皇上的,哪怕是在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哪个时候?还是说在燕次那个时候么?话堪毕,心头一阵无名之火蹭蹭的就是窜个不停。他抿了抿唇,也不去看苏少衍那分明清淡,又分明坏起来不偿命的脸,只是道: “朕知道,你又在故意气朕,朕不上你的当。”李祁毓将头仰起,走的大步流星,“苏卿放心,一阵朕亲自会替卿好好洗洗,卿不记得的,朕都会通通替卿记起来。” 一声轻笑,从来非是不清楚这人的软肋在哪里,不过是不屑用罢了。苏少衍一手搭上李祁毓的肩,一边故意往里靠了靠,“呵,那少衍恭敬不如从命。” 一逝的吃惊,李祁毓自是瞧不见怀内的人渐弯起的唇角。 _ 皇家的浴池,自是寻常百姓家不可轻易比拟。白玉制成的莲台中,暖云蒸腾缭绕,四股水流经由四角上雕工各异的螭龙口而出,仿佛裹着层水光的离离月色,缓缓推动螭口中衔有的明珠。 很快,苏少衍便被这水汽弄的是一身湿,想李祁毓一路抱着这么个大活人,自然也是一身湿。 李祁毓将他扶稳,顺手替他脱去外头沾满污渍的外袍扔到一边,道:“这「莲汤」,除了你,朕还没带第二个人来洗过。” “那是臣有幸。”苏少衍勾着唇任他替自己摆弄,满眼满眼的都像是故意让面前人不自在:“横竖这么大的地方,皇上您一个人洗也洗不完。” “朕听说,醉酒的人都爱嘴硬。”先替苏少衍脱了个差不离,再替自己脱了个差不离,李祁毓上下瞧罢觉得都还满意了,这将人和自己一并带入池中。十月的天,「莲汤」的池水早被调的极为舒适,饶是苏少衍体质原就惧冷,现下又如此坦诚相待的折腾了番搁下水,纵池水已有些深度及暖度,但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还冷?”皱眉,李祁毓也不多想就是环过他的腰走来,圈紧,“卿胖了些。” “知道么,朕后来试过很多人,包括容止,但让朕念念不忘的还是……”俯身附耳,言辞刻意恶劣的对这人道,“苏少衍,因为朕恨你。” “放……”感觉到这人喷薄的怒意,苏少衍面色一白,忽然本能的就要离开这个怀抱 分节阅读_56 分节阅读_5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7 ,即便,它很暖,但也,很危险。 “如果朕是你,朕会认命。”猝不及防一口咬上怀中人的肩头,借着水的润滑,李祁毓倏是一个挺进,就势要刺入这人熟悉的幽深,熟料竟因太紧停在了外缘,李祁毓面色一僵,搂紧苏少衍的腰又是一刺,没有开拓,他只想狠狠惩罚这个让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就算,他的疼其实并不比这个人少。 “朕恨你。”他用低沉的声音继续,他发狠的禁锢着怀中的人,不让他脱离自己的怀抱,剧烈的疼痛,让苏少衍一时只想挣脱,然而只是一瞬,苏少衍便改变了主意。他侧过身,偏头向李祁毓最敏感的耳廓处亲吻而去,他的呼吸很轻,如同万千蚂蚁爬在湿腻的肌|肤上。 简直无法让人抗拒。 “你……” 片刻的惊诧,到底改变不了苏少衍此时的心思。没有人回答,李祁毓的耳廓已如红云镀霞,原本,他就是没存何怜悯之心的,因为他恨,不单恨这个人的不坦白,更恨这个人对自己的不信任。 是,也许有些话他的确说的不够透彻明白,但换成谁又不会这样想呢?他身边最强的智囊的苏少衍,不能理解他的用心也便罢,居然还开始怀疑他对他的诚意。 他将全部的心给一个人,结果他错了。 那个人,原来从开始到现在在意的都从来不单只是一个自己,这让他如何不妒,如何不狂?他是个男人,更是个雄踞一方的君主。 所以他没法忍受,因为在他李祁毓的观念里,爱和喜欢是,如果你爱花你会给它浇水,而你喜欢则会摘下它,但对自己而言,就是拔出它,然后把它种在自己的花盆里! 不论错对,也不怕越描越黑,因为就这是他李祁毓的人生宗旨。 “臣还当皇上是良心发现了。”报复似的,甚至话音里还飘了丝笑,已被李祁毓折腾的七晕八素的苏少衍倏地恶意在李祁毓胸前狠掐一记,险些让李祁毓没直接喷射出来,这个家伙……李祁毓敛眉,墨瞳不由激荡出怒意: “苏卿,你是一定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朕说话么?” “臣不过是……就事论事。”输什么不输嘴上功夫,苏少衍斜挑唇角,故意弯的勾人,“左右是皇上想要,臣又岂敢……唔……” 摆明了这人就是一心要恼怒自己,奈何这人的身体是惯了和自己契合,又一记的挺刺,让许久不曾碰过这人身体的李祁毓顿时血脉扩张,一时仿佛灵魂脱壳到了南山外,誓要让人欲|仙|欲死。 不够,还远远不够。 这如同登峰造极的快感,是换做任何人都不可与之比拟。 从前从前,没有哪次他是舍得这样对待他的少衍的,但是现在,他却宁可被这浓郁的爱火烧死自己和这个人。 他是疯了,但也要拉着这个人跟他一起疯。 显然,一面的苏少衍也早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不去顾及已然裂开的伤口,只是分明刻意的用身体取悦李祁毓来手段低级的惩罚自己,苏少衍环上他的肩,身子已不自觉有些绵软,还好……这人的手臂还依旧紧实。 依稀中,他感到一个温热的物什贴上了自己的唇瓣,如同探索般扫过牙床,很谨慎也细致,就像那个时候在燕次,那个人第一次亲吻他,是装出来的霸道,以及真真对待时的小心。他没忘,他只是刻意不让自己回想。 因为一想,眼角就开始酸胀,因为一想,就更加让他认清究竟何谓现实,何谓往昔。 毕竟在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多么用力的想要在一起啊。 少衍,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抬头,看见对着自己的一双墨瞳深深。 应该动摇么,在这种时刻?苏少衍伸手想去触他的脸,却在下一片刻僵住,只因他看见那墨瞳渐凝成一片月牙,如刃,更如锋,那个人说: “苏少衍,你这种把戏,也就是朕才会一再上当。” 是如此,原来是如此,苏少衍垂下眼,没看见一池惊心的红。 比痛更痛的是什么? 是忘了如何会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9章 重光四年,五月,汶河泛滥,澶渊决口。 河口长官十里加急派人上报朝廷,是夜,紫寰宫上下挑灯商议对策,议事房一时人心惴惴。汶河出西南掖山,蜿蜒盘踞数千里,东流至瀚海,乃是北烨最大的河流之一。 汶河之乱,古已有之。虽自太祖帝始便在中央设水监,地方各处设河渠司,掌管河渠、堤堰事务,而历年来朝廷也对修缮河堤、堵塞河道等拨发款银,但层层剥扣下来,最终到手真正用于汶河的治理的其实也都所剩无几,故而,收效实在甚微。 如今新帝上任,汶河泛滥便成了首要处理之棘。 但令人意外的是,在一片论不出结果的纷纷议论声中,身为从二品光禄大夫的苏少衍意外的主动请缨巡查水情,并言道古时典籍大多只是记载治河的道理,却没有提出具体的治理方法,使后代负责水利事务的人没有可供考察的依据,自己经由多方求访咨询,仔细对照官府公文,终于写成一份『河本经』。内容虽是纲要,但亦足以让在场众人侧目。 当着众朝臣的面,李祁毓看着他的目光几番明晦,终是点头应允。 而那时的苏少衍不会清楚,此行一去,已是山高水远,天苍地阔。 _ 邢州城的雨,已经连下了十八天。 湿冷的空气凝在雨丝里,湿嗒嗒的,吸一口都觉肺也跟着潮腻。四十八骨的素白伞收下来,雨丝便顺着伞骨一路滑到鞋面上,苏少衍蹙眉看了看,才知原来早连这鞋面也已经污浊了。 骆大人还在一旁等自己。 对面便是据说邢州城排第一的青楼「莺莺馆」,这是他们来邢州的第一天,因着暴雨耽误行程,故而其实已是邢州城的州官在莺莺馆为他们备下的第三日宴。这典型一副的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派头,苏少衍心中一声冷笑。 莫非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头,替他拎着伞,乌黑的眼微眯着,仿佛没在看人,苏少衍曾数次让他改掉这个坏习惯,但他总是前头说了后头忘,这让苏少衍很无奈。莫非今日穿了身那时沈殊白送来蜀锦余下料子做的靛紫衣袍,明明都是让师傅专门量过的,如今看着…… 苏少衍摇了摇头。 一个至多称得上眉目端正的孩子,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人的醋吃的究竟从何而来。 退一万步讲,他或可以怀疑自己的任何,却怎么能怀疑自己的品味啊? 步入莺莺馆,一股浓郁扑鼻的脂粉香还是让苏少衍面色瞬了一瞬,这邢州虽不比皇城,但寻乐子的地方却不见得相差不少,举目处但见软帐弥漫,红烛飘摇,环肥燕瘦鱼贯穿梭,倒真真是处消磨人意志的温柔乡。 “杜老板,我们开始说好的,晚晴姑娘今夜归我胥某,你如此待客,也不怕……” “胥公子息怒,您也知道在我们这点晚晴姑娘的人没有一百也有……” “喂,楼上的,你干什么?!”身后莫非突然大喝一声,苏少衍身形一滞,那还冒着甜气儿的果子酒便擦着脸颊直滑下肩头,目光又在莫非脸上住了住,这才望向莺莺馆二楼: “哟,这不是苏贤弟——”楼上的声音突然改口,那是种极少有的存在质感的男音,并不如何低,但却异常具备吸引力,简直就能说得上老少咸宜,男女不忌。 是胥令辞? 他怎么在这? 苏少衍顿时觉得头大,说起来,苏少衍平生还真有三怕,怕水,怕花冷琛的冷笑话,还怕听见胥令辞这把迷死人不偿命的嗓音。 是的,就算是他苏少衍是个男人都忍不住的要说:楼上那个男人,你最好别再给我出声了! “道歉!我要你给我主人道歉!”但可惜,他身后显然品味低下的莫非是压根不吃胥令辞这套,一双乌黑的眼瞪的老大,一副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冲到楼上跟胥令辞干架。 说起胥令辞,确确称得上苏少衍平生见过的最风骚的男人,是的,是最风骚,且没有之一。抛开他那成天爱打扮的一副轻浮相的衣着不说,单论这扎眼的彻底的长相,就是人群中瞄一眼都知是惹一身风流债的典型。 想罢苏少衍的头略略疼了那么一疼,接着不厚道的捏了把汗。 “喂!你,就你!别以为认识我家主人就不用给我家主人道歉了!”莫非嚷嚷的很大声,引的四周的宾客皆往他们的这个方向看,奈何苏少衍对成为人群的焦点实在没多大兴趣,向一旁杵着发愣的工部尚书骆子显干笑笑拱了拱手,一把拽过莫非,径直上了二楼。 “他都好意思泼酒了,主人你干嘛不好意思骂他!”莫非脸涨的通红,苏少衍扫眼了他,方朝胥令辞略一颔首,“莫非他年少气盛,实在唐突胥先生了。” “苏贤弟还是这般会说话,可惜了这身顶好的蜀缎——” “莫非你先在门口守着,我和胥先生有事商谈。” 不情不愿拖出声鼻音,莫非那声哦很快消失在门栓带上的那一刹那。 _ 莺莺馆的待客厢房布置的倒是难得的素净明丽,更重要的,此处的隔音效果甚是不错,就是比之雍州也不见得输多少。这也就正好能解释为何连此地的州官都会将会宴宾客选在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了:一来么,方便谈事,二来么,更方便办事。 胥令辞从房内取出了个包的严实的圆筒白瓷罐推到苏少衍面前。瓷是上好的汝窑冰裂纹瓷,方正托在一个垫着红绸的乌木盒里,说不上多雅致,但也讲究的紧。 苏少衍皱了皱眉。 想自己半月前惯饮之茶见底后,便派人出去寻了些来替,可惜屡屡觉得不如先前滋味,几经周折只得作罢,为此事,苏少衍还颇郁结了一段时日。 “这雀舌茶,总是谷雨前摘采的最好。”胥令辞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背上,低声啧了啧,“要我说你俩还真是,一个似浓茶,一个似淡酒,就不知这究竟是茶醒酒呢?还是酒醉茶呢?” “少衍不知,明灯暗浦的上封大人几时也开始八卦起来了?”苏少衍且笑着,几个重点的词汇咬的很轻,只刚刚好能够飘到对方的耳朵里,这般说罢,手上动作也不停,闲闲旋开瓷盖,又凑近闻了闻,倒是比毛峰雀舌馨香清高不少,想必应是金坛雀舌不错。但又听说金坛这地方最近莽寇闹的厉害,再想是北烨境内,实在难为这送茶的有心人了。 “别的且不说,单论玉封座对苏贤弟这份情谊,我看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胥令辞眯了眯眼,看苏少衍目光在自己脸上溜了小半圈,忽而的勾唇不语。 “不错,此次我的确是刻意在这邢州城等你。”胥令辞终于打算说归正题,故意咳嗽声走来 分节阅读_57 分节阅读_5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8 苏少衍身边,附耳低道:“殊白说,想你……”似故意停了停,好从侧面将这人眼里日升月坠的光影瞧个清楚:“……替他除一个人。” 些微的迟疑,苏少衍的面上很快复归平静,曾经的曾经,他欠过一个人很大一份人情,但这份人情,那个人却从不肯轻易正面讨还。他挑了挑眉,正对上胥令辞的眼:“连「上封」都无法避免介入之事,看来,是很棘手了。” “我可以考虑做你「茧」,不过,酬金得是五五。” “你知道,我已很久不亲自动手了。” “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值得你亲自动手的人。” 是如此,也不过是如此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肯为自己死生不计,连同那个风雪夜中对自己说不是每一只「茧」都能找到他的「灯」,「灯」死了,「茧」留着还有什么用的背影一起,一并烟消云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0章 苏少衍想不到沈殊白要自己除去的人是明灯暗浦的最高指挥,那个甚至连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最高领导人「不系舟」江如晦。胥令辞说,其实从两年前沈殊白就已经察觉到江如晦有可能和公子襄秘密勾结,直到三个月前,沈殊白才拿到了不系舟确凿与公子襄秘密合谋的证据。 想当年,蜀东私盐一事,沈殊白由于沈成公身边爱姬权妃的极力游说,致使并未打击到公子襄这条毒蛇的七寸处,这才有了其死灰复燃的再一次可能。而明灯暗浦,作为他多年辛苦培植的势力,居然到了关键时机胳膊肘往外拐,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见,不论在什么场,都没有永远的敌对,只有永远的利益。 苏少衍很明白这一点,而他帮沈殊白也决不是仅仅基于彼此是朋友这一点,即使他没办法如他对待颜羽一般,将那声发乎情止乎礼说的斩钉截铁,虽然他清楚,有时候越是留白,情感就越是弥足深陷。 胥令辞告诉他,江如晦作为一根老油条中的老油条,平生最爱的爱好就是爱逛倌馆,尤其爱那模样细致气质温文的。于是苏少衍听罢两条秀丽的眉毛果断抖了抖,说,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去色诱?胥令辞将袖一拢,撇嘴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苏少衍很为难,苏少衍很无奈,苏少衍很苦逼,你让他使点子出计谋,他可以,你让他易个容搞搞暗杀,他也可以,但是你让他去色诱……而且色诱的对象不是他那个本就俊的二五八万的李祁毓,摸着良心说,这事儿办的实在太过铤而走险。 于是苏少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句,令辞,做人要厚道。 好在长一副人善可欺脸的苏少衍到底不是什么随意放人鸽子之人,既答应了胥令辞,那么他就必会守此承诺……哪怕,干的是色诱这档子破事。 论模样,苏少衍说来其实顶多算得个上乘,只是实在耐看的紧,往往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看第二眼,用沈殊白的话来讲,就是越看,就越忍不住的想要把他据为己有。而如果换做李祁毓,则是心动不如行动,连想都不用带想的。 综上,提供了苏少衍委实是个祸害的无限可能。 但目前的问题是,苏少衍作为皇上钦点下河口巡查的特使,这张脸实在生的太有辨识度,但又考虑到江如晦一双眼必然是油锅里炼过的,假若用易容术,被揭穿是小,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未可知的整个明灯暗浦的反扑是大。 故而苏少衍凝眉忖了一夜,心上一计。 _ 和莺莺馆相对的是暮暮楼,也就是邢州城最豪华的倌馆。因着事先已花重金打通关系,精心易容过后的苏少衍轻而易举就以行之之名混入了这间南风馆。 十四岁以前,苏少衍还弹得一手好琴,可惜现在……七根弦,再加其上数不清的泛音,苏少衍虽不知觉涩了涩嘴角,然则抱着古琴的手还依旧一副鱼目混珠的镇定自若。 绕过小池,在这条迂回的长廊的尽头,就是那间挂着「汀芷」门牌的静室,那里正是不系舟所处的房间。 连寻美人做个乐子都必留退路,看来不系舟果然不简单。 苏少衍抬头瞧了眼今夜的月色,蒙蒙的,如同罩了层薄纸,看来就快要下雨了,他不禁想。 门咯吱一声推开,他将双眼隐匿在黑暗中,然后扬起唇角,今夜,他是清倌苏衡。 “听老板说你琴弹的不错。”漆画屏风前的男人,并不如他想象的眼神犀利,虽是难得的生了副好相貌,但眉宇间刻下的世故,总也不是说掩去就能掩去的。 苏少衍微略颔首,不卑不亢的淡声启口:“不才献丑。” 言罢遂然将琴架于案头,琴是桐木的琴,却不是极好的桐木琴,至于人么,江如晦的唇角一点点弯起来,琴音亦在同一刻响起。 《凤求凰》。 苏少衍奏的是早已备好的《凤求凰》。 当年沈殊白曾对他弹过一曲凤求凰,之后苏少衍寻人找来琴谱研读一二,实在感怀司马相如对卓文君之用心。 有情深,何怕没金句。 也难怪他会别有用心的选这个。 “对着我,你想别人?”江如晦的目光饶有所思覆上他的眼,堪押下一口酒,悠悠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不请自来如何?”琴音倏然一住,苏少衍仿佛早预料到会发生如此似的,一挑唇,将颜上假面利落撕下,“在下雍州苏少衍。” “此次的巡查河道的特使——光禄大夫苏少衍?”江如晦将身体向前凑了凑,似挑衅又似调戏的朝苏少衍耳后吹了口热气:“难怪总听人说些苏大夫的坏话,原来苏大夫是这般模样呵。” “不过江某倒是好奇,不知苏大夫凭何本事寻到江某这里?” “不系舟可还记得当年的「双翼」?” “能让玉封座沈殊白亲自担保做「茧」的双翼,我明灯暗浦须弥台杀座十七人,你……”江如晦眼中闪了闪。此时但见苏少衍一声轻呵,衣袖中装有金坛雀舌的白瓷罐倏被他轻掷于江如晦面前,容色一拂,眉宇已是一派清朗之色: “玉封座的好意……还请不系舟能替少衍分心。因为少衍这一生,除了当今皇上,再不可能有别的念想了。” 一声再不可能有别的念想了,仿佛就此触动了江如晦心底最深处的某根弦,轻轻揉拨,余韵竟如千钧之力,江如晦起身向苏少衍的方向走去,他的手已触到苏少衍的脸,而他的眼却分明的透过苏少衍沉静的眼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在我年少时,也曾有一个人这样对我说过。” 一瞬的分神,一瞬的气息暗淡,苏少衍甚至还未看清他究竟是何时出的手,他只听见一声极轻的锐响贴着他的耳际擦过,如同夏末的子夜时分,翼动,风起,蝉鸣。 “是你。”江如晦看着胸口护心镜上薄如蝉翼的银簇,忽而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西南的窗格。夜色浮动的不安气息下,一条漆黑的人影如游龙般在活页窗上瞬息掠过。 肆笑低磁,无限放大在星霜谲诡的子夜中,确确是比胸口银簇更不值得人信任。 窗外,狂风忽而肆虐,缠在苏少衍腰间的软剑亦同时动作。 江如晦岂是易于之辈,揉身一躲,直抄壁上横剑而去,一击不成,苏少衍本应撤退,然则既事已暴露,索性截杀到底。 抽剑,反手,档格。苏少衍的剑术并不如想象的弱,究竟是曾干过刀头舔血营生的,真真发起狠来,一刺一抹皆是必杀之招。 何况他们此行任务的「茧」,更不是什么惯了省油的灯。 配合胥令辞招无虚发的袖里箭,不多时,素净内室的墙壁地面便被数蓬的须弥绽放的血莲覆满,仿佛受到莫名力量牵引一般,嗜血的气息甚至开始让莲开并蒂,莲生新莲。 三界业火焚燹,足踏步步生莲。 一豆莹蓝烛光猛的窜高,被鲜血染赤的古画上净水观音静静的注视着面前,交错的身形有如炼狱之怅鬼,金铁迸若星火,是颠倒众生的疏离,是翻覆红尘的刀戟。 「有禅无净土,十人九错路。」 一遍遍的,那耳畔传来隐约诵经声,远的如同来自彼岸浮屠。 募地,天边一道滚雷炸下,接连着雷电若斧,将天顶劈出数道裂痕,数刻之后,雨终于落了下来。 隐约中,苏少衍好似听到了那声颓然的“也好”,便被随即而至轰然的雨声淹没了个彻底。 随后而至的是自阴影后步出的胥令辞,他披一身的雨意很快冲淡了小室内的血腥,暗夜将他的身形衬得修长,苏少衍注意到他从袖口拿出白绸擦了擦手,嘴角噙笑,表情却是极自然的好整以暇:“知道么,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少年。” “这就信了?我骗你的。” 他走上前拍拍苏少衍的肩,顾自继续:“傻子,我怎么会给苏贤弟你有表错情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1章 直到后来的后来,苏少衍也不清楚这个人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谎言。直觉告诉他,搞不好胥令辞是他见过最不靠谱的人,甚至比他师父花冷琛还不靠谱,而实际情况是,在他还来不及纠结到底是胥令辞不靠谱些还是花冷琛更不靠谱些这事前,另一件事,俨如骤降的寒冰,将整一个六月的暑气吹散的无影无踪,甚至的,让他从心到身,都彻彻底底的如置冰窟。 重光四年,六月,重光帝李祁毓大婚,举国欢庆。 是刻意等自己走后才开始匆匆筹备的皇族婚宴么?故意将自己当面说一句恭喜的机会剥夺,就是他对自己仅剩的慷慨么?他想不到,也从来不曾这般想过,他只记得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端着滚茶的手抖了一抖,然后一个人独自出了驿站。 夜雨仍骤,不知不觉,他来到河口的堤坝边,放眼,是沛涌的汶河水,一浪紧接一浪的用力拍着横堤,像是河神宣泄不开的腾腾怒意,空气中都是浑浊的湿气,他带了坛酒,但一直没有喝,只是拎着,单手拎着,其实真正到这个时候,连醉酒都可以省下不是么? 他还很清醒,足够清醒,还知道撑了把伞盖过自己的肩头。 其实就算那个时候,在燕次…… 其实就算那个时候,他还是他的懿轩王…… 其实就算…… 但都过去了不是吗? 已经过去了。 他想自己并不是真正不知情识趣的人,也许就这样让自己离开,已是给了自己最大的台阶下。即使,他还想问,“纵然我为你下了地狱,你也会回过头看看我这块垫脚的石么?” 可他却问 分节阅读_58 分节阅读_5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59 不出口,更没有立场问。人总要学会知足的,横竖事已至此,他李祁毓已将事做至如此,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他唯有缄口,只得缄口。 就像面前这压抑着的汹涌汶河水,它们再不甘,也要受制于河道的形状。 如果他的命运也有形状,那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能自问,却不能自答。 也许是如此,有些事,便是消这一次,便消那几年,便是够本,便只能够本,若是还忘不了,就永永远远藏在心里头,就够了。 就够了。 _ 大抵人的悲伤是如此,一旦到某个限定的点,便再不能悲伤下去。更何况,在这之后的第五天,邢州城就发生了一件自建城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事。 重光四年,六月,汶河暴涨,逼近河口,侵凌邢州,其势万钧,终人力不抵暴雨,僵持十日后,州城破。 而淹城之时,正值防范最是疏松的子夜。 苏少衍这日好容易在莫非跑了几家药铺才买到的安神药下睡了个稍稍安宁,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莫非混在了他的茶中他也不晓得,只是饮完便觉一股困意,不时便就寝去了。邢州的驿站客房陈旧狭小,莫非就睡在他的邻屋,而莫非的邻屋,住的是胥令辞。 这几日,胥令辞似乎对莫非起了某些不当有的邪念,苏少衍原本没什么心情,岂料胥令辞隔三差五皆以一副风骚至极模样前来找自己顺便接近莫非,实在是瞎子都看的出来胥令辞不怀好意,偏生莫非瞧不明白,每每嚷嚷要和自己挤一张床,惹得一旁胥令辞几乎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外横加鞭尸。 可能人是如此,越是对在意自己人的不在意,在意自己人就越是会在意。 不过无论怎样想,苏少衍都表示甚甚怀疑此人天下无双的品味。 最先惊醒的是莫非,涌入城内的河水一路咆哮着,甚至并未被横阻的民房所阻,暴雨倾盆,睥睨的水势穿过石街,越过窄巷,直冲塌了木质结构的驿站梁柱,年久失修的驿站瞬时垂危,感应到房屋不寻常的摇动,正于二楼就寝的莫非第一个念头,就是向苏少衍的房间跑去。 显然的,苏少衍此时睡的正沉,莫非喊了几声没反应,一咬牙,索性将人背在了自己身上,十七的莫非有着比寻常少年更宽厚的肩膀,他将苏少衍紧紧置在肩头,机警的避过最可能塌陷的房梁,几乎在一瞬间,他迅速的撑开和合窗,谨慎向外探了探: 寂夜如澜,漆黑的河水仿佛暗夜里沉寂太久的远古妖兽,向人们张开不见底的口,令人望之齿冷胆寒。 不好,定是汶河已经冲破白茅堤了!他脑中飞快的冒出一个念头,情急下忙搬过床底张纳凉用的竹床,倒放过来,又解下束腰,将竹床一脚牢牢系于手腕,旋即连拖带拉的从和合窗推了下去。 落水的声音并不重,可见,此时的水势究竟有多高。 情势已容不得他多思考,他只知道,这间驿站,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 他咬唇,望着漆黑的夜吸了口气,那个时候,苏少衍将他自黑牢中救下的那一刻,这份恩情就注定了要为之延续罢?所以,就算是真到了那么一刻要为这个人死,也当是毫不犹豫的么? 他来不及多想,又拍了拍苏少衍的后肩,仍是无反应,索性将人横腰抱紧贴到自己的胸口上,心猛地一沉到底,就在房屋就快要塌陷的一瞬间,跳入了黑暗。 两个人的重量,让他狠狠的呛了口水。 还好,竹床离他的位置不远。他咳了咳,将苏少衍小心放在了竹床上。 夜里的水势,远比想象的要来的湍急,他护着竹床漫无目的的飘了很久,直接告诉他,还有很多如他这般的人正漂浮在这片洪水中,他想看,却被那一波接一波接连涌入他眼角耳膜的洪水狠狠打消念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呛了多少口水,他只知道,此刻的时光如同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是那般的不真实,不真实到让人本能的觉出畏惧。 “莫非——”冰冷的洪水中,他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他已浑身湿透,却是拼命的握住竹床的那一脚,不让竹床上的人和自己被洪水冲散。 “莫非——”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那是种极动听的男音,动听到仿佛连这骤雨都能为之隔离出一道细密的线,让它隐隐约约的传进自己耳朵里,他擦擦眼,终于看清那是对面远处一点极微弱的亮光,孱弱而倔强的,朝着自己的方向缓慢靠近。 他不敢上前确认,只是紧盯着苏少衍被雨打湿的眼睛,是在做什么恶梦么?这样用力的将眉头蹙起,可虽然如此,还是漂亮的如同用琉璃打造的一般。有着这样干净眉目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呢?他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努力打消不该有的念想。 对这样的人心动妄念,实在是……最可耻的亵渎罢。 “莫非——” 由远及近的声音,他回头,总算看清一直叫着自己名字的人是谁。 可恶,为什么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花花公子! “你手臂怎么了?”小舟上的人穿紫袍,撑伞立在船头,他看不清这个人此刻的表情,但他知道这个一直唤着自己名字的人叫胥令辞,写得一手好诗词,可惜却是个风流鬼,主人曾告诫过自己,对这个人,有多远就躲多远。 “你上来,”胥令辞话音住了住,随即望见被他一直拽着不放的竹床。 “姓胥的,你会救他的吧?”莫非警戒的看了看他,“不过你要是敢动我家主人一根……” 话未完,他便见这人足间在水面急点了几下,回神间,一身湿漉的苏少衍已被这人抱在怀内,暗夜里,且见这人一双眼弯起来,修长的手指刻意的在苏少衍的唇间来回点了点,“我就是动了,你奈我何?” “想报仇,就上船来。” “你!你混蛋!”仍在洪水中的莫非用力拍了拍水,堪才因护苏少衍而受伤的肩,顿时生疼起来,他咬唇,正欲起身时,倏然一阵怒涛袭来,眼前瞬时一黑。 _ 在苏少衍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里面,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那就是害莫非的眼睛险些失明。 即使莫非从来没因此怪过他,胥令辞说,这个孩子是因我所累,我会好好照顾他。苏少衍记得胥令辞在说这话时眼里有不寻常的雾气隐现,苏少衍想追问,到底还是没说,因为对于那一夜,他自己能记下的,只是一个接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魇。 就仿佛独身一人颠簸在无尽的海面,他实在畏水,想努力挣扎着说救命,然而喉头竟发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声音,他努力睁眼,望见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就如同一场永难消遣的永夜,孤冷,深寂,他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任何一点的光。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变成无边广漠且漫长,他想尽办法平复自己的呼吸,但发现灌入口鼻的只是一浪接连一浪的海水。 咸咸的,就像泪水,他听见自己瞬间抽紧的心脏,再抬头,已是无尽的眼泪般如骤雨般将天顶生生凿穿,随即倾覆在他的脸上,身体里,誓要将他淹没。他拼命的躲,连呼吸都快要顾不上,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吞没时,他听见耳畔传来一个声音,远的仿佛来自天边,那个声音很低沉,也很熟悉,它在对自己说: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一瞬间,他的眼泪就像止不住的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原来一个人再怎么竭尽全力的隐藏,也是有一种东西,即使细小,也是流在了他每一滴的血液里,刻在了他每一片的灵魂里,拼凑起来,便成了生命中最虔诚的重量。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2章 这个六月,李祁毓一直过的很不踏实。一开始是左眼皮跳,而后是右眼皮跳,到了后来竟是两个眼皮跟着一起跳。他本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在迎娶了崔三小姐后,才知这根本就是噩梦的开始。 原本,他也并不想在自己还未准备好的情况下大婚,更何况还是在这种苏少衍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但最近这段时日,朝野上下仿佛串通好了似的纷纷开始执着于他的人生大事问题,再又加上现而今不可不忌惮的崔家势力,几重考量后,终是拿定了主意要将那名传言清丽温婉五艺俱佳的崔三小姐立做皇后。 在坊里传言普遍不可信的情况下,迎娶的新后那一张脸居然生的甚甚看得过去,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个奇迹。但可惜的是,这种奇迹还未维持半月,李祁毓便头疼的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崔诺汐,着实是个太能折腾的小姑娘。 从小到大,他其实都对女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有着如鸢尾这样燕次第一美人的生母,他李祁毓挑女人的眼光如果还不高,那就不是心理问题,而是生理问题了。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与其喜欢一个不如自己母妃的女人,还不如找一个看起来比较可口顺眼的男人来的合适,最起码,可以让自己没有太多的心理落差。 直到这个名叫崔诺汐的小姑娘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而这,也让他逐渐的开始理解,当初苏少衍对颜羽究竟是何的心态。 一种和男人不论心理抑或生理都完全不同的……名叫女人的生命体。 偶尔撒娇,偶尔任性,偶尔拉着自己的手对自己说要数星星,诸多的想法都太过不切实际,爱美,更爱让自己哄着她开心,不高兴时会掉眼泪,如果凶她那情况就更糟了,只会将自己的衣袖通统弄湿,总而言之,就是个巨大无比的麻烦。 他开始头疼并新鲜着,因为对这种事,不论是他遇到的任何男子都不曾有过。他们都太善于隐藏和伪装自己,而在这其中最最可恨的,首当其冲自然就要属那个让他吐不出也咽不下的苏少衍。 好比说今天一件事,让这个自以为从此就可沉溺温柔乡的他,突然得就惊醒过来……原来这世上的事当真是如此,不经尝试,便不知对比。 就算自己再如何的想要忘记想要割离,但终是水和鱼,空气和生命。 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他的好少衍再一次出事了! 这日他本如往常一般奏阅堆积如山的文本,直到下半夜时,线人突来汇报,汶水泛滥,邢州城破,光禄大夫苏少衍至今行踪不明。即使线人在说此之前并未遗漏说,之前苏少衍曾同某陌生美男子双双出入邢州第一的倌馆青楼,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嫉妒的要死,但同时也害怕的要死。 他知道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这又爱又恨的感觉,哪怕无法被回应,哪怕今生都无法被那个人理解,他都要……全力一试。 这半生,他没有哪次如现在这般,悔青了肠子的痛恨着自己。 他那个不会泅水的少衍,他那个从小畏水的少衍……他不敢往下想,话语在喉头哽了几哽,才想起秘密将自己的影卫全数派出,甚至连最隐秘的八骏也一并算上,不惜牺牲任何代价,“ 分节阅读_59 分节阅读_6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0 活要见人,死……” 谁敢咒他的少衍死?!不,他不允许,绝不允许!他的少衍,该是不会不说一句就这样消失,甚至是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的吧?他还那样仇视着自己亲近别人,怎么可能气都不出的轻易就这么死掉?他怒视着看周围,却开始不确定起来。 在这幢无匹雍丽的巍峨建筑里,有对他千依百顺的皇后,有对他恭身俯首的朝臣,还有更多谨言慎行的宫人们……但这样多的极致加起来,为何还会让人觉得如此的空,空的好似这呆着的不过是用黄金铸成的牢笼。 他也想,也很想将目光放远,但视线却被阻隔在那道沉重的朱漆门上,一道门的距离,也像提示海角咫尺的远近…… 而就在这度日如年的等待里,在获知苏少衍生死不明的半月后,紫寰宫再次发生了件几乎要让他这个帝王都难挽狂澜的事: 当朝丞相苏榭元因亏空国库被人揭发,而更令人胆寒的,据调查,此事身为光禄大夫的苏少衍也极有可能参与其中,连当下最乐观的估计,都是其知情不报。 以苏少衍手段,或因此除去某些绊脚石也未可知,李祁毓踱步在鸾照阁内,负着手,面上表情且是骇人的几番阴晴。 这个死活都不让自己安生的苏少衍,这个实在太看得起他耐心的苏少衍,只要他胆敢回来,或者他胆敢不回来……李祁毓紧了紧袖下的手,募地就是冲几案砸了过去。 “来人,给朕拟诏!” _ 发了几天热,待苏少衍好容易清醒过来时,已是七月的某个午后,空中的暑气尚未消弭,他推开身上盖着的薄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视线内一排凝如碧紫的葡萄架。 粉墙四合的院落显得极空敞,葡萄架边,一件洗净紫袍晾晒在太阳下,他看清,那是种以繁复织法绣上的金色云纹,微风一拂,便幻成一片无际的金光之海。 隐约的印象里,他还记得是胥令辞将他和莫非带离决口的邢州,他咳嗽声,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打碎瓷器的锐响。 “主人——”双眼蒙着白布的莫非摸索着向他的房内走来,他怔了半瞬,记不清少年的眼如何就成这么个模样了。“主人!”莫非的声音显得很激动,虽是看不清,然而对房内布局之记忆倒是极好的,越过重重障碍,走到床前少年募地将他拥紧,“主人这几天一直不醒,都快要担心死莫非了!” 毫无矫饰的言语,往往是最真挚的心性。 顺势拍了拍莫非的肩,苏少衍尚未来及思考,嘴唇忽的就被一片少年独有的清新气味堵住,意识到亲吻自己的人竟是将之视为义弟的莫非,苏少衍面色一僵,推开已未来及,莫非的舌头已然用力缠了进去,少年的气力还很大,不单如此,更是几乎在用全部的力气板紧自己的肩,不让自己有任何几乎逃脱。 “放开——”苏少衍用力挣了挣,见情势不对,伸手对着肆意亲吻自己的少年就是一巴掌。 “主人,莫非喜欢你。”看不见他的目光,苏少衍却分明能感受到那股灼灼热切的爱意,是如此的干净而虔诚,可为何要独独选择了自己? 少年捂着脸,咬唇一字一字重复的固执,“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主人难道忘了当初对莫非有过的期许吗?” “莫非喜欢主人,所以莫非恳求主人再也不要回到那个混蛋身边了!比起那个混蛋的始乱终弃,莫非只会永永远远的把主人放在第一位!” 始乱终弃,甚至连朝三暮四都比之不如的词汇,原来……这就是他人看自己的眼光,没心机如莫非,大抵也只有如他这般还怀有赤子之心的少年才敢对自己说一次的真话,还是在这种被逼到无可退路的时候。 苏少衍扬起的手突然的就垂了下来,面对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和年少自己同样执着的脸,还如何能打下去,如果打下去,难道不就是正正否认了当初的自己? 热血,固执,对未来怀有期许。 所有的所有只因他不知未来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一个人要彻底否认曾经的自己究竟是件多困难的事,他苏少衍是个多聪明而骄傲的人,他曾比任何人都勤奋刻苦,凭什么就要这样认输? 但这,就是现实。 “够了,这一次就当我原谅你,以后再不可如此胡闹。”苏少衍避过他的眼,即使他明白现在的莫非并不能看清这样难堪的自己。 他又望向窗外生机勃勃的葡萄架,隔着时空仿佛也看见了少年时代毫无章法种下的素心雪里树,他想其实自己是个真俗人,身陷红尘囹圄,所以有太多斩不断的七情六欲,只要那个人还在,他就注定要和那个人绑在一起,他动一动,自己的心口就抽一抽。 “苏贤弟,如果你现在已这样痛苦,那……为兄还如何敢告之你接下来你非面对不可的事?” 不知何时,胥令辞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3章 从胥令辞口中得知父亲苏榭元因亏空国库一事而被贴满城告示,苏少衍的第一个反应竟不是慌张,而是忽然就觉得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咚的一声闷响就落了下来。 作孽太多,报应不过是迟早。 他想也许自己一直在等这天,只是一直一直的不愿说出口罢了。在胥令辞滨州的家中实在也没什么可收拾,想想又将莫非托付给胥令辞,苏少衍便雇了辆马车赶路的日夜兼程,东绕过汶河,终究还是南行的义无反顾。 已经到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再不出现,以紫寰宫中的那人性格,接下来的局面恐将不是自己所能面对罢。 十日后,易容过的苏少衍来到花冷琛的「盛月斋」,来时正值前半夜,雍州城热的没有一丝风,他擦了擦额角,从窗格中窥见厨房中将袖口高挽起的颀长背影,从他的角度看去,背影的后方犹有一双睐起的桃花眼,且一副没奈何的替背影摇着扇子。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弃。 其实,如师父他们这般,也是不错了罢。花冷琛、步月行,在对的时间遇上彼此,然后幸运的由对方来成就属于自己的命运。 可惜,终不是谁都有这般的福气。 “小冷,你说你那小徒弟如果再不回来,你那大徒弟会不会脾气发了就一把火烧了这雍州城啊?”背影转过身,菱形的唇瓣朝花冷琛凑近了啧了啧,“要我说啊,你那大徒弟真够狠的,好歹也是你小徒弟家里人,说要抄家还就真……” “月行,你要是再啰嗦,我瞅着这绿豆汤都要被你煮糊了。”花冷琛白他一眼随即用扇脊敲了敲他后背,停了半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忽的将熏黄的蒲葵扇扔到一边,低道:“不对,这事一定有蹊跷。” “……” _ 无声无息从「盛月斋」的后门退出来,苏少衍一人独自向紫寰宫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夜已很深,街道静的能听见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野猫叫声,清泠的月辉透过天幕洒在他素色的衣袍上,如同此起彼伏的洇湿斑点,他都走的很慢,就仿佛这前行的每一步都像是对自己方向的抉择。 夜幕如巨大的黑氅,落下漆黑的阴影将空气中的暑气尽数吞噬。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这阴暗也似乎要开始在自己的心内膨胀。 先前步月行的话一字一字他听的清楚,他知道,就算曾有一些情面,但现今怎样算,也是不够的……人和人之间的事,有时怕的不是自取其辱,而是且行且住的避无可避。 他住了住步子,忽的视线就像被粘在了不远处,在他的前方,正是雍州唯一的湖泊观澜湖,点点零星的光在湖面澹荡着,走近些看,他才认清那是些未燃尽的莲形河灯,他忘了,原来今日竟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供果焚香祝新秋,庭中比巧月如钩。年年闺阁乞织女,男儿何曾求牵牛。 所有的故事里,牛郎和织女才该是一对的不是吗? 就像紫寰宫里的那人和新立的皇后,曾经,他不是没信过那人对自己的许诺的,但是,再相信又能如何呢?自己这一路回来,听说的那人对崔皇后的种种的情谊和包容难道还少吗? 怎可能无动于衷? 就算身为男子,就算生来习惯隐忍,轮得该疼该伤时也到底是一分不少的。 他抿紧唇,忽然就不愿再想下去,已经到这种时候,考虑以何种方式保住苏府上下方才是个正经,其他的,想再多,意义又在哪里? 不过是多余。 不过是贪心。 不过是自不量力。 那时他还不明白,在自己刚刚经历了一次的生死浩劫后,在他觉得也许人生还该有奇迹,还该有峰回路转时,他才发现原来活过来,要面对的方是悬崖…… _ 苏少衍再次见到李祁毓时,李祁毓意外的没有在崔诺汐的「执夙宫」里,虽然那时被李祁毓搂着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和年少自己生的差不离的陆容止。 苏少衍揉身飞入窗格时,其实还未收拾好自己的心态,只是在那匆匆一瞥间,他到底还是瞄见了李祁毓擒着陆容止的下颚眼神流连。 心弦一瞬的颤抖,他努力让自己看来不那么刻意的跪在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屏风后,一掀衣摆,将声音调的不重不轻:“罪臣苏少衍前来请罪。” 但却没有回应。 屏风后的那人似是故意让自己听见那头撕裂衣帛的声响,很快,一声淫靡的呻吟自陆容止的喉头泻出,带着七分沉醉二分勾人,还有一分象征胜利的剜人。 就算还是个孩子,也同样有着伤人的利器不是么? 他低头,手心贴紧大理石地面,地面很凉,凉的仿佛二月的寒雪一点点冻结他此刻的意志:“罪臣苏少衍前来请罪。”他重复。 可惜仍旧置若罔闻。 似和自己较上了劲,当着自己的面,那个曾经对自己说着山盟海誓的人正霸道的拥紧着另一个身体肆意没入,是如此的狎昵而淫靡,是如此的放纵而刻意,而自己仅仅能做的,只是低下头,不得不去聆听那一声接一声的喘息。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的事? 他实在想象不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如此低三下四去求另一个男人已经很贱了,更况是去求一个对自己早已移情别恋的男人? 但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气度,他苏少衍,拿得起,也要放得下。 哪怕是没考虑过的卖身求荣,可现在……他将身子伏的更低,直勾勾的对着地面上倒映出的影,这样卑微的,丑态百出的,此一生,怕没有哪次有过这样的妥协罢。 他动了动唇,觉得微热的眼眶都近乎麻木:“罪臣苏少衍前来请罪。” 一声重重的闷哼,那头的声音终于还是被惹恼。他抬了抬眼皮,只感 分节阅读_60 分节阅读_6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1 眼前一暗,定是那借着屏风劲道的气急怒急直扑自己的身体而来了罢? 他本能的向后避开,下一瞬腹部便遭人狠狠踢上一记,他被踢的身子一偏,不解恨似的,那个将屏风踩在脚底的人扬手对着自己的脸又补了一个耳光。 确是下了重手的,他抿唇,直将喉头的腥甜一股脑咽下。 好。 很好。 简直再好不过。 这一巴掌,不单打醒了那个不切实际的自己,更打没了那段痴心妄想的年纪。燕次四年,黄粱一梦,多少真心,多少假意,都被这一巴掌搧的干干净净。 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朕还当卿是死在外头了!”这是那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他抹了把唇角,黑暗中唯一看清的,仅是一双充满恨意的眼,那双眼,如同吸尽了整个永夜的黑,恶意倒悬了天地,只为嘲讽自己不正的影。 转过身,苏少衍强忍住下意识捂向胸口的动作,“皇上,臣此次来……” “胆敢扫朕的兴致,苏卿,想来卿是已有相当的觉悟。”李祁毓兀自打断他的话,黑夜里,望地居高临下。 倏地,他感到什么突然砸向他的背脊,他颤了颤身子,才看清那是一道熟悉的银弧,轻易的划开夜色,锐的如同割裂眼角的匕首。 “朕记得,那个时候在山谷,卿赌的是双数。”李祁毓蹲下来,朝自己似笑非笑的牵着唇,那样的表情,让人误以为再前进一点,就可以触到这人的眉角。 凝固的时光里,静的似乎能听见自己微微抽气的声音。苏少衍垂下眼,余光看见那人紧盯着自己,似不愿遗漏自己表情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募地,他像想起了什么,又嫌恶的别过脸。 那样的干脆而未经迂回的,如同一折不经预演便已上幕的戏剧,他不带一丝感情的问着自己:“卿是自己来,还是想朕帮你?” “罪臣岂敢妄动圣驾。”这个人,对自己果然有的是办法。苏少衍拾起地上的玉骰银链,熟悉的触感,却早已不带那人的体温,这种时候,同样身为男子的自己,还真是……太没用了吧。不去管已有些湿的双眼,只是费力按开圆球中缝的按扣,苏少衍将玉骰取过放在手心,紧了紧。 此情此景,再执着下去的意义,又在哪里? 都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很明显了。 那再赌一次罢,只赌这一次,如果输,那他便心服口服,便再不会有别的念想了,他阖目,屏息,倏忽将玉骰抛向空中。 静。 只是静。 玉骰掷下的瞬间,他听见那人冰冷的声音同时响起: “没想到卿的赌运还是这样差。” 是这样吗? 赌上曾有的所有信任同过往,赔上身为男人仅剩的抱负和自尊,结果……他输了,输的不遗余地,输的那样让人看不起。 “知道卿的运气为何这样差么?因为卿……没有良心。” 这就是他曾经倾心的人,曾经那样多的深情和爱意,最后他说自己……没有良心。与话一起落下来的瞬间,他的眼前好像彻底黑了,他看不见,也不想再次确认,他只是跪在那里,仿佛就这么一直跪着就能得到宽恕,他曾是那样骄傲一个人,在他的字典里,更决计寻不见放弃跟认输。 人生不是只要一直努力就好了么? 可到头来,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抵不过那些他放不开的生死。 如果,只是说如果,尊严也有价值,那么他的尊严,会不会不值一文? 他不知道,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可是现在……他咳嗽了声,只手惯性的去捂过唇,他想自己还是要忍住,至少要在这个人面前…… 毕竟曾经的那些话,谁舍得相信不是真的? 舍不得的。 他垂眼,骤然间,胸腔仿佛被谁用力一堵,连带着耳膜都跟着受不住了的生疼,疼的让人不自已的想要蜷成一团,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喉头一甜,血腥的气味终如顷刻决堤的洪水,透过五指的缝隙奔涌溢出。 “苏少衍,从前是朕太宠你,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最后那句响在耳畔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判决。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4章 得知父亲苏榭元被斩首,苏府上下被抄家的时候,苏少衍正躺在李祁毓的床上。已不知这失去自由不知昼夜的日子究竟过了多久,他知道的是,李祁毓把他严实的锁了起来,封了周身几处大穴,锁在了这不大的鸾照阁里。 那个说我会保护你的人,原来已经不在了……竟是这样轻易的,在地久天长来临之前戛然而止。 在最近这段时日里他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差,时而咳嗽,时而胃痛,时而头疼,浑身上下被那人折腾的没一处好的,期间更不许任何人探视,连师父花冷琛都不可以。 他知道,李祁毓定是怕他又跑了,其实他还能跑去哪里呢?他已经都无家可归了不是么? 怎么会这样子呢?他第一个喜欢的人不喜欢他,他第二个喜欢的人背叛他,喜欢他的人永远将他放在第二…… 大概,他这辈子还真就像出生时那位高僧说的,需得自求多福。只是到现在,他都还是没明白过来,苏家的这场变故,到底是他们自己的错,还是因他苏少衍而牵扯进入的局中? 他不敢多想,怕一想,他的头就又开始范疼。 今天整个的下午,他都盯着案头空空如也的冰裂白瓷瓶出神,看不到午门的那场血腥屠戮,唯有从窗格飘来的小黄门们悄声的议论: “知道么,那挨千刀的苏丞相今儿个中午终于要在菜市场问斩了!你是不晓得,当年熙宁帝还在的时候,我们邻村发旱灾,眼巴巴就等着朝廷那笔雪花银下来,谁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直到后来才听说,原来那笔银子都是被苏丞相贪污了去……哼,他哪里晓得,当年除了那些卖儿卖女的,就是我那发小陈三筹了许久银子打算娶的媳妇儿,都被人买作了妾……” “真是造孽哟,所以说,受苦的永远都是我们这些可怜人喏!我们那还不是一样,当年要不是缺银子,你以为我会入这紫寰宫……我呸……” “所以说呀,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 “……” 那些事,他非是不清楚的,说到底,这个官场中,谁能比谁更干净?更况是要做那大义灭亲之事,向着自己的父亲,这个世间自己仅剩无几的亲人? 他做不到,他也承认,因为他还不够狠心。 “在想什么,你那祸国殃民的父亲大人么?”一声低斥,头脑还在发胀的苏少衍并未留意这人是在何时进了门,他移了移目光,并没打算回答。 其实已经很久,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除了吃饭睡觉,他宁可就这么一直发呆到天亮。他知道这非是个好习惯,也知道与这人怄气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很清楚,可越是清楚,他就越不想开口,他甚至能顺从这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人总要生存下去的,哪怕是为着最不堪启齿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开口说话而已,非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话可说。 “卿这是在报复朕么?”扫一眼桌上未动的饭菜,神情看来有些疲惫的李祁毓目光随即一沉,这样单薄萧瑟的背影很容易引起人潜意识中某些最黑暗的念头,他大步上前,将这人的身子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扳过,一声细碎的金属链响自这人脚踝处发出,像是在压抑的提示这人尚被自己狠心幽禁的事实。 他抿着唇,面色一寸寸的暗下来。 面前人垂着手,一副顺眼的样子,可目光却不在自己,极长的睫毛安静的向下覆着,罩下一片青色的阴影。李祁毓向前一步挑起他的下颚,即使,他恨透了这人这个样子,但偏偏,才短短两个月这人已经快要瘦的不成样子。 他心口滞了一滞,只好为自己解释,毕竟这人曾是他心尖最矜贵的一块肉,矜贵到哪怕连他自己动一动都不舍得。 “恨朕?恨朕赐死了你的父亲?”嗤笑声,李祁毓故作玩味的将他未梳起的发丝在指尖绕着转,“或者朕早该告诉你,朕的父皇一直未动苏榭元的真正原因。” 眸底一闪而过的亮光如何能逃离鹰敏锐猎捕的眼睛?李祁毓挑高一边眉毛,强迫他的眼对着自己,“父皇曾一次半开玩笑的对朕讲过,榭元若倒,新帝吃饱。” “所以对苏丞相,父皇才会一直一直的忍让,你要知道,朕的父皇,可是个连亲儿子都不放过的人。” 是啊,正是有着这样的父亲,所以你大概才会青出于蓝。苏少衍闭着眼仍旧目无表情,随即,一股锐痛自嘴边袭来,他睁眼,见着李祁毓忽而闷声不响的便咬上了自己的唇,那是怎样一种舐咬,仅以齿间的力道在唇上辗转,继而深入至口腔唇舌,不纵容,但也不放过。似将恨意寄情于这水滴水穿,经得那来日方长,终能瓦解最无坚不摧的意志。 只是这样。就如同他们从最开始到现在,那些一起经历过的一幢幢一件件,尽管细小琐碎,但又如何能再寻第二个人,重头起再追溯一回? 已经不能够了。 那生命中最青春最宝贵的十年。 即使爱,即使恨。 似觉出自己的分神,李祁毓束着自己的腰的手更是凶狠,齿间又一动作,从远处看,极像是强迫迎接的深吻。 可惜谁能分清究竟是或不是呢? 已变得如此错乱的情意。 许是太过疼痛,他终于被咬的终于忍不住啊了声,如是仿佛正中这人下怀,李祁毓停住动作,刻意将彼此隔出些距离,又勾唇,眉低眼底皆是一片的嘲讽之色,“怎么,朕还以为卿当真哑巴了。” 一边道着,指节已然抚向了他凸起的喉结,冷笑着用力按了按,继续启口:“或者卿该开口求朕,若不然朕一个心情不好,保不准真会杀光了那些尚且关在天牢的苏家人也未可知。” 手段恶劣的威胁,向来是这人最擅长对付自己的招数,苏少衍撇过脸,下一瞬又被那热热的气息随即扶正,“卿是不信?”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还恳请皇上早些赐臣一名夫人。”省了后面的那句好让臣传宗接代,效果未必不比这人的那句差,只是许久不曾开口,再出声,不知觉的竟也带了些嘶哑,苏少衍没表情的看着他,看着他那没带任何迟疑的巴掌就这么落在了自己的右边脸颊。 面上登时一辣,他没躲,他也承认自己是故意。 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呢?离不开他,只是这样。 分节阅读_61 分节阅读_6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2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他仅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很快,自己的另边脸颊毫不留情的又是生疼一热,他依旧的没躲,却是被搧的偏到墙角,他想蹲下来,随即被那人横腰箍紧在怀里,这人的力气,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大的骇人,他费力的牵了牵唇角,身子陡然一轻。 “苏少衍,你是不是太过于肆无忌惮了?!”那人将他抱起重重扔在床头,冷笑声开始扯他的衣服,其实都无所谓了不是么?他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在那样头脑一片空白的等待中经历一场生离死别后,甚至连多流一滴眼泪的决心都没有。 梦想与现实总是如此相悖,既定的轨道上,理应的动容和期许,不知何时竟已成了最最奢侈的事。纵使当自己不得不面对着那些生相知,或者死别离。 “朕发过誓,那个时候邢州发水,有谁让朕不忍心活也不忍心死,朕就会十倍报复谁,朕是发过誓的……”挺拔的身躯已然覆了上来,极重的压迫着,让人喘不过气。苏少衍上身的衣襟被完全的敞开,其实早有着太多的淤青和吻痕,交错的叠在一起,如同一幅恶意抽离本质的荒诞图画。甚至的,连他自己看一眼都会觉得反胃,但那人却是视若无睹。 一声嗟叹,那人将他的手高举过头顶,再俯首,便开始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恣意吮吻,这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其实又是做给谁看呢? 他苏少衍早就认输了不是吗? “女人么……”如同醉酒一般,李祁毓贴着他耳后的声音显得低迷而断续,“女人能像朕一样满足卿么?除了朕,谁还可以……”说到这,他像记起什么似的,忽地一把扯开身下人的亵裤,粗暴的把那绷紧的双腿折到胸前压住压紧,也不做任何开拓,便是将自己的早已充血的火热蛮横的挺了进去,挺到最深。似乎任自己如何对待,这人最柔软幽深的部位都如是最初的紧致,他冷哼了声,冲撞的更加变本加厉。 即便不做反抗,说不恨自己也是假的罢?李祁毓捧起他的脸,反倒有些迫切的想要看看身下人此刻的表情。 知道么?朕的恨决不比你少,他想说。 知道么?谁能如你这般背叛朕还能让朕如此上心?他也想说。 但他却不能说,哪怕是那些他曾做过的任何努力,一丝一毫他都不能讲,他不能让这人怀疑自己的能力,在他面前,自己只能是强大的,因为只有强大,才能改变。 所以唯有将你幽禁起来,你才能无法了解,朕究竟收到了多少弹劾苏丞相的奏折。 所以唯有将你最不近人情的对待,你才能真正做到用全部的心来痛恨朕,从而不再记起你的那些亲人是否因这变局而死。 如果只能恨,只剩恨,那就恨罢。 因为这……就是我保护你的方式。 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募地打断两人心怀各异的神思,隔着厚重的雕花门,还是掩不住门口那位常大总管兴致冲冲的口气: “皇上,皇后她……她有喜了!” 目光滞了半刻,仍停在那人体内的动作也顿了半刻,李祁毓看着身下人的脸,只是看着。四里倏地起了风,应景似的将烛苗窜高到眉梢眼角,他看见那张温和的脸忽的就僵硬起来,那人别过头,何其决绝的,像是说,更像是问: “皇上,那个时候您说的话,您说臣怎么就信了呢?” 此一生,李祁毓没经历过比这来的更顷刻冻结血液的鲜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5章 好容易狠下心接连好几日的不去鸾照阁看苏少衍,批改过奏折的李祁毓揉了揉眉骨,这才惯性的向窗外望了一望,不知觉间,已是透黑的一片。他瞬了瞬面色,顺饮过几案边的君山银毫,许放的有些久,茶温便也凉了,味道就更不对。 那个人,已经有多久不肯再为自己泡一次茶了? 怕不单是不肯为自己泡一次茶,心里更是早把自己千刀万剐不知多少次了罢? 他苦笑,最近,那股心头的不安压制不住的又开始闹腾起来,很久,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着那日苏少衍决绝的表情,该是有多恨,才能说出那样的一句妄自菲薄? 竟是早不相信自己了,如此率性而干脆的,已不是简单一句的愤恨丛生足以形容。 负气的再饮一口茶,余光还是瞥见了茶旁边的瓷碟中盛有的一些杏脯,颗颗粒大而饱满,见着且是馋人的澄黄颜色,据说怀孕的女人往往容易害喜,总爱吃些酸食。这些都是母后派人送来让自己给诺汐端去的,明明在眼前搁了好些时候,偏生就是记不起来。 李祁毓捻起其中一颗尝了尝,初入口时有些酸,不多时一股甜味便自舌底泛了开,甜甜酸酸,倒还真是生津可口。想道这,唇渐勾了起来,曾有人说杏脯可以去冷解毒,那送去给那个谁谁多少吃些,总也是好的。 他叹了口气,向着门边恭手站着的常顺招了招手,这么多年,身边除了一个毒舌的苏少衍,一个不问事的母后,算算便只剩下一个向来不靠谱的花冷琛了。而面前这个平素话便不如何多常顺,想想尚算是亲厚的了,至于其他的那些个,他是从不多做指望的。 “少……”这么多年,这个称呼还是改不过来,李祁毓面色沉了沉:“苏卿今儿个状况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苏大人倒是一如往常,吃了晚饭后便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即是睡下了,醒时是二更,期间去看了趟银狗的幼崽,再在院子里独坐了坐,又进屋睡去了,许是知自己睡不着,是合衣睡的觉。” “他倒是沉的住气。”李祁毓面色有些难看,想了想还是补充:“他身子不好,明天命人送些滋补的食材去。他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最后那句似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李祁毓微闭着眼,声音轻的遂了那恣意穿梭于夹墙的冷风。 “罢了,朕还是自己去看他。”随意披过件外袍,李祁毓拿过个青花瓷的食盒将杏脯一股脑装了进去。就当是自己欠他,毕竟还是在这种时候,在他才失去至亲不久的时候。 就算恨,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能理解不代表就能谅解,他很明白,更何况,又让这人在这种时候听闻了那个最不该刺激他的自己不久便要出世的骨肉。 一者去,一者生。 这实在人生最露骨的讽刺。 从自己的「漱玉斋」到「鸾照阁」并没有很长一段距离,那个人如何会明白,若不是为了他,自己何苦这每日每日的将公文搬到远离议事房的「漱玉斋」?也或者不明白才是更好,明白了,只会动摇他恨自己的意志。 他来到鸾照阁时,如常顺说的一样,苏少衍正合衣躺在软床上睡觉,一床锦被只盖到半胸处,光洁的脖项几乎全露在外头。他压低了气息,凑近了把这人的被子向上移了移,目光却仿佛那闭紧的双眼吸住了,眼见着他修长的睫毛覆下来一动不动,就不知究竟睡着没。 也就是这个家伙,不单背着自己逛青楼游倌馆,还……跟那个不要脸的胥令辞关起门谈事一谈就是一夜。单是这一点,怕就足够自己记恨一辈子了。 然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最最可恶的,既决意要帮他那混账老爹干些不清不楚的事,为何又不把所有的证据都消灭清楚?不然何至于弄到如厮田地,不管到最后保住保不住苏家的其他人,横竖他苏少衍……自己是决不会送出去的! 他抿了抿唇,轻手轻脚的把食盒放在几案边的空了许久的冰裂白瓷瓶旁,听常顺说,苏少衍最近没事也会盯着那瓶子看上一阵。他知道这人在看什么,只可惜这种季节如何也是开不出素心雪里花的。 也可能,实在是自己那日那句话说的太伤人了。 在这人的床头独坐了一阵,刻意的不燃蜡,就这么借着从雕着金莲水草的窗格投进的暗淡光线看着这人的脸,究竟是哪里好呢? 虽然白,但到底还是没血色了些,疏朗的眉浅浅蹙着,是分明故意的惹人怜惜吧?他轻哼了声,指尖忍不住的还是在这眉头描了描,柔软的触感,总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描上第二遍,黑夜里,最惹眼的还要数左眼下的一颗黛色泪痣,连朱砂都点不出的风情,尽凝在了这一笔的真实上。 曾经,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听过这样一个传说,说泪痣是燃烧的间隙,是因着前世的爱人抱着往生的身体哭泣,泪水落在那人脸上形成的印记,为的便是在三生之后,认出那一世的彼此。 这些话,换做从前的自己,是断然不屑的。但现在……他苦笑了笑,指尖已滑落到那紧闭的水色唇间,实话说,这唇形虽生的精致,但大概永远都只会看似很有道理的说着风凉话罢? 真是怪事。 明明还可以找到更好的不是吗? 但为什么就是这样放不下呢?就是在梦里,都会闻到那种的淡淡的药苦,如一幕深秋的微雨,搅人心神不宁。再无法自欺欺人,实在属于这人的一切都是自己最最喜欢。所以在初见的第一眼,才会变得那样混账的想去欺负他。 想一想,便是年少的自己也同样可恶至极。这个人大抵怎么也不会明白,那个时候说的那句骗子,实在不过是只因自己找不到更合适的能以搪塞的措辞。 “咳——”一声不经意的咳嗽,无意识的,睡梦中的苏少衍竟将自己的手指含住。全然未做准备的,最脆弱的神经就这样被湖水一般的温柔紧密包裹,沿着背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闪电似的直冲颅顶而来,顿时全身皆为之一僵。 不敢多想的,他慌措的抽出了手指。 越是珍贵,越要敬而远之,因为害怕几时就会失去。这句话他非是不清楚的,故作从容的立身到另一边,面上即刻抹去了那分慌乱,幸好再看看睡梦中的苏少衍也并未因此醒来,他跳动的心这堪冷静下来,如此轻易的就被拨动心弦,这个人果然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轻吁了口气,小心隐在暗处再又对着苏少衍的睡颜盯看了一会儿,这才悄悄退出了房间。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另一个地方,也有一个人,正为着他的少衍费尽心力。 _ 来到北烨的沈殊白花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花冷琛的新住处,叫什么……哦对,——「盛月斋」,那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那相好是步月行的闷骚劲儿,还真是: 不酸则已,一酸惊人。 九月的雍州比大燮的垣翰郡凉上不少,初先置备的衣物显然不如何够,但这天若披件狐狸裘又太过张扬了些,沈殊白揉了圈太阳穴,想这客栈横竖距那「盛月斋」尚不算太远,也就窝在雇来的双人小轿里打会儿小盹便到了的事,细下掂量还是罢了,谁让他沈殊白在这种方面向来就是个能不亏待自己就不亏待自己的主。 见面礼是一早准备好的名花——徊僼豹兰。在大燮,徊僼豹兰素有国花之称,其不单数量稀少,更是极其罕见的名贵中药。毕竟有步月行这么个贤内助,花冷琛必不会稀罕何等的矜贵吃食,再者金啊银的又不是从来他能看上眼,送这么一盆 分节阅读_62 分节阅读_6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3 具备各种卖点的兰花,实在是寓意无限啊寓意无限。 想到这,睡梦里头的沈殊白都几乎能笑醒,他按了按胸口,当然还有一样最关键的东西……是能让花冷琛决计无从拒绝自己。 他沈殊白就是如此,不输开头,也不输结尾,至于说中间的,谁又真正在意呢?反正他沈殊白是会不在意。 抱着这样的心态气定神闲的敲开盛月斋的门,前来开门的是步月行。许是自己多心,自从这人和花冷琛好了之后,对自己似乎就多了一种隐隐的刻薄,细了想,搞不好觉得指不定哪天自己就会把他的花冷琛抢去了也未可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没有苏少衍,这种事发生的可能也不比兔子大冬天的自行裸奔大多少。再说了,谁如他一般天生就有恋长的倾向啊。 “你怎么来了?”上下扫了自己一眼,表情虽如是从前,语调却难掩几分的不悦,步月行撇撇嘴,目光又看向他手中捧着的细心包好的徊僼豹兰。 “居然采了株这么敷衍的路边野花,也怪不得小冷一直说你品位低下!” 路边野花,路边野花…… 品位低下,品位低下…… 这疏离古怪的气氛,这个人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师父吗? 沈殊白抽了抽唇角,忍住了下意识扶额的动作,一敛心神正要开腔,迎面忽听一声熟悉的嗓音: “月行,是……”目光在自己脸上瞬了瞬,花冷琛看着他,张开的嘴忙又合上换做一副故作泰然的客套,“我还当是哪个,原来是殊白啊,来,进屋坐。” 明明是那样相似的眼,明明在见第一眼时就觉得亲近,可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沈殊白没移开他的眼,喉头一滑,再出声,音里居然难得的带了些颤: “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6章 一声大哥,注定了要揭开多少年苦心经营的情分。有些事,原是想一路瞒下去的,起码能在距离来临之前默默的亲近,于他们这样生来便是皇亲贵胄的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看惯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将身边的兄弟一一铲尽,看清了和他一奶同胞的弟弟誓和亲兄弟周旋到底的决心,不是谁都有机会肩负上这样的命运,剑指血亲的痛心,该是在那个他将自己手中的剑指向同门师兄弟的时候就应停止的。 可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他于世仅存的珍视。 纵然是这个乱世下的手足情深,纵然是这片星图里的渐行渐远。 当然,以花冷琛的老油条水准必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沈殊白已确切掌握了自己和他关系的证据。然而,同样继承了沈复严谨特质的沈殊白一早料到这点,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绢剪裁方正规整的千早,绛红的底色,白鹤的纹形,分明是南疆最尊贵的巫女才可在衣料上选用的图案。 随同着映入花冷琛桃花目的,是千早背面的竖排文字,俊秀而不失洒脱的字体,是沉眠眸底最遥远的思念。 ——她说,你的这双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她说,叫朝醉,朝歌夜弦的朝,醉生梦死的醉。 世上独此一份的朝醉配方,谁能想到?谁又能不为之低头认输? 殊白,少衍之于你,也未必有这份心计,而这,想必也是你能在父亲那么多儿子中最为看重的原因罢。 “大哥,请一定替我救出少衍。” 接过千早,沈殊白的话同时响在耳边。 与此同时的,另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谁人知正在这间不为人知的斋室中悄悄进行。 _ 苏少衍醒时第一眼便看见了几案边的食盒,青花瓷的方盒,中间是朵寒梅的形状。打开一瞧,方见着几十粒色泽馋人澄黄的杏脯,他实在清楚这段日子以来,那人定是在他平素的食材中加了些能致使人周身体力不济的药物,他冷笑笑,越是这样,他便越是要装的一副受之如饴。 都已被封了几处大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现在的他就是想走出这间鸾照阁都没那个气力了不是吗? 从来从来,那个人的爱便是如此,不择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 而现在,连最后的那丝爱意也不剩了。 不过是占有,不过是像条狗一样绑在身边,就算他已无兴趣,就算他已弃之薄履。 真是……没有一点意思啊。 百无聊赖的盯着那盒杏脯看了看,又不知是那常顺几时送来的,自己的胃口,大概从被他强绑过来的第一天,就注定好不了了罢? 其实,自己也绝非是那种没有爱就活不下去的人,只不过,怕是任谁在经历了如此打击后都会有那么些些的萎靡不振,不过是被所爱的人背叛了,曾经曾经,少年时代的自己就那样坚定的说过不攀这个人什么的不是么? 又何必像个没出息的女人一般? 哭泣,无非是变相的承认自己的无能。 他将盒盖重新盖回,女人在害喜时往往爱吃些酸,难道现在连他常顺常大总管也因此分到些所以拿来可怜自己的吗?只因自己在那时帮了他那落难的兄弟一把? 早知如此,不如是不帮的。 他苏少衍,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可怜,他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不过是付出那么多打了水漂而已。 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个男人,应该再苦再难都不低头的。可为什么,想到这鼻尖还是忍不住的先红了起来,小时候,父亲找大佛寺的高僧替自己测命,说眼下这一颗泪痣,足够自己辗转半生。 自作孽,不可活。 果然,还是被说对了。 他不信运,也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也许,曾经还那般谨慎的信过那个人。 早知道,不如不…… 可惜是不可能的,那个人,只是手段恶劣一点,只是控制欲强一点,只是……但究竟是为自己拼过命的,小时候为自己打架,再大一点为自己挡刀,还有那次在山崖差一点…… 怎么能都是假的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他为什么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认不清人呢?从前是大哥苏淮远,现在又是那个人,那些他最相信的人,都骗他。 一个两个都骗他。 “少衍。”出神间,他突然听见一声极熟悉的叫唤,再回身,见着一小厮模样的人端着盘子走了进来,只是身量高挑,外加生一双的桃花眼。 “师……”他心中一沉,忙点了点头。 “殊白。”花冷琛在他手心写下了两字,即便四里无人,这人的谨慎还是一分不少,“带你走,”他接着写,笔锋停顿处,苏少衍的眉头随即就蹙了起来。 这个时候,那个人想必还在朝堂,但…… “诈死。”花冷琛些微停顿,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掐丝珐琅的小扁瓶,许是药名太过复杂,花冷琛只是写了个涅字便没有再继续,又抬睫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他的心意。 要离开他么,以这样决绝的方式? 恨,不是不恨的,可终是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做如此的抉择……他紧了紧袖下的手,忽地就变得一声不吭。 也还是犹豫了罢? 毕竟是如此的残忍,对他,更对自己。 凤凰,唯有经历最残酷的涅盘才能重生罢?他是这样理解的。 可时间已容不得他多做迟疑,尽然瞧出苏少衍现下境况的花冷琛拍拍他的肩,不做分说的打开那扁瓶将一粒半指大的朱色丹药倒于掌心。 “十年内,世上不会再有第二颗「朱涅」。”花冷琛偎着他耳侧的话是点到为止的刻意,这就是他的师父,一面说着死很容易,活着很难;一面绝了他的退路,只因不愿自己来日再后悔的师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世上之事,又有多少不是如此?说到底,人生除了自己,谁又能为你负责?再多年,再多挂心的人跟事,孟婆汤一喝,奈何桥一过,谁和谁又不是汉界楚河?归尘归土而已,生生世世不过是句好听的废话。 那不如就这样罢。 李祁毓,你就当苏少衍已死,陪上这半生,自此再不欠你什么了。 他勾起唇角,晨曦下,那水色唇中含着的朱涅如同世间最刻骨的云霞。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7章 下朝时,当常总管战战兢兢的偏门溜进来前来报告说苏少衍割腕自尽气息全无了的时候,李祁毓手上还拿着一本荆州太守呈上来的奏折。 值时是正午,今日的朝会着实开了有些时候,李祁毓将奏折合起来挡了会儿从窗格透进来刺目的光线,过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瞟了他眼道,你给朕再说一次? 立刻噗通一声跪在地面上的常总管,却是哆嗦着不敢说出来了。 下一刻,李祁毓觉得自己出现了轻微的幻觉,仿佛眼前一切所见皆是虚空,整个世界唯有他心念的一张脸在晃动,微笑的,刻薄的,自若的,淡漠的……每一张脸,他都似乎能错觉的看见一处五官,但奇怪的,他却拼不出那张脸的完整形状,怎么会这样呢? 可却没有人能回答他,也没有人能代他自己回答,他于是变得焦躁,他将双手交握在一处,开始在这空荡荡的胤祯殿来回踱着步子,昨一日,那个人还在无意识间亲吻过他的手指,那样亲密的动作,就是他们最好时都不曾有过,但为什么?! 不该有理由的不是吗? 当年是谁信誓旦旦的说,如果要下地狱那我陪你?当年是谁差点割了彼此系在一起的绳索只为让自己逃命?当年是谁眼神迷离倚在自己怀里说,我的王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好,就算这些都不是……那他不是还那样恨着自己,恨自己对他做过那样多的恶事,一幢幢一件件的,难道都不够他恨得想先千刀万剐了自己再去死吗?!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放弃,苏少衍,你这个懦夫! ……懦夫到需要靠这样的方式报复。 疯了似地朝鸾照阁的方向跑去,路过门垣,穿过夹墙,眼前浮现的只是自年少开始的琐碎点滴,也不过是很小的一件事啊,偏生让人忍不住的想,连天都仿佛感应到自己此刻的心绪,低低的云层压下来互为倾轧着,收聚了天边最后一丝光明。 顷刻间,天便暗下来,随即而至是漫天的黑色雨点,跳丸一般落下来,砸 分节阅读_63 分节阅读_6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4 入甬道,砸过高脊,然后碎裂成形状各异的水银。混沌的风雨中,整座的紫寰宫如同末世下的残破墓碑,抬起衰老的眼皮与神明对视,却换来最绝望的辟天之始。 夺门而入时,太医院的数名太医已垂首跪着了,从没见过的整齐跪成一排,只是谁都不敢开口,只是任谁都再刻意不过的把头压的低低。 身上的那股怒气并未因淋过先前的暴雨而有丝毫的减低,李祁毓僵硬着脸,再抑制不住的当下就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太医一脚。 “没用的东西!教你们治个人都治不好!” “皇上,苏大人他已经……”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他的双目赤红,抬眼便见着床上那个面容安静表情的人,虽是闭着目,神色却依旧的清远,似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意外的未曾将眉头蹙起。他的目光住了好一会,方才落到垂落于床头的手臂间,只见那人苍白的手腕上,一道红褐的割痕,望之触目惊心。 竟是那样长的一道口,即使是他那精通岐黄的少衍,也定是第一次割开,难道他就不怕错手?他……就不知道会痛的么?! 记得自己说过,这间鸾照阁是连瓷器都断不可以留下的!就连置在这人床头的冰裂白瓷瓶,他都认真的找人核实过,便是碎裂,片状的大小也断不至于伤人。既然如此,那还为什么? 募地,他像记了起什么似地,心瞬地就跳漏了一拍,地面早已干涸的血渍上,是散了一地的杏脯,隐僻的墙角处,青花瓷的食盒早被人砸成了两半。 是他,竟是他自己…… 关心则乱,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信!他李祁毓不相信! 九年前的夏末,那个分明因自己醋了但偏不置一词跑去学人醉酒的苏少衍在哪里? 六年前在燕次的最后一天,那个红了颜却作轻描淡写答应今生不会不要自己的苏少衍在哪里? 五年前天行山遇险,那个牙尖嘴利说王爷欠我一句对不起,但我不会说没关系的苏少衍在哪里? 还有…… 没有了。 戛然而止的回忆像世上最绵密的针,扎的他无法喘息。一直,他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这个人不肯对自己敞开心扉,但现在他才明白,也许再怎么做都来不及了。 苏少衍,你为何要让朕一次次的不忍心活又不忍心死? 走上前,他将人抱在怀里,紧紧的,仿佛只要他在这样抱着,人就会因自己的体温而活过来。小心翼翼的绕开而那因碎瓷而割开伤口,取过太医院的药箱中的白绢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直以来,他替人包扎的手艺都很不好,只因从前受伤时被自己包扎过的地方都会受这人取笑。 从没忘记过那人的微笑,如此清浅的,唇角一点点的弯起来,如同渐次胜放的秋昙花。 只是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 如今,就连这都要变成沉眠天地间的思念么? 着了魔似的,他开始疯狂的亲吻着怀内人,从发际到嘴唇,再从嘴唇到发际,尽管得不到回应,尽管早已变得冰凉,他也还是不肯放弃。 苏少衍,只要你肯睁开眼再看看朕,哪怕只看一眼……他楼紧他的肩,漆黑的瞳仁后,一层迷蒙的雾气忽的就浓郁了起来,让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摇晃在这偌大皇宫中的倒影。 他想起他小时候在夜里的含章殿看他的父皇对着一张旧画叹息,那样寂寞的身影,一坐便至天明,四里是渐次升起的星光,熹微的光从深黑的天顶透出来,穿过暗淡的夜,将整座的含章殿一寸寸的沉入这片无际的星海里。 他以为如果自己也真有那么一日,定不会如是父皇那么寂寞。 那时是理想还那么远,如同手中握不住的风。 那么现在呢? 他的眼泪忽地就掉了下来,很多年,他不曾为人或者为事掉过泪,但现在,他突然就觉得很多一直为之努力的东西仿佛随着这个人的消失也一并跟着失去意义了。 一瞬的腾空了。 从来没有过的。 简直……简直比那些市井最窝囊的男人更不如。 静谧的房室内,他搂着苏少衍,脸也贴紧苏少衍的面颊,他闭着眼,鼻息仿佛还能闻见那浅浅的药苦。许久,他像考虑清楚了一个事实,倏地就将苏少衍整个人的横抱了起来。 “这鸾照阁太冷,以后,跟朕住撷隐斋。” 那声低语,轻的如同决定。 _ 据说重光帝不吃不喝的搂著名死去的男人的日子已持续了三天。 在这件事上,太后鸢尾体现了身为女人中的女人最绝对的权利和能耐。至于个中缘故,实在只因两天前花冷琛怒气冲冲的闯入「延庆宫」说了一句,“出了这种事,草民来吊丧收殓不可以?” 对着旧情人,还是个始乱终弃的旧情人,怕是天下间没有哪个女人能如她鸢尾这般的既清醒又冷静,当时她一双墨瞳在花冷琛脸上停了半瞬,然后答: “小冷,哀家从没看过你这么沉不住气。”刻意将话音拖了拖,继续:“不过既是你主动求哀家,哀家自会负责到底。” 鸢尾找到李祁毓的时候,李祁毓正推着把摇椅在庭院的一瀑紫藤下晒太阳,九月末的天,被温暖的光线照着还是舒服的很,庭院里,草木的气味还尚清新,乌沉木的摇椅上厚厚的褥子垫了一层又一层,可惜摇椅上的人虽是容颜胜雪,但始终闭着眼,透明的仿佛与世隔绝。 “阿毓,够了。”鸢尾走上前蹲下来看着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祁毓,俨然消瘦的模样让她眼角陡然一酸。 许多年,连她这个当母亲的都实在有些说不清自己和这个人的感情,爱,不是不爱的,只是总觉隔了点什么,不敢太爱,又常怕爱的还不够深。明明,他们才该是世上最最亲近的人啊。 即使,一半是流着自己的血,一半是流着李佑炽的血。 “母后,最近朕一直在想,想少衍最后跟朕说的是什么,可是不论朕怎么想,朕都记不起来,母后,你陪朕一起想好不好?”沙哑的声音,目光却并未因自己的到来而半分离开摇椅上的人,鸢尾叹了气,再看眼她身后跟着叹气的常顺,很显然,这死了个苏少衍,也几乎搭上了她的皇帝儿子的命。 “阿毓,少衍死了,人死如灯——” “母后,朕没想到怎么连您也跟那些人一样!朕的少衍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像不极力反驳现实就会成真一样,李祁毓回过头怨怒的看了她眼,那种泛着绿光凶兽一般的眼神,忽地就让鸢尾胸口一刺。 那还是李祁毓很小时候,因着自己的关系,他们娘俩曾在这诺大的紫寰宫中经历过一段最黑暗且煎熬的岁月,她还记得,彼时隔三差五的总会人来找麻烦,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年幼的阿毓总会第一个冲出来向那些比他高出许多的人伸出拳头,不过是那么点大的孩子,打起架来就似不知疼也不要命一般,恶狠狠的眼神凶兽一般,就是输了,他也不会喊声疼流滴泪,从来,他都只会这样一切用拳头来证明,也从来,他就是惯了用这种单纯的近乎粗暴的方式保护着他和自己。 而现在……连自己也成了他的敌人了么?一瞬间,她突然很像流泪,又觉得似乎应该笑,倏地,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李祁毓墨瞳一闪,募地睁大眼扯了扯她的袖子: “你听见没,他刚跟朕说话了!……他说李祁毓你欠我一个巴掌,你不还,我就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母后你说,我的少衍是不是还真刻薄呢……” 停了半晌,他又像记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推开鸢尾向身旁的圆石桌走去,那石桌上搁着个红漆木的药碗,大概是已放了有些时候,现下看只辩得稍许的余烟,拿过汤匙试了试温度,李祁毓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 随即又是断断续续的往苏少衍的嘴里喂药,每喂多少,那药便沿着嘴角向外流出多少,倒是李祁毓居然也不恼,只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耐心的另拿着帕子拭,拭的素色的帕子都黑了,药碗也见了底方才停下来。待这一番毕了,又坐回原先的位置上替他掖被角,接着攥着这人被子里的手靠近了絮叨絮叨说上好些的话。 静静杵在他身边听了半天,鸢尾到底没听清那究竟是说了什么,似依稀是些个琐碎,有些事,她非是没想过的,只原来一个人的锋利当真是如此,不单伤人,更加害己。 但是,纵是如此,世上又真正有几人能如这般,爱时轰轰烈烈,别时洒然决绝? 人生短短几十年,不是任谁都有机会经历这一场撕心裂肺的。 就像那含章殿里自己从不肯移步一视的秋昙,那样孤傲的绽放,只为它一生仅燃一次的热情。 所以有勇气活在自己梦里的人,大概都是幸福的。 是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8章 从北烨到大燮,乔装过后的沈殊白、花冷琛等人是走一段的陆路再走一段的水路。 要说这期间不是没发生事儿,首要一件,便是花冷琛将苏少衍从紫寰宫“偷”了出来。想那时李祁毓因着数日未合眼又未进米盐导致在照看苏少衍时突然昏厥,太后鸢尾趁机便将苏少衍的“尸首”交予花冷琛并令其速速下葬。 如此正中花冷琛下怀,毕竟服食「朱涅」七日后的苏少衍再如何都会醒来,如果再在那时被人稀里糊涂收殓还下了土,那苏少衍就算不饿死,憋也会被憋断气了。 更真实的情况,也是在这其中最要命的,在于沈殊白手里的假死之药「朱涅」的秘方。虽说沈殊白已将其中最重要的药材「徊僼豹兰」替自己拿来,但毕竟他最终拿回的也只是一份记载秘方的副本,更何况当年母亲白音以诈死之法出南疆时自己年纪尚幼,实在不曾见过真正「朱涅」的炼制。 故而在没有多余机会试验的情况下进行炼制,哪怕其中任何一个步骤,一点材料的稍许偏差,都极可能导致整个药效的出错甚至失灵。 当然这一切他都没告诉沈殊白甚至于步月行,他非是如沈殊白那种唯有在确定一击必胜时才会出手的人。想自己幼年时因身世关系被母亲私藏,少年时又被人口贩子拐卖的人,实在过早的明白争取之于人生的含义。 所以哪怕只有五成的机会,他都会拼力一试。 好在苏少衍在第六天时便转醒了过来,当时他们正在一艘南下的小船上,许是河道过窄而水流湍急,本就在紫寰宫中被李祁毓封了周身几处大穴而导致经脉受阻的苏少衍,情况更是时好时坏,一路都在晕晕吐吐。 看到后来,连惯了自找乐子的步月行都索性拉着花冷琛去船头吹凉风。 沈殊白则一路都不大多话,他知道苏少衍此时心中必不好过,大多的时候则是静静守在他身边,再不然便 分节阅读_64 分节阅读_6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5 是待泊舟的片刻下船买来些特色又开胃的吃食。 当了解到其实沈殊白和花冷琛亲兄弟时,苏少衍还是表现出了一丝讶异的。但很快的,这丝讶异又被原先的淡淡倦意所替代,一张脸总仿佛极困似的,沈殊白将他拉过自己肩头睡一睡居然也不推诿,闭着目,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总不知究竟睡着没。 而后到了向雅郡,小舟才又换成了马车。许是担心苏少衍睹物思人,沈殊白几人早早便串好口风,再又将车厢两侧的羊毛帘子拉下来,决口不提到了哪里。直到傍晚,苏少衍突然开口道:“我记得月行你在这是有处宅子的罢?门口点白灯笼的那个?” 话音落,车厢内的气氛骤紧了。三人默默对视了番,沈殊白将苏少衍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干笑笑率先打破僵局:“小衍一颗心明镜做的,什么都唬弄不了你。” 苏少衍则牵牵唇角,冲步月行淡声道:“不麻烦的话,倒还真想尝尝月行做的汤,太久不喝,都快忘了鲜味是如何。” 向雅郡过后,苏少衍的心境似乎慢慢转好了不少,而这样的日子摸约维持了一个半月,一行四人才来到了大燮的帝都垣翰郡。 十月的蜀中,林隐乌金,清泉叠碧。 沿繁华的暮里街一路向西,沿街但见商铺林立,行人熙攘,街头巷陌皆是一派生活富足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车行大概又过了半个时候,众人方才来到沈殊白在城西的别所「听筠轩」,非是坐落多大的庭院,除了入门点睛的一处石砌八角莲池,余下布景皆是洗练清幽的调门。 将苏少衍等人仔细吩咐了下人安顿好,沈殊白方才拱了拱手言道自己还有他事要办,便离了开。 众人一番吃喝休整,待沈殊白再归时,已是傍晚时分。惯了瞧他一袭蓝衣儒雅温文,此时但见他换了身绛红勾金线外袍,刻意露出内衫的雪白褶皱翻领,连苏少衍看罢都忍不住吸了口气,倏忽间竟也觉得实在……英气十足。 令人惊诧的远不在于此,而在于他除了换这一身扎眼的行头外,还一边手抱了个跟他几乎穿一样红衣的小家伙,皆是一岁半左右的光景,五官之精致,只可用粉雕玉琢来形容,而最招人疼的便是小脸上的灵动眼睛,两双幼鹿般的眼睛齐齐眨动,隔着夜色离离,望着众人都险些开始招架不住。但分明的,这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在沈殊白的后头,更是跟了条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云青漪。 仿似看出众人的疑虑,沈殊白抽了抽唇角,表情却是再自然不过的:“有哪里不对劲么?但云姨说穿一样的,他们会比较有认同感,”话音堪落,且见左臂弯中的那个一直努力蹭着他脸的小家伙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物似的,藕节似的手臂直冲着苏少衍的方向一个劲挥去。 “我的儿子们,”不理会众人的讶异,沈殊白顾自继续:“大的叫沈砚舒,小的叫沈砚启,喏,就是带酒窝的那个叫沈砚启。” “哥,哥哥……”细了瞧,才辨出谁的脸上方才生了双讨人喜欢的酒窝,只见那沈砚启一边发着叠音,一边口水就吧嗒的往下掉。听罢抱着他的沈殊白面色不由是白了圈,目光再对上苏少衍,湖色瞳中且是溺死人的疼惜。 果然,这个人对可爱的小家伙是没有半分的抵抗力,沈殊白瞬了瞬面色,不曾想停了片刻,那另一边臂弯中的沈砚舒居然也怯懦跟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哥,抱……” “小冷你过来看啊,这两只小鬼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啊。”步月行边叹着,手上功夫也没停,一个劲儿戳着沈砚启那对时隐时现的酒窝,终于有些腻了,这才记得重新打量了番沈殊白,啧道:“没想到殊白你居然这么厉害啊!” “咳,月行还请注意你的措辞。”饶是方才怀中小鬼那两声哥哥已经足够让自己头疼,再又加上步月行这句两只……沈殊白准备扶额,到底没机会空出多余的手。 “他好像挺喜欢我的。”折腾完沈砚启,步月行又继续自我感觉良好的准备折腾沈砚舒,熟料指尖堪才刮上那沈砚舒的鼻尖,忽听哇的一声,沈殊白右肩头的沈砚舒毫无防备的就哭得汹涌澎湃,步月行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干耸了耸肩。 “哭的好像真难过呢。”苏少衍目中闪了闪,淡声向沈殊白道,“要么,我抱试试?” 沈殊白望了望他,抿唇忍住了没将那句小衍你小时候替我养小念,现在干脆替我带儿子吧的话说出口,弯了弯眼欣然颔首。 “抱。”谁知先向苏少衍张开胳膊的竟是沈砚启,抿着唇,鹿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一副的志在必得。 “小孩子就是这么爱闹呵。”一番举动,惹得苏少衍也忍不住笑出声,“好好,先抱你。”接过沈殊白肩头的沈砚启,谁知才是苏少衍噩梦的开始,这沈砚启一面将苏少衍的脖项搂的紧紧,一面吧嗒的口水就是往苏少衍脸颊上蹭,这还不算,因为让沈殊白最生气的…… “喂,你亲哪里?”黏腻的口水沿着沈殊白的手背吧嗒滴下,沈砚启鹿一般的眼无辜扫扫自己的亲爹,又准备向着苏少衍的水色嘴唇再接再砺。 沈殊白这边刚磨了把牙,骂了句胡闹就要准备将他强行拉开,哪知那边苏少衍不过摆摆手将那沈砚启换一个方向抱过,轻声道:“没事,小孩子懂什么。” “但是他……” “其实还很乖啊。”苏少衍轻抚了抚怀中小人儿幼嫩的脸,余光看见沈殊白怀中的沈砚舒鹿瞳闪了闪,正满脸害羞又希翼的盯着自己。 “啧,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子。”茶桌后,一副热闹看的有些时候的花冷琛终于不再嗑他的瓜子,起身顺手搭过沈殊白的肩,勾唇,一双桃花眼睐的不动声色。 星河绚如碎金,临夜后,待那想尽办法黏住的小家伙好容易睡着,苏少衍方有机会在听筠轩后院的小竹林静自独处,风动竹啸,极目尽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碧意,有若锋浓笔淡的墨将锦夜渐次勾勒。 “殊白,多谢。”他闻见拂过地面的衣角上混有淡淡的青竹气息,就像这个人的存在,永远出现的这样合时宜。 而后腰际便被人从后面拥住,继而温柔且不失强势的寸寸收紧,“虽然觉得自己已足够出色体贴,但想讨小衍一句心甘情愿还真是……”身后的沈殊白住了住目光,呵笑声逐吻上苏少衍发烫的耳廓,“其实承诺这种东西最是要不得,不过……” “小衍,我不会再把你还给他的。”顿上许久,他忽的一口咬紧苏少衍的耳垂。 这个人似永远是这样,不轻言心思,但总是滴水穿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翎妹子和院子美人滴地雷,谢谢乃们,么么哒!! ☆、第089章 据说重光帝李祁毓一度丢了魂儿的情况直到半年后堪才稍微缓过来,想那时自己突然昏厥苏少衍的“尸身”又被太后下令强行下葬后,基本上李祁毓每日每日就靠醉酒然后将陆容止拉在身边说上些话方才能好点,只是每每的,话说到一半,李祁毓总会突然的就将陆容止推开,然后说,卿像他,却到底不是他。 由此可见,李祁毓实在是个用情极深的人,当然,他的用情极深,怕是这辈子都再给不了除那个远在天边的苏少衍以外的人。 而后等李祁毓心情稍微好些,大概是自他从大佛寺归来后,听人说,大佛寺的住持子虚大师便是曾为苏少衍测命的高僧,在得知苏少衍已故去时,子虚且是望着雨后一池新开的白莲摇了摇头,感情久了、就不是爱了、而是依赖,然后当失去时、那并不是痛、而是不舍。他想说,但终究还是没说。 “红尘万相,抵不过施主眼里跳脱的明火啊。”他停了停,借着佛灯蓝紫的微光,他看着李祁毓墨黑的瞳仁低低启口。 而李祁毓则对着他回了个双手合十,那时李祁毓想必已经明白,佛已渡不了自己,离那道执障越近,离那颗佛心就只能越远。但好在,他这辈子也没考虑过要修成正果。 这片娑婆苦海,他早失了回头是岸的机会。 再后来,大概也跟皇太子李恒的出世有关。李祁毓并不是个喜欢小孩的人,但他知道有个人喜欢,即使那个人已经不在。但有意无意的,他总会莫名模仿那个人曾有过的种种行为,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是存在意义的。 时间能磨灭一切,这当然包括感情。 他只是不信而已,或者说不想信而已,抱着这样的想法又过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这年的秋天出了一件事。 _ “你们这群废物,每每只会拿着朕的俸禄,真到要救人时一个两个都成饭桶了?!从前是少……”提起那个名字,李祁毓还是不由得僵了僵,一敛眉,扬手拿起一个灯盏就是向跪在脚边瑟瑟发抖的太医毫不留情的砸了过去。 要说这事还得追溯到半月前北烨李氏王朝每年一次的乌兰围场狩猎,这一年,重光帝李祁毓带去的人是陆容止。 虽说以近臣之名将陆容止带去不管说对崔皇后或者说对文武百官都显得不那么地道,但这事儿终究是皇上自己拍板儿的事,只要他李祁毓觉得不亏待自己,余下的那些个谁又吃饱了撑的去做刺儿头? 再说了,好容易出趟远门狩猎一次,谁还不都是图个放松?将宽心看作最正经? 于是乎对这个以近臣之名前来的陆容止,基本上的官员不是三缄其口,便也是持睁只眼闭只眼的持观望态度,至于说那可能出现的惹重光帝不高兴的情况,也早早被新上任的席丞相席君缪除名在了狩猎跟随的名单之外。 熟料纵是这千般布置,到中途竟还是出了掉了链子,乌兰围场位于雍州城以北的百里之地,历史上便有“山高林密藏鸟兽,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形容。 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来时正值深秋,林密草丰,山清水秀,正是最适合狩猎的时节。 而重光帝李祁毓的好兴致,则全因一支错手射偏的箭消失殆尽。 「遇母鹿幼兽一律放生」这是乌兰围场在李氏王朝建朝的初期始便一直严格遵行的随军令,也就是这条随军令,让某位已经箭在弦上的随行官员恍然想起来后倏地偏转了拉开弓弦的方向。 值时陆容止正同李祁毓一起坐在那匹威风凛凛的赤骥上,说来这也是李祁毓第一次带他坐,谁知千钧一发间就出了这样的状况,分明一副需要人保护的瘦弱模样,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就让他这样拼了命似的替自己挡那一箭。即使没有泪痣,怀中刻意想忍住眼泪的样子还是让他不由想起了苏少衍。 换了那个人大概只会一边坏嘴巴的说,能让皇上如此心疼,臣是赚到了,一边刻意弯起唇笑的云淡风轻。 而眼前这个人,却是牢牢攥紧自己的手说,容止就算是个影子,也想分皇上一点点的喜欢,因为容止……是真心喜欢皇上的啊。 永远是这样单刀直入的口吻,也爱也恨,也妒也醋,但这张分明相似的脸,又分明的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有些话,大概那个人自己不逼他,他就这辈子都不肯说出口罢?李祁毓将怀内的陆容止横腰抱过,只是这泾渭分明的差距,却同样微妙的让人觉得心酸。 分节阅读_65 分节阅读_6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6 “陆侍郎伤势沉重,皇上您还请……”孟九龄叹了口气,试图打断李祁毓的沉思,“只要能熬过今晚,待陆侍郎退了烧……” “朕就在这守着,你们都下去吧。”神情极疲惫似的,李祁毓阻了他继续下去的话,想一想,还是替睡着了的陆容止掖了掖被角。 少衍,朕想你了。看着这张相似的脸,他一瞬的又开始恍然。他的少衍,竟然真就这么消失了,还是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纵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那日的情形还是会时不时的在自己的梦里演练,随即而来的便是那句冰冷冷的话语,他对自己说,那时皇上说的话,您说臣怎么就信了呢? 何其痛心的,正如现而今的自己。 听太后说,花冷琛将苏少衍的坟头修在了大佛寺的后山上,他知道那个地方,是座杂草丛生的小山包,想象中,他的少衍就被这么孤零零葬在了那个地方,不大的一座坟头,随意立了块碑,坟上头或许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经年的雨水一冲,碑上的字都变得难以辨认。 可就是这么一个地方,自己一直一直的都不敢去看,就算在那次他人都已经入了大佛寺中还是不敢,怕这一看,哪怕偷瞧一眼,事情都会变成了真的。 他从不知原来自己还有这样怯懦的一面,悄悄将苏少衍曾饮过的开片釉瓷杯长久的搁在自己的寝宫中,早已积满了灰,也舍不得擦,总生怕一擦,就抹去了那人的味儿。 那清浅的,又扰人心神不宁的……药苦味。 也不见得是多好闻的味道,但就是让人拿不起也放不下。 简直如鲠在喉。 他迷迷糊糊又想了一夜,所幸的是第二天陆容止总算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李祁毓几乎要痛下决心对眼前能握住的这个人好一些了,当然,那时的他还意识不到,如果没有自己现在对这个人的骄纵,那么两年后一先一后发生的两件事,也不会险些连自己都失了判断。 那种感觉,如同压在欢喜之上的阴云。 _ 李祁毓记得那日从重华殿的偏窗向外望去,天边的红霞赤的近乎不祥。 已值傍晚,他接到「幽啼夜判」离部之人回归报告消息的时刻,不知何,苏少衍送自己的那条玉骰银链中的玉骰竟从球形镂空吊坠中滑落了出来,他皱眉,记得当时苏少衍是请师傅做成过一个活动按扣的,然自己摆弄了许久均不得要领,堪要准备发火,方才想起对面的人已杵了好一阵。 其实自苏少衍离去后,李祁毓就压根没放过多少心思在这离部上,一方面自己不愿这部分归给席君缪,另一方面如果直接归自己统辖的话,总难免的多少会触景伤情。故而现在的离部除了每月一次前来紫寰宫汇报周边列国的情况外,风纪几乎要成为「幽啼夜判」里最差的部分,好在,苏少衍尚为离部统领时,便已培植了几个行动力出色的副手。 除去收养过来的莫非,司空赭暮也是其中的一个。 对于这个司空赭暮,李祁毓还是多少有些印象的,究竟是苏少衍推荐的人,想他李祁毓如何也会多看上两眼。 倒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他想起三年前连苏少衍还在的时候,也曾夸过这人办事稳重,而今天,司空赭暮给自己带来的消息,又何止让李祁毓对他多看了两眼? “臣已调查清楚,现而今主人确确是在大燮公子殊白的府上,不仅如此,臣还留意到主人现而今的身份已成为明灯暗浦的最高指挥「不系舟」,且于不日前成功替公子殊白狠将了公子襄一军,更有……” “说下去。” “据说连公子殊白的孪子之一沈砚启也被主人一直细心照料,观主人同那公子殊白行动暧昧怕是……臣,臣不敢妄自揣测。” 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他跌坐在龙椅上许久没反应过来,他的少衍骗了他,以那样决绝的方式骗他,只为离开他?甚至,还要帮着那沈殊白带儿子? 而自己,其实只是被他单方面的抛弃了? 他的指甲嵌入自己的手掌里,可他甚至感觉不出任何的痛。 苏少衍是在报复自己,以越过自己底线不知多少的方式狠狠给了自己致命一击,想一想,苏少衍还真从来是如此,生一张骗人的脸,却往往口腹蜜剑。 可怜自己不单要上套,还上的如此心甘情愿,想到这,他简直要忍不住的唾弃自己了,最可恶的……是他得知苏少衍还活着,尽管是在旁人身边以如此暧昧的姿态活着的消息时,眼眶还是没忍住的先酸了一酸。 原来真正的爱是如此,即使他如此狠心决绝的背叛你,你也一样不舍得他死。 是这样的恨,也这样的爱。 说不清楚了。 如同少年时代思忖一番就敢开口说一句我喜欢你,可到了现在却需要花光所有积攒下来的勇气。 他已不年轻了。 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他将这辈子最炽热的爱都给了那个在花树下相遇的少年,为了那个梦一样的少年,他燃尽了自己所有的热情。 结果……那个人逃离了自己。逃的远远的,甚至企图立一块碑,让自己相信他已经死的事实。 他不允许,决不允许! 李祁毓抓过瓷杯半强迫的自己慢押下一口茶,心中的郁结瞬时一并蔓延开四肢五骸。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0章 在苏少衍心里,其实对一桩事一直都是想不明白的,即使在那个时候李祁毓曾无意透露了那个自己判敌通国的罪状,但事实是,他苏少衍从未记起过任何自己可能接触到这方面的事。 这就好比说,他不明白那时颜羽因何会突然失踪一样,纵使在自己已做好了对她负责的打算之后。隐隐的,他也曾觉得这两者或许多少有些关系,但对颜羽或者李祁毓,他毕竟都是再信任不过的。直到不日前,上封胥令辞从北烨传来消息: 说是有人爆出当年罪臣淮安王之女颜羽勾引当时还值丞相之子苏少衍以获取军情导致重光帝南征失利,折损将士过半一事,迫于舆论压力,重光帝决定以通敌叛国之名处决已经贬为庶民的苏氏一脉。 那个时候,在听说了李祁毓从不曾探望孤零修在大佛寺后山“自己”坟头后,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彻底底死心了的,就算不死心,也该被锻炼的足够荣辱不惊了。 但他不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情谊竟会如此,给予的和夺去的一样多。所以他甚至不敢去想,其实是这个人发现了自己未死的事实,所以决心以这样的方式报复自己,当然,如果真这样想,就未免太卑鄙了。 因为那人是皇帝,不是政治家,更不是圣人,他眼中能有百姓,有社稷,有大局,但不能只有人性,只有情爱,只有真假。所以他注定不是个好兄弟,好朋友,好情人。他从不乞求任何人原谅,因为他是个皇帝,而你永远也无法理解,那是属于一个帝君怎样的命运。 他是这样想的,他曾以为只要这样想,就再没有什么可以伤他了。 结果……除了他的这位少年挚爱,就连被自己第一个认真放在心里头的人,甚至为了她,自己不惜和李祁毓冷战对峙的女人,都不过当他是利用的棋子。 怎么会这样呢?究竟是他们太残忍,还是自己太天真? 这场出不了的局中,这场委实不可多谈指望的人生里,纵是换个地方苟延残喘都不可以。 太奢侈了。 人总有至死都无法不去面对的人或事,就像自己在那个冬天撞上墨瞳少年的热烈目光,即使明知那是危险的,还是不可救药的陷了进去。 如同劫数。 全身而退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罢了。人迷恋飞蛾扑火的决心,却害怕承担飞蛾扑火的后果,只因心中还怀有一丝侥幸,侥幸那结局峰回路转,谁料总是千篇一律。 原来人所要面临的抉择里,难的非是选择什么,而是选择本身。 “想什么?”话音还没落,身后的人已然环了过来,其实沈殊白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即使……不会显得那么正经,但依旧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好亲近模样。 这也算是这场坎坷人生之外的安慰奖吧?他认真想了想,突然开口:“你很好。” “忽然这么说,我可以理解为小衍是在替什么提前赔罪么?”沈殊白走上前替他整了整衣领,衣衫挑的是自己喜欢的湖青色,苏少衍则不作多讲究,只是送来什么款型颜色便穿什么式样颜色,连多说一句都懒费得唇舌。 “那个时候,李祁毓大概是想保护你才故意不说。”理过苏少衍的衣领,沈殊白将他的肩靠着自己的方向近了近,“颜羽郡主,一直都是燕次派去北烨的暗桩。” “你知道?”苏少衍募地抬起眼皮,像是被谁打中了头。 原来,这才是事实么?李祁毓一直迟迟不肯同自己说的事实。那人如此的恨着颜羽,不但为自己曾倾情于她,更为她曾经利用自己窃取军情。而沈殊白,居然一直都知情? 一瞬的迟疑,脸已被沈殊白随即扳正。 “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但不会等到你后悔,更不等到自己后悔。”他瞬了瞬目光随即吻上苏少衍的眉角,“这么大言不惭的承认,会不会显得有些卑劣呢。” 假君子和真小人相比究竟谁更低级? 苏少衍对上他的眼,明明是这样近的距离,却觉得好像更远了。 “小衍,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身边的情敌接二连三的出现。”擒过自己的下颚覆上唇,不容回答,或者说是故意不让自己回答,这样的深吻,一开始便充斥着极其浓郁的独占味道,只是仍旧强势而不失温柔的,许久,他才停住了问: “小衍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都没法到你心里的那个位置了?”他笑了笑,眼里一层薄薄的雾气晕出来,只那么轻易的晃一晃便没了影,就像水烟带来的轻微幻觉。 “你是我在乎的人。”苏少衍抱紧他的后背,很轻的拍了拍。 是在乎的吧?在乎他的坚持,也在乎他的温柔,在乎他每每恰到好处的为自己着想,也在乎他说小衍时惯了弯起来的眉梢眼角,即使不那么正经,也依旧让人觉得可亲可信。 没有谁不爱被人捧在手心上珍视的,他苏少衍也不过是个俗人。 没道理不在乎的。况且,沈殊白从一开始就是不输给李祁毓优秀的存在不是么?若言是多情,世上又有几人能独这一份的多情便一守就是十来年。 像自己这样一个耍心机玩手段到最后还被抛弃的男人,何德何能? 人不能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再骄傲毕竟不能当饭吃,再聪慧毕竟要受人赏识,他都明白的,他 分节阅读_66 分节阅读_6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7 只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而已。 “殊白,”他淡声唤了唤这人的名字,再低首,勾唇按过这人正解着自己盘云扣的手,一点点随着这人的动作解开自己的扣子,人总要活下去的,走不出这一步,日子就会永远困死在往昔的记忆里,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_ 沈殊白说,垣翰郡最美的景致便是云岘苑十里琼花怒放的五月。 苏少衍以前并未见过琼花,只知是种洁白的花朵,簇拥在一起,绰约清隽。 于是沈殊白将他的那柄山水扇摇了摇,笑一脸的不正经,说,小衍,错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只要你在,我就要这十里琼花年年为你一人而放。 这一年,沈殊白买下整座云岘苑只为等一期的琼花胜放,十里琼花如玉,十里清风胜锦。 一掷千金,但为你一笑一颦。 多情,不可谓不多情。 忘形,谁又能不忘形? 苏少衍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勾唇冲自己笑一笑,身后的万载浮云都仿佛跟着一齐澹荡。 “小衍,坦白说,你是不是想回去?回去救你苏家七十余口的性命?”风将沈殊白忽然开口的话送入耳边。 苏少衍却是勾唇,一双湖瞳弯起来,看不出倒映的山水:“从前是我高攀他了。” 值时花正浓,云正轻。 只是前尘如梦,苏少衍取过凉亭石桌上的白露冷替他斟满酒,口吻淡的像在讨论他人的生死。 “我听说这次的苏家旧事都是他那宠臣陆容止挑出来,你不知,自打小衍你消失之后,席家的地位可谓一日千里。” “苏家从前也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干净的。”苏少衍将酒递给他,“以前我一直不明白,阿毓为何一次次的都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实想法。” “人只有强大,才能改变。”顿一顿,他突然望着天边的云隐金鳞的红霞开口,他的眼睐起来,如同将整个伏暑的亮与窄都逼进了这一线的天光里: “我会救他们,以我自己的方式。”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1章 沈殊白最近终于有那么一点理解当年李祁毓对苏少衍的心态了。从前他只以为是苏少衍有时过于毒嘴罢了,但当这件事被苏少衍如此清醒冷静的说出来后,他还是忍不住的狠狠生了一顿闷气。 能让他沈殊白这辈子如此生气的事没超过三件,一是当年他母妃白音受奸人所害而死,第二是他不得已迎娶那童家小姐,这第三件便是因他苏少衍。 “殊白你不娶可以,那我娶。”他记得当时苏少衍是这样对他说的,在此之前他没忘自己还对苏少衍说过那句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身边的情敌接二连三的出现的话。 敢情压根都是耳旁风,屡屡挑战一个身为男人的极限,他有时真忍不住产生种用最黑暗的法子治一治这人的念头。 “那钟庭晚年轻貌美哪里配殊白你不上?殊白你现在不娶,待以后成公让你续弦,恐怕就没这么好的女人给你挑了。” 这根本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好不好?!沈殊白听罢一张脸瞬时就黑下来,饶是苏少衍最近一本正经的跟自己提及有关大燮同燕次联姻之事,虽说如此一来必定极有利于自己现而今的势力开拓,但总是用自己的后半生幸福做赌注,未免…… 要知他沈殊白在这方面的原则向来是能不亏待自己就不亏待自己。而更令他讶异的,是苏少衍在千思万忖选出的对象竟会是明明恨之入骨的钟庭翊的亲妹妹钟庭晚。 “小衍,抱!”若说自己叫小衍也就罢了,久而久之,连在身边的这兔崽子都跟着屁颠屁颠的唤他小衍,许是午休堪睡醒的沈砚启见着苏少衍不在身边,一骨碌从睡房里跑出来四处寻人,脆嫩的童声从西厢传到东厢,最后传到自己这里。 更可恶的他的小衍居然没有一点生气的模样,好脾气笑笑便一把将小崽子抱上肩头,三岁的沈砚启已不比幼时,实在颇有些分量,一双黑漆的鹿眼但见着自己正拉住苏少衍的手,那嚷嚷着抱的声调立刻便拔高了好几调。 简直没有一点自觉。 沈殊白叹了口气,现在有个儿子跟自己抢小衍已经很让人头疼了,更休要提再加多个麻烦的女人!倒是苏少衍不论对他人如何不留余地,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总是分外上心。 所以有时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将这小儿子交给苏少衍照顾,究竟是错是对? 也或者这事本没有错对,只因他的小衍太过招人惦记,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长这样一张清嘉衡雅的脸,再端得如此毫不自知的清寡目光,勾引男人,大概原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最大能耐。 李祁毓躲不过,自己躲不开,五十步笑百步的,宁可清醒的死,不愿沉沦的活。 “殊白你考虑清楚,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替你写聘书。”不咸不淡的调子,苏少衍认真看着他的眼。 自己最爱的男人让自己去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疯狂啊?沈殊白有放火烧金库的冲动。 这个人能跟自己在一起,却不肯把心交给自己。那种微妙,实难不让人耿耿于怀。 _ 沈殊白今夜去喝了顿闷酒才回的听筠轩,半夜回来时一身的酒气,连苏少衍都被结实吓了一大跳,除了记忆里他仅有的一次发病,完美的像个假人的沈殊白就没这么不着风度过。 苏少衍觉得问题有点严重。 半拖半抱的将沈殊白扶进浴室里,放好一人宽的木盆中的水,勉强排除这人发酒疯的可能性,苏少衍想想还是替他脱了衣服,不算得式样复杂的绛红外袍,来大燮后惯了不伺候人的苏少衍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便是身为同性,这高挑修长的身材,苏少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难得同脸一样有看头的身材,或者说,是脱了衣服比没脱衣服还有看头的身材…… 像感应到什么,沈殊白那一双眼透过浓郁的水雾望过来,一般来说,沈殊白很少会做突然袭击这种事,便是做了,也是温柔而不失强势的,“小衍,”他突然将苏少衍往自己的方向大力带了带,面上没有不正经的笑,只是望着他,直勾勾的,望的苏少衍开始有点心里发毛。 单刀直入的话语,这样不留余地的,一丝不像平日里的沈殊白。 时光静的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闪电划下的刹那。 “喂,殊白你——”电光火石的,苏少衍募地就呛了口水,再来人便是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抱进了不大木盆中,他咳了咳,绯色的面颊随即被人扶住了强吻上。极用力的,他甚至不得不怀疑明日早起会在面上留下可耻的印记。 而后是嘴唇,与其说是吻,不若说是堵,堵的不留后路,堵的让人无法拒绝。不是没曾在深夜里细细打量过这人的,总还记得年少时第一眼看见这人时的感觉,一张斯文俊秀过了头的脸,笑起来实在不如何正经,偏端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文尔雅。 太危险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人,接近起来总觉得不那么真实。不似他身边的李祁毓,虽是俊的有那么些不着边际,虽是做事有那么些不若期许,但自己毕竟他是了解他的,了解他的优点,也清楚他的不足。不用作多想,因为对自己的心情几乎都写在脸上,即使危险也是看得见摸得着。 哪如这沈殊白,纵是做了相同的事说了相同的话,自己也依旧不肯多改一改看见这人第一眼时心里头的看法,所以每当这人近一步,自己就会不由自主的退一步,倒非是害怕,只是隐隐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大概天生便比别人多生了颗玲珑心,所以可以随意将他人的情感拿捏在手里肆意揉捏。 比起李祁毓那种看得见的危险,这种看不见的,如何能不让自己不多做思量? “在想什么?难不成是在拿我和李祁毓比较?”不得不说,沈殊白的唇形是苏少衍所见过之中难得的完美,流畅的唇线在唇角处微挑出一笔的翘起,像现在这样半勾不勾的停在彼此间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很难不让人产生种上前触一触,哪怕一刻半刻都好的念头。 “砚启长的真像你。”苏少衍瞬了瞬面色,突然改口。 “小衍你……不准逃!”如同看出自己的心思,即便醉酒的沈殊白仍不忘先呵笑声握住他的手在那手背上烙了个吻,一双眼弯起来,里头是铺一层的细碎闪亮的水晶,明明表情还似笑非笑的,手上动作却已粗鲁的将早已湿漉的外袍扯开,再将脑袋埋入这人白皙的颈窝里一路用力逐吻。 “殊白,你醉了。”试图挣脱这个怀抱,无奈醉酒后的沈殊白竟也非是好对付,一面环紧他的腰,顾自的亲吻着他的锁骨、颈项,接着向下将热热的气息包裹敏感的樱红茱萸,“殊白,你——”一阵酥麻沿着背脊而上,再看沈殊白,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从前只要自己不愿意,这人定然是不会…… “再说下去,我就要堵住你的嘴。”再抬头,一双眼像被水汽浸过,就那么望一眼,便誓要探出人灵魂深处的终极恻隐,唇只依旧是那么挑着似笑非笑,“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舍得呢?我沈殊白走到哪里不是被巴着宠着,你就真这么看不上么,苏少衍?” 他一边道着,一边托着自己的后脑向着他的方向使力,不多时,自己的唇便被迫紧贴于他的胸口。而后遭殃的是一条蜀绣的束腰,直接被沈殊白撕成了两段,然后不容置否的蒙住了自己的眼。 当双眼沉眠于黑暗,世界便会陷入沉沦。 他只是不愿看见罢了,而自己也只是心甘情愿不被沈殊白看见,人和人之间的事,不是说换一个填上就可以了,他和他都明白的,他和他也都是明白装作不明白的。 如此默契的隐忍,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隐忍。就像这罩住眼的蜀锦,越横加阻隔,越只能欲盖弥彰。 “殊白,”他喊了声,可惜无人回应,看不见的视线里,有人将他的脸捧起,疯了似地吻着他的唇,口腔里,那人强韧的舌尖卷住自己的,一寸寸的不给自己逃避。 这才是真正的沈殊白,哪怕只是在旁处不温不火的守着,哪怕只是在需要时及时出现,哪怕只是……但这么多的哪怕加起来,谁料还是在不知觉间以这样滴水穿石的方式进入了自己了生命。 许是极限了,这人的极限,也是自己的极限。 他想着,终于叹了口气环住这人的颈项,其实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再没回头的可能不是么? 不是谁都有机会遇上一个人肯为自己赴汤蹈火死生不计,即使有缘遇上了,也未必不会错手弄失。感情不是自以为是的坚持或者心安理得的接受就可以,不经历那个漫长艰涩的磨合期,谁和谁都别先说那句此生不言一句别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2章<br 分节阅读_67 分节阅读_6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8 这已是李祁祯被幽禁于宗人府第五年的冬天,实话说,这五年重光帝李祁毓尚算待他不薄,说是幽禁,到底在宗人府里还是好吃好喝供着,只是限制了行动也不曾再去看过他。 他对李祁毓有情,这点没人比李祁毓更清楚,但李祁毓一颗心全全给了苏少衍,就哪怕是在苏少衍在离开重光帝之后。谁教重光帝就是这么个认死理的人,用雍州的方言说就是,不单轴,简直忒轴了。 李祁祯是这么想的,这点上李祁祯已表示完全认命,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怎么比呢?比不过的。 李祁毓推门进屋的时候他正倚在床头看窗外徐徐落下的树叶,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其实,他是有预感的,就像那时他预感自己会失败一样,但人总不能为了某些个失灵时不灵的错觉就放弃当前坚持的目标,所以现在的自己也如那个时候一样,决定试一试而已。 当然,他只是换了个法子。 人么,总是需要新鲜感的,这点上,他比他的弟弟李祁毓懂得享受的多。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李祁祯估摸着大概自己是提前进入了尚未到的时令,最近过的实在有够懒,除了吃吃睡睡,再不然就是不时同那守卫的年轻军官调情一把,他伸了个懒腰,睐眼盯着那一脸无表情对着自己看的英俊男子。 五年不见,变的倒非是眉目,而是……早已暗淡如薄纸般的记忆,随同这人踏入囚门的一刻起瞬间清晰。 “我还当四弟将二哥忘干净了。”他勾唇笑笑,面上却无丝毫负罪者的自觉,顿一顿,他忽的撂起云被,起身,半敞的烟色锦袍下,他赤着足,每走一步,脚踝上系一串的银质铃铛便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就如同雍州城外自祁山而下的经年尺水,或者风起时漫城飞舞的绝艳桃花。 是那样的远,也那样的近。 他踮起脚,贴进了环住李祁毓的脖子,然后朝那耳根吹了口热气,毫不畏惧的,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勾引着自己的亲弟弟,饶是李祁毓居然也并没有推开他,而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温柔的,就像小时候那样。 “祁祯,朕来看你。”李祁毓说。 没称自己二哥,也没用那句二皇兄,而是说的祁祯,李祁祯心中募地抽紧,早见识过这人的城府,只是不知道,原来五年过去这人的城府已深得连不动声色的试探都可以直接省略。 男孩到男人的蜕变,根本如一夜成长。 他觉得有些可怕,停一停,仍旧没没忍住的转抬起头,对着那人的薄淡的唇大胆印了下去。腊月的天,这人的唇间满是风雪肆谑的味道。 回味似的舔了舔自己的唇,凤目一转,漾的是不变的丽水三千。 “不恨朕么?朕不信。”眉一挑,李祁毓抬起他的下颚,已是有些恪手的尖,也不松手,只是正邪莫辩的笑了声一把将人推至榻上,然后动作粗暴的抽开他的束腰。 石室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到了冬天,便是燃了地龙也依旧不见得有温暖。畏冷一般,他环紧李祁毓的脖子,随即一口重重咬在这人的肩头。 “祁祯,朕还当这么多年你早已经反思清楚了。” 牵唇,李祁毓不怒反笑的,如此冷静而审视的目光,压迫感十足。 随即嘴唇便被那个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人给堵了,从牙尖到舌底,没有一寸放过,辗转反复的,连带着内衫也一并被剥离开,露出明艳无匹的肌肤,李祁毓住了住目光,再挑唇,唇间的吻随即转移至锁骨。 “这里也很美,”那人发出啧叹,而后便是熟练的分开双腿折至自己腰间,李祁毓的动作并不粗俗,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该是成熟男人才具备的惑人优雅。 有容忍,有风度,甚至……有技术。 一瞬间,他突然很想亲口问问这个自小在意的人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从前,他或许只是嫌恶这人的无情,但现在,他开始憎恨这人的多情。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那个苏少衍再好,毕竟已经死了不是么?还死了这么多年不是么?就算一年两年忘不了,难道他还想一辈子都忘不了么? “四弟,”他沉了沉气息准备开口,下一瞬即是煞白了面。 “祁祯你这样紧,是寻思着要弄伤朕么?”也不做过多开拓,只是抹了些莹脂膏就强行将身下充血的部位强行迫了进去,李祁毓低头亲亲他的额,一双墨瞳沉静的,里头有令人错觉的温情:“你说,朕满足了你,你是不是也该满足朕?” 一声闷哼,是被顶到最深时的不得已的应承。 “朕就知道,朕的祁祯是不会让朕失望的,”言罢随手勾起他的下颚,且停了停,眸中终是亮起一瞬的光芒,一瞬亮的几乎能灼伤自己的双眼的光芒,这人说: “想办法让少衍回到朕身边,朕知道你有这个本事。” 那一刹,百种滋味上心头。 这点到为止的温柔,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利用。 半瞬的迟疑已经足够。 然而仍是弯了眉眼,李祁祯取暖般将偎在这人怀里的身子腻歪缩了缩,凑过了这人的耳畔哂笑:“二哥我不计较。” _ 雍州的腊月天里,总觉朔风割面。 是的,花冷琛偷溜回了北烨,当然,这事是瞒着他家月行的。而至于说为何要瞒着步月行,花冷琛主要是觉得,一方面他家月行平素已经黏自己黏的够紧,那么既然现而今有机会得个理由名正言顺的开溜,那就不开溜白不开溜的道理,另一方面,则是打死他都不会说出来的,心里头并不想让那个小鬼涉险。 眼见着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徒弟交恶而自己无能为力,世上大概没有哪个比他更耸的师父了,他搓了把冻得通红的鼻尖,居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该死的天气! 这几日他一直在琢磨苏少衍那招所谓以自己的方式营救苏氏一门,思来想去,除了觉得让沈殊白迎娶钟庭翊之妹这样转移视线的法子太过虚与委蛇外,也不禁认为,如此一来,便是底牌尽出,甚至以李祁毓对苏少衍之了解,亦很可能觉出其中猫腻。 “有时候,现出自己底牌,更有利于推算对方心态。”苦笑了笑,耳边突而响起苏少衍那句信誓旦旦。 而对于紫寰宫这边,据这几日自己的秘密调查,李祁毓曾多次秘同本已幽禁的李祁祯见面,以自己对此人了解,更以其三年前胆敢逼宫一事看来,实在非是易于之辈。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差不多就该是这个情形了不是? 他叹了口气,绕经笔直的延喜街左拐,再穿由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广源古巷,便是他此刻要去的地方。不自禁转了转喉结,心里估约着还余百来步,就到了那家香河肉饼铺。今天奔波了一个下午,他打算很实在的先买俩热乎的肉饼垫肚子。 记得从前自己和步月行还住在盛月斋的时候,每天一大清早,步月行便会以各种见不得人的方式把自己折腾起床,然后威逼利诱的让自己陪他去买香河肉饼。 能让自诩大美食家的步月行都如此服气的香河肉饼,自不是什么赶场的花架子,两层纸样的薄皮儿夹着一层饼状的肉馅,肉馅均是以刀口跺出的牛肉泥,和上葱姜蒜等佐料,再以香油拌匀,等成型后再在平锅里转翻上一阵,最后刷油,待那纸样的面皮儿被油浸成半透明状,几见香搀的肉馅,每咬一口都是十成十的过足嘴瘾。 想到这,花冷琛不由加快了脚步。 那个时候他自然不可能意思到,如果不是自己当时那点有些丢人的心思,大抵怎也不会料到,一个本该早早消失的人,居然再真切不过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有些记忆,实在是想当它葬了的。现在的花冷琛也是如此,再顾不上去买那热乎的香河肉饼,他按了按眉心,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头已很没出息的痛了痛。 一切一切,只因三字……顾昕书!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3章 悄悄跟在顾昕书的身后穿街过巷,花冷琛的脑中翻过的且是关于那个雨夜不曾停止的杀戮,没有人知道,对这个人当时自己曾无心的放过水,只要偏刺心脏位置一点点,只要止血及时,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时的他,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清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 不论怀着怎样的理由剑指血亲,怕这一生都会困在那样的梦魇里永世不得超生罢? 他不愿回忆,可有时回忆偏会从寂灭中跳出来,然后将眉睫燃的鲜明。 不知跟了多久,来到时乌金已然西坠,他四下里望了望,知晓此处是位于雍州南郊的一座四合院,卧砖到顶,起脊瓦房,一进一出的制式,是再典型不过的民居模样。 四合院内除了种有几株凋碧的夹竹桃,便是正中位置一棵看来有些年头的大榕树,他屏了息悄声伏在树干上,紧紧跟随的目光一直不离顾昕书的身影,倒是好在那内院的和合窗居然半掩半支,委实省了不少功夫。 视角再一转,正背着自己方向的变成了一位穿月牙白衣衫的年轻男子,细瘦的身型,能看出保养极好的头发如同墨云。他揉了揉眼,总觉这男子的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对着顾昕书,明显久等的男子显然一身的愠气。 “怎么,对着自己的大恩人你就摆这张臭脸?难不成是被上头那位宠坏了,不过我可是听说——”顾昕书的声音骤然一轻,凑近了故作轻薄模样的掐一把男子的脸,“啧,果然才半年不到,这药效就快失灵了呢,话说你真的有按我的方子每三日服用「溟砂散」么?……陆容止。”顿一顿,最后那三字显是刻意加重了语气。 溟砂散——天山派绝不可道之世人的秘方?还有陆容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伏在树上的花冷琛来不及惊愕,饶是陆容止冷笑声,上前一摊右手,道:“废话少说,赶紧把方子拿来,再晚些误了宫禁,我看你怎么向襄大人交代!” “哟,还真生气了。”打趣似的瞧他一眼,顾昕书倒是没忙着将东西拿给他,只是道:“已经四年,距小冷的二徒弟也离开三年,如果你真有本事将上头那位套住,怕给你再多的「溟砂散」襄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而且你也清楚,就是用了「溟砂散」,你这张假脸也不可能撑过七年,到时候……别说襄大人,我看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就是你上头那位。” “你、你够了!顾昕书,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别人不说,你还真以为我不晓得你从前那档子破事儿么?当初姓花的不要你甚至还想杀你,你死里逃生投靠大人,不就是为了报复么!……我至少,至少对皇上一片真心,除了襄大人要的情报,半点不会做对不起皇上的事!” 听见他的反驳,顾昕书也不甘示弱的继续讪道:“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容止啊容止,果然这世上真只有席某人才能调教出你这样的极品。” 分节阅读_68 分节阅读_6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69 隔着朦郁夜色,远处的花冷琛已看不清他面上过多的表情,只是那微一顿的身形,提示自己这人被陆容止戳中了痛处,也是戳中了自己的痛处。 想当年自己既选择随同殊白一起培植他们选择下的大燮未来帝君李祁毓,那就就免不了和早已沦为淮安王暗中党羽的师门天山派手足相刃的命运。立场决定所为,而在相悖的立场下再去问孰是孰非,意义又在哪里? 所谓生存,本就是逆流而上的事不是么。 花冷琛微抽了口气,忽听砰的一声重重摔门声响,只见那陆容止绷着脸,勾着狠利目光的眼角丝毫不见当年惊鸿一瞥的纤丽温软,他头也不回的向后门走去,在那里,一驾早备好的马车正静静停着已不知候了多久。他还留意到,陆容止此时袖口里已比先前沉了不少,显然的,顾昕书刚才说的方子应是已经交予了他。 思及溟砂散,花冷琛好不容易压住的心火又忍不住蹭蹭的往上冒。 在榕树上呆了一会,不多时,空中一些如棉絮的薄雪片儿便洋洒洒飘了下来,不徐不骤的,雾一般将四野渐次静谧的笼罩。 “你还准备在那树上呆多久,我亲爱的阿琛?”树下的人开口问。 既已被发现了,索性装傻到底,花冷琛动作不那么雅观的从树上滑下来,似乎还被崴了一下脚,捂了嘴又装模作样的咳上一咳,费了这么些功夫,回的也到底有些底气不足,“昕书你……好久不见哈。” “阿琛一路跟踪我委实辛苦,这香河肉饼,喏。”厚牛皮纸抱着的肉饼触手还有些微的暖意,面前人挑高眉看着自己,仿佛在赌自己敢不敢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既然不喜欢?怎么还天天陪那姓步的小鬼去买?还是,怕我下毒害你?”几年不见,本就面貌落拓俊朗的顾昕书居然没显出憔悴多少,大概这世上是有这么种人,非但能越淬越韧,纵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估计也还是这么个模样。 “昕书,你不该回来。”停了好一阵,花冷琛终于开口,他神色倏地转敛,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如卧半江红醉的烟云浮华,就如同那个血洗杀戮的夜晚。 或许真正的悲哀是如此,连虚假的客套都省得吝啬。 “当年那一剑我要谢你,”顾昕书抬了抬眼皮朝他走近些,眼正对上花冷琛的,“知道我当时醒后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我当时想,我怎么就没被你给一剑刺死呢?就像那些师兄弟一样,呵,其实就那么死了未必不好不是?一了百了的,什么情,什么仇,都通通干净了。” “所以阿琛,我现在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后悔。”他补充。 “所以为了报复,你当了沈襄的走狗?”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试想看,如果你的真正身份曝光,偏激如成公会否为了当年的巫女白音将大燮王座传给你?到时看你们俩兄弟相杀相斗,未必不比现在精彩。” “啧,几年不见,没想到连昕书你居然都学会编故事了?”花冷琛弯了桃花眼,索性否认的彻底,“当然,这些年因为少衍的关系我也承认和殊白有些联系,不过这又如何?人公子殊白皇亲贵胄,岂是我等一介草民可妄图攀越?倒是昕书你,如此毫无根据的揣测,是在嘲弄大燮第一号人物的智力么?” “阿琛,你知我向来说不过你。”顿了半瞬,对方人的目光便从花冷琛的双眼移至唇缘,细细描摹般,倒是花冷琛随即察觉居然也一副泰然模样,且是挑了唇角等着他的下一句。 “据说你那小徒弟好大本事,就是不在了,都把你大徒弟吃的死死……想当年,阿琛你开口说要的时候,我可是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惜人只看到你好的一面,呵,不过说良心话,阿琛,你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好……除了不是我的。” 除了不是我的,又再重复了一次,故意一般,未等花冷琛反应过来,顾昕书忽地就一把将他推撞向身后的榕树,饶是花冷琛手上功夫实在不弱,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腕间一记流水行云,二人角色已然对换。同一时刻,四周的雪也仿佛跟着骤紧了,雪片持续不断的落在二人的肩头,越覆越厚。 这一夜,深幕,殇雪。 黑与白的色泽相互倾轧,如同洪荒之始便存有的一场旷古战役,如此漠然而又剑拔弩张的,深海下的涡旋一般,在彼此对峙的瞳里上演。 “没意思,你这人一向无赖手段,”干笑笑,顾昕书摆一副心甘情愿的被他按着,半晌一歪脖,准备去凑花冷琛的脸颊,孰料—— “昕书你记好,我欠你,但并不代表我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偿还你。” 言罢抽身拂袖,也不回头的,花冷琛缩了缩肩,至末也没动一口手中牛皮纸里包着的东西,吃食凉了便该不要,至于人……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4章 「幽啼夜判」最近从大燮传回的折子据说最近出了岔子。 先是说大燮欲以远交近攻之策向燕次示好,故而有传回秘折说沈殊白决定迎娶钟庭翊之妹以为永世交好,再后又过了小半月,新送来了个折子,言道原来欲娶妻之人乃是沈殊白身边近臣苏少衍。是的,这次是直接用的真名苏少衍,如同故意将通敌叛国之名坐实一般,再距假死三年有余的重光七年冬,没有预兆的再次登场。 而后紫寰宫便传出重光帝整一日独自一人呆在鸾照阁中未曾进食的消息。伴随着一并遭殃的,自然也少不了侍奉他的那些个闲杂人等。 作为一度被现下北烨首智的席君缪称为非于易于之辈的李祁祯,在重获自由后的今时今日,率先对李祁毓提出了个看似不错的馊主意,原本,这个主意的中心思想是: 既然他苏少衍敢于出此激将险招,那必是吃定了重光帝不会真正对苏家人如何如何,那么为让苏少衍吃瘪,重光帝须得反其道而行之,倒非是说让李祁毓对苏家人反施以颜色,因为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而是先捏造一个苏少衍决计料想不到的事实,比如说,假设当年苏少衍在不曾知晓的情况下,曾留有一名亲子,他的依据是,以苏少衍并非洁身自好的习惯(这点李祁毓自然不可苟同),又曾多次与官场中人进出风月楼,那么留下骨肉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苏少衍此人向来护短,别人他或可以不顾,但虎毒尚不食子,若是自己的亲儿子或者亲闺女,略略估算,他认为此赌的赢面超过七成。 李祁毓听罢虽没言语,然面色之难看实在不言而喻,但让众人没料到的事还在后面,就在李祁祯将提议说出之后,但见静侯在殿旁的常顺始料未及的噗通一声跪下,说了句皇上饶命。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关六年前那段本该永世不可宣之于口的秘辛随即浮出水面。 当年颜羽作为燕次暗桩潜回北烨,并利用同少时苏少衍之亲近关系接近当时已擢升为从二品光禄大夫的苏少衍,为的就是调查出从清流百里丘身上流走的传位密诏究竟被李祁毓放在了何处。 然而让人没料到的是,初先的一个并非多心的举措,也就是在禄南王李祁祀身边安插刺客伺机对苏少衍动手的举措竟会奏效。因为在那时连钟庭翊也未料到,明明通晓岐黄的苏少衍为了刺激李祁毓,竟会拖延了自行治愈奇毒「砃息」的最佳时限。 是以待苏少衍毒性发作,又凭钟庭翊对李祁毓在意苏少衍之了解,李祁毓为苏少衍一人出兵南征燕次但为「砃息」解药的的可能性约是五五开。 大抵,历史本就是一连串偶然之下的必然。 一计不成,便生二计。也就是在此时,颜羽要做的才成了利用同苏少衍的关系获取沿军情报。加之早先苏少衍本着念旧情的心思又替她易去了本来容貌,如此一来,今非昔比的颜羽郡主更是如鱼得水。事实上,钟庭翊此举目的并非单纯为一挫北烨锐气,是约攘外必先安内,在燕次表面政权仍由明仁君晏永航把持的情况下,正面与北烨发生正面冲突只会让钟庭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然而此举虽最后成功,作为棋子的颜羽最终还是没能摆脱作为一个女人的终极弱点,被苏少衍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关爱所打动。值此,这本不应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在某个两人一并失足跌落水中的午后,一身湿漉的她把自己给了苏少衍,更在意乱情迷之后,惊措下仓促离开了苏府,而这,也就是为何颜羽会在苏少衍第二次突发砃息奇毒后,再不曾出现的缘故。 当然,那时也决计不会有人知道,曾一度成为苏少衍未婚妻的颜羽,才是苏少衍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 而后便是南征归来李祁毓下令秘密追捕逆臣淮安王之女李颜羽,并将所有事关南征的资料典籍全部销毁。更因着某些不便宣之于口的原因,在此事上,北烨同燕次皆难得一致并默契的三缄其口。 但对李祁毓而言,则一是为败,二是为保全当时极有可能被冠以通敌叛国之名处决的苏少衍。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作为秘密处决颜羽行动组成员之一的常总管,重光帝李祁毓心腹之一的常顺,因着当年苏少衍曾救助过自己兄长一事,冒着生命危险还是将那个流着苏少衍血脉,却又于世不容的幼小生命偷偷留下来并抚养长大。 至于说那名孩童,常顺给他取名——苏寄。 _ 李祁毓是在一个起了雾的入夜时分见到年仅六岁的苏寄的,当常顺将苏寄牵着手领入鸾照阁里的后院时,李祁毓正在房中随手翻阅一些午间没看完的奏折。透过早先刻意留开的和合窗,如明纱灯笼出的隐约暮色里,白玉铺就的石阶后一个堪称幼龄版苏少衍的孩童就这样一步步的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没忍住的,他心中还是尖锐的咯噔了一下。 像,却非是眉目里的那种相似,而是……他张了张嘴终还是闭上,怎么形容呢?说清隽骨秀稍显不足,说龙章凤姿又太过笼统。细了瞧,明明又是张略显女相的脸,虽说论起精致的确确比他父亲还要过头,但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女气,反倒漠然的,非是清寡,而是置之度外。 想这苏寄小时候已是这般模样,那大了岂不是?他努力压下自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决定不再思量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他且了向苏寄招了招手示意他过自己身边来,却没想到在自己还未开口前,这个不过六岁的孩童在朝自己恭敬磕了个头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皇上,草民不是苏少衍。” 分明的湖水瞳,分明的没有泪痣,分明端肃的神情,也分明的拒人千里。 时隔十四年,李祁毓还记得当时在鸾照阁里初见苏寄时的情形,万中无一的出身,万中无一的相貌,但安静身体里却隐藏着一股绝对不容忽视的力量,纵使年少,也那般真切的提醒自己,这个名叫苏寄的孩童,将会比他的父亲更不近人情。 那时的他或隐隐的意识到,这簇从寂灭中跳出的火焰,注定会将前尘爱恨燃至刻骨虚无。 而作为此时的他手中最重要筹码的苏寄,现在自然不会明白,自己的出现为的不过是这人人生中最重要一场赌局中的筹码。 对李祁毓而言,在追求王权的道路上,除了野心,更有支持他不倒的意志。 <br 分节阅读_69 分节阅读_7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0 那些年少,早已失去,那些往昔,枯荣有期。 他牵起唇角将幼小的苏寄搂在怀里,仿佛就如是他的少衍一样。停了片刻,又抬头起望向窗外,而他怀里的小苏寄通过余光看他,只觉得那种神情,是自己在这之前从未见过的,一双墨入飞鸿的瞳,既清醒,又沉沦。 “朕会把恒儿交给你,以后,你就做朕儿子的伴读。” _ 这一年,雍州的春天迟迟未至,草木枯败颓委,霜雪客久成居,人们在一个焦躁又漫长的寒冬中度过了这年的最后一个时令。 雍历偏月十一,鸡始乳、鸷鸟厉疾、水泽腹坚。 这日重光帝独自一人登上紫寰宫最高的城楼看了一夜的雪,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西方以西,在那里,他不知是否还会有一个人也和他一样,隔着流年急景,隔着风雪疏离,依旧对望着尘世里的彼此。 已变得遥不可及的距离,簌雪骤紧。 他拂去肩头的落雪,只知在那人离开之后的无数个夜里,自己总会没来由的惊醒,手边空了一块的心悸,像提示那人曾存在过的割手剑戟,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拥紧那个人,然后告诉他,你的目光从来都是朕毕生追逐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卷完结~~!求评哟打滚~~~~tat~~ ☆、第095章 司空赭暮偷偷潜来大燮寻苏少衍时,苏少衍正在他「莞屏楼」的二楼喝酒,「莞屏楼」和沈殊白的「听筠轩」只隔了一条下梁街,暮里重影凭栏对,一掠迢递寄浮光。 有些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临街的竹推窗半支开,苏少衍勾了勾唇,已按到唇边的白露冷想想还是放下。蜀中的四月,空气中有如这白露冷一般的凉薄味道,值时晌午刚过,日头却不胜,微橘色的光线偏射入菱花窗,苏少衍晃了晃手中的琼玉杯,连抬起的眼睫也仿似沾了新酒的况味。 “主人——”一声轻微的推门声,随即而至的是一声低磁的男音发声在自己身后。 司空赭暮,当年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部下……不想竟会是他。 也不转过身,苏少衍只是放下酒杯,声音仍如是当年的清雅温文:“单枪匹马一人,赭暮你倒是一丝不怕。” “赭暮此回来,是恳请主人回去。” “回去,回哪里?北烨还是苏府?……或者,北烨皇帝的紫寰宫?”嘲讽般,苏少衍面上浮了丝笑,背着身,司空赭暮看不清他面上此刻的表情。 “皇上不放心主人一个人在大燮,特地命卑职将主人带回。” “哦?为了回去满门抄斩时凑个整么?那真是劳你家皇上费心了。”刻意顿了顿,苏少衍方才转过身,但见司空赭暮一双如古井般沉淀漆黑的眼望向自己,只是望着,那种神情,就像自己第一次在延喜街上见到这人: 彼时自己正在暗中为离部招募人才,怀着复杂的心思他独自一人步行在笔直的延喜街上,他记得那一日的光线暗淡而昏黄,如同沉淀般将往来的身影拖曳的欣长,着实没留意到的,伴着几声尖锐马鸣,紧接而来的是一团募然罩下巨大的黑影—— “小心!”他听见有人说,恍惚中,一双温暖的手忽地将他用力向旁处带了带,些许的错愕后,他看见一位俊逸飞扬的男子,表情不忍的看着自己,他记得这人当时的表情,宠溺、心疼……又后悔。 “你长的很像我夭折的弟弟。”那个人对他说。 只因这一句话,便成了而后他留下帮自己的理由,瞬了瞬目光,苏少衍的唇角又是弯了起来,“好,那我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说动我。” _ 在此之前,苏少衍决计没想到过,或者说,在他所有的假设范围内,通通都没考虑到过这条,李祁毓手中的底牌会是自己的亲骨肉——苏寄。当然,聪明如苏少衍一开始也是不可能轻易相信这点的,直到司空赭暮拿出了那方他曾见在宋卿可身上见过的制式一样,而花纹不同的圆形凤纹碧玉,本在淮安王身上,后被颜羽拿走的其中之一的对玉。 “当年郡主是否可能怀有主人的骨肉,这一点,想必没有人比您自己更清楚。这个孩子出生在重光一年的冬天,也就是皇帝陛下为您南征的那一年,卑职这里还有一张苏寄的画像,您若是不信……” 对于颜羽,苏少衍本是怀着能不想就不想的念头过了这几年的,总归是被自己第一个放进心内的人,说不心疼,怕是连他自己都不会信。 想自己还小的时候,即使清楚她心中在乎的她眼里追寻的都只是云离一个人而已,自己还是要忍不住的想对她好一些,有些承诺,非是放在口上才能作得真的。他想自己是认了,可为何在等自己好不容易在意上别人时,偏生她又出现了呢? 那般不设防的动摇他的意志,却不过是当自己棋子而已。 世上没有比她更狠心的姑娘了罢?他是这么认为的,而就在他逼自己以为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现实时,另一个比先前所有加起来都让他难以置信的解释堪才浮出水面。 完成任务却不回燕次,冒着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危险替自己诞下血脉,兜兜转转,原来这……方是迟到太久的真实。 用最后一刻的生命来爱自己,如同一出事与愿违的闹剧。 “此事还请主人好好考虑,近日卑职会在附近等待主人的消息。” 固执的留守此地,甚至连退路都不给自己,司空赭暮啊司空赭暮,如此的逼我,你还是当初那个从马车前竭力救我的你么?苏少衍牵了牵唇,看夕阳将面前人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色,那样清晰又模糊的,如同曾经不愿回首的记忆。 _ 时隔三年再回雍州,桃李谢了春红,一步匆匆。 来时雍州便在落雨,苏少衍将伞撑过肩头,隐隐的觉得左腿又开始范疼,仿似有根细针在里头不时刺一刺似的,他敛了敛气息,粗略一算,距自己落下这个毛病竟不知觉已过了好些个年头,想这期间也非是少吃那名贵的滋补药材,只是照这情况看,怕是这辈子都难有个全好了罢。 阴绵的幕雨尽头,一座朱墙高脊的建筑矗立眼前。 「懿轩王府」 “知道么,你是第一个。”不知怎的,他的耳畔突然响起那时那人从正门走进时看见自己的一幕,彼时四里正下着雪,这里也还冷清,他望见自己的那人欢喜又惊愕的微张开嘴,眉梢眼角都是心照不宣的情谊。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在那个可以自作多情的年纪,大概也是个委实不错的结局吧?他轻呵声,不慎飘入眸中的雨水,随即溅开一片湖光潋滟。 “少衍——”隔着帘雨深深,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那个声音很远,远的好像上辈子的事。 可惜是个幻觉,他知道,在他的面前其实并无一人。绕过琉璃照壁,故端出一副沉静的面容向那再熟悉不过的回廊深处走去,迂回折曲,实不若迂回的心境。弯下腰,四十八骨的油纸细心收好斜抵在门缘。 也不过是把脱了木漆的旧伞,不细看谁能瞧见素白绸面上那一幅的风荷听雨? “你就是吾父苏少衍。”淡漠的声音,屋脊下的孩童一双和自己似极了的眼堪好对上他的,四目相视,怕是任是谁都要被这清亮至极又疏离至极的眼神先晃上一晃,滞了半分气息,苏少衍想抬手触一触眼前这个穿一身素青衣衫的孩童。谁料—— “哼,苏少衍。”另一声不屑的脆嫩童音迭起而至,再偏头,但见苏寄身侧更有一双黑亮的眼满副仇视的盯着自己,不打算让自己碰到苏寄似的,那原就牢牢抓住苏寄胳膊的手忽地使力朝后扯了扯,倏忽的瞬间快的来不及让人反应,那费力扯着他的孩童脚下一个不慎打滑,苏少衍伸手欲扶,没留意的身子便被人撞了一撞: 有一刹那的回身,他觉得什么想法都有。 有一刹那的对视,他又觉得什么想法都没有。 可是喉头却道不出任何言语,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望着那个人,只是望着,像这么长长久久的望着,就能这么长长久久的拥有。那些曾经的,早已流逝的岁月,原来早已不动声色的勾勒在他们的脸上,掩去了彼此少年时的模样,是那样轻易而真实的……真实的让人心惊。 十年岁月,尽作一夜眉宇风霜。 再相见,原来也不过是这样…… “苏卿——”到底是那个人先发了话,墨一般的眼睛对视这自己,细瞧下也似被这雨水层层染开了,折射出一种沉淀幽深的光。 “才回来就将朕的皇子弄成这样,苏卿,你让朕一再惊喜的本事果然一点没变。”修长的手自后方扶稳年幼的李恒,李祁毓率先打破僵局,眼睫随即闪了闪,改了语气:“躲朕这几年已经躲够了么,朕的好少衍?” 冷静而审视的眼神,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巨大压迫感,苏少衍顿了顿气息,一瞬的产生某种错觉,这种错觉,让他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甚至……遥远。 “怎么了?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分明相似的话语,又分明让人觉得差了何止千里万里。是太久不曾相见的缘故吗?就仿佛预演中的见面少了既定的情节,却凭添了多几分的惦念,那样难以说出口的,如同滋生在河床之下的暗流。 脉脉却又汹涌的奔向四肢五骸。 “既然你不想朕碰你,那朕便不碰你。”当没看见自己退后一步似的,那人且是笑一笑继续开口,苏少衍抿唇,暗淡的回答连自己听罢都觉保守,“以如此方式逼臣回来,皇上之作风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是朕逼卿的么?”仿佛乍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李祁毓眉峰一挑,回的以退为进:“左右卿都好意思让朕戴绿帽子了,那朕又为何不好意思让天下人耻笑?” “还是苏卿觉得,朕实在太好欺负?……不过说来也是,朕从前对你,的确再没谁比得上。” 一句没谁比得上,口吻轻松的似乎能一笔勾销所有不堪回忆的过往,苏少衍垂了眉睫,忽而一股扑面而至的雨气,略带些潮湿的,一瞬的在鼻息流连。他看着面前的李祁毓,不知何记忆就滞在了早年和这人在燕次时的情境。 彼时他们堪住进「宣·天守阁」,一到落雨时节,天守阁的四檐高脊便像垂挂了四道瀑布,凝重的潮气仿佛深藏记忆最底的气息,他们被困在水牢般的往昔里,望不清故乡的晨曦,亦望不见多年以后的彼此。那个时候,他们眼中的世界还是模糊的,他们只是牵着手,以为人生匆匆几十年光阴,便是一生一世。 可也就是这么一句一生一世,太多时候却比永恒更难以企及。 再望一眼苏寄,像下定决心似的,苏少衍涩了涩喉头,终究开口:“让臣将苏寄接走。” “世上还有谁能比苏卿你更吝啬对朕讨价还价?”呵笑声,李祁毓墨瞳一逝闪烁的目光变得笃定,他伸手抚抚了苏寄的发丝,继续:“不过苏寄,你当真愿意同你父亲回 分节阅读_70 分节阅读_7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1 去么?” 将烫手的山芋交给七岁不到的苏寄,李祁毓的是何居心苏少衍又如何能看不出来?但尽管如此,这一瞬,苏少衍的心还是猛地沉了沉。在自己不止一次的想象中,这个名叫苏寄的孩子都绝非如眼前见到的这个模样,不容于世的出身,被私藏收养的境遇,若性子不是太过怯懦,那便是…… 他不愿想下去,只是蹲下来慢慢将手放在苏寄的头顶上,想那时在大燮照顾着沈殊白的小儿子沈砚启时,他就曾幻想过,假如自己也会有个孩子,即使他如沈砚启一般黏人撒泼又不听话,怕自己都狠不下心打骂这个孩子一点点,因为自己欠他的,欠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他想自己甚至是可以给这个孩子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可是,当真正有这么一天出现,他才发现原来现实的存在的意义,便是将理想撕裂给人看。 一如面前这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孩子在面对着自己时,表现出令人惊愕的冷静和置之度外,他说:“我不会跟你走,苏少衍。” 他用脆嫩的童音一个字一个字淡漠的唤着自己的父亲「苏少衍」,而苏少衍也没避开他的目光,那是种少有的一见难忘的目光,分明清亮的目光里倒映出世情浊浊的影像。 苏卿,朕总算赢你一次。李祁毓看着他募然暗淡的脸,勾着唇,像是在如是说,“朕可以答应你每隔一段时间可以见他一次,不过……” “不过什么?” “卿得回来帮朕。” 不过是义正言辞的帮而已,苏少衍松了口气,又想再叹一口气,果然……还是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几年不见,谁想过再相见的场景会是这样,曾经靠的那样近的距离,现在触不到那样远的心。 错肩而过的这样轻易。 “臣答应。” 一声应允,像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不预备看对方人的眼,谁料那人还是抢先半步,一双如渊墨瞳离着万千雨气就这么望过来,避无可避的: “最后一个问题,卿是不是当真在意上沈殊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6章 那个时候,大概即使敷衍回一句明知故问,也比让现在一路西行回大燮的自己辗转反侧来的舒坦些些吧? 纵使在那种并非需要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时候,从来无意将殊白拎出当自己的挡箭牌,何必呢,就像这个世界的色彩也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冲撞对比,对他而言,或者沈殊白就是那些摸不清颜色的色泽。 颠簸了些时日,回到垣翰郡时新竹已近浓碧,暮色尽褪后,听筠轩的周围又起了些淡雾,仰头新月正悬天,一勾利刃仿佛将暗淡的天际剜出一道锋利的窄口。 这次的出行,沈殊白自是知晓,至于说理由,苏少衍只给了两个字——沈襄。 一直以来,虽然沈殊白对他的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一再打压,无奈这位公子襄每每皆是有办法东山再起,到现在连苏少衍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兄长沈襄实在是个人才,这种媲美打不死的蟑螂的体质,换做是他苏少衍,怕都没这个本事。 推门入了正厅,迎面便见一桌精心准备过的酒菜,清一色的白釉莲纹瓷瓷上盛着的皆是价格不菲的繁复菜式:一品熊掌、糖酥鲤鱼、清炖蟹粉、水晶肴蹄、龙井虾仁、红煨鱼翅、太极明虾、符离集烧鸡…… 粗略过一眼,方才发现竟都没个素菜,怔了半瞬,苏少衍才发觉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安静的过分的正厅里,除了自己,就是正对着面色着实称不上好看的沈殊白,好容易扯出个笑,苏少衍上前一步淡声道:“给我接风也没必要这么浪费,再说,这其中几个菜你不是向来不喜的么?” “那你做给我吃。”霍然对上自己的眼,近了看,才发现这样的脸色着实该说得难看了,苏少衍瞬了瞬面色,半天才道:“只要你不嫌。” 面对着自己的目光闪了闪,像终于决定要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喉头,目光仍旧看定自己,极少见过沈殊白流露出这样的表情,苏少衍神思一晃,难道说?接下而来的言辞,随即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出门一趟,我还当你不回来了,”住了一下,沈殊白语气显是加重了不少:“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做得到。” 怎能忘了在现下这个大燮帝国除了成公沈复,面前的这个男人足能够排上最危险人物的前三?苏少衍心中一紧,面上波澜随即隐的不动声色。许是朝夕对着这张看似人畜无害的面孔太久,才会忘了第一眼看到这人时心头浮现的隐隐不安,也曾有一个声音,那般微弱而清晰的对自己说危险。 想这世上或有两种东西最危险,一种是明知不可靠近仍旧涉险,另一种即使擦亮了眼,也依旧觉得真假难辨。 很显然,沈殊白属于后者,因为他高明,高明到不屑用李祁毓的那些手段,为着他想要得到的,他可以十数年按兵不动,只用一式坚持一以贯之。 更何况,在这世上恐再无人有比他对自己温柔,那种温柔非是惯纵,而是永远的和时宜,永远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比纵使到了这个时刻,沈殊白也能依旧克制的照旧先牵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烙下个吻,然后用深极的目光对视着他的眼道:“我不会逼你,因为我不会像李祁毓那么幼稚。” 人有时候的执着,实在跟中邪差不多,看着沈殊白的表情,苏少衍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一弯唇,没畏惧的对上他的眼,呵笑道:“我也一早说过,殊白的头脑和脸一样值钱。” 这样的牵制,其实比起当年李祁毓对自己实施的软禁无疑有压力的多的多,只是……太直接,直接的不像是如沈殊白这般懂分寸有自持的人该说的。 “无论如何,我会先替你除掉沈襄。” 话堪毕,人倏地便被沈殊白用力一搂,屡次挑战这人的极限,有时连苏少衍自己都不知为了什么,也或者,他只是实在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给这个一直关心着自己的人,他可以给这个人一切……除了爱。 世上或许没有比这更无奈的事。 “事情之后,我们就散了吧。我想过了,现下这个局势,身为大燮公子殊白的你实在不该也不能再有污点,再说了,明面上北烨大燮哪边先把燕次拉拢过来,哪边……” “小衍!”沈殊白募地打断他的话,而苏少衍也只是看着他,像为此酝酿了许久,而那般不躲闪的目光在沈殊白看来,反倒让人觉得心头发慌,撇过脸,他松开苏少衍的手顾自将面前的盛满杯的竹叶青一口饮下: “你说我这是不是很自不量力呢,有时总忍不住想,如果你先遇上的那个是我是不是就可以省了后面的这些事?也可能后来的那个注定是要吃亏一些,像我这样一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大概再如何做,人家都不会觉得有多真心,就是掏了真金白银,那个人也不屑稀罕看一眼,你说,是不是?” 眼睛盯着酒盏,神伤的侧面却分明的摆给人看。 “殊白,”苏少衍心中一紧,旋即拉过他的手臂将唇印上对方的,他本不是个主动的人,也不觉得如沈殊白这样一个满肚子坏水的人有多值得人同情,但在此时此刻,自己就是突然的就想吻他,想吻醒他,当苦涩涌起于舌尖,或者也只有以行动堵住他的嘴,才能让这家伙不再自怨自艾下去。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论怎样,对李祁毓,那都是该淡忘的记忆不是么?如果忘不了,那就永永远远放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封尘,埋葬,不想,不回忆,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就当当时的擦肩成全了现时的距离,哪怕避无可避。 “小衍,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究竟看上你哪一点?”嘴唇被苏少衍亲的有些发肿,沈殊白半搂着他的腰,那双明明多情的眸中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正经,苏少衍自不回答,只是等着他继续,“因为从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的眼里有另一个的我自己,说不上来的感觉,也许比我自己更像自己。” 他将指尖轻轻抚向苏少衍眼角下的泪痣,声音低而醇郁:“在这个时局下,有野心的人往往不长命,你清楚这点却不回避,你说,你是为了什么?为了证明给李祁毓看,还是……想证明你自己?小衍,你太不服输。” “这么说殊白是换了法子在表扬自己么?”苏少衍颜笑清冽,就着他堪饮过的酒杯斟满竹叶青,晃了晃,却不饮:“你看这时局就如同这杯中的酒,盈满则溢。午夜梦回,我也想过少年时代的理想,可现在,——我手头的人命足够我死一万次不止,我觉得我凭什么?李祁毓想把我当个男宠一样养起来,那么请问,殊白你呢?” 未曾沾酒,眉睫却迸发出烈酒的灼意,那是属于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才有眼神,沈殊白看着他,只是看着,仿佛时光能让一个人一夜间成长:“或者百年之后我会感慨为何当初没有在乱世里死去,但现在,想要角逐于这片乱世,唯有各凭本事。” 活着,本就是逆流而上的事。 “小衍,你这样……”只会让我更舍不得,滑了滑喉头,沈殊白将肩搭过他坚韧而清减的腰际,话锋一转,道:“听说那个孩子,和你很像。” “没有砚殊砚启像你,”又何曾不了解他话里有话的深意,苏少衍些微叹了口气,眼神包涵着不难费解的优柔及宠溺,“我只是个失败的父亲,他,竟然不肯跟我走。” “那个女人,果然有本事让我和李祁毓同时记恨。”沈殊白轻按上他的手,目色一时若水,“收回之前的话,小衍,没有你的天下,终究没什么意思,我沈殊白只是个俗人……不会开口求你的俗人。” 心中一紧,最后一句不由让苏少衍原本垂下的头倏地抬起,极自然而然似的,沈殊白按着他的手也突然跟着握紧:“从前我羡慕李祁毓,因为他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他跟我不一样,有手段也够强势,为你一个人他可以豁出去成千上万的人命去赌,我不是为我的情敌开说,在南征燕次这点上,换成我是他,可能都无法摆出这么高姿态。但是,当我看见大哥把你从皇宫中偷出来时,我才发现我错的有多离谱,小衍,那个时候,你其实是真想死的对吧?” 一怔,眼神旋即泄露了秘密。 三年了,不管本身再如何亲密,对有些话题都是尽可能的回避,一再的三缄其口,终成了彼此的禁区。不说就当是没发生过,其实怎么可能呢? 对着势均力敌的对手,谁可能忍住了一较高下的气焰不去比个高低? 不可能的。 “小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局没开成的赌么?”他的眼神亮了亮,极清透的,像霎时穿越了重重的时光,“那天后来我清了场,一人和李祁毓开始未开的那局赌了一次。” “哦?” “是和局,不过当时我想的是如果那时是你站在我身边,恐怕未必还会是这个结局。” “殊白,我开始佩服你的想象力了,”将面前的酒推至他跟前,苏少衍勾了勾唇,原本优柔目光揉和了一丝看不透的深意:“苏寄到底是我的骨肉,这一点上,你比我更明白。”<b 分节阅读_71 分节阅读_7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2 r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7章 大概所谓故事便是如此,当人们在好不容易认定了某种事物的合理性,并以为事态发展会照此发展下去时,偏偏就又意外的掉了链子。就好比现下当整个中州的人都围坐着打算等看燕次钟家小女儿钟庭晚的这出好戏时,突然间爆出了条绝对挑战人心理极限的事,是曰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谁能料得大燮的公子襄竟会早先一步勾搭上钟庭晚并和人姑娘私定了终身。 这一点,无疑让已打算下聘的沈殊白抑或苏少衍脸上好不精彩。当然,因此渔翁得利的也不是没有人,北烨的李祁毓就是为之暗爽了许久的其中典型。 由此可见,低估什么,都别低估舆论的力量。 而仅在这之后的半个月,公子襄就有了下一步动作,八月十五,中秋,预备宴请他的几个兄弟们到自己的新居「拙知斋」吃上一顿。如所有演义小说中描写的一样,一般说来但凡掌门的得意弟子总无外乎于两种人,一种是大师兄,而另一种则是小师弟。 沈家的子嗣也一再印证了这个道理,于沈复为数不少的儿子中,目前看来势力最大的便要数七公子殊白和大公子沈襄。而就此衍伸下去的其他几个儿子,除去一向不问世事的五公子昀,二公子彻、四公子玄觞为公子襄的人,剩下的三公子佩、六公子楚则为沈殊白的党羽。 明面上讲即使双方表面看来皆为五五势力,实际上除了公子殊白和公子襄,其他公子心中究竟藏有多少的小九九无事思量一番,也着实非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好在,对沈殊白而言,苏少衍现在正在他身边,就像调转了当年那局他和李祁毓未正式开启的赌局一样。苏少衍有多少本事没谁比他更清楚,苏少衍说自己的脸和头脑一样值钱,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若此,当年又何必煞费苦心的搜集不系舟的证据只为有朝一日能让苏少衍上位,除去那条替苏少衍留出后路不谈,其实亦是为自己的将来早做好打算。更何况,对付那些天生生有反骨的人,没有什么比除其芒刺更好的办法不是。 在这个乱世里,太多事所要担心的非的未可知,而是难控制。 苏少衍在得知公子襄要开办宴会已是在沈殊白接到请帖的三天后,伏暑的七月天,蜀中一阵高过一阵的蝉鸣实难让人压下心头的邪火,继而产生某种洒下叉叉叉,不知死多少的念头。处理完明灯暗浦的琐碎事,苏少衍随手拿过红樟木三足几上的青瓷碗,抿了口盛着酸梅汤,许是云姨早先镇了些冰块的缘故,入口倒是酸酸甜甜,颇解暑意。 眉睫略微抬了抬,余光便见午睡过后的沈砚舒不知何时竟站在半掩的门后不时偷瞧着自己,最近这段时日,沈殊白总似一副生怕自己哪天不留神就跑掉的模样,索性从他的听筠轩搬到了自己的莞屏楼,一并的还把沈砚舒也给带了上。 说是孪子,可这哥哥沈砚殊却跟弟弟沈砚启的性子没一处像,除了爱哭爱脸红,更是见着谁都一副怯怯的表情。见况苏少衍淡笑着向他招了招手,穿一身浅青短衫的沈砚舒倒仿似受到惊吓一般,赶忙向后缩了缩,许是瞧苏少衍没出声了,畏手畏脚的又瞄过来,一张小脸憋着通红通红的,只指着苏少衍堪搁下的青瓷碗低低轻轻的发了个叠音,“酸、酸。” 这个小家伙,苏少衍低笑声见着沈砚舒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一双湿湿润润的鹿眼明明同砚启生的一模一样,但偏就不设防的眨巴眨巴的人心都几近融化,想若是他的小苏寄也能对自己如此……叹了口气,趁其不备下苏少衍倏地就是悄悄走下地然后一把将他楼紧在自己臂弯里,这样小小软软的身体,连挣扎都还不如何会,可为何他的小苏寄却连这半点的亲近都不给自己? 那样疏离寡淡的眼神,仿佛在瞧一个陌生人,一个该唤着自己父亲的陌生人。 还真是个狠心的孩子啊。。 “热。”指了指已经湿濡了一块的背后心,怀里的沈砚殊小嘴嘟囔了声,皱眉难受的动了动,苏少衍略略松开他,飘了缕笑的目光里满是宠溺,“你乖,我带你去洗白白。” 完全一副哄孩子的口气,连他自己说罢都不由得一怔,想幼年母亲还在时每每到了夏夜总爱在高挑出女墙一侧的绢纱灯笼下挥个素锦拍子唤自己:小衍,来,娘亲给你洗白白。 那是种南方人特有的甜糯的声音,仿佛沾染着江南的水汽,将眷恋铺进红尘的写意。他也记得那时的熹微光线,在头顶斜斜笼出一片,他仰头看着母亲的脸,如同隔着泛黄的薄纸,将颦笑间的眉目晕成深浅不一的光影。 太远的岁月像是太远的风景,一如记忆底静默上演的影戏。 可眼前的生命,又是如此的鲜活,他呵笑声,将砚舒抱过自己的肩头,三岁孩子还没有多少的重量,畏高似的,只知毫不放松的紧楼自己的颈,连垂落在肩侧的发丝都不曾幸免。 “小衍,爹亲说你要走了是吗?” 沾着浴池的水汽,那双望向自己的鹿眼小心翼翼的,苏少衍心中一声咯噔,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滑顺的发丝及着肩膀更显出一张精致的脸,颇是委屈的,一朵红云渐上了小巧的鼻尖,也没等自己回答,忽听哇的一声,伸手就是抱住了自己抚向他头顶的手臂,其实也没什么力量,只是很紧很紧的,哭的人心肝一抽一抽的痛。 总是童言无忌…… “原来你在这里,呃,砚舒他怎么了?”门不知何时吱呀一声推开,苏少衍偏头,回见着菱花窗后的光线不偏不倚的投在面前人的脸上,反光似的,那张脸被勾出一层淡淡的金色边缘,有一瞬间,苏少衍产生种心动的错觉。 人入画中,大约说的就是他这么个模样罢。 “难得小衍这么看我,那不如我……多站会儿?”唇动了动,双眼却是不离苏少衍的,被独占的目光望的脸颊有些热,苏少衍咳嗽声,将原本抚向沈砚舒头顶的手详装从容的移开,道:“可能这天气太过燥热,砚舒背上最近起了好些个痱子。” “厚此薄彼。”呵笑声,沈殊白将拎在手中的牛皮纸包裹朝着苏少衍晃了晃,“从拙知斋回来路过平井巷顺道给你买了老字号的酱卤鸭,买的微辣,怕一会儿你又顶不住。” “襄的拙知斋?”挑高一边的眉毛,苏少衍滞了半分动作,沉吟道:“本以为以襄的性子还能再忍耐段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又急着露面了。” “没事,就中秋去吃趟饭而已。” “我替你去。”拿着浴巾的手移回沈砚舒光洁的后背,苏少衍牵起唇,不徐不疾的语气一副好似在说着家常,“晚上你来我屋里,有些东西,总是你办起来我比较放心。” 反客为主的语气苏少衍说的没有丝毫不自然,可在沈殊白听来却心头百般不是滋味,有些话说来轻巧,但往危险听了说,究竟是场鸿门宴。让心系之人为自己涉险,在这世上大概还没几个大脑正常的人会这样做,他不是李那祁毓,心头不舍得也未必会说出口。 “小衍,届时你和我一起去。”微略想想取了个折中,沈殊白随即走上前几步看向小儿子沈砚舒,一挑眉,眉峰且皱了个恰好的弯度:“怎么就起了痱子呢?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昨天你有看过么?” “有……呃,有的。”到末处声音也轻了,沈殊白面色微微一窘,索性朝着苏少衍附耳开口:“不过说实话论心细谁人及得上小衍你,这当爹又当娘的……” 此时距发妻汀娘去世已经三年有余,虽说未有过多的夫妻感情,但毕竟是砚舒砚启的身生母亲,又为着这兄弟俩不幸难产,沈殊白心中叹了口气,看向苏少衍的目光不知何又深了一分。 想当初若果自己还能再多一点私心,那现在的这人大概就不会这样进退维谷了吧。可是,如果当初真的那样做了,怕现在的这人也不会这样让人动心了。 如此坚韧内敛的锋利,像把明明割手也不愿放弃的剑戟。 一弯唇角,旋即将面前人的肩向自己的方向扳过一点点,眼且望着,心中却低低喟叹了声,一步之距和百步之遥的差别在哪里?其实不都一样是进不去你心底里? 苏少衍,此一生没有谁能让我觉得如此棘手又挂心。 为着初遇那一眼,便从此万劫不复的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8章 初六是个晌晴天,明媚的日光糅杂着满院的花香一并投入窗格,半支起的和合窗后,早醒过来的沈殊白已盯看了身侧的人好一会儿。 在历经了那样多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之后,这人眉间仅剩的优柔更显得尤为的难得。他勾了勾唇,看这人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实难忍住了上前触一触的欲望,不知是从何时起产生了想把这人据为己有的念头,如一粒种子,在心中生根破土终成为参天的大树。岁月轮转,当曾经的执念好不容易真正实现,他才恍然发现,有些事或真是如此,求不得是苦,求而得也未必就若初衷以为的幸福。 说到底,是执念了太久,也习惯了太久,就像心头横生的一根刺,初时只觉得疼,久了和心长在一块了,不时忘了扎上一扎搞不好都还会念叨惦记。只是,想起那个时候在得知还有苏寄这么个存在后,又不知花了多久耗了多少气力,自己才能勉强平息下心中的那份难言的郁结。 其实也没什么道理的不是?既然自己都早早名正言顺的娶了兰家小姐,那么苏少衍又为何不可和他的青梅竹马多进一层的关系,实在清楚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人总是宽以律己严以律人,如何都不愿承认是双重标准而已。 对苏少衍,大概就是自己的那不论以何种标准来看,都最难把握好的特例。吐不出也咽不下,卡在喉间,进退两难。 “字里带个白,不代表就当真可以白看,”睁开眼,苏少衍嘴角牵了个弧对上,复了那笑意又深了些,一伸手将沈殊白的后颈拉向自己,唯剩彼此间呼吸可闻的气息,尤比暧昧更暧昧:“我听说有人最近在担心少衍,嗯?” “小衍你这样我可不习惯,”不甘示弱的,沈殊白单肘支向苏少衍的枕侧,朝那耳根吹了口热气:“人总难免会有小心眼的时候,说一句担心,非就代表我沈殊白在求你,感情这种东西,非你情我愿不可到极致,我觉得我大概……还差一点点。” 一点点,怕亦比不得你心里眼里千山万水的距离。像想到什么似的,沈殊白低低又笑了笑,苏少衍看着他,头一次产生种难以用辞令形容的错觉,就仿佛面对的是一潭漆黑的水,他所看见的,不过是它会反光的那面。 “我是答应过会回去帮他。”一句帮他,似是撇开了所有的干系。“何况,我也不年轻了。”想了想,苏少衍还是补充,人总不能一错再错的,忘了曾经听谁说过,遵守游戏规则的才是风流,肆意爬墙的那叫下流,爬墙以后还想再爬回来的,那是下贱。 有时候,人不服老还是不行的呢,眨眼间,就连他的苏寄都有七岁了啊。心中默叹了声,搭在沈殊白后颈的手似乎也不那么坚定了,“昨日下头各自缴了例银,我听谢安说最近郡内来了个云吉班子戏唱的不错,今晚我请你。” 分节阅读_72 分节阅读_7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3 “这就是你要的自食其力么?”沈殊白凑近了些,目光且停在苏少衍开合的唇间,“有时候想想,倒真宁愿你没这一身的本事。”可惜如果真那样,你恐怕也不会留在我身边了罢,沈殊白俯身在那水色唇缘印了个吻,皱眉。 或者人实在就有时候什么都不图,只为求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_ 已入了夜,暮里街次第亮起了花灯,一路通通透透照过去,也像是行在凭添了异彩流光的湖上,倒是云吉班地处暮里街的西南偏巷,青石甬道沿途折曲蜿蜒,仿佛是刻意躲进了这灯火阑珊。 换了身便服,拿柄山水折扇的沈殊白勾着苏少衍的肩,本就生的甚有看头的脸一路都笑的不大正经,反倒引的路人频频侧目。 苏少衍则手里攥着不大的牛皮纸包,没留意露出内中澄黄的一角,淡淡道:“这松子糕多吃会胖,你可要想好了。” “啧,听这口气,小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吗?” 谁能料得这个堪称完美一度被赞作男人中男人的沈殊白居然喜欢吃这种甜腻腻软趴趴的东西?苏少衍瞥了他眼,合着也就收下了那份继续劝的心思,只道,“我知云吉班新出了种花式果茶,味道当是合你心意。” “知道这么多,想必小衍是一早打听好了罢?”一笑,偏头见臂内人面上浮了抹不自然的薄红,趁着四里无人,匆忙在那白皙的面上再印一道痕迹,偷腥般啧啧唇,且将手里山水扇得意摇上一摇,步子虽上前,目光却远了些。 苏少衍啊苏少衍,你可知你越是如此,就越会让我误会你已经在意上我了么?可是,有些误会,却是经不住误会的。 “沈大人总不是眼力已经差到连苏某现在是在讨好都看不出来罢。”眉眼蜿出丝脉脉的湖光,苏少衍在后头跟的不紧不慢,“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是沈大人已经打算把时间花在和苏某拌嘴上,那苏某……” “停,一口一个苏某你还真叫上瘾了?”沈殊白回过头剜了他眼,倒是那眼神瞧着,旋即让苏少衍哧一声笑出来,一副回敬模样的啧了声:“沈大人方才这眼神,若被瞧见的不是苏某,还当是……” “是什么?” “苏某不敢说。” “是不敢说还是不肯同我说?”停步,回身,沈殊白面上挂着笑,眼里却明摆着计较。 “还当是苏某负了哪个馆子里的绝色相公。” “呵,”抱肘,勾笑,落步上前,沈殊白再瞧他的目光也似二月里饮下口热辣的酒,自舌尖烫至喉稍,半晌才道:“牙尖嘴利。” 不多时偏巷里便稀疏来了三两路人,没留意间,目光总会在黑影里这对相望着不言语的清俊公子哥身上住一住,继而咂咂嘴权作是兄弟间的吵架拌嘴,倒是时光也仿似就这么着一并停了停,夏风一拂,且听得离落竹叶的沙沙声,落雪一般,更显出静默,倏地,四里一声胡琴悠悠一转调门,端的是月华秋水初登场—— 位置虽是一早定好的二楼雅室,但却非正中的主座,难得出趟门,自是低调些打紧。在垣翰郡,云吉班着实尚不算多出名的戏班,倒是听说那班主姓了个少见的楚姓,从大燮南边的涪陵郡一路唱来,除了手头有几个扮相唱功均不错的角儿,从来登台的戏本更是不多见的清正卓雅。 这一出,不知是谁点了出没听过的戏本《弱水事》。 离戏台隔着有些远,女子的模样便愈发模糊,勾了面,眼角细黑勾起的线便愈发惹眼,嗓未亮,水袖盈盈先扬,一并燃的是高挑出戏台不少的茜纱花灯,六角的花灯打了个转儿,当下便映亮了女子的颜,其实也非多绝艳的容色,颦笑间却有倾倒众生的风骨。 台下随即一声好,女子微一欠身,再转流目,启口清悠: 『金陵高楼阆苑西,顾盼流连谁家女 轩窗幽结华枝碧,鸳鸯相对浴红衣 秦淮逐波碎灯影,清歌一啭口氛氲 纤腰束素蹑丝履,问君何故不相怜』 沈殊白押下口据苏少衍说滋味很不错的果茶,山水扇在手心和着拍子点了点,道:“要说这词儿,听着还真是……寓意无限啊。” 咳嗽了声,苏少衍且看着沈殊白那朝向自己的深深目光,强忍住了这戏不是我点的冲动,都说不解释就是默认,好吧,那他苏少衍此回默认也就默认吧,抽了抽唇角,目光溜过面前人的侧颜,没曾想,随即便撞上了不远处同样吃惊的眼神。 若说距离,到底还是隔了些的,云吉班的雅室两两相连,期间又以样式各异的漏景窗作隔,只闻声而不见人,便是恰好碰着了面,这般望去也似了尤抱琵琶半遮面姑娘家。 “主、主人……”结结巴巴的声音,一张脸红着,目光却是极清亮的——竟是莫非。他眼睛终于好了么?直起身,苏少衍也不作思量的便是向临近雅室走去,五色琉璃珠帘随手拨曳,那内里亦焚青烟,起了雾般,细朦的晃人—— 面前那人的颜,出挑的扎眼。压根没看见自己似的,面前人指尖扣着桌面,眼却望着台前。 他唱,『漫掩红袖啼痕稀,满纸离魂断肠语 数去惟有君傲世,更无一人是知己』 原来,写这本子的是他?明灯暗浦里,虽说胥令辞一直挂着「上封」一职,但多数时间里也就是个闲游散人,除了偶通书信,三年来几乎都未曾见过,连最后一次……都还是三年前自己自他在滨州的老家那时,敛了敛气息,强压下那牵一发动全身的思绪,又将目光放回到胥令辞的身上。 人之改变,也许是几年,也许只是一时之间。 没忘当年对此人的评价,倒是现在……这分明一副收了羽毛的孔雀的模样,不为莫非,还能为谁? 自古聪明减福寿,由来薄命荐倾城。 若爱上的人也是这样一张普普通通的颜,大概不知就能省了之后的多少事。想大智若愚,也总得有缘碰上那份的福气不是? “哟,原来是苏老弟。”台前一段堪落了幕,胥令辞才恍然发现雅室了多了一个的存在,“对不住啊,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胥令辞咳嗽声赶忙一把攥紧莫非的手,急急对苏少衍道:“要说这几年,小非这孩子没事总惦记着——” 话未完,且见莫非腾一下直起身打断他的话,“你!……你竟然骗我!是你说……”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胥令辞握的更紧,莫非望着面前未发一言的苏少衍,眼圈募地就红了大半,倒是胥令辞没多想的便搂过他的肩,一字一语道的清醒: “够了小非,你也不想想,当年你唐突苏老弟的时候苏老弟是怎么对你说的,那时候苏老弟心里有人,现在苏老弟心里难道就没人了吗?你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骗你的确是我不对,但是我那都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 “没料得令辞竟还在此处兼了活儿,难道是明灯暗浦每月开给你的抽成太低了么?”闻声而至的除了沈殊白,还能是哪个?饶是沈殊白徐徐展了折扇似模似样摇了摇,余光却是溜向了胥令辞怀里的莫非,此一望,旋即皱了眉: “幽啼夜判?” 作者有话要说:  《弱水事》不是俺胡诌的,是俺的cp词作羽笑然的填词异域雪影儿演唱的歌,有兴趣的美人可以搜一搜,个人还很喜欢滴说~~~ ☆、第099章 要说沈殊白那时会惊诧着实也是情有可原,想一个原本该在画像上的人儿突然从画框里没预兆的跳入现实,非但如此,还是一张比原画更不如的脸,其实仅如果这样也就罢了,重点是……这是来自一份明灯暗浦多年前的通缉名单啊。 大概是人皆无法免俗,沈殊白亦是同样。 想此时的沈殊白虽已将话问出了口,倒未必就少了那份眼力劲儿,手中折扇不动声色摇了摇,余下的话权让一度未出声的苏少衍作答,此一招以退为进,他沈殊白耍的不可谓不炉火纯青。 一旁苏少衍虽未看他,眉里眼里却是配合的领情。 台上的戏步步惊心,台下的戏未必就输剧情。抬眉间似酝酿了会,苏少衍走上前对上莫非,一双清澈且乌黑的瞳仁,所幸和离别前未有多大区别,但无论如何,那时终归是自己的错,想对方虽不过是个孩子,都晓得那般情真意切的护着自己,倒是远在紫寰宫的那位……他牵了牵唇,温声道:“莫非,从前之事你当忘过,以后见面就唤我本名即可。” “那怎么行!主人这么说是嫌弃莫非了吗?” 少年特有的意气一上来,之后的事全然便是不管不顾,红着眼莫非一把挣脱胥令辞的束缚,没留意直撞进了苏少衍的怀里。这几年因着沈殊白的关系,虽说苏少衍在大燮从未受过任何亏待,然则出于报答,对明灯暗浦之事苏少衍亦是极为上心,劳心之下,苏少衍这几年比起在北烨时,更显得颀长清瘦。此时被莫非这么莽撞一撞,苏少衍甚至险险后退了几步,好在身侧沈殊白很急手快旋即扶稳了苏少衍的肩。 “从前赭暮也在时,难得才见你一回莽撞。”不知何,在见着莫非如此时,苏少衍突然就记起从前在离部时这两人一起执行任务的情境,一个固执一个沉忍,想到这,他的嘴唇不由的勾上了一勾,而随后的动作也似给自己台阶下一般,顺势便轻抚上了莫非的后脑。 想从前在北烨时,这个动作他也是常做的,倒是现而今莫非望着他的眼睛活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分明不会言语,只知一个劲的摇着尾巴呜呜的反复蹭着主人的鞋面。一个举手投足,实让人想不疼惜都是太难。且是身后人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随即化了这尴尬臻极致的缄默。 “司空赭暮么?”胥令辞皱眉看了眼沈殊白,只一顿,转而望向苏少衍,显然的苏少衍也发现了此时胥令辞眼神中糅杂的一丝怪异,微略沉吟后,胥令辞想想还是启口:“你们所说的那个人先前不是楚江王的幕僚么?” “幕僚?”近乎异口同声的,一个诧异挑高的尾音连同一个拖曳出微冷语调的口吻迭起而至,莫非望了眼苏少衍,而苏少衍亦望他,他们谁和谁都没先离开彼此的目光,他们只是心照不宣的对望,像这么望着,就能梳理出一切的前尘过往,以及那些曾一起并肩的时光。 ……在那个初相遇的路口,原来一早注定了是我向左,你往右,曾有过的温情,像幻想出的被人牵过的手,一路的奔赴亦不过不存天荒地老的尽头。 静的过分的气氛里,此时忽听得台上一声女音清远,撩拨人心弦似的,高音处流水般婉转打了个水花,浅浅的便在心头迅速陷下漩涡,她唱: 『苏堤折柳离别意,此去经年良宵寂 一生一代终相离,方知世事不相惜。』 一步前尘,无期罣碍。 “唱的倒真是不错。”折扇在手心点了点,沈殊白牵起唇向苏少衍投了个目光,那种目光,是他熟悉又不熟悉的,复杂而纯粹,倒映在戏台浮生千重的曲乐里,如一片反光的流云。多少年后,苏少衍回忆起来当时的情境也常常会觉出一种不真实,仿佛高台水袖这一舞的离合悲欢,不过是人间生旦净末换了形式的枕戈待旦。 分节阅读_73 分节阅读_7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4 所以后来的他也总会寻思,假使当时的自己不是处在这个位置,是否最后的结局就不会这般?可惜人生总不能重新来过,人总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实在不是成功,便是成仁。 从来从来,不是谁都有被命运选中做主角的机会,从来从来,也不是谁生来都需背负这刀锋剑戟间的对局,纵使战至最后一刻,众叛亲离。 所以,只一程的距离便足够温馨,所以,谁和谁都别先应允那句期许,就当此生若不言别离,此世便永可不弃。 _ 太沧历八月十五,中秋,这日的暮里街一如往常的熙攘,墨蓝的天幕上一轮明月亮的晃眼,抬眼望才发现那其实是种极为皎洁的光,通透温柔的洒向大地,将规整铺就着青条石的街道延伸成一条碧色悠长的河流,夜风徐徐曳起路旁的橘色街灯,流苏般在身旁人的瞳内跳了跳。 其实也是双好看的眼,温柔坚定,不必再做点缀,自是千里挑一的形貌。细了瞧,虽不似他亲大哥那双桃花眼来的招人,不过这眉目间拿捏恰好的噙笑也实难不让人觉出某种不言说的亲近,苏少衍且看他,刻意又不刻意的,看那瞳中的光苗又一跳,像一逝穹苍的飞星,或一瞬滞笔的绮思,一时让人再难挪眼。 不知何,他的唇便渐勾了起来,想少时曾在书中读过这样一句,说的是朝暮并骑,流光静默。彼年的他还尚不明白,只以为那不过书文里字斟句酌的精致,而后看了太多人,经过了太多事,方才清楚这句里的含义。 人生实在只有停下来,才能发现沿途的风景。一直一直的找寻,却总忽略的身边的安宁,那些让人觉得心头踏实、胸口温暖的身影,那些说只要你开口,我一直都在的话语,难道不也似这人眼中的光苗么? 人间烟火,安定不过,是有人这么说过的罢?实际上,谁和谁在找寻的又难道不是这一簇明灭眸内的烟火呢?寂夜阑珊,有一点的温暖,便足以驱散夜的严寒,有一丝的光热,便足以驱散前途的昏暗。 “怎么,瞧了十来年,小衍才募然惊觉其实沈某生的也不赖?”山水扇似模似样在胸前摇了摇,一勾唇,倏地合起故作轻佻的点上苏少衍的下颚啧道:“只是可惜了。” “自然可惜,”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只是将沉淀的湖色瞳抬起对上,苏少衍回的一字一从容,顺便还替他将话顺了下去,道:“这样合适谈情说爱的气氛。” 谁料反被讨了个没趣。沈殊白瞧着他,那样深极的目光,似乎想将人望的落荒而逃,他问:“小衍,是我已经让你感到困扰了么?不然何故对着我,你每每连编个谎话都习惯说的这样有诚意?” 顿一顿,他又道:“小衍你老实说,这番前去,你心头是不是真心舍不得我?” 大抵总有些话是如此,问或者不问,都非是为了问或者不问本身,而是为了一再的确认,一如那难以言及的心意,纵开口,也无非是一再的提醒,提醒这关于谎言的真实,抑或者关于真实的难理智。人总要靠着某些信念继续下去,哪怕前路永不可及。 没回答,像故作的尴尬,苏少衍看着他,忽一笑,将他袖下握扇的手牵起,他的手虽微凉,指节却有力,他的动作并不慢,可这一瞬间的握紧,却让沈殊白突然觉得,似乎周遭的喧嚣都一并匿去,掠影浮光在这片刻的心意里此消彼长,往事前尘皆作了大梦一场。 原来纵过了可以矫情的年纪,岁月仍会因这瞬刹的吉光片羽而停留而唏嘘。 “殊白,走吧。” 些微抿了抿唇,手却并未松开他,苏少衍将目光慢慢移向长街的尽头,在那里,在那一片伪善夜色的妆点下,回廊花木扶疏,庭院深深若许,正一派衣香鬓影,酒绿灯红,一切暧昧不清的色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它轻易的困住世情,更轻易的将所有的贪婪披上了一层名为诗情画意的外衣。 在这之后多少年,苏少衍回忆起这一夜,总会觉得,这一夜,似乎也像一生那么长。那些曾经鲜活的脸究竟成了沉眠墓底的白骨,那些曾经的明争暗斗究竟成了史记中寥寥数笔的虚无,命运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向前疾驰,而在此时,新的一夜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对苏少衍而言,相见沈殊白的兄长沈襄实在是件很没奈何的事,文雅了讲说相见争如不见,实际上道句能免则免才更准确。世人皆知,就断袖一事而言,比之北烨大燮岂止开明的多的多,可以说,几乎在大燮的达官的贵府邸皆会豢养些貌美男宠以为风尚,更以此为争相竞逐的风雅之事。 但偏偏总有那么几个固守传统的例子,而不巧的沈襄恰是其中典型里的典型。故有了这一层的关系,从来从来都被人视为香饽饽的苏少衍便不止一次的被这位公子襄给穿了小鞋。 以色事人,惑淫亲弟,滋扰纲纪……诸如此类种种,且不说清者自清,原本以苏少衍冷淡性子便是听罢也懒计较,可惜蜚语流言总如想赶又赶不走的蝇营,到后来竟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传到成公沈复的耳朵里,往后的事,怕任何一位上位者心里都清楚的很,那就不必多言那向来审时度势的公子殊白。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日,沈殊白是甚至连自己的听筠轩都未曾回去过的,苏少衍不提,而他亦不语,双方一再的缄口,是明明清楚的讳莫如深,更是这个时局下对彼此未有退路的保护。 说来也是,连李祁毓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要求他沈殊白就能做到呢?归根结底,为他这样一个男人,赌上全部的身家地位以及前途,怕任是谁都要掂量再掂量,在这个乱世里,这个现实前,再深的情感又能值多少斤两? 爱么?怎么不爱?若不爱,那么十数年的坚持的意义在哪里?可若说爱?那又为何为了一点所谓的曲折举步维艰的停在这里? 不论何种情感的维系,都从来不是动一动嘴皮子就可以的。所以在太多的时候,人们总会设法去平衡自己内心的天平,因为往往有时一点微妙的变动,便是整个结局的颠覆。而或者在更多的时候,与人而言,难的非是骗人,而是欺己。 一如现而今正要面对的,一场进退两难的骗局。 曾听人说大燮的公子襄是比大燮的公子殊白更一掷千金的主。长房嫡子,待遇从来就非是如沈殊白这样的侧室出身可之比拟,纵你能力再如何出类拔萃,在世俗面前,怕终也难得句名正言顺。 是以有了这条缘故,更让苏少衍从心底对其人不甚看起,实际上,不论是他也好,沈殊白也好,李祁毓也好,虽从明面上讲似乎大家的出身都还不错,但毕竟处在这个子凭母贵的时代,很多东西,其实是从一出生开始便注定好了的,纵使在这样一个惯了自高处俯低的特权阶层,内中细分出来的三六九等,实不比寻常百姓好太多。 所以,才有更多的东西,是需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因为命运摆在那里,你自幼耳濡目染被这个特权阶层培养出的潜意识摆在那里,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让你无法不努力用心,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感觉和你心之希翼又近了一点,也只有那样,才能让你觉得,那些被过度美化了的东西是你有生之年可以企及的。 这种东西,被人们称之理想,或者更现实一点……欲望。 _ 迎门一室兰芷香。 未进门,先被这清曼绵远的味道晃上一晃,苏少衍略抬了抬眼皮,纷乱的思绪一时收敛,这沈襄素来以好奢华为出名,若不是之前那档子破事的影响,只怕现在这拙知斋也必不会清寡成如斯这样,从前的云锦帐早换了素罗纱,从前的包种茶皆换了新普洱,从前的案雕花早替了寻常榻……各中变动之大,好比舞蹈娘卸了粉妆,再如何丽质天成,也比不得初见时华颜映月的模样。 到是此时大厅已聚了不少人,平日里认得不认得,熟悉不熟悉的,均作了一副作揖含笑,不消片刻,更有几名沈氏亲族子弟陆续前来,整间的拙知斋会客厅愈发更显出热闹。 对着外人,苏少衍向来言语不多,只是自打进门之后,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瞄向着偏厢内的一处身影,那里掩着门,尤垂了挂五色珠帘,隐约泻出内中的橘色光影,除了背对着自己身形略显肥硕的沈襄,从他的角度,亦看见与之附耳交谈的名锦衣女子的侧颜。 当是张瓜子脸,面容虽非足够年轻,但颦笑间却有着比古画更贞静的风情。 不染风尘么?倒是个难得的极品。 他想勾唇,但不知何,就在那个女子似乎发现了他的那道视线刹那,他心内一瞬的念头蹭地若同电光火石,将一段被岁月几近掩埋的往昔倏忽放大。 那张脸,其实也……很熟悉,就仿佛……在哪里见过。 一定有什么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他低头,随手拿过小厮给他递过的茶盏,皱着眉详装出口渴要喝茶。“跟倾桑很像是不是?”一个分明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低道,那个声音干干涩涩的,突兀呈现在这样的气氛里,险些没能让人分辨出。 一双手随即覆盖上他的,苏少衍抬眼,且见对面人眼内一层波光闪过,只是很快的,又回归初始的模样,“罢了,不好的事,小衍也没必要知道。” “南华容的头牌,殊白,当年你可真舍得。”虽没抽出手,但也仅仅让他这么不咸不淡握着,心思在脑过粗略过上一过,苏少衍忍不住还是喟叹了声,面前这个人,似乎就如他说的那样,永远只希望让自己看到他一若湖水会反光那面,不过是不切实际的美好么?他在心底叹了声,可是,自己早不是当年那个苏少衍,话退回一万步讲,便是当年的那个苏少衍,当年那个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的自己,怕也未必就不如自己所想的心善罢。 只是…… “小衍,我若能对得起所有人,就没有办法能只对得起你。” 的确,不纳妾向来都是他的底线。 “我也从没否认我不是好人,有些事,你是可以明白的对不对。” 不是问句,不是祈使句,只是在陈述而已,也对,也的确是明白,就正是因为明白的太久,所以才忘了糊涂两个字到底该怎么去写。如果说李祁毓对他的三皇兄李祁祀且能用句无动于衷来形容,那么对他沈殊白呢?骨子底都归都是一样的,对爱自己的冷血,对自己爱的宁愿被冷血,人,果然是世间最可笑是动物。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去说他呢?他摇了摇头,表情像是累了:“殊白,戏快要开始了,我听说新来的这位番邦的舞姬姿色舞技都是极出众的。” 虽还想说什么,但瞧这架势,沈殊白终究还是将话咽了下去,顿了顿,还是一把牵起这人在袖下的手,即使再难藏小心翼翼的温柔,动作里依旧带出强势。 这个人,终于已经是他的了,不可以,绝不能再有一点纰漏,让自己十数年的心思付之一炬,包括那以前的,也包括那些……以后的。 这个人的身,还有心,都要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他挑了挑眉,对自己说。 _ 夜色昏昧。 月下的远木厅似能闻见厅南清池边木叶扶疏的广玉兰的香味,月华淡的如一痕清水,覆在远木厅内一色清雅花砖上,若同 分节阅读_74 分节阅读_7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5 一池沉浸水中的润泽琉璃,此处的四面落地长窗早已洞开,虽如此,垂悬的紫纱帐后仍见一舞者在排开烛光下勾勒得身形隐晦。 随后一声玉磬悠远,圈圈水纹般的音律霎时回荡四周,风摇影动,但见帐内绛衣舞者长剑闻风斜挑,头顶一片月光登时纷呈淋漓剑芒。 剑是好剑,人,当亦是美人。 隔着帐看不清容色,倒是那线条流畅的腰身在月色下尤为出挑,也非同与一般舞者的轻韧柔软,而且如是她手中那把飞扬恣意的轻剑,刺、挑、点、抹皆随身侧应声的阵阵磬鸣,就仿佛一尾游走在听者心尖的灵蛇,不易察觉间,已丝丝的盘紧了心口,每一个细微的匍匐,都是蜿蜒自心口的轻跳。 舞动,继而让所有人的双眼皆无法逃离她的步调,一若盛月下的樱魂,唯有在这般被刻意浓墨重彩过的夜色下方能怒放出袭人芬芳,漂浮于鼻息下的每一缕幽香,都像能拨撩出人长久蛰伏于心底的暗芒。 行至高潮处且听磬声倏尔压低,旋即一声清绝琵琶音隔空叠启,如此刻意,偏又如此和谐的,仿佛仰止绝壁的一声叹息,轻的瞬时消弭于万物俱籁,交睫间,画卷忽被人倒转,绝壁霎时成了深渊,山峦刹那作了瀚海。 星移斗转,一瞬息的俯仰已然成了参商相望。 耳畔唯听得风声凛冽,愈发促急的切切琵琶音后,那道绛红身影似乎也幻作了无数道绛光,那些身影重叠在淡紫的纱帐后,交织在幽晦的烛海前,形成一种比陆离光怪更无稽也荒诞的幻象,甚至有那么一刻……让人产生种忍不住想伸手触摸的欲望。 若不因那片刻的分神,谁能说这不是臻临极致的声色蛊惑? 手中的茶盏已凉了泰半,浅碧的茶水中,一点隐约的反光飞快闪过,下一个顷刻,烛影尽数顿灭,视力所及,俱陷一片黑暗。 “啊——!” 尖叫声,紧接着不知被谁绊碎的茶碟声响,耳际擦过的血花,像点破迷津的艳红,那是怎样一种速度,当以怎样的言辞形容,好比弦月的弓搭上箭雨的簇,锐的剜开深的夜幕,一段弧,戳瞎人的双目。 顷刻内,原先一点嗔意一瞬尽作了虚无。 回忆内,涡旋万丈。 曾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记忆,伴随着丹毒与箭伤…… “原来除了你的好兄长,还不止一个人想你死呢,殊白。”弯了唇,眼神却是冷,苏少衍想偏头看身侧人,手心且被募地握紧,再握紧,就仿佛这样的握紧,就能穿越往昔层叠的时光,让那些不得不经历的别离,成为大梦醒觉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前总算不是0了,第100章了,撒花!! ☆、第101章 飞奔,按着原定的方向,疾驰,像入无人之境一样。 绕过曲廊,翻过空窗,沿着夹墙,一路向西,便是暮里街通向伫云巷的一条密林小道,说为小道,实称之为羊肠小径亦不为过,而至于说为何会选这里,苏少衍想扯唇角,一路被沈殊白紧紧压住的手陡然间感到了一阵黏腥。 “这……几时的事?!”尾音倏扬,那湖瞳里的惊疑顿时化作心悸,而面色瞬息风云,终究变成不忍,遂然压低了音:“殊白你……” 抬眼,原那眉梢眼角的情谊,其实也不比三月的杨花来的薄幸,到底,对自己也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么?沈殊白牵唇,忽觉喉头酸涩,且挺了挺背脊,似如此就能寻回一些往日的风度:“小衍,这世上非是只他一人能护得你的。” “沈殊白你!”不容分说,抬手将这人臂弯架过自己肩侧,苏少衍剜他眼,刀子般的目光投在他洇开一片鲜红的背脊,他的声音低低的,眼里的嘲讽比嘴角的懊悔更不甘,他说:“你以为你如此,我做鬼就会放过你了么?!沈殊白,你还记得你当日爬我床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 “你说一个人一辈子的热情只够花一次,若是烬了,那唯有将剩下的骨头熬干。”黑夜下,沈殊白将揽过他肩头的手臂向内靠了靠,许是因为太疼,他敛起来的眉毛在彼此靠近的距离下甚至显得更为英气,一缕叹息,或者更轻,他又继续:“常人皆以为你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我却知你刻薄自私又爱计较。” “小衍,午夜梦回我也问过自己,若彼年是我同你相依为命共一城风雨,是否便不会是今日的结局?可如若当初之人是他,我却更不能放心,他或能护你一时,我却想护你一世,我知那时你一直以为我是个骗子,满身金银铜臭,轻浮又不正经,可就这样一个人,也会想着去骗另一个人一辈子……是,我沈殊白平生是没干过几件好事,也……非没曾有负于你。但你扪心自问,比起那个人,我沈殊白差在哪里?” 张了张唇,不可否认在这一瞬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喉头紧了紧,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只好麻利扯开自己的束发将沈殊白的背脊绑好暂且止血,那张温润的脸隐匿在忽而散开的墨丝下,看不清,只是显出分外的削瘦和苍白。 “小衍,只管利用我吧。”贴着背脊,那人突然回身,他的唇靠近自己的耳,气息温热而迷迭,他的周围是幽黑茂密的树林,他的身后尤有数不清的刀光剑影,此一刻,这样的轻许竟也如耗费了永夜来临前的所有光明,一瞬的光阴,仿佛长过了一整个世纪。 “好。”答的是有些平淡的,甚至有些低哑的,一敛气息,苏少衍看向他的眼登时恢复清明,“殊白你知为何我从前同他一起杀人时从未失过手,因为,他从不会成为我的包袱。” 人海中有无数个他,但也只有一个他,如此的聪明,不似刻意,胜似刻意。 没应答,搭上他肩头的手却发狠的一紧,“小衍你放心,我沈殊白发誓此生定不会比你早死,我答应你,绝不会丢你一人孤单在世上。” 乌墨般的夜色下,原本就不澄净的天空不知何时起飘过一片黛色的云,像用没涂匀的宣纸覆盖过月华,透出一点零星的昏暗。空气逐渐变得湿黏而浓稠,一股潮湿的水汽自远山横过,不多时竟开始落雨。 这样可恼的的天气,着实不适合杀人,顾昕书是这样想的。但他将佩剑抽离剑鞘的瞬刹,还是遵从了宝剑渴血的愿望,雨沿着它狭长的剑身滑入泥土,带起一股凛冽的霜寒: “连一介外人都比自己的亲兄弟有情有义,公子殊白,九泉之下,你也该瞑目了。” “顾师叔,派出你,原来襄也没有尽信过荒腾么?”压下眼底的震惊,眼神却明知故问的扫过他身后的黑衣人群,苏少衍拍了拍沈殊白的肩,一步将他护于身后,他的目光一直未离开过顾昕书,而那目光看着,似比暮雪中的山峦更寒冷更薄凉,募地,他一甩随身佩剑的剑鞘,掷地出声: “我这把剑,是师父当年亲手所赠,我死,将它埋了,师父一生傲骨,不该因我毁他一世声名!” “你倒是孝顺!”长剑划开淅沥雨帘,顾昕书与他相望,那对峙,一如自目光始的厮杀,“师门不幸,没有当日的花冷琛就没有今日的顾昕书,苏少衍,是他先不让我好过,我便没道理让他好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或恨,你别怪我,谁让你是他徒弟,得他十年栽培!” 一声冷喝,剑气陡然暴涨,雨势愈发的大起来,树影分错,连天地日月也仿佛齐齐陷了下去,齐齐停滞在这永不停歇的雨幕里。 金鸣震天,甫起手,便是生死对决! 剑锋横扫,同样的剑意,同样的决心,兵之道,实力运气;剑锋回旋,淋漓之间,百余招俯仰瞬息;剑锋相对,视野所及,昔日情谊寸寸斩尽! 很好,这样已足够好,只要继续下去,继续这样揽一身罪孽于己,为情为义为你选中的王者,不要停,都不要停。 天边一声惊雷滚下,漫天血雾冲九霄而起! 燃烧,像五脏六腑皆被三界业火狠狠熨帖,焚燹,却焚亮了这寂灭中对视的三千魔魇! 娑婆苦海,浮屠彼岸的神明你们听到了吗?这连佛都不了渡不了的劫,谁还能再问悲喜! 用一剑来结束一条性命,或者被一剑结束性命,彼此同出一脉的武学,彼此剑锋所指的际遇,岂非以生死不足命定? 雨像断线的念珠砸入他们眼角,前尘蒙蔽,大梦虚空,执着是因,执着是果,谁中了谁的魔魇,谁误了谁的春秋,是众生苦,是苦众生,是进一步无间,是退一步浮屠。 红尘樊笼,倥偬一念而已。 “钉——”一声锐响划破雨幕,其后一人勾唇角,眸噙笑,负手而立,万千出挑。 “上封大人,你再晚来一步,恐怕就能替我们收尸了。”靠在树枝边的沈殊白一扬脸,分明虚白的面色,挂着分明不正经的笑。 “所以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啊!”胥令辞上前一步,这一移堪见着在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莫非,众目睽睽下又揽腰将人拦腰一搂,忽向众人一作揖:“不才同爱徒第一次合作杀人,各中疏漏,还望大家海涵。” 好听的语调是文雅客气的世家调门,狠厉的手段却是十成十的流氓地痞。话语落,但见两袖之间齐发万箭,细密箭簇一时漫天花雨,而方向,竟皆是冲着那一色黑衣人防护最弱的面庞而去! 同一刻,和顾昕书正交手的苏少衍突而剑意一转,揉身再越,步履之间,谁料居然是抽身之举!而那原本应靠在树干边调息的沈殊白也在同时开始动作,在莫非的帮助下,几条身影并肩夜色,悉数没入无尽的昏暗里。 忍住不看那被袖里箭刺中的前襟,顾昕书略扫一眼身后的黑衣残部,袖一扬: “追!” _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但为师要告诉你的是,愈是在危险时,就愈要清醒冷静,因为……你的敌人会比你更不清醒冷静。” “但是师父,你这两句,好像着实没什么关联——” “咳,至于说关联这种东西,实在是……喂,小衍,难道你就不会自己发挥想象力吗?一切谜题都等着师父来解,那还用长你的脑子干吗……”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自己手里这张网,也快到要收的时刻了呢。苏少衍勾了勾唇角,他握紧了身侧沈殊白的手,无论如何,在此时此刻,都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亥时将至,伫云巷陌的那个人,是不是也该是时候回返了呢? 如果,如果一切都依如计划,那么,那么自己身边这个人,是不是就真如戏文中说的,真是紫微临世,天子真命? “小衍,你看那顶二人抬蓝绸轿——”一点火光在暗夜中扑朔,雨霁过后,幽淡的水汽在潮湿的地表升腾起来,远远看着,犹如一挂倒悬于天地的晦暗瘴戾,是考验吗?为这一刻,经千山历万险,就像那位一路向西的苦行僧侣,眼里心里皆是片刻不曾后悔的信心和觉悟—— 吾心动无妄劫,吾身戮三千孽,注定不登彼岸,不往极乐,唯愿…… “殊儿,你怎受伤至此!身后跟踪你的那些人……”轿帘被利风掀起,片刻前的思虑晃眼变成现实,苏少衍回头,但见此时尾随而至 分节阅读_75 分节阅读_7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6 的沈襄,站在巷末的树后面白如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大燮的开朝帝君成公沈复大概此生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再经历一次最残酷也最不愿回顾的算计,血亲剑指,就仿佛十数年光阴刹那逆行,眼前这一幕,是昨日的自己与今日冷眼对视。 “这江山换了谁坐还不都是姓沈?君父,将主公一位禅交我,我保证,有生之年定不会让父君失望。” “大哥,如此出言不逊的话你都说得出,小弟我就是今日下了地府,怕头七之时想想都难还魂,大哥,我知你一心想置小弟我于死地,要不这样,你我一命换一命,当年是我将倾桑送入燕次那对禽兽兄弟手里害他枉死,你要出气,只管冲我来,当着君父的面,你我私了,你看如何?” “为了一个婊子就要你亲弟弟跟着一块陪葬?!沈襄啊沈襄,你何以让寡人失望至此?!”强忍着胸口不让那口血咳出来,沈复压紧了胸口,隔着半人宽的距离,却再回不到当年膝下承欢的曾经,还真是……报应。 “君父,难道襄不一直是父君心里的储君人选吗?至于说倾桑……呵,君父你当真是不知我们大燮公子殊白的骇人手段,他若不是仗着有张和那女人一样狐媚的脸,襄就不信君父……君父,襄才是嫡系正统,是您立过的女人呼伦皇后唯一的儿子!” “闭嘴!堂堂南疆的白音巫女也是你能诋毁的吗?寡人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你现在给我滚回去,寡人就当……” “君父,现在恐怕由不得你了,”募地打断他的话,沈襄呵笑声回退半步,“来人,给我带君父下去好好休息,孤要在这里……” “属下救驾来迟——”一声低沉男音凭空破入,倏然间,铁蹄声若潮水四涌而漫,由远及近的,很快将狭窄的伫云巷围成铁桶,为首之人方阔面虬匝髯,长刀霍然一挥,竟是不差分毫的停在沈襄的胸前,怒目对视,森然月色下再辨其面一道赫然长疤,竟如恶鬼转世: “大胆公子襄,居然敢在此伏击主公!我秦瑁……” “传寡人旨,公子襄目无法纪,乖戾成性,妄图弑君杀弟,速速压至天牢候审!” “殊白,殊白……!”一倾身,即选了个这最佳时机合时宜的昏厥在苏少衍怀里,且留那人面色灰白,只知死死搂紧自己。消这一刻,我也要留那纷扰前尘于九霄云外。 看不清的夜色里,沈殊白牵了牵唇角,此一刻,他仅剩的念想,无非是倚在这人的衣襟前,多嗅几口那还残存在这人衣角上广玉兰的香味。 如此清淡隽雅的芬芳,如果可以,是不是也能掩蔽这人身上多年以来的药苦?他并不得而知,他唯一清楚的,是他也想……试一试。 _ 蜀中夏末多雨,雨后的空气中还夹带着难以消解的暑意,待沈殊白身子大好了些,时令已过了一月有余,在这期间除了往来的王医,便是夜夜留宿至他听筠轩的苏少衍。 生怕扰了沈殊白歇息,苏少衍特意吩咐每日过了申时,便不准砚舒砚启前来探视,说是探视,毕竟三岁孩童终究坐不住的稚子心性,常常坐了没多时,便会缠着两位大人嬉闹,加之苏少衍本就吃不住这俩生的一模一样的小家伙鹿眼眨眨对着自己的委屈模样,无奈之下,只好每隔几日便抽些时间带这俩小家伙出门趟。 这日晨间落了雨,揭不开日头的郡里天气便更显得低沉寡郁,连原本说好的一起带砚舒砚启去城南的古角楼游玩的事情都只得作罢,向来少言的砚舒倒不多话,只是乖乖摆张矮凳坐在苏少衍身侧听他给自己爹亲念书,反观弟弟沈砚启,一边将红润小嘴撅的老高,一边上跳下窜的,总试图以各种方式吸引大人的注意以宣泄他的不满。 “砚启,你再这样蹦下去,今天的晚饭也不用吃了。”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沈殊白直起斜倚在藤椅上的身子将一张俊脸冰冷板起。 似乎终于得到回应,横竖也不管它是好的还是坏的回应,沈砚启半咧开嘴躲在苏少衍身后,一边探出头来看他,“是爹亲说话不算话在先的!” 脆生生的质问,一双鹿眼中除了委屈,更有仗着自己躲在苏少衍身后的再明显不过的……示威。 “砚启,你爹亲身子才好些,你就这样不听话了?”刻意停上一停,苏少衍回身看眼沈砚启,而沈殊白的目光则追随着他,那湖光三月的瞳中满满是让人上瘾的宠溺,“嗯……我会生气。” ……如此毫无威慑力的恐吓。 “我生气,就会将申时调整为未时,如果我还生气,那明天的太湖一行我只好做艰难的决定,——只带砚舒不带你。” ……敢情是步步为营。 “小衍!我不!”听到说竟然要带那鼻涕虫沈砚舒都不带上自己,沈砚启立刻便慌了起来,情急下只好双手环住苏少衍的胳膊,努力将脑袋贴紧它然后用力晃上一晃,那个声音轻轻的,委屈又讨好,“小衍最好了,小衍不会抛弃小启的是不是?” 小启?!啊,他居然自称小启?!沈殊白修眉皱起,再看他那一脸犯傻的神情,那什么,这种动作表情,究竟是谁教他的……竟还学起人撒娇了?! 暖饱思淫欲,好容易在申时将这俩黏人的小家伙撵走,堪堪吃毕饭,待苏少衍阖上门,沈殊白一双手便环上了他的肩头,嗯,这里倒是不如何瘦,他在心里啧了声,手势一紧,唇便向着思慕已久的方向印了过去。 “沈大人这么亟不可待,是苏某让大人饥渴太久了吗?”只是勾着唇任他胡乱亲着眼睫,苏少衍闭着目,指尖却是摸索着一把擒住对方下颚,“不过依苏某看,沈大人今日状况欠佳,不如……” 经此细长的手轻轻挑拨,气息不由变得急促而混乱,难耐下只得松了口一对那片粼光之湖:“不如什么?” “不如今夜由苏某做恩客,沈大人做那绝色相公。” “我拒绝。”脑子虽被这人摆弄的停停走走,但身体里的本能还是抢答的飞快,这个人,还真就是有办法激起自己骨子最深处的挑战欲。沈殊白一把揽过他的腰,细细沿着背脊向上探寻,而苏少衍亦不示弱,于他下颚流连的手指慢慢游移至耳际,顺便再呵上口热气: “你说方才砚启那样,嗯,若那样的言语表情换作是你,哈——” “啧,其实倘若小衍你当真要我讲,我倒也不介意,”停一停,贝齿顾自咬上这人的削尖的下颚,再以舌尖细密舔舐,“只是……你知像我这种生意人最怕做的就是蚀本生意,咱们交易公平,你先满足我兄弟,我定当好好考虑,不过我也知你这人惯了嘴上说说,实在没什么诚心……” 忽地一俯身,果决握住来人在自己额际行凶的手带入勃发的胯间,低磁的声音带着恶意的鼓励,“小衍,我兄弟它可是喜欢主动一点的呢。” 不过想对这人小惩大诫,岂料偏中了人这人狡诈布局,手指才堪触到那如铁的硬物上,但见它一个生猛弹跳,苏少衍顿时面色一僵。 “别怕小衍,它这是对你示好呢。”温柔的言辞,却仍旧恶劣的手势,一把握住自己的,隔着布料,就向那如铁硬物套弄而去。 “砰砰砰——” “砰砰砰——爹亲快开门——” _ 待二人终于的好不容易的解决了沈砚启这个小兔崽子之后,蜀中的雨又下了起来,透过半支起的和合窗,如墨染的雨幕里,天色已经尽暗了下来,飘摇的竹楼中,唯剩案几烛座上的火苗被风吹的飘忽,一顷刻,画壁上的两条人影倏地被拉扯得诡谲而颀长,一只手臂想伸手合起那窗叶,又见另一只手覆过来,作成交叠的形状,窗外,雨势愈发的大起来。 “小衍,你知道么,我一直期待下这样一场雨。就像那个时候在燕次,我从白鹭宫办完事路过「宣·天守阁」第一次看见你……当时你和他一起站在天守阁的最高一层,那样高的重檐顶,雨像水帘一样垂下来,你站在他的身后,低着头像在看那条叫北川的护城河,那日的雨真大,大的让我看不清你的脸,就好像……” 他停了停,眼角不知觉的弯了起来:“这眼前所见的落寞不过场真实发生的幻觉,我能看见,却怎么也不能触着。当时我就心生了个古怪的念头,想着有朝一日,我定要触着这个孩子的脸,然后带他离开这里,让这么干净的脸再不寂寞。” “燕次的雨,一下起来就没有停的时候,”仿佛也陷入了回忆的雨境,苏少衍微侧着头看向窗外,肩上热度却一点点的让他带回到现实,“不要回避我的话题,小衍,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对你一见倾心了呢,对此……嗯,我是说,难道你不该有所表示?” “要么,”湖色目光且在他俊秀的脸上住上一住,苏少衍挑了挑眉,一手搭上他的胸膛,“你给我生个孩子?” “我看小启那样的就很好,嗯……” “小衍,对付你这样的,真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 一夜无眠,如骤的风雨中,仿佛再浩大的天地也剪影成了这一角的竹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到底是一场兄弟,虽然搞不好对方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如何弄死自己,但沈殊白还是很厚道的去了趟太冶宫慰问他的大哥沈襄,沈复的嫡长子,名义上的大燮下一任继承人。 原本,苏少衍是不主张沈殊白在这个时候趟这趟浑水的,毕竟当时的伏击,虽表面上看是沈襄预谋在先,但话说回来,又何尝不是他们摸对了沈襄的心思故意将计就计?更何况,荒腾这步棋,亦是他们最早布下的一个局,到底亲姨娘的血缘摆在那里,一直一直的表面算计,又怎可能真正为了置自己于死地? 只是,对于这一切的一切,沈殊白实在吃不准他们的父亲沈复究竟知晓多少,毕竟能在那样的腥风血雨下顺利掌权之人,又岂是易于之辈?这个道理苏少衍懂,他沈殊白未必就不懂,再者就现而今沈复那半明半晦的态度来看,此时去探监,怎样看都着实是风险大了些。 高风险的同时也意外着高回报,兵行险招,沈殊白想了一宿,天堪放亮时,便起身披了件白狐狸裘的外袍去天牢见人,苏少衍睡的朦胧见他一身花白,险以为十一月的蜀中居然落起了雪,想起身看眼窗外,肩膀旋即一紧,但见那人指了指自己的一身狐狸裘,好看的眼弯着,像反光的湖面倒映出人的影: “小衍,这个我送过你个一样的,记不记得?” 点了头,谁能将这扎眼又富贵的过分的礼物忘却? 闻言眼更亮了几分,像因此而得到鼓励一般,沈殊白俯身撩开苏少衍的额发,不作多想便落了个吻,多少年后,苏少衍也无法忘记他当时的眼神,就好像一瞬间的目光里倾注了一辈子的动容和情深,他的声音或许并不十足动听,但胜在满分真挚,他说,“小衍,有你在,我就能赢。” 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话,后来的后来竟也会让人分不清究竟该是欢喜还是悲 分节阅读_76 分节阅读_7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7 戚。 _ 沈襄被关押的地点乃是在大燮皇宫太冶宫的内宫一处名唤「刑门律」的所在,此处机构设置于北烨宗人府相似,皆为关押犯事的皇族子弟。 此时的沈襄,正被「刑门律」安置在此地为数不多的牢房里,作为大燮头一个被关押进「刑门律」的,沈襄当然也算是输掉万里河山,赢得方寸历史的典型反面事例。 所以,对于能来探视沈襄,沈殊白其实是带了些类似幸灾乐祸的荣幸,当然,对这点他沈殊白是打死不会承认的,最起码表情上不会。 正北偏南的位置,采光自然是差了不止一点点。沈殊白皱了皱眉,迎牢门推进便闻见了一股酸腐的气味,自进门,沈襄便一直背对着他看向斑驳墙面上口字型的木质通气窗。委实说沈襄的外貌大抵是遂了他平庸的母亲,再加之圆胖粗短的身材,说句穿龙袍不像太子大概也不是什么有心诋毁的比喻。也或许是这个缘故,当年尚为他伴读的倾桑打第一眼见着自己,一颗心便没了两意。 想到这,沈殊白突然很想叹气,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俩兄弟之间的话题,不过剩下个被自己始乱终弃的棋子? 南华容第一头牌的倾桑,在多少年后,谁还记得那个表情疏淡,眼耳口鼻皆细致的像水墨清浅勾勒出的男子?那时的这人还是干干净净的,芙蕖一样的气质,就如同自己第一次在雨幕里抬头望见的天守阁上的苏少衍。 可惜,也就是这么个玉质天成的男子,千不该万不该的倾慕上自己,更为自己情愿毁了一生德行。只因在那个时候,自己眼里心里皆重叠着别人的影,而自己也……很想赢。 “乾元二十六年,你把倾桑从我身边带走时,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照顾好他,那时他还多大,十二、十三?沈殊白,你可记得清楚?……那年他差三个月的生辰满十二,而你已经满十五,在当时的攘宋,十五的男子已经成年,而你,却在成年时说了那么不负责任的话。” “乾元二十七年,倾桑从燕次给我寄来书信,言道自己一直在习琴,琴是你送的伏羲七弦,梧桐琴面,杉木琴底,通体紫漆,多处跦漆修补,发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覆灯草纹饰,配青玉琴徽,浅碧轸穗……” “那把碧绮其实是……” “你知我为何记这么清楚,因为在那封信里,他一字未提你,又字字都在提你。”沈襄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他的脸自迎光的方向转过,双眼死死盯着沈殊白,连日的关押,到底让他本圆胖的脸迅速消减下去,露出愈发平庸的面部线条,而此刻那毫无特色的五官组合在一起,一瞬的却让沈殊白觉出股泛自心底的悲凉,不单悲凉,更是无力。 “你知他为何习琴?你不知道,也没想过有天要了解。”沈襄抽了抽唇角,面容一寸寸的暗下去,“「吹箫人在雁回州,不管沈郎消瘦」,我知道,那天一定看到你在月下吹箫了。” “「古琴的声音是特别的,不似二胡如泣如诉,不如琵琶锋芒毕露,更不比古筝明丽清越,但它细腻内敛,能用不多的琴弦便奏出往复回旋的缠绵,能与古琴相和的,怕也惟有箫了,箫的幽怨迷离和琴的古雅通脱糅成林下之风,可超脱现实之境。」……哈,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么清楚?你说我为什么要记得那么清楚?!” “箫,那件事以后就再没碰起过了。” 像没听见似的,沈襄仍在继续,就仿佛将积压了一辈子的话在一次的间隔中尽数倒出,这让他的脸憋的通红,而眼里却泛着抹怪异的自嘲: “乾元二十九年,我连续半年都没收到他的书信,于是派人去燕次打听,一个月后待来人回报后才知道,原来竟是你亲手将他送给了那对禽兽兄弟。沈殊白,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垂了的眉睫,一瞬后坚定撑起,那种表情,募然的让人觉得远,远的够不着边,他说:“我来这里,不是跟大哥你讨论这些已经失去意义的生死。” “……哈,”一声纵笑,尾音却太快的消弭,那个瞬间撑开了的表情,像发现苦心经营多年的事到头来原来不过是场骗局,而原因,竟是自己。 “殊白,冷滟不是我派去刺杀你的。” “哦?”虽一早料到沈襄不会蠢到在自己的地盘动手,但乍闻之下,沈殊白还是忍不住心中起伏。 “看来除了我,兄弟中还不止一人想要你的命呢,我的好弟弟。”似看出沈殊白心中疑虑,沈襄冷冷开口,音调也愈发的沉了下来,“不过,我还真希望她能替他哥哥一箭杀了你,可惜。” “人各有命,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大哥,你真就这么想我死?只单单因为倾桑,我不信。” 话题到这,沈襄就像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般,倏地就扳直了身,双眼怒红着,如利刃一刀刀的剜向沈殊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个臭杂种!你个狐媚子生出的儿子!……”他像发泄般大吼了一声,停了一阵,却用双手捂住脸,声音同时低了下来:“我知道你们都在质疑我坐那个位置,都在觊觎我的位置,觉得我凭什么,你说我凭什么?!除了是他沈复的嫡长子,除开那句所谓的名正言顺,我……” “你以为我不想如你们一般生的人模狗样,一个个的都动脑子比动嘴还快,我也想的啊,也想的……我比你们都努力都小心都步步为营,但是为什么?!”他募地将手移开,声音大的能将人的耳膜震开:“我不服,我还没有输!我要告诉沈复,他有种将我囚禁至此,就别没种怕我有朝一日出去……” “沈襄,这种大不敬的话你也说的出来!”沈殊白想打断他的话,旋即又被那带出假音的嗓门比了下去: “哈,敢情现在就你的孝顺儿子,我还没死呢!没死呢!沈殊白我告诉你,今生我报不了倾桑的仇,下了地狱,我照样会诅咒你,沈殊白,你注定不得好死,注定——不得好死!” _ 不得好死么? 离开太冶宫的那一路,沈殊白耳畔一直反复回响着沈襄那一声声如刀尖利的诘问,他没回头,也不想看那渐渐不见的「刑门律」,他只是微闭了眼,任凭记忆描摹着那张封存记忆底太久的人像。 他想起年少的自己那个时候刚刚学会狠心,在面对必然的选择和牺牲时,竟会是那个将自己一言一行视为最最重要存在的少年。 他想起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年在看着自己时总会露出微微抿紧的唇角,以及闪闪亮亮的像沉静湖底的星子般的眼神,那个时候对自己,他是错看了吗?还是自己错看了,表面的漫不经心,内里暗流涌动,谁能读懂? 还是……竟也想做自己的知音么? 可笑。谁会选个连护自己都做不到的人来当知音,连到头来辛苦找来送他的那把琴,都成了永远的讽刺。 也难怪是愚笨了,若不愚笨,怎会到最后被吞的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这世上不是任谁都有如苏少衍那般的聪绝敏慧,让自己有耐心磨了十来年,也不减一丝的情深。 只是,他忽地停下来……想低头好好看看自己的手掌,在那里,他甚至看不到一滴眼泪,但他知道,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有种比眼泪更悲凉且绵长的东西在生长萌芽。 那种东西,会在沉沦时提醒你你所经历的一切皆不虚假,而你要做的,只是迈过它,然后漠然着去经历另一个虚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在沈殊白自太冶宫回来后没多久,太冶宫内便传出消息,而此时在当时,怕是任谁也没有预料到身为嫡长子的沈襄会突然选择在牢狱中自尽。消息一出,实可谓全城骇动,作为最后一名探监者的沈殊白自然而然难逃脱内中嫌疑,非但如此,甚至接连着其后的一个月,整座听筠轩都是一片的噤若寒蝉。 这一日下了朝,沈殊白照例不做流连便直回听筠轩,因着今日成公沈复在朝堂上提及同燕次联姻一事打算将迎娶之人由开始的沈襄换做五子沈昀,一路上,沈殊白一层层思量开,面色愈发的阴郁下来。 果不其然,父亲对自己,表面再如何看好,内里都还藏着步暗棋的么?想当年,他不是没曾冷眼旁观过燕次昭和君刻意留下了半边虎符和秘密遗诏,想当年,他在获悉北烨熙宁帝的传位诏书上竟然只写了一句九犬一獒也不过淡淡一笑……只是,谁曾想到头来竟也还是轮到了自己么?……倒真是好一对父慈子孝,思及此,他觉得很想笑,但又实在笑不出,于是只能不优雅的干扯了扯嘴角。 如今看来,不久前的救驾定然成了算计,再加上沈襄自尽一事,恐怕……现在对沈复而言,自己已成了他最大的猜忌罢? 其实这一步步的,谁又不是在算计呢?算计人心,算计亲情,最后就连自己……到最后的最后,谁会输谁会赢?在这片天下里,那个所谓的赢家,真正存在吗? 举目,但见穹苍郁郁,四合之上,有万载阴云。 真是不祥的天啊。 他在心底发出喟叹。一途停停走走,终于还是回来了听筠轩,话说回来,其实听筠轩不过是他在垣翰郡的一处别院,不过因着和苏少衍的莞屏楼离的近,这才常住在此处,而苏少衍性子喜静,故在人本就不多的情况下,自己又打发了好几位家佣回去后,这不大的莞屏楼就愈发显得清静了,他在廊檐下住了步子,隔着漏窗,他能看见竹涛在一侧的墙垣前碧色翻涌,初秋的时节,原来这般的静也可以如此,如此的带出……寥落。 左右没寻见苏少衍,他开始变得焦躁,回屋又等了片刻,见人一身雅青的袍子,不温不火推门端了个钝盅,陈赭石的炖盅瓷罐,雾一般的飘出馋人的香气。 他怔了片刻,眼也跟着亮了几许:“小衍是你做的?” “给砚舒砚启炖的,顺便给你留了份。”苏少衍将瓷罐搁上几案,顺手将支一半的和合窗关上,许是那风劲太厉,一时吹的他束发用的天青色发带也一并扬了起来,见身后的沈殊白久没答话,清润的声音仍旧继续,“党参蒸乳鸽,加了枸杞、百合,若不喜欢,找个我见不着的地方掉了便是。” “小衍——” 话音落,人也一把被自己揽入了怀里,曾经的曾经,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幻想过这类似的场景,当现实与回忆交叠,一刻间,过往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涩了涩唇角,只是将人抱的更紧,他的发丝贴近上这人的背脊,如此坚韧又清减的,也在试图为自己遮风挡雨吗?就像在和顾昕书对上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时刻,那样温润的颜,映在三寸清绝的剑光里,一时化成纵舞九天的雪。 原来冷的温度,也能热的灼伤人的骨。 “小衍,父亲手里的那一张牌,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本不想说的,无奈话到了嘴边,唇还是忍不住吞吐,“谁想到竟然是五哥呢,呵。”他将苏少衍的肩紧了紧,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小衍,你知道么?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母亲去世的早,大概我这一路也就没必要拼得这么辛苦,巫女白音,呵……小衍,你是没见过她笑起来有多美,就算比起鸢尾,不过我想她大概是不屑比的,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你不能说她性子淡,但她确实从未争过什 分节阅读_77 分节阅读_7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8 么,大概……也是不屑。除了酿酒,她好像什么也不爱,七岁的时候,我得知我还有个失散的哥哥,才知道原来每一年她都会为他在兰苑里埋下一盅酒,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隐隐的明白,为何每当她看我的时候眼神都像越过我望着另一个人,你可能无法了解这种感觉,就好像……你的存在其实不过是个替身,小衍,在那个年纪,要妒恨一个人实在太轻易了。但直到十二年后她去世的那一天,我忽然间意识到,这次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父亲,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他叹了口气,最后的这句近乎轻不可闻,“一个人要出色不难,难的最出色,出色到他不论何时,他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 “殊白……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语气是试探的,言辞却是未否定的,苏少衍被他紧抱着好容易侧过身对上他的眼,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那光亮中的一丝隐晦,但很快,反光又被折射了回来,却是那么的亮,亮的几乎刺痛的人眼: “大哥的真实身份,想必会成为最好的筹码。” 师父?!不行,绝不可以!苏少衍募地将他用力推开,别人不知道,难道沈殊白还不清楚吗?他们这么多人,已经这么多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直接间接的束缚在这条没有归途的血路上,那么又为何不肯留最后一点的希翼给可以推开的人,哪怕自己是这样远远看着,只是看着: 看着幸福如此近,近的以为伸手可及。 “小衍,我知你一定不赞成我这么做,但我也很想问一问,换成你是我,你会怎么做?”看似商量的语气,却是不容置否的语义。 十几年的努力,谁能眼睁睁看着它一下子又回归原点? 不行,沈殊白不行,难道他苏少衍就可以? 太多时候,人有的不过是反问的勇气,而非反问的决心。可为什么,尽管如此,在下个片刻,苏少衍的心中还是腾起了一股难言的艰涩?就像少年时他明明双手颤抖,还是提起剑成为了罗刹中最顶尖的双翼;就像听李祁毓第一次亲口对他说出即将大婚的事实他口是心非回答的那句恭喜…… 人生总要经历无数个岔路口,有时选择了也许就无法再回头,但这种选择……他闭紧眼,下意识的不想听沈殊白在耳畔继续的声音,但是没有用,那人只是将他搂紧,任自己再如何用力,他说: “小衍,你客观说,在大燮除了我你认为还有谁更合适坐那个位置?” 怔住,像是片刻的吃惊,苏少衍想看他,却被他托过自己的后脑按紧在他的肩窝里,他的动作仍旧温柔,也温柔的不容人抗拒。 一瞬间,苏少衍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他突然明白为何每每自己总会不自禁的将他和李祁毓作比较,其实话说回来,又有什么好比的呢?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书文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可他偏就是忍不住,忍不住的去想曾经的那个人对自己直来直去的好或者坏,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听从花冷琛的话诈死出紫寰宫。 可惜,这个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如果。 _ 李祁毓昨夜做了个梦,梦里他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一年,雍州城落了场旷日持久的大雪,他握着个锈了大半的暖炉向母妃的寝宫跑去,他记得那天他的素心雪里树第一次开了花,稀稀疏疏的白,成了妆点掬月宫唯一的色泽,老人说,那是不祥的颜色,就像被人一口一个喊着白虎星的自己,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因为那种清曼的香气可以淡淡的飘出老远,在偌大的皇宫中,即使受尽冷落,也清高的不与众同。 而后他看见了苏少衍,穿一身雨洗天青的袍子就这么趴在他的花树上,隔着分错的花枝,有疏落的白映着他的脸,亦是同样的白,那时四里正静静的落着雪,落在他的眉睫上,倒映在那片三月湖光的山水里,成了第一笔入画的涟漪。 那时候的少年,像是自己见过的这世上最干净的东西,干净的像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这人,但自己还是忍不住的想看,想看的更多些,更久些。于是自己上前抱住树上的孩子,不单抱住,更加箍紧,自己紧贴着这人的耳,口吻粗暴而恶劣: “骗子!”他再一次重复,而少年此时却低下头再不看他,他顿时有些恼,不单恼这人不看自己,更恼自己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这个树精一样的少年记住自己。于是他用力捏住少年的下巴,视图让他正视自己。 “皇上这样逼臣有意思么?”画面募地一转,少年变成了青年的模样,梦境中的苏少衍一身潋紫蜀锦在阳光下熠熠泛光,他轻挑唇角,目色狷介,倏向自己一掀衣摆而跪,出声朗郁而刻薄,他说:“依臣看,皇上要让自己宽心,唯有想个法子赐死了臣,一来遂了皇上的意,二来么,臣下了地狱,也能做个安心快活的孤魂野鬼。” 原来相遇的第一句话,就早界定了这人一生的修辞。大梦醒觉,背脊已然透湿,李祁毓狠狠拍了下压在身上的褥子,直起身望向空寂的四里,此时的夜极静,静的能听见风拂过一重重的帷幔,轻轻搅动案上瓷瓶里花茎的声音。 花是新催熟的素心雪里,一枝零星的白斜插在盛着清水的瓷瓶中,发出阵阵时有时无的香气,许是因那冷水的关系,连带着香气都带出股不同于平时的清冽,似如此便能冲淡了被梦魇住的夜影层叠。 盯看了许久,李祁毓方才叹了口气,道:“来人,给朕传司空赭暮。”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求花花~~~t t ☆、第105章 李祁毓半夜传唤司空赭暮,理由自然只能是为了远在大燮的苏少衍,在翻阅完离部的奏报关于大燮方面准备由五子沈昀代替沈襄之位前去迎娶燕次钟庭晚一事后,李祁毓低头扫了眼垂手站立一旁司空赭暮,道: “关于沈昀,不知卿有何看法?” “回皇上的话,从之前自大燮传回的资料来看,公子昀生母乃是胶夏国上一任王的三女儿贝琳公主,公主虽素来不得成公宠爱,但亦算得关怀,公子昀九岁时曾同回到胶夏国居住过两年,而后归国,便一直独居芗染阁,自此野鹤山林不问世事,不过……从成公这一手布置来看,若公子昀不是他多年的暗棋,那么,” “说下去。” “就是成公对公子殊白最后的考验,毕竟公子殊白除了出身以外,无论手段、计谋、能力都是大燮几个公子中最出众的。就算公子昀有胶夏国的扶植……但据臣所知,成公真实迁都垣翰郡其实是为了纪念公子殊白生母兰妃,在大燮民间更有传闻,说成公打天下就是为了讨兰妃欢心,可惜兰妃终究没等到大燮建成,就病逝了。当然,虽说这些传闻不足以说明公子殊白定然就是成公心中最佳人选,但对成公而言,将丧妻之爱尽数移到公子殊白身上,臣觉得,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么?”李祁毓叹了声,“倒是成公此番动作,以沈殊白心计,朕以为,剑走偏锋的可能性更大呵。” 这个人,向来不都爱打亲情牌的么?那么以苏少衍在他身边,又是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的性子,有些事,料得已有主意了罢?他顿了顿,启口道:“给朕请来花师父,朕……有事要交代。” “臣遵旨。” _ 大燮的迎亲使团是在成公将决议公布之后一个月出发的,值时腊月,虽尚未下雪,但天已然冷了下来,出了匡岭,北风便再无阻碍,直向大燮同燕次的边境五丈原横去,五丈原素来多草木,但初冬时节,眼前亦是一片枯败景象。 沿五丈原一路望曲川迂折西行,时间又过七日,使团方抵燕次下塘郡。使团一行百余人,抵达下塘郡时几近傍晚,苏少衍精心易容后混在其中,连日行程,只觉辰光一日,也似倒逝了十年。 十六年前,当自己还是个少年时,他便来过这里,而后,一呆就是四年。从十三到十七,那段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可重复的的最葱郁的华年,他将记忆留在了这片大地,也正是在这样的年纪,他从一个心思单纯的少年迅速成长为狠绝冷静的罗刹。 那几年的光阴,有时想一想,其实连他自己都忘了是怎么过来的,飞扬的年纪,鼻息间总若有若无的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一开始是自己的,后来是别人的,再多了,也就分不清楚了。 当然,他也没忘一开始在那人送给自己一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银狗的时候,那日下着雨,李祁毓一身水汽的冲回天守阁,许是因瞬间弥漫开来的水汽的缘故,连带着李祁毓向来绷紧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也不容自己多说的,便拉过他的手一路飞奔向后院的林子,刷子一般的细雨将林色染绿,汉白玉石亭里,纸箱中的小家伙一双似睁非睁的眼的望向自己,他抬头看向身边的李祁毓,那一瞬的光润,直击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在这之后多少年,这个片断他都没舍得重复的回忆,总觉翻看的多了,是不是记忆也会跟着模糊?其实那个画面,本就该是模糊的,可偏偏,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记得清楚,他记得那一刻扑面的水汽,甚至记得那一刻的精确到毫厘的触感。 当画面以纤毫毕现的画质在回忆中上演时,怕任是谁也无法否认它存在过的真实性。因为那一刻清晰,让他无法平视自己多少年后的算计,他珍藏,甚至是缅怀着,还是少年时代的,那个最开始的自己。 可惜,少时的誓言,比岁月更经不住风雨,纵使在那时,他已将那个人的存在归列到漫长且遥远的未来,而那个人,也是如此。 此时,管回忆里再如何如骤风雨,现实里还都是一片的热闹喜庆,这一行作为随侍前来的苏少衍此刻正随使团一同入驻在白鹭宫外不远的驿馆「千竹坞」,隔着北川河,同「千竹坞」扶摇相对的是「回音塔」,回音塔又名回音重楼,在下塘郡,回音塔可谓是一处具有典型燕次风格的建筑,塔高七层,每层设外设平座、副阶,挑角飞檐,间层翘角上以明暗颜色缀以六角石铃,远远观去,雍容之外又多了一分精巧。 窗格之外树影婆娑,月痕浅的如同覆在枝叶上的银霜,淡淡将这样的夜色晕染出一种别开生面的静谧,然而,这种静,只是相对于苏少衍一个人而言。 布置简洁的厢房内,在斜对着窗格的漆木三足几上,此时正摊开一卷描绘细致的工笔图,画面上,但见流月千里镀银辉,嶙峋乱石中,一簇怒放的兰花迎风恣意舒展出枝叶,细了瞧,方才辨出那枝叶与他处兰叶的不同,深色碧里,点翠掩映,若同狼毫在生宣上甩开的墨迹,却又非那般刻意。 原是是绘的大燮国花——徊僼豹兰。 凝神间,忽听灯花一爆,紧跟着厢房内的光陡然暗下。 一阵夜风横过,下个瞬间,曾为罗刹的苏少衍倏地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匹一直紧窥伺着时刻准备对你张开獠牙的狼,狼,却是母狼。 已经第三次了么? 冷滟,你真就要这样置我于死地?还是沈昀,这么长久的等待,终于已经耗尽你所有的耐心,让你决定在这个时刻处理掉你亲弟弟的左膀右翼,好神不知鬼不觉的栽藏给燕次? 从前到底是小看你了,吹灭灯烛将画轴卷起放入怀内,苏少衍迅速抄过挂于墙壁的名都剑,腾挪间,背脊已然紧贴窗框边。 <br/ 分节阅读_78 分节阅读_7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79 >   静。 只是静。 交睫间,唯有袖里箭破窗而入的声音。 快。 快的不及反应。 封闭的空间内,数道人影如同鬼魅一没窗框,苏少衍心下一敛,反手剑光直划,甫起手,便是绝式鹤雪剑法,瞬息间,剑意吐纳,一点寒芒刹那流窜开,一时也若同寂空之烟火,纷呈炫目。 “小衍,若拼力量你决不会是阿毓的对手,所以你只有在技巧上花更多的功夫。你要快,更快。” “如果对方比我还快呢?” “那你就得想办法让对方没有出手的机会。” 花冷琛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放,苏少衍的剑也跟着一次次的回旋,没忘年少时跟花冷琛学剑,花冷琛对他说过的,彼时就因为他的身体太弱,所以在一开始,花冷琛只允许他在一边看李祁毓练剑,那一年的夏天,整三个月的时间,他都用来看李祁毓练剑,一遍遍的,他坐在昏暗酒窖的角落前,看着那柄剑,看着那双眼。 都是一样的亮,亮的像是照彻地窖的唯一光源。 他记得那时花冷琛看李祁毓的表情,微微翘起的嘴角,双眼含笑。他知道,李祁毓的天分定然是极好的,而那种好,是你再怎么追,也追不上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在面对同龄人时第一次产生了种名为妒恨的念想,那个念想来的突然而古怪,就像冬末的一声蝉鸣,倏忽间消解了冰水,一时间,辰昏倒转,四季逆行。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都不得不承认,人有时实在是要靠逼出来,而李祁毓,正是策动自己内心那簇火焰燃起的第一个人。 思绪被疾走的剑气拨挑的凌乱,此时此刻,除了厢房内独剩的自己,其他的随行侍卫不刻前都已去了白鹭宫饮洗尘酒,是以在这不大院落间,再怪异的声响怕都难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剑鸣交织如网,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能依靠的,不过是自己一个人,还有自己手里的一柄剑。一声叮的锐响,虎口随即被避开的利箭震的生疼,那个伺服在屋外的身影,终于又出手了么? 早知道,安排明灯暗浦的十七杀座来接应自己,怕现在的情形就大不一样了罢?可恶,为何当初偏要跟殊白怄那一口气赌自己可以用别的方式除掉沈昀?再这么下去,真真早晚都要被这面子害死。 何况,对方居然还这么看得起自己,一个个派来的罗刹,一个比一个难缠。 “小衍,你的问题你现在看着或许还不显,但十年后你再看,你会发现那时你的优势已不是优势,但你的缺陷同样会是缺陷。” “师父,我会用心努力的。” “不不,这不是努力的问题,而是小衍你要记得,在真正面对敌人时,若你和阿毓一起,那你就要想着如何配合,但如果只是你一个人……” “我不会放少衍一个人。”回忆中站立一旁的李祁毓握紧拳,募地打断花冷琛的话。 “那么小衍,你就要学会机变,学会出其不意,毕竟……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真的很少见啊。” 瞬息凝神,苏少衍手腕再翻,疏错剑芒中,白鹤之翅隐隐暗现,刹那间流光猛涨,贴身四名杀手见况,气息均是一顿。很好,真是再好不过,既你有惹怒苏少衍的决心,那也该有承担这份决心的觉悟。 旋即唇边一勾凉弧,剑影顿时疏离,他的动作极快,快的几乎不能让人看清。黑夜中,月光从刺破的纱窗直铺入厢室的地砖,随着他愈急的剑势,一色反光的青砖也仿佛被裂成了满室光错的水镜。 瞬起的罡风里,他一并扬起的葛青色衣裾若同剑流里的唯一旋转的柳刃,在你尚不及捕捉它的方向前,它已轻易迷惑了你的眼,那一瞬间,你只能看清一段弧或一个点,像是整个世界在一线天光前的唯一留恋,你是那么那么的想要看清,又那么那么的不忍看清。 而就在你按捺着不看清抑或看清的瞬刹,喉间只感一抹透凉割过肌理,再以后的,唯剩了窗外的那双看不见的眼和箭。 倒是只聪明黄雀,苏少衍想着,手臂却是暗自沉了沉,方才一式鹤行秋水极耗内力,若不是久战不宜,本也不愿使出,但看现下的态势…… “跟着淮安王的人,果然都是些饭桶!”一声银铃娇笑,苏少衍猛地提神,但见一道绛色身影似妖非鬼,轻烟一般飘入窗棂——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是……淮安王?苏少衍心下一沉,手中剑势却是不减,冷滟既是擅长远程伏击刺杀,那么现在如此贸贸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除非…… “美人儿,一次次打断我的箭,你还真是无情啊。”冷滟衣袂一卷,交睫间已换了秋水长剑,剑气随空划开,遂然与苏少衍手中名都剑相撞,女子旋即凌空翻身挥剑再刺,苏少衍从容格挡,一式鹤行秋水上手,皓腕翻月间,如若行云流水。 冷滟朱唇轻挑,腾挪间,照旧不忘被自己言语调戏却仍一副君子模样的苏少衍,见此时苏少衍虽面有露疲态却分明不留空门给自己,手中的剑一时舞的急起来,“啧,美人儿,你再这样勾引我,我可真狠不下心杀你了。” “冷滟,如果调戏男人会让你产生成就感,那苏某不介意更大方一点。”挑唇,剑尖直对面前艳丽女子而去,月色里,苏少衍易容过的平庸脸上,唯得一双湖色瞳仿佛覆了万里银霜,千倾波痕一时粼粼澹荡。 下一刻,剑分秋色。冷滟猝然转身,如寂夤夜里,一片绛色衣料,若同红透了的枫叶,带着女性特有的柔媚香气,翩然坠落。 “你!” 面前的人,一张分明君子的脸,手中握着的却分明是把不君子的剑,冷滟大喝一声,后退半步,霎时面色透红,倏地,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是按向腰际。隔着疏离剑气,苏少衍瞥见一逝青碧穗影凌空在自己面前跃了几跃。下一瞬,清越笛音忽起,不多时,对面不远的回音塔也传来了相似的音律。 “姓苏的,敢吃本姑娘的豆腐,你带种!”剑尖急抖若漫天星辰,冷滟玉臂挥舞显然被恼的不轻,苏少衍挑了挑嘴角却未出声,现下情况,未免对方之人来做接应,着实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惜不料冷滟难缠至极,他心思滞了半分,忽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了。 并非自己心慈手软,而是……颜羽,这个女人的感觉……就像从前对着自己不惯讲道理的颜羽,曾经钟情的颜羽,也求而不得的颜羽。 左臂募地一痛,血花霎时飞溅入眼帘,他敛了敛气息,割入臂间的冰凉,随着步步接近的女子特有的妖娆甜香一并渗入,随即而来的是抚摸上自己脸颊的纤长手指,分明带些试探的口气,然而确是嘴硬:“本姑娘倒要好好看看,这面具下的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一声轻呵,近乎细不可闻的声响让人本已松弛的神经募地又一紧,紧接着,空寂的房室中一片树叶幽幽自窗框飘入,枝桠窸窣,斜入一声听来十足欠揍的叹息: “姑娘好气魄,可惜小衍他早已经名花有主了。” _ “姓苏的,你最好记住本姑娘,天涯海角——” 随着肩头一重,再听那恨得分明咬牙切齿的声音都仿佛跟着轻了起来,关键时刻,步月行一式月杀破空而来,就在苏少衍觉得尚未来得及看清时,一双招人的桃花眼已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那个目光是如此悠远,远的如同穿越重重岁月。 那个责罚中掺着戏谑的声音说:“小衍,能不能别让为师每每见你都这样一副病美人的样子?为师收的是弟子,不是相公。” 随后又叹气,俯下身动作自然的将自己横抱入怀里。从前,也不是没被人这般抱过,可……苏少衍身子顿时便僵了起来,如今日的师徒亲密,再这之前的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十三还是十四年前? 苏少衍低低咳了咳,突然间觉得心头一阵压抑,于是只得强迫自己不去想,侧过头,余光瞥见一旁利落将佩剑收回剑鞘的步月行,方才对冷滟,这人到底也只是打晕了没愿下重手,实在难为他跟着师父这么这久…… 他抿了抿唇角,一边肩头却被花冷琛向怀内带了带,此时此刻,虽然花冷琛步月行二人的轻功都不弱,但毕竟还有自己这么个拖累,再加上紧随他们之后的淮安王的手下……他闭上眼,不知何却仿佛看的更清。 周围的风,正在压低。 周围的夜,正在促急。 多久,已经多久没有重新体验这样的感觉?就像多少年前的自己同年少的李祁毓天涯亡命,在他们还那样青葱的年纪,生命就已尽沾染了永不可抹煞血腥。 而后的记忆,好像反反复复的都停在了最初的那几年,眼里心里出现的都是一些些无垠黑漆的夜,以及单调重复的簌簌的雪,流离的画面中,他们长久的蛰伏在屋檐或树下,等待一场场接踵的厮杀。我们不要「茧」,我们做两只「灯」,有人紧了手,说话时一口咬上自己的肩头。 他想起那时的雪自风窗灌入,如此记忆犹新的,像一辈子只此一次的温度,分明冷的刺骨,又分明热的灼人。 十六年的光阴,那么长,长的让人没法遗忘。 “当真是名都剑么?方才瞧了眼为师险些以为是自己错看了。”花冷琛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目光却不看那把坠着青玉兰花的剑穗,“这把剑,是殊白二十岁那年我专程找了齐子鸣铸来送他的,那个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他就是我亲弟弟,呵,不过看来殊白他真的是很在意你。”在意你……甚至超过我这个亲兄长。 一阵的沉默,苏少衍许久才低声道:“师父,你说如果有朝一日你信任的人背叛你,你也会恨么?” “恨?恨自己瞎眼么?”花冷琛哂笑,值时有清泠的月覆在他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疏淡的斑驳,愈发将他的容颜衬的虚幻,顿了顿,继续:“但如果那个人是月行,我大概也会想找根绳子亲手结果了他,可一旦清醒,又会后悔,毕竟再怎么恨,也比没了强。” “过完这辈子,就谁都不欠谁。”他抬起下颚,夜风将他墨长的发吹的凌乱,苏少衍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想够它一够,恍然间,他产生种错觉,错觉在这样的星空下,及手的距离,其实也远过了天涯的砥砺。 “不过小衍,你还没到可以殉情的年纪。” 停了小片刻,花冷琛极具破坏性的又道了句,足间急点间,重重的屋檐皆在月影下次第掠过,他勾了勾嘴角,朝身侧不远处的步月行使了个眼色,“小鬼,要准备降落了,啧,小鬼你看小衍的那是什么眼神,你老师没教过你要关爱小动物吗?” “咳,那什么……我没跟你说过,徒弟和弟弟都觉得小衍很像一种小动物吗?” “什么动物?”怀里的苏少衍脸瞬时黑的如同锅底。 “就是……小强啊,因为怎么打都打不死……” “……” _ 分节阅读_79 分节阅读_8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0 苏少衍没料到花冷琛带他暂时藏身的地方会是燕次永初二年,被罚永世幽禁的明仁君晏永航的弟弟晏永旻的居所「狩守」。 永初二年,换做雍历即熙宁二十一年,晏永旻因谋逆之罪被削爵位,后被关押至北川河以北的皇族禁居「狩守」,至于说各中原由,苏少衍清楚,除却当年沈殊白同钟庭翊联手外,内中更有个关键人物,便是一直未作为正面出现的冷倾桑。 而这,想必也是冷滟会追他至此的另一个缘故。记得沈殊白对他说过,倾桑一双妙手,曾让他在好容易得了碧绮后,又费心思去寻那九霄环佩,只可惜……话到这,沈殊白却没能继续下去了,苏少衍后来想起,总也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里明明温柔的已看得清抱歉,可到嘴边的都只化成了叹息。 于是他打算知情识趣决心不问下去,但又被沈殊白握住了手腕,一路牵着他,绕过回廊,步上石桥,在竹林里吹了半宿的箫。 并非多繁冗的曲式,初听来只觉得调子淡,续听着,也觉眼前好似能描出个画面来,犹如起伏的山峦中升起了一轮薄薄的月,那月色极浅,浅的像油浸开的纸面上晕出的一个淡影,视野向下,在山脚处有模糊的人像,那人像的背脊明显突起的一块,好似背了个不大的包袱,幽漠的箫声里,画面能呈现的,仅是他长久凝视山脊的侧颜,以及一双微陷的目。 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 一曲《关山月》终了,沈殊白才将抵唇的箫取下,四里无星无月,方才的箫音只似未散尽的霭气,他拉过自己的手,十指紧扣,他的声音很轻,像随时能被风吹走,“小衍,我死后会下血池地狱,到那时我不再要你陪,因为,你还要入轮回。” 多矫情而决绝的话,如同一笔勾销了曾有过的无数并肩岁月,但那时苏少衍只觉得听罢心里堵,堵得缄默了喉舌里所有的话。 “到那时,我一定带上三天的食物和水去漠北,在那片红日西陲的地方,走到哪算哪。” 多少年后,苏少衍无数次的在夜里醒来,到那一刻才他真正后悔,后悔当时为何没将这句算不得承诺的承诺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漆黑的楼宇中,只有一点从西南漏窗斜入的一点橘色光芒,这个时辰,两名守门的看管早不知偷去哪里打盹,一声闷响过后,浓黑的粉尘劣质面粉似的在屋里落了场粉雾,歪在木床板的晏永旻旋即被这声响惊醒,他揉了揉眼,下一瞬,眼前只觉寒光一现。 “别来无恙啊,旻小公子。”花冷琛收回剑,顺势一挽剑花。 “你是……苏、苏少衍?”眼直越过花冷琛看向他身后被步月行扶住的人,一身葛青的袍子,不知何时已将易容的假面换下,许是因失血过多的缘故,让原本清雅的脸现下看来只觉脆的如同一张薄纸。 很多年前,在自己还享着王亲贵胄特权的年纪,就差点弓虽暴了不过是少年的这人,那时,也只差了这样一点点。晏永旻皱了皱眉,一瞬的很想抚平衣服下摆上的褶子,但他抬起手,想想还是放下。 一场当年没能继续的戏,现在怕是更无法尽兴了。 “你们不是来取我命的,说罢,想我做什么?”晏永旻微略抿了抿唇,慢慢直起身看向花冷琛。此时此刻,他非是不紧张的,但不知为什么,在他看见莫名闯入的人是苏少衍后,忽的又觉安定了,片刻后,他心中居然腾起了种奇异的对比: 时隔九年,自打被幽禁在这狩守中,就陆陆续续的听了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事,从北烨的皇帝到大燮最被看好的公子,甚至连那一直没安分过的北烨淮安王之女,据说都与这人脱不了干系,后又说这位从丞相之子成了重光帝最出色的谋士,就在人们以为他的路子将会如此继续,谁料中途又整了出骇人听闻的诈死,几年后重出,第一件事就是间接策动了大燮主君沈复的嫡长子沈襄在牢中自尽。 相比自己,他这样的人生倒显得更为丰富且传奇。只是……他住了住目光,再转回到苏少衍的身上,不由喟叹真真是同人不同命。 “月行,你动作快点!就让你拿个药有那么艰难吗?我跟你说,我的宝贝徒弟要是有点什么,你跟我两条命加起来都不够赔大徒弟跟老弟的!”一边道着,花冷琛一边将苏少衍扶到晏永旻的床边,一转桃花眼,顺对上头人使了个眼色:“来来,小衍你看旻公子都没同你客气了,你就凑合着跟他同床共枕一宿吧,咳。” “师父,我能选择不回答么。”苏少衍抬起未受伤的手指了指一侧的椅子,示意自己坐在那便好,奈何花冷琛仿佛没看见似的,直把他公主抱的弄上了床,想替他一掖被角,怎料低头又见得他一双泛出水光的湖色瞳盯紧着自己,面色霎时一凝,但很快又扯出个笑: “啧,小衍别这么看着为师,为师已经是有家的人了。”话音未消,便听身后的步月行哟了声,转而向他抛出个石青色小瓶,再对上,已是一副的嬉皮笑脸:“那小冷几时替月行生儿育女咧?” “师父,有一事少衍忘了跟你说,嗯……是关于顾师叔。” “小冷!”步月行赫然打断他的话。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小衍别管他,你说。”花冷琛抬手架过他,明明好看的修眉没有皱,但苏少衍看罢总还是觉得褶,顿了顿,淡淡的声音方继续:“我知顾师叔一直对师父心存记恨,之前他未死,便投靠了公子襄一直替他做事。三个月前顾师叔奉命追杀我和殊白,当然,那其实是出我和殊白事先步好的局,之后公子襄服首,顾师叔也一并被收押,听说就是在当日……”他停了下,一直看着花冷琛的眼光也略略移开了些,“后来巡查的人来报,说在他怀里发现个旧荷包,打开后里头是只不值钱的珐琅坠子。” “他这人自小就爱认死理,怕是不会等到被人收押了才干傻事,那坠子,是我十六岁时打赌输给他,过了这么久……最后还是经由别人的手还回来。”话到这,他的声音突然哑了下去,步月行被他架着的手一早移了开,他也没发觉,原想着做些什么慰廖这酸怅,终究还是扑了空,于是只得干笑笑,转过身道:“我去冲个手,一会儿好给小衍上药。”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爱恨,原来遭罪的,到底也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晏永旻,忽地很想笑出声来。 离回忆越近,离自由便越远,可惜再怎么将心情收拾好后,人要做的总还是面清现实。 _ 沈殊白曾在一次醉酒后同苏少衍说,小衍,在这个世上,除了真金白银,什么都是假的,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它更公平,公平到你用多真的心去付出,便会收到多真的报答。 次日酒醒,苏少衍问他曾说过的话,这次沈殊白倒也没否认,只是将他拉过怀里按了按他的眉心,道,小衍,你这个人说话十句里有七句是假,剩下的三句,一句靠套,二句凭抢,还有一句,得花心思骗。末了又换做不正经笑笑,道,实话说,苏公子认为这世上还有谁比你更值当,我沈某人好容易赚这么多银子,都不过为了博苏公子一笑。 真是只狡猾的狐狸,那时苏少衍不禁觉得,不过再此刻看来,身为沈殊白亲兄长的花冷琛,似乎也省油不到哪里去。 “少衍的画就在这里,对旻小公子而言,花某不知有什么是比自由更具诱惑力的了。”交易需要筹码和空间,这一点,作为苏少衍师父的花冷琛,亦是深谙其道。 “自由么……也对,”眼底一瞬间的光亮,怎可能逃脱花冷琛的眼睛,但见晏永旻不自然的将散开的发向后拢了拢,露出尚算光洁的额头,继续:“不过,你们又拿什么来作筹码?你、你、还是你?”他一一指了指花冷琛等人: “你们皆非皇族之人,当知做主君的最记恨的便是为人左右。” 威胁么?还是离间?幼稚。花冷琛挑了挑眉,声音一瞬放沉了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目前旻公子要做的,只是替赶紧联系旧部,通过可靠的人将这豹兰沐月图送给钟庭翊,至于其他的,我奉劝旻公子,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呵,果然脸生的俊的人,脾气都会高人一等么”晏永旻言罢俯身看了看苏少衍,“你说当年我要是再狠一点,那么现在像你这样的美人对上我,还会不会是这样的态度呢?永旻真是好奇啊。”他啧叹出声,那眼光苏少衍看着,只觉分明对上的眼神里,又分明看的不是自己。 “旻公子看上的,哪个不是万里无一的绝色?冷倾桑命是不好,但少衍相信,轮回路上一定没哪个愿意巴巴等着公子您才去投胎的。” “怎么,连倾桑的事你都晓得?哈,”他没看苏少衍,眼底却渐浮起一层水光,再开口的声音也变得淡,淡的让人险些察觉不到那之中藏着的一丝温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惜,那你又知道最后倾桑是怎么死的?” “那一日我赴晚宴回来去他房里寻他,没寻见,左右找了好几个地方,才看见他在偏阁后的桑树下,那树是我从南边特意让人移过来,开花时委实不美,反倒是六七月结果时一片紫泽晶莹,甚是馋人。那日我看他背对着,以为他是在调琴,后来走近看,才辩见一地的紫红,当时我也觉是眼花,看颜色瞧着,根本跟地上落着的桑椹融在一起,分不出来……” “呵,我对他那么好,这辈子从来没对另外个人这样好过……可他却用一根琴弦来回报我,我知道那琴是别人送的,叫碧绮,名贵的很,他那时还当真是舍得。” “南华容的头牌,还有什么不舍得?”若不舍得,又干嘛要入这风尘之局?不,这口吻并非嘲讽,而是钦佩,钦佩如他这般凭一己之力改变着天下,哪怕天下从不曾为他们更改。 人生中任何需要做好的事,总都需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的决心,是这样的吧?该是这样的。 苏少衍微微弓紧身,谁想撕扯到了伤口,这一寸长的箭伤已让人无法忍耐,那么被三寸长琴弦活活绞死的滋味呢?苏少衍不敢想,只是觉得心中荒凉,他记得那个如芙蕖一样的少年,水墨勾勒般的五官,一双眼弯起来,比湛蓝海面的星辰更闪亮,如果他能活下来,如果……可惜早没有如果。 十年前,那名少年就死在自己调试的琴弦下,十年前,那个说「每走一步多想出一个对生命的理解,到世界尽头也不会重复」的少年,早死在沈殊白亲手送他的碧绮琴下。 为什么要死呢?活着已经这样不易了,何况死呢?苏少衍不敢问。 “我一直当他是心中抑郁只有兄长一人,谁知道最后才明白,我们都是被那姓沈的摆了一道,哈,好个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他无情不会跟你,他无义不会选碧绮自尽,倾桑是欢场之人不假,但人入风尘,可以堕落,却也可以更勇敢,我想,倾桑一定比我们任何人都勇敢。” “小衍,我终于明白为何徒弟和老弟撕破脸都要抢你了——”吱一声,花冷琛推门进屋,一双桃花眼眯着,继续:“这不噎一口,一定会消化不良啊。” 言罢将袖挽起,笑一笑:“来吧小衍,为师一定不会弄疼你的,啧,你往后躲什么躲呀?” 步月行:“……” 晏永旻:“……” 分节阅读_80 分节阅读_8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1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步月行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信了花冷琛,然后陪着他干了一次次没有觉悟的事。就好似现在这样,他们刚从白鹭宫直通酒窖的密道爬出来,本以为可以当着花冷琛的面好好显摆一次自己一身本事,可偏偏到头来只是弄一脸的灰泥,且情形压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小冷,难道这就是你说的秘密?”步月行剜他眼,目光在他手中毫不起眼的椭圆木漆盒上停了停,这破盒子方才他也打开瞧了,里头不过是把女人用的纨扇,素白织锦的料子,还泛出淡淡的微黄,上面既没绘山水也没画虫鱼,只得落款处一行朱色小隶,左右看不出什么名堂。 “密诏这种东西,哪怕多出一份也会被人认作是赝品。如果我是昭和君,也一定不会把东西收在白鹭宫里。” “所以?” “小鬼,有时候人还真是不得不承认姜毕竟是老的辣啊。”花冷琛将木盒放入怀里,方才拍了拍身上的一身灰迹,又换了副端肃颜色,道:“不论如何,对淮安王我们都不可掉以轻心,我恐怕他此刻都还在找着小衍的藏身地点,所以目前我们得尽快将圆光寺的东西取出,然后带小衍走,嗯,一起回北烨。” “不是回大燮么?” “不行,目前小衍身份只怕已经败露,如果回大燮,一旦燕次追究,殊白必定难做,反倒是……你不明白的,大徒弟虽然恨小衍欺他诈死,却怎么也不会舍得小衍出事的。” “这点从他知道是小冷你把小衍拐走却没说你就知道啦。” “小鬼,话不能这么说,我想为这事大徒弟一定在心里狠狠记上了我一笔,你想啊,如果换做是我师父把你拐走……”他咳嗽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但这不可能啊,除了花爷我,谁还会这么没品位看上你啊。” “……” 花步二人一路漫天胡侃着,很快一日的辰光便过。下塘郡此去圆光寺,中途需得绕经宜苏清池,适时天顶日头堪收,不久尤留的余温也很快散尽。说来燕次虽是南方,但素多雨,一旦入冬,湿冷阴寒尤比之北方干冷更为刺骨可惧,饶是步月行虽自诩游历南北大江,可终归没怎么呆过下塘,一途运功后歇下不久,只觉扑面一兜寒意。 他嘶了声哈出白气,忙将本就颀长的身子一缩紧,北方冬季昼短,到了南方,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撇了撇唇,抬眼盯看了看狭窄街道上往来的零丁的人群,只觉无趣,于是转头回来看花冷琛,从侧面瞧,花冷琛鼻梁极是直挺,往上是一双生的招人桃花眼,正专注望向前方,至于说往下么,啧…… 转念想,当下心就痒了起来,搓了搓手,继而长手长脚蹭到他身边,见花冷琛没什么反应,下个瞬间,手已然塞进了他的衣领—— “哟嗬,长胆子了么!”花冷琛被他冰的一耸肩,旋即喝开:“小鬼,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我们现在是在前往佛寺的路上,你这样大不敬……” “啊?”完全没有将手拿出的自觉,步月行故作委屈的掘起好看的菱形唇瓣,示意他继续。 “……一定以后买香河肉饼会没加调味料的。”信誓旦旦的口吻,眼神却满满是信誓旦旦的宠溺,花冷琛剜他眼,到底没舍得将他的手强行抽离。 “啧,可是小冷,”步月行典型一副小人得志,继续将右手往里伸了伸,“佛不是曰过不可说么?” “罢了,跟你在一起一日,我就一日成不了佛。”花冷琛牵过他另只手,十指紧扣,他微抿唇,目光直望向长街尽头,在这深寂的暮里,那巍峨的殿阁和高峭的宝塔都被披上了一种老旧的光,让人的视线望及,只觉像延伸自云影天光中的遥远。 _ 步月行一直不怎么信佛,当然,像他这样的天才,除了他自己和他好不容易稀罕的花冷琛,估计谁都不会信。 这一点,他心中清楚,他身边的花冷琛自然也清楚。他们来至圆光寺时已是入夜,许是因圆光寺靠近宜苏清池的缘故,连带着冬日的空气里都带出一种清淡的水泽味道,那味道与佛寺里绵远的檀香味混诸一起,只教人想起了远山沐雨后的清风,微略的潮湿过去,鼻息间尤留的优柔便能直达心底。 那是一种真正的平和,宛如亲眼望见了佛前一池盛放的白莲,以及晨光下莲叶上滚动着的莹透露珠。然而,这一切对花冷琛而言,只像被一颗石子瞬间圈开了心中的涟漪。 时隔三十年,那一幕和鸢尾相遇,其实还是这样清晰。是了,当一个男人爱上一个足足比自己大四岁,完全可称作姐姐的女人时,周遭的压力,实在可想而知。而这,想必也是当时的昭和君没办法将女儿许给他的原因之一,虽然这一点,多少年前的花冷琛并无法真正理解。 年龄的差距,有时是一道沟,而地位的差异,则能将壕沟变成天堑。 燕历昭和十年,夏,他初遇见陪同昭和君前来圆光寺的少女。那时的鸢尾刚过十九,十九岁,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最美好的年纪。那一日,她点了唇,面上却未施脂粉,着一身流云纹的黛色直衣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缎子般的墨发如男子般梳成一髻,腰间别着根同色的修长竹管,此一生,花冷琛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将男人的衣袍穿出如此气度。 风流的可以无关任何辞藻,步履间的从容又像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哥。隔出老远,花冷琛实在没能看清她的脸,但第一次,他觉得心里乱了。 像任何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样,他开始了生平第一次长久的等待,等待一个女人,一个对他来说,或不可及的女人。从正午到黑夜,从日坠到月升,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这样,他只知如果不这样,不去看那个背影,他就永不可抚平心底的那丝不安和躁动。 是的,永远,第一次,他用了永远。十五年来,这个词还是他首次想拿出来送给一个人,纯粹而完整的,没有比这更纯粹而完整的。 天暗了下来,一弯月探上了树梢,风有些凉,送来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水汽也浮荡开,四里起了光,青石板的街道仿佛被薄油纸蒙住了,只勾出影绰朦胧。 他开始有些困,眼皮也渐渐撑不起来,于是揉了揉眼,光晕里他似乎看见一对声势浩荡的人马从寺里出来,一瞬间他便清醒了,他直起身,终于在尽头望见那个人。 不曾想,竟已换上了女装,那是他第一次看她穿女装,书着遒劲圆光寺三个大字的金色匾牌下,她一身绣着樱瓣的素白狩服,微露锁骨,月泽清淡,她绾开发丝将耳廓勾勒的近乎透明,微风拂过,那坠着一线的银丝晃动开,如同一抹水痕。而那根黛色的竹管仍在,只不过已被她露出一截皓腕的手握住,正在手中悠悠打着转儿。 一颦一笑皆是色相,而万千红尘已近疏离,那一眼,他是这么想的。 三十年过去,记忆中的容颜还鲜活的像昨天一样,光阴漫长,它改变了太多,却改不了被心记住的最开始的模样。 那份思念,少了曾经的悸动,变得亲切而遥远。 三十年前,他在这里相遇鸢尾,三十年后,他拉着步月行的手重回这里,月色似新腾起的霭气,融合着延绵的紫檀香,一瞬间冲淡记忆的界线,让它们交汇成一个点。 隔着漫长的时光之河,他像回首间看见了少年时代的自己,那个还完整的、纯粹的敢将爱恨、永恒、不舍这样词拿出来送给一个人的自己。 他握紧一旁步月行的手,发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像要破膛而出似的,很久,他站在那个高悬着金色扁牌的门庭下,只是站着,直到有打扫的小沙弥出门望见他: “施主,外面落雪了,你还不进来么?” “小冷你看,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步月行哈了口气,伸手指向夜空,在那里,细白的雪片像樱花瓣似的飘落,飘落自广寂的穹宇,雪声簌簌,如同一场沙沙的雨。 相同的称呼,不尽相同的人,花冷琛顺着他的手看见他光润的指甲,夜色里,那种瑰丽也像是引途三生的曼珠沙华。 ……记忆真远,远的冲破了茧,也够不到边。 “走吧,小鬼。”花冷琛拉过步月行的手带入怀中,他勾着唇,大步迈向毗卢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毗卢殿是圆光寺的西殿,说是西殿,其实偏的很,花冷琛一路被怀里步月行的手不安分的挠着,一路绕过天王殿、大雄殿和接引殿几重大殿,又拐过放生池和渡云塔,才在一重不甚起眼的院落停下来。 “就是这里啊,小冷?”步月行细长的眼扫了眼面前脱了漆的灰墙绿瓦,不由啧叹开,“小冷你说这儿要是夏天,岂不是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啊?” “佛门圣地,还请施主勿再口出妄言。”一旁的小沙弥开口,一双眼却没离开花冷琛被步月行始终拍动的胸膛。 “他冷。”花冷琛似终于注意到那道炙热的光,于是看了眼那小沙弥,面不改色道。 “我冷。”步月行嬉皮笑脸的重复次,旋即向花冷琛身边腻腻歪歪紧了紧。 小沙弥:“……” “请问,玄清大师可还在?”桃花眼挑着,花冷琛向那幽寂的院落望去,这个时辰,精舍内却未掌灯,更显此偏僻的院落夜色深极,雪落徐徐,点点的白将庭前的花木覆上新冬特有的冷寂。 “施主问的是玄清师叔?”小沙弥顿了一下,眼神不知觉暗了暗,“施主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大前年的这个时候,玄清师叔他就……” 一阵沉默,花冷琛吁口气又道:“既然如此,那现在这屋里住的是?玄清的三弟子释明?” “释明大师兄倒是在,不过,嗯……我还是带各位进去看看罢。”小沙弥面露难色,想了想,还是朝花冷琛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花冷琛并没有忘记,那是燕历昭和十二年,自己同鸢尾的事被人发现并告密于昭和君,奇怪的是,那个时候昭和君看来并没有太过的生气,至少在他觉察出来的是如此,昭和君只是带着他同鸢尾一起来了这里,来这圆光寺见一个人。 一个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人:燕次上一任君主,景平君。那个据说已经崩了很久,下葬乾西陵的景平君。却不想竟会出现在这里,不但去了发做了和尚,还改了法号叫无悔。 那个时候,他实在不能否认自己心中的忐忑,如此阵仗,是要杀自己么?然后让自己死也死的明明白白? 他不能理解,可让他更不能理解的还在后头。 静寂的精舍里,景平君看着他的眼,问,孩子,你知道什么是爱么?你还这样小,真的能明白?他的眼看向自己,那双分明清明的目色里,倒映出三千分明的庄严宝相。 一时间,他忘了该怎么回答。 什么是爱?爱是什么? 从前他从未这样问过自己,两个人不是只要互相喜欢就好了么?两个人不是只要互相喜欢着然后突破万 分节阅读_81 分节阅读_8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2 难再一起不就好了么?他皱紧眉,突然间有了种不甘,这种不甘来的迅猛而强烈,强烈到让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句话,他是听过的,可隐隐的他又觉得这并非眼前长者所需要的答案。他于是侧过头看鸢尾,看她的发如男子般梳成一髻,细碎的刘海垂下来,掩不住如渊的墨瞳,她的鼻梁直挺,低着头,也如一座秀逸的山峦。这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她,像隔着云丝雾月,一眼窥见了佛宇都载不动的浮世喧哗。 一瞬间,他似乎悟到了什么,于是沉了沉气息答,爱是看见三千佛,都像看见了三千个她。 哈,矫情。景平君朝他弯了弯眉眼,一瞬间的迟疑,让他觉得看不清。倒是景平君仿佛没察觉到似的,只是伸手抚上了他的头顶,片刻的靠近,他闻见景平君袈裟上的味道,沾染着久砌佛前的缭绕熏香,像一瞬能消弭尘世的昏瞑。 那一刹那,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老者,其实早成了那名叫无悔的禅师。 去吧,孩子,去保护我们最尊贵的王女,贫僧相信,做自由的鹰,才能飞向更广阔的天空和大地。 谒语般的话语在耳边低喃,窗外,秋色满天,落木缓下。 那个秋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离别,第一次,心像被利斧狠狠砸开一个口,以后多少年,他觉得自己所继续下去的人生都像是被一段段的回忆拼凑。 “喝,喝——” 古怪且断续的声音像漏气旧的风箱,漆黑的精舍中,突而折入的男音,募地将花冷琛纷繁的思绪拉扯回。 “释明?他是释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冷琛忙将步月行护至身后,一双桃花眼倏地睁大,像发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一般,只见眼前的男子一身袈裟如同薄毯覆在干瘦的躯体上,随着他不住挥动的手臂,一阵阵的发出难闻的恶臭,显然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未曾清洗。而精舍内未掌灯烛,仅能用天山派的夜视看出男子削瘦下去的脸,以及不可忽略的深陷的眼眶,再细瞧,那眼尾下,竟如同自机理内生长而出的黑色藤蔓,在夜色下愈发透出诡异妖冶。 “他中了毒?” “也不知是什么毒,住持曾找人来瞧过,都说看不出,前几日来了个南疆的苗医,说是……”小沙弥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这接下来的语言该如何说,“说是连他们南疆的巫女大人月前都是亡于此病,不过他也只是听说,毕竟原本南疆的巫女就都活不过四十岁么。”小沙弥歪过脸挠了头,似乎也在替那苗医考虑,那一瞬,他没注意到花冷琛募然失去血色的脸。 “你说的那巫女大人,是、是……”花冷琛张了张嘴,从来不知再多发一个音,竟会如此困难。 “就是镜音啊,怎么这么大的事,施主都不知道么?”稚嫩的声音,责怪的语气,花冷琛看着他,像是霎时失声。 “知道是谁干的?”步月行替他接下去,“你这师兄,好歹也是个练家子。” “不清楚,只听师父说了个什么密教,似乎邪门的很,不让我们打听。” “冷琛?”极少这样正儿八经叫他的名字,没想这第一次,竟都是为了别人,步月行心中叹气,一边拉过花冷琛的手臂,一边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花冷琛的后背心,他抿了抿发干的唇,看着比自己略矮一些的花冷琛,像只不懂怎么安慰人的巨型犬。 “既然如此。”并没有过很长的时间,花冷琛便似舒缓过来,此时他已不看面前患了失心疯的释明,而他的眼里内容,再不复先前的增减: “这么说来,我要的东西,只能由我自己来取。” _ 步月行不是很能理解花冷琛的话,一如他其实并没有他所想的了解这个人。在这之后,花冷琛带着他进入了毗卢殿普贤菩萨金身像后的的一条地下通道,透过火把上的橘色光焰,那通向无尽的宫室显得黝黑而漫长,如此,不禁让他想起曾在南疆的那一回,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他很想问。 但此刻,他看着花冷琛目无表情的脸,知道不能开这个口。故这一路,他忍的比任何时候都来的辛苦。 石室通道旁的扶栏早已腐锈,一路上,但闻得一股铁锈的味道,像延伸自遥远的地心,通道并无蜿蜒,但是幽深,像永无尽头的永夜,牢牢压抵在人的心口,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小冷,你该不是带我去看传说中的十八铜人阵罢?”步月行啧啧嘴,顺便推了把他的胳膊。 “你当是传奇还是演义呢?还铜人阵。”显然,花冷琛的反应并没有预期的好,倒是步月行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不恼,只是搀着花冷琛的胳膊一并紧了紧。 顿了好一会儿,花冷琛都没有开口,甬道内一时静的很,只能听见一前一后的两个脚步声,以及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小冷,好像……越向下越冷了,错觉么?”即使内力深厚,在花冷琛面前,步月行还是不介意示它一回两回弱的,只不过这一次,步月行并没有说谎。 “最下头是个寒室,我们要的东西就在里头。一会儿……”顿了下,花冷琛才似发现步月行的异样,也难怪他,毕竟是在这样幽黑的地方,再者,那火把的光线,原也不是用来瞧人的。 “冷?”挑高眉,余光又扫眼被他紧紧缠着胳膊的手,花冷琛想想是一把握了住。 “小时候,我爹他……差点淹死我,那水,真冷。”像感知到了自己的温度,不知觉间步月行还是将身子向他倾了倾,“他一直就不喜欢我,后来我才偷跑出来。” “那时候你真小,我还当是我捡到了只小猫。”眉头似舒展开了些,但很快又紧了,“可惜当年的小猫跟了我一年就跑了,那日回去见你不在,我还想,难怪人都说不要养猫,因为猫……养不熟。” “小冷,”声音开始变得讨好,语气听来也颇掺了些撒娇,花冷琛耐他不住,于是伸手便摸头摸他的额发,停了停,调子却转了开: “我一直当我是有爹同没有爹一个样,没想到小鬼你——” “那小冷你真就不回去么,他……不会不认你。” 这样深的夜,总让人不知觉间产生种向人倾诉的欲望,步月行打断他的话,低头看的有些小心翼翼,细看下那眉目同沈殊白其实并不如何像,粗了说,花冷琛一张脸,到底要英气的多。可越是如此,有时就越难忍住了不去想那个说着和他生的一样的脸是个什么模样? 血缘,实在是太神奇的东西。 “小鬼,”抬手在他额心轻叩了下,花冷琛勾着唇,表情看来却是难得的正经:“这是大人的事。” 一句话的轻,像一肩担起了一切责任的重。 这就是所谓浪子层层坚硬下埋藏的一丝柔情么?步月行住下步子,突然回过身低头封住了他的唇。 唇温如火,顷刻间的温度,像瞬间消融了这千年古刹的深深暮雪。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有时候想一想,花冷琛实在很难不佩服景平君别具一格的想法,好比说,密诏这回事,他不单做了还做的这么明显的,因为,——他交给了一个外人,一个十成十的、甚至还算不上女婿的花冷琛。 花冷琛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不过也幸好花冷琛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因为如果这事儿被算计的对象换成了他自己……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何况还是这偷国之人?故而,在时隔三十年之后花冷琛再去想这事,某一刻间的释然其实还是在所难免的。 得之吾幸,不得吾命,人在大多时候,也不过能这样宽慰自己。 推门但觉一兜寒意,浇的人迅速凝结了除赶紧拿到那密报之后的念想,氤氲的寒室内,除迎面一幅旧画悬于墙壁外,便是张剔透冰床置于中央,冰床之上有一三足木几,其表面许是长年凝冰,亦难辨出机理质材。举火把向内,似连光线都难透过这迷蒙,只显出一小片的光晕,暖不了人,倒是依稀照清那三足几上一个深陷的凹口。 “机关?”步月行皱眉,复而又道,“是跟那扇子有关吗小冷?” “扇子只跟机关钥匙有关,至于说跟它——”花冷琛指了指那个凹槽,一耸肩,“显然是没什么缘分啊……” “……” “那你要找的东西呢?”步月行斜睨他眼,可惜花冷琛并没留意到,只是淡淡的看了看那三足几,又淡淡的看了看那冰床,目光扫上这么几个来回后,甫出声,又让步月行后悔了方才那个没搧出去的巴掌。 “在下面。”口气的淡定甚至谈得上从容的,而视线再向上看那眉眼,又分明勾出迟疑,似看出自己的疑虑,花冷琛摇了摇头,道: “别想了,不能用内功震开,景平君在一开始将东西放进去的时候,其实就没想过要使用武力将东西拿出来。” “那他将另外份密诏放在里头,不对,应该说难道他在这之前就算好昭和君定会将传位密诏留给你大徒弟?不过这么说也不对啊。”步月行皱了皱眉,嘀咕道。 “其实也不算是密诏,他只是就想补偿给鸢尾而已,鸢尾的母亲如诩王女……曾有人说,如果如诩王女是男儿身,他定会将这燕次的江山传给他,所以对鸢尾……你既可以说他是宠溺,也可以说他是偏执。” “从某种意义上讲,燕次并不同于北烨抑或大燮,他的传承方式,向来就是以能者居上。只可惜,鸢尾燕次第一美人、燕次身份最尊王女的身份,这些万中无一的头衔加起来,到底也让她成了那万中无一的牺牲。” “小冷,现在的燕次第一美人早换成君姑娘了,”步月行小声提醒,可惜花冷琛显然并没有听到,只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道:“待冰化开,在最下头会看见个金丝木匣,明白?” “但是……” “别争了,这里也都没外人,快脱衣服吧。” “啊?” “冷是冷了点,不过你将就将就就好了。” “……” “月行你乖,小衍那还等着我们回去——”一边道着,花冷琛的手已然伸过来替他解了粒盘云扣,“不把衣服放在外面,一会儿我们出去穿什么你说是吧?” “啊?”这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罢?不等步月行反应,眼见着花冷琛已将自己的束腰抽开,动作虽谈不上温柔,但也绝对说不上粗暴,“冷么?”花冷琛看一眼瑟瑟发抖的他,顺势环了环他的腰,“我知道你冷。” “月行,一会儿会耗费大量的体力,你要坚持住。” 他这样是算……调情? “你看这三足几,其实就算不移开他,下面也不过是个平面图形。”花冷琛指了指冰床,并未发觉步月行此时脸庞的异样:“等等你我就站在两个对角上同时发功,待这冰面裂出第一道口,那一道口,便是我们要找到的准确位置。” 分节阅读_82 分节阅读_8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3 “……”顿了顿,步月行方才朝那冰床比了比,旋即提问:“照小冷你这样说,那我们直接对着冰床的两条对角线的交汇点运功不就可以了?” “不一样的,因为我所知道的只是木匣在这下面,却并不知是在它在冰床的哪个具体位置。你想,如果冰床中的某个位藏了东西,那木匣和它表层的冰之间势必会产生些空隙,这和跟泥土中埋了东西是一个道理,试想若挖土时某一块土层突然出现了松动,那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下面埋了东西。而这冰层中的木匣,虽空隙因至于其中太过长久而变得几乎不可寻,但只要我们不停止运功,定可寻见那裂痕。” “可是这……这跟我们脱去上衣有什么关系啊?”步月行终于反应过来。 “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会儿会觉得热而已啊。” 步月行:“……” 如花冷琛所说,这个运功的过程,实在是漫长之中的漫长,无趣之中的无趣。摸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步月行便开始耐不住的哼哼唧唧,饶是在听花冷琛初先设想的第一个方案后,咬了咬牙,索性再不出一声。 原本花冷琛还有个更常规的法子,即将冰床的平面范围按井字型等量划分为九个区域,继而分别运功,只是考虑到冰床的范围和木匣的大小,以及所耗费的时间,当然,这之中更重要的是,在带上了如步月行这样的高手后,花冷琛想了想,还是决定既然有劳动力,那干嘛不用白不用呢? 语毕,步月行只觉得更冷了。 冰块是在摸约一个时辰之后出现的第一道裂缝的,值时步月行正一边手掌对着冰块发力,一边眼睛对着花冷琛的唇部以下位置不住来回。所以冰响的那一下,他实在没有怎么注意到,好在还有花冷琛这个不省油的,立刻便收了手向他走来。 此时,冰室中的冰已融去了大半,周遭氤氲的寒气米汤似的,稠的让步月行只想拨开了尝一尝眼前那滚动着数粒汗珠的小麦色胸膛。 说来高挑的花冷琛身材实在不如何清减,但却胜在线条流畅坚韧。而这会儿要是换了苏少衍形容,估计只得扫一眼花冷琛,再淡淡道一句,嗯,敢打我师父主意的人,我一般都主张自求多福。 饶是花冷琛走来看他眼,一双招人桃花眼边弯着,一只手边很是好心好意的替他握住了那胯下发硬的兄弟:“啧,今儿还不是月圆之夜,月行你怎么就化身为狼了呢?” “小冷……”身子一僵,步月行细长的胳膊已然环了过来,一口热热的气息扑至耳边,混着青年人独有的干净气息,像黑夜中蹭地窜起的火苗,瞬刹的光明,也幻作如昼的温暖。 大概这世上也只剩他这样的傻瓜,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罢,花冷琛不由抿了抿嘴角,越过他的肩头,花冷琛的目光倏然定在了那面斑驳的墙壁上,原那幅先前未曾细辨的古画,谁想绘的竟是鱼蓝观音相。 但见画中一片粼光海面,立世观音手携鱼篮,普渡慈航。 而在她眼前,在另一名男子环着自己的身肩,他看着,一息间三千佛宇也似远到了天边。 这世上,果然有连佛都渡不了劫么?花冷琛收回目光,一瞬的眼里像起了白雾,而面前观音只是眉眼依旧静默,静默的如同淡看了多少重的光阴,让人间的悲喜成了结局后的唏嘘。 “月行,一会记得拿东西。”他闭上眼,再不看那观音,只是用力托过怀里人的后脑,将手指插入他的发中,一遍遍狠狠吻过。 此一刻,红尘婆娑,他知自己的眼里已尽藏不住万千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苏少衍陷入了此生以来最长一段时间的沉睡,在这段时日,他只觉得自己时而清醒,又时而浑噩,时而醒来是黑夜,时而醒来却是白天。 日月轮转,他依稀记得花冷琛将他从燕次带回时,下塘的天幕正簌簌的落着漫天的雪片,那薄薄的一层,在重重的屋檐上覆的极浅,周遭还昏暗,只有街道旁的灯隐约的在眼帘前晕出模糊的一片。 已经忘了是多少天了,他闭着眼,连睁开眼皮都觉得费力,索性就一路这么躺着,躺在花冷琛不知从哪里找的辆马车上。 花冷琛将他枕在自己腿上,他觉得暖和了些,后来还能感到花冷琛在不时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师父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呢,他在心里想,可他一边想,一边眼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有着相似眉眼的脸,为什么要这般算计呢? 明明没有比这更亲的关系不是么?可是,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评定他人呢?就连自己的大哥苏淮远,曾经那般的信誓旦旦,都还不过是为了欺骗他? 真的是各为其主么?他很想笑,可他笑不出声,他觉得心里堵。四里静极,听的见沿途的北风呼呼,花冷琛说,为了不让殊白难做,他们只得转道向北,过了于壶关,便能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路,他始终没听到花冷琛提及同步月行那日离开狩守后去做的事,他只是睡的迷糊,心里并非糊涂,他甚至还留意到花冷琛带回了个方形的包裹,那包裹并不大,他猜里头是个硬木盒,而木盒落地时同之中物什相撞发出的清脆鸣响,让他觉得,里头装的……或许是块玉石,而如此形状重量的玉石,他在紫寰宫的文华殿中不单见过,还见了不止一次。 原来如此,原来李祁毓找来花冷琛,果真不只是为了自己。 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他闭着眼,将头微微像内靠去,而一路跟步月行说话的花冷琛只当他是冷,又取过条毛毯替他盖上,不时的摸摸他发热的额头。 似乎这一路,自己就一直这样发着低烧,如此模样,他当真记不得已持续了多久,虽说此回冷滟的箭上并未淬毒,但终究受了伤,又在狩守那样阴寒的地方未及时换药的呆上许久……他在心中发出一声喟叹,模糊中,总觉得怕是自己就要熬不过这一回了罢? 很多次,其实也有很多次他在梦中遇见那些血腥,那些画面就如同濒死鸟类冲入漫天的火海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它们挣扎着甚至来不及逃离,翅膀便被无情的火舌一寸寸吞噬,紧接着是双爪、躯干、曲颈,到最后它们终于倒地了,灰烬深处,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双双焦黑的眼空洞的望向天空。一开始,他也非是未为之惊醒过的,但多了,也就变得麻木。 一将功成万骨枯。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道理罢?人生有太多这样那样的选择,若上天让他再重选一次,他也未必就不会如此选择。 他抽了抽鼻翼,透过被风吹开的一丝厚帘毡,看见外头漫天的白。该庆幸么?庆幸到头还有这一银素舞,伴自己再走一回曾经走过的路,就似乎……似乎多少年人生的虚度,都耗费在这往来之间的奔赴。 他闭上眼,瞬间被风雪盈满了眉睫。 原来……再远的距离,都远不过你错身的光阴。 _ 苏少衍依稀记得自己的睡醒前住的是花冷琛的盛月斋,布置简洁的屋子,连雕花梨窗格上都镂空成弯月的形状,可再睁眼,他却闻见一室的清浅花香,在花香的尽头,李祁毓一身墨色的锦袍,在几案边的灯盏前拿着个奏折正在翻看,适时有光影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眼尾下的阴影显出十二分的不清晰。 房室内很静,能听见他翻页的声音,以及火盆里火花轻爆的声音。房室里也很暖,暖的让人沉沉欲睡,但在下个瞬间,苏少衍突然醒了,他想起这是哪里,而李祁毓,也不是触手的梦境。 “醒了?”搁下手中的奏折,李祁毓看他一眼旋即起身,他动作显得很是优雅从容,而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苏少衍撇过脸,一瞬的又觉不真实。 “少衍,每回都要把自己弄的鲜血淋漓的,才肯回来见朕么?还是,气朕?”李祁毓在他的面前停下,目光却住在了几案上的裂纹瓷瓶里,“朕问过花匠,都说二月的素心雪里是一年中开的最好的。朕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怨朕,所以朕亲手摘了这些花赔你。” “草民不知北烨的帝君如此大方。”有气无力的声音,抹不去争锋相对的棱角,苏少衍抬睫扫了眼李祁毓,倒是那人竟真也没瞧自己,就好似那花儿当真比自己有吸引力。 不知觉的,苏少衍心中便涌起一股怨气。 “少衍,孟太医说今儿的药比昨儿多加了味黄连,朕怕你不习惯,吩咐了宫人在旁加了碟新进贡的蜜饯,好平些苦味。” “草民惶恐,草民想……草民究竟非是女子。”顿了顿,苏少衍还是准备起身谢恩,倒是李祁毓眼疾手快的按下他的肩头,声音也淡淡的:“不惯的话,不吃也随你。” 这种客气,就像昨日的故友,苏少衍嗯了声,头撇过一边:“也好,在这儿左右还能看看小寄。” 给自己留足了台阶,却分毫不予身前人丝毫的面子。李祁毓心中一痛,明知这人现下尚病着,只得面上颜色沉了沉,“少衍,晚膳朕已吩咐了潮州的师傅给你做,便不合胃口你也多少吃些……谁让朕只记得你从前的口味。” “那草民先谢过皇上了。” 冬天的日头一晃眼便成晦色,李祁毓离开后,苏少衍侧身又躺了阵,不多时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他其实睡的并不安稳,摸约一个时辰过去,便有宫人进来掌灯,他揉了揉眼,望见明纱窗外原先的那丝光亮像被谁用薄油纸蒙住似的,溜出四起六角宫灯隐约一曳的光影。 竟是天色已晚,他伸手够了够后脊,许是因这提花棉褥过厚,背心早被捂出了层湿腻的汗液,他抿了抿唇,堪起身,门边一名侯上许久的靛衣宦臣便机警上前,“爷,外头天儿早暗了,您这是……说句不该说的,好歹您也瞅瞅这一桌皇上特意吩咐潮州师父备的,若是……” “就随便走走。”不是养病么?难道这会儿又成了禁足?苏少衍微挑了唇,“若你不放心,就在后头跟着,顺便再替我拿个袖护。” “爷,这……” “就按我说的办。”声调一沉,连宦臣也旋即听出了话里头的生硬。 殿前的雪已厚厚积了一层,云头靴一路踏上去,能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四里一早点起了宫灯,风沿着棱面幽幽折出个弧度,暖光一泻,像是很快被雪地吸干。雪还在落,一片片梅花瓣似的,衬得这夜的宫殿在广袤天地下更显冷清。 突然间,苏少衍很想回去那曾经养着他那只银狗的旧阁楼,他记得那里,在他离开北烨的三年前,李祁毓送他的银狗生了最后一次病,之后,李祁毓便再未提及。他想,他其实是知道个中缘由的,而李祁毓,其实也是怕他伤心。 可再大的伤心,也不比这人一路所给他带给他的种种痕迹,他叹了口气,忽听前方拐角处一声窸窣,两道宫人模样的身影一晃而过,旋即躲入偷墙垛开始嚼舌: “啧,听说了么?皇上今儿又去了那男妖精的楚云馆,你说说,陆容止他一个大男人,若不是因为生的像被抄家的苏府四公子,我还真就不信他能这么嚣张!” “就是就是!今儿是月初,再怎么着皇上照例也该去皇后那,你说说崔皇后模样生的那样好,怎的就不讨皇上欢心?至于那苏四公子……我虽 分节阅读_83 分节阅读_8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4 没没见过,但瞧着陆容止那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还听说他自打去了大燮,又勾搭上了大燮的什么公子的,据说,长的那叫一个水灵!” “呸呸,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知道人家生的水灵,我可告诉你,大燮的公子殊白可是现在中洲排行前十的美男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往人群里一站,十个里有十一个姑娘都得看他!” “你一个姑娘家说起这个也不害臊,什么中洲排行前十的美男子,怕是你自己心目中排行前十的美男子罢。要说起第一,那还得是咱们皇上,再说了那什么公子的听说可是个风流鬼,从前开窑子的!就不知看上了苏四公子什么了,就算他不喜欢模样嫩的,可这苏四公子也快三十了,一个老男人,相貌再好,年纪也大了不是?退一万步说,到底还是跟过别人的,哎,真的是搞不懂哟搞不懂……” 竟又是陆容止么?苏少衍不动身,面上却浮起个笑,那笑隐在三九天的夜色里,像徽宣上一抹被刻意淡去的山水墨迹。 一张皮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一个月后,苏少衍的伤已近转好,这一日,落雪初停,雍州的天空呈现了入冬以来难得的阳光明媚,再过两日便是除夕,李祁毓为免苏少衍独自一人触景伤情,遂决定届时接花冷琛同步月行一道入宫。 鸾照阁的地龙烧的极旺,苏少衍大病初愈,李祁毓便吩咐下去,无事不得打开那支摘窗,苏少衍自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他手里前几日花冷琛托人送进来据说是坊间新时兴的话本《君山白眉传》,这段时日李祁毓一闲下来便会入鸾照阁陪他,实在说,苏少衍几乎都不怎么搭理他,所以长时间的相处下来,都好似是李祁毓一人在那唱双簧,倒是李祁毓居然也不觉有什么不妥,相反看来,还相当乐此不疲。 而这一日也是如此……如果,没发生那件事。 说来苏少衍不是很能理解现在李祁毓对自己的所谓的“护犊”心态。对他而言,若做不成情人,那自然更是做不成朋友的,曾经他觉得李祁毓也该如此,可现在…… “少衍,你老实告诉朕,昨天朕命人给你端来的血燕羹你是不是又倒进花盆里了?”李祁毓勾着唇,一张脸黑的可以直接省下那句不要来招惹我。 “前一日,先生来寻我,道,今日月晦,白眉道人定将……” “少衍,朕问你话你就答,别再看那破本子了。”声未歇,手不容分说的将苏少衍正念着的册子拿下,一双墨瞳直直逼视进那片三月的湖光里:“实话说,朕是不是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皇上这么问,可是要折煞草民了,”直起身索性不再看他的眼,苏少衍端起跟前圆桌上的精致瓷壶,又取过搁着的同色的瓷杯,倒上水转了转,道:“草民其实一直就挺爱喝凉水的,真的。” “别碰——,那是凉的!”李祁毓知他心里有气又不敢明说,心中更是郁极,腾地起了身拍过他的手,“朕都说了不许!” “那皇上还想怎么样呢?”苏少衍转过身,眉目故端出一副笑吟吟,“现下草民身子大好,皇上就不如放草民回家罢。” “苏少衍!”轻轻一句话就能触到自己的逆鳞,这个人,果然就是有轻易惹怒自己的本事!李祁毓一挑眉,道:“孟太医说了,你这几年劳心过度,身子一直虚着,朕,不放心。” “草民身子草民自己清楚,何况皇上别忘了……草民自己也算是半个大夫。”且待他说完,苏少衍不紧不慢跟了句,那神色从容,那语气笃定,只让李祁毓听罢噌的火气便上来了,却是极力憋着,忍的委实称得上一个压力。苏少衍看罢权且作解闷了,湖水瞳内水光一现,啧道:“是草民眼花么?居然瞧见皇上眼角长出道皱纹了。” 话未完,手腕便被人狠狠一握紧,募地带至胸门前,气息交错间,李祁毓望着他声音忽是沉了下去: “长皱纹了所以你嫌弃?就这么巴巴的要走想去见别人?你别忘了,朕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一个半月,四十五天整,李祁毓,这就是你的底线吗?苏少衍牵了牵唇,眉眼弯着,“人生一路,总有的人能陪个最初,有的人能陪到结束,皇上这么说草民也明白,毕竟回忆是任谁也无法更改的事。” 言罢,腰便被用力箍紧了,苏少衍手臂使不上力,只得撇过脸,李祁毓忙凑过来,墨瞳盯紧他不薄不厚的水色双唇,目光一路接近再接近,倏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情不愿松开了手,“是朕从前逼你逼的太紧,朕认输,朕以后不会了。”顿了顿,一口饮尽方才苏少衍倒了一半的水杯: “朕明明没喝酒,你说朕怎么就醉了呢?既然你想走,也随便你,不过——”他的眼再次看向苏少衍,“是谁曾经答应过要帮朕,君子一言,快马……” “皇上,草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背过身,苏少衍迅速打断他的话,奈何前脚刚迈开,后脚便移不动了。 “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苏少衍,你告诉朕,朕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募地,后腰再次被人楼紧,那下颚也不知觉的支在他的肩上,就像多少年前一样……苏少衍心中一抽,脸已被人半强迫着转过,迎面一阵热热的气息拂过,紧接着额发被人并不温柔的撩开,又将额头贴上他的,一双墨瞳就这么望过来,专注的像千年万年都不曾改变。 一时间,岁月也仿佛停了下来,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过,将眼前深不见底的黑覆上了层淡淡的水泽。 “朕老了,卿还这样年轻。”眉被一双手描摹,紧跟着是眼角下的泪痣,苏少衍闪躲不开只能任得,他想,或者这样的深情自己也非是不爱听的,他只是,只是无法再去相信。眼前的人,既已拥有这片山河,那么他不甘享受的,无非是这与之而来无法排遣的寂寞,可是…… 思绪未尽,那人的唇已然印了下来,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气息,在这间弥绕着素心雪里与桂木香的厅室里,下落的那么自然而然。 一瞬间的错眼,伴随着那些被消弭的岁月,那些长的让人无法等在原地的岁月,像一时间,交叠了两条无法泅渡的河。 “李祁毓你这样再三辱我,就不怕我下手杀你?你我同出一门,别人不知道,还当我不知道你的弱点在哪里么!”苏少衍推搡不开他,面上一层薄红已然泛起。 “因为你舍不得,因为少衍,你跟我们不是一类人。”停了停,李祁毓忽地一口咬上他的下颚,“为什么要骗朕呢?三年,朕一直无法理解。朕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朕,别告诉朕是朕胡说,朕替你换衣服时看见了朕的扳指。” “不过是忘了取,你若要——” “是忘了取,因为压根就没想过要取对吧?”李祁毓按住他的手,一边将自己脖上早黑了一圈的玉骰银链掏出来晃了晃,“朕每次去找容止,看他都觉得像你,每次去找诺汐,看她也觉得像你,其实朕看的最多的其实是苏寄,因为他最像……” “李祁毓你个混蛋!”苏少衍咬唇,一把狠狠拍开他的手,“在大燮时,你知道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杀你!那是苏家七十三口人命!是人命!”一边说,他已将脸捂紧,极少看见如此失态的苏少衍,从来从来,他都是那样自若沉着,从来从来,他也都是那样聪绝果敢。 该是多久的忍耐才足够让泪水决堤?该是多久的薄幸才能让人放弃执迷?李祁毓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看见苏少衍捂紧脸,双肩一高一低不断耸起时,他突然觉得一颗心变得从未有过的揪紧—— “那时候我就想,大不了,我先杀你,然后再用这一条命陪你。”苏少衍抿紧唇,一字一句的像是用鞭子狠狠抽在人的心窝上。 轻吁了口气,李祁毓此时的神色却奇怪的平静下来,滞了半瞬,旋即以一种苏少衍没听过的口气道:“少衍,你听朕说,暂先不提从前苏相受贿金额巨大,朕不赐死他实在不足以平民愤一事,但是,你说的后面那其他人……”他停了停,顺势搂过苏少衍的肩,“难道就只许你骗朕,不许朕骗你?” “什么?”动作顿住,苏少衍猛地抬起头望他。 “通敌叛国虽是个幌子,不过确是有心人所为,朕查了许久未果,无奈只好命二皇兄先掉包了他们。再以此示警,也是想以此……逼你回来。” “皇上果然好计谋,那他们人呢?”重听那人分明关切又分明风凉的声音,李祁毓一弯眉眼,抬起他的下颚,唇已然覆了上去,这一次,他吻的极是细致,从舌尖到贝齿,一点点的吮咬,一丝丝的舔舐,“急什么,朕骗你一次,你倒是说说你骗了朕多少次?” “李祁毓!” “卿是欺君之罪,卿说,朕该怎么罚才好?”一声笑,便将人横腰抱至床头,银钩一泻,倏掩旖旎万千。 “卿的身子刚刚好,朕不舍得卿累着,不如卿……自己坐上来?”眼神很良善,动作很刻薄,一路学着苏少衍,李祁毓的容色十足神似,俯下身抽开自己亲手为他束上的琳琅腰带,李祁毓但觉心中一阵鼓动的厉害。 再如何相争口舌之利,轮得该真正面对时,谁和谁又未曾没抱有过一丝侥幸? “我平生最恨那些不沐浴便爬我床的人。”一记冷眼剜过,苏少衍堪落声,李祁毓身子已然凑了上,“朕晨间洗了,不信卿自己闻闻。” 这一副馋猫偷腥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君王威仪?苏少衍且想着,距离又被李祁毓拉的更进了些,此时虽是白日,隔着暖帐光线到底暗了,李祁毓低头深深向苏少衍的脖颈嗅上一口,再抬头,目色已是悠远,若同一时间穿过了多少重喧哗的岁月: “朕从前就爱看这么看你,后来看了多少人,都觉得不如你。” “如果皇上忘了,少衍不介意再次提醒,因为皇上的话虽然一言九鼎,但却是信不得。” “哈,”一声轻笑,李祁毓显然已不再未他的话轻易恼怒,只是动作不甚温柔的吻住那长睫忽闪的眼,他想勾唇,却不知何,在心口的同一个位置,出现了另一张,有着明明不正经笑,又明明多情的近乎专情的脸。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是不是当真说分离就可以分离?若不可以,那么自己现在的作为,又对不对的起那份予自己永远和适宜的深情? 他不得而知,但在这一刻,他能做的,仅仅是顺从自己的心。苏少衍,像你这样的人,以后会下地狱,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候我就想,大不了,我先杀你,然后再用这一条命陪你。”|哎,我家少衍啊…… ☆、第113章 翌日苏少衍清醒过来后,在很长时间内大脑都是处于一片混沌。冬日的阳光透过雕着金莲水草的窗格投射在身旁人的脸上,一点的柔软绒毛都像清晰的像闪着层淡淡的金光。从几时起,他忘了自己还年少时,有一个人总会先醒,然后等着自己将醒未醒的时候再把自己按回被窝去;从几时起,他也忘了曾经有一人走遍千里,只为寻得自己一人足迹。 太遥远的光阴,连记忆都像行走自天光云影,他眯起眼想用手遮了遮,不料手腕却是动弹不得。又被握住了么?像少时总生怕自己随时会 分节阅读_84 分节阅读_8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5 跑掉一样,当时他不理解,直到后来—— “你不明白,朕那时想的最多的就是如果能有什么东西,是朕自己的,完完全全是属于朕自己的,那就好了。” 一句完完整整,他不知是否就能成全那时该死的偏执和情深,一边粗糙的可以,还一边霸道的要命。光阴漫长,当他回头相望那一路横生的人和事,恍然间,竟也好似在看着一途丛生蔓布的荆棘。 人生最难不过一句忘记,若真能不记得……他勾唇,垂眸望向李祁毓,那一身的明黄朝服,竟是堪下朝又回来偷打了一会儿盹么?挑眉,复而望向窗外,正中天一轮红日,在覆着冬雪的朱墙明瓦上熠熠流光,庭外斜栽几株银树吐蕊,似用这清曼的瑞气来迎接来年的福运。 一年,真快啊。他默念着,仿佛听见宫门外的炮竹声响越过重檐斗拱,回声似地叩击在森严的朱色墙脊,一阵阵的远,又一阵阵的近。 _ 步月行花冷琛还没跟好上的时候,曾一个人闲来无事偷溜进过北烨的紫寰宫,当然,这并不能说明紫寰宫的防卫差。相反,紫寰宫的防守甚至比大燮的太冶宫做的更好,这一点,从他今日入宫差一点被西门侍卫长截下就很能说明问题。 即使,彼时他的手中已拿出了李祁毓赐给花冷琛的金牌,但很显然,侍卫长实在没有很待见他这张陌生面孔,好在,在后头慢慢悠悠晃着的花冷琛不时后终于跟了上来。极少瞧见步月行如今日的穿着,一身花青色立领长衫,外头再披件毛色光亮的墨色貂裘,一头青丝以青玉冠稳妥束起,只是…… 但见花冷琛朝那侍卫点点头,一边又用手指了指那金牌,似是瞧出那侍卫一副好奇的眼色,遂而又眯了眯桃花眼,却是不发话。 “哎哟,花师父您可到叻——”若不是常顺此时奉了李祁毓的命令来此接二人前往鸾照阁,怕还不知要闹出怎样的尴尬,因为……百年难得一遇的,花冷琛他患上伤寒了,不单如此,他还暂时性的失声了。 一阵寒暄客套过后,花步二人便分别上了顶二人抬软轿,一路再无耽搁,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轿子已经行至鸾照阁前。 鸾照阁原是接待他国使节的会馆,奈何自几年前苏少衍在这住过之后,此地便一直空了下来,直到一个月半前,李祁毓得知花冷琛已从燕次回来并将苏少衍安置在了他的盛月斋,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便把睡着的苏少衍迷晕了给偷了出来。 对此花冷琛嘴上虽不说,心里却一直窝着火,倒是步月行长手长脚蹭过来,借着替他按肩锤背的机会道,小冷,其实我觉着吧,大徒弟搞不好真比你亲弟弟要靠谱些。至少……偷人这种事,换做你亲弟弟我看是断做不出来的。 搞不好……也真是。 只是木已成舟,是不是,还不都是如此了?花冷琛耸了耸肩。 绕过琉璃影壁,便见苏少衍正同李祁毓正在株素心雪里树下对弈,那花树开的并不盛,但隔出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清曼的香气,味极淡,像是萦绕在心尖的一缕烟丝。 皆是自己的徒弟,花冷琛自是清楚二人棋路,苏少衍缜密,李祁毓开阖。而此时那棋局将近尾声,苏少衍手执白子下落,面上旋即浮起个笑,“皇上再这样让着少衍,那少衍可真要吞了皇上这半壁江山了。” “朕大方,都送你。”李祁毓墨瞳看定他,右手黑子依言而落,且见那一子落局,顿时棋开别路,随着叮的一声脆响,先前被苏少衍横腰斩截的黑龙仿佛又活了过来,看罢苏少衍瞳间骤然一紧,略略思忖后,指尖方才移向玛瑙棋钵。 “这盘棋,朕留着以后再同你下。”盖过他的手,李祁毓并没有给出再多的解释,只是起了身,朝身侧人道:“冷琛,你来了。” 错了多少年的称谓,多少年也不肯变一变,这究竟是怎样的固执和偏激?花冷琛咳嗽声,终究懒理解,更理解不透,于是只点点头,由着步月行答:“回皇上的话,小冷他最近嗓子不好,不能说话,所以您问什么,都由月行来答。” 言罢李祁毓果断皱了眉,心说那还不如不答。不多时,掌管皇太子李恒起居的李公公便领着一高一低两个小人儿过来。高一些的那个着一身雨洗天青色的外衫,及肩的发丝以同色丝带束起松松搭在肩头,苏少衍定睛一瞧,心中又是一声咯噔。 “像不像?”李祁毓似冲小人儿招了手,目光却是看向他:“朕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 如描的精致眉眼,白皙的皮肤,比当年的自己……苏少衍牵了牵唇,不知何心里想的竟是那句真不愧是颜羽的亲儿子。 “儿臣给父皇请安。” “微臣苏寄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李祁毓牵唇,望向苏少衍的目光自没留意到此时他的好儿子李恒正用一双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的墨瞳盯紧苏少衍,甚至还敌意似的扯了扯一旁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苏寄的衣袖。 “哟,这就是小苏寄啊。”显然,毫无眼力劲的步月行目前只对这个小版的苏少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也不多做招呼的,一把就是将小人儿抱过肩头再顺势转了圈,“小家伙,告诉叔叔,晕不晕。” 三圈过后,步月行终于恋恋不舍的放手,不想得苏寄不过是趁此机会按了按眉心,继而一字字道的板正:“抱歉,臣没有叔。” ……无趣。步月行难得吃瘪,怎奈何对方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撇了嘴,一通脾气只好都出在苏寄那齐整垂落的额发上。谁料这乱了后一瞧,竟又被他瞧出了别番风情,就如同澹宕了一湖杨柳影似的,望罢他心中一紧,心道这孩子长大了没准真就是个祸水啊。 在这之后很快便是午膳。 李祁毓吩咐李恒和苏寄先进屋,旋即便动作自然的牵过了苏少衍的手,苏少衍皱了下眉,究竟还是任得。虽说罢李祁毓的表情神色一直都藏着隐着,但在彼此手心贴合的时刻,嘴角的弧还是没忍住的翘高了一段。步月行一路跟在他们后头不时看着,只觉现下情况不知从哪个方面都透出种古怪。 这种古怪一直延续到他们之后的筵席上。 此番是家宴,各中菜肴自然是以贴心可口为要。而顾及到花冷琛喉疾,故而所上菜肴中又多填了几道精致素炒,待菜肴上齐之后,作为主人的李祁毓便率先动起了银筷。 “菜不是宫里师傅做的,料想应是更合冷琛你们的胃口。”话音落,便挑起了个桂花糯米藕片搁入苏少衍面前的磁碟中,倒是苏少衍也未拒,夹起便吃了。 “如何?” “香糯脆爽。”一语落,李祁毓嘴角的弧似更深了些,“朕日前听常顺说京城新开了家酒楼味道不错,又想着宫里的师父你也该吃腻了,所以特意将人接近宫里,若不喜欢,朕就再换。” “没有,已经很好。”苏少衍看他眼,像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似的又夹起片嚼了嚼,“皇上日理万机,如此对少衍,已着实太费心。” 语气恭顺,神色平和,少了从前那分故作的风凉,却多了分对熟人才有的自然亲密,饶是此,李祁毓居然也只当没听见了,又添多了片置入苏寄面前的瓷碟中,“记得一会陪你爹爹说会儿话。” 落筷,起身,行礼,苏寄向李祁毓恭敬道:“臣遵旨。” 花冷琛、步月行:“……” 许是见惯了如此模样的苏寄,许是心中只记挂着个苏少衍,李祁毓自己一口菜没吃,只顾着替苏少衍夹菜了:“还要不要多吃些,或者尝尝这西湖醋鱼,算了,朕担心你一会儿又被鱼刺弄伤,还是吃豆瓣鳝丝好了。” 点了头,却没搭腔,苏少衍夹过李祁毓新放入自己碟中的鳝丝,声音仍是淡淡的,又随手递过个空的金边瓷碗给他,“多汤少肉,再顺便替去了那浮在上头的葱花。” 普天之下,除了他苏少衍,怕不知还有谁敢以这种口气同李祁毓讲话,可显然的,李祁毓还一脸极度受用的样子,看罢对面瞅着他和苏少衍许久的步月行一边掉了下巴,一边拿起另把汤匙学做李祁毓的模样也盛起了那盅山参炖鸡汤。 一时间,庐室内鲜香四溢。 “啧,小冷,要说这汤……”将新盛的那碗鲜汤在花冷琛面前故意晃了一圈,步月行嘴一咧,旋即又收回,“不过是虚不受补啊,小冷。” 几番下来,看罢李恒早黑了一张脸:“父皇,儿子也要!” 苏寄:“太子,食不言寝不语。” 一干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时间一晃便到了初八,期间苏少衍曾旁敲侧击的问过李祁毓关于自己那被调换家人的情况,可惜李祁毓态度虽也很好,却是道再大的事,都等过了初八再谈。于是苏少衍又问,既是如此,那为何要等到事隔了这样久之后再告诉他?对此,李祁毓做出的解释是,少衍你都没问,那朕为什么要答?又凭什么要答? 怄气么?还是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么?苏少衍皱眉,想自己一个男人,就算跟另个男人住一起,怕也没什么罢?可惜,对方不单跟自己有什么,还是李祁毓最厌恶名单上的第一号人物沈殊白。 不公平么?若是不公平,那么李祁毓身边的那些个又如何解释?想他苏少衍从来就非是惯了吃亏的人,何况……他沉了沉心思,不知何思想还是飘到了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同沈殊白还有他的两个小家伙围在一个圆木桌上吃着热气腾腾年夜饭的情境……原来不知不觉间,还是被那个人滴水穿石的进入了自己的生活么。 可说到底,人这一颗心又如何能拆两半呢?他叹了口气,随手拿过件白狐裘,便往御花园走去。据说在大前年时,李祁毓就已经免了楚江王的幽禁,虽说原因不明,但想必也是同楚江王从前旧部脱不了干系,此一点,从李祁毓派他掉包苏府之人便可见一二,好在今日初八,亲王可不拘俗礼入紫寰宫内廷,思来想去,苏少衍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_ 冬日的御花园,一片银装素裹。 一路绕过陌玉馆同熙和殿,苏少衍走了摸约有半个时辰,才在阆苑东门停下。御花园以熙和殿为中心,延伸至最东西两面分别是漪雪轩和陌玉馆,而园中建筑多倚围墙,只有少数别致亭台立于园中,更显出空间舒广,也因此,愈发提高了苏少衍想寻人的难度。 几番考量,苏少衍决定向堆绣山一行,堆绣山位于御花园东北位置,乃是宫中重阳节登高的地方,因其以嶙峋太湖石叠高数十尺有若层云堆叠而得名,沿弯曲磴道拾级而上,顶处有一四方攒角小亭名曰井亭,立亭处,可俯眺宫苑,远观四时之景。 原本,按着这个思路确是有可能寻得李祁祯踪迹,怎料得—— “当日皇上说此事交由臣兄去办时,臣兄可不记得皇上是这态度,”一声熟悉的音调自堆绣山之后的水榭飘入苏少衍耳畔,苏少衍敛眉,想此处建于堆绣山之后,前栽古柏,背倚宫墙,更有层叠太湖石相掩,倒还真是个难得的清静地儿。 “祁祯,别的事朕都可以忍,唯独此事……”一边停了停,一边又传来李祁毓刻意忍住了起伏 分节阅读_85 分节阅读_8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6 的声音:“当初朕让你好好将他们安置,现在人影不见,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同少衍交代。” “臣兄之过,由臣兄代为交代不就好了,”一声不容置否的轻呵,旋即声音便压抑了下去,“四弟,老实说,能在你二哥我面前学做柳下惠的,你可是头一个。” 隔着树影分错,苏少衍实不能看清现今那两人动作,只是那声音狎腻,不需多瞧,想也知后面发生了什么,转身欲走,谁曾想忘了留意脚下蜿蜒错节的老槐树根—— “谁在哪里!”一声喝,听罢苏少衍面上顿时一紧,试图加紧脚步,怎料还是慢了一步,下一刻,手腕已便被人扣了住。 “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苏少衍屏息,一袭烟色旋即晃入眼帘。 “怎么是你。”耳畔传来李祁毓的声音,继而那扣紧手腕的胳膊也转而移到了肩头,“朕不是说过了,这化雪天最是寒冷,让你少出来走动么?真要赏花,朕就让他们都搬去院子里,或者……在鸾照阁再专门给你建个花房?” “皇上好意少衍心领,只是……”言未歇,苏少衍容色不变,却是上前半步向李祁祯弯腰一揖:“少衍还请王爷将苏府之事交代清楚。” “啧啧,难怪能把我们皇上栓的死死的,要本王说,只怕皇上看中的还真就是你这一副有恃无恐的劲儿。”肩头垂落的发丝在玉质指节上悠悠打出个转儿,李祁祯微睐眼,一脸的似笑非笑,“你当真要听?不后悔?” “王爷请说。” “果然老的小的都一样无趣。”李祁祯咂咂嘴,又看眼一旁黑着脸的李祁毓,道:“让本王说可以,不过你必须答应本王一个条件。” “……王爷请说。” “放心,棒打鸳鸯这种事,本王还做不出来,不过……你们真的是鸳鸯么?”晒笑声,李祁祯一勾朱唇,道:“这条件先欠着,本王记性好,不怕你忘记。”言罢一敛容色,目光正视面前人,而那个声音,在此时的苏少衍听来,则有若河床在初春时分第一道裂开的冰痕: “苏少衍,你听好,其实你并非是苏榭元的亲生子。至于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是你的事,我能告诉你的,只是熙宁二年,本王在含章殿里目睹的事。” “那一回本王因贪玩不小心睡在了含章殿里,刚巧打扫的宫人又偷了懒,所以一人在父皇的几案下就这么着差点睡到了天亮。四更时,本王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于是撩开几案底的黄绸布,看见父皇不知何时抱了个两岁左右的男童进来,而在父亲身边,除了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还有就是当时位列丞相的苏榭元。” “女人?父亲?” “没错,本王当时心中也很好奇,究竟是何事能让父皇回到含章殿,也就是他少时的书房在议。这段时间,父皇都是抱着那个满脸通红的糯米团子不说话,而苏丞相只是看着那孩子摇头,只有那女人一直哭哭啼啼反复说这孩子患了热疾且未起名。停了许久,父皇才说,不如就用衍川的衍罢。” “不可能,人都说我跟我母亲生的极像,若说那女人是我母亲,那又如何解释苏府六姨太的事?再者,父亲待我与众兄弟,亦并无不同。”苏少衍立刻提出质疑。 “别急,先听本王慢慢说完——”李祁祯打断他的话,“本来说,这事过去那么久,合该本王也忘了,可直到熙宁十六年,四皇弟突然被父皇派去燕次,你明白,别人的事本王可不上心,但事关四皇弟,于是就派人去查,后来发现在同行名录中,有一名叫苏少衍的少年,乃是苏丞相的四公子,试想,若你见过一个年龄、姓名都跟你当年所见相符,又与事件关键人有着亲密联系之人,你会怎么想?” “你一定会觉得蹊跷,如同恰好你若又有这个调查的能力,那么在这个时候,本王想你一定也会向下调查,结果本王发现……” “发现什么?”李祁毓声音一沉,搂着苏少衍的肩膀亦是一紧。 “发现当年的六姨太翟萩冉在生六公子时,乃是在苏丞相的老家邠州,事实上,苏府的本家邠州在那个时候除了几个年事已高的仆役外,已经几乎无人居住。换句话说,也就是当年没有人能证明你苏少衍,是在雍州苏府出生,且怀你的那个人,是翟萩冉。” “那又如何?” “如何?”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李祁祯忽得哧笑出来,“其实这件事里最有意思的不在这里,而是——,据说当年京城红极一时的名妓楼姑娘,曾有位十分出名的裙下之臣,而这位楼姑娘,在未入风尘之前,不单姓翟,更有名孪生姐妹,至于说这名裙下之臣……”他顿一顿,勾唇继续道:“便是本王的七皇叔静王李承泫。” 一语毕,惊诧梦里人。 七皇叔……难道少衍竟会是七皇叔唯一留下的骨血吗?若不是,那因何他在幼年时就常能被苏丞相带入宫中医治,需知这并非寻常臣子可享受礼遇。若是,那父皇又为何要指派他与朕一同奔赴燕次为质?一连串的问题毫无头绪浮现在李祁毓的脑海,正此时,被他揽紧肩头的苏少衍却是努力平伏了自己心中情绪,慢声道: “好,就算这一切都能对的上,那么草民很想请教王爷,王爷是如何辨认一个人而不错认他,从一个你仅见过一面的稚龄孩童到他成长为一名少年的。” “这个么,”李祁祯抬袖,纤长的手指旋即点上了他左眼尾下的泪痣,“要说能不偏不倚生在这种矫情位置的,你当这世上能有几个?” 左眼下这一颗泪痣,足够你辗转半生。当时的那位得道高僧是这么说的罢?苏少衍晃了晃身子,半天倒真扯出个笑来。 “祁祯,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又为什么?!”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吗?”像是故意要替他接下去,李祁祯退后半步,弯起的唇,一如此刻他被风狠狠带起的锦袍颜色,洌的刺骨,更艳的剜人:“因为我恨你,我恨你,我最亲爱的四弟!” 哈。 千般算计……原来这就是千般算计的意义! 费尽心力……费劲心力以为算出了开始和结局! 荒唐! 苏少衍别过脸,一瞬也觉得身子突地就轻了起来,就仿佛……仿佛那些过往经历的生相知或死别离,连同着那些需要他直面的爱与恨,都通通离他远去,就在他尚未来及犹豫和不舍时,已被人剥夺了回忆的资格,自此,他能做的,只是像名真真正正的旁观者,远远隔岸观火。 一顷刻,他很想大笑,笑这失衡的世界尽头,原来真的存在过一条名叫衍川的河流,它在静默的岁月里凝固,在苍阔的天地间干涸,最终,成了记忆底封尘的漩涡。 仇人和仇人之子究竟哪一重身份更可悲一点?苏少衍望着身侧的李祁毓忽然很想问,可他却问不出,因为他已算不出在这之中究竟横了多少的恨与仇,他知道的是,在此时此刻,唯剩下李祁毓狠狠拥住了自己的肩头。 ……时隔二十八年,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的,不过是衣袖间沾染的秋昙香气,舒淡弥远,如同一个触不可及的幻梦。 一夕花开酴醾,一念山河归寂。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李祁毓此生遇过最无所适从的事就是苏少衍说他要静一静。当然,这并不是说他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是说它有的成效很有限罢了。近日,苏少衍在宫中呆的愈发没心情,无奈之下,只好忍痛由着苏少衍领着苏寄去往「盛月斋」小住几日。 事实上,苏少衍的儿子苏寄若不是那一张脸同他像的实在太无争议,有时连李祁毓都怀疑他是否是苏少衍亲生的。 这话该怎么说呢?要说苏少衍的圆滑向来为人公认,倒是他的儿子苏寄,七八岁的年纪,举止言谈却端肃板正的如同一名刑官。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惜谁让碰上苏少衍这么个意志消沉时候,若说苏寄不说话也就罢了,一说起话……李祁毓有时候忍不住就想要抽死他。 倒是苏少衍向来护短,不单进出都要手把手牵着他的小苏寄,就连睡觉……都让他的好儿子睡在最里,可若说这其中让李祁毓最不能忍受的,却是有时苏少衍发呆发一整天,都会把他的好儿子搂在怀里,原本这也没什么不妥,只是每每当李祁毓看着苏寄望向他父亲的眼神,总会错觉那里头一闪而过着某些让他忌惮且心惊的东西。 李祁毓觉得问题有点严重,而这种严重反馈在太医院那里,则变成了他们的皇帝最近也没多吃什么燥热食物,怎地平白的就上火了呢?可他们不知道,问题更严重的,却是在后头…… _ 苏少衍已在「盛月斋」住了七日。 这一日和往常一样,苏少衍早起后便牵着他的小苏寄沿观澜湖散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步,之后便在观澜湖边新开的一家拉面馆要上两碗牛肉面慢腾腾吃了起来。这天未有日头,天也有些阴阴的,时有北风吹在脸上,刀片似的刮人。 照例是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因是背风,故而风窗尚且支了一半,只可惜此时的观澜湖湖面结冰甚久,早已无景可看,倒是今日不知谁人从哪里弄来了些野生水鸭,又以绳索绑住其爪踝,如试冰层厚度似的被牵了一路。饶是此,围栏边的不远处的还跟着几名看热闹的稚龄孩童,红冻着张小脸,一副新奇的看着它们扑腾在冰面。 “沈砚启,下回你再做这样没觉悟的事,看我不——” “小启你留神点跑——” 拉面馆一楼与二楼的拐弯处被用红木屏风做成了隔断,所以在听到对话的那一瞬间,苏少衍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沈殊白的声音么?他一瞬很想否认自己。但是—— “鼻涕虫,你说对面那小孩儿是不是一直盯着我看啊。”他拿手背擦了把鼻子,“不过他长的还怪眼熟好看的。” “咦,爹亲你下巴怎么掉下来了?”另一个声音怯怯的问。 “小衍!”隔着面馆中往来的人群,那一声唤,苏少衍像一刻被定住了魂,“小衍,大哥说你可能会在这里。”那个声音又说。 一袭雅蓝长衫,神情虽落了些疲惫在里头,但仍不减风雅温文。同一刻,“喂!小孩儿,你看着我干嘛?”一溜烟跑上前,沈砚启猴子似地一屁股坐在苏寄旁边的方凳上,啧了啧嘴,手已不安分的捏住了苏寄的脸颊,顿时—— “哎呦喂!小衍快让他放手让他放手,怎地这么凶的!”反应极迅速的,苏寄反肘将他狠狠制在圆桌与自己之间,一脸目无表情道:“我爹亲你不能碰。” “哇……”另一边的沈砚舒顿时便大哭起来。 苏少衍:“……” “乖,小寄你快放手,他们两个是我干儿子。”苏少衍轻轻拍开苏寄的手,无奈只好弯下腰将沈砚舒一把抱进怀里,又轻拍了拍他的背脊,才开口向沈殊白道,“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 “再不来,媳妇就该要跟别人走了。”不自然的勾了勾唇,沈殊白好看的眼直定定望向苏少衍,苏少衍倒是也没避,只淡声道:“殊白这 分节阅读_86 分节阅读_8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7 话错了,你的夫人是汀娘,至于说北烨最上头这位,也早有了崔皇后。我苏某平生做错事太多,以致老天早早报应,现在除了小寄,无非孤家寡人一个。” 先前自花冷琛的盛月斋出来,沈殊白大致清楚了个整件事,虽料得此事必会对苏少衍影响,却不想现下好容易见得人了,竟是这样一副寡淡的语态,沈殊白心中一痛,只好单手握住苏少衍的手,紧了紧,道,“我知你近日心情不好,若当真心头烦闷,在大哥这多住些时日也是无妨。” “殊白,从前我觉得,我该为人子,但现在我觉得,我要为人父。”苏少衍蹙了蹙眉,抬睫望向窗外的观澜湖。原本,他脸的轮廓就生的不甚鲜明,现在看来,只越发显得淡,倒因此更对比了他微翘起的长睫,若说一个男人生的这样的长睫应是蛊惑才对,偏生他的目光又太过清正,所以从沈殊白的角度看,尤觉他此刻的神情,像极了流离于风雪的花精,至于说为何花精会是男性,一瞬间,他也觉得自己搞不清,于是只好将目光移开,却是停在了苏寄脸上。 曾经很多次,他在别人转述来的形容中描绘过这名孩童的面貌,都说像,像的连苏少衍第一次见面时都吃惊,可在他看来,这名孩童,分明更多的是与记忆中的女子形貌交叠在了一起。 “苏寄是吗?”他牵了牵唇,谦和有礼的摊开苏寄白皙的小手掌,见苏寄并无太过抗拒,便用指尖在那手心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沈、殊、白,都会写吗?” “嗯。”难得的苏寄居然对沈殊白点点头,目光里也无初先那般戒备,沈殊白见况笑的更深些: “记住沈叔叔的话,没人能把你爹亲从你身边抢走,只要你爹亲心里有你,能明白么?” 跟个七八岁的孩童打禅机么?即使苏寄确确比一般的孩童显得老练一些?苏少衍皱眉,视线旋即移回到沈殊白身上,而此时沈殊白也正转过身,向店小二招了招手: “来三面牛肉面,多肉少葱,加点儿辣!” “好嘞,客官!” 这个人,总在用他的一言一行感动着自己,即使对苏寄,他都能心细到站在对方的位置上替人考虑,如果,只是说如果,这样的天下会在他的手上,是不是就会更好一些呢?一瞬,苏少衍想起那个从未对别人说起过的事: 那一年夏天,苏榭元带着他们全家回邠州省亲,谁料年中大旱,毒辣的日头照在田埂里,像一张张龟裂开了的人脸。彼时他和他的几个兄弟年纪尚幼,并不清楚这是件如何了不得的事,遂而照旧撒泼了性子在田地里嬉戏,唯剩他性子向来独些,一人寻了棵大树便要准备打盹。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听见不远处的父亲在同一名老者对话,那老者从前他从前并未见过,花白的胡须留到了颈窝,一身青色的衣衫上虽然都打了补丁,但并不影响精神矍铄。那时那番的很有些长,他听的云里雾里,最后只记下了一句: 三国鼎立之局虽由来已久,但终有破局的一日,想要成就一番大事,非非常手腕不可成就非非常之所为,不破不立,大破才可大立啊。 老人苍哑的声音梦呓般的回响了那一年的整个夏天,之后多少年,每当自己因梦魇浅眠惊醒,总会边想起这句话边低头苦笑,或许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用自己特定的方式改变着这个时代,只是人们选择的方向和道路不同,而自己选择的,不过是比他们的更为血腥和直接一些而已。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这个时代,本就是个踩着人肩膀上的时代,人只有够强大,才可以去改变的不是吗?既然如此,选择成为一个强者和选择追随一个强者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对成功而言,代价总是必然的牺牲,那么,面对这一路的荆棘,便这样决然的迈过去罢。谁让这世上的仇恨是如此,若不到尽头,人便会一再回头。 直到后来很久,他才知道,那天的那个老人正是前朝算无遗策的伏龙先生。 “小衍,想什么?”吃完面,沈殊白向苏少衍露出个笑意,“去大佛寺好不好?我答应了砚舒砚启,今天一齐陪你上山祭拜。” 一怔,旋即觉得眼角有些湿意,苏少衍点点头,微侧过了脸慢慢拉过苏寄的手。整二十年过去,总以为没有人会记得,原来…… 沈殊白,为何要我一次次的觉得辛酸和为难?再这样下去,再这样窝心的下去……他皱眉,连步子也愈发沉重了开来。 _ 天越发的暗了,午后又起了风,沈殊白跟在苏少衍的后面,一路都能闻见他衣角上沾染的淡淡药香,缱绻弥漫在空气里,像西沉碧湖中的一抹霭气,于尘风中析出一丝拒人的冽。 人烟罕至的大佛寺的后山甚是荒芜,未寻多久,苏少衍便在一棵槐树后望见了他以为了二十八年的母亲翟萩冉的坟头,缓步上前,却未料得在那碑墓的另一侧,在一方他看不出质地的碑石上亦留字镌刻: 「永记吾爱苏少衍」 原来,竟是埋在了这里么?难怪一直遍寻不得。想那时极力否认着自己消失事实的那人,竟会想着用这样的方式的不令自己孤独吗?真难为他有心了。一声轻呵,旋即蹲下将竹篮里的纸钱拿出一摞摆好,又向身边的苏寄道: “咱们在世的亲人虽多,但真正能让你我祭拜的,在这面前的,是一个。” “父亲,那另外这个……”苏寄抿了抿唇,似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倒是苏少衍不容置否摸了摸他的额发,淡淡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真正明白了。苏少衍没说话,只是拿出个火折,将纸钱聚在一起点了起来,奈何风有些大,点了几次都只燃着个火星。 “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的路还长。”不由分说拿过他手里的火折,沈殊白不知向他还是向你墓碑露了个难得正经的笑,又蹲下学做他方才的模样抚了抚身边苏寄的头,道: “听沈叔叔的话,跟这墓碑再磕个头,就跟砚舒砚启到一边玩去罢。”他的声音很轻,但有种奇异的足以安抚人的分量,听罢苏少衍心中一暖,遂压下了心中原本的拒绝,也跟了句: “就听你沈叔叔的话吧。” 点了头,但明显有不情不愿的意味,倒是一旁的沈砚启才懒得理此时的气氛,雀跃拉过苏寄的手,“来来,跟着小爷……有肉吃!” “放手!” “不放不放,小爷就赖上你了!”一脸笑眯眯,一副笑嘻嘻,他将苏寄拉的更紧些,“嘿嘿嘿,今天天气真好啊。” 众人:“……” “皇上,他们果然在这里。”风声将窸窣的脚步声送人耳际,苏少衍回身,眼见着一身便装的李祁毓连同着陆容止出现在不远处的山腰,此时云很低,黑压着在聚在他们身后,像是就要落雨。 四目相视,气氛顿为之一紧。 片刻之后,苏少衍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陆容止,忽地,他勾起唇角呵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如同不慎滚入湖中的石子,未来及留意间,圈圈涟漪已然澹荡…… _ 重光八年,冬,这一年,不知名的组织密教开始在中洲大陆大规模肆虐开。此时,北方的北烨帝国正内忧未清,西南的大燮帝国疲于应对继承人的选择,而东南的燕次帝国则传出护国将军钟庭翊忽然重病的消息。 命运犹如驱动的车轮,曾经的少年渐成长为阴谋的帝国策动者,命运诡谲的星图下,几名传承着他们血脉的孩童相遇在此不期的时空,这一刻,谁也没有料想到,几名孩童的相遇,会为在这之后的中洲格局带来怎样深远的影响,而这一天他们的相遇,只犹如相交轨道上的奔跑,彼此在既定的路程上,像是再自然不过的登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完结了,还剩最后一卷,看在某这么勤快的份儿上,美人们来点花花和留言呗。。看某滴眨巴眨巴滴长睫毛】 ☆、第116章 十里商州,烟华胜锦。 谪月楼。 一眉薄月探上枝头,风很轻,像是游弋在窗棂间扑朔的影,此时正值深秋,窗外的银杏如同积累了一整个秋的叶,下落的纷纷扬扬。 透过窗,李祁毓仰头看着这被一片片黄绢扇影覆住的天空,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该从哪里说起呢?他蹙了蹙眉,仿佛如此便能冲淡一丝眉宇上的阴郁。 _ “四年零七个月,还剩下两年又五个月,苏某很想问一句,陆公子这一路替着苏某为皇上分忧,可还替的舒心解意?”面上浮了个分明正经的笑,可到送耳边的话却是分明不正经的风凉,苏少衍起身上前半步,“还有阿毓你,既然少衍已无法让你满意,那何不索性放手,也省得耗这一再确认的劲?” 一句阿毓轻易封死所有的退路,而一式以退为进的反问,亦早练得炉火纯青。 睫很长,静的像冻住的墨,李祁毓一时看着他,不知何突地就想起了少年时代遇见这人时无意间曾捕捉过的一丝惊慌。之后多少年,那个的交睫间的画面都像被藏在了某处他不可及的地方,或者说,每当他想去再次捕捉,画面都会在自己未来及触碰前缠绕上一圈细韧密致的水草。 “苏大人,容止真不知您这口口声声的,唱的是哪出呢?”一边贴过李祁毓的臂弯小心偎了偎,一边用同苏少衍似的七八成的眉眼端出副惊诧模样,“容止不似苏大人您,容止可胆小的很,经不住这样吓呢,阿毓。” “若这样就经不住吓了,那一会儿若苏某说的再多些,岂不是……”刻意停了停,苏少衍像是笑的更深了些,“陆贤弟,你说苏某该不该好奇呢?好奇当年你连同你的好义父席君缪一起打垮苏家时,是不是胆子也如现在这般小呢?还是说,亏了师父多这几年的仁慈,你们便甘心下无间了?” “花冷琛?少衍,你们有事瞒朕。”俊眉一敛,李祁毓墨瞳直逼上苏少衍的,“少衍,你知朕平生最恨人欺瞒朕。” “那么皇上欺瞒少衍的又该怎么算呢?”眼神倒不见丝毫畏惧的,苏少衍扯了扯嘴角,“皇上可还记得当年调查私盐一事你我自天行山绕回向雅郡,一路经遭淮安王杀手,其实也正是当时同为师门的顾师叔等人伏击?” 见李祁毓略颔首,苏少衍继续道:“当年在向雅郡同师门中人交手中,师父是刻意对顾师叔放了水的,在之后未死的顾师叔大抵对师父心存怨怼,所以没多久,就投靠了沈襄。紧接着,在一日师父无意跟踪“重见”的顾师叔后,又见到了一个他绝对想不到的人,而那个人……”目光流转,旋即住在面色已然发青的陆容止的脸上: “是不是想问我何以现在才将事情说出口呢?像苏某这种有仇断不会不报的人?——半年前,顾师叔死在大燮,是苏某亲自给收的殓。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最后的遗物不过是师父早年输给他的不值钱的珐琅坠子。” “师父不是无情之人,更何况当年若不是你曾以我之名护过阿毓……哈,那我就大方让你多活几年又如何?只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的,一次次说出那个我忌讳的名字 分节阅读_87 分节阅读_8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8 。” 只是一句不说出口,不知何就让站在苏少衍身旁半天的沈殊白心底一刺,从来从来,对着自己,他都无非一句淡淡的殊白,原来说到底,人都还是会羡慕,羡慕那些曾经的专属么?沈殊白勾了勾唇,且听身旁噗地一声,但见陆容止慌忙中抱住李祁毓的大腿,口中只念着皇上,怎奈何那人却再不看一眼他,一双墨瞳紧盯着苏少衍,里头像交炽着爱恨的火焰。 “那么少衍,现在告诉朕,你是希望朕赐死了他么?”李祁毓的声音很轻,轻的一如很多年前,那般置之度外的对着自己,苏少衍一挑眉,面色有种看不出的疏离。 “皇上!不要啊皇上!” 堪听说要赐死自己,陆容止身子一软,险些倒在地上:“皇上那时候您是说过的,说过的只要容止乖乖听话,一定会对容止好的,皇上您都忘记了吗?” “朕只知道,朕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少衍一人。”眼是向着苏少衍的,话却是对着陆容止,而在此时此刻,苏少衍不知何,心底的潮涌却是再难起伏。 很多年了啊,很多年了。从少年时代到现在,谁和谁又未曾没有把那份真感情摆在过第一位呢?没忘少年时代对自己说过的,和这人在一起不为图什么,后来怎样呢?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信任的缘故吗? 如果,只是说如果,这一路努力的方向不曾有失偏颇,那么现今对上,是否彼此的眼中的内容便不会增减的如此悖离?有一瞬间,他很想问,可惜一瞬的迟疑过去,可到嘴边的,还是成了: “杀你,我至少有三十六种方法,可那样难道不会太便宜你?”再勾嘴,十二分的优雅中便又透出几许刻薄:“何况,即使真要杀你,也得你的皇上答应了不是么?只不过我好奇的是,沈襄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你们一个两个,都如此死心塌地?” “襄大人已死,前尘旧事又何必再提?只是皇上,容止……”眼神倏忽一冽,下个瞬刹间,谁料得银光一晃,陆容止冷笑过后竟从靴中抽出一把尖刃就要向李祁毓的背脊刺去—— 此一刻,时间仿佛停了。苏少衍脑中一空,跟紧的反应仅是横臂挡去,电光火石间,但听耳边一声锐响,苏少衍只觉耳际边一枚银镖擦自己耳廓而过,力道之准,力道之戾,顷刻撞偏了陆容止手中的银刃! 这样的出手和速度!难道是?侧脸,且见不远处的山亭后,一人玄衣乌发,脸色苍白的向着自己疾驰而来。 “容止,住手!”人影一把将陆容止带至身后,再反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皇上,还请看在愚弟少不经事的份上,臣……自愿一死代之!” 竟是……司空赭暮?苏少衍心中一紧,看向他的目光一时难复清明,倒是不想此时李祁毓倏地将他拉至跟前,一双墨瞳微睐起,似只得一句雨霁天青方能形容的应景,“还当你不会出手的,不是一直恨朕恨的要死么? 言罢抬手握紧苏少衍方才被匕锋擦红的右手凑近了亲了亲,一并又跟了句:“有你跟在朕身边,朕注定做不了一个好皇帝。” “李祁毓!”猛地抽出手,若不是现下尚有旁人,只怕苏少衍就要一巴掌招呼了去,于是略敛了敛容色,淡声向一旁仍旧跪着的司空赭暮道: “说说清楚,怎么他……竟会是你弟弟?” “不知主人是否还记得,彼时主人和赭暮第一次见面时……” 那时候,倒确实记得他有说过那么一句,「你长的很像我夭折的弟弟。」难道? ……荒唐! 总不至于自己在妒恨着以为这人一路替着自己的时候,竟也在不知觉间替着他?可明明,明明大家就该是多不应同存于世的两个人啊。一时间,苏少衍不知现下该回应以何种表情,于是只好微勾着唇角,像是揶揄,也像是似笑非笑。 “臣耗尽数载光阴才知道原来臣还有一名亲弟弟尚存人世,所以臣……”眼角早已有些发红,但许是因为碍于男人的身份,所以一直极力的忍着,司空赭暮半倾着身,一路跪着,像只不懂如何护犊的犬。一边苏少衍看着,不知何脑海中竟浮现出早年自己同苏淮远在一起的情境: 夏末的夜里,父亲将从老家带回的旧式青石案摆放置庭院,那个时候,他总会早早的替大哥苏淮远工整的铺开一张生宣,然后看少年的苏淮远挽起袖管,单手拿着支狼毫放进青釉笔洗中逆着转两转,彼时,他抬头看着大哥,总觉得在这飞舞着流萤和充溢着墨香的夜里,少年的苏淮远,挺拔的就像株梧桐。 前尘一梦,一梦倥偬。 竟已是那样远的事,远的总舍不得去想,想原来父亲的老式做派无非为了维持表面的清廉,而大哥苏淮远,一直以来的亲近其实也不过是在伪装?甚至,甚至连基于这一切成立的前提,居然都不过是一句违心的近乎自作多情的妄想。 ……真是,有些可笑。 苏少衍低头看着司空赭暮,许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而此时李祁毓看着他,只觉他此刻垂眸凝思的样子,像是一个人行走在如烟的暮色里,四合静寂,岁月冗长,唯得他一人身披一层老旧的光,仿佛如斯寂寞了很久很久。 “家事国事天下事,没想到出了宫门,轮得该要处理的,还是一件不差。”不给李祁毓先表情的机会,倒是沈殊白倏然开展山水扇,瞳色一清,跟着一线唇也弯了起来: “只可惜沈某没这个命也让人一世不得安生,可惜。” “殊——” 分明两句的可惜如同一时间打了的两个分明透彻的马虎眼,苏少衍心中一滞,堪要抬头看他,不想已听得折扇一声倏合,“小衍,暂别。” 只是一个回身,便将温文中透出的客气轻易隐匿的如同第一次的相见。于是只好迈开步子,谁料想侧身间,腰际已被人用力楼紧: “你是朕的。” 奈何落在耳边的话,仍旧霸道的如同十六年以前。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了亲们!! ☆、第117章 胶夏国乃是中洲大陆最东的一个岛屿国家,与北烨帝国远隔沧海相望,作为二者之间最大的中转口——商州,也因此成为了北烨仅次于渤海郡的最大商贸港口。胶夏国盛产香料,尤以出口一种名为「徒然」的香料远近闻名。而从「幽啼夜判」传回的密奏看来,密教亦与之脱不了干系。 李祁毓微阖双目,思绪一时纷然。想不久前司空赭暮为救陆容止脱罪自愿揽起搜集席君缪担任丞相以来的相关不法证据,不到一月,便查到查到他当年的门生,也就是现任的户部尚书宋淮每年与胶夏国的香料进出口银钱数目存在很大程度的不清。 他也没忘当时苏少衍在拿过那份他递过的密奏后,不过是略略看了眼司空赭暮,便淡淡开口说,赭暮你这次的动作倒真是不慢。 一句不咸不淡的不慢,端着分明的刻薄和疏漠,却终非是哪怕半字的谴责。谁可能在这样短时间搜集这样多且充分的证据呢?或者说,若不是一直为等着这天的到来,谁和谁又会花心思的去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苏少衍不问,李祁毓便心知肚明懒的再提。仍记十年之前,酒楼中席君缪同自己说过的对苏少衍一番且用且防的话,现在想想,定是他那时就准备好的为打击苏家的一步棋。实际上,连他李祁毓自己都清楚,为官一路,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袖怀清风,奉公克己? 若不是在这之后苏榭元受贿一事被有心人抖出自己万般无奈之下的那一旨抄家令,想必今时今日,自己和苏少衍之间也不必要经历那一场铭心刻骨的别离罢。 ……奈何,奈何帝王之位有当为之事,是自己生不能卸过,若再来一次,终未必不会是相同的选择,倒是彼年席君缪联合众臣弹劾苏榭元以致后来苏府被抄,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所以那时他也只好微略压下口气,再重将目光对上司空赭暮。 容止再犯错,也到底是我亲弟弟,那人说。那个声音很轻,不知何听来却像一根猝而横生的刺,那个眼神亦无畏,甚至多过内里的清明。 值时有火苗突地跳了跳,仿佛刻意亮了屏影里苏少衍匆匆撇过的眼睛。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能明白他,明白他这么多年的理想和坚持,就像明白自己,何以在手里握住的越来越多的情况下,心里真正想要的却越来越少,——那些早已变得奢侈的平凡却又珍贵的东西。 原来并非是因距理想太远,而是离现实太近,近到这么多年,及目的距离,及手的远近,身边能留下心里能放下的,都从来只是一个他,只有一个他,也……该是一个他。 苏少衍。 一阵熏风倏忽横过,听闻脚步声的李祁毓微睁开眼,一瞬,闭上又睁了开。此时日头偏西斜照,一抹橘色的光笼在面前人如云的发间,似能晕出一层薄薄的月华,他怔了下,一时觉得时光仿佛也缓了下来,如同被人安上了一面半透明的镜子,他站在镜子的这头,看得见却看不清岁月不经意展露的眉头。 “好像……高了点。”详装被那水银的云纹锦料给晃了,李祁毓咳嗽声,半天才反应过来用手比划了一下。 “我去换了。”一挑眉,苏少衍目无表情的转过身,但很快手腕又被人拉住了,不单拉住,五指更是向内扣紧:“别——”李祁毓的声音听来已有些低沉,而目光满是贪恋,“谁许你换的,不过……”他抿了抿唇,顺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素纱斗笠递过。 “但使雍城苏相在,君王从此不早朝。”噙了笑,一边粗手粗脚的将斗笠替苏少衍戴上,“那会儿在燕次,朕最爱做的,就是想第二天要怎么好好打扮的朕的少衍。”修长却不甚灵巧的手好容易将丝缎打上个结,一双墨瞳便又移到了那人的唇边,“这句话朕说多少次都不会腻,你是朕的,只是朕一个人的,从你十四岁收了朕的扳指以后,身子和心就都是。” “这是乱仑。”侧过脸,苏少衍的声音很淡,而那很淡的声音在李祁毓听来不过是带着推诿口气的承应,光线很薄,打在他偏过的轮廓上,像是柔和勾勒的月影。 扮作女人额点朱砂的苏少衍么?唇一扬,旋即将那薄纱挑了开,“朕记得朕娶诺汐的时候,也这样挑开过她的红头帕……”仿佛一早预料到这人要退后,李祁毓上前一步擒住他的下颚抬高了对上自己,“朕不喜欢女人,但耐不住她哭着对朕说,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候……那时朕就想,若是朕的少衍,是不是也会对朕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时候?” “皇上。”眼对着李祁毓,话却一分分冷下去:“如果女人能助你得这个江山,那少衍也不在意是否能得到那个位子,何况……” “但你仍旧就会恨不是么?”李祁毓打断他的话,“正如现今你恨着容止,也如你当年不惜延误自己治疗腿伤的最佳时机也要阻止朕和诺汐大婚!少衍,你以为这一切朕都不知道,还是以为你十四岁时为朕酒醉的事实朕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指上的力已有些大,可李祁毓却没有半分放松的意思,“说你喜欢朕,少衍,朕要听你说。” “还当你不会醋了。”刻意瞥过眼,仿佛如是便能掩饰内中一瞬涌起的波澜,苏少衍轻呵了声,转回 分节阅读_88 分节阅读_8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89 不想竟又换作一副眉目吟吟的模样,“少衍的确是喜欢殊白,那样温柔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只要脑筋正常,应该没什么人会拒绝的吧。” “你!”不等他说完,嘴唇已被人狠狠堵了上,“说真话,朕要听你说真话!” “皇上这一口一个朕的,是生怕人不知道您这是微服出巡么?”发髻已被拨乱的有些散,方才戴好的斗笠也斜去了一半,苏少衍歪着头,在此刻妆点过的面上,竟又添了层别样的风情,“话再真,也得要人信不是。既然皇上都愿意跟着少衍出来了,那还这样介意真假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骗子!”一把扯开自己的外袍,李祁毓冷哼了声欺身而上,“信不信,朕会在这里做到你认错为止?!”一扬眉,目光凶狠的落到对面靠窗的桃木几案上,像是就要发难:“朕就不信,听你一句真话,就有这么难?!” “皇上您这样真是……”音一住,旋即伸手将人的脖项勾过,“媚的很啊,媚的很。” “朕不准,不准你这样……”嗓音已变得有些浊,李祁毓低头看着他,不知何一时间竟也觉得如同回到了少年时代那一段他们东躲西藏,而后住在漏风的旧客栈里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如此,被苏少衍随便淘汰一句,自己就可以恼气上好半天。 “皇上一害羞,耳后根子就会先红。”苏少衍看着他,那疏朗的眉毛弯着,如同蘸过了清河水的白月牙,迷离的一时晃眼。 “朕就说不过你!”一声哼,于是只好停下来捏了把苏少衍的鼻尖,李祁毓蹙眉看了他一眼,果决又堵上了那准备开阖的嘴,韧质的舌一边向内探着,手上一边也没停下,好半天,才低声喃了句:“怎么这么难解?” “都是皇上亲自选的呢。”湖瞳且弯出一抹粼光,来人一副好整以暇的偏过头:“不过若是要少衍亲自服侍,少衍不干。” “苏少衍你!”有些人,终归不是用寻常法子能治得的,李祁毓扯开他一粒衣领的盘云扣,用力砸入地板间,恶狠狠道:“朕就对媳妇一个人吃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笑!你就知道笑!” “哧……皇上,不,阿毓你……”伸手一边勾着李祁毓的颈,一边凑近了只想看着他愈发窘迫的表情,“看的人真是……”话未尽,募地便含住了他薄薄的下唇,李祁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惊的向后一仰,幸亏苏少衍及时扣住他的左腰,这才没让他滑到。怎奈何,此处偏是李祁毓最最敏感的地方,呼吸一滞,李祁毓面色登时刷白。 “呼,”一口热气自耳畔拂过,仿佛一颗微醺着酒香的晨露,一瞬滑过敏感的小腹,李祁毓看着他渐弯起的唇,分明清润的声音,谁料说的分明却是:“想上你。” “苏!嗯……”墨瞳迸出一道烈光,奈何胯下早已充血的硬物已被人的手掌摩挲了个细致,“放手——” “你这是犯上!” “哥哥让弟弟,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侧过些角度抬高下颚,李祁毓看着他,竟也觉得心一时乱的厉害,许久,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如同被谁一把揉乱了缠在心尖的弦,愈发紧的,让他找不到出路。 “阿毓,”一只手已经探入他的衣领,而一只手仍旧停留在腰际间。雕花窗格旁,他且看着苏少衍向着自己近了近,在这样的光线,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下,也如似用最真实的笔触勾勒出的幻梦。 “朕会保护你的。” 没来由的一句话,一瞬间,动作也像是随着空气一并凝固了,而先前的热情也如同被谁一兜冷水浇了个清醒,苏少衍抬头看着他,人中分明的水色唇轻微的动了动,但很快,又抿了紧。 “少衍,虽然朕一直,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他呵了声,忽地托过苏少衍的后脑向自己胸膛用力带过,他的动作仍如少年时粗糙,但不可否认的,有那么一瞬,苏少衍还是觉得自己安下了心,那种舍不得回想的,即使远,也踏实安稳的依旧: “不论当年七皇叔谋反的真相是如何,在朕心里,他都永远是朕尊敬的人。”一双墨瞳对上来,不刻唇也一并落了下,“这不是乱仑,而是你,只是和朕流着一样血的少衍,朕的少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咳,嗯……” 门吱一声被推开,但见来人一身修身靛青缎袍,抱臂半倚门框,“我说怎么这么久呢,原来……”刻意停了停,桃花目故作番流转停至苏少衍歪在一侧的竹斗笠上,“虽说小徒弟这模样委实招人了些,但大徒弟你也不能时刻放任自己的兄弟不管不是?” 某些人嗓子一旦好起来,这说话不呛人一口就似全身上下没一处舒坦。李祁毓冷哼了声,余光不自然的瞄了眼苏少衍,顿了半瞬,还是皱眉上前,“也不知月行是上哪里找来的这斗笠,少衍这一戴上去,朕怎么看怎么就觉着比没戴还招人……” “咳,大徒弟你……”大步流星上前,花冷琛一把接过他笨手笨脚正系着的的丝缎,迅速打好个结,道:“对于你这种情况,为师真心只能说你是想多了啊想多了。” “师父,月行事查的怎么样?”想必是已收拾好心绪,一直未开口的苏少衍方才开口,倒是他一路不徐不疾的将素纱撩至斗笠两侧,露出脸来。 “冷琛是不是也觉得少了什么?” 倏地一滞,竟没想化装作女人的苏少衍竟会是这么个模样,若说当年见鸢尾的那幕得了句颦笑皆色相,红尘尽疏离,那么苏少衍现今这个模样?他住了住目光,一时竟觉得再难想出修辞。这也倒非是说苏少衍这一张颜生的如何冠绝风华,而只因那双眼,让人读了开始,就魔障了结局。 咳嗽声,过了好一会儿花冷琛才听清李祁毓的问话,于是道:“自然是……寻不出胸如此平的女人的。” “朕也觉得是。” 苏少衍:“……” _ 「研香阁」是商州城最有名的香料馆,而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自「研香阁」入手,调查商州城内与胶夏国有香料生意往来的一干人等,继而确定密教暗藏在这之下的鹰爪,最终顺藤摸瓜将密教一网打尽。 与彼年私盐一事不同的是,一来,私盐一事终归以官府名义处理,其中各处流程打点,难免费时费日;二来,此事之结,归根到底,还是因花冷琛及沈殊白的亲姨母巫女镜音之死,故此,不单作为花冷琛情人的步月行跟了来,作为花冷琛徒弟的苏少衍跟了来,就连本不应亲自处理甚至不应抽身出来的李祁毓都跟了来。 而唯一没来的,只有沈殊白。 至于说各中缘由,步月行曾一度跃跃欲试都表示很想知道,奈何都被李祁毓黑至锅底的俊脸给无声的挡了回来。于是跟在后头的花冷琛只好摇摇头将人拉回来,再低声叹一句,三人行,必有多余。 不是必有我妻吗?步月行本来很想说,可惜花冷琛的手还是比他快了一步行动。 晚膳后,一行四人便顾了艘灯船泛舟在商州的河道上,一副赏游的闲定姿态,殊不知,已是悄悄留意起了河岸边林立的各色商铺。 十年一觉商州梦,说的正是商州夜晚。 商州城内有两条河流流经,一是沧水,二是密河,而商州的最风情之处,实际也源于此处。以沧水为纽带,包括随园、夫子庙、白鹭洲、扁鹊楼、以及从风烟渡至宋石桥,整个的商州城,都好似因水而动,因水而活。 一至入夜,无数结彩的灯船往来于河道之上,映亮了河岸林立的商铺,也迎远了船上的浓酒笙歌,无数歌女寄身其中,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文人雅士流连其间,信手挥就千古风流。 正一轮皓月当空。 皎白的月光沉在通透的河面上,明角灯从船头的飞檐上高高地挑了出去,照得船身下绿水犹如一段碧色阴阴的玉带。 夜还有些凉,桨声灯影里,裹挟着的更有歌女们颜上的脂粉香。 “船家,就停这里。”落言的尽头,正是青石巷陌的一处宅院。 门楣上金漆的匾牌在夜里微微反着光,一片夜影笼着门庭前静置的左右两尊石狮上,不细看,怕几乎就能同这夜色浓稠的墨意混淆了去。 下了灯船,再多行一段,书着「研香阁」三字楷书的宅院便显在了眼前。倒是此时花冷琛忽地搂过步月行的肩,道:“我说,要么我们走这边走走?”也不给人说拒绝的机会,下一刻已将人拐进了不远处另一个的窄巷。 没了那两位的一路闹腾,周围气氛似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拐角的地方,光线总比旁处要暗淡上许多,盲夜下,李祁毓忽而撇了撇嘴,就是上前一大步将苏少衍堵在了门口,也不待他反应,且是一把握住了苏少衍的手揣进了自己的怀内。 “手又是这么凉。”责备的语气,眉眼却无不流露出关心。又跨上一级台阶,苏少衍一回身,且看着他通红的耳根,很轻的呵了声:“能有一间这样的铺子,也不错。” “我答应你。”怀里握紧的手极用力的紧了紧,步子也一并停下,“这次,真的。” 隔着素纱,苏少衍看不清他的脸,但这一声承应,却能实诚的听出已耗尽了太多的气力,于是不知何苏少衍便觉得心中一时也变得堵起来,他说不出话,所以只好详装四顾的看了看,可怎么看,最终的目光都从熙攘的人群回到了面前人线条绷紧的薄唇上。 “傻子。”他向前迈了一步,穿堂风旋即将他斗笠上的素纱掀开一角,似是应景的邀人继续:“再不走,这种事就别指着我能陪你下一次。” “媳妇儿就是媳妇儿。”一声笑,似得了什么最高奖励般,李祁毓大步跟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腰,附耳轻道:“多叫声,朕就喜欢你这样叫朕。” “你!”忙四望了望,幸好并无路经的人,苏少衍这方吁了口气。 “哟,客官,里面请!” 作为商州城首屈一指的香料坊,研香阁的服务亦算得其中翘楚,不多时,一名头戴皮帽的蓝衣小厮已然迎笑而至,将苏李二人引入门内。 研香阁为三层木质结构,内部呈六角形,中间由一巨大的楠木立柱撑起横梁,而每面均立有双层的镂空樟木柜台,展柜之上各式香膏琳琅盛置,暖风一拂,香薰醉人。 “客官这是给夫人买香膏呢?” 眼下细长的疤痕隐在橘色的光影下,若不细瞧,又怎可能看的出?苏少衍目光一凝,但很快,又作无事的转回身侧靠窗的樟木柜上。 “苏苏?”见着苏少衍似是发怔,李祁毓唤了声,便又一紧他的腰际。 只是点点头,苏少衍并不开口说话。 “自然,不然也不逛你这「研香阁」了。”呵笑声,李祁毓详装好奇的从面前一排香膏中拿起一盒凑近闻了闻,“我媳妇儿向来爱雅气些的,不知有何好推荐?” “您说雅气些的呀?嗯……”略作一番思忖,面前男子背过身打开展柜后的黄花梨矮柜,小心端出罐半个鹅蛋大小的纯木暗纹香膏:“不 分节阅读_89 分节阅读_9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0 知客官有无听过降真香?” “紫藤叶细长,茎如竹根,极坚实,重重有皮,花白子黑,置酒中,历二三十年不腐败,其茎截置烟焰中,经时成紫香,可以降神。”想了想,李祁毓开口道,“从前有位夫子惯爱摆弄些酸腐文人的物什,日久也就知道了些。” “客官果然好眼力,我们这商州呀,除了眼儿媚、沧饵、徒然之外,其实就属这降真香最最出名,倒是这降真香向来有价无市,所以大多人往往没听说过。”停了停,才小心将木罐轻轻打开—— 霎时,一缕绵曼的气息划鼻尖而过,烟屏无形,交睫间,李祁毓只觉一时岁月也变得悠远,一个蓦然回首,彼年的少年仍旧在仰头够望着下塘以北,渴望看见哪怕一片故国的浮云。——那是所有故事的开端,还依然崭新的熙宁十七年的春天。 “客官,”轻拍了拍李祁毓的肩,这方又将罐盖合上,“珍宝难得,就连老夫手里的这罐,都是前些日子好容易从凉都那边得来的。” “胶夏国的凉都?这样的稀罕物,我还当是国都朝阆。” 橘光下,眼底的疤痕愈发不明显起来,苏少衍隔着素帘打量着面前人,一身藏青长衫,平庸的五官线条上,唯一生动的,怕只能算那一对吊稍眼角被岁月印刻下的鱼尾纹。 “客官您难道没听说吗?这胶夏国可不比我们北烨,自上任王莫名薨了之后,可一直就不怎么安稳呢。” “哦?” “这还不都因新继任的王是抢来的江山么。”啧了啧嘴,男子摇头道:“血统不纯,再加上老王的几名外孙也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从之前自大燮传回的资料来看,公子昀生母乃是胶夏国上一任王的三女儿贝琳公主,公主虽素来不得成公宠爱,但亦算得关怀,公子昀九岁时曾同回到胶夏国居住过两年,而后归国,便一直独居芗染阁,自此野鹤山林不问世事,不过……」 不久前一段司空赭暮的奏报回响在李祁毓耳边,他牵着唇,神色一时明晦:席君缪、宋淮、胶夏国,密教,公子昀么?这事情看来真真是越发有趣了。 “好,东西要了。”一声呵,李祁毓从怀中拿出叠银票,“有价无市总不比得千金不换来的好。” “戏文上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目光在头戴斗笠的苏少衍身上住了住,收到纹银的男人一脸堆笑的向李祁毓拱了拱手,“所以客官您这指的是……人吧? “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晌晴天,当第一缕的阳光穿透窗框照在苏少衍的脸上时,这时的李祁毓其实已经坐在他身边盯看了他很久很久,事实上,自从前一日苏少衍被迫扮作女人之后,李祁毓就压根不敢怎么碰他,总觉得隐隐之间,他的少衍好像变得……越来越女王了? 他皱眉轻咳声,似乎也觉这样的形容不怎么对劲,然而不单如此,就连昨一日他们从研香阁回来后苏少衍的表现,似都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本不是个细致的人,但在昨夜沐浴后不小心留意到苏少衍从走廊尽头的房间内走出,手里更抱着叠自己的衣服时,他觉得一刻心窝里像跑开了千万只兔子,让他哪里都开始乱了起来。 因为那个房间,正住的是花冷琛与步月行。 “还累么,要不多睡会儿?”见着眼前人长睫似醒非醒的颤了颤,李祁毓上前一倾身倒又起了少年时总想把这人按回被窝里去的念头。 打了个含糊的哈欠,待苏少衍坐起身,瞳色便又回归清凌,“皇上今日又在这守多久了,如此……”目光且在黄梨木的圆桌面上略住了住,后来的笑意也跟着半真不假起来,“皇上如此对草民,可真是要折煞草民了。” “一品阁的皮蛋瘦肉粥,我已经问过了,是商州城里每日销的最好的了。”刻意避去他那句君君臣臣不谈,李祁毓转身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一把抱了过来,“先换衣服再洗把脸,等等我们去看海景。” “沧海么?嗯,也好。”起身下地,苏少衍勾唇,笑一副的从善如流:“既然皇上都甘心自贬身份了,那就服侍少衍穿一回衣,当如何?” “……好。”喉结分明的动了动,饶是苏少衍只当没看见了,嘴角一扬,目光已然掠到了清晨街道的熙攘人群里。 素白绸的里衣、描流云暗纹的中衣,最后才是水洗天青的织锦外袍。少年时,也不是没曾帮过这人穿衣,比自己略低些身量,视线俯下来,就能刚好的看见他纤质灵动的长睫,而左眼尾下的一颗黛色泪痣则是他最中意不过的了,连朱砂都点不出的风情,尽悉凝在了这一笔的真实上。所以到最后,那一身穿好的衣服,总都又被自己一件件除了去。 “皇上手抖了呢,还是草民自己来罢。”力道不轻不重的拍过李祁毓的手,苏少衍勾笑着扣过粒领口的盘云扣,“有些事皇上做不来,又何必勉强呢?” “少衍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不懂推诿,不知承懂,总似一副任人摆布的垂袖站立的模样。倒是现在……李祁毓顿了顿,倏地反握住他扣扣的手,直将墨瞳狠狠对上了,“折磨朕很有意思,是不是?朕知道,你一直心里不痛快,朕都知道。” 若不然,你不会要学会了那么多的招数来保护自己,也同时变相的来折磨朕,正如朕当时一次两次那样不留余地的待你。他抿了抿唇,终于松开手,“少衍,还记得十五年前我们第一次踏上燕次的那块土地时,你答应过先帝也答应过朕的么?” “如果你不记得,朕也不介意再多一次重复,只是现在朕唯一要你明白的……”他吸了口气,瞳色一时深极,“沈殊白是你的劫,但朕,是你的命。” “皇上是认真的么?”容色瞬了瞬,怔了片刻苏少衍这回倒真心实意的就要准备开口,怎奈何—— “不堵上你的嘴,你又就要开始满口胡话,所以朕……不准!” 一大清早,人才刚刚清醒,哪知又被人拥吻着就要打回原形。待苏少衍好容易喘了口气,才用不咸不淡的调子刻意道,“再不出门,真就只能去看夕阳红了。” 李祁毓:“……” _ 天边一层薄金洒下,云霞皆染了红日的颜色。 极目一线水与天平,万顷波光倒映着天空的云青,海风很浅,像是拂动着浪花一层层的推进。 褪了鞋袜,李祁毓拉着苏少衍的手踩在绵软的细沙上,每走一个脚印,又都很快被浪花填平。 在商州,白砂湾并不是处游客选择最多的海滨,一来此处离市中心偏远,二来,此地范围狭小,再加上又地处迎风口的位置,向来也就不为世人所喜。正因此,即使在辰时这种最热闹的时候,这里都显得极是安静。 “少衍,你知道看见这片海,会教人回想起什么么?”李祁一手搭过苏少衍的肩,低沉的声音一如望着往昔尤发感慨,“十一年前,你奉先帝之命去往蜀中,我心中担心,便连夜赶了过去。之后横山栈道意外炸毁,好在你我轻功不俗,才没被活活摔死。” “你不赶来,我也不会有事。”侧目望了眼李祁毓,视线便又收归到面前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真的,那时我就想,早晚有那么一日……” “一日你要离开我么?” “君君臣臣……”几年情分,往往到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苏少衍微垂下睫,“在燕次那几年其实……也够了。” “朕陪你吃过苦,你却没陪朕享过福。”墨瞳早已转向苏少衍,李祁毓带些悠然的叹了声,“其实朕是想说,后来在峡谷中我们一起呆了的那几日。你给朕烤了没有味道的小鱼,还跟朕说你以前喜欢颜羽,后来你发热,朕背着你走了一夜的路,再后来你第一次主动亲了朕……”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耳后根子似又开始发红,于是索性将苏少衍一并按入自己胸膛不让瞧见了才又继续。 “这些朕都没有忘记过。”他的声音很轻,像随时能被水平天远的海浪吞没。 “可朕后来就是不敢想,一想,就又会觉得你那张脸出现在了朕面前,然后对朕看似很有道理的说‘接下来你会发现我更多的优点。’或者是‘我苏少衍从来摸着良心讲话,从来不耍嘴皮子。’” “这话我有说过?”咦了声,苏少衍蹙了蹙眉。 “看罢,朕就知道你不记得!”只将怀里人看似凶狠的捏了把没肉的肩头,李祁毓继续,“朕就最恨你这点,明明比谁都清楚,但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 “像颜羽这样的姑娘,大概是每个男人的梦想。”苏少衍顿了顿,仿佛唯有用这一笔的凝滞方能理清思绪,“不管是她之前的多情,或者之后的无情。” “但她骗了你。”提及颜羽,那个替苏少衍生下苏寄的颜羽,李祁毓的态度就怎也好不起来,“而且她还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也被你除了不是吗?”一声叹,苏少衍对上他的眼,询问的语气总似比之后的这番话语更动情,“如果,只是说如果,小羽最后没有害你南征失利,你是不是最后就能放过她?” “少衍,我做不到。”迎上的墨瞳幽而黑,像藏着吸引进去的魔力,李祁毓凑近了些,望的更加专注:“甚至后来在得知姓沈的对你做过和朕一样的事……每每一想起,朕都会想亲手杀了他!” “既然如此。那么钟庭翊、陆容止、崔诺汐、还有楚江王李祁祯,这一个两个,皇上都当草民是眼瞎了么?” 调子有些冷,李祁毓也非是听不出,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答,也想不出该怎样答答案才是最佳。于是他只好凶狠地瞪了苏少衍一眼,然后趁着四里无人一把咬上着说着风凉话人的薄质耳尖,道: “可这些朕可以说不要就能做到,但苏少衍,你也能吗?” 一句反问,像是能恰到好处的解释这些年来的偏执和情深,苏少衍望着他,仅仅只是望着,海风带着初春的微凉吹上他的眉梢,如同一兜裹着扬尘的愁。 此去经年,不料想竟是些许情已无法还,些许债已无法算,至于些许人,恐至相遇的那一刻始,就已赌上了此生的安宁和福运……苏少衍叹了口气,“皇上这么说,是希望少衍把自己的辈子也欠下,对么?” “李衍!”第一次,他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心心念念的,就是不知当如何开口,不曾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下意识的就道了出来,“下一世,下下一世,你站在原地等朕就好,只是,不准再逃跑……”他用食指用力按着苏少衍的额心,仿佛如此就能烙印上一道名为永生永世的痕迹。 “皇上也许忘了,少衍早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一牵唇,苏少衍用很淡的调子继续:“那时并没考虑过来生,因为不知道来生是什么样子。但现在想想,未必不逃离就是勇敢的事,毕竟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有机会重头来过。” “这片海,朕喜欢。”放下手,李祁毓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一双墨瞳弯起来,恍然有少年时第一次相见的影子,“因为这片海,让朕的少衍又同朕说了这么多的话。” “老气横秋。”苏少衍撇撇嘴 分节阅读_90 分节阅读_9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1 ,忽地像想起什么,忙用手捂住了李祁毓紧盯着他的墨瞳,而那温热的力量直达心底,如同不言自明的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话。 没抽开他的手,但一时李祁毓却好像看见了他勾起的笑,“少衍,你就是个妖孽,朕也认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微修一下~~ ☆、第120章 乌金西坠,石鼓巷中两道修长的身影像是能融化进那片金色的夕阳里。此时距自白砂湾归来已有半个时辰,李祁毓拉着苏少衍的手,一路慢悠悠的向商州城的西南方向走去。 “媳妇儿,听说杏福楼的桂花鸭是这的一绝,等等我们买些回去。”将握紧的指节细细摩挲了遍,李祁毓又顿下步子将苏少衍戴着的斗笠重新整了整。 “还是再配些青泸酒罢。”隔着素纱帘,苏少衍淡淡道。 难得听一回苏少衍开口说要喝酒,李祁毓一时笑意便似越上了眉梢,“青泸终归是太淡了些,不过既然是媳妇儿要……” “好。”点了点头,苏少衍倒没急着打断他的话,目光再一掠,旋即停在了前方一处贩卖着各式精巧小玩意的推车上。 “哟,夫人您这是给府里小少爷买礼物吗?”精明摊主显然留意到苏少衍的目光,于是忙将小车一并推至跟前,堆笑道:“不知小少爷今年贵庚几许了?” “大的七岁,小的才六岁。”侧目望了苏少衍一眼,李祁毓当下便替他接过话,洋洒开口道:“孩子还太小,带出来多有不便。” “两位小少爷还在上学堂吧?”布衣小贩讨好的从推车的抽屉中拿出个方形小盒,再打开,且见红绸上托着个鎏金的九连环,在西斜的余晖下,甚至能看清一道道精细的暗纹。 “其实瞧客官这一身穿着打扮,想必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不过送人礼注重个心意,这虽不是什么放得台面的东西,但逗个乐子,当是足够了的。” “倒也有趣。”将九连环接过,李祁毓低头若有所思扣了扣,半晌没找到诀窍,无奈只好递给一边的苏少衍,道:“媳妇儿,还是你来罢。” “这位少爷好福气哟,娶得位如此才貌品性的夫人。”目光在苏少衍被素纱若有若无勾勒出的清雅轮廓上住了住,小贩不留神瞟见李祁毓旋即就黑下的脸,这方悻悻收回目光。 “镇上当年追苏苏的人可从她家门口一直排到市集,不过到底苏苏还是有眼光,选了我。”顺手将苏少衍的肩头用力揽了揽,李祁毓一扬唇角继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咳……” “客官,您怎么脸色不大好呢?” “咳,没事,把东西替我包了吧。” “好咧,”小贩低头,自是没留意李祁毓此刻被苏少衍狠狠拧着的后腰。 “嘿嘿!媳妇儿是我的嘞!” 一声银铃娇笑飘入耳际,错眼间,但见一道绛色身影似妖似魅,一个恍然,苏少衍原被稳妥系好的斗笠便被人抛到了半空。 “真的是,很漂亮啊……”人群中有人发出啧叹。 竟会是冷滟?果然沈昀已经在商州出没了吗?苏少衍脑筋转起来飞快,倒是李祁毓并未见过此等乖张性子的女子,又见此时苏少衍斗笠上的缎带被人一把割断,心头无名火起,那就更不需提还剩何怜香惜玉的情绪。 “放肆!”一按腰际,方才想起今日出门未带衬手兵器,李祁毓急目向人群掠过,瞬息目光便粘在了位侠士打扮的青年人身上。 “兄台,保护娘子要紧!”人群中有人大喝了声,旋即空中一把玄铁剑降至,李祁毓跃身一接,不料得下刻苏少衍竟是先他一步。 “苏苏,再这样跟着姐,你以后可是姐的人咯!”调戏的话语不断从前方飘入耳际,苏少衍一路足尖急点,不消片刻,已将身后看热闹的人群撇去老远。 “你来这里做什么?”好容易将人拦截至一僻静深巷,苏少衍方才出声讲话,那一通清明的眼神望着,像是分明在说,上回都已经放过你,你怎的还不死心? “来看你啊!上回不让我看,这回……不让我亲么。”不待苏少衍反应,但见柔韧的腰肢倾身一斜,柔软的嘴唇就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略带微凉的面颊上。 “你!”目光一收,像如此便能迅速平复鼓动的胸口,好在这商州的街巷到底迂回繁复,加之此地又实在偏的紧……苏少衍下意识不去四望,仅是一个制肘将面前人困在双臂内,道: “冷滟,那日留你性命就是不想你继续还在这江湖作恶,怎的,非要我亲手杀你不可么?”怀内裹着金粉香的气息一阵阵喷薄在自己脸上,苏少衍抬眼对上,却是刻意避开了那道明目张胆望着的炙热视线: “冷滟,收手罢,沈昀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话,不知何,还是想说,还是要说,苏少衍轻吁了口气,不料得只一个眨眼,面颊又是温温一热。 “苏少衍,下一次,本姑娘定要看你原来模样!”反肘、纵身、苏少衍一个趔趞,到底没望清那轻烟般的身影是怎样消失在了星子升起的夜幕下。 于是只好分了半刻神,因着那什么东西像抓,又抓不住了。 此时巷口已有人家点起了灯,不过至他这处已是熹微了,他立身暗影中,再回神,没料得就对上了那双幽似星海的墨瞳。 _ 黑漆一片的房间里,此刻只听得浓浓的喘息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说到底,李祁毓还是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说什么呢?连这人就是个妖孽他都认了的话不是都已经告之过了吗? 可又有什么用呢?这人生来的本事,大概本就只为勾引。很轻的呵了声,李祁毓忽的一口咬上他的肩,同时发狠地将人箍筋在自己怀里。 腰际仍旧清减,却早不若少年时柔软的模样。一张水色唇也是淡淡的,虽历了分明的风霜,却仍故意不愿发出一丝羞耻的声音。于是索性将一直较劲的唇齿转移上这人的喉结,那个同样象征雄性的标志。而手则一路下滑,隔着绵软的衣料,连虎口指茧上的一丝粗糙,都能清晰的传达至那个已有抬头迹象的硬物。 不出声,仅顾自着开始上下撸动,那个动作纯熟,而态度冠冕。 “女人也能像朕这样满足卿吗?”垂眼,落在耳边的话终于恶语相向。而那只掌握所有情潮的手则是刻意在濒临释放时顿下,生生让人顿在了那半真不假的虚空。 “疼。”一声幽微,像是不情不愿的交代了回答。可显然,面前人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惩罚。 “朕不会再锁你,但是……”狠心用力将这人的双手一并反剪于身后,李祁毓将嘴角的弧牵的更深些,“你躲在大燮那几年,朕每当想你时,就会找容止……” 话未尽,却能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一寸寸冷下去,顷刻间,又被人封住唇,继续:“他身子软,也似你这般白皙,但每每朕拥着他,总觉进不到心里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果然,这人一直清楚最能用什么方法伤他,而他……居然也是。似瞬间被人击中了心底最深的柔软,于是接下来的抵抗便不再如期鲜明,唇舌接连着失陷,口腔被人另一股温暖的力量翻搅着,像是刻意的点醒了寂灭里的前尘往事。 “少衍不似任何人。”一阵的沉默,苏少衍终于开口,夜幕里,他疏淡的眉微微蹙着,也似同被沾染了情欲的湖瞳撇清干系。 “也不屑任何人似少衍。”不作想,只是淡淡补充。 “嘴硬。”一把将人带至狭窄的木床,准确擒住那片欲逃离的唇又是个令人窒息的深吻。 不纵容,亦不放过,霸道的一如很多年前,“卿说说,这天下间有哪个男人似朕这般,将这顶绿帽子戴的,不单花样翻新,还男女咸宜的?嗯?” “朕会让你快乐的。”一声压抑在喘息之后的誓言,随贴近的耳落入心间,将记忆的湖面高溅起了水色的银涡。 “嗯,皇上……” “朕不要听这个。”他单手捧起自己的脸,目光像一潭反射着星光的水泽,“叫朕的名字,少衍,对朕发誓你不会再离开朕,朕就让你快乐。” “阿毓……”唇微张了张,一瞬,竟悲哀的发现已然没了再要抿紧的欲望,而要归结那意识的源头,谁人知竟也不全因此刻身下不堪躁动的火。 ……更有彼此历经十几年的磕磕绊绊,分分合合。 “不会再离开了。”似终于乏了,他垂睫,不想下一刻眼尾的泪痣又被那滚烫的唇吻了上,如此小心翼翼的,若同抽离了盘桓十数年的爱恨,还原了瞬息少年时代的不舍。此一刻,伴随着最后一次激猛的冲撞,欲望亦在同时得到了依言的解脱。 ……一片清明。 抬睫,原早在不知觉间,彼此交碰的目光,就已泄露了那份承的刻骨的情,以及载的分明的欲。而此片刻近乎于缠绵的多情,想必也并不仅因当下的挤和近。 也许,也就够了。 “如此,朕也就不出去了。”落在耳边的话,同身体里的欲望一起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h阉割版。。。乃们懂。。。 ☆、第121章 次一日是个阴雨天,李祁毓一觉睡醒拉开厚布的窗帘望向楼下长街时,有那么一瞬还当是昨日的黄昏。吃不准现而今的具体时辰,就连在身边的苏少衍都早已不见。 心下顿一个咯噔,于是草草披过件外袍,忙下了谪月楼的二层,但怪异的是,能看见的只剩下的空荡荡的房间。 怎么?难道连步月行和花冷琛也不见了么?他皱了皱眉,有种总不至于说是,唯得他自己一人留在了幻梦的时空,而旁人皆未进来的错觉。于是赶紧又捏了把自己的大腿,确定了这不是梦之后方才挥手叫住了一位穿着蓝卦的跑堂小厮: “小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哎哟爷,您可好睡眠,这都一日一宿过去啦。” “已经一日一宿?那你看见我夫人她……”李祁毓停了停,一瞬背脊只像是猛地滑入了条巨蟒,嗖的一下,人就完全醒了。难怪昨夜苏少衍如此热情,甚至连情欲被自己逼至最后的时刻都说的是疼而不是放手,怎地,怎地自己就一丝都没发现不对劲呢! “夫人今晨就出门了,好像,一起走的还有您的那位大小舅子。” “大小舅子?!”被噎了口,李祁毓似霎时呛住了声,“许是替家中俩小兔崽子置备东西去了。”想了想,李祁毓只好替自己寻了个平生最烂的借口。 冲那小厮摆摆袖,李祁毓沉着心慢慢向木质楼梯走去。 是从何时起觉得苏少衍有些不对劲的?阖目,李祁毓开始慢慢回忆来这商州的一幕幕。彼时为确保速度,一行几人是走的陆路至商州 分节阅读_91 分节阅读_9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2 ,而自己为能顺利从鸢尾处取得出巡许可,亦耗费了不少功夫,之后至商州,第一站……便是研香阁。 对,研香阁! 思绪至此眼前猛地一亮,虽说那时苏少衍戴着女人用的斗笠看不清脸,但那一瞬间的犹疑和惊愕,又怎该逃过自己的眼睛!当时的那位店伙计……一定有问题! 顾不上腹中辘辘,只来及随手在路边买了个肉饼,便匆匆迈开步子,一边胡乱的咬过几口,一边不由的想他李祁毓这辈子除去少年时代,又有几回这般的狼狈过啊?更至于说其中缘由,居然每每的始作俑者都是同一个! 苏少衍,你个口是心非的骗子!他狠狠的咬一口手中的肉饼,仿似那也是苏少衍肩头的一块肉。再咬一口,奈何眼前的画面又被切换成了昨日这人一副答应好了不离开的模样,于是索性一甩手将东西砸在地上,再也吃不下了。 研香阁此去谪月楼并没有很长的距离,只是一路七八拐的,实在费了番功夫才寻见了那青石巷末的灯火通明。 李祁毓略略收敛了心神,谁料得左脚刚迈进门庭,身体就被人狠力一撞,霎时怀内粉香顿起,于是下意识的回头,见得一道绛衣翩然,在这夜幕初升的夜里,如鬼似魅。 冷滟?……怎么又会是她?! 各中缘由并没来及在脑子形成逻辑,到底身体还是先快了一步意识。 “女人!你给我站住!”对着背影,他大喝一声,实在并未发现自己此刻接近于粗糙透顶的措辞。仗着身高的优势也本来就不错的轻功,没费多少功夫,便将人堵在了曲折的夹巷。 “少衍呢?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也并未留意自己此刻的动作,只是双臂伸展将人堵在自己和断墙之前,而一双墨瞳只是黑极亮极,似能点燃夜的不明。 “哟哟,难怪我家亲亲宝贝儿对你恋恋不舍,还真是生了张玉面相公的脸呢。”刻意在李祁毓面颊边吹了口热气,冷滟一摊手,索性撘在比自己高出不少的李祁毓的肩上,“不如来说看看我家亲亲宝贝儿都给你说什么了?人家好想听呢。” “你说是不说?”冷哼了声,李祁毓目光忽地一寒,已然出手擒住了冷滟尚扬着的微翘下巴:“少衍经不住诱惑,你以为我也会么?这世上的女人……”他声音一轻,似刻意让人听清那随后而至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间研香阁有问题,还有你冷滟,少衍昨天已经同我说了你是沈昀的人。” 只是同你说了我是沈昀的人却没有提当年的箭伤一事么?冷滟蹙了蹙柳眉,心似刹那被人投下了枚石子,将心湖的杂陈五味搅的更浑却也更清。 “还不肯说么?”指尖的力道在毫不容情的在一分分加大,而迫视的目光亦未打算给人以逃离的余地。 原来,所谓交刻的目光,就是如此么?像霎时明白了什么,冷滟面色一黯,下一瞬,又将凤目迎了上去: “告诉你又如何,现在去早已经晚了。” _ 自四年前得知苏府上下被灭门后,苏少衍就再没做过那样的梦,仿似将模糊的人事物以及本就聚少离多的温情交叠在了一个虚幻而遥远的时空,那种感觉,一如凭空杜撰了自己人生前十几年的人记忆。 一旨皇令,便将两个陌生少年的命运牵系在了一起。而离乡的路途,则让原就不如何亲厚的情分便愈发的淡漠,以至到后来,少年的离愁几乎淡成了窗棂上一眉薄薄描摹的月。 也或者是太远了,远到他每每思及都不禁的要为自己找这样那样的借口。他叹气,却没想在他以为着要一路就这样下去的时候,命运会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上演一场再难以推敲。而那位执行者,竟会是他最最信任的人。 那时,他非是不恨的。可再恨,到底恨不过岁月在这之上所加的那道痕。 只是手里拥有的太少,所以就什么都不想失去罢。于是他只好自己对自己解释。可解释过后,在那一场平生极致的空虚的过后,没想那个人又再次强势的来到他身边,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尚不及大笑,尚不及唏嘘,因那接踵而至的另一次颠覆。 是命运不给人以选择的机会,还是梦想故意结束的太快太早?他已难再知道,因那双目所见已是假,那么亲情假,血缘是假,自己是假……而真实,本就是他生而注定的缺失。 他怨不得,也怨不过,所以唯有闭目将那亲情当做憧憬,所以唯有押上这半生福运,只为最后见证一次这乱世之下臻至极限的命局。 很轻的吁了口气,他黑色的身影与这华灯初歇的夜轻易的融成了一体。 身体尚有些疲惫,可若不如此,他又怎可能拖住李祁毓将之独自一人留至客栈?再算算灯芯里那分量不轻的子虚坞,待那人明日黄昏转醒,事当已千帆过尽了罢?苏少衍挑了挑唇,笑意却泛着苦。 极目而望,不远处的宅院隐匿在一排制式相似的民居里,丝毫不显得起眼。而其坐落的位置,则正好位于商州城最东北的港口,从地图上看,更恰和西南的谪月楼扶摇相对。倒是商州城原本的地形基本呈现半月牙状,故此,这实际上看似南北两极的距离,若走水路,可比陆路快了不止大半时日,且加上这顺流南行,更让速度提快了不少。 心跳的很快,似唯得用这长夜的无尽,才能勉力平伏下来。 因何曾经的老管家苏三会在这里?如果他在,那么又是不是代表了被李祁祯掉包了的苏府中人也在此地?可是,为何时间会选择的如此恰好?就正正在他们来至商州的时刻?他抿紧唇,一瞬地很想问出口,可下一瞬,迟疑的话还是被哽在了喉头。 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在那黄铜门环前住下步子。没有刻雕精细的左右石狮,只是与一般百姓家无所不同的挂了副楹联。借着微弱的星光,仿似还能在那平仄工整的黑字红纸上寻得几分残余的新年喜气。 「九州霞蔚金瓯固四海风和玉宇清」 虽非何绝句,境界倒也不落下乘,苏少衍勾了勾唇,只奈何微曲的指节却一声也没能扣下去。是近乡情怯罢?没想到,事已至此,竟都还存了这般的心思。也难怪,难怪当初那人会似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般说出那句,少衍,你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真的不是一类人么?可就算不是一类人又如何呢?那个干干净净的苏少衍早在十几年前,就已死在燕次回往故乡的路上了不是么?不过是想以双手拼出一条血路,却如何也没料得,自己这一次次的争取,会为之后除去苏家的七十余口人命套上个最为冠冕的理由。 如此荒唐的赌,连最压抑的梦都承担不起这份背负,甚至非是没考虑过一死了之,只是后来南行去大燮的那一路,在他看着沈殊白眉宇里的优柔在自己眼里寻不见出路时,他突然就想到了个折磨自己更好的办法:没错,那时的他的确是利用了沈殊白,利用他那份对无所保留自己爱,试图让自己在这两份同样纠缠的情感里,一分分的将自己凌迟。 而这,便是他或能想到的世间最重的刑。 许久,忽听门环哗啦一声将夜扣的分明,与此同时,是一道细长的疤自寂灭的罅隙跳脱进了自己眼底: “衍少爷,您都在外头杵了这么久,是真不打算进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夤夜如盲。 一瞬间,苏少衍不能否认自己确是存了否认听清的念头,但很快,那个下意识还是被面上一个妥帖的笑意所取代。 “三叔。”声调温润依旧如少年时的模样,而面前人神色一晃,又四顾的望了望,确认无人跟随,这方拉着苏少衍的手,一道向内屋走去。 许因陈设过少的缘故,连带着房屋都显得过分简洁起来,不过是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宅,又怎可能同当年权倾朝野的苏府相比?此去经年,若言还不能习惯这物是人非,岂不未免太过矫情了? 边走着,余光边悄悄打量着这间外表看来寻常无二的宅院,里外二重的制式,外圈以篱笆围起的小小庭院里,植了些颜色青碧的果蔬,只是那表层土尚新,让人难推测出,究竟是因开春时分刚翻过土,还是因自他处移来,所以新的这般紧。 “三叔是如何知道少衍会来的。”抬手,耳后的鬓发便轻易遮去了夜色下大半的容颜,苏少衍顿住步子,一副的漫不经心。 “当年衍少爷腿伤,皇上是暂住过苏府一段时日的,少爷您忘了么?”苏三搓了搓手,神色只似了在回忆当年的旧事旧景,“后来那日在研香阁,老奴就想,该不是……好在皇上并未发现老奴,也或者是老奴这几年变了太多,所以皇上他没认出来……不过少爷,您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老奴又怎么可能认错呢?” 一番话说的絮絮叨叨,唯一不变的,还是记忆里的那分窝心和亲近。苏少衍微垂了颚,似在思索接下来的话当如何说,回神间,背脊却被人一把给拍了上。 “衍叔!真的是你,三叔就说了你要来的!” 这个声音,是大哥淮远的儿子苏航么?苏少衍转过身,见着个眉眼似极了少年时代的苏淮远的清俊少年忽地双臂缠住他的腰,就要腻上来。 十二、还是十三了?竟就已到自己肩膀的位置了么?现在的孩子啊…… “衍叔,航儿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少年光滑的发丝蹭了蹭他的胸膛,那双眼望着,如同只受了分明委屈却又分明不懂如何讨主人欢心的未成年幼犬。 “还有其他人呢?”轻按下口气,苏少衍弯腰抚了抚少年的额头。 “这个时辰,他们都还睡着,反正少爷您都来了,总是得留一宿再走吧,航儿,还不赶紧去厨房里端碗今天炖的姜汤圆子让少爷驱驱寒,这二九才刚过,衍少爷又刚一人在外头杵了那么久,万一……” 絮絮叨叨的劲儿一上来,就似个没完没了,好在这份絮叨早自幼年起就已习惯了,苏少衍噙了个笑,虽苏三一同步入厅堂。 陈设简单的正厅紧挨着的便是左一右二的三处卧房,连个像样的隔断都无,就更不需提能如何住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昨日风光一时的苏府已没落至此,苏榭元在天有灵,又还会不会还恨着自己呢? 先是受贿一事被揭发至抄家,后是通敌叛国一事株连苏氏满门,而所谓命运最大的玩笑则在于,原来自己身上流着的和他们不共戴天恨着的,竟是同出一脉的血。 该唏嘘么,唏嘘这南来北往的人,抑或是这南来北往的恨?他并不得而知,只因他问不出也没法问,于是索性便让它顾自的堵着,堵至天荒地老,就再没什么重过了那永夜难消。 勾了唇,眼在那甜姜汤上滞了滞,便是一口饮尽。打了个哈欠,不过片刻,苏少衍也觉睡意袭来,是故一脸抱歉的揉了揉苏航的头,道:“时辰也不早了,衍叔明天再来看你好么?航儿,告诉衍叔,你最想要什么,衍叔明天带你去市集买。” “衍少爷不如今晚就留下住这吧,澄连少爷他昨日陪客商出海,没个三五天,怕是都难回来啊。”<b 分节阅读_92 分节阅读_9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3 r “出海?”皱眉,苏少衍押下口气,且听他继续: “北烨每年的香料大多依靠胶夏国进口,咱这商州既作为第一站,自是抽成最大的一方,衍少爷,说句不好听的,这事儿若不亲力亲为,跟谁做生意不是做呢?” “嗯,澄连他……应该也快二十罢。”阖目,却是许久也拼不出那个没落表亲家少年的眉目,只依稀记得四年前离开之时,少年的身量便似雨后的新竹般开始抽高,许因寄住的关系,平素离的再近,也是寡言的紧。没想几年过去,竟都已独当一面了么? “澄连哥今年才满的二十,”似看出他有些分神,苏航的于是用力摇了摇他的胳膊,“衍叔才回来就记挂着澄连哥,航儿不管,衍叔,航儿今晚要跟你睡!” “呵,好。” “不是什么新褥子,不过澄连少爷爱干净的紧,这铺的盖的隔三差五的就要洗换一次。”将厅堂的烛台端至卧房,光线这方通亮了些,苏三说罢又从自己房中抱来个方枕,道:“这宅子什么都缺,衍少爷还别见怪。” “澄连哥从前文气的很,又是跟着他娘信佛的,不过现在一张嘴皮子,可也能说。”拉过苏少衍的手一并在床铺坐下,苏航便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那位名叫殷澄连的表亲,过了小半刻,苏航淡色的眸子忽地一亮,指着苏少衍除去外袍的肩窝道: “衍叔,这天没蚊子吧?” “嗯?” “衍叔你这里,有好大一块红的!” “航儿,咳。”倒是正准备掩门的苏三老脸一红,忙将灯芯吹灭,低喝道:“快去睡觉!” “衍叔,衍叔!” 似尚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少年猫一样身体很快腻过身来,蜷缩进了苏少衍的怀里,他将脑袋紧紧抵着苏少衍的下颚,用一种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糯软嗓音道: “航儿要衍叔给航儿讲故事,衍叔说好不好?” _ 这一夜,很多年后苏少衍回忆起,总觉得似做了场再真实不过的梦。大梦醒觉,人事物都尚清晰的余着温度,只是轮廓却一层层的淡了下去,最后仅剩下了双双冷然对峙的眼。 不是早有准备的吗苏少衍?那一瞬,他觉得自己是哑了。他说不出话,喉头更似被谁用力堵着,四时苍茫而缄默,如一条亘古静止的河。 脑袋很沉,眼皮也没有想要撑起的打算,耳边能听得窃窃的低语,那声音忽近又忽远,让人觉得难以听清清。而五官仅能感知的,是面庞上一不时传来的温度,如打磨细致的玉石,光润的机理下是一种难言的温凉。 “睡的还真香呢。”有人俯下身,拨开他滑落面颊的额发,“皮肤也很好,从前只是远远看着,现在细瞧,嗯……”手顺着细长的锁骨一路下滑,顺势撩开素绸的衣领,初升的阳光下,肩窝处露出的一小片白皙肌肤也似反射了层淡淡的光,惹眼却不显眼的将男子的瞳仁轻易晃上了一晃,诗说譬如琼露,当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罢? 于是蜻蜓点水的在那肌肤上似欣赏般摩挲了,再勾唇,修长的指节很快停在了那片微微开合的唇上:“从前总听人说这人是白狐转世,一张脸生的如何妖冶,今日看来……”话未尽,便是移开手,欺身印下那片的柔软,如此顿上片刻,却并不深入。 “果真是极品呢。”些微的流连后,白衣男子似满意轻啧了声,终于冲站立门边的青年莞尔道:“澄连,你这般不愿看孤,是在意孤如此待他,还是待你?” “只是桩交易而已,昀大人这般多言又是何必?”逆着光,并不能看清青年的相貌,只是那话语清冷多过客套,一如他高瘦的身形,似一管月下孤寒的竹,“大人若是无事,还望准澄连先行一步。” “有孤这桩生意,怎的,连儿你还嫌不够?”一改口,却是喊的亲昵:“孤知你自小视这人为目标,现而今这人为孤所欲为,于是连儿你便恼了,抑或是,恼孤也曾对你做过同样的事?”话堪歇,随手又将床上人的下颚擒起对准落了个吻,笑道: “说句实在话,连儿你这样也太不可爱了些,真难为孤那日……” “昀大人,”并无所反应的,只是将望向床尾的目光收归至沈昀所抱的人身上,在那片剥落斑驳的墙垣上,正挂着幅发旧的净水观音相,青年上前一步,道:“他快要醒了。” “哈,净会转移话题。” “嗯……”打了个哈欠,却似浑身都提不起劲,苏少衍睁开眼,不知何一瞬的产生了种如似回到了从前的苏府的感觉。 “李衍,让全世界围着你团团转的感觉是不是很好?”可惜,再好的梦也会醒,一如这第一句落到自己耳边的话。直不起身,只能费力的偏过头,苏少衍自嘲的勾了勾唇,脸颊却忽地被迎风搧了一巴掌。 “没想到吧李衍!”门被狠狠推开的声音仍在,却终究压不过那人的一声高喝,“当年若不是老夫冒死救你和那臭婊子从官府出来,老夫今日……谁让你生的那么似那女人,不然,你以为单凭老爷罩着,你的身份就不会被暴露吗!” 身子动弹不得,而脑筋则是清醒,苏少衍抬睫看他,眼刚对上,那人便匆匆避了过,而那分明嫌恶的眼底,没料得竟滑过了一丝躲闪不及的疼惜,于是心神一阵激荡,难道? “你……喜欢她?”半天,不想竟得出个这么似是而非的答案。 “她一个任人作践的婊子!她也配!”啐了声,苏三不可置信的后退半步,而表情则愈发凶狠起来:“你又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被男人睡也就算了,还他奶奶的不止一个男人!” “骂啊,继续。”若不是此刻面前没有果盘,苏三几乎就能怀疑这人能气定神闲的剥下粒葡萄放入嘴中,奈何此时他面前既没有果盘,更没有葡萄,只有一张唇,和楼儿生一样的水色唇,于是只好恶狠狠别过脸,道: “像你这种祸水,生下来就害死娘,长大了又害死爹!更害的苏家一门被你牵连!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把你掐死!省的你在这祸国殃民!” “骂完了?”蹙了蹙眉,苏少衍将目光放在久久不语的青年身上,“澄连,你一信佛之人,也这么恨我?” “无非因果而已。”多上前一步,于是立身于暗影中的面庞便显了出来,一张论不上多精致的脸,面上更带着种病态的白,倒是那下颚的线条生的极好,总让人忽视其上一双水泽清淩的茶色瞳仁。 “连儿又开始打禅机了。”话音落,旋即人便被拥在了怀里,而那修长的指节只是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怀内人腕上的珠链,苏少衍看清,那是串刻着八字真言的黑檀念珠。 一瞬的,他觉得有些眼熟。目光短暂一住,寻迹便对上了那双眼,那双印象里并不言苟笑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彼年苏少衍尚在大燮时,其实就曾替沈殊白暗中调查过沈复的几位公子,对这位不问世事的五公子沈昀,世人给出评价除了雅号「白衣公子」,更有一句尤为有名的「衣未染霜」。 不同与沈殊白的惯穿蓝衣,因为即使温雅,沈殊白的蓝也是有浅有深,再者,沈殊白那偶尔一身的绛红,亦是英气不凡。所以到后来连苏少衍都不得不承认,再没人有殊白更适合蓝色的了。 而沈昀,则似乎从来只有一种的选择,那就是四合之上的白云颜色,白云苍狗,不落尘垢。这是世人给出的答案,但苏少衍想,那或不过是他想借这一身白,来最大程度的掩去他内心早已跌满的尘埃。 事实上,生在这帝王之家,又有几个不是满身尘埃呢?争或不争,都不过是表相而已,不然这沈昀千里迢迢来往商州,又难道是为单单看自己笑话? 荒谬。 “怎么,苏大人这般看着孤,也是打算移情别恋了吗?”刻意收拢了拢臂弯,将下颚抵进殷澄连的肩头,“不过孤现在有连儿一个,已经很满足了呢。” “不知昀大人将苏某请来此处,难不成是为了让苏某看这番即兴表演?”身子动弹不得,下巴却不忘向上挑了挑,“想那时澄连连叫我一声衍兄都不肯,现在也肯任人摆布了。” “衍兄,激怒大人对你没有好处。”苍白的手腕上黑檀念珠被人转动着发出木质声响,殷澄连且望着他,面色并无悲喜,“再说,一会儿就要登船,我记得,衍兄你少时就是最畏水的。” “登船?”眉一挑,镇定的面上终似有些了情绪,“去哪里?” “胶夏国。”这次是沈昀开的口,而那眉眼似笑非笑的弯起来,一时竟也有几分沈殊白的味道:“这十日的海程,想必苏大人应该很欣慰罢。” “航儿在哪里?”兜个大圈,终于记起了这各中遗漏了什么,苏少衍声一沉,双眼却很快被苏三以一条黑色的粗布系了个密实。 “航儿早起给你买杏福楼的桂花鸭,怕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你们……” “衍少爷,当年你算计起别人时,可是忘了这份良心呢。” “……” 于是终于被人堵了嘴扔进顶二人抬的轿子,许因那脚夫未留意脚下的门槛,轿子被不轻不重的磕了一磕,恍惚间,苏少衍记起昨日在这看见的那幅春联: 「九州霞蔚金瓯固四海风和玉宇清」 说到底,这个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谓愿景,大抵本也只能凭寄浮云罢。 _ 李祁毓现而今心情很坏,而这种坏的来由不单因为苏少衍的失踪,更因他此刻回至谪月楼,便撞见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想见的人沈殊白。 蓝衣还是那身蓝衣,可惜望过来的眼神无一丝半丝旧日的儒雅温文,倒是此刻花步仍旧未归,让他不禁觉得奇怪。 “大哥留书说你们在此处,我本想来看小衍……”话音一转,手忽地重重拍向了茶桌,于是刚沏好的热茶顿时浇了李祁毓一身:“李公子,他一个七尺高的大男人就这么着能从你眼皮子底下失踪,你还真是好样的啊!” 沈殊白一张嘴,向来不比花冷琛好对付,李祁毓且望着他,目光终究避过,“这是计,少衍他在灯芯里下了子虚坞。” “他一定在瞒着我干什么!”思及此,目光忽地又狠狠对了上来,“他从小就这样,心里有什么,从来都憋着不肯跟人说,沈殊白,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那时冷琛会突然把他从燕次带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怕给你惹麻烦么!” “那又如何,当初是谁逼走他的!”面色一瞬,但接下来的说辞很快又头绪的理清:“李祁毓,你以为一个杀伐决断的皇帝是这么好当的么!当初小衍跟你,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要不是你后来把这折磨的半死不活,你还真以为我沈殊白是趁虚而入么!” “咳,俩个大老爷们吵什么吵……” 门吱呀一声推开,只见花冷琛一身黑衣如似 分节阅读_93 分节阅读_9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4 刚刚合衣沐过浴般,几乎都能拧出水来,“殊白,既你以来了,那么我们现在便一起出发。” “令辞跟我一块儿来的,我去叫他。” “胥令辞?”搓了把手,那桃花眼如似瞬间能幻出一道光,“就是专门写酸腐段子的那个令辞吗,哎哟哟,他可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呢……” 尾随而至的步月行:“……” 房内的李祁毓沈殊白:“……” 月色昏昧,僻静的港口边,一艘三桅沙船静静停泊在黝黑的海面。 李祁毓一路黑着脸,觉得花冷琛平生再无这次的可恶和靠谱,而沈殊白则在第一个迈入最里一间的舱室后,便再无二话。倒是胥令辞竟难得的和花冷琛一见如故,不多时,便勾肩搭背的从人生理想谈到了不能见人的床上技术。 而这次随胥令辞一起跟来的自然还有莫非,时隔四年,少年的身体已然结实了不少,五官亦长开了些,虽仍旧谈不上英俊,但显然,已比初先看来要顺眼的多。 此时,他一双乌黑的的瞳仁正静静盯着海面。昏月如寂,一层淡淡的薄雾升腾起,如似隔离了尘嚣,将迷离倾泻在这一幕。无垠的水面上,沙船行进的速度很快,不时扬起一阵阵的海风吹拂在面颊边,仿也能尝到一丝属于大海的味道。 于是心不由跟着舒旷起来,虽然明明,这就该是属于肃杀的时刻。 不久前众人以自花冷琛处分得了各人任务,而此番出行,除了自己和令辞外,更有明灯暗浦作为后备接应,看来,那个人为主人,这次真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了。 可是主人的心又是不是在那个人身上呢?他皱了皱眉,虽隐约的明白,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要理清这头绪。 “照此风速,不需两日,我们便能追上沈昀的那艘船,不过……为谨慎起见,我们还是不能跟的太紧,毕竟小衍还在他们手里,为全万一,我们还是得选个机会夜间动手。” “果然是计么!”中间斜来一声冷哼,不需猜,都知是谁开的口。 “大徒弟,小衍就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你当我同月行在那旧宅外潜伏一日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再者说,那个沈昀也早了有心上人,另外……”话顿了顿,似是思忖该如何继续:“他那姓殷的心上人似乎对小衍有某种特别的情分,甚至还跟沈昀约法三章过。” “特别的情分?!”尾音一扬,李祁毓脸色登时难看。 “似乎是表亲,”撇了撇嘴,花冷琛继续:“不论如何,这几日我们必须保证体力,待那日劫船,除了需保证行动顺利,更要神不知鬼不觉。” “的确,不然就白白辜负小衍这番良苦用心了。”不知何时,沈殊白已然来至了隔舱,他弯着唇,面色则依旧不善,“现而今看来,沈昀同胶夏国勾结一事当成定局,小衍既有心想我们顺藤摸瓜,我们又岂能打草惊蛇?” “殊白刚说的,也就是我的意思。届时我们先确定小衍的位置,再掉包看管之人。”说罢,他又将桃花眼弯上一弯,“最后就是看花某我的易容本事了……” 闭眼,那个名叫花冷琛的话仍回响在耳边,星夜沉寂,却是难以抚平胸膛处那声不安的鼓动。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主人,等着莫非,莫非一定会来救你。”就如你当年自黑牢中救我一样。他握紧心口,很轻的声音似只能让自己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夜浓,星淡。 甲板上,两个不多言的船工一路调整着船帆的角度,看那姿势,竟是熟练至极。 此时已是行船第三日。 自午间一场暴风雨过后,海面的水汽便开始混浊,与此同时变得恶劣的,便是那原本尚算得清晰开阔的视野。 熟练的船工自不会跟丢船,只是,沈昀的到底是私船,此番前往胶夏国,除了带走了苏少衍,更是押运了一大批往来的货物。 有此载重,船行速度自然难以快起来。 盲夜下,此望沈昀的货船仅不过数十丈,在方才胥令辞以一手极漂亮的袖里箭利落除掉几个看顾的守卫后,花冷琛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便顺利套上了甲板前的铁制将军柱。 腕上试了试力,在确保结实无误后,谁想下一刻绳索已被人劈手夺过,于是三步作两步的越过云车,再一倾身,犹如一只纵翼的黑色蝙蝠。 竟又是被李祁毓抢了个先吗?好笑。 沈殊白冷冷勾了唇,再次检查了眼胸前挂着的奇异银坠,半小指的长度,外形看极似一枚细长的海螺,而胥令辞则称之为「银喇」。 并不需要过多的技巧,吹响时的幽亮细韧声音便能穿透水密隔舱,而那声音交杂在忽劲的海风中,却并不显出分明,这是他们用以联络的利器。虽然胥令辞耸耸肩表示这还是个半成品,但据昨日和花冷琛的一番捣鼓,虽最终仍旧对环境要求严苛,但还是决定派上用场。 很快私船的风蓬被降,于是船速也跟着缓了下来。立身甲板的李祁毓向他们比了已经可以的手势,下一刻,同样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众人也逐次跃了上来。 李祁毓、沈殊白、花冷琛,步月行、胥令辞、莫非。六人两队,不刻开始寻人。实话说,沈昀的船在海船里并不算得大船,但据初先的船工形容,这间长约三十七丈,阔约一十五丈的私船当是有上下两层的水密隔舱,若在算上船尾的舵楼同甲板一层的雕坊,应有十三到十五个舱室不等。 本来,按照正常思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当从人员出入最多的一层雕坊开始寻找,而按照逆向思路,则是最安全的地方未必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地下的层仓室亦不可放过。 故而,如此分配下来,步、胥、莫搜寻舵楼以及一层人流最大,以及沈昀最可能出现的雕坊。而李、沈、花则着手于被隔舱板层层分开的舱室。 似此一生再未遭遇过这样远和近的距离,李祁毓一颗心跳的极快,而于他身后的不语的沈殊白显然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这也就是因何花冷琛定要跟来这组的缘故,一个是气场阴鸷的徒弟,一个是面色不善的亲弟,尽管皆过了而立的年龄,但为着苏少衍,他总生怕这两人指不定就会生出什么梁子来。虽然潜意识里,他并不认为此时此刻,他俩真的就会闹翻。 也或者,唯有在面对着这群年轻人时,他才不得不承认,或者自己真的是老了。不若然,他不会在一边提醒着切勿鲁莽的同时,一边还心羡那分……锐气。 海风又劲了起来,随之船身也跟着开始颠簸的厉害。似早已习惯了这海面上的行进,船舱里的随行人员照旧继续着彼此的玩乐。错曳的烛影迷离了浓郁的水汽,而自雕坊传来的声声丝竹响合着迭起的海浪声,一时也似重奏的乐章,点滴浸润了原本寡淡的海上生活。 十三间水密隔舱,并不是个很小的数目。 沿着顺序找无疑是最稳妥也最笨的办法,但无疑,也是最浪费时间以及最容易暴露身份的办法。时间过的并不慢,可仍旧让人产生种好像就要挨不过的错觉。 第一层的尾仓乃是厨室,在花冷琛以药迷晕了三名伙计后,李祁毓、沈殊白、花冷琛便很快换上了厨子的衣服,并照着模样迅速易了容。虽说这三位的身高定和原先的有落差,但考虑到厨子平时见人的机会不算多,现而今也只能勉强如此。 “你每日做饭送饭,有无发现其中一份被送去不同的地方?”忽地压低了声音,沈殊白手中银光一现,已然抵上了刚进门的年轻伙计,“快说,别逼到我耐心用完!” “沈子……沈子你今天怎么了?” 原来被迷晕的那个厨子叫沈子么?竟这么巧还和沈殊白同姓?李祁毓墨瞳眯了眯,不过这个名字实在是……他再看眼沈殊白,显然的,这人心情并未受到任何的影响: “是在哪一层的隔舱或是舵楼之类?一定有间最奇怪的。”只听他冷冷补充。 “这之中要除了沈昀的。”勾唇,李祁毓插了句。 “他……他晕船……”好半天,终于发现这人并不是自己熟知之人,伙计双腿一哆嗦,不想下一瞬就尿了出来,“沈子,哦不,大爷,大爷您就饶了我吧,我真什么也不知道啊……” “说重点。”面前刃芒一凛,几乎快到连身旁的李祁毓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出的手,募然间一阵血腥味就已飘至了鼻息,“在哪里?” “啊……”可惜那断肠的痛楚早被人先一步无情的噎死在喉头,于是只能用左手残了一段的中指向下比了比: “是在倒数第一层?”沈殊白皱眉。 点头。 “哪间?” “饭向来都是由……”他看了眼李祁毓,但很快又失望的避过脸,“都是由小崔送过去,我……我真不知道啊……” “废物!”从未见过如此色厉内荏的沈殊白,手起刃落间,不料就是结束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大哥,我们去下面。”一声呵,不刻就已转过身,他的步调和声音都依旧透着以往的儒雅和从容,怎奈何李祁毓看罢心中却是顿了一顿,就似乎方才那一瞬,不过是人眼所见的再真实不过的幻梦。 “蚀骨粉的量不够。”似也想说什么或劝什么,但终究只是静静从怀中掏出个小瓶自那人身上浇下,花冷琛别过脸,瞬息过后,只见方才那人已被化为了一滩血水。 “很快会蒸发干净。”花冷琛挑了挑眉,“就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从来没存在过么?一声唏嘘自心底掠过,但很快就没了踪影。 船舱的水密隔舱由隔板分隔,虽其间以桐油石灰和麻丝或竹丝混合物泥实,但终究隔音性比不得砖木的房屋,故而这一路潜入舱底,一行三人都不由得放轻了步子。 一列七间隔舱,除空间上比第一层略显狭小外,格局上倒并无更多的不同,而自摆放的粗陋物品看来,显然这里都住的是些随行的仆役。 时辰尚早,累了一日的仆役们,除了个别已睡下外,更多的则集中在第三间的隔舱中开始打起了马吊,赌资不多,但主要就是为图个尽兴。也幸得这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嬉闹声,让舱门外的脚步声,更几不可闻起来。 “沈殊白,我从不知你竟是如此残忍之人。”沉了声,李祁毓忽而道。 “李祁毓,任何人都可以跟我说良心,但是你……”转过身,沈殊白瞟了他一眼,“你没这个资格。” 顿时,周围的任何戏谑声、嘈杂声都好似消亡了下去,唯剩得这瞬的一触即发,誓要把这密封的空间撑裂。 “我从来说不过少衍,所以这刻,也没打算要说服你。”上前一步,目光于是黏的更紧,“殊白,换做十年前我大概真做的出把少衍锁起来不让他离开身边,而换做五年前为了不让他再被人告上一条徇私我也可以做到,但是现在…… 分节阅读_94 分节阅读_9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5 殊白,我也三十有一了。” 三十有一,三十而立么? 一怔,或许连花冷琛都没来及反应李祁毓会突如其来的在这刻道一段对白,而那番话里尚有的一些些未揣摩清以及还想听下去的继续,都在他背过身后的那一声叹息中消弭了干净。 花冷琛望了望他,忽而留意到他那一身被诠释的颇有些滑稽的以及明显不合身的外衣,显然,他并未在意过,或者说,他从未没来及在意。 而一旁的沈殊白则将唇渐牵出一个微妙的弧度,这一刻,花冷琛知道,从某些方面而言,他是已经妒忌了。 三个人的爱太拥挤,注定有一个人要先出局。一瞬间,他不知何倏地想起胥令辞曾在一个酸腐戏文中写过的一段,于是一种难以界定悲喜的心绪便没来由的从心底冒了出来,就像看戏入了戏,高台水袖挥尽,也依旧难忘怀那份分明浅白的执迷。 ……也或许,这便是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推门而至的时候,被人以麻绳束起手脚的苏少衍正一人蜷缩在角落中哉瞌睡,被蒙着眼,他自看不清眼前高大的男人微微发红的眼角。 这是间柴火房,位置紧靠着供着整艘船取暖的地龙,故而堪一推门,便闻得一股呛鼻的浓郁煤火的味道。 没有人说话,于是慢性的脚步声便在这静谧的空间中愈发听的分明。 “骗子!”许久,终于有人恶狠狠的啐了一口,然后上前一把上前将人揉进了怀里。 “阿……阿毓?”一把将堵住嘴的破布摔下,苏少衍皱了皱眉,声音有些嘶哑。 “小衍,弄成这幅模样,以为我就会心软了是吗?”走上前小心解开那蒙着眼的黑带,沈殊白手指按上他眼角的几处明目的穴位,虽如此,而调子仍旧的不近人情,“先适应一会儿再睁眼,现在已是入夜,除了送饭的厨子,想必没几个人会来这看你。” “嗯,你们终于来了。”点了头,双眼仍被捂紧在沈殊白的掌心里,不刻,一阵的暖意传来,总算舒服了些。只是手脚仍不得舒展,显然,李祁毓并没打算就要放开自己。倒是在听得一声幽亮细韧的声响后,门边便传来花冷琛一声重重的叹息,而后束缚手脚的麻绳也被解开,手腕同时被一双修长的手给握了住。 “会有点疼,但不这样,就没法去淤血。”也不看李祁毓,只是先顾自将那手腕用力揉了揉,花冷琛顿了声,“一会儿月行令辞他们就会下来,这几日,我们会乔装成随行人员混在这里,至于大徒弟和殊白,嗯……他们每日会轮着给你送饭。” “你们已将厨室之人给掉包了?”眉一皱,苏少衍话音旋即便凝了下去,“这可真是最快也最险的法子啊。” “看轻月行的厨艺,小衍你此举不智啊。” “倒不是,只是先前那厨子似对孜然、五香特别偏爱,我怕月行一个拿捏不好……” “那你就给我多吃几次!”有人恶狠狠的继续开口,终于记起将人一把抱上不远的四角木桌,可惜那桌面早积了层厚灰,想想又似生怕将这人呛到,于是只得用手胡乱抹了抹,这方弯下腰解过那脚踝处绑束已久的绳索。 “可以了殊白。”眼透过那修长的指缝,已能看清舱内昏黄的光,怎奈何那人到底不肯停下,倒是这番赌气,也愈发的让穴位有些隐隐的胀痛开来。 “舒服么,小衍?”调子没带多少的温度,而原本捂紧眼的手终于也不安分的滑至了唇边,“嘴唇真干,”话未尽,连日瘦下的削尖下颚已被抬高了交迫拥吻起来。 “嗯……” “咳。” “沈殊白!”脚踝被人用力一摔,下一拳眼见着就要揍下去。好在花冷琛眼疾手快一边接稳了苏少衍的后腰,一边就准备要截住他的胳膊。 “许是我太急了。”顿了顿,不想竟是李祁毓先忍住了动作,只可惜动作终究比语言慢了个拍子,于是那向着沈殊白的手僵硬顿在半空,让情境一时也变得不尴不尬起来。 “我……我没沐浴……”好容易得以喘过口气,苏少衍一双湖瞳望过来,里头似掺着半真不假的水汽,停了停,他忽似想起了什么对李祁毓道: “阿毓,这什么味道?” “味道?”众人一疑,皆下意识的嗅了嗅,“都是些煤渣的味道,不对,好像还有……”花冷琛目光看向李祁毓,视线又向下移了移:“是降真香么?但似乎……” “阿毓,那东西你不可再戴。” 一顿,但下刻即是应了。 “现在的沈昀……似乎有问题,”略作番思忖,苏少衍抿了抿唇继续,“第一次相见时,那么近的距离,我闻见的是他身上散着的和澄连一般的檀香味。但昨日那次他来看我,他虽未说话,但我觉得……嗯,那气味不对。” “人在视力被阻的情况下,其他几识便会尤为的敏感,小衍所说的,看来……”花冷琛望了望沈殊白,一瞬的有疑云浮过眼际。 “不过不论怎样,现而今我们已上了这艘船,唯有……” “以不变应万变。”一声沉吟,沈殊白接话道。 “不过主人,你刚说的那么近的距离是什么意思啊?”一声不轻的推门响,同时与之映入眼帘的,是莫非一副关切如旧但又刨根问底的脸。苏少衍且看着他,忽觉一时岁月也仿佛凝了,原本分明过去的那几年好像其实并不曾有过,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而他也还是身为懿轩王幕僚的那个苏少衍: “没什么,你别多想。” 话音落,谁料与之而来的,居然是异口同声的一句:“嗯?” _ 已无力再去纠结苏少衍同那沈昀之间曾有过的什么,李祁毓只是很想问他一句,究竟何以要替沈殊白抑或是花冷琛做至如此,甚至不惜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说,这人少年时代对自己讲的愿意意陪他下地狱的话尚还有效的话,那么以同样的方式对着别人,又是不是在间接的说,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早已不再似当年的无二? 可这些他并问不出,于是只有在偶尔没替步月行打下手的空闲时间里,独自一人登上甲板望一眼这片苍茫茫的海面。 这几日顺风顺水,连带着船速也一并快了起来。听花冷琛说此去胶夏国约有十日左右的行程,按此速度,后日应可抵达那胶夏国。 胶夏国的国郡在泷城,不过他们此番前去的,乃是胶夏国的第二大城郡,亦同时是胶夏国的第一大贸易港口——凉都。 凉都之所以被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因为这里终年寒冷,相反的,因为偏带海洋性气候的缘故,这里常年气候湿润,也因此适合多数香料的种植。而取凉之意,则是因为此处位于一处活火山口的山脚位置,为趋吉,故用以凉来命名。 不过,这些都不是这里被李祁毓记住的原因。在出发之前,司空赭暮曾呈上密报交代过凉都乃是沈昀之母贝琳公主出生之地,非但如此,公主生前的诸多亲信,亦聚集在凉都。而据现在搜集的各方资料看,此处极有可能是复辟上任胶夏政权的重要据点。 胶夏国自古便与中洲大陆遥隔着沧海,也因此,千百年来这里都几乎从未有过成为其他政权附属臣国的史料记载。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胶夏国内部政权就如所见的太平安稳。对此,沈昀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一方面,培植密教以铲除异己;另方面,更有与北烨政权数额巨大的贸易顺差以巩固自身的经济实力。作为同时身为外孙的李祁毓,甚至有时都不得不开始有些佩服起这位算不得对手的对手了。 可惜,一山不容二虎,这本就是物竞天择下无可规避的生存法则。再者,沈昀的对手,从来都是,也该是自己最为头疼的沈殊白。 不过,在这之中最容易被人忽略,也最让人觉得难以费解的却是——席君缪何以在已经被调查清其确为沈襄幕后暗棋的不久之后,又爆出同沈昀的这层莫名的关系。抑或者,宋淮这步棋,其实并未通过席君缪本人的授意? 他皱了皱眉,忽而产生种不愿深想下去的压迫感。而这现世终归太过盘根错节,与其说局如乱世,不如说乱世如局,这一瞬的王,下一瞬也非是没可能就成了弃子。只是,当他凝望着手心里的这片虚空,仍旧还是会有想要抵死紧握的东西,至于说皇权,亦不过是用以维护那分深埋心底的悸动。 入夜时海面起来大风,随船的人员,除了掌舵和掌帆的船工外,都早早躲进了船舱睡觉。将步月行下午做的败火雪梨汤又热了热,李祁毓盛起一碗打算端去给苏少衍喝,倒是底仓的空气终究闷热又不流通,他想了想,打算借此没人的机会,带苏少衍上甲板吹吹海风。 推门,没想到就望见沈殊白手上拎着个湿毛巾,竟是快了他一步。 “李公子下回还请赶早。”一边勾了个笑,一边又将苏少衍的发鬓细细擦了擦,沈殊白此刻不知从哪处寻了身干净的蓝色衣裳早早换上,而面上除了那张可恶的假人皮,竟已寻不出哪处不是原来那个沈殊白。 再看看自己……一身粗麻的旧衫,肩上还搭着块象征仆役身份的方巾,更有裤腿下早间不慎滴下的几点油渍,除了那双依旧漆黑的墨瞳,又哪里能辨出曾是君临天下的一方霸主啊?想到这,他简直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开始要唾弃自己了。而那感觉,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少年时的第一次遇见,明明已将眉梢眼角的神情涂画的足够理直气壮,可心底,仍旧扮演不来那出可不为人揭破的详装。 于是索性落步上前一把上前将人横腰抱过,不及多看怀里人眼底的惊诧,也不及理解沈殊白眉梢挑露的轻嘲,只是冷冷丢下句:“我们去甲板,来不来。” “李祁毓,你一定是疯了。”优雅的手指将还湿着的毛巾不那么优雅的摔在桌面上,沈殊白背身拿过一套自己先前带来的衣服:“你可不能指着小衍穿现在这身出去。” “沈大人,那苏某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勾唇,端起李祁毓先前带来的雪梨汤一口饮下,沈殊白且看着他,一瞬的情境仿佛同一年前交叠在了一处,而那人当时也是如此,一双眼粼粼弯着,眉角却藏着比日光更耀眼的飞扬: “还当是苏某负了哪个馆子里的绝色相公。” 一言,许已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长夜未央,广袤的海面上,只能听见风与浪的声音。 这一刻,天很远,而夜很长,身下的甲板像是交接水天的一块浮木。暂离了尘世的名利纷争,似要与逶迤的星河一起沉入这片无尽的浩瀚。 这样的情境,似再合适不过的许一场天荒地老。 不知是谁先发出的一声叹,于是众人的目光不由又转回到了中间坐着的苏少衍的身上,如此分明而尴尬的位置,他并没看任何 分节阅读_95 分节阅读_9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6 人,只是任海风将面颊吹的微凉。 如果一开始的目光不曾有失偏颇,那么现今对上,身披的那层时光是否就大可不必如此静默?他眯了眼,随后将一只握紧栏杆的手放在了腿上。 “后日就能到了罢。”他突然说。 “嗯。”沈殊白接过话。 “不会等太久的。”李祁毓则开口。 “阿毓,你不该跟来的,”许久,苏少衍突然转过头,而李祁毓看着他,穹苍模糊的星光跌落在他湖色的瞳仁里,一时也似沾染了大海的颜色: “我知你一直奇怪何以我要为师父做至如此,但是阿毓,我知道如果换作师父是我,也定会这样做的。” “因为在我们心里,所谓知交,就是将彼此放置在心里等同地位的人。就像我与师父的出身一样,都是并非情愿卷入到这个世局里来。” 有些话,似唯有在这样的夜里才能娓娓道出,并不多带其他私人情绪的,只是论事,只是讲实,抑或者,是因为此刻呼啸的海风,让说过的话,顷刻便散至无踪。 “小衍,乱世不言理想。”沈殊白牵起唇,下刻不知从哪里变出根青色的箫管抵上唇鸣出一个音,那并非是根考究的竹,甚至连吹奏出的细节亦欠缺表现力,但是,当下一刻那低鸣的音律自指孔泻出,与这海面呼啸的风浪之声互为盘桓时,所有人都觉得身上的全部血液像是燃了起来。 “沈殊白,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比我更加疯。” 蛟龙翻海,凌云驰纵,当所有的声音都交化为一个音,谁又还会记得,这不过是由一根再平常不过的箫管所引领所鸣奏? 一子落杀伐,一局赌天下。 逼仄的海天尽头,像崩裂而出的一声“杀”。 音律停,沈殊白手起一道弧将箫管抛入了海中,并不听见一声的沉响,却又像被钝锤重重敲在了心上。 “你只能握紧手中的剑,去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这一刻,苏少衍突然想起花冷琛在教他习武前的第一句话,可惜那时的他显然还意识不到,之后多少年,命运的车辙会因此改了奋武的方向。 一如这刻的他尚未意识到,再枭厉的风暴,也难抵过在此之后的逆世尘嚣。 _ 快抵达凉都这日海面上又起了大风,没挨过这最后的颠簸,在最后一层憋闷的隔舱连续呆了十日的苏少衍没忍住的在被人押着下船时,终于吐了一岸。 倒是因他这一吐,让本来五六个看管他的人,不刻便散了只剩李祁毓和沈殊白。 “师父他们已走了?”余光瞥了眼不远处陆续上岸的随行人员,苏少衍躬下身,低道。 “嗯,密教之事总归要人来查。令辞跟冷琛臭味相投,顺便的月行和莫非也跟去了。”李祁毓想上前一步扶住他,奈何周围人多口杂,只能摆出副冰冷的脸丢给他一块擦脸的方巾。 “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让那小子给老子快点!”不远处的看守头子没好脸色的喝了声。 “小衍,以后都让他说不了话了,你说好不好。”弯下腰详装替他胸前束手的麻绳再紧一紧,沈殊白勾了唇,飘过耳际的声音很轻。 “眼见着我的人这样被欺负,小衍,你真是残忍呢。” 话未毕,苏少衍只感身边的另一个气场好像骤然就低了。 出了那不大的宵港,被映眼帘的凉都城似乎一下子就阔了起来。就仿佛原本闭合的折扇倏地被展开,人站在最底的轴心,目光却不知该多流连这扇面哪一处的风景。 晴辉镀万里,俯仰之间,肺腑都似能灌入这凉都城拂暖醉人的香气。 市集人流攒动,街道边林立着各色的商铺、客栈、茶楼,放眼望去,一片的繁华景象。脚程未歇,不刻一位生了半脸雀斑的中年人匆匆来至,又同那先前的看守说了几句,苏少衍便被蒙了眼塞进顶蓝灰的二人轿。 近年来,胶夏国内部其实一直都乱的很,朝廷疏于松管,更导致人口贩卖在此屡禁不绝。再加上苏少衍那一张本就生的好看的脸,街道上往来的人看他一眼,皆以为又是哪家不听话的男宠要被送人。 当然,对于这话在他身后站着的李祁毓和沈殊白自然是不清楚的,不若然,恐他们此刻也就不至于站的这般安分守己了。 一路的脚程极快,苏少衍略略活动了番麻绳下沈殊白扣的并不严实的手,想着这一前一后两个不言语的轿夫如此轻车熟路,当本就是哪家府宅自己的差役罢。只不过,据自己了解,沈昀近几年并似未曾离开过大燮,难道说,是沈昀在此的亲信?他皱了皱眉,暗自思忖开。 似已习惯了双眼被蒙,于是接连着其他感觉都比以往要灵敏的多。在轿子好似经过了个石拱桥时,因为重心的缘故,刚要准备打会儿盹的苏少衍一个前仰,又醒了过来。 “老三,你说的这河真叫衍川?” 衍川?苏少衍心下顿时一个激灵。 “不是据说在燕次那边的河才叫什么什么川的,你看这河这么窄的,也能叫川吗?不过,啧,凉都就是凉都,连水都这么清嘿。来来,让爷洗个脸!” “老二,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虽然说,这河确实长的没什么看头,不过……”他顿了下,“这是听说当年的胶夏国王一心思慕燕次国的王女,自打从燕次回来,就成日茶饭不思,后来路过这河,觉得这细细的感觉很像王女的眉毛,才给赐了这名字。” “自古多情空余恨啊!” 那人的声音很大,一并路过石桥走在人群后的李祁毓又怎可能听不出?自第一声衍川起,他已是心中一怔,至于说后面的…… 王女么?难道是母后她?……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是没曾听人形容过鸢尾,从听多了人说燕次第一美人,到后来那句冠绝风华颜倾天下,以致到最后他都搞不清究竟自己后来的难对女人产生兴趣,会不会是因为自己那个万人迷的老妈。 只是,这一刻当他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燕次王女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那个刻定在自己心中的鸢尾形象似乎也跟着模糊了起来,他想起小时候花冷琛第一次见他时的神情,那种分外让他厌恶的,仿佛在从自己身上努力拼凑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眼神,又分明压抑着憧憬和希翼,他并不喜欢这样,即使他很清楚,彼年当他的父亲熙宁帝的御辇路过掬月宫时偶尔停驻的片刻,鸢尾的眼神也从未离开过活页窗前的梨木方桌,在那上面,不过是一副裱的工整,却空无一字的画轴。 许是因心门上了锁,尽管打不开也进不去,但他知道,母妃的心里定是住了个人的。——那是少年时代的他,最不愿想也不愿面对的禁忌,因为这一道的落锁,总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其实无非是个再肤浅不过的意外。 “咳,少年人!你可别惦记着那王女鸢尾,这衍川说的可都是她上一辈的事咯。”人群中忽入一个年迈苍哑的声音,那声音随着他唇中的旱烟悠悠吞吐,也似一缕弥散的前尘: “想当年的燕次王女如诩容貌真真可谓一个风华绝代,不单惹的自己的亲兄长和护国大将军大打出手,后来更被自己的亲兄长景平君强娶过门……” ……原来,不是。 ……原来,又是。 声音渐远了去,而心绪却愈发的清晰起来。原来即使那些故事已经老成了灰,故事中的主角们,那些和自己有着最亲血缘的人,也照旧以鲜丽的形象,在人们心中传奇了整一个的时代。 这一瞬,他心中突然产生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蠢蠢欲动,或者说,他此刻忽而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故事,将会被后世人书成怎样的历史。 只是,到那时,怕早已是百年之后,河山归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凉都仿北烨旧时的古都临安所制,共有四座门楼和两个水门,城区分为东西两区,出朱雀门一路向北,过一蟠龙天井,右转便见一条青石铺就的细长林荫道,而在林荫道的尽头,就是此番行程的终点——陈宣阁。 从外观上看,如胶夏国的其他建筑一般,白墙青瓦的陈宣阁乃是承袭了三百年前的北烨太平时期的「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意境」的建筑意境。也似刻意要应景了那句陈宣,入门庭,便见得轩窗后花影移墙,风廊之后,更隐约传来清凌水响,像是一笔无心而落的清嘉。 “总算到了。”人群中有人长长舒了口气。于是跟着一声停轿,此时已跟在轿子后走了约有大半个时辰的李沈二人总算歇了下来。 掀了轿帘,不刻便闻得一股清淡绵远的香气,像被种了一庭花树,但又一时难以形容,苏少衍皱了皱眉,旋即被捂着嘴的胶带便被位半脸雀斑的中年男人给撕了下。 “苏公子,这边走。”男人比了个请的手势,一时的恭敬反倒让人眉角一抽。倒是苏少衍也并不表现出客气,只是冷冷开口:“眼睛。” “这……好吧。”想了想,男人终究还是上前解了那长久束缚光明的布带,轻吁了口气,待苏少衍略略适应了这光线,目光才于不远处站着的二人碰了碰。 但一刻,便又很快收回。 “公子暂先在这住下,待明日大人回返,自会解释一切。”男人仍旧一脸恭敬,“麓园在陈宣阁的南面,冬暖夏凉,大人说最适合公子不过。” “嗯。”容色并不多流露出惊疑,苏少衍抿了抿唇,而思绪却在同刻转了开,照理说,在来此之前,自己对胶夏国的理解还仅停留在地图形态,以及自司空赭暮回报而来的消息这一层,那就更不用多说,自己几何时起同胶夏国人论交过?在北烨时不可能,在大燮时,那就更没这个道理。 除了彼年就已开始惯了深入浅出的沈昀,在他的记忆中,似再寻不得第二个和胶夏国有关的人了。如此推论,难道说是沈昀?但这并不可能,且不论值时在船舱中他闻见的有着不同气味的那个人极有可能不是沈昀,就算是,他当是和自己一同前来的不是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纠结开,待他步子停下来时,不远的夕阳已然落在了眼前麓园的檐顶。 “这水声是?” “大人曾在西南角凿冷泉,贯通全园水脉,说是有此一眼,绝处逢生。” 绝处逢生?心里跟着重复了句,而面上则是不露出任何,苏少衍淡淡望了眼房内的清雅布置,道:“你们大人既有心待我为客,那少衍此番前来,必定却之不恭,只不过……”目光旋即又向自己腕间的索绳移了移,“少衍一身风尘,还请劳烦管家备一桶热水。” 不过是想要解了这腕间索绳,然则一番不卑不亢的话又滴水不漏的暗示了许多,听罢那男人微一勾唇,表情似甚为满意: “公子此番前来,陈潜以为,您必定不会令大人失望的。” “是么。”苏少衍眉眼弯了弯,而就在陈潜以为着苏少衍还 分节阅读_96 分节阅读_9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7 会继续下去的时候,他却偏过头,什么也不说了。 _ 这一夜对于苏、李、沈三人而言,都是分外漫长的一夜,然而,他们此时不知道的是,这也将是他们这一行中,最后安宁的一夜。 过了子时,天顶的星光便愈发黯淡起来,跟平生最为厌恶的沈殊白同处一室,李祁毓的心情那叫一个真心怎么都好不起来。偏偏的,这个明明几乎和他同时伪装成庖厨的人,才不出两日,竟就已经和初先的那帮同舱,混成个十成十的熟络。 这个小白脸!油嘴滑舌的家伙!暗地里,李祁毓已不知将沈殊白的亲戚们问候了多少遍,在今日最后一遍的问候完之后,他轻吁了口气,这方偷偷溜出了这间狭小的竟然置着六人挤的大通铺的房间。 三月末的凉都,似在空气中浮动着一抹莫名又熟悉的感伤。复式的曲廊中,半垂的绢纱灯盏随风曳成了一幕流离之景,隔着萧木扶疏,面前愈发清绵的气味,似一下子牵动了心弦上绷的最紧的那一根。 太远的记忆,远到连自己有时想起都会怀疑,怀疑那些画面,是否仅是任由那份纷繁思绪凭空杜撰?思及此,跟着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 “阿毓,你到底是来了。” 一声轻叹,石亭里的挺拔背影仿似待月迎风,一瞬间,记忆只似跳脱出了遥不可及的边框,让眼见的真实成了宿醉过后的南柯一场。 跟着目光便交碰了上,但一瞬,又有想要闭紧的欲望。只是,即使闭上了,眼也似分明能看清那旧时光披在人身上,似正落着纷扬而又静默的雨。 以为伪装的已经足够好,谁料到…… “秋昙是不屑一开期艾的花,还记得吗?”锦衣男子走上前,原先隐在阴影下的脸便一寸寸清晰起来,而记忆仍旧的远和空,李祁毓怔了半瞬,下刻脸庞便被人细细摩挲上了: “眼睛真像她。”男人发出一声啧叹,“也难怪连当年皇兄都会迷失在里面。”话音落,旋即面上的假人皮便被扯了开来。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不爱说话,每每皇兄办家宴,你都是最早离开的那个。”男子的声音很低,但贴入耳际的声音却如同带着往复的回旋,“孤第一次看见你,你知道是什么时候么?” “并不是之后的琼林宴……”话音略顿了顿,“当时你才满百天,司礼的命妇把你从垂帘后抱出来,彼时皇兄已对你母妃动心,可惜……不过到底燕次第一美人的名号,当时京城哪家的公子不曾垂青,哪怕她早已是皇兄的女人。” “阿毓,你是孤见过最漂亮的孩子……不过,那时你就是不肯同皇兄笑一笑。皇兄面上无颜,于是孤只好上前将你接过。” “谁料当时你被孤一抱,登时就张嘴笑了。” 发红的耳根子在顷刻被剥落了假人皮的瞬间无所遁形,李祁毓抿了抿唇,却见男子抬袖一挥,淡声道,“一同跟孤去看看吧。” _ 夜里的麓园,能听清冷泉流经的迭迭水响。 或许因为这连日的劳顿,沐浴后换过一身干净衣裳的苏少衍合衣躺在软床上,没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梦并不长,但是熟悉的片断一个接着一个,先是苏府的家中,少年的苏淮远左手拉着自己,右手握一管逆着笔洗转动的狼毫;后是倾城日光下,建筑在恢弘姬山之巅的连绵白鹭宫,他和李祁毓并肩站在高六层的天守阁上,俯望着那条名叫北川的护城河;再接着,画面陡然一暗,风雪的尽头,天地被尽数逼仄进了一段银色的弧,自此,生而无涯,被定格在了这鲜血喷涌的一刹那。 一步浮屠。 他皱了皱眉,觉得似有什么冲淡了围绕他鼻息已久的血腥味。而燃自寂灭的画面仍旧继续,随着一声爆起的惊雷,他的身体似也如梦境一起开始下坠,他紧着手心,额间也开始渗出冷汗来,那个时候,他大抵只知道往前,也唯有往前,才能辟出一条路来。 夜雨如骤。 他决心下平生最大的一赌。 手里的牌不够,能出的牌还不稳,但是没有办法,他开始极力周旋在那颜色伪善的人之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说客。也或是因此,那个人变得对他有所猜忌起来,想一想,或从那个人和自己见面的第一眼起,大概就已清楚,这人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直到……直到那个和自己生的一样的人的出现……陆容止。一开始,也不是不恨的,后来,索性将一切都豁出去,连偷盗兵符这样的事都能做出来,就更何况腿上中箭不及时医治?当信任都已经变得不再单纯,那再多的真心,是不是也都成了罔论? 他并不得而知,于是他只能选择最极端的方式加以报复和试探,是的,他苏少衍,从来就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对别人,更对自己。 “情况好像并不那么好呢。”有人的声音打破了房内长久的寂静,锦衣男子上前一步,在床缘坐下,修长的手不刻又落上了那皱紧的眉头: “其实还是有地方像孤的,不是吗?”手沿着月色下泛出细腻光泽的肌肤一路下滑,“这里,跟孤一模一样。” “别,不许碰他!”哪怕……哪怕面前这个人是他有着最亲血缘的人,但是……不行,不可以! “嘘——”男子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孤打听过,这孩子睡眠很不好,若不是孤一开始已在他的参汤里加了千徊草,怕他此刻就要醒了呢。” 明明已过了五十的年纪,但男子颦笑间的模样都似还同自己记忆中一般,也不知是否因少年时代对这人太过崇拜的缘故,李祁毓迈步上前,袖下的拳头却终始落不下去。 指尖在那水色唇上触了触,很快又绕回了那疏淡的眉梢,“陈潜同我说这孩子有我少年时的那分果敢睿气……想来,到底是皇兄会教人。”他勾了勾唇角,视线终于落回到一路紧盯着他的李祁毓脸上: “在想什么?还是好奇,好奇当年的静王如何会死而复生?抑或者是,当年你亲眼所见的那个死人,根本就不是你的最敬爱的七皇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路追文至此的翎、豆丁和院子三位妹子~!!ps:那啥其他追文的妹子多少也冒个泡泡嘛,文文都快完结咯。。t t ☆、第128章 “原来,这一切都是您故意安排的好么,我的好父亲?”一声笑,原本合衣趟在软榻上的苏少衍忽地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天边渐泛起了一线的鱼肚白。 不觉一日辰光已过。 “小衍你在北烨和大燮的那些事,为父可都打听的一清二楚。”双眼含了笑,李承泫托腮望过他,声音里带着种特殊的磁性:“都说是脸蛋和头脑一样值钱。” 甫开场,谁人料得竟会是这样的对白。 苏少衍盘腿坐起来,一张不大的脸故意隐在墨黑的发丝下,“那么,沈昀呢?何以要同他合作,即使您真的想我来,也未必要采用如此极端的办法。” 片刻,或者更快,便将思绪理清,而话语亦不乏先前的镇定,李承泫看着他,笑意似是更深了些,只一顿,又伸手将苏少衍的下颚抬起对上自己的眼: “小衍,你信不信都好,孤确实是爱过你的母亲的,即便,她也如你现在的眼神这般,总能让人无异义的读出不信任。”将唇勾了勾,李承泫调子淡淡的继续,“但在这之前,我还是会娶别人——” “胶夏国上一任王的九女,沈昀之母的亲生胞妹。所以……”他松开手,表情像是似笑非笑,“你现在都明白了吗?” “就如同阿毓必定会和那崔氏之子大婚一样,这道题,原本就容不得我们选。”他轻吁了口气,目光向着李祁毓的方向掠了掠: “都不过是棋子而已,这个天下,本就从没有真正属于过任何人。” 一声叹息,于是时光也似一瞬变得冗长。 苏少衍望了眼落地屏风后站着的李祁毓,又将目光移回来:“所以,您是打算要帮助他东山再起么?” “还不愿改口喊孤一声父亲么?”修长的手指再次抬起那隐在披散长发下的脸,而此番到底是用了力,“就如同你那固执的母亲,明明心已经靠过来,眼却不愿望上一望。” “父亲。”似终于想通了,苏少衍一弯眉眼,而启口间,似又将那情推的分明。 “难怪从小就没人怀疑过我不是苏榭元的亲儿子,因为我长的,确实也不似除母亲之外的第二个人。” “楼儿跟了我,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只是轻叹了口气,李承泫并不作回应苏少衍的这一句,话锋一转,且道:“如今胶夏国内权不稳,纵无我扶他沈昀上位,以他之能耐,也是早晚的事。再者说,这一道顺水推舟,孤以为,他真的不亏。” 话音落,忽听李祁毓啊的一声,身子顿时向后栽了去—— “阿毓!”想要下床,谁料却被李承泫横臂拦过,“小衍,孤知道,如果他是你的底牌,那么……” “来人,将李公子请进潇湘馆!”他挥了挥袖,顿时窗框下几条暗影倏忽闪过,瞠目间,几名高大壮实的黑衣男子已然冲进屋内,迅速将地上一脸痛苦的人按过双手。 “放开他,父亲!”苏少衍大吼了声,奈何纠结着是否就要对李承泫一记手刀时,眼前一袭蓝衣晃过,待看清来人,谁人知会是再熟悉不过的——沈殊白。 手臂被人大力拦在半空,苏少衍且看着看,一时间不知何竟也在心底滑过一丝畏惧。极少见这样的沈殊白,脸已分明端的亲近,而眼里却分明流露出疏离。 “沈昀这一计调虎离山,还真是走的准,下的妙啊。”一声叹,便又放下苏少衍的手,将眼对上李承泫的:“或者殊白该恭维王爷一句,知人善任呢?” 言罢自怀中掏出个蜡丸大小的圆球,苏少衍顺手接过,再展开,上面白纸黑字赫然写的是: 太沧历成公十一年,三月十五,成公复因病驾崩于太冶宫,以公子昀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公子昀继大燮主公之位?这……” “这就是小衍你开始所说的,认为存在着两个沈昀的缘故。”沈殊白扬了扬眉,话语却一分分冷下去:“他们只是要借你把我调开,小衍,敢情我这一路伪装,都自作多情给自己看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少衍顿了下,继续:“就算如此,殊白你离开垣翰郡时,也不可能……” “不可能不作部署是吗?”沈殊白上前一步,目光忽而从他脸上移至他身边李承泫的双眼里,半瞬的凝滞,他的唇也一并勾了起来: “所以传位诏书是假,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真的遗诏。” “不过,作为这么多年头一个有能耐摆我一道的人,公子昀的实力,以及……”略停了停,他的目光似忽而飘的更远了些: “殊白少时游历 分节阅读_97 分节阅读_9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8 中洲,九岁时访名迹匡庐偶遇一棋者,曾有幸与他对弈一局。当日虽吞败,但殊白心中并非伤怀,而是庆幸终于觅得一对手。之后苦寻棋者不得,直到五年之后,殊白才知,原来那日那人竟会是十三岁便破珍珑棋局的北烨七静王。” “原来你就是当日那个蓝衣少年。”略作颔首,李承泫双眼眯了起来,“再怎么信沈昀,他也终究是个外人,孤费劲心力将小衍寻回身边,可不能再如当年一般,先让你三子。” “殊白,这一局,你以为呢?” _ 都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冷笑了声,苏少衍再无心理会他们交谈的内容,一颗心早飞到了李祁毓的身上,就先前情况看来,李祁毓情况事发突然,但……他心念转了转: 想起了那罐初先一起同他在研香阁买的降真香,可是,不是早已经叮嘱了说不可再佩戴,既是此,除非……他面上一冷,难道说引发情况的原因其实是出自自己这里? “如此说来,当年王爷其实早是有所预谋的了?”话锋一转,沈殊白的话将他的思绪募地扯了回。 “人要说话底气足,总得拿出些让人瞧得起的实力。不若然,凭什么沈昀会要听孤的,一个姨丈的身份,连放在寻常家里都未必靠得住不是吗?” “野史中都说当年的静王是才貌无双之人,如今看来……”话顺着李承泫的往下说,沈殊白看了眼怔怔出神的苏少衍,又继续: “当年熙宁帝,对您真是相当倚重啊。” “王族大婚才可拥有自己的封地,皇兄再倚重,也不可能容着孤在他眼皮底子下胡来,更何况……”他抬睫看了看窗外,此时日头已有些盛了,光线透过糊着白纸的活页窗透进来,似将那鬓发也染上了一层银光。 “那时孤谋反是真,他要杀孤是真,唯一不真的,是他最后竟又找了人将孤打晕了偷运出了天牢。他舍不得孤死,但也不愿再见孤……” 停了停,到嘴边的那话终究还是咽了,于是续下的声音也变得的轻起来:“从前以为这样困着就是一辈子,可谁知,终究还是等不过这辈子。” 言罢眯了眼,似分不清究竟是那幻梦太诚恳,抑或是回忆太认真。 “也难怪当年在您诈死之后,会传出户部侍郎亏空国库被处决一事,看来……熙宁帝是连后路都早为王爷您准备好了。” “一个人能给你一切,自然也能夺回这一切。”目光自活页窗移回到了苏少衍的脸上,李承泫轻拍了拍他的肩:“孤知有些事非是你想要,但除此,孤也给不了你其他任何。” 亏空了数十载的光阴,似将所有的温情弥补于这一瞬。 苏少衍抬睫看他,目光隐约又模糊的,如同交叠了记忆里的影像,闻见了那舒云袖间逸出的清远之气。 “您是要那个王座么,父亲?”话语停了半刻,而笃定的目光并未移开过,“少时我帮阿毓打下江山,就没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想会亲手将它夺回来,非是我不能取,而是,比起我,阿毓要合适的多,父亲你不信么?” “信,可孤更信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日期设定错误,真心是抱歉啊,呜呜~~~~ ☆、第129章 人生有时候的进步,或许就在于需要先后退一步。 在答应了李承泫的要求之后,苏少衍终于被应允可以前往潇湘馆看望李祁毓,自三日前李祁毓突发病症之后,李承泫几乎已将他关在麓园了整整三天。期间除了李承泫自己每日将饭菜送来外,就再不允许别人试探。 一时间,他忽而觉得,原来比起当年的那次软禁,原来李祁毓竟还是大度的多的。而李承泫,或许只是要他想明白弄清楚,在此时此刻,究竟谁才是主导这场游戏的人。 听人说,那个被人撕了假人皮的“小崔”被主子关在了西厢最偏僻的一间,至于原因,则并没有几个人清楚。 苏少衍手里端着碗吩咐下厨做的银耳羹,在迈入门槛的那一瞬,不知何忽的想起几日前大家尚在隔舱的那一幕,原来这就是那种名叫偷偷摸摸,但又夹杂着兴奋和酸楚的感觉吗? 门栓并没有对内栓上,在将外门的锁撤了后,苏少衍径自走了进去。 “谁——”一声低沉的声音,像是成年的豹子,被人激怒后却被拔去了犬齿的无力。 “是我。”将手里的东西轻声搁置于案头,苏少衍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滚——”那人的声音仍旧是低,却再未料到会是这样一句,苏少衍心紧了下,目光跟着转上他双眼缠着的黑色布带,一瞬间,他似乎能有些理解何以当初在船舱上,那人的反应会如此的粗暴和恶劣。 “阿毓,相信我,那东西你接触的那时间尚短,一定可以的。”苏少衍心叹了口气,神色却故作镇定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心跳还很有力,不细辩,又如何能断出其中带着的几许微微气浮?奈何那人一心想要耍开自己的手,情急之下,苏少衍眉一敛,只好倾身上前封住他的嘴唇。 “真凉。”口吻带着几许心疼和戏谑,另只手则趁着这人惊诧的片刻,果决将之一并反剪过,“阿毓,信不信,我早想这么做了……” 声音一轻,后面且捧起他的脸细细吻过,“就像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的,我觉得我才该是上面一个……” 舌尖在那直挺的鼻梁轻微停了停,而手又很快绕到那人束眼的布带后,只是一顿,李祁毓便似察觉出了什么,猛地向后仰过—— 果然,症结就是在这里么?苏少衍心中一痛,话语则详作镇定,“阿毓,你是不想看我么?今天我穿了那件你特意从宫里给我带出来的湖绿缎衫,领口上缀着青翡的那件。” 犹疑了一下,但身子又很快向后靠了去,而头也一并撇过,似教人刻意看清那绷紧的唇部线条。 “少衍,你走罢。”眉皱着,面上亦是再分明不过的推诿。而此刻,苏少衍也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身子也且靠近一些,将他一只手拉过贴紧自己的腰身,温声道: “阿毓,真的不要么?”话未停,手且带着这人的向着自己□□最敏感的位置而去,“但我想要,阿毓,嗯……” “苏少衍!够了!”手似被什么给狠狠烫了,于是肩膀也跟着猛地向后一缩。 “嗯……”温热的气息仍旧在靠近,不似苏少衍,又分明是苏少衍的声音早已将他狠狠包裹,接下来沦陷的便是脖颈上的喉结,技巧生疏却不乏天分的一路吮咬,似就要逼至那最令人崩溃的临界点: “够了!少衍!够了……” 话语一钝,许因终究寻不见可趁手遮挡之物而放弃,于是索性用力撇过头,似如此便可不让人望见那已如同一只受伤凶兽的脸:“知道么,我已经看不见了!” “我……”话未尽,嘴唇便被人狠狠堵住了,如此肆虐的,如同面前之人,不过是同个时空存在着的另一个苏少衍。 “……我知道。”不知需要花多少的勇气才能道出这一句的事实,如同双手奉上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骄傲,让人可以恣意看清那一丝的不堪。 “我说过会陪你的,我十四岁就说过的。”不是搪塞,只是在最临危的时刻头脑中跳脱出的,仅仅是最开始的承诺。甚至无关情,不过因少时一句,我答应。 “让我看一眼好吗?”将头枕在他的肩窝里,苏少衍抱住他的肩,声音很轻:“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就像那个时候……我也没有事的不是吗?” 若将所有的天命都求乞于时运,那是不是只要配合的足够诚心,就可换得一句死生不离?这一刻,他们都不得而知,然天地荒芜,心内滋养出再多的温情,都仿佛寻不着去处。 光阴很静,岁月也如同在冷泉的水淌中跌宕而过,庭院外,偶然掠过的一阵鸟鸣,都似是为这片刻的静默添上的一笔话外音。 “少衍,说看看吧,你都答应皇叔什么了?”许久,李祁毓终于开口。 而许久,苏少衍也只是盯着那双漆黑的眼许久,没有光跃动的瞳仁,像整个世界都因此颠倒失衡,也因此失去了原本绚华的色彩。 “你放心——”淡淡的音调拖曳的很长,可话语到底都未提关于交谈的内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苏少衍起身,端过案头早已被搁置的有些凉的银耳羹搅了搅: “都交给我好了。” _ “处理完旧爱的事,现在是不是也该花点心思在我这位新欢上了?”不胜的日头下,沈殊白着一身露出雪白翻领的绛红袍立在小院偏门,待苏少衍走近了,方才闻见他身上刚沐浴过后的淡淡皂角清香。 “殊——” “我在想,现在我是否也该改口称静王也为父亲了。”不待他说完,面上且是浮了个不正经的笑,而沈殊白,也似依旧是原来那个沈殊白,“没有道理把生意做成这样,失了江山还失美人,小衍你说是不是?” “殊白你跟父亲……”一怔,像是片刻想明白了很多事。譬如说,沈殊白现而今近乎熟稔的称呼,以及沈殊白何以那日会出现的恰好的解释。 “小衍你想的没错,静王爷和我,现而今……的确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复而又挑了个笑,沈殊白上前一步拥住他的肩: “小衍,这次可是我沈殊白平生下的最大的一个赌,”话语停了停,动作且温柔的拂过苏少衍落在苏少衍面颊边的发,“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那时候在北烨,我们一同去游湖时……” “嗯?” 好看的眼对上自己的,而目光不偏不倚,“我就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但不会等到你后悔。” “所以……”眉宇一跳,总觉似哪里不对劲了,于是忙将前后的话,前后的情在心内千回了百转,苏少衍湖瞳一亮,声音同刻低了下去:“殊白,你是不是答应父亲什么了?” “小衍你这么聪明,不如由你来猜?”温热的气息在耳边顾自迷迭,而眼仍旧弯起,“我知静王现在不让任何人给西厢的那人送药,但如果我答应你保全他性命甚至眼睛……” 声音渐低了去,而语调却蛊惑的如同一个满溢诱惑的陷阱,“不过我沈殊白向来不做赔本生意,小衍,回到我身边,我定会待你如三年之前。” 三年之前么?苏少衍微阖眼,心弦却像顿时被谁用力拨了下,来不及听清那回响的声音,身体已然被桎梏在了一个不容人抗拒的胸膛里。 “小衍相信我,有你在,我就能赢。” 又何必将一场的交易说的如此冠冕呢?苏少衍一紧眉,忽而有种说不出话来的窒息感。也或许,原本任何事,甚至包括自己对于这人而言都是一样,一样的只讲利益,不讲人情。 “是他间接害死了你姨母,殊白。”停了许久,苏少衍终于开口。 <br 分节阅读_98 分节阅读_99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99 “所以这份仇,我一分一毫都会要讨回来的,小衍。”眼眯着,温存的表情下,一现的却是嗜血的光,苏少衍退后半步,嘴唇却被人即时擒住。 “方才你如何勾引西厢的那人,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呢。”他并不望四处,目光仅是盯着苏少衍,“所以这第一副药,今夜……你得自己想办法讨——” “殊……” “小衍,记得我对你的耐心,从来都是破例的。” 话语随着天边的曙色一齐落下,熔金的余晖中,但见那人唇角一勾,旋即只是不留情面的拂袖。下个错神里,苏少衍曾以为自己看见或者说看清了这人眼里不曾反光的那面,但很快,又作了波光粼粼。 很多年后,苏少衍回忆起这个场景,总会不禁觉得,或者那时自己早清楚这人对自己喑哑的爱以及说不出口的恨,正如同那时的自己一样: 不单为着这情落不到实处,更为对着彼此,不只是药,更加是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天暗了下来,夜幕有如被罩下了一张巨大的黑氅。 苍野里,月华被蹄声踏碎了一地,尤有的一点亮,仅是车厢中左右晃动的零星火光。 【h】 “我不会放手的。”转头舐上他发红的耳廓,不刻,水色的嘴唇又被自己迫上了交吻。 说到底,是趁人之危也好,是自欺欺人也罢,又有什么要紧呢?于自己而言,又难道不是想要留这个人在身边,如此一世纠缠么? 哪怕……只有恨。 哪怕……只剩恨。 但……也够了。 _ 次日苏少衍醒的很早,或者说,昨夜被马车颠簸了一路,他其实就一直没怎么睡着。而这些,一直清醒的沈殊白自然更是知道的,只是有些话终究说不得,于是索性就这么梗在喉头,僵持着任谁也不愿先开那一句口。 后半夜二人回至陈宣阁,沈殊白在浴室里又他要了一回,早已清醒过来的苏少衍则一直睁着双湖色瞳望向房梁顶,到最后,甚至连沈殊白都要不忍心起来。 “小衍……”他叫着他的名字,将他抱在怀里,“我不会放手的,”落在耳边的话很轻,像对他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待一线天光刺破了穹宇,苏少衍似醒非醒的时感觉有一个熟悉的体温贴上了他的面颊。 “殊白,你昨夜当真过火了。”男人的声音听来隐含的微愠。 “父亲,您不是也答应了我同小衍一起的不是么?”眉角扬起个弧度,身边人言罢顺手递上块拧干的方巾。 “可孤并不是卖儿子。”李承泫冷睨了他一眼,“而且孤就小衍这一个儿子。” “父亲,如果十几年的钟情不能说明什么,那殊白很愿意用一辈子的光阴来证明自己的许诺。” 一声冷哼,却不得不佩服这小子口才倒真是不坏。 “他还没醒……”顿了顿,李承泫道。 “但小衍他也有必要参与和知道的不是吗?”面上勾了个笑,沈殊白就着那床头边坐下,“已经白听了很久呢,夫人——” 在那额头烙下个吻,目光则是笃定的向李承泫望了望。 “要么我跟父亲先出去,你先吃点东西?” “就在这说罢。”皱眉,冷淡的语调实不难听出此刻的苏少衍并不愿多和他说话,好在沈殊白权当没瞧见了,且一顿,不料下刻竟又戏谑开口: “听话,不然是想我当着父亲的面强吻你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关键词被砍掉,亲爱的们请脑补~~~= = ps:直接砍关键词还不行啊,我整个砍掉看能解锁不? ☆、第131章 在苏少衍被沈殊白半“胁迫”着吃了一碗稠粥半碗蛋羹以及二三小菜后,李承泫又换了身华光紫的袍子进了来。 “父亲穿这料子果然显得更精神了,”话对这李承泫,眼倒是没离开过苏少衍,顿了下,沈殊白又转身从珠帘后拿过身一色云青的缎衫。 “比起湖绿,我倒向来觉得我家小衍更适合天青。父亲您说呢?” “小衍肤色似双儿,自然穿什么都衬的。” “双儿?”眉忽地一敛,像心湖被谁一击即中的投下了枚石子。 “当年的楼双双在京城男子心中的地位,怕也未必就落得宫里的那个罢。”神思有些追忆的味道,而调子却总似故作出稀松平常,“容色虽算不得一等一,但是她那一手古月琴……” “听说是客长卿的关门弟子。”沈殊白看了苏少衍一眼,继续道:“其实看着小衍,也能猜出个大概……” “实际上,双儿正是当年的兵部尚书翟墨之女……” “支持前燕王叛乱的那个翟家?” “孝帝元佑二十六年的七王之乱,一直都是压在父皇心头的一块大石……”唇角且牵了牵,而目光内犹留有几分不难费解的自嘲:“只是他怕是至死也没料到,时隔二十年,又会再上演一场骨肉相争。” “那么您可曾后悔么?”苏少衍忽而开口道。 “这个问题,阿毓也曾经问过我——”与话题一起扯远的,是自始便一直笃定的神思,“孤记得那时的回答,孤说‘人这一辈子,总该疯狂一次的,成王败寇,拼实力赌运气,结果不过是个看法罢了,孤不后悔。’” “那么现在呢?”苏少衍又问。 “答案都已经显而易见了不是吗?”说话的是沈殊白,“从前静王谋反为的是熙宁帝,而现在……”他的目光落在苏少衍的脸上。 “装傻也是有个限度的,小衍你说呢。” 话一旦真过了头,到最后就是连自己都没法相信。苏少衍轻呵声,到底接过他手中一直拿着的云青缎衫扯出了个笑,“胶夏国距大燮终究路途遥远,若不做两手准备,少衍以为……”略作番沉吟,方且继续:“古来起事,从来脱不了两样东西。一样是钱,还一样,便是权。” “所以这其中一条,也正是沈昀忌惮父亲的原因。”沈殊白道。 “不过终归是坐吃山空,”李承泫勾起唇,“更何况,是染上了那么多人血的银子。” “用区区一介户部侍郎换一位王爷的命,沈某以为,值得。”紧靠着苏少衍坐下,沈殊白挑眉又道:“再者说,当年那户部侍郎恐怕也未必有父亲所想的干净罢。” “这条船上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并不作正面回应,李承泫目光示意苏少衍继续。 “据我们先前调查,胶夏国与北烨之前一直存在着某些见不得光的……”作了番思忖,苏少衍似是终究没寻出个合适的措辞,于是只好含糊开口:“不过既然那交易能让沈昀获得为数不小的利润,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条,就当是先断其后备财路。” “还不够。”一声沉吟,沈殊白早已目光移向了李承泫:“既然要赌,那我们不如一次赌一场大的,父亲以为呢?” “说下去。” “小衍这么聪明,不知对伪造圣旨和兵符如何看呢。” “自是死罪。”瞳间分明一现光亮闪过,苏少衍却是拿捏不好此刻与对方相撞的目光,且顿上一顿,道:“不过不论如何,待成公丧期一过,沈昀握有遗诏登基便是名正言顺之事,到那时,他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断你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呵。”一声重复,言辞语气都似并不放在心上,话锋只一转,又道:“但是小衍,不论如何,我也定会护你周全的,你忘了吗?” 枉论时机说出肉麻的话,向来非是他沈殊白的行事风格,苏少衍心中一滞,左手同时随他握起一并抚向了那曾为自己受伤的背脊,于是指尖顺理成章的一烫,也同时顺理成章的再次燃醒了寂灭里那分亏欠于心头的偏颇。 “大燮第一公子,除了多情,更……多金。” “哦?沈大人果然是想说自己打哑谜的功夫一等一吗?”曲折的话,表达的无非是一个直白的意思,苏少衍望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眼里探寻出一些些的蛛丝马迹。 “小衍,我记得自己曾经说过,根本不可能有真的遗诏。”随手端过苏少衍方才未饮尽的清茶就着抿上一口,那话音方继续: “父亲在世时,就曾颁旨说过,在他之后历任继位大统者,除手握先皇遗诏外,还需同时握有虎符。……但实际上,虎符一共有两方。” “这怎么可能?历来帝君最最担心就是子嗣谋反,兄弟夺权,如果做有两个……除非……” “小衍你所猜的没错,的确是阴阳符。”眉眼略弯了弯,然则表情终究没轻松起来,“我生母兰妃……坊间关于她的那个传闻是真的。” “并非是病逝,而是当年还身为皇太子的南宫适在邰海行宫的一次会宴之后,竟然妄图染指她……这件事,我也是前几年才调查清楚,一切都因母妃生前太得父宠,导致一生树敌太多,所以那时在母亲自杀未遂后,养伤中途又会被人偷换了有毒的食药。”话到这,他的声音已有些哽了起来,手亦是交叠着握紧,愈发明显了那上头的青筋。 “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么。”李承泫睐眼道。 “这当然不够。”一声冷哼,他的目光也尖锐了起来,“只不过……父亲那时的确并没想到变故会来的如此之快,毕竟攘宋最后一任君王南宫懿严刑峻法又荒淫无度,都早已民怨沸腾了不是么?” “所以逼宫倒成了替天行道么。” “不是我们,也会有别人。”交握的双手在那话落下的刹那一并顿住,沈殊白一双眼望过来,内中晴明竟是难得的多过正经:“小衍,你太偏激。” “更何况,现今将这段秘辛摆置台面上说,实在也不过是为了佐证,父亲当年确确是存了内定我做下一任接班人的心思。只是……” “只是既如此,又何必下沈昀这步棋么。”李承泫像是理解的一笑,“并非多此一举,大概是为考验。” “不。”抬头,对上的容颜能捕捉到未来及隐藏的受伤,“我能理解他希望我做到的最优秀,但与他而言,我终究不是那个唯一。” “也或者……还是不够相信罢。”勾了个笑,指尖随后按了按眉心:“子嗣众多,是故必然明争暗夺。所以小衍,我当时对你许诺,说我沈殊白今生娶过的女人是汀娘这一个,也只会是她这一个并非只是随口说说的。” 分节阅读_99 分节阅读_100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0 “但……”没说出那句他们是孪子的话,苏少衍的眼神已然被他打断—— “我知道在你心里,实际上喜欢的是砚启。”沈殊白伸手握住他的,“因为往往到最后让人放心不下的,都是最先不让人安生的。” 一语双关的话,往往也是比惩戒更有效的威胁。苏少衍垂头,只感手心被他握的愈发的紧: “明日我们就动身启程,你也好早些回去看到他们,好么。” 实际上并不给对方回答好或者不好的机会,客观的语气仅如同在陈述个单纯的事实而已,沈殊白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只听此刻李承泫忽而截下了话: “那么殊白,在兜兜转转的表示了你这里有一半的虎符后,是不是也该讲讲遗诏了?” 面色顿时一僵,而笑意则照旧不变,沈殊白一扬眉,笑道:“父亲大人果然是父亲大人,被殊白这一通绕,心思都还是一门的清呵。” “哈,孤不过是旁观者清。” 话原说的是所赚大批金银的流向,说到底沈殊白这些年所积累,除平素用于打通各个关节以及豢养明灯暗浦的精英罗刹之外。更有一项最重要,也最不为人知的,便是用于收买大燮王朝不少重要朝臣。 再有,就是早在七年之前,大燮中书省以下司礼监的总管,就已经被他暗自收作了心腹。所以,且不论遗诏内容真假,届时只要矫诏一事传出,沈昀必当第一个受到弹劾。只是,此时此刻究竟山高皇帝远,再如何将从前的部署拿上台面上,也还是欠了那么些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略短,过度章节,大家都在互相猜。。。 ☆、第132章 没有多余的时间作其他的筹备,一日之后,众人便匆匆踏上了回返了路程。不得不提的是,在路经那条衍川的河流时,苏少衍的确曾有一刻的想要停顿,只是,当他看着李承泫笃定望向远方的眼睛时,喉头所有的话,都好似在一瞬被人消了音。 而在此时,他自然不能清楚,即使一条同样的路,人有的时候,能陪的也只是一途。过了依旧人流攒动的宵港,一艘比来时略小的原色海船已然泊在了一望无际的海面。 这日的天略有些阴沉,所以大部分的船家都不会选择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海。然则兵贵神速,再加上此时的李承泫也同沈殊白一样,都想早一日的重踏上故乡。 “这船,应该是目前最快的了罢。”沈殊白一手搭着苏少衍的肩,眼望向海平面。 “没有过多的负重,船速自然不会慢。”话语是有些冷的,沈殊白又如何听不出来,只一笑,便又顿下步子替他紧了紧亲手披过的外袍,“今日海上风大,一会你同我住一间隔舱。” “我要去阿毓那间。”并不留情的,连抬起的睫也似透着拒绝和冷静,倒是沈殊白权且当没听见了,温声又道:“晚上记得回来就行,白日的话,都随你。” 许是那日将人欺负的过于狠了,所以连带着这两日,举手投足的温情,都显然动了补偿的心思。寻不着出气的地方,像是力气全陷进了棉花里,苏少衍瞥了他一眼,下刻身子又被人揽过向内一紧,“再动,就别怪我晚上不好好疼你。” 恩威并施的话语很快让人面颊一热,苏少衍抿唇,余光很快留意到立在码头边的李承泫正在向他们的方向望,于是面色顿时一僵,道:“走罢。” “怎么,现今这会儿就不关心关心你的小情儿了?”话语是带着调侃的味道,而对上目光却并没有多少的温度,苏少衍垂睫,表情一副的乖顺。 “小衍,想想那时你拔剑替我对上你师叔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心知自己不吃这套还故意摆出这表情,沈殊白呵笑声,牵过他的手一起上了船。 眼睛不被蒙住的时候,方能望清楚大海真实的在眼底奔涌的那种波澜壮阔,而天空的苍色倒映其中,望的久了,心绪也好似跟着平和了下来。登上甲板,海风很快将衣袍吹扬的猎猎,不多时起锚的号角被吹响,并不算得强烈的摇摆中,海船已然驶出了港口。 海面上,两道银色的浪花犹如匕首划开一色浩淼,冥冥中,也仿佛象征着与过去的正式远航。 “累不累?” 手心一路被人握着引至第一层的隔舱。甫进门,就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红木香,布置简洁的房间里,古雅的陈设更添了几分书墨香的味道。 只是,在此时此刻,那个人,已是被关在底层的最后一间了么?苏少衍蹙了蹙眉,心头只似被什么压住了,堵的难受。 原来,那时自以为是的理解,说到底,终归不及现下一分的感同身受么。呵…… “船工皆挑的是最好最熟练的,只要顺风顺水,七日左右行程,我们就可回到商州了。”顺手端过案上一杯润嗓的枇杷露,沈殊白走近了冲他勾了勾唇:“小衍现在这样,是在怀念我们那时的偷偷摸摸吗?” “是澄连。”故意的环顾左右而言他,但奈何心底这瞬冒出的托词,竟会是那张带上苍白病色的脸。 “信佛之人么?”话语停了停,于是静谧的隔舱里,便更能听清此刻银勺与瓷杯相碰的声音,“据传来的消息说,他似乎正是现今沈昀身边的谋士,他是……你弟弟?” 澄色的枇杷露被呈在银色长勺上,单看着,也觉馋人的紧。沈殊白一手环上他的腰,一手又送近了些,“那天害你受了寒,总不是现在还在怪我?” 温柔的嗓音同迷迭的气息一并扑向脸颊,苏少衍挣脱不得,而此刻,银制的长勺已然送至了唇边,于是索性饮下。 “那日你就如同这样一点点吞了我。”荤段子一旦被撕开了个口,接下来的戏弄就似没有尽头,苏少衍面色一赧,但反应终究快:“那苏某只能说,这话反之,也同样成立。” “牙尖嘴利。”不待这人继续辩驳,修长的后颈已被自己托过,遂而烙下吻的,便是对准的水色双唇。 “真酸,”啧了啧嘴,但到底舍得在这人就要发怒前将心底的流连推开,再与之而来的一声大度,甚至也醋意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要去就去,但记得,晚上要回来。” “……知道了。” 一紧手心,复而又松了,苏少衍背过身,到底没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知自己是怕什么,只是…… _ 狭小的空间充斥着刺鼻的煤灰味,苏少衍忍住了想要咳嗽了念头,努力在嘴角勾出了个笑。 “阿毓。”推开门,只见昏暗的房间里,一人闭着眼独坐于木床上,在他的斜上方,一束暗淡的光从梁顶的煤油灯打在他笔挺的鼻梁上,隐约的像是模糊了他绷紧的脸。 一股淡淡的药苦味在舱室中蔓延开,正若同此刻落在心头的滋味。 于是一声闷哼,算是对苏少衍来访的交代。 “听说你跟了他?”眉峰一挑,接下来的话语愈发沉了下去:“那你还来做什么?是在可怜我吗!苏少衍。” “阿毓——”人想上前一步,奈何到底被他蛮横的臂力给阻了,苏少衍一下气急,差点又咳嗽出声,于是赶忙用一边袖捂紧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道: “阿毓,这药我亲手煎的,不会很苦的。” “既然不会很苦?那你怎么为什么自己不喝!”冷冷推开袖,顷刻间,滚烫的药便洒在了苏少衍的手背上,只是忍着没将端着的手撤开,苏少衍面上一白,只好就近先将东西搁在了案头,刹那里只听那木质撞击的声音狠狠一重,似正如他这刻的心情: “你要真这么恨我,就给我好好活着!东西我放下了,你自己爱喝不喝!” 再多的热情也到底经不住时间消磨,再多的耐心怕也只怕一个的突破口,忍了太久,累了太久,如果这份的心意还不足够证明,那么……再多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咬唇,一顷刻只觉得眼睛也跟着模糊起来,于是转身欲走,奈何脚堪迈出一步,下瞬腰身已然被人楼了紧,如此毫无章法的,像要把自己嵌入骨肉里。 “别走!”落在耳边的话有些低沉,跟着下颚也紧紧枕进了自己肩窝,“别走……” “一想起他也这样抱过你,这样……”言未歇,炙热又压抑的唇便落在了苏少衍的颈脖,一路霸道又凶狠的,甚至故意动用了那连日未经修理的胡渣去刺伤这人光滑的肌肤。 “阿毓……”再开口,终于也教人分辨出了里头掺着的沙哑。 “嗓子怎么了?” “大概是开春后有些受寒。”心想着要如何去修饰这措辞,但情急下终究还是用了最老套的那一种,“都已经吃过药了。” 有些心虚的添上一句,苏少衍转过身子望向那双正对着自己幽不见底的眼,调子很淡:“胶夏国是出了名的缺少药材,等七日后我们回了商州,我再想办法。” “跟他比跟我怎么样,少衍,你老实说。” 有些话,不知何还是想问还是要问。李祁毓单手抚上他的脸,声音沉的如同海底涌动的涡漩,“少衍,如果不是苏寄,那时在大燮你真的会回来么?我想听真话。” 真话么?在这么多年后过去以后,这种所谓的真话真心,还存在么?即使说了,自己还能信么?还敢信么? 心呵了一声,旋即嘴角也扯开了一道凉凉的弧,“我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们也不能重头来过了不是吗。” 人生有多少个十六年,可以让你无极限的输了又输? 押上这前半生,其实下的,已尽是自己最大的赌注。 抬睫,苏少衍对上他颜色已变得有些淡的瞳仁,想努力找出自己的影子,“不久前,大燮成公驾崩,殊白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很难受。” 不是解释越描越黑,而因这问题原本就是一个局,所以答是错,不答是错。于是索性退一步权作愿赌服输。 “他太骄傲。”苏少衍按下他的身子坐在床上,“阿毓,我自小就不愿欠人人情,但是……我欠他,而且欠的太多太多……”多到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去还。 于是闭眼,下一刻,嘴唇便又被人堵了上,抛却了所有的技巧,却用上了全部的笃定和情深。 是动容太深,还是动情太沉?这一瞬,已无人能够回答。恍惚间,苏少衍忽觉头脑一轻,下一刻,且听舱外一声尖利的叫唤,顿时,整个船身都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是一种力量……哎 ☆、第133章 “是风暴潮来了!”应景似的,横梁上的煤油灯也在同时被打翻,忽陷一片的黑暗中,穿透水密隔板的声音便愈发清晰的刺入了人的耳膜,苏少衍心下一紧,再接着整个身体已被李祁毓用力抱在了怀 分节阅读_100 分节阅读_101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1 里。 “少衍,不要怕。”贴紧的胸膛跳动着有力的心脏,漆黑中,那话轻的又像是敲在心口上,“我会保护你的,不论如何。” 一声不论如何,在那么一瞬,苏少衍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六年以前。明明手里一无所有,但纵现世如斯继续,好像心里也别无他求。 于是想罢眼角只更弯了些,但一瞬,思绪又归复了清明:“我们一起先出去,如果真的……” 话未尽,被握紧的手心顿时一紧,“少衍……” 未完的话被随之而来的一声撞门戛然止在了黑暗里,零星的幽亮中,且见沈殊白湿了半身的雅蓝的袍子,而眼底一闪而过的难言,皆匿在了湿漉垂落的发丝中。 “怕是……有些危险。”话语刻意透出平静,但这分明故作的,又怎能真正被安抚。“带上他,一起上来罢。” 没有叹气以及更多的停顿,似所有的妥协皆在自己的掌控和权衡之下,沈殊白余光瞥了眼苏少衍,一瞬又掠过,“小衍,你说我若一直捂着的是块冰,是不是也该化了。还是说……我根本上心的,其实就是块石头。” 冷冷抛下的自嘲与倒灌的海风一起吹上心尖,来不及觉察那眼角的鼓胀,下瞬,泪痣已然被人给亲吻了上。 是容情,还是动心?在此时此刻,谁又能讲明白说清楚?可惜,时间并不给他们过多思考的余地,当冰凉的海风再次吹上人的脸颊,一个激灵,苏少衍赶忙握住李祁毓的手,慌错中,才发现手已被人反握紧: “假如这场风暴潮真是我们所有人命中的劫数,那即使我们都上了甲板,也无济于事的不是吗?”李祁毓用看不见的眼对视着他,也就是在这一瞬,苏少衍才突然意识到,他的阿毓,他的那位睥睨天下的王者,原来真的看不见了。 不单为他此刻的失明,更为自己良久以来对问题的不敢直面。总是想,只要等到以后就好了,总是想,只要等到师父回来就好了。 当心已默认了所有的期许,那么现实已经既定的所有前提,又有何真实存在的意义? “少衍,还记得我们从酒窖逃出来后住的那间小木屋么?我觉得,跟这个似乎有些像呢……”明明双眼已看不见,但真实的表情又仿佛能感知到这一切。“你总是在安慰我,哪怕是在我们最要熬不下去的时刻……现在,其实也没比那个时候更坏不是吗?” “没有全城通缉的告示,也不用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苏少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听来的声音有些空,也有些哑,“那时我总记得胖夫子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心越淬越亮,人越挫才能越强;他还说,上天要成就谁或者毁灭谁,往往都先给谁一份平生未遇过的考验。” “所以,在那时他就已经暗示过我们了不是吗?身为清流,却手握昭和君诏书,若说皇爷爷这一局棋下的实在……” “太凶险。”苏少衍勾唇补上。 “也可能是我命硬。”漆黑中,他伸手揉了把苏少衍的额发,“知道么,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总觉得是他卖了我母后……小时候,我看见她一个人同自己下棋,觉得她是不开心,后来她装疯,我却觉得那是寂寞了……” “她从不肯抱我,但总会在我睡着时偷偷亲我的额头,她身上有墨香和酒香,但没有花香和脂粉香,我觉得她真不像是个女人……” “她可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哧的一声笑,苏少衍面颊被他弄的有些痒,“连胥令辞不是也说么,‘此女姿容,乃吾平生仅见。’不过我倒觉得,她身上的那种气质,是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会自惭形愧。” “所以我看不上别的女人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但好在……你是个男人。”会在这种时刻说出这种话的,怕这世上也只有他李祁毓一个了,也或者,只因平生磨砺太多,所以反倒将生死看的淡漠了。 “又给了你们一次患难见真情的机会吗?”幽微的烛光罩下一片颀长的萧索,湿漉的水渍拖曳了一路,于是跟着连空气也潮湿开来。 “李祁毓,如果这艘船真的没能躲过方才的风暴潮,你信不信我现在死都会把小衍拖走。”沈殊白上前一步,冲苏少衍露出个温和的近乎残忍的笑,“这里的空气太差,我们从登州好容易弄来的枇杷露不能白喝,小衍你说是吗?”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倒要好好谢你了。” 关上舱门的时候,他听见李祁毓如是说,昏暗里,他袖下的手紧握着,自也未留意到苏少衍一直未舒展眉头。 _ 距昨日的风暴潮过去已有一夜,晨曦时分,浮荡空气中的水汽已消散了泰半。一路无言的拽着苏少衍的手登上甲板,沈殊白的面色很是有些难看。 实际上,从昨日开始,他们二人之间就再未说过什么话。沈殊白甚至表现的不愿意碰他,饶是苏少衍在一脸无所谓的饮下了那自登州弄来的枇杷露,就背对着他合衣睡了下。 于是这无言一直持续到不久之前,沈殊白从衣柜中拿出套衣衫递过,苏少衍垂目定睛一瞧,才发现是那日这人送自己的一色云青的缎衫。 “衣服太褶,换了罢。”没说出那句你若穿这一身出门那便是丢我沈殊白的人的话,苏少衍望着他那修长的手指陷在云青的柔软衣料中,衬得如玉分明,也如冰压抑。 于是收敛了心思,还是将东西接过了。 “动作这么慢,是想我帮你换么。”不容自己多说,手已然拿过条同款的宽幅束腰从身后圈了过来,“男人都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有别人的味道,小衍,我这么做,想你也是不会怪我的,嗯?” 温柔的话语,实际表达的却是不容置否的语义,男人的气息一再接近,终于紧的捕捉到了自己的逃离,“在商州我们不会呆太久,至多两日,便要回大燮。小衍,这一路周居劳顿,你不能太累了。” “再说,砚舒砚启也一直想你回去。”话语随着在耳廓贴紧的时分轻了下来,但又分明重的,让苏少衍霎时便微倾了身体。 “投怀送抱,嗯?”面上勾了个不正经的笑,然而动作则愈发恶劣的将人向怀里带上一带,“很可惜我沈某人实在是学不来那柳下惠坐怀不乱——” 温热的嘴唇极自然的便在面颊边落了个吻,且一顿,又放手了个利落。 “若你在不出现,你的父亲大人,怕就是要寻来这里了。”温文比了个请的手势,而言辞也依旧是世家公子哥的调门。 迎面的海风宜人清爽,海面上,即使水汽朦胧了视野,苍阔的水天亦是浩淼无边。桅杆顶端,几只通体洁白的海鸟不时发出一两声清越的鸣叫,此刻海船浮沉,而海浪缱绻。苏少衍和沈殊白并肩站在巨大的船帆前,一时间,似连天地也远了起来。 于是不知是谁先惊愕叫了一声:看呐!瀛洲仙台!于是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没再比这更一致的望向了远方—— 视野所及的距离,极目望见的却仿佛是理解之外的机遇。 云烟漫漶间,但见檐牙飞翘,层峦耸立,如轮日月在覆宇的琉璃瓦上沉宕开,流金脉脉共黛,云出熙熙烟台。 在有生之年,难道自己真的如此幸运的撞上了那传说中太墟八境之一的瀛洲岛么?所有人的心都似在一刻提到了嗓子眼,而双目则似被那叠嶂的云山黏住了再难移开。 “真的遇到神仙了呐!”有人高喊了一声,接着几声噗通下跪声,便有人对着仙山楼阁顶礼膜拜了起来,有一就有二,不多时,人群似皆被这气氛所感染,纷纷向着眼前的幻境磕起了头。 “小衍,此蜃楼奇景乃是百年难遇,你是打算这么一直站着么?”沈殊白握紧他的手细细将指节摩挲了,“就算不替我求,也真不要替舱底的那位想想?” “我只是在想,人之所以虔诚,无非是因笃定那份信任,可如果心里都已经不信任了呢?”手握任他握,只是脸依旧不转过,且顿了下,只感十指相扣的地方骤地一紧,身子也同时陷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 人群大多聚集在海船的船头位置,是故甲板上人虽多,但这时并没有人向他们的方向望来,沈殊白勾了勾唇,不待他拒绝与否,手已托紧了他的后脑对准那片唇深吻过: “你不愿神佛听见你的心,但我还想。” 落下的话语同拍打着海船的浪花齐齐淹没在如潮涌的跪拜声中。 此一刻,天阶与水平,曙色共云青,再远的话,也仿佛都能抵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众人回返商州已是在七日之后,时节正值清明,青石巷陌中,薄烟冥冥,黄伞交梭,一派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意境。 趁着沈殊白同明灯暗浦上层联络之际,苏少衍撑伞步出了这间谪月楼。天很沉,如同倾轧着深黛色的墨。 特意选了件再素不过的月白衣衫,一张脸也是干净的并未易容,仰面,一滴冰凉的雨淌在他的眼睫上,像是刚流下的泪。怕教人错认么?是提醒着自己,还是提醒着那些断送在自己剑下的亡魂?他勾了勾唇,很快拐过了石鼓巷。 步子一步步快了起来,倒是目光反钝了,长街上,各式的推车敞篷被笼在迷蒙的烟雨下,素白一片的,一眼也望不到尽头。 那都是些纸札祭品,除此,更有些贩售着青团赤豆糕的车棚。 “公子我留意你很久了,但老夫这做的也毕竟不是只看不买的生意啊。”淅沥的小雨中,长须老者推着车向自己的方向近了近,“公子年纪轻轻,倒是心事这般看来可是不轻呵。” “我只是担心,买少了,下面不够收;买多了,下面又会争的头破血流。”轻呵一声,苏少衍拿起其中一摞以粗麻系着的冥币,道:“先生,你说这清明过的,到底是廖慰亡人,还是廖慰自己?” “公子话里有话,只是老夫倒是以为,廖慰亡人也好,廖慰自己也罢。都无非个看法罢了,过完这辈子,谁又还能欠谁呢?” 过完这辈子,谁又还能欠谁?……似乎是在哪里听过的话,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苏少衍点了点头,目光且被不远处路口的,一簇燃着的火星晃了神。 “有些钱,幽冥地府也是不收的。”老人捋了把花白的胡须,摇了摇头。 “他在画什么?”苏少衍蹙眉跟了句。 “是个圆圈。”老人干笑笑,“看来是个女子……” “哦?” “有说法是,给下面的男人送钱的话,就先画个十字,若是女人,便是画圆圈。然后将要东西放在十字或圈里焚干净。画十字需东、西、南、北横平竖直;而所画的圆圈,则要在西南方向留个缺口。” “缺口?是关于‘九幽’之说么?”苏少衍看着那燃火明灭,且听老者继续: “六陆之下谓九州,即大地的中央同八方,在这之下,有九处幽暗晦冥的所在,便是地府鬼魂所呆的地方。而他们之所以要选在这样的十字路口,也正是因为,鬼魂惯了在此处 分节阅读_101 分节阅读_102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2 南来北往。” 并不去考虑所言的真实性,只认真的点了点头,“也或者,传说中的九幽,其实是他们忘了来时的路呢。” 眼前,一星绿色的火苗被氤氲的水汽所阻,火光消弭,反倒是那青烟一越云山千万重。 “哈,看来我死后注定是要做一只孤魂野鬼了。”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低首,但见白锦缎的刺绣鞋面上点点泥渍沾染,视线再往上,仍旧是一身嚣艳的绛红,倒是那人一双斜挑的丹凤眼分明沾了酒意又分明亮极的对上自己,一瞬像是能燃到了心底里。 “是你——” “苏少衍,你果然是这样好看。”一声笑,伸手不容分说的递来了一坛酒,“够胆的话,就同我去处地方。” _ 荒废的旧宅里,堪推开掉漆的铜首朱门,便闻见了一股子陈腐的木霉味,和着连日的沉郁水汽,迎面也像是步入了一座静止的城池。 ……就仿佛一切到此便凝固了,凝固了草木,也凝固了时光。 不存现在和未来,剩下的,只是封尘的时光同过往。而人事模糊,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随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一齐缄默在了那静立着七十余方牌位的宗祠里,长长久久。 “这是……”双眸霍然一亮,可惜后面的话语皆被绛衣的女人截了住,她微醺的眼看着他,身子也像是要靠过来: “别问为什么?总有一天,你都会知道的。”挑了眉,女人动作利落的拍开酒坛的封泥,再仰头灌上一口,道:“你陪我喝一次酒,我帮你杀一次人。” “这样,苏少衍你就不欠我冷滟什么了。”辛辣的酒在喉头绕转了三匝,于是眼神也愈发烫的更亮了些,“或者……答应做我冷滟的男人?” “我不会计较你跟过别的男人的,哈。”凤目一睐,旋是留了个背后大大的空门给自己。这个从前口口声声说要杀自己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苏少衍心中一凝,又听门口又传来一声: “我只等给你一个时辰。” 不应该是我只给你一个时辰么?有些没辨出这话里的味儿,然而思绪终究是清,而逻辑也顺,倒是抬睫的下一瞬,回忆里浮现的,谁想竟又是那张自己绝对不能回想的脸——颜羽。 到底哪里像呢?分明一丝一毫也不像的。 只是妹妹吗?可她从来都不肯也不屑再多自己这一个兄长的不是吗? 是任性是无理取闹都好,说到底,还是因这本就是自己最最的吃不消罢。他叹了口气,拿起冷滟刚留下的酒抿了一口。 习惯了白露冷的醇厚甘香,以及竹叶青的清冽绵长,不想下瞬喉头竟是被辣上了一辣。居然是烧刀子么,这种北方游牧民族的男人才喝的酒,她一个姑娘家…… “还当你不会喝的,就不怕我下毒吗?”女子一声带出嘲讽的轻笑飘入耳际,余光掠过,且见半敞的漏窗边一逝的绛色裙裾。 我既防你这样久,又为何偏会在那一刻卸下心房?苏少衍勾唇,声音轻的像只能被自己听清。 “苏少衍,你真的不喜欢女人吗?既然你不喜欢女人,又怎么会有个叫苏寄的儿子?”很多年后,当苏少衍回忆起这日同他一起在在屋顶喝酒的女子,脑海里总会不期然的回想起这句话。 那时的他早已想不清女子五官的模样,他唯一记得的,仅是月色下,冷滟一直盯看着他的脸,宛如一朵明丽又嚣艳的海棠。 正如那时的他亦了解不到,在有朝一日自己回想起这一切时,那记忆里的容颜还日复一日的年轻,可自己……已经老了。 而在此时,在他喝了冷滟的酒,以及欠了冷滟一个天大的人情之后,他能记得的,只是真切的回了一句半真不假,他说:“冷滟,如果不是我想少了,那就只能是你想多了。” 若无对峙的立场,那么现今对上,是否就可不见彼此眼中防备的光?可惜此一刻,他本能以为的,不过是更多的设想都无非虚妄,而真实,本就是匕现穷图的理想。 “苏少衍,你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跟朋友说话的吗?”碰了碰酒坛,冷滟仰头又喝下了一口,“你陪我喝一次的酒,我帮你杀一次的人。这样的友情难道都不够?” “只是一天的朋友吗?”苏少衍反问她,眸中星光点点,唇边笑意涟涟,“这一刻的朋友下一刻会拿刀子捅你,冷滟,你还相信什么?” “相信手里的剑啊。”目光有些微醺了,而头脑却是清醒,“还有……”她看着他,突然不说话了,“苏少衍……” “嗯?” “吻我吧。”话未尽,手里的酒坛已从屋檐上重重摔了下,随着那一声砰的碎响,一并落下的,还有女子柔韧的沾有着酒香的唇。 “别动,这也是人情——”从第一次见面就对着自己无所顾忌的招惹,到现在拉着自己在屋檐主动缠绵,苏少衍且顿了身子,下瞬已然僵硬了背脊。 “听,风声——”不安分的人终于停止了怀里的动作,倒是这一瞬的恍然,却也让苏少衍分不清方才那细细的一声究竟是呜咽,抑或是狡辩。 “如果你这一句是示弱,那我不介意更慷慨一点。” 下瞬刻意的松开臂膀,人却险险没被从屋檐上给用力推下去。 “不是说好做一天的朋友吗?” “下次对上,我一定要杀了你!苏少衍!” “哈。” 作者有话要说:  冷滟:“苏少衍,你真的不喜欢女人吗?既然你不喜欢女人,又怎么会有个叫苏寄的儿子?” 某因【黑线】:因为剧情需要啊姑娘 = = —— but,姑娘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姑娘。。 ☆、第135章 归来时细雨已然停了,零星的光笼在青石长街上,视野一片朦胧。过了二更时分,大多的药铺便要准备打烊,苏少衍一路攒着脚力,幸好赶在春晖堂关门前买好了给李祁毓的药,手里掂着分量,于是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些。 大抵人有时能做的实在只是这么多,只有这么多而已,所以那多一点的满足,才得聊以宽慰了罢。他勾了勾唇角,快步向谪月楼走去。 不曾想第一次同人醉酒,对象竟会是个女子,不单此,更是要命的忘记了时间。他吁了口气,心中不知何竟隐隐腾起了一丝的惴惴,以及…… 推开客栈的门,除了望见正趴在樟木柜台上栽瞌睡的店小二外,空荡的大厅早没了其他的人。于是声音尽量放轻了向樟木转梯走去,角落背光的位置,此时尚还有些头重脚轻的他自未留意到那道修长的近乎冷峻的身影。 “终于舍得回来了?哦,喝的都这样醉了,还没忘记给他买药么?”身子被截在了一个有力臂弯中,下瞬手里的药包也被人夺过,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就被扔到了一边。 很有些冷的嘲讽语气,苏少衍又怎可能听不出来,只是此刻眼皮终究太沉,于是嗯了声,就要往自己的那间卧房走去。 “你就这么乐意被一个瞎子干么?还是苏少衍,你这身子天生就比别人贱一点?”同一刻,下颚已被人用力挑高了数寸,被迫对上了那双不复温存的眼。 “女人的味道?嗯?”募得就发现了什么,沈殊白眼色一亮,拇指顿时就压上了他的双唇,跟紧又一番用力揉捏的,仿佛如此就能抹杀掉什么。 “我上过不少男人,但你无疑是最没节操的那个!” 一声冷笑,再言,便是武断定义了自己时至今日的全部德行。来不及消化这温存至恶劣的转变,甚至来不及辨清面前这人究竟是否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殊白。下一瞬,脸已被人狠狠一巴掌搧了偏。 或身形一刻的想要趔趄,但奈何背后对着的却是冰凉的石墙。接着双手亦被一并高举过头顶压紧了,冷冷开口道,“如果就在这里干你,你说,会不会也别样快活?”话语落,屈起的膝盖已然毫不留情的顶进了他双腿之间的脆弱。 “殊白……放开……”一声闷哼,身体到底很快就起了反应,但分明是耻辱的,于是只好压低了声音。“别在这里……” 一句退,也只好是退,若早知那酒的后劲一上来会似抽空了自己的全身气力,那无论如何,开始也不该是喝这样多的。好半天,不料竟都不能挣脱那双牢牢桎梏的手,一扯唇角,于是索性低头,于是索性服输。 “小衍,我不是李祁毓。单用求,是没有用的。” “那……就换吧。”极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苏少衍看着黑暗里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充斥着报复和冷血,一登时,只觉方才被人打过的地方又吃痛了起来。 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的,响亮的像是要搧醒他,更像是要搧醒自己。 第一次,撕裂了这么多年隐忍和温存的假面,在这狭小的楼道里,真切让他看到了这人灵魂下长久压抑的另一个自己。 “何以用一句半真不假就可骗得我这么多年的真心,苏少衍,你这买卖做的,可真不止承让我这一个生意人三分啊。” 到底是因当年的目光出现了偏颇?还是因长久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或者,根本只是从来惯了这份的宠溺,所以才一直笃定着,甚至一路承情的如此心安理得。 是深信吗?深信这心?还是深信情?若以相同提问冷滟的话反问自己?那么苏少衍,这么多年,你心里所信的又是什么? 以己之矛攻己之箭固然愚蠢,可若这愚蠢的其实根本不是问题本身呢? 随着一声碎裂的衣料响,真实的声音,是一再提醒此时并非梦境。当好容易回到的厢房中,身体不刻便被人蛮横推向了雕花梨的床际,再一瞬,修长的身躯也覆了上来。 “不如就用嘴吧。”不带温度的语气,下颚也索性被一并挑了起,“这情债你既欠的清,那我又为何讨不起?” “少衍,你似乎一直很喜欢他叫你这个名字?嗯?”亲力亲为的顾自先解开自己的裤带,言语似奉劝的好心好意,“你既这样喜欢背着我们偷别人,那做到这种程度,想必……他也是乐意看到的。” “殊白……”抿着唇,而头极力后仰着,可惜托在后颈上的力道终究更大,堪勉力维持了一刻,双唇便已触上了那胯部早已挺硬的炙热。心下顿时一个激灵,无奈后脑却是愈发被人向前逼的紧了。 “在你之前,我曾亲手调教过不少人,倾桑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他可是比你听话多了……”不给他多言的机会,有力的手指且是撬开了他闭紧的双唇,狠狠将自己身下的肿胀送入,“果真是一点不乖呢……” “你流泪的样子是最美的,”伸手拭了拭面前人眼角即将溢出的水痕,话语却透着残忍的温柔:“何况……这还都是你欠我的。” 话语落,倒是那唇募地就松了些,于是索性一 分节阅读_102 分节阅读_103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3 路顶到了那喉头深处,誓再不让他答出一句的拒绝或者否定来。 “原来是第一次么?”一声浅笑,揪住一头墨发的手却是紧了,“放松些,良夜漫漫,我可以慢慢教——” “唔……”难以下咽的吞吐,很快让人激起一阵的反胃。 “恨我么?你十四岁时就夺了你的初吻,现在又……”低头,正面迎上那一双交杂着水光与绝望的湖色瞳,在这如斯惶惶的烛光下,显出分外楚楚。可惜这样的怜惜终究太有限,下一刻,且是再一次的用力—— “你总是让我忍耐,但你知道么?再好的秉性,也会有耐心用完热情耗尽的时候。”跨坐在身上的人再次抬高他的下颚,压低的嗓音逐渐拖曳出一丝满意,“想那时还在燕次我就常想,若一个人就这样一直爱不得恨不得,那是不是只要彻底毁灭他的骄傲与棱角,就可以真真正正的将他留住?” “别用这样怨怼的眼神看着我,小衍。”一牵唇角,原本抚着那下颚的手便溜下了身下人细腻白皙的脖颈,再声轻笑,目光又在那被自己狠心束起的双手腕上瞬了瞬,“对你,我从前就是太舍不得……” “而李祁毓,又太舍得。”他顿了下,挑起的唇线也更高了些,“爱可以让人不舍,而恨则会让人永远记得——” 是不是落下的话语越急功近利,就越意味着现而今的心虚?苏少衍眼看着他,喉头依旧被堵着说不出话,而光影迷离,映亮了这刻的情境,却到底映不透彼此的本心。于是唯有僵持着,直到那忍耐已久的精华在这人唇舌里释放。 于是,一瞬,一人身体僵硬。 于是,一瞬,一人目色通明。 “咽下去。”一语落,口吻很温和,内容很严苛。再顷刻,手掌摩挲上了人清瘦的背脊,且一望,俯身封上了他溢出一丝艳红的唇,衬在原本的水色上,既似淫靡,更似唏嘘。 “我说过的我从未忘记,但是小衍,你说过的,却总是要人一再提醒。” _ 忘了那一夜是如何放纵,也忘了那一夜是如何的抛却廉耻。当次一日树梢的鸟鸣将人从昏沉的睡梦中吵醒,早已是一日辰光过去。 “醒了?”熟悉的声音,却是不尽相同的人,有些没舍得睁眼,只因抚摸面颊的手心带着温存的暖意。 “是……阿毓?”倏地感觉到身下的震动,苏少衍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你昨夜睡的太沉,所以方才上马车时,都是由他抱着上来。”李祁毓的声音此刻并不听的出多余的好恶,倒是苏少衍一直盯着他的眼,甚至还下意识的比了比手势,可惜仍旧是旧样子,于是只得轻声叹了口气,道:“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起码要等到明日。” “少衍。” “嗯?”不待自己多答,手且被拉过,而那墨黑的睫对着苏少衍顿了下,一瞬笃定的像就能看清。 “少衍,大燮美么?”不知是否因失明的关系,再开口,总觉那嗓音也愈发的低磁了起来,苏少衍被他这突如的问题绕的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只好目光盯紧他,顺也就瞧清了他面上那个竭力做出轻松的表情。 “比起北烨,气候自是宜人的多的。不过……那里再如何好,也毕竟成不了故乡。”话语且一停,似故意的留出空隙让人对后一句作所深醒,苏少衍望着他,下瞬忽感手心一阵的痒意,于是拧眉阖目,似如此便可不放过那指尖下落的触动: 一笔一划的深意,竟是……等吗?他心中赫然一震,同一刻手心已被人握了紧,“少衍,你是不是想过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明明同样是弟子,但师父好似总偏疼你多一些。”分明是一早预料到了自己要问,所以才会这般不徐不急的,将一个自己必然会为之进退两难的问题抛出来,而思路亦是如此有条不紊的,像落一步滴水不漏的棋。 从一开始这人贸贸然便决定要跟出来所以假借的微服出巡,到现今失了明彼此独处时才终于肯面露的一副镇定。 初先也不是没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劲,初先也不是未怀疑过这里头诚心,只是……到头这一路的兜兜转转,原来竟也会是出局么? 若说沈殊白能调动「明灯暗浦」,难道他李祁毓手里就没有「八骏」?这一出单枪匹马上阵抢亲的戏码已经够假了,难道还要真他李祁毓颜面上再此地无银的多贴一个真字? 说到底,一途禁锢着他的沈殊白不信,一路袖手着对此的李承泫不信,唯一信的……到头还就剩了一个的他自己。 人如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了两次?不为单纯,只为愚蠢。一声冷哼,苏少衍别过脸就要势要挑开那厚毡帘,奈何李祁毓先他一步,捉住了他半片衣袖: “少衍,就再多信朕一次,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殊白继续黑化中。。。。他其实真是个腹黑啊!! ☆、第136章 快马加鞭的再回到大燮垣翰郡已是一个半月以后,此时天堪堪擦黑,一行人在沈殊白一早买通的守城哨位的故意放行下,很快来到了南城一处名为「瑞蚨祥」的绸缎庄。 瑞蚨祥是他在早年在垣翰郡置下的一处产业,因为彼年经手时并未直接通过他,再加上公子殊白的产业原就遍布中洲大陆的不少地方,所以这区区一个绸缎庄,就更无人留意了。 在垣翰郡,这南城也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富人居住的地方。而选择在这样的地点,沈殊白一开始也不是没经过考量的,一来此处达官显贵少,利于避人耳目,二来么,此地作为他公子殊白的最后一步暗棋,自是越不起眼便越容易来的安全。 他心沉了沉,余光又再看了眼立在李承泫身旁却不说话的苏少衍,想自打不久前的那件事以后,这人便一路对他冷眼相待。可奇怪的是,原本自己好心的遂了他与李祁毓同乘一辆的心愿后,没想他那脸色竟愈发的难看了起来。 难道是他俩之间竟又横生了什么枝节么?他勾了勾唇,在吩咐将众人暂先安置在瑞蚨祥的厢房以后,这才急步上前,喊住了准备推门进屋的人:“小衍,你还记得那件白狐裘么?” 两件一模一样的昂贵白狐裘,怕是任谁看了一眼,都不可能会忘记罢?动作一滞,于是且点了头,算是回应。 “他还是懿轩王时,我每每托人送去雍州给你的那些缎料,甚至……还包括你现在身上那件,都是来自此处。” “瑞蚨祥,这个连我都闻所未闻的地方。沈殊白,看来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目色且一瞬,思绪却万千,原来……这人早在这么多年前就已经有铺线了的么?不单如此,甚至在自己做他左膀右臂的那几年,都未曾告知…… 为什么李祁毓是如此,你亦是如此,难道这就是所谓真心交付的价码?他冷冷勾了勾唇,手下一个用力,且听门重重一声吱响—— “小衍——”一声交叠,扭头,下瞬大腿已被一个缠人的小家伙张臂抱了紧,跟紧是一句脆声声的唤,“小启以后再也不要让小衍走了……” “舒舒以后再也不要让小衍走了……”不远的走廊里,旋即又是一声糯软的童音。 “鼻涕虫,不许学我说话!”身下的人一脸照旧的嫌恶,饶是却没顿下手上功夫,一边扯着苏少衍的衣角,一边仰着小脸将一双幼鹿似的双眼盯紧他,“小衍,抱抱——” “沈殊白你!”你这个狡诈的商人!想咬牙,到底是心先化了,于是只好俯身先将这个已有些分量的小家伙抱起,再恨恨对上那一袭温雅蓝衣,“你别太得寸进……” “嗯嘛!”一声响亮的亲亲很快回响在这不尽通明的回廊里,苏少衍面颊一湿,脖项很快就被缠了住,“小启也要亲亲,爹亲教过的,说这个叫做礼尚往来。” “沈砚启!”沈殊白瞪他一眼,目光堪准备避过苏少衍的,倒是此刻沈砚舒就已小跑上前,对他忽地一摊手掌,委屈道:“爹亲,舒舒刚刚跑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这里擦破皮了,好痛痛,呜……” 沈殊白:“……” 苏少衍:“……” “小衍,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赌。”一并擦过狭窄的门框时,忽听一人贴紧他的耳际道。 于是心一沉,再言已是无声。 _ 不知是否应了那句黑云压城城欲催的景,五月的蜀中,太冶宫的正上方一团乌云笼罩。此时距大燮的开国主君成公驾崩已将接近两月,按照大燮历律,下任继承人需在前任主公丧期满六十日之后,方可手持传位遗诏同兵符,克任大统。兵贵神速,也无怪乎当初沈殊白在得知消息后,会立刻便要动身了。 实际上,虽说在此之前,沈昀支开沈殊白先行一步归国,抢得“遗诏”,但不论遗诏内容真假为何,重要的是,沈昀手里毕竟还没有另一半的虎符。如此,除了一早被沈殊白早已拉拢的朝臣对此不满不说,就连一批原本中立的大臣,都对之提出了质疑。 今日,正是这第六十天的最后一日。 太冶宫的排云殿前,诸侯公卿分列两侧,阴云下,远远望去素缟一色,倒真像是一场的国之殇。只是,终究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旧皇死,新皇立的事,彼此模样再如何做出的悲戚,心内真正感怀的又能有几人? 灵柩前白衣公子牵起唇,忽地很想大笑出声,原来生前再如何尊贵,死后都还不是要被这般装入个盒子里么?纵这棺椁再是何等名贵的楠木造就,比之一尊小小的青瓷瓶,本质的区别又在哪里? 人死如灯灭,再浩大排场,难道又不是演给活着的人看的?倘若所谓魂灵真的有意识,那么看到这一幕,又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喉头像是被什么堵着说不出话,于是索性又转了转腕上的那条从澄连手中抢来的黑檀念珠,阑干外,细雨蒙蒙落下,倏然间他只觉右眼皮一跳,与此同时,另一道修长人影已然缓步踏上了九龙金玉台阶。 “兄长这一路替着小弟监国,主父在上,小弟此番可是特意前来多谢你。”勾唇,面露的是照旧的那副不正经,话音堪落,顿时群臣中便似炸开了锅。 “七弟,你来的迟了。”话里有话,在场的之人又有几个听不出,于是交首错耳间,不刻气氛便达至了沸点。 “若不是兄长这事先一出戏,想必小弟也不必来迟。”沈殊白的声音并不重,却像顷刻能散播在这殿宇的每一个角落里。 “兄长,收手罢。”上前再迈一步,落下的语气倒是诚恳,“你我终归兄弟一场,主父在有天灵,料是也不愿看到——” 话说的退,只是退,而恭敬谦谨的表情看来,也如似寻常人家的弟弟在单纯的奉劝哥哥。且一瞬,唇角又勾,不料得竟是以退为进—— “看呐,公子殊白手上那是……” “这这,怎么可能……” “原来虎符竟会是阴阳符么,如此说来公子昀手里的那份遗诏……” “从前听先帝说过这虎符为区别 分节阅读_103 分节阅读_104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4 与北烨、燕次的,特以翰州天山坑的田黄玉所制,加之开采十分有限,又说这阴阳符制造极其考究,不单费工更是费料,所以普天之下最后也仅只可能有这么一对,绝无再仿造的可能。”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喋喋的惊叹声,而就在众人等着沈殊白还要说出何惊世之言时,不想他竟是停了,而目光锁定沈昀,似是刻意留白了这画面。 “伪造虎符可以是大罪呢,七弟……”既彼此皆是赌,那何不索性就干脆赌的更大些?沈昀瞬了瞬面色,下瞬的反应亦是不慢,“主父亲笔遗诏在此,又岂能有假。” “是吗?”一声呵,忽闻人群中传来一声躁动,而沈昀回身,顿时瞳孔一缩,这是…… “胁迫奴才篡改遗诏,公子昀,不知您又该当何罪呢?”一声尖利,像是盘桓太冶宫上的一声鸦鸣,倾轧的阴云下,司礼监总管德公公,那个本该早亡于自己剑下的人竟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眼前,而那神色竟也是笃定的,似早已算准了这一切—— “公公,不知您这话说的……” “兄长您算无遗策,只是……”一声轻呵,此刻沈殊白自怀内拿出一卷画轴,似刻意的一顿教人看清自己手里的内容,再勾唇角,展开了画轴,但见泛黄的熟宣上,一丛兰花泼墨作染,笔法苍嘉而意境风雅。而其中夺人视线的,却是右角的一朱批小楷: 「悲怀感物来,望坟私纡轸,谁谓江山远,路极悲有余。——太沧历成公一年,沈复手书。」 “这……这如何可能……” “原来那传说竟是真的,成公打这江山都是为了兰妃……” “不料得成公竟是情深至此啊……” 人群议论顿时纷纷,不多时,位列大燮三公之一的太常卿终于落步上前,饶是沈殊眼也并不看他,只是面上做出一副的恭敬,就将画轴递了过: “既要当众鉴真伪,那么现在,还有劳贺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砚启这个家伙真的是。。。。卖萌什么的不能忍!! 最近做了一首原创歌,有兴趣的筒子可以去听听哟~~攻音妥妥儿的~! /2563110htl ☆、第137章 事情远比想象中要更来的顺利,但对像沈殊白这样一个在生意场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精而言,越轻易得到的,往往也伴随着越不可信的风险。尤其当他的对象,还是像沈昀这样,他从未掉以轻心,都被反咬一口的人。 如果说从前的沈襄是一只聪明的狗熊,那么现在的沈昀则更像一只狡猾的狐狸,而至于他自己……他勾了勾唇,却是不言语了。 会是猎人么?也许。 夜已经有些深了,月牙飞过第三重的屋檐,阴影重的如一痕水,洇湿了人的衣袍。时隔三月,此时重回别院听筠轩,想再闻一夜幽竹啸,又到底是另一番的心境了。 终于也要到这个时刻了么?在自己苦心经营了这十几年之后?什么亲情、什么友情、什么爱情,到最后……也都将换算回等价的利益了么。 可是,都已经行到这一步,还有何话可说?已无话可说。 他立身石桥上,仰头又摸了摸右侧腰际,触手一片的空,像提示自己忘了是何时不再吹那箫管,夜风曲折,吹来了凉,也吹翻了尘封记忆底的仓惶。 “殊白,答应母亲,吹过这最后一曲,就彻底的忘记母亲,好吗?” 人若无情,便能无欲,人若无欲,便当真可无摧么? 并不是一开始便故意要做一个只讲利益不讲人情的人,只是如果一切真如母亲说言,那么心心念念的去成为一个没有弱点,甚至不被人猜度喜好的人,是否就可平安喜乐的过这一生? 奈何,这真是一个天大的伪命题。 “过河就拆桥,落井就下石,沈殊白,砚舒砚启有你这样的父亲,着实是不亏啊。”一声质问,及近的脚步声同问话的人一般熟悉,于是回身,募得一把拉住的来人: “就这么不信我?” “不然你以为?”抬睫,反问愈发见水平,可惜未续后文,双唇已然被自己给堵了,确是有些狠的,顺势更揽紧了来人清瘦的腰身,“这话太真,说完连我也不信。” “现在若不将他们送走,难道是等着他们来坏你我好事?”挨紧石桥的有一汉白玉圆桌,倒是此刻看来,更像是方便了自己在这人身上肆意点火,“我沈殊白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你遇我第一天,我当你就该懂得——” “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揍我?”一把擒住这人挥向自己的手臂,而双腿已然跨坐在了来人身上,“小衍,知不知道你现今这个模样……”指尖在他线条流丽的面庞一一划过,再勾唇,又是个不正经的笑: “不过,我沈殊白能忍得——” 那是一片极亮的光,事后苏少衍每每想起,总觉在那一瞬间,沈殊白将自己按紧身下,继而果决一反手的剑意,像是顷刻能割裂罡风的声响。 “钉——” “剑法不错,可惜眼力到底差了……”边搂紧苏少衍向旁一带,沈殊白勾唇,手心猛地拍向了石桌凸起一角的暗格,“小衍,东西拿好——” 再声喝,修长身形似顿时猛涨起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殊白,明明还是那一身的温雅蓝衣,但衣袂飘飞间,却似尽染了苍空的颜色。 “主人,莫非来帮你——”又一声喝,交睫间,瞳间只感一点银芒闪过,这光是…… “苏贤弟,该不是太久未见大哥,这乍一见,便让你丢魂了罢。”黑色的夜行衣在风中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倒是袖中一点寒芒,犹如地狱里最摄魂的光。再一纵身,一蓬血色转瞬便映亮了北方的天空。 “承沈昀如此看的起我,总算要舍得一回派出十方罗刹了么?”夜风飒飒,沈殊白的声音透过片片染血的竹叶传来,教人分不清那是不屑,抑或自嘲。 倏地,一声银笛骤响,苏少衍顿时一个激灵,这个声音,这个方向—— 身形下意思一错,没想足间的力量竟比意识先一步向了西边的厢房疾点而去—— “我就知道……”再有一声叹,甚至是惋惜的,很快被胥令辞又一声:“须弥台的人这回难得出手慢了。”盖过,夜如墨甩,顷刻间,笔锋陡一飞白,天际十数道交纵人影,犹如倏忽结织下一张巨大的玄色天网,天网恢恢,疏却不漏。 原来,这才是他一早要送走砚舒砚启的真正意图么?而方才按捺着对自己演的一出戏,也无非是为了诱敌上钩?早知那公子昀不可能如此轻易束手就擒,只不想,对方动作竟会来的如此快,倒是,此时尚在西厢呆着的已然失明的李祁毓—— 苏少衍蹙眉,双眼很快眯成了一条线,绝不能,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刻—— 到底是因这爱太深,还是因这恨太沉,时至此刻已无从得知,奈何生死一瞬,所有的心中想眼里求皆再无二致的化成了同一个心思—— 曾以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够快,曾认为这幢听筠轩的范围已经够小,但是……当他提着口气疾驰飞奔,却愈发觉得手心有什么好似渐渐的就不够用了。 ……原来,这就是情么? 落地罩门被人推开一半,苏少衍湖瞳一戾,作势手里的剑就要刺出去,“真的是你——” “那你是不是很惊喜呢?苏少衍。” 揉身,格挡,绛衣女子蛇腰旋过,光近一寸,那嚣艳之颜便映亮一分,“你陪我喝一次的酒,我帮你杀一次的人,苏少衍,我冷滟说话算话,你看,为你我都没舍得动他呢。” 一语落,表情却未必见得是在自己开脱。 “少衍别过来……”似穴道被封着动弹不得,但从衣角的种种痕迹看,初先定也是经过了番打斗的,于是目光一沉,下瞬脚步就要向李祁毓的位置移去。 “用他做筹码,想必你就不会不从我冷滟了罢!”凤眼斜挑,不料得左袖中寒光一现,顷刻间,另把的水纹剑就已抵上了床榻上李祁毓的咽喉,“都是美人呢,要么,你说我也一并收了去?哈。” “冷滟,你不是这种人,说罢,你究竟要什么?”眼望着他,魂却仍系在另一处的剑端,苏少衍且弯唇角,声音是照旧的淡:“就如你第一次下手时,明明是有机会置我于死地的,但你并没有那么做,冷滟,我说的对么?” 是试探么?试探这握着的剑,还是试探这握着剑的人?夜风横过,火苗猛地在彼此瞳里拔了高,于是一瞬间的情绪,便好似再无可遁逃,房梁顶的铁丝烛台晃了晃,一滴烛蜡旋即曳下,正落在苏少衍的额心,来不及说一声烫,且是—— “少衍!” 没看清那道绛影是如何的扑向自己,也未留意那眼角究竟抱憾着怎样的决心,只知道此生再未见过如此的速度,只知道此生再未经历如此的漫长,就在那木雕横梁轰然倾塌的瞬间,所有的意识,都好似被生生晃了一晃—— “小衍!”又一句带出风声的呼喝,从回廊远远传入了耳廓,是在做梦么?若不是,那眼前所见为何会这般颠倒?若是,这身上疼痛又为何这般真实? “小衍,快走!是地崩——” 从来知大燮地崩频繁,只是到底来此处三年都未曾遇上过,难道说?阿毓!苏少衍顿时心中一个激灵,饶是此时正在床头的李祁毓正动弹不得,而他肩头骤然却一紧,磨的光润的指甲盖也似能深深嵌进肉里,“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这样就公平了……我知道,你一定不记得。” 公平?什么公平?所有的意识此刻都集中到了房檐四角正滚落的木屑碎石上,于是再有的动作只是本能的想要推开这个冒死替自己挡过一劫的女子。并非是无心,也并非是无情,而是……目光顺着那背脊望过,殷红一片的,藏在绛色的衣料里,无怪乎没能分清…… “你!你怎么会,你方才不是……” 手已触到背脊的那份的腥热,然而心却久久的不肯离开,卸去了那份久违的镇定,原来,也终于有你苏少衍为之语无伦次的一天吗? “十二年前,怿舍古巷,你买过我一个纸鸢的……”话音歇,房梁顶悬挂的铁丝烛台也应声落下,乍陷一片的黑暗前,是女人亮极的凤眼最后迎上自己,嚣艳的似月下凋谢了一整夜的海棠花: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看看你的这面具下藏着的真实……” 这就是所谓女人的直觉吗?心像被谁猝地一箭射开了个口子,不及更多的反应,身体的所有感知都好像被一个痛字狠狠掠夺。于是想拼命捂紧这伤,却听一阵急促步伐仓惶来至,“戏,是演给活人看的。小衍,你现在是打算抱着这个女人等死吗?” 冷静的近乎冷血的话,苏少衍回头,只见暗夜里的沈殊白勉强直起腰一手按住门沿,他别在腰际的长剑反光的抵在门槛边, 分节阅读_104 分节阅读_105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5 亮的映透了身后一路滴落的鲜血。 这一瞬,他像是不认识了这人,也像是不认识了自己。 何以在他们这些大男人如斯争夺了这样久之后,最后牺牲的,都往往更有那些本该如鲜花一般呵护着的女子,素未见面的巫女白音如是,传闻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叶瑾如是,自己儿子苏寄的生母颜羽如是,甚至现在的冷滟亦如是…… 他从未希翼自己会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倾慕这样久,但是,到最后的最后,都毕竟是这些女子未曾真正狠下心来,所以像他这样的男人,才能够得以存活下去的不是吗?世上若无这样的女子…… 他勾起唇,终于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些女子实在比自己这些男人要强的多了。 当最后一丝的悲怆也湮没在这刻的地动山摇中,苏少衍忽地搂紧了冷滟绵软的身体,就要往李祁毓的床边走去。越贴近地面,就越能感知到此时此刻的大地,究竟是怀有有多么的愤怒和咆哮。 天地已经摇晃的太厉害了,每多向前一步,身体都不得不多耗费更大的气力来维持这平衡,更何况,他此时身上还抱了一个不算轻的女人! “你疯了!苏少衍!这屋子现在快塌了!”正拽紧的手被这人发狠的拍开,苏少衍吃力向前几步,漆黑中,险些又一个趔趄。 “被点穴了?”眼很快适应了这光线,又扫眼床榻上僵硬坐着的人,沈殊白的话语已不带一丝温度。 唇抿着,如同在拒绝回答。 “真就这么恨我?”袖下的手握紧成拳,奈何那人背对着,终究难以看清。再一刻,房角的红木屏风轰的一声倒下,再与之落下的,更是无数的细碎砖块和木屑,粉尘四扬,人被呛的很快又是一个激灵——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时隔十一年,那一夜的画面回忆起来,还鲜活的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 四起的呛鼻尘灰里,砖制结构的房屋几近摇摇欲坠,天地像是一顷刻的将要倒转,而意识只能极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的清明。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在向自己靠近,房屋里前后而至的脚步声开始变得迟疑而混乱,跟紧更有人群此起彼伏的仓惶叫喊声,尖利而无序的嗓音甚至带出了哭腔,隔出老远,也像是瞬刹决口了的海坝。 他眼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这一刻,正像佛家里形容的人间炼狱的景。 但炼狱的景里如何会有一片的潮湿呢?滴滴答答的,犹如滴落在心尖上,可当你再仔细听,却又分明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若死,小衍,你是不是也打算就跟着一起去?”话如尖刀,一下子扎进去,单捅个窟窿还嫌不够,血流出来,更要再补上道口子: “出了这个门,就再远都不要回头。” 话音落,遂而急步上前,出手解开了李祁毓的穴道,一口气再下沉,发狠的力道,募地就将人一把甩上肩头。 “沈殊白?”有问,却久久没有答。 怀襟里,熟悉又陌生的青竹味很快被迎面的夜风吹了个干净,与此消散的,更有之前落下的一语双关的话。 “去尘柘寺罢。”一人怀抱一人,一人肩负一人,隐晦的月下,他们不及催马,也不及说多余的话。只是一路疾驰着,犹如赶赴着一生一场的天荒地老。 夜没有尽头,路没有尽头,那么人,是不是也可以没有尽头? 不知因云色太浓郁,还是因风声太萧飒,曾经多少的天地浩大,在这一刻,似乎都在心里一同倾塌。 坚持了太久,上心了太久,曾以为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只要再多进一步,那么早晚都一日会入驻到那个人的心里,奈何直至生死一瞬,才明白原来自欺的太多,最终连真话也成了假。 _ 后半夜垣翰郡开始落雨,雾蒙蒙的落在挤满了人的尘柘寺里,潮湿了所有人的眼睛。 “主人怎么不赶他们出去呢?”有匆匆赶至的部下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珠,向沈殊白问的不解。 “江淮,你不明白,这是天局。”手负在身后,眼则望向原先西边的那片禅室,此时早已坍塌成了一块块的碎石,再不复本来模样。 天灾面前,再坚固的城池原来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他勾了勾唇,表情有一瞬的模糊。 “多谢。”身后一阵脚步声,再开口,谁料得会是李祁毓。身形一僵,但很快又作了平素的风雅: “我并不是救你,你又何必言谢?”目光偏转,旋即被一双湖色瞳狠狠撞上,视线于是下落,方才瞧清原一直有双手扶稳于这人的肩头,只是在夜色下,难教人辨清。 喉头一哽,目光且望着,却是再不向前,“要杀你,刚刚就能动手,我沈殊白取人性命,从来都不嫌胜之不武。” “生意人只讲利益不讲人情,李某自然是……不如殊白你一门算盘打的精的。”话说的退,仅是退,李祁毓仰着脸,身体甚至不知是否故意的向旁扶着他的苏少衍靠了靠,“不管怎样,我李祁毓欠你一条命。” 后面跟着的这句声音很轻,可内容却是重。让一个平生最恨的人救自己,或者被一个平声最恨的人相救,这对彼此而言,恐怕本就是再难抉择的一次考验罢。 毕竟在那种时刻,真真说要做出脑子一热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那就欠着好了。”话向着李祁毓,眼却分明望向苏少衍,可惜再怎样长久对视的目光,总都有一个人要先离场。 “这天局,你想不到,公子昀也未必料得出。”身后传来苏少衍的声音,沈殊白勾起唇,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一夜无话至天明。 因着落雨的关系,到了清晨,天还依旧是一副灰蒙蒙的样子。城廓的尘柘寺里,前夜的地崩早已破坏了绝大部分的建筑,四扬的尘土也被无尽的落雨冲刷入地底。人们的哀痛、愤骂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则是旷野里愈发传的远的诵经声。 大雄宝殿的数尊佛像金身被毁,殿前残破的石碑上,一名小沙弥正跪坐着,认真的敲着手里的木鱼,怎奈何调子总似慢了旁人一拍,再长又短的,颇是显的突兀。 如此也算是为超度么?有人皱起了眉。 “清明今日敲的很好。”有身披袈裟的老者走上前抚向他烧过三点戒疤的头顶,“相信师父,能感知世界的,并不只有眼睛。若心澄明,则一切皆澄明。” 原来……竟是位盲童么?有人开始唏嘘。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若心怀南溟,则无处不是南溟么?苏少衍看了眼身侧站着的李祁毓,一瞬的十指也交握紧。 “我会治好你的,我一定会。” 微勾了唇,李祁毓冲着他的表情也倒真像是个笑。 _ 直至傍晚的时候,先前派出去平康酒楼将七静王请回的人,才终于回了来。 “这……王爷他……”噗通一声跪下,脸上的战战兢兢实际也将后面的内容表达的足够分明。昨一夜地崩的死难者数目尚在统计,至于说多死一两个人,本来于沈殊白而言,也不是什么太打紧的,可是…… “那被软禁的沈昀呢?”面色一沉,停了停,于是只好换了方向。 “他……他跑了……” “什么!” “陈二他里里外外都翻过了,没……没人……” “饭桶!你们这帮饭桶!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握拳的手狠狠砸向石台,沈殊白身形一顿,险些撞上迎面跑来的苏少衍。 一双湖色瞳似被谁募地就抽了魂,咫尺的距离,也像是被扯开了很远。为什么上天要先给你一个希望再让希望破灭掉呢?与其如此,不如是直接颠倒了顺序,不是更好么? 天地如斯浩大,何以在多走了这一程以后,回到的又竟会是原点?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能读懂这人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甚至也觉得自己能安静的呆上一阵或长或短的光阴。 眼里求、心中欲、乱世局、江山棋,归根结底,究竟哪一个才是心底最本真的希翼?他牵起唇,目光流转,不想又扫见了在这人身后立了许久的李祁毓。 “施主请节哀。”风一瞬的将细雨吹的偏了,顺便的也送来了那袈裟上常年受佛香熏绕的气味,“苍生逢劫,天地同悲啊。” 老方丈双手合十,深深向苏少衍一揖。他的容色虔诚,一个分明做了上千次的动作,再重复,也怀着如同第一次做的恩慈悲悯。 “尘柘寺两百二十余年基业,昨日一夕被毁,施主以为,这是尘柘寺的幸还是不幸呢?” “尘柘寺始建于攘宋成德宗二十七年,可惜百年来都一直未曾受到重视,直至传到老衲手中……”话音且一顿,目光忽而望定晨曦中正披风沐雨的沈殊白,“涅盘虽苦难,却是能见证谁才是真正的凤凰啊。” “「觉悟世间无常。国土脆危。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施主,老衲所说你或许不信,但佛祖所言,还愿你心记一二,终究人死往生,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才会自在于心间啊……” “我之一生,实在不是何善男信女,大师您说,佛祖也会庇佑像我这样的人么?”过了好一阵,苏少衍牵起唇,方才向那背影开口。 “狂心若歇,即见菩提,阿弥陀佛。” 原到底是听见了么?只是这自在心间……垂目,遂是一声苦笑,而沈殊白望着他,一刻只觉那笑意也如似六百年前于毁于战火的鱼篮观音像,神色淡茫地凝望苍空。 _ 在帝都垣翰郡经历了一场无声硝烟的洗礼后,又过一月有余,沈殊白终于得到大燮三公的扶植,继任大燮帝位,同月,改年号元徽,史称沈徽公。 时间没过多久,南方的燕次帝国传来护国将军钟庭翊暴病身亡的消息。消息一出,险些颠覆的便是整个中洲大陆的格局。 为兑现当初承诺,北烨大燮同时干政,不久后,燕次永初二年被废弃爵位,罚永世幽禁的晏永旻被以王子降生,大赦天下之名被免罪,并最终偏安于燕次东南一隅。 “殊白,当初你不是说,不可能有真的遗诏么。既然如此,你手中的最后那幅图?” “你说如果印章是真,君父的亲笔题字、绘图是真,那么,那画是不是也就算得真呢?” “你的意思,难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小衍你这么聪明,我不信你猜不出。” “果真是拼在一 分节阅读_105 分节阅读_106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6 处的么?”一声呵,像是终于释怀,“那父亲和你当初的约定是什么?”上前一步,苏少衍盯看向他的眼。毕竟时已至此,当初再如何的不可说不能言,时限过去后,都不一样失去了效用? “说半壁江山你信么?” 于是笑,只是笑,沈殊白站在他身边,放眼,是正在着手修葺的王都城殿,太冶宫虽固若金汤,到底在剧烈的地崩过去,不少的宫殿也还是出现了不同程度坍塌和损毁。为节省开支,更为最大限度安抚民心,沈殊白此刻自是不可能干出那新建宫殿的事。 “不信。”停了一下,苏少衍开口道。 “……就当那是假的吧。” “记得那时在燕次,阿毓承诺你的,也是半壁江山。” “那时我与他都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好奇钟庭翊是怎么死的么?” “你总有你的办法,再者,若你真不想说,我即使问出来,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你还那样恨他。不过要我猜,应该是那画有问题。” “没错,那画的一方颜料中确实被我动了手脚,少时我学岐黄本为保命,现在不想,救人之手,终成杀人。” “杀人人杀,江湖如此,皇权之路,又难道不是如此?明知走上这一步,就再无回头可能。但自始至终,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之义无反顾。” “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 “我与李祁毓不同……对那个位置,我从来清楚自己要做的,都不是争,而是如何有朝一日顺理成章的接过。” “偶尔糊涂,也是美德。”话语一歇,再言已过了大半刻,倒是蜀中的六月天气总是这般说变就变,交睫间,细雨便滴答落了下来,长条石铺就的甬道上,深浅的水洼被往来的宫人踏碎,同时碎裂的,更有两道倒映着的同样风雅的人影。 “我赢了天命,却还是赢不了你。”到最后,到最后的最后也还是不肯说出一句分手。分明伤怀却又决绝的,甚至连一丝的叹息也不愿施予。 “殊白……” “走吧。”伞握在手里,却终始没有撑开,沈殊白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等再送你过了这道殿门,说不定雨就会停了。” “小衍,江山美人,人有时候只能选一样。”孤身揽下所有的罪责,那人忽作一副不正经的牵了牵唇,“还记得那日在密林里我说过的话么?” 是真的,“忘了罢。”心里的话与落在耳边的声音一同响起,沈殊白看着他,也只是看着,“我现在才开始庆幸,你从未真心选择过我。” 他用手背遮了遮眼,视线越过殿门,仿佛真的望见了外头的夕阳。 住下步子,苏少衍也回身,那一瞬的交望,仿佛一辈子就都这么过去了。 漫漫曲折的,却是也短,却是也长。 作者有话要说:  殊白正式退场。。。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哭。。。t t ☆、第139章【完结章】 花冷琛和步月行从胶夏国回来雍州乃是在半年之后。这一日是个晴天,步月行一路风骚的挎了个深靛色的包袱,菱形的嘴角微翘着,显得心情极好,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花冷琛进门后一脸不容置否的耸了耸肩,干干道: “小衍,你在这白住了这么些日子,居然也不记得要替为师收拾屋子吗?” “里头装着什么?”懒把那早书信了说十日前就要归来,却平白让自己多等了这么多天的事先数落一通,苏少衍指着步月行那一包的鼓胀,道。 “我的战利品啊。” “都不过是些香料而已。”抱着臂花冷琛接话道,言罢步月行冷冷一个白眼,将包袱小心放在了庭院的石桌上,此时北烨的时节已值腊月,盛月斋虽种了为数不少的花,但独独少了素心雪里这一种,花冷琛从前对此的解释是,只怕大徒弟会吃醋啊,但苏少衍心里晓得,他其实是担心步月行吃醋而已。 是故在此百花凋谢的时节,除了屋里尚含着花骨朵的水仙外,庭院里并无其他的香气,如此一来,包袱中隐隐透出的幽香,便愈发显得特别。 “密教的那帮小子解决起来实在太没挑战性了。”撇了撇唇,步月行拆开包裹,顺手递给苏少衍一个乌色光润的圆形木盒,“那个谁呢?听说他眼睛好了,怎么不见人——” 别过脸,没心眼的他自不会留意到此刻苏少衍瞬间阴沉下来的表情,倒是花冷琛走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道,“不打开闻闻?为师保证,这个与当时那个降真香可断断不是一个档次,断断的是货真价实。” 不料得这个一张嘴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少衍哼了声,奈何双肩忽被人猛的一扳紧,“咳,它是……”步月行欲开口,怎料想花冷琛一个冷眼睨过来,索性只得噤声。 抿了唇,苏少衍低头打开盒盖,晶色的膏体中,但见一朵粉白的花朵犹如冰封其中,花瓣恣意而舒展,微风掠过,更有隐隐一股舒曼清浅的雅气。 “这是,徒然花?”传说中,徒然花乃是天上织女的眼泪滴落人间所化,能活死人,肉白骨,解千毒,却不知是真是假。 “去一趟凉都,自然得带回些徒然。”开口的是花冷琛,再言,到底意有所指:“不论那传本身究竟说是如何,但万事一场徒然,为师觉得,却是真的。” 万事一场徒然么? “花师父回来了。”身后一阵窸窣声,众人回身,但见李祁毓一身布衣庖丁的装束,手里甚至拿着个炒菜用的铁锅铲。 时隔十七年,纵有些太迟太晚,可终是等到了这个混小子正儿八经的喊自己一声师父,募地,花冷琛背过身,步履匆匆的就要向院外走去。 “师父你干吗去?” “为师……先去冲个手。” “水井在□□院呢师父。” “……” 原来,半年前苏少衍与李祁毓一同从大燮回来,一路上,当李祁毓说出其实自己早已知道七静王李承泫未死的消息,甚至自己这数个月来都是有所准备的故意入此局时,苏少衍险些就又要丢他一人回了大燮。 实际上,早在一年之前,专司守护北烨皇族的秘密组织「八骏」就已收到情报说七静王藏身胶夏国的事。对外,毕竟静王因谋反处死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倘若有朝一日静王未死一事被人抖出,那么且不论对北烨的皇族正统,甚至说早已亡故的熙宁帝一生名誉,都将会是极大的威胁;而对内,静王作为李祁毓曾经最敬爱的伯父,以及苏少衍的身生之父,李祁毓走这一趟,都是势必然之事。 这也就是何以太后鸢尾竟会不出手阻拦的真正原因。 而至于说苏少衍曾怀疑的所藏身在李祁毓身边的那个内鬼,李祁毓对此的解释则是,若连自己人都欺骗不了,又如何能骗敌人呢?于是苏少衍便问说,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常顺?听罢,李祁毓则是笑了笑,道,若一开始你已经真正信任一个人,那么日后你又何必会怀疑,又何必要怀疑? 归根结底,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唯有落完最后一颗的棋,方才能真正看清这盘完整的局。 “沈殊白是高手,所以朕,唯有等也只能等,等看谁先犯错。所以朕,赌上这双眼睛也誓要你回头。” “这样做,值得吗?如果有一个万一……” “没有万一,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 _ 四年后,惊蛰。 商州城,石鼓巷。 “兄台,你们这么急,是准备跑去哪儿?”好容易与苏少衍一道又回到当初的商州城,本打算傍晚时分再继续吃一顿的杏福楼,谁料想便见到了眼前街道的蜂拥人涌。 “啧啧,兄弟,你可不知道,大燮的云吉班到咱商州唱曲儿来啦,据说今儿这一出唱的可是莫拂的最新戏本,绝对的一票难求啊一票难求!” “莫拂?从前不是胥令辞的本子最好吗?”一旁的苏少衍插话道。 “哟嗬,公子您这翻的可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眼下这梨园里,若莫拂公子说自个儿是第二,那谁还敢说是第一啊!” “才过了三年而已。” “哎呦公子,您可真会说笑。这三年孩子都能生几打了,更何况是这世上的事儿呢!啧,我不跟你说了,再过半个时辰,戏可真就要开场了!” “为什么他管叫你公子却喊我是兄弟?”李祁毓沉下脸,一副不自在的又多看了两眼自己这一身苏少衍为他专程选的浅珊瑚缎衫,面色不由又黑了几分,“我都说这个颜色……” “咳,”上前一步好心好意的替他将领口的盘云口重新紧了紧,苏少衍一双湖瞳望过来,旋即打消了他后面的想法:“他这是……这是说你年轻啊。” “……” 看戏的戏台是选在一艘二层高的画舫上的,那画舫原是属于当地一个名为行止苑的梨园的,此番租用,想必也是看中了它改建过后戏台厢室等等皆齐备的缘故。 来时,停泊在沧水上的画舫外就已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李祁毓一路护着苏少衍没能挤上去,于是只好一路将人手指紧紧扣着,绕上了侧对着有些远的双拱石桥。 距离一旦远了,视角反倒清了。 画舫二层的木雕戏台上,来人一袭青衣,腰线流韧,可分明的,却是名男子。 “好!” 尚未亮嗓,甫登场已然博得了个满堂彩,瞧模样,脱不离也必是名美男子。李祁毓远远看了一眼那人,不刻目光又移了回来,“还是我家少衍比较好。” “看戏。”手被人紧紧攥着抽离不得,好在周围之人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戏台上并无心注意到他们,苏少衍白面上飞了一层薄红,只得作罢。 “看不明白,你知我向来不爱这种。”撇撇嘴,李祁毓终将目光转回了沧水上的画舫上,“听说来的是大燮的戏班子,从前……” 周围的人声很有些嘈杂,入耳的话也难免不教人联想其他。 “听过,那时还和殊白一起。记得是……胥兄的本子。”勾了唇,到底也回答,只是语气不咸不淡,不真不假。 凝一瞬,手指又被扣地重了。 沧河上,一线泠音划开天水,跟紧漫起的是数重箫管的绵远之声,台上人水袖落下,方再迭起一声弦乐清悠: 「再短邂逅也可让十指紧扣 还未够自由能否换这罕有 再长白昼夜总在日轮尽头 不停留也肯把新景看旧」 「水平天远 哪个把这 分节阅读_106 分节阅读_107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7 绿蜡添 晚来惯披霜与雪 千山古径音尘绝」 “好个再短邂逅,也可让十指紧扣。”开春的节令,天还尚有些微寒,再加之这迎风的位置,苏少衍缩了缩身子,刚打算往后靠一靠,肩头已然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揽过,转目,且瞧那墨瞳正作一副正经的的盯看画舫,只不知焦点究竟落在了何处。 「醉枕春秋三十年 与尔从头走一遍 堂前阑干拍遍兴来要揽楼头三尺月 平生失意无南北 古渡桥头夕阳斜 且听谁翻新声五十弦」 “醉枕春秋三十年,与尔从头走一遍。”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倒是肩头的手骤然也跟着紧了,隔着杳杳沧河水,苏少衍久久那向那青衣勾脸的胭脂红,也像是恍了神。 于是阖目,安心枕在了这人宽阔厚实的肩头。 “……你、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不放,朕这回说什么都不放了!” 景相似,人难旧。问相似,答不同。“你怎地又教人不安生了?”他仿佛听见人说。 可惜,天地间回应他的只有风与浪的声音。 夜很远,回忆的尽头,只剩了眼前沙土中一株孱弱的树苗,入了冬,他的腿似更不方便了些,他走的有些慢,但总是一步三回头的望向身后。 “这素心雪里你若真要种在这里,我也陪你。” “会活的,一定会。” 这一试已是三年过去了么?他握紧手心又张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才终于确定故事不是断在那片戛然而止的山高水长,抑或是握紧手里的剑,曾努力着要闯出一片天的少年理想。 大梦醒觉,几十年的人事仿似一刻尽收眼底,原来纵多二十年光阴,那些的此得到或者彼失去,也都无非是今一拱手,后会无期。 忽如一夜白发生—— 他叹了口气,唯有将怀里封了红泥的瓷坛子宝贝似地紧了紧,这坛子里装的什么呢?他闭眼,却是忘了要想。 终于累了,便倚在刚浇过水的幼苗边睡了着,这一夜,他闻见整一树的雪里香,风扬起他雨洗天青的衣袍,还依旧的少年时模样…… 「同船一程天地远 回身山水映你睫 风月无心犹自叩从前」 画面被海风远远吹离了视线,轻轻的,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唱。 “少衍!少衍——”一声清晰募地天边传来,由远及近的,真实的温度也一并拭上了自己微湿的眼角,“好好的看出戏,怎么就落雨了吗?” 怔了半瞬,对面的戏究竟到□□: 「史载千年一抹烟 如今又与东风别 脚下万民低伏无限江山容我醉时眠 秋窗一宿大梦觉 无情最是三更夜 醒来枯坐按我旧时剑」 “秋窗一宿大梦觉,无情最是三更夜,醒来枯坐按我旧时剑。”□□迭起,尾声将临,情越是接近,心便越是畏惧靠紧: 「哪个把这余生欠 上下垂纶一片月 岁长不觉荏苒儿女长成忽已在眼前 是谁把这天光骗 不须檀板共金樽 且放一饮千钟江海竭」 “是谁把这天光骗,不须檀板共金樽,且放一饮千钟江海竭。”张了唇想重复,可片刻的连话都说不出,于是只好笑,笑到心都觉得堵。 昨日一场参商的戏,今日乱了纹枰的局。 人在故事里演绎,故事在人心中相遇,几句动情换几声唏嘘,世间终有事是半点敷衍容不得,半点水分掺不得,这事既童叟无欺,更是向来公平。 蜉蝣一世,朝开夜合,蟪蛄春秋,如响如寄。人生花几多真心,耗几多金银,期间爱恨相继,嗔怨痴疑,但终归,百年之后,山河永寂。 “怎地,原来先生也爱这出?” 曲终人散场,逆着涌动人流的方向,唯见一白衣公子向自己闲定扬起唇角,湖瞳骤紧,但听那熟悉的声音继续—— “在下莫拂,主人别来无恙乎?” _ 史载:重光十一年,冬至,文华殿火,从官仓猝不知帝所在,帝不得脱,崩于内。是年大寒,太子恒承大统,太皇太后摄政,改元昭德。开两朝盛世,历六十七年。 【全文终】 花冷琛和步月行从胶夏国回来雍州乃是在半年之后。这一日是个晴天,步月行一路风骚的挎了个深靛色的包袱,菱形的嘴角微翘着,显得心情极好,倒是跟在他身后的花冷琛进门后一脸不容置否的耸了耸肩,干干道: “小衍,你在这白住了这么些日子,居然也不记得要替为师收拾屋子吗?” “里头装着什么?”懒把那早书信了说十日前就要归来,却平白让自己多等了这么多天的事先数落一通,苏少衍指着步月行那一包的鼓胀,道。 “我的战利品啊。” “都不过是些香料而已。”抱着臂花冷琛接话道,言罢步月行冷冷一个白眼,将包袱小心放在了庭院的石桌上,此时北烨的时节已值腊月,盛月斋虽种了为数不少的花,但独独少了素心雪里这一种,花冷琛从前对此的解释是,只怕大徒弟会吃醋啊,但苏少衍心里晓得,他其实是担心步月行吃醋而已。 是故在此百花凋谢的时节,除了屋里尚含着花骨朵的水仙外,庭院里并无其他的香气,如此一来,包袱中隐隐透出的幽香,便愈发显得特别。 “密教的那帮小子解决起来实在太没挑战性了。”撇了撇唇,步月行拆开包裹,顺手递给苏少衍一个乌色光润的圆形木盒,“那个谁呢?听说他眼睛好了,怎么不见人——” 别过脸,没心眼的他自不会留意到此刻苏少衍瞬间阴沉下来的表情,倒是花冷琛走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道,“不打开闻闻?为师保证,这个与当时那个降真香可断断不是一个档次,断断的是货真价实。” 不料得这个一张嘴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少衍哼了声,奈何双肩忽被人猛的一扳紧,“咳,它是……”步月行欲开口,怎料想花冷琛一个冷眼睨过来,索性只得噤声。 抿了唇,苏少衍低头打开盒盖,晶色的膏体中,但见一朵粉白的花朵犹如冰封其中,花瓣恣意而舒展,微风掠过,更有隐隐一股舒曼清浅的雅气。 “这是,徒然花?”传说中,徒然花乃是天上织女的眼泪滴落人间所化,能活死人,肉白骨,解千毒,却不知是真是假。 “去一趟凉都,自然得带回些徒然。”开口的是花冷琛,再言,到底意有所指:“不论那传本身究竟说是如何,但万事一场徒然,为师觉得,却是真的。” 万事一场徒然么? “花师父回来了。”身后一阵窸窣声,众人回身,但见李祁毓一身布衣庖丁的装束,手里甚至拿着个炒菜用的铁锅铲。 时隔十七年,纵有些太迟太晚,可终是等到了这个混小子正儿八经的喊自己一声师父,募地,花冷琛背过身,步履匆匆的就要向院外走去。 “师父你干吗去?” “为师……先去冲个手。” “水井在□□院呢师父。” “……” 原来,半年前苏少衍与李祁毓一同从大燮回来,一路上,当李祁毓说出其实自己早已知道七静王李承泫未死的消息,甚至自己这数个月来都是有所准备的故意入此局时,苏少衍险些就又要丢他一人回了大燮。 实际上,早在一年之前,专司守护北烨皇族的秘密组织「八骏」就已收到情报说七静王藏身胶夏国的事。对外,毕竟静王因谋反处死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倘若有朝一日静王未死一事被人抖出,那么且不论对北烨的皇族正统,甚至说早已亡故的熙宁帝一生名誉,都将会是极大的威胁;而对内,静王作为李祁毓曾经最敬爱的伯父,以及苏少衍的身生之父,李祁毓走这一趟,都是势必然之事。 这也就是何以太后鸢尾竟会不出手阻拦的真正原因。 而至于说苏少衍曾怀疑的所藏身在李祁毓身边的那个内鬼,李祁毓对此的解释则是,若连自己人都欺骗不了,又如何能骗敌人呢?于是苏少衍便问说,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常顺?听罢,李祁毓则是笑了笑,道,若一开始你已经真正信任一个人,那么日后你又何必会怀疑,又何必要怀疑? 归根结底,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唯有落完最后一颗的棋,方才能真正看清这盘完整的局。 “沈殊白是高手,所以朕,唯有等也只能等,等看谁先犯错。所以朕,赌上这双眼睛也誓要你回头。” “这样做,值得吗?如果有一个万一……” “没有万一,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 _ 四年后,惊蛰。 商州城,石鼓巷。 “兄台,你们这么急,是准备跑去哪儿?”好容易与苏少衍一道又回到当初的商州城,本打算傍晚时分再继续吃一顿的杏福楼,谁料想便见到了眼前街道的蜂拥人涌。 “啧啧,兄弟,你可不知道,大燮的云吉班到咱商州唱曲儿来啦,据说今儿这一出唱的可是莫拂的最新戏本,绝对的一票难求啊一票难求!” “莫拂?从前不是胥令辞的本子最好吗?”一旁的苏少衍插话道。 “哟嗬,公子您这翻的可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眼下这梨园里,若莫拂公子说自个儿是第二,那谁还敢说是第一啊!” “才过了三年而已。” “哎呦公子,您可真会说笑。这三年孩子都能生几打了,更何况是这世上的事儿呢!啧,我不跟你说了,再过半个时辰,戏可真就要开场了!” “为什么他管叫你公子却喊我是兄弟?”李祁毓沉下脸,一副不自在的又多看了两眼自己这一身苏少衍为他专程选的浅珊瑚缎衫,面色不由又黑了几分,“我都说这个颜色……” “咳,”上前一步好心好意的替他将领口的盘云口重新紧了紧,苏少衍一双湖瞳望过来,旋即打消了他后面的想法:“他这是……这是说你年轻啊。” “……” 看戏的戏台是选在一艘二层高的画舫上的,那画舫原是属于当地一个名为行止苑的梨园的,此番租用,想必也是看中了它改建过后戏台厢室等等皆齐备的缘故。 来时,停泊在沧水上的画舫外就已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李祁毓一路护着苏少衍没能挤上去,于是只好一路将人手指紧紧扣着,绕上了侧对着有些远的双拱石桥。<br/ 分节阅读_107 分节阅读_108 离策 作者:慕时因 分节阅读_108 > 距离一旦远了,视角反倒清了。 画舫二层的木雕戏台上,来人一袭青衣,腰线流韧,可分明的,却是名男子。 “好!” 尚未亮嗓,甫登场已然博得了个满堂彩,瞧模样,脱不离也必是名美男子。李祁毓远远看了一眼那人,不刻目光又移了回来,“还是我家少衍比较好。” “看戏。”手被人紧紧攥着抽离不得,好在周围之人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戏台上并无心注意到他们,苏少衍白面上飞了一层薄红,只得作罢。 “看不明白,你知我向来不爱这种。”撇撇嘴,李祁毓终将目光转回了沧水上的画舫上,“听说来的是大燮的戏班子,从前……” 周围的人声很有些嘈杂,入耳的话也难免不教人联想其他。 “听过,那时还和殊白一起。记得是……胥兄的本子。”勾了唇,到底也回答,只是语气不咸不淡,不真不假。 凝一瞬,手指又被扣地重了。 沧河上,一线泠音划开天水,跟紧漫起的是数重箫管的绵远之声,台上人水袖落下,方再迭起一声弦乐清悠: 「再短邂逅也可让十指紧扣 还未够自由能否换这罕有 再长白昼夜总在日轮尽头 不停留也肯把新景看旧」 「水平天远 哪个把这绿蜡添 晚来惯披霜与雪 千山古径音尘绝」 “好个再短邂逅,也可让十指紧扣。”开春的节令,天还尚有些微寒,再加之这迎风的位置,苏少衍缩了缩身子,刚打算往后靠一靠,肩头已然被一个有力的臂弯揽过,转目,且瞧那墨瞳正作一副正经的的盯看画舫,只不知焦点究竟落在了何处。 「醉枕春秋三十年 与尔从头走一遍 堂前阑干拍遍兴来要揽楼头三尺月 平生失意无南北 古渡桥头夕阳斜 且听谁翻新声五十弦」 “醉枕春秋三十年,与尔从头走一遍。”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倒是肩头的手骤然也跟着紧了,隔着杳杳沧河水,苏少衍久久那向那青衣勾脸的胭脂红,也像是恍了神。 于是阖目,安心枕在了这人宽阔厚实的肩头。 “……你、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不放,朕这回说什么都不放了!” 景相似,人难旧。问相似,答不同。“你怎地又教人不安生了?”他仿佛听见人说。 可惜,天地间回应他的只有风与浪的声音。 夜很远,回忆的尽头,只剩了眼前沙土中一株孱弱的树苗,入了冬,他的腿似更不方便了些,他走的有些慢,但总是一步三回头的望向身后。 “这素心雪里你若真要种在这里,我也陪你。” “会活的,一定会。” 这一试已是三年过去了么?他握紧手心又张开,如此反复了几次,才终于确定故事不是断在那片戛然而止的山高水长,抑或是握紧手里的剑,曾努力着要闯出一片天的少年理想。 大梦醒觉,几十年的人事仿似一刻尽收眼底,原来纵多二十年光阴,那些的此得到或者彼失去,也都无非是今一拱手,后会无期。 忽如一夜白发生—— 他叹了口气,唯有将怀里封了红泥的瓷坛子宝贝似地紧了紧,这坛子里装的什么呢?他闭眼,却是忘了要想。 终于累了,便倚在刚浇过水的幼苗边睡了着,这一夜,他闻见整一树的雪里香,风扬起他雨洗天青的衣袍,还依旧的少年时模样…… 「同船一程天地远 回身山水映你睫 风月无心犹自叩从前」 画面被海风远远吹离了视线,轻轻的,他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在唱。 “少衍!少衍——”一声清晰募地天边传来,由远及近的,真实的温度也一并拭上了自己微湿的眼角,“好好的看出戏,怎么就落雨了吗?” 怔了半瞬,对面的戏究竟到□□: 「史载千年一抹烟 如今又与东风别 脚下万民低伏无限江山容我醉时眠 秋窗一宿大梦觉 无情最是三更夜 醒来枯坐按我旧时剑」 “秋窗一宿大梦觉,无情最是三更夜,醒来枯坐按我旧时剑。”□□迭起,尾声将临,情越是接近,心便越是畏惧靠紧: 「哪个把这余生欠 上下垂纶一片月 岁长不觉荏苒儿女长成忽已在眼前 是谁把这天光骗 不须檀板共金樽 且放一饮千钟江海竭」 “是谁把这天光骗,不须檀板共金樽,且放一饮千钟江海竭。”张了唇想重复,可片刻的连话都说不出,于是只好笑,笑到心都觉得堵。 昨日一场参商的戏,今日乱了纹枰的局。 人在故事里演绎,故事在人心中相遇,几句动情换几声唏嘘,世间终有事是半点敷衍容不得,半点水分掺不得,这事既童叟无欺,更是向来公平。 蜉蝣一世,朝开夜合,蟪蛄春秋,如响如寄。人生花几多真心,耗几多金银,期间爱恨相继,嗔怨痴疑,但终归,百年之后,山河永寂。 “怎地,原来先生也爱这出?” 曲终人散场,逆着涌动人流的方向,唯见一白衣公子向自己闲定扬起唇角,湖瞳骤紧,但听那熟悉的声音继续—— “在下莫拂,主人别来无恙乎?” _ 史载:重光十一年,冬至,文华殿火,从官仓猝不知帝所在,帝不得脱,崩于内。是年大寒,太子恒承大统,太皇太后摄政,改元昭德。开两朝盛世,历六十七年。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但好像又不知道说什么。《离策》这文是我写的第一篇古耽君臣,期间经历了很多变故,但总算坚持写了下来,文笔上的不足会有时间来锤炼,但是有些情愫,可能时间过了就是过了。在这个长篇里我有很多我想表达的东西(虽然也许表达的不甚到位),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做的更好。在此,再次感谢一路追文至此的妹子们(翎/小豆丁/院子/染染/阿槿等等),谢谢你们~!!鞠躬~!! 以及,某因的另篇《三界事务所》也已经完结咯,男主的性格里有些殊白的影子(好吧我承认我的确爱他),女主是乐天杂草派,有兴趣的筒子可以去看看哦,我们新文再见,么么哒~!! 分节阅读_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