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第 1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 部分阅读 书名:《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乔维安 【文案】 遥想古人送别,也是一种雅人深致。 古时交通不便,一去不知多久,再见不知何年。 所以南浦唱支骊歌,灞桥折条杨柳,甚至在阳关敬一杯酒,都有意味。 束蓁宁坐在二手玩具店里,身后是丽江七月的艳阳,穿透黯蓝的木格子纱窗洒在身上,却忽然无端地渗出一丝寒意。 她低眸侧脸,光线在下巴一道小小的沟壑轻轻折射。 低风拂花照影,一段美好的光景。 蓁宁想起来,她这一生,和杜柏钦分离过那么多次。 他却未曾有一次。 送别过她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柏钦束蓁宁 ┃ 配角:将茉雅香嘉上 ┃ 其它:乔维安 、1 机场永远有种空旷荒凉的气息。 束蓁宁在排队过海关的时候,抬头看玻璃窗外的长空。 巨大的航站楼外,天高云淡,碧蓝晴空,远处是泛鹿山脉,尽头一抹淡粉的云彩。 这是十月份的康铎。 纵然在成长的过程往返过数次,她仍是被这个国度深深迷恋。 一个以盛产香精和石油而富庶的国家,一个受到上帝的眷顾乐园,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童话。 疏落的队伍向前移动,束蓁宁将手上的护照递过去,海关的工作人员在她的护照上盖了一个戳,职业化的可亲笑容:“wele to lsand。” 束蓁宁回报了一个微笑:“谢谢。” 拖着行李出去,远远就看到写着她名字的巨大牌子,然后是年轻女孩子大声地叫她:“束小姐!” 是姐姐助理小朵,蓁宁此行来墨撒兰,是为了参加姐姐姬悬的婚礼。 姬悬是妈妈的姐姐的女儿,在当地是一位流行偶像歌手。 蓁宁不是在墨国长大,跟这位表亲自小并不算亲近,直到在英国读书的第三年,姬悬来英国游学,蓁宁那时候失恋,男友一夕之间消失无影踪,姬悬每天都着陪她,开着她那辆红色玛莎蒂拉,在叹息桥下一间学生酒馆夜夜喝到烂醉,也是在那时候,姬悬认识了在pias当制作人的男友。 小朵帮她拖箱子,两个人上了车子,往城中开去。 助理女孩小朵活泼健谈:“束小姐来过康铎吗” 蓁宁点点头。 小朵问:“喜欢这座城市吗?” 这时车子经过广场,夕阳照射在卡拉宫殿的上方,庄严肃穆的金色皇宫,一长排的屋顶和夕阳交相辉映,凝固成一整片炫目的美景。 车子穿过绿树成荫的大道,鸽群在喷水池边振翅飞起。 蓁宁指了指那一段流光,微微笑着说:“美极了,有谁能不爱它呢?” 小朵看着她脸庞忽然一闪而逝的轻愁,忽然间就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蓁宁将脸从玻璃窗边移开,转头对她友好地笑笑。 当天夜里在姐妹们的单身派对上,姬悬拉着蓁宁的手笑着道:“各位女士,来来来,这位是家里小妹,束蓁宁。” 蓁宁忙着恭维:“久仰诸位风采。” 姬悬的那些圈内女朋友,笑嘻嘻地打趣:“姬悬,原来你家小妹美貌更胜一筹。” 姬悬扬眉一笑,艳丽的脸孔上闪烁神采:“随你说,反正我嫁掉了。” 众人花枝招展地哄笑起来。 新人包下了这间康铎新区五星酒店的大厅和三间别墅区,只为举办一场完美的婚礼。 宾客中不乏名流和明星,大家的神色都很放松。 酒喝到一半,蓁宁躲在角落里,忽然一个人扑到蓁宁的背上,娇美的女孩嗓音:“小姨姨!” 蓁宁回头,这才是真正地诧异了:“平策——嗨,宝贝!” 她迅速地伸出手臂,搂住了女孩,蓁宁脑中飞快转了一遍,她此行过来墨国,纯粹是私人性质,因此只知会了父母,宫内怎会得知她在此地? 跟在女孩子身后的,是两位形影不离的高大女保镖。 蓁宁冲她们点点头。 束蓁宁挽着平策的手滑入舞池。 蓁宁笑笑说:“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平策撅嘴说:“小姨姨,真想快点长大。” 小姑娘踮起脚俯在她耳边说:“爹地和她在吵架,爹地准我出来的,小姨姨,我今晚不回去啦,你陪我睡好不好?” 蓁宁自然明白,平策说的她是谁——她的继母,国王的现任伴侣,平策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并未如愿继承后冠,而是受封成为了兰切夫人。 兰切夫人多年不育,王室只有平策一位子嗣,她会成为下一任的国家君主。 蓁宁对这个娇纵的小侄女一向宠爱:“好吧。” 直到深夜,那位领头的女士低声对蓁宁说:“束小姐,夫人请公主殿下回去。” 蓁宁抱着她进入了那辆加长防弹豪车,目送车子辆驶离酒店。 束蓁返回宴会厅,一群人直到深宵才陆续回房中。 第二日的婚礼庄重完美,新人先在酒店内的教堂举行传统的基督婚礼,蓁宁担任的是bridesaid,手上捧着一小束铃兰,听着耳边窃窃低低的赞美之音,只尽职地含笑招呼宾客。 直到下午时分,各人暂别回房间梳洗休息。 蓁宁睡了一个小时,起来在酒店的花园的咖啡座闲坐了一会儿,待到夜幕完全降临,回来时看到旋转楼梯大厅内,水晶灯香槟塔,几个音响师在调试一架钢琴,盛装的客人陆续入席,真正的狂欢派对才刚刚开始。 正专注听着一位女歌手在台上唱着动人的情歌时,蓁宁的手机忽然在桌面上震动。 蓁宁回头看了一眼,手在屏幕上轻轻一按,优雅地对着左右客人微微一笑,起身离席。 待到人静一些的地方她才接起来,低声一句:“喂。” “琉璃。”那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来的是没有一丝辨识度的平板声音。 束蓁听到这个名字,背在瞬间绷紧,她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声音却还是安稳的:“是。” 她已转身朝楼上套房走去。 那端的声音说:“卡拉宫内今夜恐有变故。” 蓁宁心头轻轻地一跳,训练有素地反应:“具体情况如何?” “还未有确切消息——你有任务。” “是。” “将公主送出墨撒兰。” 蓁宁关上门,拔去耳边的珊瑚耳饰,单手利落地将长发盘起。 几分钟之后,一辆车从酒店驶出,直奔市政大道。 深夜的卡拉宫和白日的热闹截然不同,巨大宫殿群在夜色中非常的静谧。 一辆车从广场大道缓缓驶向大门,那是王室厨房总管的通用车辆,穿着黑色制服金色纽扣的卫兵上来检查证件,瞳孔探测仪滴地一声清脆响声,卫兵挥手放行。 车子驶入宫内,在经过皇家宴会大厅时,一道人影从车底跳下,越过路边的花栏,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蓁宁脚步灵巧得如一只猫,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廊,进入国王的居住的西翼宫殿。 房子里过分的安静,甚至连楼下的客厅也看不到一个仆人,她不禁升起不详的预感,再也顾不得其他,贴着墙壁飞速跑上二楼,推开了房间的门。 她的目光迅速在房内扫视而过,呼吸骤然停了一秒。 蓁宁朝着地毯上倒着的男人跑去。 他华贵的丝绸睡袍被揉一团皱褶,脸上是扭曲的痛苦表情,男人用尽全力地指了指旁边的小厅。 蓁宁迅速转身,冲进隔壁的寝宫,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女孩,她已失去意识。 蓁宁抱起平策,检查了一下确认她只是昏迷,随即回到房间内。 国王身上并没有外伤,她跪了下来,托起他的头:“国王陛下?” 男人看到平策,溃散的眼神微微一闪。 他喉咙撕扯着发出抽搐一般的声音:“你是风家的小女儿?” 蓁宁点头:“宫内可还有您的侍卫?” 国王浮起一丝惨笑:“他们清理了一切……” 蓁宁脑中飞快地运转:“我设法带您离开。” 国王摇摇头:“带平策走……” 他将一枚印鉴给她,瞳孔缓缓扩大,喉中挤出残破的气息:“转交你父亲,退位文件我已签署,只要平策安全,一切……” 他咽下了最后一丝气息。 蓁宁转身带上门,看了一眼。 这位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即位,带领着墨撒兰在八十年代世界市场经济中成功转型成为一个繁荣富裕的现代化国家,却在近年来因为因为王室奢侈过度,以及在经济体制改革中维护权贵家族垄断利益而引发民众不满的的君王,就这样惨淡仓促地结束了他的一生。 蓁宁抱起平策,从屋后长窗绕出,站在廊柱的阴影下,仔细地辨认了周围的环境。 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噗地一声低微轻响,那是消音手枪的响声。 她穿过宫殿长廊,看到花园的道路上停着是一整列豪华车子。 她单手搂住平策蹲下来,灵巧的手指握住一抹银光按住了锁孔。 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缓缓滑出车道。 卡拉宫的大门禁卫森然,看不出任何异常,她在门口甚至还稍稍停顿了一下,守卫对着车子行了一个军礼。 跟平时在游客簇拥时华丽的换岗表演相比,那个敬礼的姿势——似乎太锋利了一点。 蓁宁撇去了瞬间的念头,一脚踩尽油门,车子驶出皇宫,朝市区飞奔而去。 车子在喧闹的商业区转了几圈,此时正是夜晚最迷人的时刻。 平策在副驾驶苏醒过来:“小姨姨?” 蓁宁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亲爱的,我们在车上。” 平策还处在迷茫之中:“我们去哪里?” 蓁宁对她说:“你爹地遇到了麻烦,小姨姨要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平策天真的眼睛里带了点惶恐,但人还是安静的。 蓁宁有些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轿车停在城区内最大的购物中心。 蓁宁下车时迅速脱去手套,扯下脚上的鞋套,脱去外套将衣物塞入手袋,露出里面的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衫,然后将平策抱了下来。 蓁宁俯身下去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车内并未留下一根发丝,然后用手肘轻轻一碰合上了车门。 她拖着平策的手,两人姿态娴雅地步入观光电梯。 大厦顶楼的停机坪,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轰鸣声。 蓁宁看到驾驶座上跳下一个男人:“嗨,蓁宁。” 蓁宁未想到会遇到故人:“戴纳!” 戴纳是大哥的好友,蓁宁与他大约有数年未见了,他们彼此有任务,有时候好几年也不会出现,或者,再也消失不见。 戴纳将平策接过来:“嘿,我们得走了。” 蓁宁点点头,贴了贴她的脸颊:“保重,宝贝。” 平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因恐惧而有些微微发抖。 蓁宁飞快地抱了抱她,然后松开她的手:“别担心,戴纳叔叔会照顾你。”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离开。 、2 下行电梯停在十八层,蓁宁进商场转了一圈,然后提了数个购物袋下楼来,上了街边的一辆出租车。 她在车上发了一条信息,然后关闭了手机。 计程车进入酒店时,蓁宁看到身后刺眼的灯光。 一排一排闪烁车灯从不远处的高速道路上飞驰而过。 蓁宁悄悄溜上楼进入房间,将手中的数个购物袋放入姐姐房间角落里堆着的一大堆礼物,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刚刚在酒会中坐下来喝了一杯香槟,酒店的长廊外就传来了喧闹,是汽车的刹车声,伴随着整齐而来的脚步声。 宴会大厅的门被一推而尽,屋顶水晶吊灯的白光刺眼地闪亮,一位穿着军装的男士彬彬有礼地道:“晚上好,女士们先生们,抱歉打扰各位雅兴。” 音乐声早已停息,宾客们在士兵的指挥下,在大厅内站成一排。 一位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子叼着烟斗,同那位军官打了声招呼:“伊奢上尉,发生了什么事?” 上尉目光转到发声处,随即脱帽微微致意:“晚上好,博尔侯爵阁下,我们奉命执行公务。” 蓁宁的眼光看到酒店的经理陪着几位士兵往楼上的客房走去。 她心跳微微加快,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一些,不知道他们会如何检查,虽然王国印鉴经她手已做过改装,但时间毕竟仓促,她没有保证能逃得过最严格的检查,倘若在姐姐的套房内出事,会连累到的是在场的近百位宾客。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她必须尽快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她兀自陷入沉思,未曾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走开,她正是队伍中的最后一个。 姬悬在对面轻声唤她:“蓁宁!” 独自立在香槟酒塔前的女孩,穿着纺纱紫色长裙,恍然抬起头来,如星子闪烁的一双眼眸。 整排的列队卫兵后面,一道冷冽锐利目光如电如炬。 连站在她眼前的军官都有一刻的惊讶,他停顿了几秒,这才有些抱歉地对她说:“请把手举起来,转一圈。” 蓁宁稍稍退了一步,正要抬起手臂。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淡淡地传出:“伊奢,可以了。” 那位年轻的军官立刻停住了动作。 他回头看了长官一眼,然后转身对她略鞠一躬:“抱歉,女士。” 士兵忽然悄悄地退开,露出站在人群后的一个年轻男子。 初秋的天气,他穿着一件卡其色薄款风衣,高挑身形,脚上一双短靴,他并没有穿正式军装,外套上也没有任何军衔标识,但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那种又冷漠又锋利的气息,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位领导者——虽然以军人来说,他的脸孔稍显白皙,但冷硬的轮廓和刚毅的气质已经说明了一切。 蓁宁怔怔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她不是没有见过他不笑时的样子,却是次见到他不笑时风姿如此凌盛的样子。 领头的军官转身后退几步,对他敬礼,低唤一声:“殿下……” 男子点点头,径直朝着他走来。 蓁宁看着他,他微微拧着的眉头,还是带着他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男人走到她的跟前,他高她许多,蓁宁并未抬头,平视的目光只看得到他衣服上的第二颗扣子。 那是深琥珀色的双排木质搭扣。 身边恍如一片寂静的海。 蓁宁听到他的声音,低沉磁性的,带一点陌生的违和感:“好久不见,蓁宁。” 他的声音穿越悠长的时光,仿佛尖锐钉子猝然而暴烈地刺入她的血脉,钉住她最柔软的那一根骨头,令她她全身动弹不得。 潮水的气息侵袭而来,蓁宁在晕眩之中似乎隐约听到他的声音:“今晚我有任务,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眼前慢慢地潮湿——恍惚间想到在牛津时慵懒的夏日午后,纳菲尔德学院的图书馆,暗棕色的桌面微微带点凉意,身后是长排长排的书架子,空气中带着图书馆特别的灰尘的气味,她昏昏欲睡地翻着一本侦探小说,后来不知不觉趴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醒来时只觉得他身上海水一般的气息将她温暖地包裹。 年轻的女子呆若木偶一般站着,她开始觉得很冷,而后微微地颤抖起来。 一位年长的女士扶住她的肩膀:“蜜糖,你没有受到惊吓吧,需要喝一杯酒吗?” 蓁宁抬起头来,看到军队已离去,大厅又恢复成了衣香鬓影的奢华,客人在低声交谈,乐队重新演奏起来。 蓁宁捧着一杯酒,坐入了角落中。 后面的几个女孩子,窃窃地谈笑:“那位英俊的先生是谁?” 交谈声隐隐传来:“伊奢上尉吗,他可是众多小姐们的追逐对象。” 女孩子略带点娇俏的口吻:“真的吗,可是——那位呢,那位酷酷的r ystery是谁?” 另一位咯咯地笑了,带点神秘的回音:“噢,那位先生——他自然是尊贵非凡的,但是别试图勾引他,别说我没有告诉你,全墨撒兰没有一位女孩子能讨好他,他的脾气一等一的坏。” 蓁宁的手一抖,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轻轻一晃。 尽管发生了一场小小意外,但与会的艺术家们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打扰,一场派对依然兴致盎然,客人们尽兴地跳了一夜的舞,一直到早上,才各自道晚安回房去。 蓁宁缓缓地踏上台阶朝楼上走去,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让自己保持清醒,但今夜却已破例多喝了两杯。 身上有些微醺的恍惚,脑中的景象一幕一幕地涌来,她自然幻想过再次见到他是什么场合,或许是多年之后,她已嫁作人妇,带着儿女在世界某一个角落的机场转机,在转签柜台见到他,应该是变得成熟稳重,但依然是非常英俊的男人,身边或许还伴着另外一个女子……蓁宁觉得那时她心智饱满盛大,有家庭得以依侍,才能淡然地跟他说声你好,她想了一遍又一遍,却从未曾预料到,会在此地如此猝然和他再见,这一切都太快了,她还未来得及好好武装自己。 她不自觉地按住额头,逼迫着自己不能再往下想。 在走上旋转扶梯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华丽的大厅内座椅狼藉,鲜花凋谢,杯盏交错,一派奢靡的颓败艳景。 这个国家也许在明早就会翻天覆地,但今夜人们却依旧沉醉在梦乡。 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不知多久,蓁宁起来拉开窗户,从几十层的酒店窗户看过去,浓深大雾锁江,整座城市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酒店客服已经提醒宾客墨撒兰已于今晨宣布封锁首都全部的港口和机场。 客人们滞留酒店,也不是无事可做,男人们在户外打网球,大雾弥漫中别有一番情趣,几个伴娘们凑在一块儿喝下午茶。 一天消遣也很快过去。 第二日早上,墨撒兰国家广播公司的早间新闻播出了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国王昨夜在卡拉宫内病逝。 电视屏幕上卡拉宫殿上方飘扬的白狮旗帜正缓缓下降。 随后宫廷医生宣布了国王的死因。 首都的民众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哀戚之中。 大批蜂拥而至的传媒聚集在市政大道一号,首相紧急召开内阁会议,政要大臣出入皆是神情肃穆。 蓁宁望着电视,默默地想,迟了二十四个小时。 将国王死亡的消息延后了二十四小时,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想必各方势力定是在全力搜索失踪的王位继承人,直到不得已将将消息公之于众,看来平策已经顺利离开墨撒兰。 蓁宁和伴娘门在酒店套房内看新闻,千万的民众涌上街头和市政广场,宫殿前的白色的鲜花堆成了汪洋大海。 终于等到凌晨,航班恢复正常,客人们陆续启程搭飞机离开。 蓁宁在房间中收拾行李,姬悬和妈妈敲门进来。 蓁宁笑着迎上前,即使是至爱亲人,也有好些年没见了,若不是姬悬这次婚礼,也难得见一次。 大约正逢国丧,墨撒兰子民都有些哀容,姬悬妈妈拉着她的手:“蓁宁,你父母过世之后,我们一直没有能好好照顾你……” 蓁宁伸出手臂抱住她:“姨妈,放心吧,我很好。” 说了一会话,蓁宁送她们回房,一对新人即将去欧洲度蜜月。 蓁宁是明天的飞机,早上她微笑拥抱将姬悬送走,然后酒店大门停留了一会儿,还是回头缓缓拾阶步入了旋转大门。 她刚刚下来时自然已经发现一位年轻男士已在大堂候她多时。 他依然是一身军装,微微躬身向她致意:“束小姐。” 蓁宁认出是那位上尉先生。 蓁宁对他有些冷淡的客气:“长官尊驾何事?” 伊奢上尉道:“束小姐,我是柏钦殿下侍卫。殿下邀束小姐到肯辛顿花园做客。” 蓁宁似笑非笑地答:“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伊奢上尉依然毕恭毕敬:“我将非常难以交代。” 蓁宁看到门外笔直站立的司机,又看了一眼战兢立在大堂的酒店的经理。 蓁宁对他略微颔首:“请稍等。” 她走到大堂的柜台,柜台后的小姐微笑着马上站了起来。 蓁宁微笑着说:“你好,我住b座1099,请通知服务生今天不用打扫。” 伊奢上尉替她拉开车门:“非常感谢您,束小姐。” 蓁宁扶了扶车门,俯身跨了上去。 伊奢看了一眼后座的女子,她将双手叠在膝上,双腿并拢,神色安静,是端正的香槟淑女的姿势。 他将车门轻轻合上,对司机吩咐一声:“开车吧。”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而过,首都康铎的很多的商店都换下了缤纷的广告牌,在等绿灯的间隙,蓁宁看到年长的妇人携着孩子,一老一小的手上都持一朵素色花朵,从对面的人行道默默地走过。 蓁宁移转目光,默默地看自己的手指。 多年的训练她早已学会如何不形于色,但却无法压制自己心脏一阵阵的紧缩。 这两天她置身在酒店纷纭宾客之中,在电视机前拥抱哭泣一位远亲妹妹,也走廊微笑亲吻送走的那位在派对频频对她邀舞的性感歌手,她能够在社交场合让自己表现得优雅稳妥,却无法忽略心脏常常会传来的紧缩之感。 她知道她自己的矛盾。 她害怕他来,却又怕他不来。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四年? 她都不太记得了。 她曾刻意地忘掉那段旧情,就是因为曾经伤得太重,她这几年都很少进出墨撒兰,就是不想再给任何藉口纵容自己沉溺往事。 时至今日她自己才知道,他日常出入的是掸光大楼,那幢墨撒兰军机重地,二十四小时均由军队把守的国防大楼,她纵使是长居康铎,也未必会遇得到他。 蓁宁无奈地笑了笑,为自己的傻和蠢。 车子驶入肯辛顿大道。 这一带是外使馆区,独门独幢的开阔恢宏的欧式建筑,一条街区是封闭的,游客在两个街区之外就已被禁止进入。 蓁宁看到一排一排的雕花大门寂静无声,只有大狗在花园中慵懒地散步,车子一路顺畅地进入了街区深处。 轿车转过一个弯,花木深处的一幢白色的别墅前了停了下来,随后车门被人拉开:“束小姐,欢迎您。” 蓁宁下车来,一位年约四十岁的男子,穿着传统墨撒兰的宽袍,鞠躬朝她行礼:“我是柏钦殿下随行下属,束小姐如果不见外,跟殿下一般叫我一声司三。” 蓁宁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司先生。” 蓁宁随着他穿过门廊,往屋子里边走。 司三对她说:“殿下现在不在,实在非常抱歉,殿下原本说要晚上请小姐晚餐,伊奢先生是以为束小姐要离开我国,所以唐突打扰了您,现在只好烦请束小姐等候,殿下约会在傍晚回来。” 真是客气周到的绑匪。 蓁宁索性连话都懒得答,只是微笑了一下。 司三引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女仆来斟茶,微微屈膝行礼:“午安,小姐。” 司三道:“束小姐请随意消遣,一楼有放映室,图书室走廊尽头,若是有兴致,束小姐可以去花园散散步。” 司三朝她微微鞠躬:“若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佣人。” 蓁宁说:“谢谢。” 女佣在退下之前轻轻地说:“厨房备有午餐,束小姐可以直接去花房餐厅。” 周围安静下来,蓁宁这才有空抬头打量了一下环境。 有些年份的房子了,但装饰得简洁大气,家具也都是现代的,走廊上挂着的几幅油画引起了她的兴趣。 蓁宁手捏住了茶杯,仔细地看了几秒,这几副画均出自垦素之手,这位墨撒兰上个世纪最知名的古典画师,在南部的水上木屋生活了一生,她用最细腻笔法描绘了姿态各异的水上街巷和殖民地人们的生活,色彩饱满而充满了独特的艺术感,真实地还原了一个贫乏而美好的时代,她生前一直籍籍无名,大部分画作在她去世之后被她侄子抛售,其中一部分经由一位旅行家带回英国,上个世纪在泰特美术馆展出,引起极大的轰动,在三年前有一幅她的画作在苏富比展出,最终成交价格是七百八十万英镑。 这些珍稀的画作如今近在眼前,看得出这画挂了好些年份了,虽然维护得很好,但亦并非爱惜姿态,而是真正随心随意的富奢之家的风派。 蓁宁搁下了在掌心中微微发烫的瓷杯,心底默默地喟叹了一声。 她记得在牛津,他是普普通通的boch du,她何曾知道他有一个如此尊贵的家族姓氏。 boch dovear。 是的,她当然知道他。 墨撒兰怎会有人不认识他。 墨国现役最年轻空军少将,牛津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伏空军军事基地服役,杜沃尔家族是皇室宗亲,杜柏钦的曾祖父曾在追随跋摩一世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率领国民独立自治,杜柏钦的父亲———也就是后来的康铎公爵,康铎公爵是墨撒兰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统领墨国三军近十年,却在二十年前因为接受军事法庭调查,自此退出墨撒兰军政界,这个家族一度在墨国销声匿迹,直到长子进入军队服役,并因优异的表现擢升将军,两年前杜柏钦在卡拉宫殿接受了国王勋章,这才依稀令人怀想起了他背后的家族昔日的几分荣光。 这些只能在尘封的档案中读到的历史资料,此刻如同电影画面一般真实地呈现在眼前,蓁宁有些发懵,而他们那些的过去,她刻意想要忘却却一直记得清晰如昨的小情小爱,被这些现实的巨大而锋利的刀刃斩成一地无足轻重的粉末。 到了这般地步,她反而失去了一切的忐忑。 、3 掸光大楼办公室。 开阔的办公室圆形长桌,国家情报专员递给他一份报告。 杜柏钦搁下了手中的笔,抬头问了一句:“詹姆斯,结果?” 这位幕僚成员平静地答:“一样。” 杜柏钦翻动手上的文件,詹姆斯拉开了一旁的椅子:“车子经过技术检验,并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车子是十点十五分从宫内驶出,直接开往嘉荣基金大厦,大厦的监控录像在十点三十二分至三十五分被入侵。” “十点三十八分一架直升飞机在顶楼起飞。” 杜柏钦抬头望了他一眼。 詹姆斯马上答:“直升机登记的是环球球场名下,目前这个个高尔夫球场正在接受我们的调查,如果球场没有这架飞机,那么证件很有可能是伪造。” 杜柏钦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 詹姆斯敲了敲桌面:“柏钦,能毫无踪迹地将公主殿下带出去,对方人应该很少。” 杜柏钦点点头:“甚至可能只有一个。” 詹姆斯笑了笑:“一场完美的表演。” 坐在桌子后的男人浓眉微皱了皱,杜柏钦思索了一会,才开口:“调查国王办公室和私人电话一周来的联络记录,尤其是海外记录。” 詹姆斯点点头领命而去,杜柏钦说:“请让丽贝卡进来见一下我。” 詹姆斯回头,略调侃的音调:“嘿,首相先生在门外。” 杜柏钦头也没抬:“让秘书给他多倒一杯咖啡,请丽贝卡先进来。” 十分钟之后。 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立在桌边的穿着军服一位美艳女子回过头:“首相先生……” 杜柏钦朝她示意:“你先出去。” 墨撒兰现任首相梅杰阁下走了进来,他一手解开了西服外套的颗扣子,一手拿着的文件夹在空气中对着杜柏钦警告性地点了点,然后转身在沙发中坐了下来。 杜柏钦合上了手中的档案,起身坐到了对面。 首相大人将手中的文件推给他:“死因调查报告出来了。” 杜柏钦结果翻了翻,脸上并无意外,只淡淡地说:“看来这个消息,只能永远埋藏了。” 梅杰耸耸肩,燃起了一根雪茄。 杜柏钦问:“谁会继位?” 梅杰道:“你。” 杜柏钦嗤笑一声。 梅杰说:“公主找不到,此事很难对民众交代。” 杜柏钦说:“周一议会将提交一份的报告,针对的批准的改革方案推进成效和此次卡拉宫内的变故事件,如果处理结果不太坏——首相会引咎辞职。” 梅杰道:“你要什么条件?”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字清晰如刀:“调阅国家档案室七十八号档案。” 梅杰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了然地点点头:“你终于还是要做这件事。” 杜柏钦眸中浮现的是刀锋林立的冷霜,看着他没有说话。 梅杰并没有思考很久:“既然第四代的王室已经成为历史,我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你——” 首相大人看了他一眼:“那么——周一的议会将没有那份报告了。” 杜柏钦面容稍稍缓和:“deal。” 梅杰灭了烟站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哪怕是法西那批家伙上台来,应该也没有人能失去你,两天连续四十八小时高峰工作,竟然还能准确精密至此。” 杜柏钦说:“既然这样,明早的会议我不去了。” 梅杰挑挑眉:“你什么时候来过?” 杜柏钦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咖啡不错?那再坐一会。” 他取了外套,径直往门外走去。 杜柏钦走出电梯,伊奢等在楼下:“束小姐已经在公寓。” 杜柏钦点点头,接过了伊奢递给他的一份文件。 停车场卫兵向他敬礼,电子门滴地一声,地下二层的停车位缓缓移上来。 杜柏钦坐进车中,先动手翻开了那份关于束蓁宁的调查报告。 她此行来墨撒兰是参加一场婚礼,束蓁宁是新娘的表妹,这一对表姐妹均家世清白,束蓁宁的亲生母亲和于姬悬的母亲是姐妹,父母在十八年前逝世,而后被在中国的父母收养,束蓁宁母亲是墨撒兰人,她本人持固定旅游签证。周五乘东方航空从香港飞抵康铎。 同多年前她告诉他的故事,并无出入。 杜柏钦将放入了车前的置物柜,随后发动了车子。 闪烁的灯火渐次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中亮起,傍晚时分似乎下过一场雨,车水马龙在窗外缓缓移动,他默默地看着这在水光倒影之中的繁华都市,这几年冷硬如铁的心脏,此刻也不禁有了一丝陌生的柔软。 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四年? 也没到四年,确切来说是三年十一个月二十七天,他离开英伦是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圣诞节。 这几年来一日二十四小时是随时随地待命工作的状态,全年无休的高强度和紧迫感的服役生涯,他每日几乎都是累得倒头即眠,但偶尔在独自一人醒来的深宵,睡不着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喝半杯酒,想起她的笑,恍然感觉已经过了半生。 他始终记得他们分别时,她跟同学乘火车去苏格兰旅行,还反复答应一定会赶回来陪他过圣诞节。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她回来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会是什么反应。 只是偶尔贪念地想起她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他在布罗姆利滑雪中心,忽然看到身旁一个看到一个穿着黄色滑雪衣的身影,一路尖叫着失控地飞速滑过去,然后四仰八叉地一头狠狠地摔倒在了雪地中。 那个黄色人儿狼狈不堪,在雪地里扑腾了几下仍然起不来,一直拼命地用中文大叫救命。 半个头埋在了雪堆中,还能叫得那么大声,真是丢人。 他走过去将她一把拎起,然后冷着脸说了一句:“好了,别叫了。” 蓁宁晃着脑袋将一头的雪摇落,这才抬起头瞪他了他一眼。 杜柏钦这才看清楚,这个中国女孩,有一双如星光闪烁眸子。 第二天他乘校车回校,看到她混迹在同学中,跟在他后面,一路回到牛津。 他难得参加一次的同窗活动,却不料遇上这等麻烦事,他对着她非常的不耐烦:“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蓁宁对着他笑得赖皮:“谁说我跟着你了?” 她伸手指了指路旁的那幢黄砖的古典钟楼建筑:“我宿舍就在这里。” 然后趾高气扬地拖着箱子走了进去。 后来她笑眯眯地出现在他上课的教室:“原来你叫杜柏钦。” 再后来她天天追着他跑。 杜柏钦对她甚为无奈,束蓁宁总有办法,在餐厅或者下课的门口,恰到好处地溜进来跟他说话,有时候他在图书馆,她也会乖乖地识趣,在一边做她的功课。 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应,甚至有好几次还说过我对你没兴趣不要再缠着我之类的话,可是她总是笑嘻嘻的,仿佛整个生命都是阳光一般的明亮,即使是听到那样难堪的话语,也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啦我又不要你喜欢我,偶尔若是他答应了一两句她的话,那她就会大呼一声big day!然后露出牙齿笑得灿烂,眼睛都沁出一丝调皮的光芒。 他才真正体会到,母亲教他中文时,什么叫做清脆得银铃一般的笑声。 就是这样被一个女孩子追求,从冬天到了次年的夏天。 他记得是五月份的一个周末,他下课出来看到她抱着书包站在他的学部门前,见到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了一声嗨,那天束蓁宁好像感冒,声音有点嘶哑,他冷着脸走过去,只听到束蓁宁跟在他身后唉唉唉地叫唤着他的名字,他硬着心肠不理会她快步穿过草坪,身后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杜柏钦回头时,正看到她在湿滑的草地上摔了一跤。 杜柏钦只觉得心中突地一跳,头脑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大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他心急地要察看她有没有摔着,束蓁宁正委屈地揉这膝盖,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忽然飞快地趁机拉住了他的手。 他怔住的时间很短,应该只有一两秒,下一刻马上挣开了,但瞬间流过心脏那种略带甜蜜麻痹之感,却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后来就是这样,谈起了恋爱。 那时他尚年轻,纵然从家族的一次又一次浮沉之中深深地体会到时运难测,但他自己又何尝真正体会过什么叫身不由己。 而且多好啊,他爱着的那个女孩,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啊,又美又暖。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谈恋爱,没想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的欢喜。 这四年漫长的风雨磨砺,他几乎已经不再认识原来的自己,唯一不能忘记的,是她的一束阳光般香气。 、4 杜柏钦将外套递给廊下的佣人,低声一句:“束小姐呢?” 佣人低头应了一句:“司先生招待着,在图书室。” 杜柏钦跨进大厅,看了一眼走廊深处的书房,脚步却在沙发边上迟疑了一秒。 司三正从内厅走出,见到他:“殿下。” 杜柏钦点了点头,抬手松了松领带,手掌有些微微的湿。 司三转身将一杯冰水搁在了茶几上,看了看他的神情,然后说:“难得见您这样。” 杜柏钦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司三微微笑了笑,躬身转而走开了。 杜柏钦俯身下去端起茶几上的杯水,索性坐入了沙发内,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握着玻璃杯子,一丝冰凉的渗开来,他不禁微微摇头,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情怯至此。 蓁宁听觉一向敏锐,庭院外车子开进来的时候,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听到他走进了屋子,杜柏钦的声音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声音静默了一会,这静默竟显得无比漫长,终于——男人的脚步往图书室走来。 房间内的灯光很暗,门推开的一瞬间,他立刻就捕捉到了站在窗前的她:“蓁宁。” 蓁宁回过头,在幽暗的一盏落地灯的光线之中,看到男人英俊的脸庞,他不笑的时候,眉宇之间总是透着一种冷漠。 她默默地,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杜柏钦低低叹了口气:“这么久不见,连一个招呼都不愿给我?” 蓁宁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杜先生,我持合法签证来贵国旅行,而且在逗留期间在境内没有任何不合理的行为,阁下并无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杜柏钦静静地看着她两秒,拧着的眉头有着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蓁宁暗暗挺直了脊背。 过了好一会儿,杜柏钦缓缓地说:“你长大了。” 蓁宁绷紧的神经轻轻一跳,这才觉得背上有冷汗流出。 杜柏钦声音是诚恳的:“很抱歉,我只是担心你会突然离开墨撒兰。” 蓁宁冷淡地说:“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转身往外走去。 “蓁宁!”杜柏钦唤她。 蓁宁丝毫不理会他,继续往外走。 杜柏钦匆忙拉住她,他终于说:“蓁宁,我知道,我当时不告而别……” 蓁宁回头瞪着他,终于狠狠地叫了一声:“你这个混蛋!” 杜柏钦松了口气。 还肯骂他就好。 杜柏钦轻声细语却异常清楚的一句:“对不起。”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三个字,在说出口的一刹那,还是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但是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什么。 蓁宁一腔怒火,却该死地想哭。 她从苏格兰回来,他消失不见,公寓被清空,他的东西大部分都已收走。 他和她在一起时并未细想他背景,一开始她甚至以为他是华裔,直到有一次,看到来接他的车,是劳斯莱斯幻影,她见他不欲多谈,她以为来日方长。 谁知道命运对她开了一个看起来温暖实际却是残酷无比的玩笑。 她一开始觉得荒谬,马上给他打电话,不通。 去到他学部和教授处,得知他已经交了论文离去。 他的同学更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她终于开始慌乱。 她给他邮箱写eail。 整整三个月,杳无音信。 后来那个邮箱被系统自动删除。 后来无数次的夜晚,姬悬提着她的头发将她推出酒吧,在深宵的牛津街道对着她大叫:束蓁宁,你被抛弃了!你醒醒吧,男人不要你就是不要你了! 蓁宁愣愣地看着她,无辜的眼睛跟受伤的小动物一般,眼泪淌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姬悬吓着了,慌忙拽住她,到后来两个人在街头抱头痛哭。 她丢掉了一切东西,搬回学部的宿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毕业回国,她强迫自己如同他的离开一样□性地抽离回忆,忘掉过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个根本无法愈合的伤口。 杜柏钦轻轻一揭,血肉模糊毕现。 蓁宁觉得身侧的手轻轻地发抖。 杜柏钦温和地问:“我们可以先晚餐吗?司三说你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 一顿礼仪的意义多过于食物本身的沉闷晚餐。 晚饭过后蓁宁要走,杜柏钦驾车送她回酒店。 蓁宁不说话,他亦只沉默地专心开车。 前面的十字路口灯光闪烁,杜柏钦忽然打转方向盘,车子调转一个方向,往城区外开去。 杜柏钦车开得极好,闪烁车流之中一路加速,直到飞快地出了市区,树木在灯光之中摇曳,半夜清凉的风吹进来。 雾锁康铎是这座城市的西郊半山平台的一大胜景。 绕过夜游的熙攘人群,转入一处僻静车道,身后的旅游胜地居然不见,车子开了一阵,蓁宁看到眼前只剩下了大片的开阔平原,星光低垂仿佛探手可触摸。 杜柏钦把车停了下来。 仪表盘幽幽的蓝光,他看了一眼身畔的女子,依然是甜美如蔷薇一般的脸颊。 蓁宁看了一眼:“殿下真是好兴致。” 杜柏钦忽略她话语中的讥讽:“蓁宁,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蓁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笑:“不敢当。” 杜柏钦看着她防备的眼神,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你可知墨撒兰历史?” 他的声音很平静,蓁宁还是敏感地听出来一丝掩藏至深的苦涩之意。 蓁宁点点头:“略知一二。” 杜柏钦略微一抬手,抽出了钥匙,车内只剩下一片漆黑。 蓁宁看到他侧脸的沉静轮廓。 他低缓沉静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反而显得有一丝单薄:“我的家庭发生变故时,我的父亲有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适应,有很多年都非常的消沉,但他待我们兄妹——尤其是我是非常好的,无论如何,他都是最好的父亲。” 蓁宁想起来她初见杜柏钦时,他的郁郁寡欢从何而来。 在那样的环境之下长大——在那场震惊全国的空难之后,他的父亲接受了军情局长达二十多年的拘禁,由于他此前一直是是激进派的经济改革派,倒台之后长年收到政治压迫,秘密接受反复调查,妻子和三个儿女在泛鹿山的一幢临湖别墅居住,整幢建筑都有探头二十四小时监视,后半生再也没有人身自由。 一个家庭在一个国家政权更迭的风雨诡谲之中,早已丧失掉任何的尊严。 杜柏钦有些艰难地开口:“我离开你时,我父亲骤然去世,家世崩颓,弟妹都还年幼,我进入军队服役,当时局势太复杂,我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如何……” 蓁宁心头缓缓地沉下去,她可以料想孤儿寡母要在那样的局势下生存下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杜柏钦轻轻地说:“我没想过让你知道,只因觉得这一切对你太复杂,我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就这样自己做了决定,我知道会伤害你,很抱歉。” “好了。”蓁宁轻轻按住他的手。 让他剥开伤口对她陈述往事,她自己都觉得不忍。 蓁宁问:“当局可有调查你?” 杜柏钦愣了一下,那一刻不是不惊讶她对政治的敏锐性。 他微微笑了笑:“还好。” 蓁宁听得他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手微微一颤。 这四年来若不是他在政局谋得一席之地,现如今世人所见的麾下之师抑或是出入戒严,其实不过是为了最初家族一方的遮风避雨之地。 杜柏钦抚她的脸,低声的一句:“蓁宁,你可有思念我?” 蓁宁眼中涌上泪。 他温柔地说:“留下来好吗” 男人吻过她的脸颊:“留下来。” 蓁宁侧过头,心头一阵酸楚的彷徨,可是她又如何能敌得过这样一个男人的恳求? 他将她的脸扳过去,吻上她的唇角。 车子在酒店停下来,杜柏钦转头看了看她:“回去了?” 蓁宁点点头。 一时无话,却有甜蜜涌上心头,两个人仿佛初恋一般的羞赧。 杜柏钦下来替她拉开车门,扶了扶她的手臂将她送入酒店大堂:“晚安。” 肯辛顿大道公寓。 院子里夏季的月季凋落,抛香橘挂满了金色的果子,杜柏钦养有一只比利时牧羊犬,那只狗异常的高大健硕,有深棕色的毛发和警觉的眼神,蓁宁次见到它几乎被吓了一跳——它比一般的家庭类宠物犬实在是威猛敏锐太多,此时那只高傲的狗狗,正在巡视他后院千尺的广阔领地。 宅内的佣人都很分寸,只要她需要安静,不会有一个人出现在眼前,整幢房子安宁舒适。 她从酒店搬离,并打算逗留墨撒兰,只提前知会了三哥。 这几年她是这样,在世界各地跑,家里待她一向宽纵。 而这一次风泽却问了句:蓁蓁,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蓁宁笑着道:是啊,我遇到旧情人坠入爱河不可收拾。 一向风趣幽默的风泽却忽然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了句:照顾自己。 蓁宁知道她倘若恋爱,对于家族的工作将会是一个可小可大的变动,所以她一开始就不打算欺瞒。 因为她爱他。她年轻时期痴迷杜柏钦这样的男子,时间辗转反复之后最终再次遇见的结果,不过同样是为了证明她当年的信仰,她爱他。 如果说当时她是一时之勇,凭借着一股莽撞清澈的意气,分别之后念念不忘地恨着他,那么四年后再见,杜柏钦依然令她心荡神驰。 他是她的光,是她的心头的求而不得。 她又如何能够抵抗。 杜柏钦带领她参观房子时,蓁宁问:“是不是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进去?” 杜柏钦点点头,忽然又犹豫了一秒:“嗯,书房除外。” 蓁宁忽然就淘气起来,忽然就想看看倘若违反他的命令会是什么后果,她在经过走廊时,飞速地抬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杜柏钦有些气恼一声:“蓁宁!” 蓁宁朝屋内看了一眼,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到她的大帧照片,挂在办公桌的一侧墙上,是她在阳光下的牛津,笑得飞扬跋扈的一张脸。 刻意晒成了黑白的影像,反倒有种逼人的明亮光线流溢出来。 杜柏钦在她身后轻声细语地解释:“有时候累了,看着觉得舒服一点。” 蓁宁回头看他,冷峻眉宇间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羞涩让蓁宁看得整颗心都塌陷了下去。 晚餐过后陪他在客厅坐坐,对着满庭院的芳香花木,杜柏钦泡了咖啡进来,过来轻轻地搂住她的腰。 他摸了摸她的头:“蓁宁,你怎么还长高了一点点?” 蓁宁笑笑:“没有吧。” 杜柏钦说:“抱起来好像重了点。” 蓁宁说:“那是因为你抛弃我,我吃成了个大胖子。” 杜柏钦面有歉疚:“再也不会。” 蓁宁也不愿再提旧事,只开玩笑说:“那天晚上我见到你,差点吓得半死。” 杜柏钦心有同感,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离开宴会大厅,一路开车回来的时候,整个手都是抖的,我甚至怀疑我刚刚是不是幻觉,简直不敢相信上帝会给我这样的好运气。” 杜柏钦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那晚,你非常的美丽,我几乎没认出你来。可是我又想,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你抬眼的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你——” 蓁宁抬手揪住他的衬衣,杜柏钦扶住她的后背,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蓁宁在天旋地转的晕眩中恍惚想起来,那年她十八岁时,次和他接吻,两个人都是次,那么的慌乱又甜蜜的感觉。 、5 杜柏钦生活非常自律,每日早上七点准时离开公寓,他独自驾车上班,掸光大楼地下车库有一个专属的停车位泊着杜柏钦那部低调的黑色x5,他在工作时候蓁宁并不总是能找得到他,但公寓内有一条加密电话线可以联络到他办公室。 肯辛顿的花园公寓位于康铎的西城区,是墨撒兰君主共和国的外交办公处和康铎市政府办公厅所在地,一直被外界视为高级政治警戒级别要地,蓁宁搬进来的天,司三陪了一个军事安全官员进来,和和气气地要采集她的脸部特征输入人脸识别系统。 蓁宁面有难色。 司三看了看她的神色,转身悄悄走了出去,一会儿杜柏钦从办公室打电话回来:“蓁宁,别担心,只是让你出入方便一点。” 蓁宁只得同意。 这几年她一直低调行事,未想到竟会在一个国家的安全系统中留下如此深刻的人体特征。 当计算机的光线在她脸上扫描的时候,她一点一点地体会出来,她爱上的男人,必定令她二十二年安妥平静的生命发生巨大的改变,她要学会妥协,如果妥协也是爱情的一部分。 当日下午,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蓁宁在一楼图书室,听到门外车辆的喇叭声,一下又一下,很响亮。 佣人即时过去应门。 蓁宁透过绉纱珠灰窗帘,看到花园车道上停着一辆红色跑车,一位穿着军装的英姿女郎,快步地穿过寒风呼啸的庭院走上台阶,应该是熟人,佣人笑着打开大门:“是将小姐,请进来。” 蓁宁对府上客人并不熟悉,她不会自作主张。 她返身回去继续看书,直到佣人过来唤她:“束小姐,厨房里的汤已经按你的吩咐熬得差不多,您过去看看可好?” 她从图书室走出,看到司三在客厅招呼客人。 沙发上一把清脆年轻的女声:“父亲回来已经一周,妈妈说,请柏钦一定要来。” 司三恭谦温和:“殿下回来我即刻转达,请把请柬放在此处。” 蓁宁穿过走廊往后面餐厅走去。 那个女郎忽然发问:“咦,这个女孩子是谁?” 声音熟稔得好似主人,毫不客气。 蓁宁站住了一秒,抬头对着客厅略微笑了笑,依旧朝屋内转去了。 杜柏钦当夜回到家,觉察她的细微情绪,以为她是否无法适应肯辛顿花园公寓的生活,杜柏钦和她坐沙发上逗她:“好了,别担心,没有报纸要拍你,我们一样可以去女佣市场。” 蓁宁笑了,她还真的是爱逛女佣市场。 杜柏钦从带她回来天,他就已经明确待她是女主人。 她新搬入时,司三就佣人的派度咨询她的意见,蓁宁只落落大方:“我不用人服侍,一切按照以前的就好。” 不知为何蓁宁总觉得司三身上带了几分神秘,这个墨撒兰男子有一张温和白皙看不出年龄的脸庞:“小姐大概是给殿下最大自由的女伴。” 蓁宁微笑:“司先生,我们中国笃信命理,得与不得,都是命。” 廊下留着一盏灯,司三仍未睡。 司机朝他敬礼,而后军车缓缓驶离公寓。 杜柏钦将手上的包和外套递过去,司三接过,低声一句:“殿下,餐厅还备着你的晚餐——” 杜柏钦声线有些沙哑:“撤了吧,我吃过了。” 司三点点头,在他拾阶而上之后,熄灭了客厅的灯。 杜柏钦扭开卧室的门,看到已经在被褥中熟睡的人儿。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的摇椅上坐下。 身体略感疲惫,他这周外出视察,今晚刚刚抵达首都便赶了回来,这一刻看着她,是无比的安宁。 她头发比小时候长了许多,墨黑的发丝摊在枕上,醒着的时候一颦一笑之间略有女人的俏丽风情了,但睡着的时候,却依然是甜美娇憨的睡颜。 杜柏钦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就这么看着,怎么都看不够。 他后来回过牛津,她毕业之后不知去向,甚至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 他寻访过他们学院,宿舍内那位胖胖的tutor女士对她印象深刻:“哦,那个中国女孩子,失恋得天崩地裂,半夜醉醺醺地赤着脚在走廊大哭,那是十二月的伦敦,冷得到处结冰唉——如此漂亮年轻的女孩子,真是让人心碎。” 杜柏钦往返伦敦多次无果,郁郁很久。 他只知道她来自中国云南,可是具体地址一无所知,他去牛津查过她的学生档案,束蓁宁并未留下详细的地址。 而且这一切都已经是三年后了。 他回国之初的几年,所有于他有关的人物,他在伦敦同学之中,蓁宁自然进入了调查局的视线。 他只说是她是露水女友。 情报局也不能找出更加线索。 他也庆幸蓁宁在伦敦并未留下任何资料,可是这一方面,他后来也没有办法找得到她。 她往他的邮箱写过那么多信,他看得几乎要崩溃,但还是只能在深夜,亲手按下了删除键,甚至连备份都不能留,因为唯一能保护她的方法,就是不联系她。 他进入军队,一路升迁。 再回到英国时,她早已不见。 蓁宁闭着眼,感受得到床边的人影。 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可是她不能醒得太快。 直到身体已经躺得快要僵硬,她才翻了个身,模模糊糊一句:“柏钦?” 杜柏钦低沉温柔嗓音:“我吵醒你了?” 蓁宁看到他褐绿色军服的领带还没解:“怎么不睡?” 杜柏钦摸了摸她的头发:“刚回到,先进来看看你。” 第二天醒来,蓁宁下楼来,看到了在餐厅里的男人。 杜柏钦穿了件蓝色衬衣,悠闲地在玻璃窗边看报纸,蓁宁真是佩服他,只消睡两个小时即刻神采奕奕。 杜柏钦笑着说:“吃早餐,我今日休息,带你去一个地方。” 蓁宁倒牛奶:“什么地方?” 杜柏钦放下报纸,替她抹三明治:“去了你就知道了。” 杜柏钦驾车,从康铎的市政区出发,经过金融中心区,转入高速公路,过了半个小时,蓁宁看到视野里渐渐开阔,路边是大片的花田,在冬日阴沉的天空下只剩下稀疏的细枝。 蓁宁心头开始慢慢紧张,她已经知道他们将 第 1 部分阅读 第 2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2 部分阅读 蓁宁心头开始慢慢紧张,她已经知道他们将往何处去,杜柏钦带她去的地方,是他的家,也是自从一九八零年后由国防部派兵把守,自此载入墨撒兰绝密历史档案的区域——泛鹿庄园。 杜柏钦转头看了看她的神色,心下已经分明,他淡淡地说:“嗯,我还以为能给你一个惊喜。” 蓁宁诚实地答:“我在外媒的报道中,多次见过这一段沿途风光。” 杜柏钦手握着驾驶盘:“你会否介意我家庭复杂?” 蓁宁反问:“你家庭和美,父母相爱,哪来的复杂?” 杜柏钦笑了笑:“你不介意政治背景?” 蓁宁耸肩,用的是轻蔑的口气:“谁在乎政治!” 杜柏钦哈哈大笑,抬手狠狠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车子转过一个弯,蓁宁先看到一面湖水,湖的尽头是一座白色的连体山庄,坐落在一大片绚烂的红色和黄色林木环绕的半山,那幢白色的别墅如今已经褪去了它神秘的政治色彩,成了一幢奢豪的私家庄园,水波相应,美景如画。 电子遥控大门缓缓打开,杜柏钦将车驶入庭院。 庭院后面面有一道长长的山路蜿蜒而上,沿途植满了桉树和橡树的树林。 杜柏钦引她进去大厅,里面出人意料地整洁干净,杜柏钦解释道:“我偶尔回来住,佣人会定期来做清洁。” 蓁宁站在大厅,静静地打量着屋子,挑高的圆形大厅采光很好,每一个细节都精致优雅。 杜柏钦打开暖气,然后抬手替她脱去大衣。 蓁宁轻声赞美:“很漂亮的房子,维持得很好。” 杜柏钦手搭在她肩上,声音很温和:“家母曾是国立艺术大学的老师。” 杜柏钦领着她在房子中走,蓁宁问:“你母亲现时在哪里?” 杜柏钦答:“我母亲一直不希望我从政,但是我没有顺从她的愿望,我父亲去世之后她搬离了墨撒兰,现在住在巴黎。” 他有些感伤语气。 蓁宁握住他的手。 杜柏钦告诉她:“弟弟在woc做首法辩律师,妹妹在常青藤读大学。” 蓁宁笑:“哗,三兄妹即可组一个国会。” 庄园在泛鹿半山,傍晚之后有水汽氤氲升腾,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晚餐之后他们挽着手在林荫道的雾中散步。 蓁宁听说他父母有一段旖旎的往事,杜柏钦父亲当年在剑桥读书时爱上同窗一位中国女同学,由于墨国法律严格要求皇室的血统高贵纯净,他父亲依然在毕业后迎娶了那位中国女孩儿,由此视为自动放弃了第二顺位的君主继承权,蓁宁就此事求证杜柏钦,杜柏钦笑着道:“我父亲一生只热爱军事,从未想过踏足卡拉宫殿,是报纸过度渲染了。” 蓁宁想起来:“报纸上说,你会成为下一任国王。” 杜柏钦打趣道:“那你将会是下一任王后。” 蓁宁哈哈大笑。 杜柏钦说:“蓁宁,你会否同我母亲一样,觉得我不再应该涉足墨国政坛?” 蓁宁说:“女人从来都无法驾驭男人的野心。” 杜柏钦叹口气:“我宁愿你不要那么通透。” 蓁宁温柔地说:“让你非这么做不可的未必是那个位子,应该有一个让你无法放下的的理由。” 杜柏钦神色一怔。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答:“是的,我父亲,你知道,他不是清白而体面地离开人世的。” 蓁宁默默地点点头:“关于这件事……” 她转头看他。 杜柏钦:“是的,外界没有真相,真相封存在国家档案室,或者已经消失在时光中。” 蓁宁心下一跳:“你要调查——” 她语气顿了一下。 杜柏钦毫不迟疑:“是的。” 蓁宁没有答话,略有些震惊。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别担心。” 蓁宁静静地想了想,只问:“如今局势可稳定?” 杜柏钦答:“很快。” 兰切夫人已经签署摄政令,首相暂时任命事务大臣处理皇室政务,直至新的君主诞生。 蓁宁尽量使自己好奇的口气显得自然:“公主是不是会成为女王?” 杜柏钦温和地答:“过一段时间会知道。” 蓁宁于是不再追问。 深秋的泛鹿山庄,地上的落叶覆满潮湿水雾,踩过去有一种细细碎碎的声响,一切静谧安好。 杜柏钦在她身边轻轻地问:“蓁宁——” 蓁宁听到他带了几分低沉的嗓音:“当时我离开时,你是什么心情?” 蓁宁抬头看他:“你真想知道?” 杜柏钦望着她,点点头。 “我只是非常清楚明白了一件事情,”蓁宁语调并没有埋怨,一字一字清晰温柔的声音:“如果男人要走,绝不要留。” 杜柏钦忽然开口:“蓁宁,如果我现在求婚,你会不会觉得太快?” 蓁宁这才是真正地吓到了。 杜柏钦看着她,冷锐如刀锋的面容稍稍柔和,眼底浅浅地浮起了一丝笑意:“束小姐可否先透露一下何种款式指环胜算较大?” 蓁宁回过神来,笑吟吟地逗他:“受宠若惊啊,我何当得起如此圣恩。” 杜柏钦加深了笑容:“我会向你求婚的,很快,我发誓。” 、6 蓁宁早上起来看到窗台的光线。 枕边好像还留着他的吻,他一早起来开会去了。 两个人昨晚在泛鹿山庄的露台对着夜色喝光了两支香槟,后来还是司机将他们送回了城中。 蓁宁躺在床上,想起他的话:“蓁宁,如果我现在求婚,你会不会觉得太快?” 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这般利落直接,出人意表,果然是杜柏钦的风格。 蓁宁下楼吃了早餐,回到二楼的起居室,她打开自己的电脑,并没有启用风家的信息库,而是使用了网络搜索引擎。 网页上显示的是那一段她已经看过无数次的历史,一九八八年十一月一日,下午三点四十分,国王在伏空军事基地观看军事演习之后,乘飞机返回康铎,飞机在起飞十五分钟之后在空中起火爆炸,国王拓摩杜沃尔三世以及二十三名随从和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 这一日,是墨撒兰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天,历史上称为血色的十一月。 杜柏钦的父亲今钦杜沃尔公爵,时任国防部长和陆军总参谋长,本来的行程是随机陪同国王回到首都,不知何种缘故,在飞机起飞的最后一刻,却没有登机。 卡拉宫殿内的王储,也就是后来的平策公主的父亲,下令内阁立刻成立事故调查委员会,由首相亲自签署的密令,军方在十二个小时之后秘密逮捕了今钦杜沃尔。 而后墨撒兰政坛剧变,墨撒兰第二豪门的家族一夜之间凋零衰落,除却世袭的家族尊贵姓氏得以保存,杜沃尔公爵被削去爵位,而后被军方软禁,由妻儿陪着在泛鹿庄园过了十多年,直至医院骤然病逝,这段历史才算真正地画上了一个充满谜团的句号。 蓁宁看着那些风云诡谲的历史资料一页一页地从眼前翻过去,眼前有些晕眩,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广,她无法把握,她知道,她需要和父亲谈一谈。 她看着日历上的日期,她在康铎已经呆了近两个月,临近传统农历春节,她也该回家探望双亲,她知道,她要和父亲谈一谈这件事。 康铎城北区,掸光大楼,墨撒兰国防部所在地。 冬天的日光淡淡地从露天的高耸玻璃窗中照入。 一位穿着深蓝军装的老人,昂首阔步地穿过宽敞的走廊。 十楼的士兵向他敬礼:“上将阁下。” 将维上将头发须皆白,精神矍铄,戎装笔直,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杜柏钦那位美艳的女秘书引着他来到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殿下,将维上将来访。” 一位穿着白衬衣的高挑男子闻言立刻从桌子后站起来,他迅速推开椅子站起来,疾步上前及时地替老人拉开了门。 将维上将大力地拍了怕他的肩膀,露出笑容:“柏钦!” 杜柏钦同他握手,神色恭敬:“将维伯伯。” 将维上将说:“有一阵子没见,母亲最近可好?” 杜柏钦答:“挺好。” “弟弟妹妹呢?” “挺好。” “你呢?” “也挺好。” 将维上将大笑:“我昨天刚刚回国,听说你最近心情不错?” 杜柏钦扯嘴角笑笑:“我看您是退休之后太闲了。” 杜柏钦起身朝储物柜走去:“我给您泡茶。” 沸腾的水倾注而下,水底一抹绿色氤氲开来,两人开始谈公事。 杜柏钦侧着脸有些谨慎地开口:“关于在雷岛屿的部署,军方有些争执。” 将维上将说:“梅杰怎么处理的?” 杜柏钦答:“议会持保守意见,但尚在包容范围之内。” 将维上将骂了一句:“这个老狐狸!” 杜柏钦轻笑一声。 将维上将问:“你怎么看?” 杜柏钦点点了桌面上的作战地图:“我已经将东海沿岸的军事力量调配过来,包括在外沙海的部署,贝兹领导着武装反对派盘踞在南方多年,根基深到我们或许都没有办法估算,国会那群人过于盲目乐观了,我三年前与他打过交道,此人不可小觑,是个真正阴谋家。” 将维上将手按在沙发扶手上,取过烟斗,口气依然是闲谈式的:“柏钦,下个月的军事演练非常重要,听我说,你手下必须训练一支精良的飞行队伍,目标是十分钟之内摧毁贝兹武装组织的所有重要基础设施。” 杜柏钦神色一震,随即静静地点了点头。 将维上将赞许地点点头,慢慢地吸了一口烟。 他看着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他是他的部下,他的学生,他半世老友的儿子,更是他们这一辈的子孙中,最杰出的一位继任者。 掸光大楼十层的空军少将办公室,绝不是他的成就的终点。 将维上将语气慢慢地严肃起来:“我这次回来,听到一些风声。” 杜柏钦牵牵嘴角,没有做声。 将维上将语气是平和的,但的的确确的带了谨慎:“i hate to say,但是柏钦,听我的建议,放弃你的调查。” 杜柏钦面容镇定,他没有说话。 将维上将说:“梅杰跟我谈过此事,放弃吧。” 杜柏钦有些倔强的语气:“您明明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将维上将磕了磕烟斗的灰:“正因为我是你父亲的至交,我才不希望你太过执着,柏钦,你尚年轻,仕途大有作为,我们一班老臣跟随你父亲多年,对你期望甚大,我们不能乱了大谋,你定当一路升迁,直至统领三军,但是现在听我说,放弃调查。” 杜柏钦毫无转圜:“不。” 将维上将声若洪钟:“你再说一次!” 杜柏钦无畏无惧地望着他:“将维伯伯,不。” 将维上将猛地一拍桌子:“臭脾气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杜柏钦有些郁郁地说:“关于这件事情,您不能阻止我。” 将维上将看着他带了冷峻的面容,忽然就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怕:“你先考虑一下,我们再来商量这件事。” 杜柏钦站在国会厅大厦,伊奢陪同着他走出,低声禀报:“殿下,接到巴黎来电。” 杜柏钦低醇声线有些沙哑:“将我电话拿过来。” 伊奢见他面有倦色:“我安排司机过来。” 杜柏钦出言阻止:“不用了。” 他坐入自己的车中。 伊奢拉开了一边的车,迅速指挥着随扈警卫驱车跟上。 杜柏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通电话带上耳机。 那端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柏钦。” 杜柏钦应:“妈妈。” 杜沃尔公爵夫人的声音一贯的优雅:“身体还好?” 杜柏钦答:“好。” 杜沃尔公爵夫人说:“今天——将先生致电给我。” 杜柏钦蹙着眉头静静地听着。 杜沃尔公爵夫人轻轻地说:“你爸爸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杜柏钦心头闪过一丝烦躁:“你也是要我停手?” 杜沃尔公爵夫人说:“妈妈希望你好。” 杜柏钦冷笑一声:“旁人已经淡忘就算了,您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被迫放弃他钟爱一生的事业,甚至包括四年前在医院的病发——” 杜沃尔公爵夫人说:“爸爸最后些年已经看开,你们三个都长大,他离去时候很放心。” 杜柏钦沉沉地一句:“他过世那一刻为何你不在国内?” 那端忽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久,杜沃尔公爵夫人才细声问:“柏钦,你恨妈妈是不是?” 杜柏钦默默忍耐着低声答:“没有。” 他过了一会儿又说:“家族有家族的尊严,妈妈,我无法让他这般不清不白地过去。” 杜沃尔公爵夫人声音透出一丝怅惘:“你秉性脾气真是最像他,怪不得他这么疼你……” 杜柏钦心头复杂难陈。 杜沃尔公爵夫人低柔声音带了一丝哽咽:“柏钦,妈妈已经失去了你爸爸,余下的三个孩子,我不想你们再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黑色的轿车驶入车库。 伊奢站在车旁,默默地看着黑漆漆的车窗。 杜柏钦坐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动手推开了车门。 伊奢趋前一步:“殿下……” 杜柏钦面无表情一张脸,对他略一摇头。 伊奢抬手阻止了身后的侍卫,立体车库的大风呼啸着吹过,一行人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高挑孤独的身影大步穿过通道,黑色风衣的一角消失在了转角的电梯处。 车子驰骋在深夜的康铎。 肯辛顿花园公寓灯火远远可见。 警卫依次放行。 为首的那辆黑色的大车前灯一照,未见一丝减速,飞快地通过了警卫岗,卫兵甚至未来得及敬一个礼。 房子的大门半敞开,伊奢将车停在车道上,看到门口奔出一个女子,漆黑长发,白衫外套了一件风衣,笑吟吟地迎面拥抱住了车上下来的高大男人。 男人的一身的戾气淡去,一整天的郁郁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伊奢返身指挥着侍卫的交接工作。 佣人轻轻地合上大门。 杜柏钦嗅到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怎么还没睡?” 蓁宁笑着说:“唔,我今天在花园采了几株花,正在研究植物特性。” 她在大学里学的就是生物科学,一直对植物有着出类拔萃的触觉和敏感,杜柏钦丝毫不意外她毕业后会从事调香师的工作,墨撒兰有着丰富的植物资源,即使是肯辛顿一个公寓的花园后院,也种植了大量的珍稀花草。 蓁宁陪着他在花房餐厅,在灯下细细看他,英挺眉目略有倦怠之色。 工作到此时方才有空喝碗汤,强度和压力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 杜柏钦说:“改日约设计师来,将一楼的偏厅给你做工作室。” 蓁宁想了想说:“现在有点赶,等我回来先吧。” 杜柏钦点点头:“也好。” 杜柏钦洗了澡坐在床边擦头发,看到房间里没有人,低声唤她:“蓁宁。” 蓁宁正在外面起居室替他收拾散落在沙发上的衬衣领带,闻言俏声应了一句:“是,殿下。” 杜柏钦看到厅外年轻的女子回头来,晶莹脸孔有一种熠熠生辉的神采。 恍然一种不真切的幸福感。 蓁宁笑着走到他的跟前,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湿的凌乱头发,日间总是不假辞色的冷漠的面容终于有些许松懈,显出这个年龄的一丝柔软的稚气。 杜柏钦抬眸望她:“怎么了?” 蓁宁手交叠在身前,行了一个优雅的宫廷式礼节,然后才笑嘻嘻地瞧着他,她模仿传说中那位爱德华七世的终身情妇,用了几分浪荡的腔调:“我所要做的是先屈膝行礼,然后宽衣跳到床上。” 她尖叫了一声扑到床上。 杜柏钦迅捷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接住了她, 两个人笑着滚到了被单中。 杜柏钦将头埋入她的发丝间,轻声一句:“蓁宁,你真是我最大宽慰。” 蓁宁握着他的手,终于还是问了:“那么,为什么不高兴?” 杜柏钦一愣,他的情绪又怎么瞒得过她的眼睛。 他同她诉苦:“正在做的一件事情,遭到至亲长辈的反对。” 蓁宁想了想:“你们各自坚持立场?” 杜柏钦点点头:“我体谅他们,但却无法说服我自己。” 蓁宁略有担忧:“是不是会对你有不好影响?” 杜柏钦答:“至多不能升迁。” 蓁宁吁出口气:“那不要紧。” 杜柏钦笑了笑:“可能会被贬去驻守荒野边疆。” 蓁宁大赞:“好好好,带上鲁伊,我们开发一个桃源。” 鲁伊是杜柏钦养的那只柯利犬的名字。 杜柏钦抱住她的脑袋,他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颗殊为可爱的脑袋。 不是没有想过未来。 他服役的期限已业十年,如果做得小心一点,从国家机构中退下来,还可以带着她去个偏远宁静的小岛定居。 、7 熙熙攘攘的信嘉基金大厦的后的一整条街道,露天咖啡座下稀疏的几个游客。 杜柏钦将手上的数个购物袋放在了蓁宁旁边的椅子上,他今天难得有半天假,陪她出来给家人买礼物。 蓁宁看着对面的男人,深灰衬衣外是暗色格子外套,坐在椅子上是放松的姿态,却仿佛蕴含锋芒的剑鞘,清冽出奇的隐隐光华流动。 杜柏钦抬腕看了看表,询问她:“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蓁宁摇摇头:“我自己坐一会儿。” 杜柏钦看了一眼手机上秘书发过来的消息,对蓁宁说:“机票是周四的早上。” 蓁宁应了一声。 杜柏钦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送你登机,我下周要进入伏空军事基地。” 蓁宁抬眼望他,略有疑忧的眼神。 杜柏钦解释说:“只是例行军事演习。” 蓁宁点点头说:“伊奢过来了,你去忙吧。” 她眼角瞄到侍卫已经将他的车子开了过来。 杜柏钦起身:“下午我早些回来,等我晚餐,嗯?” 蓁宁笑着道:“遵旨。” 杜柏钦笑着拉起她的手,推开咖啡馆的门:“外边冷,你到里边去坐。” 当夜蓁宁等到他回来,却没想到晚餐略有些远,因为杜柏钦开车载她去泛鹿庄园。 这一次他们进入庄园的主别墅区之后,杜柏钦并未停车,而是直接开进了山中,转过一条宛若缎带的山腰公路,往树林中一条隐秘的道路疾驰而去。 转过一幢的白色小楼,蓁宁看到一整个山坡的花田,心下已经明白,这是应该是私家花园,看来杜沃尔家族富甲一方的程度,真是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蓁宁仔细地打量着路旁的花草,下一刻,面色有一瞬间的震惊,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只笑着说:“没想到山中还有这种胜景。” 杜柏钦将车停在路边:“嗯,这个是专业化的植物园,我想或许你会喜欢这里的植物。” 楼房内已经有佣人闻声快步跑出,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面色有些黝黑,他恭敬地微微鞠躬:“殿下。” 杜柏钦将车钥匙递给他,男人将车钥匙转身交给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吩咐道:“将殿下的车泊进车库。” 杜柏钦返身牵住蓁宁的手。 蓁宁跳下车来。 男人面色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恢复正常,朝她行礼:“小姐。” 蓁宁朝他微笑:“你好。” 蓁宁在路边采了一株小草,仔细地瞧了瞧,又用鼻子嗅了嗅:“这是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 杜柏钦淡淡地答:“这是斩金花苗。” 蓁宁心底一跳,果然是它。 斩金花,学名qtaga,她仔细地在脑中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这个名字,借以平复心中的激荡,这是她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墨撒兰黄金草,她在风曼酒店顶级配方的画册上见过这种植物,风曼酒店每年花重金从墨撒兰的秘密渠道购入成熟期的花卉,由专机在采摘后的十个小时之内抵达总部,交由酒店最精良的三位掌香司调配精油。 传说中墨撒兰的北纬二十七度的半山烟雾缭绕之地,种植出来的斩金花是全世界唯一存在的珍稀品种,风曼集团掌握着此种香精理疗,并推出精油养护疗养系列spa,在脸部焕彩驻颜和对身体病痛理疗方面有着无以伦比的神奇效果,风曼的酒店在总统套房推出的奢豪全身护理,价格是天文数字,每年依然引得无数的明星和贵妇趋之若鹜。 蓁宁默默地看着眼前蔓延到无边无际的一大片土地,这一整片的花苗,简直可称漫地的黄金。 如果这是杜家的私人产业,那么杜家握住的,几乎已经是墨撒兰一半的经济命脉。 蓁宁蹲在地上又拔了两棵,细细观察它的根部。 默默伫立在一旁的那位年轻小伙子,眉毛禁不住跳了跳。 杜柏钦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这时远处传来马的嘶鸣声。 杜柏钦听到了,转头遥遥招招手,大声地道:“老葛,让他出来!” 蓁宁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的马厩栅栏瞬间敞开,一匹通体纯白的骏马扬起前蹄,长长地嘶鸣一声,然后撒了蹄沿着花园小径奔跑过来。 杜柏钦说:“蓁宁,你先在这里。” 蓁宁问:“你要骑?” “唉唉,”蓁宁追着他跑:“把外套脱下来。” 杜柏钦脱下外套扔到她怀中,利落地翻身上马,拉住缰绳,一夹马腹,一人一马如箭一般射出,顺着山道奔驰而去。 蓁宁坐在田埂的长椅,看到他一袭白色衬衣被风吹着微微鼓起,俯在马上的背影渐渐远了。 墨撒兰的世袭贵族子弟,多数擅长射箭、射击和骑术,可以想象他在泛鹿庄园长大,少年时代的骑射英武。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她的膝盖抵住心口,默默地想,如果他向她求婚,她一定答应,马上,立刻,绝不犹豫一秒钟。 然后他们要生三个孩子。 阳光穿过薄雾的早晨,摇摇摆摆的稚儿每天早上排队等候她给他们倒牛奶。 人生当以此为最大的理想。 蓁宁陷入沉思,直到被电话铃声震醒。 她翻看了一下,是杜柏钦口袋里的电话响。 蓁宁冲着山坡大声地喊:“柏钦——” 杜柏钦打马而归,从蓁宁手上拿过电话,伊奢在那端说:“殿下,詹姆斯手下最新进展,那位医生自那晚之后就办理了辞职手续,据他家人说,他们与他失联已经近三年。” 杜柏钦略略蹙眉,神色未变,只简单指示:“继续调查。” 蓁宁抬手觊他脸色:“调查可是不顺?” 杜柏钦对她笑笑,伸手将蓁宁拉起来,替她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没事,来,我们晚餐。” 晚餐设在花场小楼的三楼,落地窗外就是夜色中浩浩渺渺的斩金花园。 杜柏钦替她铺开餐巾:“只可惜不能陪你回国。” 蓁宁笑:“没有关系。” 杜柏钦想了想说:“我是否应该补习中文?” 墨国的官方语言是英文,当地人说宗密语,这两种语言杜柏钦自然流利精通,但其实蓁宁见过他说中文,应该是和他母亲那边的亲人,措辞非常的得体和雅,但他自幼接受的是最传统古典中文教育,听起来略有一丝不太自然的腔调。 蓁宁接过他手上的杯子,将酒在杯中晃了晃,调侃道:“你中文何须用学,换上讲袍简直可以教大学古文史。” 杜柏钦举杯,警告似地碰了碰蓁宁的杯子,力道重了一点,玻璃撞击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微微眯了眼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不知怎地就带了几分压迫感:“口拙,令人见笑了。” 蓁宁忍着笑道:“不敢不敢。” 两个人吃饭,偶尔低声对答几句,气氛是一贯的安静美好。 过了半晌,杜柏钦忽然静静地说:“真舍不得你回去。” 蓁宁神色一正:“我不在的时候,敬请殿下庄持自敬,对如云的倾慕者譬如将小姐之流保持距离。” 杜柏钦手撑着椅背,闻言挑挑眉,忍不住朗声大笑。 蓁宁扑过去用餐巾狠狠地捂住了他得意的嘴脸。 当夜他们返回城中,杜柏钦半夜起身接了一个电话,他从阳台外回来进了衣橱间,蓁宁模模糊糊爬起来,见他已经换了军服,正在低头收拾行李袋。 “要出去吗?”她动手替他开亮大灯,原本他怕打扰她,只开了一盏晕黄壁灯。 “嗯,”杜柏钦返身看到她起来了,温柔地说:“吵到你了是吗,回去睡吧。” 蓁宁走进衣橱间替他收拾衣物,衬衣裤子都是样式整齐笔直的军装,她替他折好领带,又把换洗的袜子放进隔袋。 杜柏钦将手提电脑塞进去,又从书房取了几分文件。 待到收拾妥当,等候在外的佣人将行李提下楼去。 杜柏钦返回房间,将蓁宁抱回床上,然后熄了灯,亲了亲她的脸:“现在才四点多,再睡一会儿,嗯?” 蓁宁点点头,轻声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杜柏钦点点头,起身离去。 走到房间门口,他忽然又折身回来,手撑在床边,俯□深深地吻她的唇。 如此的依依不舍。 蓁宁那时不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个这样爱意缱绻深重的拥吻。 后来的后来,他们再也不配有这么好的时光。 只是她当时只是抚了抚他的脸颊,说:“好了,快去吧。” 杜柏钦说:“等着我回来。” 蓁宁说:“我送你下楼?” 杜柏钦按住她:“不用,车子已经在外面候着。” 司三在早晨的餐厅对她报告:“殿下临时接到任务,今早提前返回部队。” 蓁宁应了一声:“嗯。” 司三道:“殿下交代,束小姐若是回国之后有急事,请束小姐致电肯辛顿公寓。” 蓁宁点点头。 周四的早上,是侍卫副官将她送至机场。 司三指挥着佣人将行李放入后箱,替她拉开了车门:“束小姐,旅途愉快。” 蓁宁客气地道:“再见。” 蓁宁在机场的候机大厅,看到跑道上细细的雪花飘落而下,她离去的那一日,康铎下了今年场雪。 真是一个暖冬啊。 、8 一月底的丽江。 冬日的暖阳照射在古老城墙上,丽江的游客一年四季永远兴旺,各个肤色的人群持各种腔调的语言在每个角落出没,嗡嗡的嘈杂声响交汇在大街小巷,整座古城形成了一种微微晕眩的气流。 那些如林的酒肆客栈,那些洋溢这浓郁民族风情的店铺,那些伫立在转交的的明信片书店,那些被无数的文字描绘过的情感,那些被无数的镜头拍摄过光影,交织成全体怀揣小情调小哀怨的男女们心中的丽江情节,就像身旁的一个女孩子说的,终于有一天,我真正来到了丽江。 这是一个梦乡被某种形式上的满足大于旅行本身的地方。 四方街的一间茶铺,裹着颜色艳丽披肩的女子,正在冬日的阳光下慢慢地喝一杯茶。 一个青年大步地走了进来,揪住女孩的耳朵:“什么时候偷偷回到的?” 蓁宁痛得惨叫一声:“放开!” 风泽笑嘻嘻地坐到对面:“行李呢。” 蓁宁说:“放回店里了。” 风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长椅上懒洋洋地摊直了长腿。 蓁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真好,植物混着微微的青石板路清香的气息,家乡的味道。 她看了看三哥:“爸妈在家?” 风泽点点头:“等着你呢。” 蓁宁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吧。” 风泽说:“急什么,喝杯茶先。” 蓁宁不理会他,径直往外走去。 “唉唉——”风泽搁下杯子追出去。 风泽驾车,两人先去店里取了行李,然后往南的一路开去,波光粼粼的湖边是一个大型的度假村,这是风曼集团总部,车子绕道而过继续行驶,又过了近一刻钟,这才进入了一个四方院落。 大门敞开,早已有家人候在门前。 风泽跳下车,家里司机成叔上前帮忙提行李,见到蓁宁,露出笑容:“姑娘。” 蓁宁笑着应:“成叔!” 老成说:“老爷在客厅里等着呢。” 家里人都知道她跟爸爸亲,她蹦蹦跳跳穿过庭院,一家人在客厅喝茶,爸爸妈妈,大哥大嫂,一岁的侄子在地上爬。 蓁宁上前拥抱爸爸,又拉住妈妈的手,再转头打招呼:“大哥,嫂子。” 见二哥不在,于是问:“二哥呢?” 风泽这时候走进来:“他不在国内。” “哦,”蓁宁点点头:“成叔,我的行李箱呢?” 蓁宁拖过行李箱分礼物,连家里帮工都记得带,人人眉开眼笑,客厅一时热热闹闹。 一家人坐了一个下午,待到傍晚,风仑说:“蓁蓁,去看一下你房间收拾妥当没有,一会下来吃晚饭。” 风家家主又转头道:“老成,帮忙提一下姑娘的箱子。” 蓁宁依言站起来。 “蓁蓁,”妈妈唤住她:“你房间原来的花瓶被大儿淘气打破了,妈妈给你换了一个。” 蓁宁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往楼上走。 小时候他们四兄妹都太淘气,老闯祸,只是无论是谁带头捣乱,妈妈对她都是和颜悦色,三个哥哥倒是经常被她的狮吼功吓得面无人色,因为她是不是她亲生的小孩;爸爸小时候把三个哥哥揍得满院子乱窜,却只把她抱到膝头上摸摸她的头发,因为爸爸最疼爱这个小女儿。 父母在埃塞发生意外时,她只得六岁。 风家立刻将她接了过来,他们是旧识,父母在行囊中留下的唯一遗言,就是将这个幼女托付给了老友。 蓁宁知道,她很幸福。 当天夜里在吃晚饭时,明明是一贯宁静的家庭晚餐,不知为何蓁宁觉得父亲有些反常的沉重,大哥也是有些紧张神色,只有三哥一直逗她说话。 待到她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发现了异常——她的行李箱并未放在房间内。 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手机也已经不见。 她记得回到家时是风泽替她拿下的外套。 蓁宁心里知道不妥,仓促转身,拉开房门。 父亲站在门前,走廊和楼梯处,有几道黑色的人影。 风仑问:“爸爸可以进来吗?” 蓁宁侧开身体。 父女俩在房间中坐下。 风仑语气是熟悉的温和慈爱:“在墨撒兰留了这么久?” 蓁宁点点头:“平策如何?” 父亲谆谆教导:“你的当事人,你不应该再过问。” 蓁宁说:“抱歉,我当她是小妹。” 父亲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很好。” 蓁宁:“那就好。” 风父说:“你知道平策为什么不能留在墨撒兰?” 蓁宁道:“墨国政变?” 风父缓缓地道:“卡拉宫殿内的政治势力各有依托,墨撒兰的经济体制改革进行了近十年,却一直被外界所诟病,原因就是各股政治势力意见不同难以取得统一的局面。拓摩二世曾经试图将推进的一项经济改革,将石油产业国有化,而实际推动这一经济变革的,是他的亲信——今钦杜沃尔。国王听从他的建议,而且试图施压议会修改宪法,这个经济改革计划触犯了大阶级的利益,并而最终因为国王的空难而宣告破产。现在新派正在试图游说议会重提此事,兰切夫人摄政不会太久,新的国王很快将继位。” 蓁宁想了想:“那么,继位的君王,对我们家有什么影响?” 风父答:“国王的侄子将会是第二顺位继承者,我们正派人同他接触,事实上,他的态度一直不明确,或者说,正受到多方势利的控制。” 蓁宁问:“那如今……” 风父答:“我们很危险。” 父亲的话安详温和地传来:“蓁蓁,你不能再和柏钦杜沃尔来往。” 蓁宁倏地抬头,脸孔上是疑惑和震动。 蓁宁不意外风家会了解她在墨国的行踪,她原本就打算回来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她只是意外父亲为何会这么明确地反对。 而且是在她回来的天,甚至不曾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母亲本来就是墨撒兰贵族,和平策的母亲是表姐妹,蓁宁至少觉得她和一个墨国人交往,在家族来说,应该不是太陌生的事情。 她轻轻地答:“不,爸爸,我爱他。” 风父说:“我们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已经全面切断和墨撒兰的联络。为的是将来平策入住卡拉宫殿,我们或许才有机会重新做事。” 蓁宁说:“杜柏钦并不知我参与过卡拉宫的事。” 风父答:“所以趁他还不知,马上结束。” 蓁宁问:“为什么?” 风父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儿,目光饱含复杂的不舍,蓁宁急切渴盼的目光几乎令他不能直视。 他只好略略移动了目光,将视线定格在窗上,保持了一个寂静而沉重的姿态。 蓁宁静静地等待。 她心底非常不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父亲这般的神态,父亲永远是果敢的,机智的,充满能量的,是家族中的顶梁柱,是全家人所有安定美满生活的最有力的依靠。 过了很久,父亲才开口,声音是无比的凝重:“蓁宁,八八年十一月一日,我在现场——” 蓁宁蓦地睁大了眼。 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清楚传来:“我奉家主的命令,潜入伏空军事基地,目标是将一枚炸弹安装在国王专机的机舱尾翼,并安排风家的一位军队内高级军官,用一份虚报的紧急军方文件,拖住了即将登机的国防部长。” 蓁宁只觉脑中瞬间如同被狠狠击中,眼前泛起一片炽热红光,整个人瞬间都是麻的。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脑中却还是晕晕眩眩,耳边一直嗡嗡地响,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听到父亲说:“蓁宁,杜柏钦正在寻找当年的人,我们除了全力封锁当年的消息以阻止他的调查,其余的所有工作都已经全面收缩——爸爸不希望你再和他有关系。” 蓁宁手一抖,碰翻了桌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她浑然不觉,只顾着低低唤了一声:“爸爸——” 话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发紧,嗓音颤抖得厉害:“这么说,那真的是——一场谋杀?” 风父答:“是的。” 一场由父亲亲手执行的谋杀任务。 真是风家一生之中最引以为傲的一战,应该也是家族一生之中最大的梦魇。 这场谋杀最终的得益者是后来继承王位的国王三世,墨国的保守派贵族阶级勾结了他,助他顺利篡位,并以此来维护数百年来家几个家族垄断在国家经济中的最大利益合法化。 每个家族在风云诡谲的政治权益争斗中,都有着处在暗地各司其主的影子,不过是一枚枚成王败寇的棋子。 风家是王后宗亲,借以这个姻缘和功勋,已经安稳繁荣了二十年。 风仑默默叹了口气,话语中带了悲悯的宿命感:“风家效忠十一年,进而得到王室的信任,十一年了,没想到该来的事情终于来了。” 蓁宁绝望地捂住脸,六神无主,头脑中只有一个意识是清醒的——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失却了一切的希望。 蓁宁只觉得全身发冷,整个人瑟瑟发抖。 风父站起来,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手动了动,还是放了回去。 他走出去,对门口的人说:“老三,进来陪陪你妹妹。” 风泽进来抱住她。 触手摸过去,蓁宁一头的冷汗,他将她抱入怀中:“别害怕,哥哥在这里。” 蓁宁埋在他的肩头,呜咽地惨叫了一声,仿佛小动物受伤绝望的悲鸣。 蓁宁嘴唇发抖,勉强抽泣着发出声音:“在我行李箱……国王留下的印鉴……是要交给爸爸……” 风泽轻声哄她:“好了,宝贝儿,我来处理,你冷静一下。” 风泽一直陪着她到深宵。 他看着眼前重击之下完全失却抵抗能力的女孩,双眼红肿,神色惨淡,还如一个破烂掉的玩偶一样裂开嘴吧对他笑了笑。 风泽有些不忍看,轻轻别转过头搂住她的肩膀:“很抱歉这段时间你不能使用通讯工具了,妈妈已经叫人修改了整个院子的系统密码。” 蓁宁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木然地点点头。 风泽说:“我们还要谈谈,你没有告诉他家里的位置吧,嗯?” 蓁宁摇摇头。 她头脑转动得很迟钝,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嗯,他知道是丽江,我仍然使用原来的身份,因此我没有提过风曼,家里应该是安全的——” 蓁宁努力地回想那些片段:“我告诉过他我的香精,会在一家小店铺销售。” 风泽点点头:“好的,没关系。” 蓁宁绝望地捂住了脑袋。 风泽吻了吻她的额头,关上房门,对着房门外的人轻声一句:“好好看着她。” 、9 “三哥儿,”家里的成嫂在一楼的书房外唤了一声。 风泽在里边应了一声:“什么事?” 成嫂小声说:“妹妹进去洗澡,已经一个小时了,不见有水声。” 风泽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不早点过来告诉我!” 他往楼上冲去。 风泽大力拍门,喊了好几声:“蓁蓁!” 里面毫无反应。 门口的保镖围了过来:“三哥,怎么样?” 风泽说:“成嫂,拿钥匙过来。” 他看了看身后围着的一圈人,挥挥手:“没事,出去吧。” 门打开,风泽看到蓁宁,衣着完好,她只是坐在浴缸的边沿发呆。 看到他推开门,她转过头回过神来:“三哥,怎么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外面激烈拍打的声音。 风泽呼出一口气说:“没事,干嘛躲在这里?” 蓁宁看了看他的神色,又看看门边的成嫂,慢慢浮出一个笑容,有些故作轻松的玩笑:“怕我自杀?” 风泽看着她的脸,心底闪过一丝苦涩:“不要这样。” 不过是仅仅过去一周,那晚过后也并没有大哭大闹,只是晶莹面孔的神采完全消失了,还是跟平常她住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套一件宽松毛裤晃来晃去,白天非常耐心的陪小侄子玩耍,夜里在后院的场地跑步,有时会陪父亲练枪,更多时间是在花园的工作室里研究她那些花花草草。 只是偶尔空闲下来就会失神,脸上有格外迷茫的神色,就好像灵魂突然就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风泽知道她正在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时空独自做困兽之斗。 风泽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快点洗澡吧。” 蓁宁点点头。 风泽往外走去。 “三哥,”她忽然出声叫他。 蓁宁看着他的脸好一会,才轻声说:“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熬过去了。” 低低的,喃喃自语的,不知道是对风泽说,还是对自己说。 风泽手插在口袋里,牵牵嘴角,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微笑。 春天来了。 风泽在花园里陪她吃茶聊天。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 蓁宁在心里一道又一道地不知道砌了多少防线,才有勇气问一句:“处理得怎么样?” 风泽斟酌了一下,才答:“表面看来一切平静。” 风泽说:“你回来时候在机场跟我一闹,在四方街逗留了一会儿,认得你的茶铺的老板次日已经返沪。” 蓁宁知道想必那间茶铺已经被风家转手购下。 风泽说:“你在那一带是熟脸,所以可能会有人记得你,但所幸游客成千上万,来来去去非常的快,除了你之前住公寓需要仔细检查过之外,其余还好,你之前的身份已经足够安全,我们只用ver掉你回国的痕迹就可以。” 蓁宁有些惨淡地笑:“没想到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不会,”风泽摇摇头,又道:“蓁宁,你……” 风泽想了想,换了一句话:“爸妈很忧心。” 蓁宁知道他要问什么,轻轻地对他保证道:“三哥,我懂事情的轻重。” 风泽将手中的紫砂瓷杯甩进竹垫的凹槽,佯装恼怒地道:“男人而已,你三个哥哥给你的起点已经这么高了,你还不懂得免疫力稍微提高一点?” 蓁宁望着风泽,年轻英俊的脸庞永远带着和熙笑容,不知怎地又想到另一个人冷厉漠然的神情,她浮起一个模糊的笑:“我曾以为自己会嫁给他。” 风泽心里略有惊动,这是次听到她口中提及杜柏钦,没想到是这样的口吻,他一时愣住,只能笨拙地劝一句:“忘了吧。” 蓁宁转过脸,用的是赌气的语调:“我此生再不会遇得到比他更好的人。” 风泽默默地叹口气,伤害终究还是伤害。 风泽扯出笑容来凑到她眼前:“不要这样嘛,唉你看看,三哥一天比一天帅了,姑娘赏个脸……” 蓁宁终于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走开!” 风泽默默叹口气,风家生机勃勃的精灵小妹暂时不见了。 风泽动手收拾茶具的时候还是说了出来:“蓁宁,如果你愿意,让爸爸跟叶川他们开会看看,或许可以放弃现在的身份,我们替你重新塑造一个身份,如果能切断过去,你就过你想要的生活。” 蓁宁愣了一下,然后坚决摇头。 风家对她,父母慈祥,兄长疼爱,养育之恩,深重如山。 她绝不可能离开。 而且她倘若再接触杜柏钦,她深知他的性格,杜柏钦在墨撒兰军政服役多年,心思缜密深沉非常人能及,而且做事雷厉风行,她怎可冒如此风险,那将会是把整个风氏家族推到了悬崖边上。 其实她现在也不过做鸵鸟能躲一天是一天而已。 最初惨痛过去之后,她憋着一股劲儿地硬撑,慢慢松懈下来,才觉得难捱。 也不是觉得多痛苦,但是很空,从内到外,无法填满的空虚之感。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 嫂子在餐厅跟妈妈说:“姑娘这一向瘦多了。” 妈妈叹口气说:“我跟爸爸商量看看。” 有一天师傅来看望她,师傅在那间小木房子将她最近胡乱调出来的汁液品了一遍,提议带她去阿联酋的一间风曼酒店工作。 蓁宁知道这是父母的安排。 至少让她出去做事,分散注意力或许会好过一点。 师傅只是她的师傅,师傅其实是风曼集团掌香司总管,是风家的斩金堂主,父亲做主让她自幼拜师门下,只是她以前一直嬉戏任性,未曾好好钻研风家香料的博大精深之处。 她入职很顺利,依然用之前的身份,所有的手续都是走常规,为的是安全起见,从总部发了调令,她进入风曼酒店的水疗中心做了一名技师,工作负责是精油调配,一天工作三班轮换,一月休息四天。 蓁宁此时心情低落,对于流放千里,也没有任何异议,却没想到在入职的天,就看到一位年轻女子,穿黑色古驰套装,站在主管办公室笑吟吟地望着她。 蓁宁惊讶过度,愣了好一会儿才扑过去抱住她,眼里湿湿的:“蓝蓝姐。” 蓝蓝抱着她,熟悉的温柔嗓音:“亲爱的,欢迎你来阿联酋风曼。” 蓁宁天并没有正式工作,两姐妹在酒店顶楼的咖啡座叙旧。 蓝蓝是风家总管老成的远房侄女,由于当时国家政策的关系,她的父母想要个男孩子,于是将头胎生出的女儿送出远方的亲戚处居住,蓝蓝是在风家长大的,跟蓁宁颇有几分感怀身世同病相怜,蓁宁平时都是哥哥带着玩,打弹弓掏鸟窝摸鱼虾无一不精,却只有女孩子心底事,是两姐妹常常夜里躲在被窝中窃窃私语。 两个姑娘一块儿长大,蓝蓝比她年长,经常带着还上初中的蓁宁,骑脚踏车穿上学,直到蓁宁出国读书,蓝蓝已经进入风家做事。 蓁宁在年放假回来,才从母亲处得知,她嫁了人。 蓁宁追着问为何她结婚她竟不知道,母亲轻声一句,她丈夫是你父亲的门生,很优秀的男孩子。 蓁宁听罢,默默地点了头,就不再追问。 后来就一直再没有见过了。 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竟然能故友重逢。 蓝蓝笑着说:“女儿都一岁半了。” 蓁宁大喜:“好快!” 蓁宁问:“我姐夫好不好?” 蓝蓝神色如常,点点头有几分甜蜜:“很好。” 蓁宁就不再问,父亲的很多门生都认得她,她却不能够和他们深交,他们秘密在世界各地肩负着各种重要任务,她知道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但是她不应该再追问。 蓝蓝在阿联酋风曼担任客房部经理,跟蓁宁所在水疗中心不再同一楼区,但却经常下班约她一块儿吃饭喝茶,同事来自世界各地,但都很友好,其中有一位大马女孩儿,名字是苏丝,苏丝祖父是广东佛山人,她本人会说流利的广东话,也是离家独自在迪拜工作,她跟蓁宁是搭档,经常偷偷跟她讲八卦,有一次一位阿拉伯王室后裔富商的几位太太一前一后进来,苏丝在做推拿时候,其中一位女士裹着面膜大讲特讲家中是非,隔间另一位太太听得鼻子都气歪了。 苏丝果断推门奔入咬着耳朵叫蓁宁速速出来看热闹。 果然不期然两位太太在奢豪的包间已经开始撕扯,战况殊为可观,两具半裸着的白胖花花女体扭打在一起,毛巾头发瓶罐散落一地,直到闻讯赶来的彬彬有礼高大女保安将两人拉开。 百年难遇的盛况,两个女孩在调配间笑得肚痛,就这样很快做了朋友。 师傅并没有出现,蓁宁知道她照拂她,但在某种程度上,她也会负责看管好她。 蓁宁在娜沙广场后的小街道租了一间小公寓,她不上班也就在屋里呆着,几乎不在街上露脸,蓝蓝经常过来,三哥偶尔也会瞒着家里来看她。 蓝蓝也大约得知了蓁宁的事,也无话可劝,只好轻轻道:“会过去的。” 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话,只是由蓝蓝说出来,柔和嗓音带着妥帖的安慰,于是两个长大后的姑娘,加上风泽,三兄妹在她的小公寓喝得酩酊大醉。 夏末父亲过生日的时候,她没有回去。 可是却很难过。 不是对父母有怨怼,也不晓得怪谁,只是觉得心里委屈,经常夜里想起来就流眼泪,一直都不愿意回家。 夜里十二点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拉开窗对着夜空。 这是阿拉伯半岛的夜空,赤道往北二十五度的夜空,拥有全世界最奢华的酒店和岛屿的沙漠中的黄金之城,闪烁的霓虹将城市点缀得浪漫迷人,这是跟康铎隔了整整一个浩瀚太平洋的夜空。 康铎的夜不是这样的,康铎的夜属于风云雨露的大自然,除了中心地区有缤纷夜生活之外,东西两区都很安静,漆黑的夜空楼顶露台抬头可见耀眼繁星。 犹记得他在夜晚归家来,推开车门时跟着的部下即刻赶上来,抓紧最后一点一点时间奏报公文,杜柏钦就扶了车门微微蹙着眉头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等着直到他略微沉吟后迅速做出指示后才离去。 杜柏钦这时方微微松口气,将钥匙扔给佣人,终于能够跨上台阶时将侯在门前的她拥入怀中,贴贴她的脸颊。 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混合着衣物中沁染的一丝粗糙雪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身边,记忆中他的轮廓仍然清晰,英俊如斯的杜柏钦,眉目俊朗分明,手掌宽厚温暖,虎口处微微粗糙,那是磨枪多年留下的薄薄的一层茧。 将冷酷的背后的一丝温柔系数保留给她的杜柏钦。 她痴痴念念了那么多年的杜柏钦。 她坐在窗台,开了一支葡萄气泡酒,慢慢地将这个名字饮下去,再无一丝声息。 深宵之中灯火闪亮的皇家俱乐部大厅。 衣饰精美的男人捧着酒杯对着推门而进的男子大声地打招呼:“嗨,詹姆斯!” 詹姆斯穿着白衫西服的工作装,抬头笑了笑:“嗨,伊奢在哪儿?” 男人指了指后面:“在马球场。” 伊奢时间就看到安全局的那位情报专员先生走了进来,伊奢听说詹姆斯这段时间替殿下执行秘密任务,已经一段时间不常见他露脸。 伊奢推开门迎上去:“嗨,伙计。” 詹姆斯分开人群大步走进来:“嗨,侍卫长大人。” 他下巴朝里面抬了抬:“他在里面?” 伊奢点点头,好心提醒一句:“他今天心情很糟,你确定你要进去?” 詹姆斯耸肩:“我哪里敢不进去?” 詹姆斯将手上的文件抬头给伊奢看了一下。 伊奢瞧了一眼,脸色微微变化:“稍等,我马上进去通知殿下。” 詹姆斯笑笑,松了松领带,召来侍者叫酒。 杜柏钦坐在落地玻璃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灯火通明的球场,宽阔绿茵草地被炽烈灯光照得如同白昼,寥寥数位衣着华丽的球手连头盔都不戴,陪着女伴门在马背溜达,偶尔随性懒散地打上一杆。 服务生过来给他送酒,他手边数个酒杯已经空了。 这时身后有人过来打招呼:“嗨,柏钦,不下场?” 是香敦克家族的二公子。 杜柏钦意兴阑珊地摇摇头。 他眼角已经看到伊奢进来,暗自皱皱眉头。 伊奢低声道:“殿下,詹姆斯急事候召。” 杜柏钦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詹姆斯只将手中的文件直接递给他。 杜柏钦接过,只消看一眼,霜寒面容一沉,只觉憋了几个月的火气从胸口一直往上涌。 站在一旁的詹姆斯随即眉毛挑了挑,真不是好差事。 杜柏钦问了一句:“是在哪里?” 詹姆斯答:“阿联酋。” 杜柏钦声音愈发阴郁平静:“好了,你下班了,坐下来喝一杯。” 詹姆斯坐到了他对面,举杯同一边桌子的香氏公子寒暄了几句。 杜柏钦动手打开了那份文件。 她在康铎机场登机前还给他发了一则信息,口吻语气都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当时在开会,直到夜里回到基地里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却没有接通,他那一个礼拜任务繁重,没有作他想,待到他回到首都,才发现事情不寻常。 她仿佛人间蒸发。 他从最开始的焦躁不安,到担心忧虑,再到忍无可忍开始查找。 偏偏在掸光的事务一件接着一件,詹姆斯遵了他的命令亲自领了手下随着她的归国的旅程一路寻找,可是传送回来的查访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香水店铺的女孩儿说她出门旅行已经近半年没有出现。 她的地址是城内的一套小公寓,邻居也证实她的确没有回来过,手下甚至动用了非常手段进入,但明显是单身女性的普通公寓,收拾得整齐干净但也蒙了一层淡淡的灰,检查结果毫无异常之处,据说她父母住在附近的镇上,可是也没有人有具体位置。 就是这样失去了线索。 那么她离开墨撒兰之后,是去了哪里? 司三看着他夜半不睡焦躁异常,不得不谨慎地建议:“殿下,请检查机要文件是否丢失。” 杜柏钦早已查过,计算机没有入侵痕迹,蓁宁甚至都没接触过他办公桌,她日常也几乎不踏足书房,偶尔的进来,都是他在里面的时候。 司三想了想,也摇摇头表示不太可能:“她甚至从未觉察到摄像头位置。” 杜柏钦想过最坏的可能性,如果她身份可疑,那从伦敦她接近他就是一场阴谋,那么她在他身边这么长几个月,不可能毫无破绽之处。 他又调来她在国内的几个月的行踪,她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出去百货大楼,身边都跟着旁人。 一举一动都在侍卫和司机眼下,她从未接触过任何可疑人员。 詹姆斯最后只好滥用了一点点公权将于姬悬请到了办公室。 那位年轻的流行歌手很漂亮,录影结束后由经纪人陪同前来时已经是夜晚,亚麻色长卷发戴着大墨镜,卫兵将经纪人隔在门外,她也很有礼貌地配合独自进入了办公室。 詹姆斯接待的她。 姬悬从手机中调出了蓁宁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詹姆斯看了一眼,毫无价值,跟他们手中的一模一样。 姬悬问:“长官,我妹妹发生何事?” 詹姆斯笑笑说:“没事,若束小姐与你联系,请即刻通知我们。” 姬悬更加惊疑:“我妹妹? 第 2 部分阅读 第 3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3 部分阅读 姬悬问:“长官,我妹妹发生何事?” 詹姆斯笑笑说:“没事,若束小姐与你联系,请即刻通知我们。” 姬悬更加惊疑:“我妹妹不是墨撒兰人,她早几个月来过是因为我结婚,为何政府要寻找她?” 她自己开始拨打蓁宁的电话,也一直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詹姆斯客气道:“抱歉麻烦你,于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姬悬礼貌点点头,拎了手袋转身往外走,她换了个号码继续打电话:“妹妹不见了,你看看她最近是不是去爬山了,她上次去不是还问过你,天啊我就说叫她不要一个人去爬山……” 杜柏钦应酬到一半赶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詹姆斯拉开一道门,门后的一位专家站起来,对詹姆斯耸耸肩。 杜柏钦看了一眼下属递上来的报告,测谎仪工作的结果,脉搏、呼吸和皮肤电阻,一切生理参量指数都显示正常。 于姬悬是真的不知道她在何处。 杜柏钦脸色更加阴暗,他就是担心她出意外。 他这边日夜忧心如焚简直将中国的西南地区搜索了个底朝天,没想到她跑到了遥远的阿拉伯若无其事过起了逍遥的日子,杜柏钦看了一眼私家侦探拍出来的照片,她和一群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结伴嬉笑着走出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虽然拍摄的距离有些远,仍看得出她轻松的步伐和快活的神情。 杜柏钦忍着心头一把怒火,合上文件夹抬手将它一把摔在了桌面上。 香公子好奇凑过来:“什么东西?” 詹姆斯已经眼疾手快地按住,转头对伊奢示意了一个眼色。 伊奢心领神会道:“我即刻吩咐秘书处订最快一班去迪拜的飞机。” 杜柏钦脸上冰霜未解,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他起身拿起外套,拍了拍香公子的肩膀:“下场吧,请那些领着女士在球场散步的绅士们离开,我跟你打一圈。” 、10 灯光闪烁的夜晚。 蓁宁走出酒店大门,抬眼一看,心头微微一跳。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路边泊着的那辆巨大黑色越野车,还是觉得呼吸有些紧促起来。 苏丝搂着她的肩膀,转头和几个男孩儿在一旁说笑:“蓁宁,再去喝一杯?” 蓁宁笑着应:“今晚恐怕不行。” 苏丝凑过来笑嘻嘻的:“怎么了?” 蓁宁缓缓地压制住心底的惊跳,维持着笑容轻声道:“有朋友来。” 男人已经从车里走出,夜色中脸庞看得不甚清楚,高大的身躯是一贯凌厉逼人的气势,冷冷的眸看着他们走近。 蓁宁看了一眼,白色衬衣有些皱,褐色粗布裤子,应该是一下机还未换过衣衫就赶了过来。 蓁宁脚下迟疑了一秒,还是慢慢朝他走了过去。 同事经过在一旁大声起哄:“喔喔喔,蓁宁,又换了一个啊!” 蓁宁笑着骂:“少胡扯!” 那群青年男女嬉闹着结伴走了。 蓁宁走近了看他,脸色略有些倦意,拧着的眉头不动神色,脸上平静,些许漠漠寒意。 她昨天夜里有点喝醉,钱包里没有现金,她恍惚之中在便利商店刷了一下信用卡。 她立刻知道后果不好,回去立即通知了三哥,果不其然今天中午风家已经知会了她最新的情报,杜柏钦已经入境。 看来他一下飞机就过来的话,应该已经等了一个晚上。 蓁宁知道他是再沉得住气不过的人。 所以她再清楚不过他有多么难以对付。 杜柏钦看到熟悉的人影走出,感觉竟然是两个多月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能够放了下来。 恍然轻松下来的一刻,才惊觉他卸下了这段时间的紧张焦虑之后,才有淡淡疲倦涌上心头,他只是忽然非常的想拥抱她,闻一闻她身上温暖的香气。 蓁宁走向他:“嗨。” 杜柏钦淡淡地问:“刚下班?” 蓁宁点点头。 杜柏钦说:“换个地方说话。” 蓁宁又点点头。 她待他生分好似陌生人。 蓁宁缓缓地调整呼吸,巩固心理的防线,她早已知道,今晚注定是她生命中最难熬的一夜。 惊慌绝望心碎早已被埋葬。 她心底默默地念。 笑。束蓁宁,笑。 她在风家以严格著称的心理训练营,成绩一直是最好的。 她要以半生的成就,抵挡过今晚的这一击。 不管多么痛,都要忍过去。 杜柏钦将车开往城中奢豪的私人会所,咖啡端上来。 杜柏钦声音是平静的:“蓁宁,你欠我一个解释。” 蓁宁说:“听说你在找我?” 杜柏钦牢牢地望着她。 蓁宁轻巧地道:“香水店铺的女孩子说有人来过。” 杜柏钦轻声道:“这么说,你知道?” 蓁宁笑了笑:“我就是不想让你找我,才申请调到沙漠来啊。” 杜柏钦眉头皱了皱:“束蓁宁,你到底想怎么样?” 蓁宁捧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才故作神秘地说:“不好受吧。” 杜柏钦看着她,娇俏的眉眼,轻快的语气,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无忧无虑的快活。 杜柏钦声音沉和:“什么?” 蓁宁说:“被突然离席的滋味。” 蓁宁对他笑笑:“我们扯平了。” 平淡随意的语气,甚至带了微微的不耐烦。 杜柏钦发现有一刻他突然看不清她的眼底的神色。 这个数个月前还在伴在他身边女人,仿佛换了一个人。 杜柏钦看着她嘲讽笑笑:“你报复我?” 蓁宁耸耸肩:“殿下,不敢当,互相体验生活。” 杜柏钦牵牵嘴角,无法深究她这话的真假,只好淡淡地说:“如果你非要知道结果,我可以告诉你,非常不好受。” 蓁宁静了一秒。 然后她抬起头说:“我们不合适,好聚好散吧。” 杜柏钦将手中的勺子轻轻搁在盏碟上,声线略略一沉:“这由得你?” 蓁宁挑眉:“不然呢?” 杜柏钦平铺直述:“你是我的人。” 蓁宁笑了笑:“杜先生,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亦不是贵国子民。” 杜柏钦说:“我们相爱,必需在一起。” 蓁宁笑得前俯后仰:“我早已不爱你。” 杜柏钦眼底沉沉的一片墨色:“你的意思是,你来我这里,是玩玩而已?” 蓁宁睁着无辜的眼:“重温旧梦。” 杜柏钦倏地站起,拉起她:“走。”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此刻寒凉濡湿,手腕紧绷僵硬,眼底是一束压抑着的沉沉怒火。 蓁宁不服他,在座椅上跟他撕扯,他大力捏得更紧,导致蓁宁整个人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往外走。 杜柏钦将她往车上推。 蓁宁抵死拖住车门,大声尖叫:“放开我!” 杜柏钦被她激怒,终于忍不住道:“束蓁宁,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 束蓁宁仰起头冷冷地笑了:“真是让人痛快,杜柏钦,你不知道你的倨傲有多么的令人生厌!” 杜柏钦沉着脸:“就是这样?” 他压着怒火道:“你回来墨撒兰,就是为了给我教训?” 蓁宁喘着气说不出话。 男人摇头,神色俱是不信:“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蓁宁不耐烦地说:“我当年也不过贪图你长得好看而已,我受不了一天三次的查岗,我不是戴安娜,不需要出街有十个保镖跟着,坦白说,这两个月,我受够了!” 杜柏钦语气带了一丝疑惑:“我还以为你愿意。” 蓁宁嘲讽地笑:“抱歉。” 杜柏钦说:“你回去,我重新安排值班岗位,不会打扰到你。” 蓁宁冷笑一声:“谁要跟你回去?” 杜柏钦粗暴地拉住她,要将她拥入怀中,那一瞬间,只是想狠狠地撕去她冰冷的面具。 他接触到她的一瞬间,蓁宁猛地尖叫一声,仿佛受了莫大的恐吓屈辱:“滚开,我已经恨了你四年,别让我恨你二次!” 杜柏钦手微微一颤。 蓁宁澄亮的双眸不见一丝杂质,他终于看清,她眸中再没有一丝温度:“我对你没兴趣了,到此为止吧。” 杜柏钦只觉心脏的血涌动得几乎要冲破血管,耳边一直嗡嗡地响:“再说一次。” 蓁宁一字一字:“杜柏钦,我不想再看见你。” 语罢她转身要往外走。 杜柏钦骤然拉开车门,蓁宁猝不及防,杜柏钦反手将她往车中一按,痛得蓁宁差点掉下泪来。 他毫无怜惜地将她摔了进去,随手大力甩上车门。 他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喷射出去。 杜柏钦手握在驾驶盘上几乎捏碎,知道自己已经几乎把持不住濒临崩溃边缘的脾气。 蓁宁木然坐在身侧。 眼前的路,越来越长,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侧脸。 刀锋一般凛冽的线条,因为生气,嘴角抿得很紧,大理石一般的脸庞,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副驾驶座,他的公寓夜色,他的身畔手心,他的枕边热吻,都永远不再属于她。 蓁宁觉得心头的悲伤一阵阵地涌上来,那么巨大的排山倒海而来的痛,如溺水的窒息一般,几乎将她没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停住了。 杜柏钦直视前方,车内寂静如死,只有仪表盘发着幽幽的蓝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杜柏钦手动了动。 蓁宁看着他的动作,他缓慢地拉出车前的柜子,迟疑了好一会,才打开了一个黑色丝绒盒子。那是——一枚亮晶晶的指环。 杜柏钦静静地说:“三个月前由巴黎送到我的办公室,你本应就早就回来了。” 杜柏钦语气低微,带着一丝惊疑的痛楚:“束蓁宁,我是认真的,你想清楚。” 蓁宁眼前的光线渐渐散去,眼睛里弥漫出刺痛的红光。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我这次回国,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 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蓁宁说:“遇到你之前,我原来有男朋友的。” 杜柏钦如炬的目光盯着她的脸,他想要分辨她眼底的真假,但只看到一片亮得发光的湖水。 蓁宁笑笑道:“当时我男朋友跟我吵架,我赌气离家,现在我们和好了。” 杜柏钦脸上缓缓浮出那种冰霜一层的冷漠,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早已将她杀死了一万遍,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下车。” 蓁宁知道,他是真正的心死了。 蓁宁没有办法再忍受一分一秒,抖着手迅速推门下车。 身后他忽然出声唤她:“束蓁宁。” 杜柏钦也下了车,手插在口袋中,语气平静无波,只是脸色有微微的苍白:“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如果对方要走,绝不要留。” 束蓁宁点点头。 杜柏钦咬着牙:“你走吧。” 她努力张大眼睛看着路面,几乎不能抵抗这一瞬间的悲伤。 蓁宁摇晃着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站立不稳。 她将手伸进口袋,她今晚下班时将一个可乐罐的拉环预备在了里面,她发狠地死死攥住了,掌心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 头脑恢复一丝清明。 她终于看清楚,这是自己的楼下。 蓁宁踏上楼梯的一刹那,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然后是尖锐的碰撞声,蓁宁转过头,看到那台黑色路虎车疯了一般地擦过路边的防护栏,全速冲过街道,逆向汇入了高速行驶的车流,刺耳的喇叭声瞬间响成一片。 蓁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巨大的影子消失在了视线尽头,才扶着墙壁一丝不苟地迈着安稳的步伐走上了楼梯。 在关上门的一刹那,她全身发抖着瘫倒在地上,将拳头抵住嘴巴,腥甜的液体流入口腔中,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喉咙仿佛被坚硬的物体塞住,哽咽得异常难受,她发紧地痛嚎了几声,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一直哭一直哭。 世界整个都黑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茫茫地听到有人唤她:“蓁蓁。” 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三哥守在床前。 风泽冲她笑笑:“在地板上就睡着了。” 蓁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风泽说:“航班起飞了。” 蓁宁仿佛没有听到,眼睛又红又肿。 风泽有些担心:“他再来一次,你肯定没有办法了,我给你换个地方。” 蓁宁绝望地摇头,声音轻飘飘的:“不用担心,他不会再来了。” 她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他那样硬气性格的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再来的了。 终于结束了,蓁宁模模糊糊地想。 意识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11 高层的回转餐厅。 一个人的晚餐。 蓁宁每日下班后,在餐厅喝几杯,如果酒精的分量足够,那么回去就能够倒下即睡。 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许多,却没想到这一次更加艰难,心里那种撕裂的疼痛,几乎没有办法解决。 今夜她心神不属。 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正在重播晚间新闻,蓁宁侧着头专注地看着,是的,最近一段时间她培养了一个新的癖好,看新闻。 从世界各地的主流媒体,到各地街头小报的网站。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简直将世界各地的所有报刊翻了个遍。 墨撒兰的主流传媒由三家报纸公司和一家广播公司组成,康铎时报上两个星期报道的重点是泛西南沿海的联合军演顺利结束。 金融日报上周报道的是国防大臣一行访美,就美国对贝兹武装的销售进行谈判,意图就贝兹武装的来源进行施压。 bc昨日的专题是康铎对话华盛顿。 那一日,在bc的网站世界版读到的一则消息,lsand air force leader boch dovear was nad arshal of the ary; the untry039;s  ilitary ra adds to his glitterg ats as his power  the lsand national ilitary that is urengthened。 他的事业愈发的出色了。 不过几十个单字的消息,她反反复复地将读了好多遍,读到后面默默地落下泪来。 心头仿佛压着巨大的石块,呼吸一直缓不过来。 蓁宁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秒针正好跳到十二点。 叮当一声清脆声响,蓁宁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勺子碰到瓷杯边缘,掉在了桌面上,侍者过来要给她替换。 看了一眼盘子还剩下大半的食物,蓁宁放下餐巾起身去结账。 拎起包朝门口走去的时候,她忽然心狠狠一跳,几乎是直觉一般地转头看整个餐厅,午夜的大厅客人寥寥,用餐的人大多神色疲倦低声交谈,并无任何异常。 她眼神微微黯然,服务生已在面前替她推开了门。 蓁宁走出去,经过走廊,在落地玻璃的过道,水晶在头上吊灯闪烁,她全身忽然轻轻一抖。 她已经看到了座位上的男人。 杜柏钦坐在巨大的柱子后的僻静的角落,看着她,目光专注的,一动不动的,仿佛在原始丛林在夜色中狩猎的某种危险生物,深邃的墨黑的眼眸散发出一抹冷光。 他清瘦了一些,脸色有些疲倦苍白,穿一件黑色衬衣,不见了冷锐锋芒,清俊脸庞秀气袭人。 蓁宁整个人几乎要被吸收进了他那的双眸,全身发软,完全移不开脚步。 她隔着一个玻璃窗,和他幽幽地对望。 却仿佛是隔了两个世界。 杜柏钦神色忽然微微一凛。 蓁宁身体微微一动,原来是有人搂住了她的腰。 她转头看到风泽笑得无辜的脸庞。 “三哥——”蓁宁略有诧异。 风泽低声贴近她的耳朵:“笑得甜蜜一点。” 蓁宁反手手肘就撞进了他的腹部:“你干什么,放开我——” 风泽夸张地痛叫一声,却依然将她紧紧地拥在身畔。 风泽镇定一句:“他在看。” 蓁宁抬头对风泽凄然一笑:“我走不动了。” 风泽果断地架住她的手臂,几乎是将她拖着往外走。 风泽低声说:“风家没有查到航班,也许是军方专机入境,幸好我今天过来。” 杜柏钦看到随她而来的那个男人。 风家三少此时是公关状态,白色裤子蓝色衬衣,头发油光锃亮,他对外的身份是风曼集团的少东家,风流倜傥的小太子爷。 他自然地搂住她的腰,低头谈笑,束蓁宁挽住他的胳膊,神态亲昵得旁若无人。 两个人的身影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杜柏钦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身后桌子的两个男人立刻跟着站了起来。 侍卫将车子开至门前。 杜柏钦扶着车门,伊奢上前低声禀报了一句,他略微颔首,随后坐入车中。 伊奢合上车门,黑色的车辆往夜色浓烈处飞快驶去。 night cb是一整条愈夜愈的繁华的大街。 风泽现在头如斗大。 从餐厅下来以后,蓁宁不肯回家,发了疯地一般要去喝酒,风泽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待到她喝到一瓶见底,步伐已经略见不稳,风泽将她拉出来,他千哄万劝好不容易将她弄上车,蓁宁忽然扑出来将他紧紧地抱住,如同受伤的小兽,依恋地埋入他的臂弯。 她已经有些微醺,抱着风泽不肯撒手,眼睛里泛出亮晶晶的水光,她呜呜地道:“三哥,你以后结婚了也不要丢下我,我在家里过一辈子。” 语境凄惶。 风泽抱着小妹的肩头,如同小时候做过千万次的一样,将她轻而易举地抱起,如同洋娃娃一般甜蜜美好的身体。 他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把她放入了座位中。 风泽启动车子,往她城中的公寓开去。 蓁宁从车窗看出去。 道路尽头的那架黑色的大车窗户开着,男人寒星一般的眼眸里,都是冷冷的光。 、12 车上的卫星电话响起。 杜柏钦接起来,是办公室秘书长:“殿下,夫人要与您通话。” 杜柏钦应了一声。 一会母亲的声音传来:“柏钦。” 杜柏钦答:“妈妈。” 杜柏钦将头靠在椅背上,眼前有轻轻的晕眩,他这两个多礼拜,他一边军演一边抽空往阿联酋跑,在上下两班飞机之间的空隙,去到她经常出没的那一片街区,看着她下班,逛街,和同事吃饭喝酒,然后一群男女嬉闹着结伴夜游。 有好几次她几乎都发现了他,但是他却成功地隐藏了起来。 今晚的确是不想再避开,他忍着心底冰寒与怒火的交织,就是想要看着她离开他之后,究竟能快活到什么程度。 如同一个绝望之中挣扎的人,需要最后的当头一击。 那么他就能彻底的沉没。 结果如他所愿,她早已投入别人的怀抱。 母亲在那端说:“我看到新闻,你在美国?” 杜柏钦掐住眉头低声应:“嗯,陪部长军方谈判。” 母亲温柔地说:“妈妈不想搭长途飞机了,弟弟已经过去,在长岛的房子,你们兄妹聚聚。” 杜柏钦答:“好。” 杜柏钦收了线,按下了另一个号码,吩咐一句:“回东岸去吧。” 飞行向西穿越半个地球,从日落到日出,西经七十四度的纽约,返回了一天之前的时间。 肯尼迪机场等的出口处,等候着的杜沃尔家族的二公子,穿一件浅灰休闲外套,年轻的脸庞带着笑意。 杜柏铮迎上前拥抱大哥:“哥,生日快乐。” 兄弟两都有高挑修长的身形,只是杜柏钦有着更为挺直的脊背,他长柏铮两岁,气质更加刚毅稳重,眉目之中沉郁萧索之色明显,柏铮则是一副干练的青年精英模样。 杜柏铮将立一旁的一个女孩拉了过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cra。” 杜柏钦露出浅浅笑容:“嗨。” cra是棕发褐眼的西班牙裔美丽女郎,笑着过来贴了贴杜柏钦的脸颊。 十一月底的纳苏郡,别墅的长廊望出去的海面,透出一股蒙蒙的灰色,他由弟弟和其恩爱女友,加上妹妹,度过了他三十岁之前最后一个生日。 离别的时候,伊奢驾车来接,弟妹在门前拥抱他,妹妹柏钰说:“大哥,你为我们付出太多。” 杜柏钦拍了拍她的肩头:“说什么傻话。” 杜柏钰看了看大哥,有些担忧地说:“我们不能令你开心。” 杜柏钦笑了笑:“有你们我倍感安慰。” 杜柏钰说:“工作不要太累了。” 杜柏钦点点头,登车离去。 他在飞机的沙发上合目休息,侍卫走进来,轻手轻脚地摁下按钮,窗帘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 窗外是海平面上明媚的阳光和灿烂的长空。 落到他眼中的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沉沉的疲倦压住了整个人,忽然就有了一种无力支撑的感觉。 还有什么值得奋斗,他连此生唯一的光都已失去。 伊奢合上门的一刻,默默回头觑他的脸色,转到办公室外拨公寓私人医生电话。 国防部专机在跑道上停稳,秘书长已经等在舷梯出口处:“殿下,财相召见。” 杜柏钦携了官员往市政大道十号。 墨撒兰财政大臣骆克,梅杰内阁成员中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坐在财政部大楼的办公室:“看了上周的议会报告了?” 杜柏钦召来秘书给他送冰咖啡提神:“嗯。” 骆克问:“对于支柱产业的改革计划,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杜柏钦面色沉稳:“何不问香敦克?” 骆克答:“是,你们两个最大家族,可否考虑产业化?” 杜柏钦说:“杜家的产业,现在经营都已经股份制运营了,我只做重大决策。” 杜柏钦沉吟:“国有化还是太过冒进。” 骆克道:“自然,自然,我怎敢忘记历史的教训。” 杜柏钦面色不变,只淡淡地说:“至于各方势力怎么平衡,这看你的了。” 骆克忙着说:“柏钦——” 杜柏钦:“我父亲在昔年就曾想过将杜家花场改革,骆,你若要在内阁提起议案,你在我这里得到的支持,不会太少。” 骆克面色瞬间轻松下来,笑着调侃:“他日你握住兵权,我无后顾之忧后想必会大刀阔斧。” 杜柏钦挑挑眉笑笑。 骆克笑着答:“等老头和你面谈吧,最近在预算方案空出了数个亿的军费开支,我们要干点儿大事了。” 杜柏钦第二日上班。 丽贝卡进来:“殿下,头儿在办公室等你。” 杜柏钦起身往楼上。 十一层的部长办公室,现任国防大臣潘雷格一袭军装笔直,头发已经有些花白,正坐在沙发上缓缓地吸着雪茄,他在一九八八年之后接替了杜柏钦的父亲任职,已经做了廿余年墨国国防大臣,他未必不会审时度势,杜柏钦的锋芒已经无人可敌,何况跟在他身后的一班老臣,堪称墨国军界的半壁江山。 他何不顺势推舟,光荣退下来。 门忽然轻轻被敲了几下,秘书的声音传来:“阁下,柏钦殿下到了。” 那个年轻人推门走进来,面上无甚表情,好像比以前还要更沉稳了一些。 潘雷格示意他坐,杜柏钦在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潘雷格将手上的文件递给他:“贝兹最近活动频繁,军情局最新消息,反叛武装已经有了深入计划,图姆地区意图自治,我保荐你统军,如果能打好这一仗,那将是你事业的基石。” 杜柏钦牵牵嘴角,露出一个淡漠的笑:“早该收拾那帮人了。” 潘雷格直言:“我明年退休,柏钦,这次看你的了。” 杜柏钦并未作推辞之色,只安之若素点点头:“什么时候要计划?” 潘雷格答:“四个军种的伙计们都在办公室等你了,越快越好。” 杜柏钦点点头,转身往会议室去,手上的事情千头万绪,他已经没有分心来考虑别的事情。 夜里他回到家看到一个许久不见的人影,他的家庭医生,何美南。 何美南端着咖啡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杜柏钦丢下手上拎着的外套,皱皱眉头道:“伊奢又打电话给你?” 何医生说:“发烧三天了,我今天才来,已经很客气了。” 何美南给他挂水,点滴落下来,他终于能沉沉地睡下去。 早上杜柏钦起来,热度退去了一些,干哑的嗓子还是肿胀得厉害,司三将他餐桌上的咖啡换成了牛奶。 他从今日开始正式坐镇掸光大楼,冗长的会议和作战方案的部署,一天下来声音已经失掉。待到一切方案都已确定,已经将近一个星期过去。 杜柏钦在回家的车上,才有空拨冗会见了詹姆斯。 詹姆斯低声报告:“令尊的调查案有进展。” 杜柏钦正合目靠在椅背上休息,闻言抬起头来。 詹姆斯道:“根据提前解封的七十八号档案,我们在公爵当年的口供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他在登机之前会见的部下中,其中有一位叫做霍华德的海军陆战队高级将领,他号称给公爵提供了一份重要情报,但随后此人在康铎消失。情报处最近得到消息,他藏身在贝兹武装的图姆族处。” 杜柏钦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淡淡地答:“嗯,没想到他倒在国内。” 詹姆斯问:“要如何处置?” 詹姆斯兴奋地道:“柏钦,你是要——送他一颗子弹?” 杜柏钦不置可否。 詹姆斯重新提议:“那么,送上军事法庭?” 杜柏钦颔首。 詹姆斯耸耸肩:“好吧。” 杜柏钦合上资料夹,淡淡地说:“我要是不仅仅是复仇,而是——清白。” 詹姆斯说:“如果他活着回到康铎,我们可能需要特种部队的配合。” 杜柏钦点点头:“待我去到南部,我来调配。” 詹姆斯言毕退下,他终于能回家去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伊奢进来,看到杜柏钦坐在卧室外的起居室,晨衣都未换,却不得不行礼禀报:“殿下,秘书处急电。” 这个夜晚之于墨撒兰的历史来说,注定是不平常的一夜,盘踞在南方多年的图姆族首领贝兹骤然起兵发难,反叛武装朝市区大楼发射了多枚放射炮,随后持枪占领了政府中心,于早晨五时宣布自治。 杜柏钦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迅速站起往更衣室走去,他回头吩咐一句:“让办公室启动应急预案,我去见头儿。” 下午三时,直升飞机从掸光大楼顶部升起。 杜柏钦飞往伏空军事基地,与此同时四大军种联席参谋长的车驶出掸光地下车库。 国防掸光大楼前的安全警戒线外大批蜂拥而来的媒体聚集。 而同一时刻,政府军的特种部队,地面作战部队已经在军事基地紧急聚合,直接奔赴前方。 、13 蓁宁再一次回到国内,已经时近深冬。 她在阿联酋独居一年,似乎有酗酒迹象。 蓝蓝在她公寓的床底发现一排一排的瓶子,码放得整整齐齐。 蓝蓝没能阻止她,只好召来风泽,然后两兄妹大吵一架。 风仑让风泽带她回家。 此时墨撒兰硝烟正起,军情处应该无暇顾及这个千里之外的小城市。 蓁宁回到丽江之后,继续照看她的二手玩具和香精店铺。 冬天的游客还是很多,她用笔记本电脑在店里角落的木桌子上网,路过的游客看见这个女孩子脸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蓁宁一日又一日的忍着心底的炙烤,她倒是能沉得下心来,跟师傅学风家传统的掌香术,技艺越发进步。 蓁宁每日每日夜看新闻,贝兹的武装政变几乎占据了墨国所有媒体的每日头版头条,根据前线最新情况报道,图姆族和政府军在南部发生零星交火,政府军仍然驻守在武装区之外,轮谈判正在启动。 她在新闻上看到他已经奔赴前线。 墨撒兰有着无比强大的空中力量,一直被外界认为是这一次平叛战役中的最锋利的武器,但图姆近郊的数个空军基地目前却还都是按兵不动。 蓁宁几乎是一日二十四小时地刷新着几家媒体的公布的消息,她知道自己的举动徒劳得可悲可笑,他是死是活,他兵败还是凯旋,她又还有什么资格欢欣担忧。 这一切都再与她无关了。 但却无法控制自己,就这样无望的,绝望的,一日一日地看着的遥远得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炮火纷飞,忍着心底的害怕和恐慌,在夜里默默地祈祷。 所幸目前为止一切还好,她只能用一句古老的谚语反复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夜里她在街道上消磨时间,在昏暗迷离的小酒吧喝一杯,有个女歌手在台上,用低低的声音缓慢地唱:一生把你放在心里头,尽管未必能够长相厮守,只要深夜偶尔想起有你,会有一丝微微的酒意,一生把你放在梦里头,尽管就要和你从此分手…… 心底涌上阵阵的酸楚,女孩子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杯中。 蓁宁顶着的寒风在高原上跑步,又一日回去训练营一测,三千米的指数缩短了两分钟。 爸爸带她练射击,一轮下来十六发全中红心。 风仑笑着道:“我女儿竟然超过爸爸了。” 蓁宁笑,何尝不知道父亲哄她开心。 和他分开,已经是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 已经换了四季。 她仍然不知道何年何夕。 蓁宁在家里被照顾得很好,成嫂一天三餐换着花样煲汤,三哥经常陪她消遣,可是父母最近面有忧色。 那一夜经过楼下,听到两人在书房争吵。 母亲有些焦急的声音刻意压低:“你一定要自己去?” 父亲缓缓说:“他生性多疑,更何况已经逃避追捕多年,他只认我。” 父亲声音很坚定:“我们必须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去,杜家既然已经有他的行踪,我们就得趁还来得及赶快行动。” 母亲叹息一声:“你这样去,这样的情况——” 父亲说:“孩子都已长大,你应该放宽心。” 母亲忽然惊慌叫了一声:“风仑!” “好了——”父亲慌忙制止她,然后两个人的声音低了下去。 蓁宁也隐约得知一点情况,大哥掌管着风家的生意最近也有些麻烦,墨撒兰的市场格局发生变化,风家从墨撒兰的进货渠道有一部分已经被切断,墨国商贸部对斩金花收取高额出口关税,风曼集团的经营成本势必会受到影响。 这个冬天,似乎过得格外的艰难。 一周后二哥回来,跟父亲在书房密谈许久。 整个风家都笼罩着一种阴霾的气氛。 蓁宁想,这是厄运,她带来的家族的厄运。 十二月底圣诞节的前一日,墨撒兰的空中军事力量终于以闪电之势浮出水面,墨撒兰皇家空军联合地面作战部队,在凌晨发动了代号为斩首的军事袭击,墨撒兰最精锐的零七空中突击师三十架战斗机和轰炸机从伏空二号军事基地出发,四分十秒钟之后抵达图姆西北部的上空,目标是贝兹武装核心地区的军火库。 飞机在五分钟之后返航,其中一架f15无人巡航机在返航途中被击落,其余二十九架平安着陆。 此时,东方的天空正亮起抹薄薄晨曦。 爆炸引起的浓烟在后方蔓延了几十公里,贝兹武装的数十个地下军火库瞬间被炸成了巨大的黑色窟窿。 随后掸光大楼的国防部发言人发表媒体声明,称取此次行动是——“维护和平与民主的正义之师得了巨大的,令人满意的成功。” 新闻画面切换到了首都民众聚集在广场游行庆祝。 局势似乎渐渐开始明朗,政府军开始控制更多的地区。 中国国内旅行社在一个月之前已经停止往墨撒兰带团,各国大使馆连续发布了本国公民前往墨撒兰旅行的警告。 有消息又说反对派武装在地面负隅顽抗,尽管官方的发布的声明称——政府军队为确保最大程度的和平,减少平民的伤亡人数,正在缓慢地向贝兹武装的中心推进——但蓁宁却一天比一天更加的惶恐不安。 蓁宁暗暗留心机票,航线还是畅通的。 但很快一月底终于封航,即使是远离战乱的首都康铎,亚洲的航空公司也已经不再飞行。 风泽忽然在她身后出声:“蓁宁,别想着做傻事。” 蓁宁手在键盘上一抖,差点被吓了一跳:“三哥。” 风泽清楚地说:“你不应该也不可能会去那里。” 蓁宁神色有些恍惚,仰着头浮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只是想哪怕离得近一点,也是好的……” “够了!”风泽忽然用力地拉起她:“跟我来,你早该清醒一下了!” 风泽替她套上风衣,将她拉到马厩,将缰绳抛给她,然后跃身上马。 两个人在山道上疾奔,零下五摄氏度的高原之地,冻得人思想都快要发麻,蓁宁策马一路狂奔了快一个多小时,直到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山坡上。 心头多日积压着的忧虑焦躁的负面情绪随着呼啸的狂风挥散了出去。 “三哥,”蓁宁嗫嚅着轻声说:“谢谢你。” “蓁蓁,”在回去的路上,风泽忽然喊住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要不要给那位墨国表亲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蓁宁低下头,眼眶发酸,泪水忽然就涌了出来。 她给所有人造成了这么多麻烦,三哥还是这么疼她。 蓁宁回到家中打电话给姬悬。 蓁宁轻声说:“嗨,宝贝,还好吗?“ “蓁宁!”姬悬声音很清亮,还是洋溢着一股活力:“情况糟透了,据说他们不愿议和,如果谈判没有办法在年底达成,那么政府就将会武装平复叛乱。” 姬悬喋喋同她诉说:“首都一切都好,生活还是很平静美好。ark叫我去伦敦,但我不愿离开祖国。” 姬悬还记得安慰她说:“放心,宝贝,我有信心,我们一定会有一个重新和平稳定的国家。” 姬悬这么充满自信,活力,正面,看来墨撒兰民众普遍心态良好,对政府取胜应该持是百分百的乐观态度。 蓁宁挂了电话,默默地坐在长廊上的木椅子上。 远眺天空下的雪山,如玉一般清透玲珑,覆满白雪的顶峰在深蓝天空之下显得格外的圣洁。 庭院外树木仍然葱郁,篱笆下的忍冬花抽出袅娜的花枝。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这样的好日子,她就这样一日一日的虚度了。 她放纵自己沉溺在糟糕的情绪中太久,的确已经很久没有闻过那个味道,那种一点点刺鼻的硫磺酸味,带一点点的呛人的烟灰,却又令人着迷的——硝烟的味道。 谁在乎国家,谁在乎议和,谁在乎四百万的联合作战部队。 她唯一在乎的是深入前线中的一个男人,那个有血有肉的男人,那有有张迷人得致命的冷漠脸孔的男人——她爱的男人。 她已经失去了的爱人。 、14 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父亲手下的机要人物在家里来回穿梭,男人们脸上是一贯的严肃认真,但那种低沉阴霾的气氛却好了很多,风家根基深厚,蓁宁知道如果父亲的决定一旦下达,那么众人除了全力以赴,那就绝不作他想。 最为彷徨不安的,反倒是商议决策的那一段时间。 一日饭后妈妈在客厅跟哥哥们聊天。 蓁宁抱着膝盖窝在一边的沙发上。 风家主母问小儿子:“上礼拜你柳阿姨约你喝茶,说你中途就走是怎么回事?” 风泽不满地道:“妈,你不要再叫我去见那些无聊的人了。” 风母脸色有些难看:“谁是无聊的人,让你陪长辈喝茶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风泽出言顶撞:“那她带来的那个什么小姐是怎么回事?” 风母口气颇有些严厉:“那是柳姨的侄女,刚刚从国外读书回来,你认识一下有什么不好?你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大哥二哥都成家立业了,你还想晚吊儿郎当多久?” 风泽不理会母亲的疾言厉色,撇撇嘴道:“大哥二哥肯结婚,你就该心满意足了。” 风母沉下声音:“妈妈不是催你结婚,但你也应该安定下来了。” 风泽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管。” 风母又重提旧话:“那位小姐我也见过,样貌学识都好,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风泽脸上隐隐忍耐的神色:“妈,好了,不要十天半个月就提一次。” 风母自说自话:“不然上个在酒店餐厅刘先生的女儿见到你,也说喜欢你——” 风泽忽然站了起来,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妈,你够了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谁!” 在一旁泡茶的风桁急忙截住他的话:“老三!” 风泽叫出声来:“二哥,你不用拦着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蓁蓁!” 蓁宁骤然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 风母神色威严地盯着她最小的儿子:“我就是知道,才叫你要交往女朋友,免得做出叫我跟你爸爸蒙羞的事情来。” 二哥转头说:“蓁蓁,你先上楼去!” 蓁宁还处在混沌的状态中,她刚刚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恍然回过神来,她到底听到了什么,三哥说什么来着了。 她迟疑着开口:“二哥……” 风母忽然尖叫起来:“何必叫她走!让她给我在这好好呆着,让她听听,让她好好想想,她是怎么样一天到晚跟着自己的哥哥厮混在一起的!” 风泽朝着母亲吼了一句:“妈!你疯了!” 风母倏地站起:“她是你妹妹!” 风泽不甘示弱:“她又不是亲生妹妹!” 妈妈忽然就崩溃地大叫起来,声音好像一把尖锐的刀片:“我就知道!当年她母亲就是这样勾走了我丈夫的魂,她女儿如今还要来勾走我儿子!我前世究竟是造了多少孽,才遭到这样的报应——” 风桁扶住她:“妈,你冷静一点——” 妈妈歇斯底里地反复咒骂。 蓁宁恍惚地抬起头,看到母亲的脸庞,她端庄的面容已经显得有点老态了,眼角生出了皱纹,生气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原来自己从小到大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并不完全是假的,她小时候很伤心母亲为什么不疼爱她,现如今她明白了,母亲要接受她在家庭里的存在,就已经是多么宽容的一件事情。 风桁说:“老三,带小妹回房间去。” 三哥将蓁宁拉走。 蓁宁模模糊糊地被拉着往楼上走,在二楼踏空了一个阶梯,差点滚下去,风泽眼疾手快地拽住她。 蓁宁跌坐在房中的沙发上。 风泽坐在她对面,面上有难得一见的坚毅之色。 蓁宁虚弱地笑了笑:“三哥……” 风泽对她说:“我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蓁蓁,我不把你当妹妹看。” 蓁宁只答:“你不应该伤害妈妈。” 风泽试着喊了她一声:“蓁蓁……” 蓁宁抬起头看他,苍白的脸上意思分明:“三哥是最好的三哥。” 风泽脸上神色一怔,脸色缓缓地暗淡,好一会才说:“不用担心,没事的。” 蓁宁看着他推门出去了。 因为年纪相近的关系,她从小跟三哥的感情最要好,她现在还记得读小学时候隔壁班有个淘气的男生放学后很爱扯她的小辫子欺负她,三哥听说了,特地等在她放学的路上,瞅准作案当场一个箭步冲上来将那个小男生拎起来恐吓了几句,把人家吓得哇哇大哭。 后来就是这样陪伴着长大,从到少年,再到青年。 她大学毕业之后并不经常在家,重逢杜柏钦之后更加过得不分天上人间,浑然不知风泽是何时对她暗生情愫。 直到她失恋回家来到去阿联酋的这一段时间里,才恍觉三哥对她的关心有些超乎了兄妹之情。 蓁宁偶尔会注意一下回避,但风泽从小到大同她嬉闹惯了,行事也很有风度,她也怕做得太明显反倒显得有些心有罅隙。 她到底是做了什么,一桩接着一桩的错事。 惹出一大堆麻烦事害父亲费神不说,还害妈妈伤心,害哥哥难过。 她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的吗。 蓁宁捂着嘴巴,心里难过,泪水默默地留下来。 当夜妈妈在厨房里摔盘子,父亲回来之后听说了此事,也没有办法劝住她,只在书房默默地抽烟,三哥在后院跪着,蓁宁被保姆看守着在房间里,家里一团糟。 到凌晨时分,大屋渐渐恢复平静,蓁宁独自下楼,敲了敲书房的门。 她推门进去,父亲正坐在他的大宽椅上看资料。 蓁宁缓缓地走进去,蜷缩起身体伏在爸爸的膝盖上。 父亲摸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他温和地说:“姑娘受委屈了。” 蓁宁闭着眼睛摇摇头,将身体放松地趴在父亲膝头,鼻尖萦绕着的是父亲熟悉的气息,那种皮革混着烟草的浓烈气息,她一直紧绷这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整个人觉得又暖和又心安。 蓁宁从小时候就隐约听到家里的老佣人说,母亲作为墨国贵族家的小姐,从小被订下婚约就是要嫁给风家的继承人,没想到在两人在英国读书时,父亲通过母亲结识了母亲的同学,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却从此爱根深种,甚至不惜和母亲提出了解除婚约,但亲生母亲却并未爱上父亲,并且在读书时认识她的生父,然后毕业后两人很快就结婚了。 纵然爱恨纠缠不清,几位年轻人在读书时候倒是做了很多年的朋友。 据说后来父亲暗自伤心许久,是母亲不计前嫌,而后两人还是结婚了。 所以当年父母遇难,才会将她托付给风家的吧。 风父说:“别怪你妈妈,她是因为我要外出,情绪有些失常。” 蓁宁仰着头充满期盼:“爸爸,你要去墨撒兰是不是?” 风仑望着女儿亮晶晶的眼,就是这一双充满奕奕神采的大眼睛,最神似她的生母。 他不禁有一刻失神了。 蓁宁摇着他的手恳求道:“带上我,爸爸,带上我,求求你。” 蓁宁清楚地记得,离开家园的那一天,天空有些晦暗。 家里的工人将父亲的行李箱提出,塞入车子的尾箱。 蓁宁记得自己还背了一个凯蒂猫的背包,风泽神色不明,上前来和她拥抱,脸上并没有笑容。 母亲从屋内走出,细心地替父亲整理了一下衬衣领子。 父亲温和地说:“别担心。” 母亲喃喃叮嘱:“等你们回来,就该过年了。” 她是一个外籍的女子,做了一个中国的大家庭主母多年,一直勤勤恳恳,抚养小孩,料理家务,尽职尽责,大半生都奉献给了他们。 这一刻,她也不过是一个正在苍老中的普通妇人。 蓁宁忽然觉得愧疚难忍,她上去抱住母亲:“妈妈,等我们回来。” 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跟着你二哥,他会保护你的。” 蓁宁含着泪水点点头。 父亲说:“走吧。” 司机驾车将他们送往机场。 从的中国西南边陲的小机场出发,在领国换乘直升机,他们在直升飞机上换下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了墨撒兰传统服装和易于野外徒步的短靴,然后将随行的行李整理了一遍,飞机很快穿过边境线到达图姆上空,从半空中往下看去,整个大地区都弥漫着一层灰蒙蒙的烟雾,部分村庄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响起,巡航飞机从天边轰鸣着徘徊而过,苍凉的城际公路在大地上弯弯曲曲地蔓延,一些路段已经被炸毁,地上的积雪混着黑土显得肮脏,路边的房屋倒塌,加油站浓烟未散,商店的招牌被炸得七零八落,宽阔的视野中几乎见不到一个活物,远处有政府派出的卡车,将一车一车的难民接往北部的安置点。 一架标有军需用品补给标志的飞机在隐蔽的树林空地降落,蓁宁还未来得及仔细打量环境,口袋中的机器就轻轻震动了一下,她打开看了一眼,卫星手机刚刚收到了总部传来的讯息——政府军已经于今日凌晨捕获了贝兹武装的二号头目,战争有望很快结束。 蓁宁快走几步赶上父亲,风仑听闻这一消息,眉头轻轻皱起:“我们得动作快一点。” 蓁宁随着父亲带领的这一队五人,风仑是领头和总调度,坐在后座两位一直沉默着彪形大汉,是精锐的狙击手和爆破手,风桁是最出色的野外作战专家,束蓁宁负责通讯和情报。 他们此行的是营救一名可能已经落入政府军手中的代号为c的人物,因为行动的重要和保密性,只带了最少的人马。 彪形大汉方块先行出去,十五分钟之后他驱车返回,然后一行人上车,穿过荒凉的城镇,在傍晚时分抵达一间秘密的平房,那是一个居民很少的小镇,因战乱早已被废弃,距离交火中心仅有二十公里,他们此时已经潜入了战线。 方块全神贯注地开车,另外一位大汉和二哥风桁一左一右地观察路边的情况,枪支一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路上开始下起纷飞细雪。 当夜几个人在灯下开会,作战计划在来之前已经布置得很清楚,根据最新情报,风仑再次稍微调整了一下计划,由方块先潜入的目标营区,随后几人跟入展开搜索,如果确定目标人物所在地点,由风仑与他照面,然后设法将其带走,两人断后,他们将非常有可能要穿过敌人反击的炮火,如果一切顺利,将会汇合在外负责接应的蓁宁,然后赶上早已调度好的飞机,顺利离开墨撒兰。 父亲在临时却对她说:“蓁蓁,你留在这里等着。” 蓁宁压低着声音叫了一声:“父亲!” 风桁试图劝阻父亲:“接应的飞机航线的设定已经是最安全的,若要再临时掉头回来接蓁蓁,恐怕会引起注意。” 风仑自然而然地说:“我们的潜入非常有可能惊动对方,那个地段是交火最密集的地区,我不放心她独自留在外面。” 风桁手指着地图:“我们将会在存磉弯弃车,步行潜入营部,若将c营救出来之后,撤退的方向如果是步行,必须穿越几个壕沟,才能最近抵达直升飞机之处,但如果在这个角落,这里有一条道路,如果在这里有一部车辆,那就会快很多。” 风仑看着地图沉吟了一会,动笔在地图上标出一个黑色的区域:“蓁蓁,你留在房子里,时刻注意着通讯设备,待到二哥联络你,你驾车过去接应,并随时联络接应的飞机的位置,然后我们汇合离开。”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蓁宁不能再有异议,她答:“明白。” 风仑对着自己的女儿:“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知道怎么做。” 蓁宁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15 蓁宁坐在房内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腕上的表。 秒针正在一格一格地跳动。 这是一个设备精密的腕表,能够抵抗两百度的炙热高温和百米高压水压环境,内部设一个直径为零点五毫米的传感器,并通过风家私人的卫星设备,就能随时接受和散发总部的各种加密讯息。 蓁宁非常的平静。 师傅认定她可以出师的那一年,她刚刚满十八岁。 如果说有人在某一些才能上天赋异禀,那么蓁宁的确算是其中的一个。 这几年来虽然她执行的任务并不多,但风家没有人会小觑她的能力。 她似乎是从她的毕生热爱野外摄影的父亲身上遗传了优异的野外活动基因,她有着非常敏锐的洞察力,非凡的忍耐力,和极端冷静的危机处理能力,另外一方面又由于她姣好的容貌有着很高的伪装性,所以风家一般不轻易让她曝露在敌人的视线内。 这一次若不是她苦苦哀求,父亲也不会舍得让她来吃苦。 今早她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了一下外面的环境,他们昨夜居住的这个临时地点是一间独立的平房,同墨撒兰南部的其他房子一样,原来也是一个小小的美丽家园,屋前的花园和车库还看得出原来主人精心打理的痕迹。 但怎料到炮火打破了宁静的生活,人们纷纷收拾细软逃离了家乡。 昨夜一场大雪,屋内供暖设备早已中断,蓁宁在身上穿了一件浅灰色外套,这种特殊材质的外套轻薄保暖,她测了测自己的脉搏,81次/分,一切都非常正常。 蓁宁专心看表,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父亲他们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出发。 按照父亲行动的计划和速度,那么她差不多应该收到消息了。 果然,手上的皮肤忽然轻轻一震,随后是一个信号灯微微一闪,蓁宁心头猛地一个激灵,红色光闪过,那是他们已经找到目标人物,一分钟之后,有一个信号,绿光闪亮了一下,伴随着滴地一声细微声响,蓁宁耳内的震感器也跳动了一下,那是一切安全,人员即将撤退。 蓁宁在机器上回按了一下,然后迅速站起身,飞快地拖出藏在床底的一个黑色袋子,拎起来向着屋外跑去。 从屋外看起来似乎已经废弃的车库,拉开门,里面泊着一辆巨大的越野汽车,蓁宁拉开车门,跳上了驾驶座。 这是一辆经过改装的防弹越野,有着的轮胎和强壮的玻璃,哪怕是遭遇袭击,也能抵挡四公斤以上的爆炸物装置。 蓁宁迅速检查了一遍汽车,然后拉开袋子,取出里边的枪械,她随身携带了两支枪,一支ar15型自动步枪和一支1911a1式11.43自动手枪。 她熟练地拉开了保险栓。 然后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轰然一声巨响,冲向坑坑洼洼的城际公路。 出来之后才真正看到昨夜的雪有多么的大,大雪覆盖了苍茫的田野和公路,天地之间都是一片白茫茫,沿途不见一个人。 蓁宁专心致志地驾车,沿着早已经在地图上看得烂熟于心的曲折公路,一路风驰电掣地朝着目标地点冲去。 她刚刚已经在存磉弯看到了父亲丢弃的车辆,他们就是在那里下车,然后沿着山野步行潜入了营区后的一座仓库,她要做的是从另外一条道路折过去,转到的仓库的后方,接应上撤退出来的亲人。 她将车开得又快又稳。 她一直很有自信,她可以做得很好。 车子在转入一条小径时,耳边忽然传来剧烈的枪击声,那是战场中的轻型机枪猛烈开火的声音,伴随着断续的爆炸声,蓁宁朝着玻璃窗外看了一眼,看到远处的一个雪覆满的山坡上,有两队士兵在交火。 几个身着迷彩军服的人影沿着狭隘坎坷布满荆棘的山丘小道撤退,山坡顶端的炮火不断亮起,蓁宁看清楚了,似乎是一个小分队在追击几个人。 机枪扫射的突突声不断响起,明显是一方人占据了制高点,正在围追堵截的对方的几个士兵,山道上的几个人架起机枪拼死回击,猛烈的炮火压制着对方无法跑下山坡,但由于人数悬殊,这一小分队的人纷纷中弹倒下。 寡不敌众,看来又是一场屠戮即将结束。 蓁宁目不斜视地打转方向盘,飞速地穿过眼前的一小片灌木丛。 她漫不经心地从后视镜再次回望了一眼,心头突然猛烈惊跳,几乎是同一刻,她一脚重重地踩下了刹车。 蓁宁瞪大双眼,看到山道上的一个缩小的模糊人影,穿着褐绿色的陆地作战服,手上提着一把机枪正在回击,下一刻,他的身体痉挛地停顿了几秒,手上仍然顽强地举枪扫射,直到山顶几个人翻滚着倒下,人影摇晃了几下,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扑到在了雪地上。 蓁宁浑身轻轻地一颤,头皮一阵发麻,心头的炙热血液仿佛瞬间流过结满冰凌的河流。 下一刻,她已经迅速挂倒挡,踩下油门,大力扭转方向盘,然后踩下刹车拿起枪支跳下去,沿着滚落到了一个山沟处。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 雪地上都是刺鼻的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山坡上忽然又跃出一小队武装士兵,约莫有五六个人,他们踏过散落在半山上同伴的尸体,发狂一般地朝着倒下的人追过去,一路上大声地嘶吼着,带着某种兴奋到了极点的语气,他们用的是图姆族的方言,蓁宁听不懂。 她认出了那是叛军的武装。 蓁宁沿着隐蔽的山石匍匐前进,? 第 3 部分阅读 第 4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4 部分阅读 她认出了那是叛军的武装。 蓁宁沿着隐蔽的山石匍匐前进,悄悄地接近山坡的底部,她手中的枪已经瞄准。 蓁宁缓缓调整呼吸,将手撑住地面,稳住身体,手下的扳机毫不犹豫地扣动。 突如其来的机枪火力挟带雷霆万钧之势,沿着山路跑下来的士兵惨叫着一个一个倒下。 这时有男人用宗密语大叫着:“在那里!” 下一刻蓁宁原地打滚,躲过一梭子弹,利落地反手回击。 她的袭击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叛军士兵一举歼灭。 蓁宁站起来,朝着雪地中的那个人影跑去,她的心脏跳得剧烈无比,几乎要撕裂胸膛。 忽然脑后一阵凉意,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呼啸声,蓁宁在意识反应过来就已经迅速扑到,反手就是一颗子弹射出。 山丘上的最后一个截击士兵挣扎着滚下了山。 蓁宁脚下未停,仍然在奋力地奔跑。 雪太大了,蓬松的积雪覆盖了土地,也掩盖了地上的坑洼和石砾,蓁宁深一脚浅一脚,摔了好几次,才跌跌撞撞地冲到那个人的身前。 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扒开男人脸上的积雪,终于看到男人的脸孔。 那张脸庞,英俊冷酷的,坚毅刚硬的那张脸庞,此刻眼睫低垂,昏迷中依然是紧紧抿着的嘴角,皮肤透出一股微冷的苍白。 蓁宁的心脏扑扑地跳得无法控制,雪光刺痛出满眼的泪水。 她就知道是他,她就知道是他! 他不是空军高级将领吗,他不是高贵的王室家族的继承人吗,他不是有着最精密的护卫队伍吗?! 他怎么可以该死的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地! 蓁宁呼吸仿佛被死死扼住,整个世界都在拼命地旋转。 蓁宁抬头观察了一遍他突围的方向,他随行的约有十多个侍卫和保镖,已经全部死去,尸体混合鲜血散落了一地。 她试着呼唤了几声,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蓁宁检查他的呼吸和脉搏。 杜柏钦躺在肮脏的雪地中,浑身是血。 蓁宁手插入冰冷的雪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已经开始飞速地思考。 杜柏钦究竟是执行何种任务,导致侍卫队竟然会出现这样大的纰漏,全部保镖都已经阵亡,她刚刚已经看过一遍,其中似乎不见伊奢,伊奢作为他的随行侍卫总长,竟然不在他的身边。 这一切都太蹊跷了。 首先应该最快通知他的随扈卫队。 她摸索他的手腕上的表,这个难不倒她,她察看了一眼,然后就按动了右侧的一个小按钮。 蓁宁手上动作一刻不停,她奋力地扒开他的外衣,然后从口袋中抽出军刀,剪开了他的衣服,高强度的重型机枪击穿透了防弹背心,她看到他胸腹间的弹孔,正汩汩地流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 蓁宁飞快地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腹部到肺部有数个弹孔,但没有正击中心脏,纵然是那样艰险的射击之下,他都尽力用技巧避开了心脏。 他血流得如此之快,可能背部还有别的伤口。 想来在最后倒下之前,他已不知奋力支撑了多久。 蓁宁脱掉外套,解□上的一件薄衫,她今天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棉布衬衣,她抖开手上用力一撕,手法利落准确,布料应声而裂,她将布条包扎住他胸前和腰部的伤口,流血的速度被暂时止住了。 蓁宁松了一口气,这时方才觉察到耳蜗中的感应器一直在拼命地震动,她浑身忽然冷泠泠地打了一个颤栗。 她身负任务,居然在路上耽搁了时间,这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父亲还等着她去接应。 她迅速站起身子,却不料刚刚跪得太久,膝盖一阵发麻,竟然一头栽进了雪中。 蓁宁慌忙爬起来,咬着牙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下他的厚外套,将杜柏钦裹着严严实实,他必须保持体温,不然在这个冰天雪地之中,他会被冻死。 耳中震感更剧烈了。 蓁宁一手捡起地上自己的外套,一手拿起枪械,朝车子狂奔而去。 她的手重新把持住方向盘,手上都是血,黏腻的,透着甜腥的死亡气息,满满一手,都是杜柏钦的血液。 她看到地平线的远处低空有直升飞机正在向着这里飞来。 隔着遥远的天际略微辨认了一下,似乎是是墨撒兰的空军标志。 事情已经毫无转圜之地,她一脚踩到底油门,车子喷射而去。 、16 蓁宁先是看到了道路尽头升起的一片冲天火光,然后是伴随传来一阵闷哑的爆炸声。 整个大地在隐隐震荡。 蓁宁高度紧绷着的神经那一刻几乎要断掉,心底剧烈惊跳得如同濒死的病人。 她拼了命地踩油门,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弹跳,几乎要飞了起来,一路风驰电掣地开到目标地点,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噗噗的子弹从一侧的树林射出,密密麻麻地打在防弹玻璃上,车身剧烈摇晃,轮胎被击中了,车的巨大惯性冲击力几乎将她从驾驶座甩了出去。 蓁宁用尽全身的力气扭转方向盘,稳住车子,然后推开门跳下车,滚到了一边的树丛中。 迎头又是密密的子弹射来。 突然有人一把按住她的头,将她拖到在路边的一道沟壑中,然后有人扑到她的背上,男人嘶哑的声音:“蓁宁!该死,你怎么现在才来!” 是二哥风桁。 耳边都是嗡嗡的回音,蓁宁看了看四周,火光照映着整片天空,空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烧焦的味道,他们距离爆炸点太近了,皮肤都被炙烤得发烫,除了二哥之外,蓁宁只见到方块的挡在他们身前不远的一个土堆处架枪回击,她大叫着问:“爸爸呢?谢哥呢?” 二哥脸上污黑,衣服上染满了炮火的灰烬,眉头之间都是冰寒的怒意,他并没有答蓁宁的话,只径自拾起枪,对着方块叫:“我压制住火力,方块你护着她退出去!” 方块手上飞速地换了弹匣,抬手抹了一把脸:“二少爷,你带姑娘走!” 一颗炮弹在他们右侧落下,风桁迅速地将蓁宁护在身下,身体下的土地猛烈震动,簌簌的灰尘落了他们一身。 方块嘶吼了一声:“二少爷,走吧!” 风桁当机立断,厉声命令道:“你马上跟上来!” 风桁一刻不再犹豫,拽住蓁宁的手臂,蓁宁不明所以,犹自挣扎着叫:“二哥,爸爸呢?” 风桁拖着她往外爬:“别问,走! 恐惧不安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如黑色的潮水一般翻涌而来。 蓁宁再次环顾四周,抱紧二哥的手臂紧紧逼问:“二哥,爸爸在哪里!?” 对面的火力暂时停住了。 方块握着机枪往他们这一侧挪来。 风桁咬着牙说:“蓁宁,把枪拿起来,我们冲出去。” 蓁宁觉得自己的声音被胸腔的窒息挤压得几乎要破碎,她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问:“二哥,你先告诉我——” 风桁指了指那片的仓库,一瞬间脸上也有抑制不住的哽咽,他将蓁宁按入了怀中:“好了,跟二哥走——” 五雷轰顶一般,蓁宁只看到眼前一阵的白光,她浑身发软,痛苦地嚎叫了一声:“爸爸!” 蓁宁忽然狠狠地挣开了风桁的手,爬起来朝着外面跑去:“不!我要回去找爸爸!” 激烈的炮弹瞬间响起。 下一个刹那,风桁如猎豹一般迅捷地跃起,将跌撞着往外跑的蓁宁一把扑住,抱着她一个翻身滚,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蓁宁伏在地上痛哭失声,神志已经陷入疯狂。 风桁拖住她,扭转她的脸,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蓁宁,你清醒一下!” 蓁宁的动作瞬间静止了下来。 她浑身瑟瑟发抖,满面都是泪,也不觉得痛。 她眼中看着那片吞噬了一切的火光。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了。 她的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了。 蓁宁记不太清楚后来他们是如何沿着的,她只记得她跟二哥互相掩护着,她是凭着长期的精密训练形成的反应疯狂地扫射,直到最后一刻,是二哥拖着她爬上了飞机。 他们带回了方块的尸体,二哥在风家西院的病房取出了腹腔和手臂的两颗子弹,蓁宁自从回来之后,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默默地守在房门外。 两天之后,风桁终于醒过来,蓁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几步,晕倒在房间外。 蓁宁昏睡了两天,大脑完全是一片混混沌沌的,连日子的白天黑夜是怎么过去的都不知道。风家的整座院落大门紧闭,红外探头密集地转动,风容和风泽领着保镖二十四小时轮流负责戒备。 所幸的是,他们在墨国经历的这一场风波,似乎没有更大的后续,这个西南的小镇还是平静一如往日。 一个星期之后,风家在展堂开会。 展堂是风家最机密的处理机构,一般由风家的家主主持,负责的是最重要任务的策划和问责。 他们这次执行任务的最终结果,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说,都是一场无可挽回的悲痛惨败。 无论沉浸在多大的悲痛之中,事情必须要及时处理。 蓁宁已经想得很透,人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因为无论事情处理得如何,或者要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她都甘心情愿地接受,她的心早已经被那场烈焰烧成了一片灰烬。 展堂的会议厅里气氛凝重,黑衣保镖在外来回巡视,参与这次行动的组织和策划的,除了五个行动者之外,知情的只有父亲的机要秘书和一个军事顾问,除此之外正中的位置上还坐着一位男人。 男人约莫五十岁,一头灰白的发,眉目精干,穿考究的中式绸缎棉袄,一柄黑色手杖搁在桌边。 座中诸人皆是默然无语。 蓁宁一踏进屋子,见到他,神色一愣,先上去奉茶,她捧着茶碗先唤了一声:“师傅。” 声音就已经哽咽了起来。 这位风家最有资格的元老级别人物,也是的展堂的总管,风家上一辈经他手教出来的弟子,几乎都成了家族中的中流砥柱,他此时看着眼前神色惨淡的蓁宁,这是他的收官弟子,也是他引以自豪的一个女娃,却没想到会经历这样的大不幸,老人脸上的神色依旧严肃,声音不免还是和蔼了几分:“坐我身边。” 蓁宁点点头坐了下来。 父亲骤然过世,人心浮动,看来大哥必须请师傅出来才能主持大局了。 蓁宁环视了一周,母亲没有出席,按照风家惯例,家母并不过问家族外事。 即使是她丈夫故去,她仍然恪守训诫。 又等了一会,门被保镖再度推开。 风桁人还不能走动,三哥扶着他进来。 风泽看了蓁宁一眼,才两三天光景,她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原本明亮灵气的眼睛深陷成一个大窝,神色惨败空茫,整个人完全被这样的打击击垮了。 风泽脸上有些不忍,却还是告辞一声出去了。 人到齐了。 师傅一项一项地审查,风桁缓缓地回忆,他们一行人潜入之后顺利见到了c,即使怀疑是敌方设置的圈套,但风仑的指示是,迅速撤退,拼也拼出去。 在撤退时,风桁和方块护着人质先走,谢飞和父亲断后,撤出没有三米,埋伏的枪火已经响起。 他们在和敌人交火的过程中,风桁带着c先冲出了仓库,却没见到蓁宁接应的汽车,只好避往一边的树林,敌方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突然袭击,c被击中脑部死亡。 风桁还没来得及回头接应父亲,仓库就已经发生了剧烈爆炸。 风桁说得很慢,但条理很清晰:“是我的责任,我没能保护好目标人物。” 蓁宁抢着说:“不是,是我,是我去得太迟。” 风桁说:“爸爸坚持要断后,让我们先出来。” 蓁宁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师傅看了她一眼:“冷静下来。” 蓁宁忍着喉咙的刺痛,死死压抑着自己不哭出声。 师傅开始发问:“你接到风桁的信号,是几点几分?” 蓁宁答:“十点零二十四分。” 师傅问:“可有立刻出发?” 蓁宁答:“是的。” 师傅问:“你抵达是约是十一时,路上花了多长时间,中间一切顺利?” 蓁宁答:“路上遇到政府军和叛军交火。” 师傅说:“耽搁了多久?” 蓁宁答:“约有十分钟。” 师傅不再询问,只直接说:“蓁宁,你去半堂领罚,由师傅执掌,今后三年,你不得再接触风家事务。” 蓁宁含着眼泪低低答应一声:“是。” 师傅说:“唤保姆带她出去,其他人留下来继续商议。” 蓁宁恍恍惚惚地踏出会议厅,腿一软差点摔倒,守在外面的风泽扶住了她。 她低着头,眼泪一直流。 风泽扶着她的手臂,她脸上的泪一直往下淌,也没有声音,就是肩膀微微抖动,泪水一直涌出来,眼前刺痛成一片模糊。 风泽心疼地说:“蓁蓁,你冷静点儿……” 她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白衫,细细胳膊透着凉意,仿佛脆弱得一捏就断,风泽和风家的所有人一样,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没想到他们这一去,竟然最后是带回这样的噩耗。 如果他没有顶撞母亲,如果他没有逼得她在这个家里不得安生,她又怎么会跟着父亲出征。他本来就不应该让她去,如果父亲和家庭必须要经受这一劫难,那么也应该由他来承担。 父亲一向最为宠爱她,而今遭受这般惨死,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巨大。 蓁宁的心理素质不比任何人差,他却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领着在边境线接回他们,她仍镇定地照顾着重伤的二哥,只是当她在抬头看到他一瞬间,眼底却是完完全全的一片黑暗。 那是行尸走肉一般寂灭的目光,再没有了一丝希望。 每每想到这些,风泽心头都恨不得拿把刀杀了自己。 可是如今风家风雨飘摇,二哥重伤需要修养,蓁宁已经被完全击垮,大哥和他承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他一向惫懒,这段时间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为了减轻一点大哥的负担,常常整宿整宿地熬夜做事。 将她送到房间门口,蓁宁仍然低着头,嗓子哑着唤了他一声:“三哥……” 她扶住了门,并不打算让他进去。 风泽低低叹气:“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蓁宁垂着头应了一声:“嗯。” 蓁宁看着门被风泽关上,身体顺着墙壁往下滑倒。 她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为什么会在路上耽搁,如果她没有救杜柏钦,如果她不理会那一场交火,那么她就能够按时到达,至少她可以和父兄浴血奋战,或许目标人物就不会死,或许父亲就可以逃出来。 她是罪恶之源。 是她害得父亲惨死,是她害得母亲失去依靠,是她害得家族凋零。 是她毁了这一切,她是罪人。 这个秘密日日夜夜鞭笞着她。 保姆一日二十四小时守在她房外的小厅,房间里的一切都危险物品被收了起来。 蓁宁去探望二哥,风桁看着瘦得有些脱了形的小妹:“蓁蓁,不是你的错,别责怪自己。” 蓁宁只说:“二哥,你要快点好起来。” 风桁摸了摸她的头:“会的。” 除夕夜全家人在餐厅吃饭。 蓁宁出发之前记得很清楚,他们完成任务回家,再过一周,就是除夕。 那么他们回来,已经一周了。 那么,爸爸走了,也已经一周了。 按照中国人的风俗,这叫头七,往生的人在这一夜灵魂会回来看望牵挂的亲人,然后就转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这一世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夜色越深,外面的鞭炮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这是最喜庆的日子,以往她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蓁宁都一定是会回家过年的,每年的大年三十,父亲早早就指挥着工人们贴春联,母亲领着女眷在厨房忙碌,哥哥带着她在早早就在院子里放花炮,一年又一年过去,哥哥们开始携女友来拜年,然后是风家的小一代出世,整座院落里都是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这一年,冷风萧肃,大门紧闭,门联上素联低挽,长桌上的人人容颜悲戚,下人在偏厅默默地抹泪。 饭桌上的主位是空着的。 母亲一张严肃的脸庞,硬是没有哭。 蓁宁看到妈妈头发都白了。 那一夜,她睁着眼到半夜,心里焦急无比,后来倦到了极致睡了一小会,可是她并没有梦到爸爸,不知道爸爸的魂魄能不能找得到回家的路,他们竟然最后连他都没能接回家来,这一世的最后一点牵念,也就这样生生地断了。 她睁着眼在黑夜之中听得窗外风声呼啸,那是她一生之中,冷得刻骨的一个冬天。 、17 门上风铃叮叮地发出清脆声响。 一个高挑俊朗的男人,穿着的黑色的暗花衬衣和蓝色牛仔短裤,正推门进来。 立在柜台后正在忙碌女孩子抬头看了一眼,露出甜美笑容:“嗨!” 风泽回报了一个微笑:“小安,蓁宁今天没来?” 女孩子笑着答:“来了,在里面算账呢,月尾了。” 风泽推开门,看到桌子后的蓁宁,正埋头专心按计算器。 风泽敲了敲门。 蓁宁抬起头来,唤了一声:“三哥。” 风泽坐到她身边,替她收拾桌面的账目。 待到蓁宁忙完,风泽递给她一杯水,兄妹俩坐在店里聊天。 风泽看了看她的脸色:“身体没有事吧,还有没不舒服?” 蓁宁人很安静:“没事了。” 风泽说:“店里如果忙不过来,就多雇一个人好了。” 蓁宁说:“不会。” 这一家香薰店铺在四方街道已经经营多年,她基本也就管管账目,日常的活计都是小安在打理,她一周还有两天时间,在集团总部掌香司的实验室配香,她将斩金精油成分解析,试图调配出可以有同等替代功效的精油,这项实验进行了一段时间,目前已经开始在集团内部实验,效果还不错。 风泽说:“妈妈让你多回家吃饭。” 蓁宁答:“那我明天就回去。” “三哥,”蓁宁抬头望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如一潭幽静湖水,乍一眼看下去似乎清澈明亮,细细看下去却深不见底:“有事给我电话就可以了。” 风泽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好好的。” 蓁宁点点头。 风泽起身离去。 蓁宁盘着腿坐在店前的木椅子上,春天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她想了一想,的确是有一阵子没有回家了,上一次回去,还是因为师傅领着她,出席大哥接任风家家主之位的仪式。 风家对外的事务联系,她并不再知晓。 蓁宁在半堂领着师傅的罚,她每周日下午会去到半堂,和师傅论道和习武,然后花一个到两个小时在后堂指点年纪小的弟子练武,她一心一意孝敬母亲,尊敬兄嫂,陪伴幼儿,家里人略微放下心来,原本他们一直担心她走不出悲伤的阴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几乎是赎罪一般虔诚地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想让父亲的在天之灵失望。 她守着店铺,游客来来往往,有时候也会有大胆的男孩子给她送花,浓紫色的睡莲包裹在粉色绢纸中,年轻英气的脸上有讨好的神情。 她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的大脑皮层中,某一种的记忆被被尖锐的刀刃细细地刮去,她已经遗忘了,甜蜜的爱情是什么滋味。 有一日几个背包客在店铺外面的桌子上讨论事情,隐约谈起的是墨撒兰的自助游路线,几个年轻男女为了某个景点争论不休。 店里的女孩拄着下巴听了一会,见他们实在吵得热闹,多嘴说了一句:“我们老板算是半个墨撒兰人喔。” 那群男女立刻转过头来:“真的吗,可否请教一二?” 一个女孩大方地问:“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正在发呆的蓁宁骤然被推出来,脸上煞白煞白的。 小安正从里面出来,敏感地感觉到气氛不对,马上机灵地说:“田田,麻烦看一下店里茶花香需要补一瓶。” 田田答应了一声走进了店内。 蓁宁回过神来,浮出一个浅浅笑容:“我从小移居国内了,抱歉我也不熟。” 那群年轻孩子哦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高谈阔论。 她坐在阳光下,觉得浑身发冷。 她已经甚少再听过那个国家。 那里曾是她灵魂的故乡,可是世事流转难测,到最后,她在那里,失去了太多太多。 小安递给她一杯热茶:“下午我来顾店吧。” 蓁宁出了店铺,往街道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蓁宁在春节那段时间大病了一场,从寒冷的冬天一直到春天回暖,再也没有好。 人瘦得和纸人一样。 她在长水路有一套小公寓,当时还是爸爸送给她的,为了她可以方便休息。 她现在也基本住在这里,周末才回家里的大院。 她始终很难走的出往事,常常独自在深夜告解,然后安静地崩溃,伴随着自己的哭泣声睡着。 风泽不放心,经常来看她,她每次都催促他赶快走。 那一天她回家吃饭,母亲对她说:“如果你跟三儿有感情,妈妈不反对。” 蓁宁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妈妈,我不喜欢三哥。” 风泽刚好走进来,神色有些黯然失望,却还是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我知道了。” 母亲对她说:“他已经申调欧洲市场开发。” 母亲温和劝她:“姑娘还是搬回家里住吧。” 蓁宁柔声说:“我这样挺好的。” 母亲也不勉强:“也不远,开车回来要注意安全就好。” 蓁宁点点头。 她抬头看窗外,庭院里树荫浓郁。 又一个旅游旺季到来了。 五月份的康铎。 气候温暖和熙,街道枝头繁花盛放,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的月份。 夜晚的花香阵阵扑鼻,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迷人曼妙的温柔夜色中。 酒店餐厅的顶级包房,绉纱帷幔拉开,对面再无任何制高建筑,只看得见一整片广阔无垠的夜空。 杜柏钦穿了件月牙白衬衣,坐着的身姿也是一贯笔直挺拔,只是神色有些晦暗,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的食物。 将茉雅温柔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礼服已经做好,让设计师给你送过去,你试试看看?” 杜柏钦看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将茉雅唤了一声:“柏钦?” 杜柏钦转过头,略微颔首:“好。” “真是,想什么这么出神,”美丽的女伴也不生气,娇嗔一句:“宾客的名单拟了出来,你可需要先过目?” 杜柏钦答:“不用,给秘书部处理。” 将茉雅优雅地抿了一口酒,侧着头看着他:“嗯,订婚的仪式——对于国王办公室提出的建议,你怎么看?” 杜柏钦皱皱眉头:“未免太浮华。” 将茉雅的声音甜得发腻:“你是杜沃尔家长子,柏钦,这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而已。” 杜柏钦没有再答话,缓缓地转动手中的水杯陷入思索,其实国王已经就此事和他在卡拉宫殿商议过,按照国王办公室的说法,国家刚刚从战乱中平定下来,墨撒兰的旅游经济陷入了萧条,他作为皇室宗亲的一员,迎娶的是名门将女,一对新人均是才貌俱佳,那么一场盛大温馨的订婚典礼,借以推动墨撒兰低迷的旅游业,听起来是他们责无旁贷的一件事情。 杜柏钦眉心紧了紧,他本不欲这般张扬。 怎知卡拉宫殿内的公关部门活跃无比,经过一轮浮夸可笑的宣传之后,这场号称是神秘幽美东方国度近年来最典雅奢侈的一场皇室婚礼竟然引起了世界各地媒体的广泛关注。 近一个月来墨撒兰的申签人数增长了百分之十,甚至大大超过了战前的和平时期的人数。 将茉雅坐到他的身边,挽住了他的手臂,撒娇地说:“盛大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杜柏钦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司机将车子驶抵将家宅邸。 将茉雅亲了亲身侧男人的唇,然后从手袋中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他:“给你。” 杜柏钦略有疑惑:“什么?” 将茉雅笑着答:“任职礼物。” 杜柏钦于上周正式就任国防大臣,成为独自自治以来执掌墨国军方的最为年轻的人,在国会大厦的就职典礼刚刚结束,他即刻接替了卸任的潘雷格勋爵的工作,按计划率军考察南部雷岛的防御部署,直到今天刚刚回到了首都。 杜柏钦打开那个奢侈品牌的黑色方盒,里面是暗色格子底配细细一条浅粉条纹的丝质领带,他眼睫略略低垂,掩饰去暗沉眼底一缕微光,嘴角抿出一丝笑意,转过头吻了吻她的脸颊:“谢谢你。” 将茉雅推门下车,想起来什么,转身叮嘱了一句:“柏钦,身体刚刚恢复,别太累了。” 杜柏钦点点头。 杜柏钦坐在车内,看着保镖将她送进了府中。 不一会伊奢返回,示意身后的侍卫跟上,躬身下来神色尊敬:“殿下,去哪儿?” 杜柏钦低低一句:“回家吧。” 他仍住肯辛顿的花园公寓。 车队驶离将宅,杜柏钦抬手捏了捏鼻梁,他在陆军总医院住院的那一段时间,因为政务繁忙有时不得不暂时停了治疗处理公务的时候,最烦身旁人反复地叮咛他的身体,但是由她说出来,他从心里却无法拒绝。 车子在楼下停稳时,司三已经侯在廊下,佣人接了他的外套,他上楼洗了澡,身体倦意隐隐,精神却很清醒,于是坐在书房看了几份公文。 看着看着不禁就有些失神。 杜柏钦俯身拉开了书桌底层的暗格,抽出一份厚厚的文档,那是詹姆斯给他的最后一份报告。 两个月前詹姆斯已经从他这里正式卸任,回到军情局执行另外的任务。 他这份文档自他接到的那一日起,在他出院回家修养的那一段时间,反复翻阅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后来将它锁进抽屉,已经近一个多月没有看。 今夜月色温柔,他刚刚结束繁忙工作,未婚妻美丽体贴,一切都很好,只是他却忽然无法压制内心的思绪翻涌。 从项的调查开始,从八八年的那个午后的每个细节和人物开始,到国家绝密档案室的每份笔录口供,到当年事后失踪的高级陆战军官重新出现,再到仓库诱敌出现的那场交战,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直到最后,关于束蓁宁,只有薄薄的三页纸张。 那日在仓库的那一场爆炸,引出的五位目标人物,除了最后在爆炸中阵亡的两人,剩余三人逃脱,其中最后驾车出现的是一位女性,军情局终于调查出了她的背景资料。 她在现场留下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穿着迷彩裤子,灰色的外套,提一支轻型机枪,纤细的身体透着某种迅捷狠烈戾气。 她真实的身份竟然是风家最小的女儿。 当日她驾车接应,却没能救出最后两人,最后由兄长护送离开了墨国。 詹姆斯特地标注,她离开墨国时,并未显示有严重外伤。 那么终于明朗,似乎一切都找到了她的缘由,她的忽然离别,她的骤然分手。 她的养父,风家的家主风仑,是八八年空难的真正幕后推手。 风家背后的利益集团,应该是代表大资产阶级利益集团的那摩四世。 那么平策的失踪,跟风家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只是自从平策失踪之后,那摩家族已经退出了墨国的历史舞台,风家应该有着严密的反侦察系统,以至于詹姆斯这么长的工作进展都未能抵达核心。 伊奢向他请罪:“抱歉,殿下,我们失去了关键人证。” 律师献计:“无妨,资料很充足,我们仍可向军事法庭提起诉讼,要求重审案件。” 杜柏钦暂停会议,独自思索良久,去了父亲的墓前,然后给母亲拨了一个电话。 一天之后的会议室里的律师和幕僚听了他最后的决定,默默收拾桌面上的文件离去。 十五年的有效诉讼期即将过去,杜柏钦若现在放弃,那就基本等于永远放弃了。 詹姆斯临走之前,看着孤独地坐在的宽大椅子里的男人,冷峻的脸上透出阴暗不明的疲倦之色。 纵使别人不明,他跟随他一路走来最清楚分明不过他承受的压力和固执的坚持,因此他也更明白,放弃——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痛苦艰难的决定。 虽然不敢妄自揣测,但也隐约地了解他为何放手,詹姆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一句:“这样也好。” 杜柏钦对他点点头,詹姆斯告辞离去。 偌大的会议室只余下他一人,杜柏钦抬手合上了眼前的文件夹,按着桌面起身却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随行秘书立刻递上了水杯。 就是这样吧,过去的事情过去了。 杜柏钦常常记起来她说她家庭和满,三个哥哥争着保护她,尤其的父亲最为疼爱她,虽然自幼失去双亲,但她亦知那是无可避免的天祸,她一直懂得感恩,有着难得的宽厚性情,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快快乐乐的成长,直到在牛津见到他,就是那副勇敢大方没心没肺好脾气的样子。 如果不是她的性格那么好,他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无论如何,她给过他最好的日子。 倘若掀出风家,她父亲已经故去,覆巢之下,她该怎么办。 杜柏钦心软不舍,同时也恨着自己的意志软弱,他不曾忘记她最后如何待他。 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他,他未得到明确的答案。 因此一颗心,时常仿佛久久徘徊在悬崖边上。 他试图说服自己放下。 他已经决定和茉雅结婚,专注他热爱的事业,人生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至于束蓁宁,已经是过去式了。 无论是束蓁宁的离开,还是两个家族的恩怨。 都被他们亲手结束了。 只是失眠的深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却还是常常觉得空虚。 杜柏钦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她。 她的绝情冰冷,她的满嘴谎话,她对他说过那些话,她心底到底有没有一丝悔意? 、18 五月二十九日。 康铎空港的飞机起起落落,这段日子以来机场的人潮熙熙攘攘,比以往不知道繁忙多少倍,墨国不愧是有着最优质的旅游服务,不管多么忙碌,空乘服务人员脸上永远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街道上的计程车司机忙着四处招揽游客:“哈罗,哈罗——是去圣保罗大主教堂吗,今天我们最英俊的大殿下要娶墨撒兰最美丽的姑娘,老天,是多么登对的一对年轻人——” 卡拉宫到大主教堂的那一段,穿过皇家卫队换岗的广场,沿着基督河环绕的公园内,一路上挤满了人山人海。 圣保罗主教堂高耸的尖顶在晨光之中散发着金色的绚烂光芒。 这座皇室教堂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历来是皇室婚礼和国王加冕仪式的举办地,今日,它又将见证一场举国盛会——墨撒兰杜沃尔家族的长子——柏钦杜沃尔殿下,现任墨国军方最高领导人,民间被称为最墨国有史以来最年轻英俊的国防大臣,即将和墨国著名陆军上将——墨撒兰独立战争中最负盛名的将领将维上将的最小女儿将茉雅小姐在此地举行订婚典礼,墨国举国民众都非常好奇哪家贵族小姐能配得上柏钦殿下,但据悉虎父无犬女,茉雅小姐也在军队服役,有小道消息传出两人更是在战地激恋进而发展出旖旎情史,两人更堪称是完美的天作之合。 尽管还没是真正的婚礼,甚至过程也不对公众开放,但由于一对新人的高贵出身和出色才貌,一场王室的订婚仪式还是被媒体炒到了烫手的热度。 九点开始,参加订婚仪式的双方宾客陆续抵达,每一位王室成员和社会名流的抵达,都能引发围观群众爆发出的热烈的欢呼声,闻讯而来的世界各地大批媒体在教堂外架起长枪短炮,摄影师神经兴奋得眉毛直跳,每一张拍出来的照片都美得不得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十点的订婚仪式。 围在警戒线外的年轻人用手机翻看社交网络,将现场的画面迅速传播到网上,纵然许多兴致高昂的游客甚至见都没见过这对的新人,可是借助现代发达的传媒手段,王子殿下的一张照片已经在报刊网络中广泛流传,其实照片拍摄得不甚清楚,看得到的是年轻男子穿着笔直军装,英俊脸庞轮廓冷峻分明,坚毅眼神幽深,殊无一丝笑意。 的确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年轻人迷恋in,尤其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统领百万军队,手握掸光军机重地大权,战功赫赫且刚刚自一场战役之中浴血归来的英俊男人。 他们订婚仪式的时间,也恰逢墨撒兰传统的灯花节,成千上万的游客和各地的媒体记者蜂拥而至,铺天盖地的报道热潮让墨国旅游当局乐得几乎疯掉。 按照官方公布的行程,新人首先在教堂举行一个只有双方亲属出席的小型订婚仪式,这个仪式并不对公众和媒体开放,由墨撒兰宫廷御用摄影师统一对媒体发布照片,典礼结束之后,杜沃尔柏钦大殿下,媒体现在更喜欢将他称为——新受封的康铎公爵和茉雅王妃殿下,将会登上马车,届时华丽的车队将会沿着公园和基督河巡游一圈,然后回到卡拉宫殿内出席国王午宴。 这一段的路途,民众将会有机会瞻仰到杜沃尔殿下和未来的王妃的容颜。 林荫大道装饰一新,国旗迎风招展,沿途挤满了观光者和本地居民,儿童挥舞着手里的国旗和鲜花,男人们扭开香槟,喷出香甜的泡沫,他们自己先自得其乐地陷入了狂欢派对。 等到将近中午,国王卫队和仪仗乐队排着方阵开始移动,然后是身着红色制服的卫兵骑着高头大马经过,后面跟着的是宫廷驯马师驾着四匹纯种白马拉成的一架金色马车缓缓驶入教堂前。 大教堂的大门徐徐打开。 一瞬间快门声响乱成一片,一对新人挽着手步出教堂,将茉雅穿一袭洁白小礼服,长发盘起并未多余配饰,娇羞的面容上一抹嫣红,如同玫瑰一般芳香美丽的脸孔。 人群爆出排山倒海一般热烈的欢呼声。 康铎公爵殿下挽着身畔佳人,温柔地将她扶上了马车,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车队缓缓开始移动。 杜柏钦的脸上很平静,穿一袭深蓝色军服,沉金色缎带上别着数枚勋章,瘦削身姿笔直挺拔,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还可见深处刀锋林立的光芒一隐而过,他冷峻脸上并未见有多余的喜色,反倒是王妃很好地担任起了亲民的角色,一直笑容地朝着民众挥手,尽职尽责地把王室的尊贵带回民心的高度。 簇新红色制服卫队,纯种温血的高大骏马,大批的巡警护航,伴随着人潮的一路赞叹之声,造就了绝美的背景布置,映照出风华绝对的一对璧人。 大批的人潮随着马车一路奔跑。 黑色戎装大盖帽的皇家卫队和大批持枪警察如临大敌地一路警戒。 香敦克家就在林荫大街上,马车缓缓地沿着公园绕圈,一位青年倚在二楼露台上,端着酒杯看着楼下人山人海,嗤地一声冷笑。 香氏家族的二公子,一件白色丝质衬衣配一件褐黄色西式背带裤,头发油光地往后梳,露出饱满额头和一张俊美脸庞,要有多风骚就有多风骚,他闲闲地靠在栏杆上,啜了一口杯中的酒,看着那金光灿灿的骑行队伍一路迤逦过去,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他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也亏得杜柏钦肯,订个婚跟马戏团表演似的,将家的那个丫头,骄扬跋扈,看他以后有的受。 二公子天生爱凑热闹,尤其是这种穷极无聊的围观,香二少已经端着酒杯,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 他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番,忽然搁下酒杯,返回屋中取了外套,往楼下走去。 打发了跟上来的司机,香嘉上快步朝外面跑去。 他扒开人群,往公园的深处走去,果然,他没有看错。 一个女孩子,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衣,坐在公园的木栅栏上,身侧人群都在拼命地跑动,只有她孤伶伶地坐在一片摇摇欲坠的木栅栏上,汹涌人潮从她身前而过,挤得她整个人摇摇晃晃。 女孩的身子如同汪洋大海的一叶小舟,飘飘忽忽地几乎快要被淹没,她却丝毫不管不顾,因为她的目光,她整个人的灵魂和生命——都在专注地凝视着渐渐远去的车队,其实人群早已淹没了她的视线,只能从缝隙中勉强看到黯淡的金色的光,只是她眼中含着晶莹的泪光,仿佛是看着她人生的全部梦想和希望渐渐远去。 香嘉上此生从未在任何女人的脸上见到那样的神情,绝望,心碎,爱恋,交织成的一片泪雨滂沱。 香二少爷怔怔地看着一个女孩在市政广场欢欣鼓舞的人群中泣不成声,只觉心头扑扑地跳。 他迟疑了一秒,挤开人群走进去,公园的栅栏上已经空无一人。 原来坐着的那个白衣女孩,消失了踪影。 香嘉上摇摇头,在原地站了一会,怅然若失地离开。 、19 当夜几乎所有康铎的街道都在开派对狂欢,香二少在俱乐部喝了一会儿,今天他有些意兴阑珊,提早告辞出来。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看到对面的街头,一个女子,喝得半醉,摇摇摆摆地走出酒吧的大门。 满街都是醉汉,没有人注意到她。 蓁宁在街头站了,吹了一会儿冷风,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她看了看眼前群魔乱舞的街头。 她抬脚朝着最近的一辆车走了过去,从包里掏了掏,俯□用大包挡住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不过是一两秒钟的事情,车门悄无声息地应声而开。 她裂开嘴巴无声地笑了笑,看来她没喝多少,身手都还不错。 她拉开车门坐入了驾驶座。 一旁的路边,一个男人手插在口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用两秒钟打开了一辆银色保时捷跑车。 香嘉上仔细看了一眼,心头大喜,又是她,那个白衣神秘女郎。 身边的保镖赶忙上前请示:“二少——” 香嘉上低声吩咐:“再开一辆车过来。” 蓁宁手握紧方向盘,往西城区开去。 她记得那片低垂星空,开阔草原,在西郊半山的观景平台之后的一条山道。 一路上都在堵车,但是她很有耐心。 心底已经烧成灰烬,今晚犹有长夜漫漫,她一点儿也不着急。 车子转上林荫山麓,耳边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 环绕着她一整天的喧嚣,欢呼,尖叫,拍手,终于,消失了。 蓁宁将车缓缓地停在悬崖边上的草原上,脑中摇摇晃晃的不真确,脚下还记得反射性地踩下刹车。 她犹记得杜柏钦驾车,他们在此地逗留,那一夜他们在车里诉尽了别后的凄苦。 最后他贴在她的脸颊边温柔地亲吻,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 她疲倦地靠在他的肩头,抬眼望去,看到漆黑夜空的繁星璀璨。 那个宽阔胸膛,淡淡雪茄混合着青草香水的气息,是她一生之中最安心和温暖的怀抱。 后来她一直觉得很冷。 那种从骨子里渗出的森然寒意,常常让她禁不住打起冷颤,如同今日正午,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她仍冷得瑟瑟发抖。 眼前有些幻觉,好像又看到他的脸庞,活生生的,不再是失血的苍白,而是万人注视之下闪着熠熠光芒的英俊脸庞,蓁宁独自在车内,从包中掏出一柄小巧的黑色手枪,一切很简单,只需要一颗子弹,她就能结束一切错误。 蓁宁有最精准的手法,只消塞入嘴巴,饮下一颗子弹,能让头颅四分五裂。 她甚至为那一刻的到来感到全身都轻松愉悦起来。 蓁宁熟练摸了摸方形的枪管,手指娴熟地滑过去,咔嚓一声上膛。 她嘴角有微微笑意,心里剧烈的痛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轻松了一些。 见到他挽着未婚妻出来的那一刻,她怀疑自己心脏都要碎裂,那一刻尖锐的刺痛,是真真实实的刀子刺入心脏反复绞动的感觉。 也并非不能忍,她这段时间忍过的痛太多了,她只是很累很累,她不想再支撑下去了。 她缓缓地摩挲着冰冷的枪械,直到手柄都有了微微的暖意,然后缓缓地举起来—— 突然车子滴地一声响,然后车门从外面被迅速拉开。 蓁宁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故作风流倜傥的一张笑脸:“嗨,喝一杯怎么样?” 蓁宁皱了皱眉头打量着他。 是墨撒兰的贵族子弟打扮,流里流气的衣着的神态。 蓁宁不悦地道:“走开。” 香二公子笑得无辜:“小姐,你开的是我的车。” 蓁宁愣了愣,听明白了对方的话,气焰消了几分:“马上还给你。” 香二公子笑得迷人亲切:“这么好的良辰佳夜,何必独自在车里坐着,下车来我们喝一杯。” 蓁宁皱紧眉头。 香嘉上小心地看着她的脸,保持轻松愉快的笑容:“美丽的小姐……” 蓁宁不耐烦地举枪对着他:“请走开!” 香嘉上身后暗处的数位保镖手中的枪瞬间瞄准。 香嘉上手举起来,依旧是可亲的笑容,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异常神色,他柔声带着安抚的嗓音:“你先下来好不好?” 蓁宁想了想,松开了方向盘。 香嘉上替她扶住车门,蓁宁跌跌撞撞地跳下车,脚下不稳几乎绊倒。 香嘉上飞快地伸手抱住她,轻薄的飞唇掠过她的面容。 蓁宁只感觉到熏然柔软的暖意贴过脸颊,心下一怒,还来不及思考,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香嘉上倒也不躲,只依旧笑着说:“把枪给我,女孩不应该玩这个玩意儿。“ 他手上动作很快,一把扼住她的手腕,技巧娴熟地卸下了蓁宁手中的枪,将它丢给了身后保镖。 蓁宁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还给我!” 她扑上去要抢,香嘉上一把拽住了她。 香嘉上终于劝说一句:“你要是这样离去,父母亲人该多伤心?” 蓁宁怔怔地望着他,他脸庞还有清晰的指印,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因为他的眼中俱是温和从容的笑意,还有一丝淡淡的怜悯。 蓁宁忽落下泪来:“走开!谁要你多管闲事!” 香嘉上心头紧了紧,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二次见她哭,真是水一样的人儿。 香嘉上挥挥手让保镖走开了。 蓁宁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黑衣人隐没在夜色中,她环顾四周,四野苍茫,晚风吹拂,除了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切都恢复成了静谧安好的人世。 她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 蓁宁缓缓走到了草地边上坐下。 香嘉上坐到她的身侧。 过了一会儿,身侧的人忽然问:“你是杜柏钦的情人?” 蓁宁骤然转头看他,一双眼眸星子一般冷冽。 香嘉上嬉笑着调侃:“今天我在教堂外看到你,你看他的目光,简直恨不得立刻去殉情。” 蓁宁冷冷地道:“你看错了。” 香嘉上耸耸肩,返身从车中取出了一支酒和两个杯子:“别伤心了,睡一觉明天醒了就没事了。” 蓁宁接过杯子,两个人对饮,香嘉上车中存着两支好酒立刻被喝光了,又招唤保镖送来。 喝到最后两个人都醉醺醺地躺倒在了草地上。 香嘉上醉眼迷离,嘴角的笑容更加招人:“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别的事情?” 蓁宁瞪他一眼:“什么事?” 香嘉上撩起她的发丝,温热的气息吹拂到她的脖子上:“比如说,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应该干的事情?” 蓁宁利落地反手就是一击。 香嘉上也不客气,伸手格挡开她的肘部,两个人在地上扭打做一团。 他不敢真用力,蓁宁醉得已经是非不分,招招都是真招,香嘉上连连闪躲,最后被揍到哀嚎连连,蓁宁筋疲力尽,终于停手。 天边露出薄薄晨曦,蓁宁起身摇摇晃晃要走,香嘉上不放心,将她拉进了车中。 香家的司机在前面驾车,蓁宁木着脸:“送我去机场。” 香嘉上略有惊讶:“你没定有酒店?” 蓁宁说:“少废话。” 香嘉上默默叹息一声,不知何事如此伤心,她竟是真的不打算归去。 临别的时候,香嘉上问:“我会否再见到你?” 蓁宁嗓子有些干哑,轻轻的声音:“不会,我永世不再来此地。” 香嘉上露出遗憾神情:“好吧。” 他拉过一边的空乘,低声叮咛了几句,看着那个纤细身影走入了国际通道。 香嘉上打了个酒嗝,走出机场的大厅,脚步略有轻浮,保镖迎上来:“二少——” 香二少爷撇撇嘴:“把车开过来,老子走不动了。” 他引以为豪的酒量,居然是次到了极限,蓁宁应该不会喝的比他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是要埋葬了多少心事,才能盛容那么悲伤的酒量。 、20 泛鹿山道上,高大的橡树迎风招展,盘山山道之间,车辆一闪而过。 山边的新雪未化,松鼠在枝头探出了脑袋。 半山的湖水闪烁之间白色别墅静静伫立,驾驶座上的男人远远按了一声喇叭。 高耸着的雕花大门缓缓打开,门岗上的士兵立刻敬礼:“长官!” 马休扭动着方向盘驶入庭院中,看到车道上停了一辆熟悉的绿色吉普,马休笑了笑,竟然还有人比他还早。 他关了车门朝屋子走去。 立在门前的伊奢上前来招呼:“早安,马修阁下。” 马休时任首相国家安全顾问,一早从市政大道一号得了命令,梅杰首相要就缅拉海湾的争端听取国防部的意见,他熟门熟路地道:“嗨,伙计,麻烦给我杯咖啡,这天,冷得!” 伊奢转身招佣人。 泛鹿庄园是一幢前后一体的私家别墅,是杜家在三十年前建的大宅,由德国著名的设计师d war设计,坐落在山水之畔,风格简洁,外观典雅,在上个设计七十年代中期建好起曾经在康铎轰动一时,杜家三兄妹都是在此地出生,杜柏钦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由于部下和学生众多,墨国的军政界人物都喜爱在此聚会,杜柏钦的母亲也经常在此举办艺术沙龙,因此在上个世纪末,泛鹿庄园是墨国最热闹的一个私家花园。 杜柏钦就任国防大臣的一年多来,下属慢慢地开始往这跑得越来越勤,然后是各议会党派的首领和事务大臣偶尔会来访,杜柏钦在军中的同袍至交和几大家族私交子弟更是经常出入,花园里的大伞撑开,男人们穿着马球装就能围桌开会刷刷地签署文件,源源不断的机要宗卷不停送来,伴随着男人们大量消耗的好酒,往来座中均是豪杰,谈笑之间皆是鸿儒,哪怕是一名随着部长来访的普通士官,在踏入泛鹿庄园的那一刻,也不禁满怀激动地怀着朝圣的心情,在席中添一个末位,看着那些大人物言谈之间的风度,就已然生出了豪情万丈。 不知何时墨国的政界有了一个趣谈,泛鹿庄园是墨国的第二个心脏,据说很多国家安全决策,甚至都不是在掸光大楼内决定的,而是在泛鹿庄园定下来的。 今年夏天墨国的开国功臣宋士奎,墨国唯一的七位五星上将之一,在经历了第三次的化疗之后自美国返回故土,杜柏钦陪着他在花园喝了一壶茶,临走时老爷子的孙子来接,帅气小伙子一袭军装,先对着杜柏钦敬了一个礼,年轻人如今已经是空军的麾下之师,杜柏钦亲自将老爷子送到了车边,年轻人搀扶着迟暮的将军,纵然行动艰难,站起了依然是笔直的腰背,在登上车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一眼花木婆娑的山庄。 老人眼中泛起泪花,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仿佛回到了一九八一年。 年轻人的心头跳动,目光中露出激动的神情,一九八一年的康铎,那是另外一个时代,那时将遇良才,那时才逢明主,那时美酒盈樽,那时满座衣冠,那时战将,男人们披上战袍即可征战四方,那是最繁荣强大的一个国家。 宋先生的那句话后来在墨撒兰经久流传。 此生何其有幸,能经历回归的一九八一年,那是在康铎年轻一代军政王侯的领导之下,泛鹿庄园一个另外最鼎盛时代的开启。 只是相比一九七九年老康铎公爵的不羁做派相比——据说杜柏钦的父亲旧日时常在前厅和部下彻夜饮酒畅谈,杜柏钦出现在前厅的次数委实不算得多,偶尔在前厅的会议室听取下属报告和随同幕僚开会,也都是冷峻寡言,说话行事果断利落,有些时候甚至是谢梓出来传达指令,他本人都不会出现。 比如这样一个寒冷的清晨。 早上刚刚下了一场雪,太阳缓缓升起来,天气清新得可爱。 马修走进去,果不其然看到杜柏钦那位心腹幕僚长谢梓坐在在前厅看到在悠闲地吸烟,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坐了下去。 谢君看见他,挑眉笑笑:“梅杰这么早叫你干活?” 马修无奈无奈:“哈立德今早要针对争端问题发表一个声明。” 哈立德时任墨撒兰新闻大臣兼政府发言人。 马修问:“柏钦呢?” 谢梓道:“我半夜来,做完工下来喝杯咖啡,他刚睡下吧。” 这时何美南下楼来,口气是咬牙切齿的轻快:“起来了,在办公室。” 谢梓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马修问:“殿下怎么了?” 何美南一边打着呵欠着一边往餐厅走去:“我去吃个早餐,没什么大事。” 马修征询目光看看谢梓。 谢梓说:“爵爷在楼上都没用,事情太多。” 谢梓说的,是罗特爵爷,其兄长是墨撒兰的最后一任总督,罗特一家在殖民地宣布独立之后搬离了墨撒兰,他却留了下来,在陆军总医院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曾是陆总的把刀,自从杜柏钦父亲在医院死去之后,他就洗手下台远离了医界,原本在郊区的临湖别墅提早退休垂钓,杜柏钦当年伤重垂危被送回首都的深夜,他就被院长一通电话紧急召回,而后据说杜柏钦的母亲从巴黎飞国内找他密谈一夜,他便婉拒了王室的邀约,转而做起了杜宅的私人家庭医师。 杜柏钦在南部的战役中受了重伤,在墨国军政界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他出院执掌墨国军权之后,平时出入均是一如往常,医院方面也宣称他恢复得很好。 但他身体的具体伤情如何,他的整个医疗团队都讳莫如深。 男人们不以为意,在他们看来,杜柏钦杀伐决断,果敢坚毅,他领导墨撒兰空军不过短短的四年多时间,墨撒兰的空中军事力量便前所未有的加强,榜样的力量激励得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愿意从军为国效力。 毫无疑问,作为近十年来墨国最杰出的军事人才和最优秀的领导者,他执掌掸光大楼是实至名归。 内庭的右侧大厅连着主人起居室,其余的两个房间辟成了一间宽大的书房附带一个小型的会议室。 这是整座山庄最核心的两个房间,未得侍卫总管伊奢的吩咐,连佣人都不允许靠近。 宽大的书房内暖意融融,杜柏钦穿了一件浅灰衬衣,埋首翻阅文件,手握着拳头抵住唇不时低声咳嗽。 谢梓坐在对面,替他整理出这一次部长会议就缅因湾商议的内容。 马修问了一句:“没事?” 杜柏钦不以为意:“没事,有点感冒。” 杜柏钦抬头道:“告诉梅杰,我们不会在缅因退让一寸海水,所以哈立德的措辞大可——强硬一点。” 马修动笔记下。 杜柏钦又道:“费不是在外访么,可以跟外贸部长商谈一下,约旦长期石油的依赖性进口,未尝不可给他们一点压力。” 马修:“嗯。” 杜柏钦低咳几声,眉心微蹙:“我怀疑 第 4 部分阅读 第 5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5 部分阅读 马修动笔记下。 杜柏钦又道:“费不是在外访么,可以跟外贸部长商谈一下,约旦长期石油的依赖性进口,未尝不可给他们一点压力。” 马修:“嗯。” 杜柏钦低咳几声,眉心微蹙:“我怀疑,缅因湾是否有未勘探能源。” 马修神色一亮:“我回去即刻转告首相阁下。” 杜柏钦点点头,马修告辞出去。 谢梓合上文件,看了一眼杜柏钦:“紧要的事情基本做完,我已延后了今天所有的事务。” 杜柏钦正看公文,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也没有说话。 谢梓正要张口。 杜柏钦知道他要说什么,勉强点了点头。 谢梓拿了文件掩门出去。 杜柏钦将手头事的办完,搁下笔往椅子后靠,闭着眼揉了揉酸涩的眉头,一直压抑着的呼吸泛起的疼痛正在肺部缓慢地扩散。 司三敲门进来。 杜柏钦按着眉心,勉强睁开眼,看到是他,他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好一会儿,才缓缓站了起来。 司三恭敬地俯身:“殿下,谢先生吩咐今天您不备车出门了。” 杜柏钦点点头:”嗯。” 司三低声提醒一句:“早餐……” 杜柏钦咳嗽,疼痛袭来。 他问:“罗特还在不在楼上?” 司三答:“爵爷早晨往后山散步去了。” 杜柏钦往起居室走:“撤了罢。” 杜柏钦昨夜半夜方才回到康铎,谢梓早已得了他的令在前厅候着,他将这一轮会议积下的几桩急事交代给他处理,方才有空躺了一会儿。 今早起来,感冒和疲劳竟有牵起旧伤隐隐发作的趋势。 过度的体力透支对他如今的身体的确是很大的负担,每一次都需要花费很久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杜柏钦上楼休息,佣人上前恭敬禀报:“茉雅小姐来过电话。” 杜柏钦咳嗽得声音嘶哑,却还是低声回了一句:“告诉她我晚上给她电话。” 早晨的金色阳光缓慢地透过云层照射出来,值班的卫兵正在等候的换岗前偷偷忍下一个呵欠,数台黑色的轿车在掸光大楼的台阶下停稳。 戎装的卫兵看了一眼车牌,瞬间寒毛立起,并拢脚背,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那端侍卫已经拉开车门,高挑的年轻男人躬身而出,侍卫护着杜柏钦步入掸光大楼,他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衣,暗蓝绉丝领带泛着幽暗的光泽,瘦削身姿笔挺如山,眼光锐利如鹰隼,大步流星地跨进大门。 国防大臣自泛大西洋环岛联合部长级军事会议归来,今早将会在掸光会议室召开联席参谋部长会议。 这座国家军机要地,又是忙碌的一天飞快过去。 杜柏钦结束工作下楼时,看到司机等在他的车门外,见到略有些不安:“殿下。” 杜柏钦眼波微动,还是缓步朝着他的车子走了过去。 还未走近,车门已经被推开,一个娇柔香艳身体扑了出来:“柏钦!” 杜柏钦伸出胳膊扶了扶她。 将茉雅看着他的脸,心疼地撒娇:“脸色好糟糕。” 杜柏钦笑笑:“有点忙,没事。” 车队回到肯辛顿公寓。 吃完晚餐之后,将茉雅搂着他的脖子,柔情万种地道:“柏钦,我今晚留下陪你好不好?” 杜柏钦拉开她的手,低声一句:“别闹。” 将茉雅赌气:“你总是不理我!” 杜柏钦原本正倚在沙发上合目养神,睁开眼默默看了她一眼。 将茉雅气焰消了下去,软软一句:“柏钦……” 杜柏钦握了握她的手:“这两天忙,你演出是哪一天了?我抽空去好不好?” 将茉雅闻言高兴地亲了亲他的脸:“好!” 杜柏钦道:“司机送你出去,一会翻译要过来。” 将茉雅不敢再忤逆他,乖乖收拾了手袋离去。 、21 风家古拙的大院,日光淡淡地照射在屋檐的墨绿色斗拱。 蓁宁捧着水杯走过客厅,书房的门没有关,母亲和大哥在里面交谈。 母亲说:“姑娘身体不好,不要叫她奔波,你找旁人。” 大哥语气颇有难色:“母亲,我自何处能找来精通阿拉伯语身手又好,还要能取得王室信任的女性?” 母亲说:“你去集团的翻译部门调人。” 大哥说:“哈雅公主殿下的秘书不是致电给您,他们都说了欢迎蓁宁去——” 蓁宁敲了敲门:“说我?” 母亲温和地道:“没有。” 大哥唤了一声:“蓁宁……” 母亲说:“姑娘,成嫂念叨着你,去厨房喝一碗她煲着的汤。” 大哥欲言又止,转头看了看风母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强调一句:“妈妈,还要精通马术!” 蓁宁笑了起来:“听起来似乎是我?” 大哥说:“蓁宁,求你帮忙。” 蓁宁觊母亲神色。 风母终于无奈道:“禀报你师傅,他若是同意,你过来听听大哥怎么说。” 风容大喜:“谢谢妈妈!” 蓁宁转出去去餐厅喝汤,风容跟在她身后:“约旦王储的最小一位公主,作为约旦青少年体育交流协会王室代表接待香港马术代表儿童交流会,蓁宁,拜托拜托,竟然有不说英语的公主!” 蓁宁想了想,王储的小女儿是十三岁的法蒂玛哈希姆,陪同小朋友参观马场和马术表演,参加国际联合马术协会的培训课程,不是太困难的活儿,由于是贴身的翻译,的确是她合适。 风家跟约旦王室颇有些因缘,蓁宁在十六岁随父母去父母去过一次约旦,还曾遥遥见过王储殿下夫妇一面。 她冲大哥点点头:“我下午去看师傅。” 当天夜里蓁宁在房间里,默默地从抽屉最里面的格子,翻出了自己的护照。 最后一次签证的地址,是两年前的墨撒兰。 蓁宁一直在集团的实验室埋头工作,师傅说,以后栽培她接替掌香司,蓁宁潜心修香,风家如今所有年轻一辈的子弟中,她的技艺已经是最好。 这两年来她几乎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蓁宁当初瞒着家人去了墨撒兰,差点没把风容急死,如今父亲已经去世,倘若小妹再出事,他真是惊得三魂六魄都要失去。 蓁宁记得她从飞机下来时,风容的首席秘书等在机场焦急地查旅客名单,见到她出来,简直如同看到观音下凡一般的激动。 她拖着箱子走出去,风家三兄弟齐齐站在出口处,风泽的目光简直要将她吞了。 风容大步踏上前,站到她面前忍不住拧起眉头,蓁宁知道自己情况糟糕,一身狼藉酒气,眼睛红肿似核桃。 风容责备的话说不出口,却将她抱入了怀中:“没事了。” 蓁宁浑身发软,哽咽着说:“害大哥担心了。” 风容怜惜地将她久久抱在怀中,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女娃娃,现在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蓁宁脚底发软,走路都没有力气,三个哥哥像拎着一个洋娃娃一般,将她塞入车中。 她从上了车就开始睡,一直睡到家,身体的伤痛无处发泄,只能以睡眠来逃避。 她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吃不喝地睡。 母亲担心她再生病,去年冬天的那一场病,几乎已经要了她半条命。 但蓁宁很快打起精神来,且一日比一日平静,脸上慢慢也有了笑容。 最痛的那一刻,她真是不管不顾了。 那一刻的绝望无可抵挡,她当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香嘉上之于她,仿佛是溺水的人,被赐予了一根浮木。 当那个男人走过来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她其实就知道自己鲁莽了。 如论如何自杀都是最糟糕的处理事情方式。 只是那一刻太痛,真的太痛了。 而她竟然熬过来了。 她此生应该都已刀枪不入。 五月份的最后一日,蓁宁抵达了安曼阿丽娅王后国际机场。 王室的一位秘书官员候在机场,是一位衣着优雅得体的中年女士。 蓁宁并未打算多做停留,马不停蹄地做完了三天的交流会,在最后一天的工作,是陪同公主殿下和来访的宾客,在姆夏塔王宫内出席王室招待午宴。 小朋友的熙熙攘攘地嬉闹,整个金碧辉煌宴会大厅难得地活泼起来。 蓁宁一直跟随在法蒂玛公主殿下的身侧,这位是小女孩由官员和保镖陪伴着,小大人似的,对面不同的宾客,微笑着矜持伸出小手,接收亲吻,寒暄,几天的行程下来,也许是因为有同龄的小伙伴,倒也不显得特别沉闷。 蓁宁看到一个穿白色穿套裙,戴钻石项链的女士朝他们走过来。 蓁宁微微屈膝:“哈雅公主殿下。” 哈雅公主是的现任阿卜杜拉国王同父异母的妹妹,是法蒂玛的姨母。 哈雅公主拥有举世无双的美貌,热衷体育,尤其是马术和足球,曾担任国际马术联合协会主席,亦是此次活动最重要的王室代表。 她亲昵地抱起小公主吻了吻:“法蒂玛,亲爱的,你可爱极了。” 哈雅公主随后凑过来吻蓁宁的脸颊:“亲爱的。” 她以这么亲厚的礼节待她,蓁宁有些受宠若惊。 哈雅公主说:“我听风先生说,你精通墨撒兰语?” 蓁宁不明就里,只好点了点头。 哈雅公主说:“请蓁宁小姐陪公主参加今晚的晚宴。国王要宴请墨国到访的一位贵宾——” 蓁宁的心轻轻一抖。 哈雅公主朝她笑了笑:“只是普通的晚宴,我保证,没有政治,没有商业。” 跟在哈雅身后的随行的官员答:“当然,法蒂玛公主殿下将会在九时二十分感到困倦,十分钟之后经陛下许可提早离席。” 蓁宁张了张口,拒绝的话在脑中打转。 法蒂玛圆溜溜的褐色眸子一直看着他们交谈,适时拖着她的手:“蓁蓁姐姐——” 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蓁宁只好点了点头。 、22 拉格丹宫的殿宇坐落在城中,是有着伊斯兰建筑浓厚色彩的宫殿。 车门拉开,就看到大厅内巨大的水晶灯盏闪闪发亮。 蓁宁略微提了衣服的裙摆,从保镖的手中牵过了小公主的手,两个人往里走。 在“约旦基金会”办公室,蓁宁随着公主觐见了王后,拉妮娅王后褐发黑眼,为人亲切,曾当选世界最优雅女性,亦是王室中令媒体疯狂的人物之一。 拉尼娅皇后吻了吻女儿的脸:“宝贝,我们要去你父王那里了。” 长廊铺着奢华地毯,高跟鞋踏在上面一点声息也无,沿途仆人只无声地行礼。 蓁宁静静地随着随从在后面走。 她脑中默默思忖着机票是明早七点,不知道自己会否起得来赶飞机,只是实在想回家温一碗米线汤。 她这两天一直吃不惯阿拉伯食物。 她已经越来越不习惯辗转奔波,面对不同的陌生人,说各种客套的话,心开始老去的感觉,就是对人世无惊无惧,失却了很一大部分的好奇心。 世界再大再奇妙,她都不想再去了解,她的心已经缩小成一个家,住在里面获得安心和温暖。 傍晚造型师来给她妆发时,一个助理在挽起她的长发时,不小心割断了一小缕头发。 那位棕发的小帅哥连声道歉,蓁宁倒也不十分计较,笑笑就过,心底却略有不详预感。 王室礼节繁缛复杂,不断的寒暄,亲吻,微笑,不同语言在大脑不停地打转,也难免有点累了。 这时长长的走廊已经到了尽头。 蓁宁打起精神来。 宴会大厅的门在眼前被徐徐拉开。 宽阔的宴会厅中一张长桌,杯盏之中灼灼光芒闪烁,温暖的灯光伴随着绸缎衣料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闪烁的光华混杂着美酒和烟草的气息,浓郁香气和喧闹袭面而来。 场中围桌交谈的男士被声音惊动,交谈声短暂地停了一秒,然后座中男士们纷纷起立,顺手扣上了西服扣子。 杜柏钦捧了杯酒,身侧坐的是约旦王国的次子,哈希姆王子正兴致勃勃地谈起他上周新置的一架ec145,杜柏钦坐在宽大的沙发中,微微侧了身以示礼貌,脸上的神情却是一贯的冷冽,偶尔微笑着回应一句,连微微牵起的嘴角,都带着些许矜持的锐利,他眼光看到王室的女性成员进入,两个男士微笑着低声一句,默契地暂停交谈然后站了起来。 杜柏钦礼节性地朝门口望去,衣香鬓影之中数位高贵艳丽的女士步入,礼貌巡视而过的一瞬间,他的视线骤然停顿,瞳孔微微一缩,便再也无法移动。 几乎是同一个瞬间,蓁宁也看到了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骤然交汇。 蓁宁的肩头微微一抖,那一瞬间掩饰不及的惊惶失措的目光,刺得他心头一痛。 蓁宁的心头炸出一个大洞,全身的冰寒的凉意袭来,勉强支撑着站立,她真怕自己下一刻就忍不住立刻拔足奔出这个大厅。 四周的水晶茶盏,墙上的黄金壁灯,仿佛都变化成了獠牙怪兽,她觉得背上冷汗正涔涔地落下。 她就知道命途难测,而她不过是浮沉之间最无助的一个泡沫。 她就知道纵使她躲得过他,也躲不过劫难一般的命运。 杜柏钦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最初的震动从心头散去,他的意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目光慢慢带出了一丝冰冷的玩味。 男仆恭敬地俯身,伸手拉开凳子,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一场表演,男士们迎上前来微笑,亲吻,桃木凳子发出轻微的拖动声。 拉妮娅王后走到国王身侧,亲热地贴了贴丈夫的脸,蓁宁看了一眼,的确是很私人的家庭宴会,并无朝中机要大臣,出席的都是国王的家庭成员,杜柏钦此行是以王室宗亲的身份来访,随行的只有一位墨国的亲王王子和几位王室官员。 杜柏钦微微欠身,带了一点得体的矜持,轻声同王后寒暄。 法蒂玛被她母亲牵过来,杜柏钦躬身,执起她的小手,印下轻轻一吻,十足优雅的绅士做派:“晚安,公主殿下。” 拉尼娅王后这时说:“这位是法蒂玛的翻译束小姐,束小姐是中国人,此次陪同法蒂玛接待香港的小朋友,束小姐是位优秀的调香师,能说流利的阿拉伯和墨撒兰语。” 杜柏钦视线这时转到她的脸上。 蓁宁仰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垂了目光,手交叠在身前,轻轻屈膝,低声细语一句:“殿下。” 标准礼节王室礼节,带了一点点的陌生的疏离感。 蓁宁听到自己的声音,两个字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又干又涩。 杜柏钦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低着头,温顺乖巧的样子,长睫毛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脸上的所有表情。 她做得这么好,这么得体,这么平淡无奇,这么若无其事。 很好,很好。 心底的寒意一股一股地往上涌,杜柏钦微微抬手将她扶了一下,低沉悦耳的音调没有一丝起伏:“晚安,束小姐。” 蓁宁随后从他跟前退下,转而低着头将法蒂玛抱入了椅子上。 国王和王落座在长桌的一前一后的主座上。 杜柏钦坐在国王右首,对面是国王的长子。 蓁宁随着法蒂玛坐在左侧的末席。 隔了一桌子觥筹交错的宾客,水晶杯盏光华流转,满座都是谈笑晏晏,主客频频举杯,杜柏钦在同身侧客人交谈的间隙,视线的余光轻轻掠过她的方向。 灯光折射出她的安静柔和的一张侧脸,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搁在深紫色天鹅绒的桌布上,柔若无骨一般。 白色丝缎晚礼服,一抹简洁的蕾丝装饰衬出凛冽的深深锁骨。 她一直微微垂首,保持一个得体的姿态,偶尔低声对法蒂玛说话,然后微微抿嘴一笑。 两个人隔得太远了,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她的脸始终没有转向他这一边。 到晚上九点,小公主果然困倦,蓁宁如获大赦,随着告辞离去。 杜柏钦看着她的身影,瘦的身体,苍白的脸和敏感和眼眸。 曾经星光熠熠的眼睛,如今已经似古井无澜,只有偶然一窥,才可望见深处坠入海面的点点星光。 她整个人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美。 哪怕他们在吃了一顿饭,可是她整个晚上只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她看他的眼神——凄惶的,惊恐的,实在是太冷了。 目送着公主的车辆驶离,蓁宁转身坐入车中,抬手动了动,才发现整个背都是僵硬的。 蓁宁这时方才恍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漆黑的车窗,自己独自置身在一个安全的密闭空间,她抬手捂住脸。 滚烫的泪纷纷落下来。 前面的司机只沉默地开车。 回到礼宾司的大楼,蓁宁已经平静下来,向司机道了谢后独自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她有条不紊地洗漱更衣,和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准时上床睡觉。 她的工作就此算结束,第二日王室的秘书官员来送别她,言辞热情得体地感谢了一番,留下了不菲酬金。 中午蓁宁打包好行李,看了一眼已经签发的机票,又看了一眼房中的座机。 她坐入沙发,只沉默地等待着。 蓁宁的直觉如此敏锐,如果事情注定要发生,她已经非常镇定。 她坐在沙发中,一直到日暮西下,房中的光线渐渐暗淡,心底被焦灼烤炙着,房中的冷气开得充足,额角也慢慢地地沁出了一层薄汗。 蓁宁咬了咬唇,站起来抓起桌面的机票,抬手要拨电话招车。 就在堪堪触到电话的那一刹那,电话铃响骤然大作。 半个小时之后,她换衣下楼,搭出租车往城中的地标安曼去。 酒店的套房,厚厚的地毯,长廊幽深寂静。 四十九层只有一间套房,走廊留了一盏灯,男人笔直如一杆标枪一般立在电梯口,是熟悉的脸孔,杜柏钦那位忠心耿耿的侍卫长对她行礼:“束小姐。” 伊奢引着她走过走廊,轻轻推开了房门,蓁宁缓缓地走了进去。 这是个大得吓人的顶级套房,宽阔的玄关处大捧的百合花香幽幽,原木格子装饰摆放着精美饰物,远远的起居室的门半敞着,透出零星些许光线。 蓁宁在门口站定了。 一切都隐蔽在黑暗之中,仿佛是要吞噬一切的洞穴,她缓缓地吸气。 蓁宁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彩。 蓁宁走进,反手掩上了门。 房内点着一盏落地灯,蓁宁这才看清他,坐在沙发中,身前一张办公桌,电脑还未合上,屏幕散出微微蓝光,衬得他脸色有几分白。 杜柏钦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一直是好看得过分的男人,五官立体,鼻梁挺直,在仕途和军界多年的磨练使他早已褪却了她在象牙塔初识他时的青涩和温和,余下的只有愈来愈沉稳的内敛锋芒。 所以不过是淡淡望她的那一眼,已经是刀刻一般凌厉的目光。 蓁宁的呼吸慢慢地消失,鼻腔之间越来越重的是窒息的感觉,那男人的一束目光,仿佛一只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杜柏钦看着她。 她站在房内,套间内宽大得过分,她就站在离他尚有一段距离,仿佛不敢再靠近一般,止住了脚步。 她依然像在宴会上看到的那样,瘦得过分,没有那晚的精心打扮,素脸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更显得有几分可怜。 两个人在屋内沉默。 灯光昏暗的酒店套房,隔了数米的距离,两人亘古的沉默,她未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再遇到他之后,她却清楚知道,他想必不会放得过她。 两年不见。 却已经是咫尺天涯。 过了好久好久,杜柏钦对着沙发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坐。” 蓁宁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杜柏钦声音很平,寻常得如老友叙旧:“许久不见,过得还好?” 蓁宁亦平静地答:“托福,还好。” 杜柏钦嗤地一声冷笑,抬手合上工作的电脑丢到沙发上,淡淡地说:“你父亲不是刚过世?” 蓁宁的心脏惊心地一跳,然后心头动脉仿佛被狠狠捏住,透骨的寒意慢慢渗出。 她别过脸去再不愿看他一眼。 杜柏钦的嗓音,依旧低沉动人,却带了令人胆寒的冷意:“蓁宁,你做得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情,是试图对我掩盖真相。” 蓁宁挺直脊背,冷冷地道:“殿下,维护家人,纵使不明智,我也是竭尽全力的。” 杜柏钦问:“你两年前离开我,在迪拜对我说出的那些话,是不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蓁宁抬头对他微微一笑,一瞬间又是明眸皓齿清朗少女,带了天真的甜蜜:“殿下,误会,是因为我根本没有重新爱上你。” 杜柏钦眼睑轻轻一跳,心慢慢地冷却下去。 杜柏钦嘴角慢慢牵出一抹笑意:“看来往事总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那么,我们谈谈生意吧,风家的斩金香油还剩多少,不知是否还够用?” 蓁宁盯着他的脸孔。 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她如此深爱过的那张脸庞,只消一个讥诮冷漠眼神,就足以令她所有的故作镇定溃于一瞬,她恨透了自己这一刻自己的软弱无力。 杜柏钦笑了笑:“不知道风曼集团最近推出的新品,束小姐这位优秀的调香师,可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蓁宁的脸色终于一寸寸地惨白下去。 风曼集团的酒店的确是从去年九月份开始,集团内在墨撒兰长期合作的好几家供货商均无法再向他们供货,斩金花的出口变得非常的艰难,眼看风曼酒店集团在业内最引以自豪带来巨大利润的顶级护理就要停摆,风容急得火烧眉毛,一方面忙着封锁消息,一方面从各种渠道联系进口,但都没有得到结果,蓁宁日夜不眠不休在风曼的实验室试香,她的调配出来的一种香精经过近半年的试用,在护理和疗养方面均可以接近斩金花的效果,已经在酒店内推行使用。 只是这个替代品却是酒店最重要的机密,她甚至助手都不带,所有工作只得她一手做成,整个风家包括大哥在内只有几个人知道,杜柏钦想来也未必就窥得真相。 风曼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风家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如果不度过这个难关,惨败结局怕是无可挽回。 蓁宁微笑:“殿下,有劳挂心,我们一向做得很好。” 杜柏钦淡淡一笑:“是吗,可是我已经下令禁止墨国对风曼出口斩金,因此,从半年以前——想必就已经不会再有一片花瓣流入风家。” 蓁宁咬着牙道:“风曼有最好的掌香研究室,大不了我们不再做斩金花。” 杜柏钦似真似假,赞叹一声:“真是有骨气,蓁宁。” 大脑的静脉跳动得太剧烈,蓁宁觉得自己的神经几乎都要断裂。 “到底什么可以打动你那颗铁石心肠的心呢,”杜柏钦轻声开口,故作的苦恼之意,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他的腔调缓缓转成幽冷:“或许是,我国军方在仓库区敛起的两具不明尸骨?” 蓁宁猛地抬头,瞬间瞪大双眸,直直地盯着他。 杜柏钦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神色——由迷惘不解,到不可置信,再到喜悦伴随着的巨大悲伤—— 不知为何,她眼中一直有着类似宿命般的绝望的灰暗。 男人墨沉的一双眼眸,情绪沉到了极致。 蓁宁的双肩终于慢慢地颤栗起来,语气又轻又抖,却好像抱了必死一般的决心:“还给我。” 杜柏钦说:“你要什么来换?” 蓁宁很快答:“一切。” 杜柏钦微微笑笑:“蓁宁,不过一个女人,连心都不在我身上了,你如今有什么值得我赞赏?” 蓁宁只觉当头闷棍一击,连羞耻都没有感觉。 他的目光仿佛扒光了她的衣服,却丢在一旁晾着,任人践踏辱慢。 杜柏钦看着她眸中浮出薄薄的一层光,眼神沉了沉,停住了话语。 过了许久,他复又幽幽地问:“束蓁宁,你当初离开我,是权衡你家族利弊还是其他?” 蓁宁隔着泪光,静静地看着他,好久好久,终于缓慢的,一字一字答:“是我不再爱你。” 杜柏钦忽然一掀手,身侧的桌上的一个花瓶被他一掼,掉落在木地板上,砰地一声发出巨大声响,摔得四分五裂。 蓁宁突然直直在他跟前跪了下去:“还给我,我父亲的尸骨。” “束蓁宁!”杜柏钦骤然站了起来,额上青筋隐隐,语气已经是濒临暴怒的失控:“起来!” 蓁宁自暴自弃一般:“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我求你,让我送我父亲回去。” 杜柏钦胸腔肺腑之间都是蔓延开来的疼痛。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离开之后事情纷纭繁杂,时间如白驹过隙,仿佛前一刻她还是叫他离开的颐指气使,现在却直挺挺地跪在他的跟前,像一个单薄脆弱的影子。 杜柏钦站起身来,踏过身前狼藉碎片,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拖了起来。 蓁宁被他狠狠一摔,跌坐在沙发上。 杜柏钦站在她的跟前,瘦削高挑身形如一片暗沉的冬日夜色:“我派人去取你行李,十五分钟之后的飞机,跟我回墨撒兰。” 、23 光线慢慢地渗入室内,青色藤蔓和玫瑰花蕾的影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影影绰绰地映在窗帘上。蓁宁有一瞬间,以为是梦境之中,又回到泛鹿山庄——月光从白色的廊柱下斜照下来,粉色水仙在雾气中开得飘飘欲仙,茂密的蔷薇藤在走廊的一侧结成一整片荫蔽,使得中午最热的太阳也无法照射进入,沿花游廊只剩下了一片阴凉。 这是夏季,康铎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 蓁宁慢慢地睁开眼,眼皮轻轻跳了跳,这不是梦。 她起床站在落地玻璃窗外拉开了窗帘。 楼下的开阔草坪寂静,不见一个仆人的身影,清晨的光线如同仙境。 她已经独自在这里居住了近一个礼拜,当日在安曼机场,杜柏钦临时因紧急事务转赴他国,她独自乘坐他的飞机——杜柏钦甚至调开了一直随行的侍卫长官,让伊奢亲自押送着她返回了康铎。 蓁宁下楼,吃了早餐,已经近中午,阳光温暖和熙。 康铎夏天的温度都在二十五到二十七左右,因为夏季是最美好的季节,因此墨国的年轻人都喜爱在五月结婚。 蓁宁不禁嘲讽地想,连王子殿下都热爱五月。 蓁宁走到花园,鲁伊立刻欢快地扑上前来,鲁伊是杜柏钦的那只大狗,她回来的天,晚餐后在花园散步,鲁伊见到她,欢乐地吠了一声,摇着尾巴亲密地靠近,它都还记得她。 蓁宁回来之后,被变相软禁起来,并无其他事情可做,便常常陪着鲁伊玩耍,蓁宁跟负责照料它的女佣聊天,鲁伊是墨撒兰的军犬,退役之前曾在陆军鉴别科服役多年,是杜柏钦一手训练起来的。 如今它虽然有些老了,但依然聪明伶俐。 蓁宁牵牵嘴角微微苦笑,人心太易变,狗比人还长情。 午后蓁宁出门,司三正在廊下指挥着佣人,见到她客气地道:“束小姐,天气预报说有雨,可需要带把伞?” 蓁宁看到佣人正架起梯子,站到杜柏钦二楼的露台下,折下大把大把的白丁香花枝。 蓁宁面上略有疑惑。 司三开口解释:“殿下受不得如此浓郁香气,花粉对他的呼吸道和肺部会造成感染危险。” 蓁宁面上不露声色,但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这次重回泛鹿山庄也发觉跟前几次来有一些细微不同,由于盛产花卉和珍稀植物,掌香一直是墨撒兰最悠久的文化传统之一,从王室的卡拉宫殿到王公贵族的府中,每个宅邸至少都有一名技艺精湛的掌香师负责调香,蓁宁次来,就发觉泛鹿山庄散发着一种独特清幽香气,但这一次重新回到这里,在山庄别墅整座二楼的起居室和卧房,都被打扫得异常的干净,一尘不染,亦再也闻不到一丝旖旎香气。 想来作为墨国的股肱大臣和千金之子,殿下的身子金贵一些是难免的。 蓁宁轻轻告辞一声,转身穿过花园,鲁伊早已地在路边撒着腿打转儿。 一人一狗在泛鹿山庄漫长的山道上漫步。 夏日的午后,高大桉树和橡树树林在微风和阳光中摇曳,山道上清凉安静,清风伴着湖边的水汽,有林木和青草清新香气徐徐吹佛而过,路边一丛一丛都是开得繁盛的花朵。 这是属于泛鹿山庄的私人的花园,仆人都得了司三的吩咐,没人打扰她,只有她一个人,慢慢走到日暮。 傍晚整条山道泛起暮气,水雾蒙蒙的一片。 她就慢慢地在雾中走着,享受着独处的静谧时光。 直到有一天下午,蓁宁遇到一个老头,穿粗花呢的绅士装,留着精心修理过的小髭胡子,他笑眯眯地问:“小姑娘,你是谁?” 蓁宁看到他从山道的那一侧转过来,应该是主人家的客人,只抿嘴微笑。 老先生笑得亲切:“我是罗特。” 蓁宁只好说:“你好,罗特先生。” 鲁伊也亲热地绕着他的裤管打转,看来此君应是杜柏钦的常客,蓁宁心中并无惊动,也并无攀谈欲望,她如今已是砧上鱼肉,且静心等待那闭眼一刀。 罗特看着她略羞涩的笑容,并不再追问,他还是次见到,能在在杜家后花园这般从容散步的年轻女人。 她的神情如此安适恬静,是如此的享受和热爱这片自然,这就足够了。 两个人走回到半山腰的别墅。 司三迎上来,恭敬地行礼:“爵爷。” 蓁宁只安静站在一旁。 罗特爵爷问:“柏钦几时回来?” 司三答:“约是今明两天,具体时间还不清楚。” 司三又转头招呼她:“束小姐。” 司三客气地道:“这位是殿下的客人,束蓁宁小姐。” 罗特颇有兴趣地看着她:“我们已经认识了,不是吗,小姑娘?” 蓁宁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脸上反倒冷淡了许多,杜柏钦的座上宾,她并兴致深交。 当夜在二楼的偏厅吃晚餐时,瓢泼大雨突然落下,雨滴砸在窗户上如豆子纷纷落下一般。 蓁宁站到窗前,看到那位万能的大总管大人正巍然站在屋前廊下,司机忙着将泊在花园道的车辆驶入车库,女佣在草坪上料理鲁伊的狗粮,男佣一扇一扇地降下长廊的落地长窗,司三又忙着吩咐佣人看管马厩,一切有条不紊,真正贵族门户风范。 蓁宁开着窗看了一会儿,有女佣上来,在屋外轻声细语提醒一句:“束小姐,当心淋雨着凉。” 蓁宁抬手关了窗户。 夜里躺在在房中的沙发上看书,夜色渐深,外面雨声淅沥,整幢大屋慢慢地寂静下来,蓁宁一直看到后半夜,忽然听到汽车的低声轰鸣,由远及近而来。 蓁宁从沙发中起来,走到了窗前,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又下得急了起来。 窗户上有些模糊,依然看得见浓深夜色下的滂沱大雨,院子前的两盏大灯刷刷地打亮,将花园车道照得一片光明,原本怪兽一般伫立在阴暗之中的树木,在光线中显出青翠欲滴的绿色。 远处的门岗略有惊动声响,雕花大门正缓缓打开,数架豪华车辆陆续驶入庭院。 佣人纷纷撑伞从屋檐下往外走,司三走在首,黑色的大伞遮蔽了中间那辆车的后座车门,挡住了落下的大雨,又有佣人趋身上前拉开车门,又等了一会儿,后座的人才从车中跨出,深色裤子浅色衬衣,高挑瘦削的身影,站直了就是笔直挺拔的身姿,司三扶了他的手,一行人前拥后簇地将他送入了大屋。 那是刚刚结束同英军方的秘密会谈,深夜抵达首都的墨撒兰国防重臣杜柏钦。 、24 蓁宁披了件薄衫下楼,在餐厅的转角处;听到他轻轻的咳嗽声。 司三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一项一项同他请示事情:“夫人前几天打电话回来。” 杜柏钦坐在餐桌旁,佣人正一样一样地端上精致盏碟;想来是一路舟车劳顿还未来得及晚餐;他一遍铺餐巾一边答:“说了什么?” 司三答:“并未细说,只让您有空回电。” 杜柏钦点点头。 司三又道:“方先生想见您;有几分重要文件要请您签字。” 杜柏钦侧过头低低咳嗽几声,取过水杯喝水,才回答他:“你跟谢梓查查我这几日几时有空,再给他秘书室回复。” 司三应了一声;又继续道:“将小姐上周来过两次。” 杜柏钦只静静地听着,眉目不动地喝一碗汤。 司三说:“将小姐问殿下几时回来。” 杜柏钦说:“通知丽贝卡派人给她电话,我明天要开会。” 这时女佣在外面示意。 司三说:“束小姐下来了。” 杜柏钦转头看到她:“进来坐。” 蓁宁走入餐厅,看到他换了一身衣服,暗绿绒衫穿在身上有些许宽松,显得人很干净清爽。 佣人拉开椅子,蓁宁坐进他的对面,这才看清他的脸色,呵,原来铁打的人也会疲倦。 杜柏钦神色很淡静:“佣人说你还没睡,就让你下来坐坐。” 蓁宁没有说话。 杜柏钦问:“可要吃点宵夜?” 女佣在一旁立刻回答:“厨房炖有银翅燕窝。” 蓁宁摇头说:“不用。” 杜柏钦也不勉强,只道:“那你陪我坐一会儿。” 他转了头示意司三继续。 司三一页一页翻动手上的执事记录:“丹格勋爵送来一匹温血阿拉伯马。” 杜柏钦搁下刀叉,思索了几秒问道:“去年丹格在俱乐部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司三迟疑了一秒:“殿下,抱歉我没有跟进,正式的处理结果待我咨询俱乐部的法务部门。” 杜柏钦说:“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你联络杰侬的下属问问处理结果,如果有转圜余地,让得文去谈谈,丹格毕竟是我们杜家的下属,俱乐部的租住年限可以让他稍微宽宥一下。” 杜柏钦又伸手取水杯,断续咳得脸色有些发白。 蓁宁看着他盘子中的一份香嫩饱满的牛排切得七零八落,能入口却没几块,此时已近凌晨两点,这么大一个庄园,这么一个世袭的头衔,忙完国家的政务,还有家族的生意,加上几个名门世家之间不可避免的应酬交际,事情千头万绪待他批示,想来他也是太忙以至于司三只好见缝插针地请示事情,只是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蓁宁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赶走这个聒噪的管家,让人好好吃顿饭。 纵然心头思绪万千,蓁宁只是静静地坐着,听到司三问:“殿下,可要请爵爷下来?” 杜柏钦答:“他睡下了吧,别打扰他。” 司三终于告辞退了下去。 蓁宁正兀自出神,等到杜柏钦忽然说:“别发呆了,起来。” 她抬起头来才发觉餐厅不知何时只剩他们两人。 蓁宁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杜柏钦问:“住得还习惯?” 蓁宁说:“我无事可做。” 杜柏钦忽然笑笑:“你什么也不用做,只用讨我欢喜。” 蓁宁脸色默默涨红,不知道是羞耻还是气愤。 她抿着嘴不再说话,免得自取羞辱。 两个人走到二楼的起居室,整个宽阔的二楼一整排的宽阔房间,杜柏钦的主卧室在右边尽头最后一间,蓁宁住在另一侧,此外还有一间是杜柏钦的书房连着卧室,主客厅开阔无比,此刻帷幔低垂,水晶吊灯光影闪烁。 杜柏钦在沙发上坐下,从壁橱中取出两个杯子:“司三说你睡前要喝酒?” 蓁宁并不愿坐,站在他跟前问:“你答应我的事何时兑现?” 杜柏钦抬头,有些轻佻地笑笑:“我不是说过了,待你讨得我欢喜。” 蓁宁望着他,眼底有光闪烁不定。 杜柏钦低头倒酒:“过来,喝一杯。” 他的手递过来杯子,蓁宁伸手,忽然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蓁宁缓缓地抚摸过他的手指,她以前就很爱他的手指,短型的指甲干干净净的,指骨很修长,掌中有微微的粗糙之感, 杜柏钦的动作停顿住了,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蓁宁攀上他的肩膀,跪在沙发上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相交的一霎,杜柏钦的手微微一抖,酒泼了一些洒在了茶几上。 甘冽醇香的气息洋溢开来。 蓁宁的手探入他的后背。 两个人在沙发上加深这个吻,拥抱住的这个身体是熟悉的,熟悉的宽阔肩膀,熟悉的肌肤触感,却也有些陌生的微冷,蓁宁感觉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地热起来,她自己都陷入了深深的晕眩之中,为什么隔了这么久,还是尝得到甜蜜的味道,为什么心都已经烧成了灰,她还是这样的眷恋他的气息?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心里忽然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杜柏钦突然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蓁宁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墨色眼底是清清楚楚的冷凝一片,断无半分□之色,他望着她,迎上她的目光,掀掀嘴角,露出一个薄薄的笑容。 蓁宁知道,那是他生气的前兆。 杜柏钦笑了笑,声音却透出了一丝怒意:“这么急着献身?” 蓁宁说:“你答应过我,我随你回墨撒兰,你便履行承诺!” 杜柏钦抬抬眉,不动声色地道:“我便是反悔,那又如何?” 蓁宁眼前一黑:“你!” 杜柏钦已经迅速捏住了她扬起的手腕:“不要太放肆,我不喜欢太放肆的女人。” 蓁宁气得尖叫:“杜柏钦,你混蛋!” 杜柏钦脸色阴沉:“如果你不这么急着摆脱我,我会比较乐意让你高兴一点。” 他的神色犹如观看困在笼子里的猎物,以逸待劳的,带了几分戏谑。 蓁宁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一脚踢开了跟前的椅子,往房间跑去。 杜柏钦另取了一支杯子,看着她砰地一声摔上了门,才慢慢地斟了一杯酒。 、25 早晨司三将蓁宁带到一楼附属庭院的一个房子前。 蓁宁疑惑道:“带我来此地做什么?” 司三道:“束小姐,打开看看。” 蓁宁推开门;映入眼前的是一个更衣无菌室;她走了几步,眼睛蓦地睁大;心头不禁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个崭新的室内实验室——一尘不染的白色大理石桌面,格子上方整齐叠放的各种试剂;各种仪器和玻璃器皿在日光下折射出五彩的琉璃光。 美得像梦境一般。 司三说:“这些是请相关的从业人士添置的,不知道束小姐会不会用得顺手,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知会佣人。” 蓁宁已经在泛鹿山庄被囚禁太久;乍然见到的这么美丽的实验室,就仿佛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见到了一大片广袤树林,整个人仍处在发懵的状态,她轻轻地问:“给我的?” 司三依然是那种一丝不苟的恭敬:“宅邸中除开束小姐,再无人会掌香。” 蓁宁心头微微的激荡,她依然记得,在她最后离开墨撒兰之前,杜柏钦跟她说过,要将一楼的侧厅改成她的工作室,没想到他——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了。 蓁宁深深地呼吸,退出去带上了门。 实验室内必须要保持无菌状态,她脚上的鞋子今天还沾满了后山的露水。 蓁宁扶着门沉默了几秒,这才转身面对司三,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镇定:“我需要做什么?” 司三这时方才微微一笑,不可一察的赞赏之意:“泛鹿山庄的掌香司大人在一年前提前退休,宅邸中燃香是墨国不可摈弃的传统,可是殿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继任者,束小姐的工作是调制一种纯天然成分的香精,香气清淡至无,含丰富营养成分,并且最重要的是,你的香要经过罗特爵爷的医疗团队的评估,确认如若在泛鹿山庄使用,不会对殿下的身体产生任何不良影响。” 蓁宁问:“我是否可以进出后山花场?” 司三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神色恭敬如常:“依殿下吩咐,束小姐请随意。” 蓁宁午后在花园的荫蔽游廊,捧了一杯茶,细细研究司三给他的素材成分材料报告,这时才深刻体会到这位总管大人的要求是多么挑剔,怪不得找不到继任者。 杜柏钦还真是物尽其用,她在此地闲着无事,便使唤来调调香,可是毕竟也是康铎数一数二的豪门之家,既然叫了她干活,明知道她觊觎他家的斩金花草,他便大方拱手送上,真是气度不凡。 蓁宁抬起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 杜柏钦如若不在家,满屋的佣人似乎都不见踪影,各人安静地各司其职,事情做得井井有条。 蓁宁不是没见过他出现时候的阵仗。 只是似乎他居住在泛鹿山庄的时候并不多,自那晚出现之后,早晨蓁宁起来他已经出门,这些天根本不见踪影。 她这几天只是在后山慢慢地闲逛,将一些墨撒兰特有的珍稀植物取来分析,调试她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一些萃取液,偶尔进实验室蒸出纯露,但也是仅仅用于自己慢慢地研究。 夜里大哥和她联络,她也并非不能和外界通联,只是她房中的那根电话线,想必泛鹿山庄的监控系统早已将他们对话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次深浅呼吸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如果殿下需要观摩,不用一分钟即可送抵杜柏钦的案前。 蓁宁跟大哥报了平安,只说一切都好,意思想必风容也明白,那就是尚未能取得进展。 蓁宁当时从约旦紧急专机飞赴墨撒兰时,在飞机上用杜柏钦的专属卫星电话联络了风容,她毫无保留,将事情原委全部托出,蓁宁和大哥的话说得很清楚,父亲的尸骨,风家一定要敛回故乡安葬,她期望每年清明,尚有九泉之下的父亲可以告慰,而不是一个空虚的墓穴。 风容亦知道最后父亲的下落,成为了风家上下的一块心头病,尤其是母亲,虽然嘴上不提起,但心底极其挂念此事,他也一直在着力打探消息,没想到竟然是军方把持了此事,此次蓁宁要去墨撒兰,坚决得没有任何一丝转圜的口气,他在阻与不阻之间迟疑,最终还是没有拦下她。 只是风容不让风泽与她联络,他知道风泽性子急躁,听到小妹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定要大闹一场将她领回,能不能做到尚且不说,风家此时此景,的确不宜再生事端。 蓁宁已经知道,几乎是在她抵达康铎的同一个瞬间,斩金花出口到风曼的供货已经顺利畅通。 杜柏钦心思太过飘忽诡异,蓁宁发现自己已经不了解这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两年的分别时间,而是期间发生的一桩一桩如滔天巨浪一般的洪流往事,他们早已换了几重身份,历了几经生死,他变成了一个国家的高级政要,一个女人的丈夫,她变成了他杀父仇人的女儿,成了一个失去至亲满目苍夷的背叛者……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都是满目的憎恶。 她这一刻竟然身在此地,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荒谬到了什么地步。 杜柏钦政务繁忙,以前他们住在康铎时,他常常留宿的就是城中的肯辛顿花园公寓,不曾见过他未婚妻在泛鹿山庄出现,想来那里才是金屋藏娇之地。 蓁宁阻止自己再往下想。 六月份的康铎常常有暴雨,雨水落到露台分外动听,蓁宁贪睡,拉紧卧房的窗帘,从下午一直睡到天黑,光怪离奇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她梦到杜柏钦在书房审阅文件,桌上堆积起来的墨国机要文件,他从容不迫地翻开,一份一份都是拍摄下的父亲的死前的惨状,一团焦黑的肉块,五官已经毁坏,唯有眼睛仍然不屈地睁着,怒目圆睁带着死不瞑目的愤然,蓁宁看着父亲的脸,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小声地啜泣着叫他:爸爸……爸爸…… 蓁宁满头冷汗,辗转不安,噩梦纷至沓来。 她在梦中挣扎,感觉到有人按住她的手背,低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蓁宁。” 蓁宁自噩梦中苏醒过来。 房中一片漆黑,她看到床头站着一人,杜柏钦掌灯,微微蹙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蓁宁惊魂未定喘息着从床上爬起来。 此人行踪神出鬼没,他不知何时归来。 蓁宁低着头,想到梦中情景,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杜柏钦按亮壁灯,含蓄地轻轻道:“我听到你在喊叫。” 蓁宁忽然就张大双眼,望着眼前的人,泪水浸润过的眸光灼灼发亮:“杜柏钦,我爸爸最后怎么死的?” 杜柏钦淡淡地答:“你不是在现场吗?” 蓁宁问:“他死去的时候,是不是全身焦黑,被炸得人肉模糊?” 蓁宁开始发起抖来。 杜柏钦默默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你需要喝一杯酒,镇定一点。” 他转身往起居室的酒柜走去。 蓁宁拽住他,崩溃地尖叫起来:“杜柏钦,你都敢做,你有什么不敢告诉我?!” 杜柏钦反手拉开她,蓁宁一头从床上栽了下去。 杜柏钦伸出手臂抱住她,蓁宁全身发软。 杜柏钦将她拦腰抱起,走出她的卧房,穿过走廊,走进了尽头他宽大的主卧室。 蓁宁被摔在宽大的床上,她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杜柏钦恢复了平日的那种神态,嘴角是刀锋一般的冷酷,杜柏钦俯身拉开床头柜,取出了厚厚一份文件,面无表情地递到了她的跟前。 蓁宁接了过去。 她低头看手上的文件,跟梦境中一样的情景,杜柏钦的专属文件,墨撒兰国防部的专用纸笺,上面盖着的是直属国防大臣的机密徽章。 蓁宁打开,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熟悉的英文单字似乎都在旋转,阅读变得吃力,她拼命地控制着自己,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纸张。 杜柏钦返身坐入床边的宽大的扶手椅上,慢吞吞地探手从桌边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他看着床上的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苍白的脸颊,咬着唇却无法抑制的微微发抖,迟早要让她面对的,那是詹姆斯最后一份工作报告,自他从医院苏醒之后开始,他看了无数次,连页脚都微微有些磨损,最后一次他从书房拿出,锁在了床头柜里。 时间似乎过得很久,久到他们都几乎要凝固在了这片寂静之中。 时间又似乎过得很快,快到他指边的一支烟都还未燃尽。 蓁宁抬起头,脸上有脆弱的平静:“所以,他是在爆炸中身亡?” 杜柏钦平平地陈述:“他一人断后,护了三人出去,已经算是成功。” 蓁宁笑了笑:“那么,既然我已经暴露了身份,你为什么不干脆杀死我?” 杜柏钦微微嘲讽:“束蓁宁,你以为你和你受伤的二哥,还带了一具尸体,这般轻易逃得出墨撒兰?” 蓁宁心底的寒意涌上来,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发麻,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僵硬的笑容:“如此说来我还要谢谢殿下的不杀之恩?” 蓁宁缓缓地道:“我的父亲,政治翻云覆雨之间不过充当了一枚棋子而已,殿下权力通天,难道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杜柏钦看了看她的面色,收起讥讽的神色,淡淡地说:“蓁宁,上一代是上一代的事情。” 杜柏钦在烟灰缸中熄了烟,面容是安详平和的,带了不易掩藏的悲茫:“蓁宁,我亦不过是收拾残局,尽些人事而已,人总要为自己的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令尊浸淫此间多年,想必也早已知晓个中道理。” 蓁宁想了想,神色平静得可怕:“如此关键人物,未留下任何口供,殿下也未必胜算多少。” 杜柏钦扯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所幸他还有个好女儿。” 蓁宁被电触到一般狠狠打了颤栗,下一刻,她手中的文件就被狠狠地摔到了对面人的脸上。 杜柏钦躲闪不及脸上被打个正着,正抬手接住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那沓文件,蓁宁已经骤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踉跄着扑了上去,杜柏钦慌忙架住她的身体,蓁宁疯了一般扯过他手中的文件,一页一页地将纸张撕得粉碎。 杜柏钦恼怒地叫:“束蓁宁,住手!” 蓁宁置若罔闻,红着眼仿佛那是她毕生的仇敌。 杜柏钦冷笑一声:“我有数十备份,统统取出来让你撕个够。” 蓁宁将撕碎的纸张摔到他的脸上,看着他那张英俊得嚣张的脸庞,新仇旧恨又涌上心头,只觉得心里的恨如鲜血一般一篷一篷地溅出,杜柏钦抓住她的手腕,一只手却没有扶稳她悬在半空的身体,蓁宁已经一脚踹向了他的小腹。 杜柏钦忍着痛按住了她的手,蓁宁奋力地挣扎,拼了命地对他拳打脚踢。 杜柏钦怒从心头起,看着她的涨红的脸庞,如一只伸开了利爪的猫,他忽然就疯了一般,掀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蓁宁大脑轰鸣一声,血液都往下落,所有动作瞬间停止。 唇齿之间的甘甜的滋味是如此的熟悉而美好,杜柏钦扶住她的背,深深地吸吮她的嘴唇,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动手解开她的衣服。 蓁宁耳边嗡嗡的鸣响,脑中凝固的血液开始流动,她剧烈地挣扎:“杜柏钦,放开我!” 怎奈将她拥在怀中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刚硬,杜柏钦力气大得几乎将她的骨头都压碎,他将她推到在床上,迅速地制住了她双手的反击,蓁宁被他紧紧地拥抱着,肢体的缠绵让她无力,全身肌肤都在发烫,却泛着酥软,蓁宁徒劳地挣扎着,直到男人长贯而入的那一瞬间,她全身抖了抖,连灵魂都飞出了体内。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听到窗外的雨声淅沥,树木婆娑,夏夜是如此的安静。 身畔的男人衣衫凌乱,趴在她身上,微微地闭眼靠在她的肩窝,脸上有微微虚脱的满足。 蓁宁一脚踹开他的身体,一把扯起他的短发,扬起手对着他的脸庞就要甩下去。 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杜柏钦的反应仍然是千分之一秒的敏捷,他架住了她的手,微微眯起眼看她,脸上是毫无意外的平静,只有声线有一丝沙哑的性感:“蓁宁,我说过我不喜欢太放肆的女人。” 蓁宁气得牙都要咬碎:“无耻!” 杜柏钦笑笑道:“你不是一直急着要献身?” 蓁宁气得浑身直哆嗦,却无可奈何,她下床默默蹲□去,从地上拾起撕破的衣衫,心头思绪一阵一阵地涌来,屈辱,惊吓,愤怒,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太多情绪交杂而来,她本来就是从下午睡到晚上,连饭都没吃,刚刚经历了这么一场激烈的□,头昏脑胀,又激动,站起来时眼前一个黑差点晕了过去。 杜柏钦脸色微变,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他返身从沙发上拾起他一件干净衬衣给她穿上,将她抱回了床上。 、26 司三吩咐人将晚餐送到了起居室外的桌上,杜柏钦将候在外的佣人都打发了下去;蓁宁还坐在房间里;她刚刚被杜柏钦抱着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有一点茫然。 杜柏钦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头晕?” 蓁宁挡开他的手:“没有。” 蓁宁陪他晚餐;毫无胃口;只瞪着盘子发呆。 杜柏钦看了看她的神色,脸上有些不满:“这么不高兴?” 蓁宁心里不舒服;口气也不好:“殿下管得未免也太多了。” 杜柏钦看了看她,皱皱眉头忍住了脾气。 蓁宁没有听到他的回话,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视线投射到他身上;脸上微微一楞。 刚刚在黑暗中她慌乱之中无暇注意,此时杜柏钦刚刚洗了澡,衬衣的扣子没有扣完,蓁宁看着他起身替她铺开餐具,白色衬衣深处的胸口有纵横数道疤痕。 杜柏钦看到她的视线,坐回座位上,不动声色地扣上了衣服的扣子。 蓁宁动了动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动手术的伤口?” 杜柏钦非常敏锐:“你如何知道我受过伤?” 蓁宁反应也很快,淡淡的嘲讽的掩盖了自己的心情:“殿下功勋卓著,南部一役胜得荡气回肠,我拜读过贵国媒? 第 5 部分阅读 第 6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6 部分阅读 蓁宁反应也很快,淡淡的嘲讽的掩盖了自己的心情:“殿下功勋卓著,南部一役胜得荡气回肠,我拜读过贵国媒体报道。” 杜柏钦无欲再谈起这个话题:“好了,不是没吃晚饭么,哪来那么多气力说话。” 蓁宁还是忍不住朝着他的胸腹之间多看了几眼,她最清楚不过,她当时亲手包扎过的伤口,血出如浆,不停不歇,整个胸肺之间都是弹孔,枪伤不知会对他的身体器官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哪知道他如今竟像没事人一般。 蓁宁依然记得当时他的血,灼热的,粘稠的,当时手指上触感和慌天漫地的害怕,她忽然就沉默了。 杜柏钦默默地凝视她的神色:“怎么了?” 蓁宁却抬起头,笑了笑道:“殿下对我的服务可还满意?” 杜柏钦看尽她眼眸深处,仿佛正细细剥离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蓁宁觉得后脊梁都是起麻的凉意,对面的男人终于还了她一抹似笑非笑:“还行。” 蓁宁暗暗松了口气,故作轻浮地道:“谢谢殿下。” 杜柏钦不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只对她说:“吃点东西。” 饭吃到一半,蓁宁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杜柏钦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眉宇之间泛起薄薄的怒意,蓁宁却是毫无惧意,定定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杜柏钦压了压额角,仿佛有些不胜疲倦的冷淡,他搁下了手中的汤匙,取过桌边的丝绸手帕擦了擦嘴,点烟,才温和地说:“蓁宁,失败者是没有资格提条件的。” 蓁宁看了看他,终于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对着一桌华美的杯盏佳肴,却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无形的死结,空气中有袅袅的烟雾,他以前明明不太爱抽烟,不知他什么时候也开始会抽这种雪茄烟,微微清冽气息,仿佛在这样沉默的空间,有点别的什么,也是好的。 一会儿司三来,站在起居室外低声禀报:“殿下,一楼书房,外长急电。” 杜柏钦在水晶花盏烟灰缸中熄了烟,掩门出去。 蓁宁默默地吃完了盘中的食物,起身要请佣人收拾碗碟,这才发现他随手一关,门已锁上,她仔细地研究了一下杜柏钦这间主卧室的门锁和安全系统,发现泛鹿庄园不愧是墨国国防部的第二个枢纽,安全警卫体系几乎是无懈可击,蓁宁琢磨了好一会儿,她也并非没有办法,但着实不用如此大动干戈,蓁宁想了想,还是回房间里呆着,她在沙发上坐着坐着,后来模糊着打盹了。 杜柏钦回到房间来,看到她在起居室的沙发中睡着了,衣服都没多穿一件,他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只留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倚在床头,看她的睡着的样子。 也许是他真的把她折腾累了,她睡得分外的沉,模样娇憨,还在被子中拱了拱,自动贴住了他的身体,脸上依稀有温暖的依恋。 杜柏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有捉摸不定的阴沉表情,迟疑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伸手抱住了她,好像已经隔了一辈子那么长,空虚着的怀抱终于被填满。 就这样,抱着她睡了一夜。 、27 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蓁宁登上回国的飞机;杜宅的司机送她去机场;由两位长官护送着她登机,蓁宁的怀中一直紧紧地抱着一个小型的行李袋。 此时杜柏钦在北方地区出差。 蓁宁一路上非常沉默;杜柏钦的秘书官员送着她一直抵达长水机场;直到她登上风家来的车辆。 风容在车上接到手下的通报,蓁宁随行的两位侍卫官并未有任何动作;从墨撒兰来的那架飞机在机场直接返航,他略微松了口气,才拍了拍小妹的手:“回家了。” 蓁宁点点头,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 蓁宁以为过了那么久了;自己能做得很好,可是在将怀中两个骨灰盒子送上给母亲的那一瞬间,依然哭得不能自已,风母怔怔地看了半晌,眼中泛红,颤抖着手轻轻地抚上檀木盒的顶端,嘴里低低一句:“老爷,姑娘送你回来了。” 蓁宁和风容守在母亲的前面,听了这句话,两个人就跪了下去。 母亲非常的克制,唤保姆上来照顾一直哭泣的蓁宁,然后吩咐风容办事,风家各提取了两份直系亲属的dna检验,证实了她带回的的确是风仑和谢益的骨灰。 风家的家主在死去的两年五个月之后,终于能够入土安葬。 葬礼很简朴,却异常的隆重,风家几代繁盛,家业根基深厚,风仑很多的旧日故交和风家的门生部下,都不远万里地秘密从外地赶回吊唁。 风仑出殡那天时,蓁宁见到很多熟悉的脸孔,蓝蓝也回来了,在灵堂中抱着一直跪着守灵的蓁宁,蓝蓝自小在风家长大,风仑待小辈一向宽厚,她亦十分感念这位长辈的情意。 蓝蓝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蓁宁一直默默地守着,却不再有眼泪可以流。 风家要将骨灰坛子送到山上的墓地安葬,当地习俗是儿孙送到墓地,所以蓁宁在堂前深深磕头,看着大哥捧着骨灰坛,二哥抱着父亲的遗像,三哥举着挽联,佣人服侍大嫂抱着还懵懂的小侄子,一行人缓缓走了出去,蓁宁对着大门遥遥地磕了个头,就是这样送了父亲最后一程。 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照拂,爱护,宠爱,都没来得及报答,就是这样送走了,最亲的人。 蓝蓝扶着她起来,在走出灵堂时,蓁宁在青石台阶上一头栽倒。 母亲慌忙上来察看,吩咐成嫂:“请吴医生来,她一直不肯哭出来,会憋坏了身子。” 丧礼结束的第二天,门房外的佣人来禀报:“外头有人找姑娘。” 一家人坐在家里的大厅,成嫂抱着蓁宁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像小时候一样,她每次身体不舒服都要撒娇赖着成嫂抱,成嫂一下一下地轻轻拍她的背,蓁宁头晕得很,躺在塌上闭着眼。 风容闻言出去了,回来看了看蓁宁,脸上略有踌躇之色。 蓁宁已经坐了起来,神色很平静:“我上楼收拾一下行李。” 风泽站起来:“蓁蓁!” 风容喊住他:“老三。” 风泽脸上忿忿不甘,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斩金花的夏季采摘期已近,可是风曼在墨撒兰的供应商处的订单,只签到了这个月底,蓁宁没有在国内的研究室工作的这几个月,集团总部的三位掌香司还是一直沿用传统风曼研香技艺,风曼酒店在业内最负盛名的spa护理,依然受制约于北纬二十九度的泛鹿山脉那一片花场。 杜柏钦如此大方放她回来住了这么好长一阵子,不过是因为他早已扼住了风曼的咽喉。 成叔提了行李下楼来。 蓁宁下来跟大哥说:“我们终有一天会独立,我们可以自己栽种,或者,我会研出更好的精油。” 风容仔细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时母亲站起来:“姑娘,你进来书房一下。” 蓁宁跟着母亲走进书房,正对着案桌有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那是父亲最喜爱的座位,也是她童年最温暖的回忆。 母亲抚摸了一下那把椅子,转过头和蓁宁说:“有两件事情要交待你。” 蓁宁立刻站直了,屏神静听。 母亲说:“平策已经年满十六岁,计划明年初回国,墨撒兰局势将会有变动,你在杜柏钦的身旁,注意他的政治走向,我们要助平策要顺利继位。” 蓁宁点了点头。 母亲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什么:“还有一件事。” 这时有人敲门,蓁宁看到蓝蓝走进来,手上抱着一个女童。 那女娃儿白白嫩嫩,黑色头发,穿连体小裙子,十分乖巧可爱。 蓁宁欣喜异常,凑上前吻她脸颊。 蓝蓝逗着女儿:“叫蓁蓁姨姨。” 小女娃只顾着吸奶嘴,发出咿呀的声音。 母亲这时轻咳一声说:“蓁宁——” 蓝蓝不再说话,只抱着孩子静静地站在一旁,略有紧张之色。 蓁宁看看蓝蓝,又看看母亲,心底已经有了几分明白。 母亲说:“姑娘,风家一名优秀的情报员已经完成了任务,你要负责协助他安全地撤出墨撒兰。” 几步之遥的数级石阶上,风家的暗红大院依然门庭紧闭。 伊奢上前低声道:“殿下——” 杜柏钦压下了他的话:“再等等吧。” 从机场直接过来,他们等在这里,已经超过了一个小时,将随行的文件签署完,杜柏钦抬腕看看表,已经是下午的四点,他今晚必须返回康铎,他今夜在内阁还有一个会议。 他皱皱眉头,再一次从车窗外看去。 这时门终于缓缓打开。 首先走出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蓁宁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跨过门槛。 她穿一件黑裙子,伶仃的身体,头发披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风容送蓁宁出来,抱了抱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事,我会派人接应你,无论什么时候。” 蓁宁点点头。 风容放开了她,看着她走下台阶。 蓁宁抬头看了看对面路边泊的几台汽车,心头微微一跳,她本以为来押送她的会是他的秘书官,没有料到会看到那辆车——她重返墨撒兰的这一个多月里,对这辆车并不陌生,黑色的梅赛德斯s600 pullan guard,在日光的照耀之下熠熠发亮,宛若一座移动的黑色坚固堡垒,她常常泛鹿庄园的深沉夜色中看到司机开着它送回忙碌至凌晨的杜柏钦,在墨国部长级的出访规格中,亦会随同国防大臣出访的专机由另一架c17军用运输机运抵他的专属座驾——墨撒兰的国家富裕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蓁宁勾着头慢慢地朝着街道对面走过去。 劳烦杜先生屈尊纡贵不远万里而来,她委实受宠若惊。 伊奢已经迎了上来:“束小姐,殿下在等您。” 侍卫替她拉开了车门。 蓁宁木然的一张脸,也不看里面的人:“杜柏钦,我不回去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杜柏钦坐在宽敞的车位上,闻言抬头望了望她的脸,眉头皱了皱:“蓁宁,别说任性话。” 蓁宁低着头道:“你父亲纵使不如意,最后也得了善终,风家也为此付出了最重代价,我亦不再欠你什么,如果你要打击风曼,我们奉陪到底。” 杜柏钦嘴角动了动,是微微的冷漠笑意:“你想清楚了?你以为你仍可像四年前一样将我打发掉?” 风容站在台阶上看着蓁宁,觉得情况不对,暗暗往前走了几步。 蓁宁也不回答他的话,只自己平静地说:“我不再回墨撒兰,你回去吧。” 杜柏钦脸上有不怒而威的阴沉:“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你整个家族的意见?你有没有为你在这座大院的考虑过?还是你以为在墨国贵族势力的依傍之下,风家当年在空难事件之后举家远走万里,于是墨国对于你们这种的影子家族,我以前的客气让你心存了侥幸?” 蓁宁转身就走。 杜柏钦推开车门,拉住了她的手。 蓁宁叫了一声:“放手!” 风容一个箭步从大门冲下来:“别伤害她!” 他脚步还未跨上街边的道路,后面的一辆车上的两个男人迅猛如狼地冲出来,将他一把按住了。 杜柏钦丝毫不管外面的动乱,只静静地望着蓁宁的脸:“别胡闹,记得我说过的话,你要走可以,足够强大——打败我,或者——重新获得你们在王室的地位。” 蓁宁眼底的光慢慢地暗了下去,她转头慢慢地道:“放开我大哥。” 那两个保镖看了一眼车内的杜柏钦。 杜柏钦略微颔首。 保镖松开了手。 蓁宁扶着车门,默默地坐了进去。 前一刻剑弩拔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站在车门旁的杜柏钦回头,对着风容,客气地点了点头,也坐入了车中。 守在车门的伊奢随即恭敬地合上了车门,忍不住暗地松了口气。 另有侍卫上前取过蓁宁的旅行箱放置妥当,随扈侍卫很快遵着伊奢的指令驾车护送着杜柏钦的车辆开出道路。 司机将车平稳地驶出私家道路。 杜柏钦看她的脸,刚才他就发现,十多天不见,人瘦了一大圈不说,憔悴中还有病容,巨大的悲伤似乎要将她压垮了。 杜柏钦眉头拧了拧,话一出口却带了脾气:“丧礼还不够累。还要硬着性子跟我闹脾气?” 蓁宁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漠,也不接话,只微微抿着唇看窗外的风景。 杜柏钦看着她身上的黑色衣裙,领子外露出一截白皙脖子,瘦弱没有精神的样子,被她的忤逆沾惹起来的怒气也撑住不过两秒,就散去了。 隔了好一会儿,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太伤心了。” 蓁宁背对着他,肩膀忽然微微抖了一下。 “杜柏钦,”蓁宁轻轻开口说,她始终凝视这窗外,并没有回头看他,低低的,一字一字的:“你欠我一条人命。” 杜柏钦的左边眼角轻轻一跳,吸气带出心脏一丝刺痛,他的手暗暗在座椅的扶手上按了按,缓缓放轻了呼吸,胸口却忽然堵得厉害。 蓁宁依旧沉默不语,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侧脸神色很淡,带了些许莫名的悲伤。 车内平静如深海,引擎声息都听不到。 蓁宁坐得很直,手交叠在膝盖上,杜柏钦静静地看着她的侧影,她明明在离他那么近,可是——却是再无法触碰的一双手。 、28 车子在私家山道上奔驰,又回到眼前熟悉的景致;哪怕是牢笼;锦衣玉食的黄金地呆久了,竟然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仿佛折翼之后的夜莺;被娇贵地饲养久了,到后来只懂得对着主人曲意婉转啼唱;最后竟然将森林的清凉露水和皎洁月光忘得一干二净。 蓁宁心里一惊,默默警醒自己。 蓁宁在飞机上一路昏睡,不知为何,她在他身边总是非常容易睡着;想来的确是无话可说的缘故。 车辆缓缓驶入泛鹿庄园。 蓁宁看到佣人守在前廊,司三正疾步走出大厅,蓁宁从窗外看出去,不知为何今日那位一向恭谨从容的总管大人脚步竟然有些意外的匆忙,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一番,蓁宁已经看到了原因——从庭院中奔出来一位神采飞扬的女子。 高挑漂亮的,明艳照人的,一袭白裙如公主。 蓁宁转头看看杜柏钦,心中滋味复杂难陈,又苦又涩的难受涌上心头来,她恨极了自己这种多余而矫情的情绪,只牵牵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杜柏钦眉头皱皱,侍卫拉刚一开车门,女子娇媚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柏钦!” 杜柏钦略微扶住她的肩膀,不露痕迹地按住了要倚入他怀中的娇躯,然后从车中跨出:“你怎么在这里?” 司机已经返身替蓁宁拉开车门。 蓁宁站起来,隔着车顶,视线对上了大名鼎鼎的将茉雅小姐——果真是才貌高品,才当得起这万般的宠爱——杜沃尔家族长子的未婚妻,未来的康铎公爵夫人,墨国媒体的宠儿,民众爱戴万分的茉雅王妃殿下。 将茉雅社交应对何等手段,她挽住杜柏钦的手,露出客气的笑容:“柏钦,这位是——” 杜柏钦脸上没有多余表情,简单一句:“束小姐。” 司三在旁道:“束小姐是庄园的新任掌香司,束小姐,请这边走。” 蓁宁面上不动声色,心底不禁暗暗发笑,为主子排忧解难刻不容缓,司先生真是古来今往忠臣人。 将茉雅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你好。” 她用的是墨国的当地语言,优雅的声调跟她在电视上的一模一样,蓁宁知道,如若会真是掌香司,首先一定会说宗密语,蓁宁仿若未觉,也并不打算对这位的小姐回馈她一贯受到的追捧之色,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好。” 声调很平常,颇有几分傲慢。 将茉雅将她高雅的头颅扭了扭,用她的教养掩饰住了不悦之色,她不再理会她,拉着杜柏钦往大厅走。 蓁宁由佣人引着,穿过庭院的一条小径,抛开身后那对璧人,自大厅右侧的楼梯返回二楼的起居室,帷幔低垂,和一楼大厅隔得远了,恢复成了一片清静。 她走入房间拉上窗帘,站在房间的中央,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来,胸口中的烦堵终于排出去了一些。 蓁宁径自倒在床上调时差,却并没有睡很久,她醒过来时,屋子依旧十分安静。 杜柏钦不知是否已经出去,她莫名其妙有几分羞耻感,她一个外人,为何住着别人的屋子,看着他与别人恩爱。 她不愿出房间一步。 夜里蓁宁在二楼的桌子前,对着笔记本电脑,手工本子摊在桌面上,她仔细地一页一页地,将她记录下来的墨撒兰珍稀植物和花卉翻译成英文,墨文,和中文,并一则一则地标出的香精属性。 这真是浩繁琐碎的工作,但她觉得十分有趣,但怎奈她这几天脑袋一直昏沉,看久了电脑,眼睛就有些酸痛,可是心底有灼烧一般的感觉,又仿佛有虫子在细细地啃噬,她必须得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蓁宁逼迫着自己专心工作。 杜柏钦走到二楼的起居室,整排的房间一片漆黑,只有她的房间中流泻出几缕灯光。 蓁宁今日整日未下过楼,他自然知道是什么缘故。 杜柏钦敲门进去,看到她在工作,走到她的椅子后,语气平淡自然:“搭了一天的飞机,还不累?” 蓁宁敲击键盘的双手停了好几秒,然后滑过眼前的界面,才不着痕迹地轻轻地应了他一句:“还好。” 杜柏钦伸手过来合上了她的本子,声音有些低沉的温和:“好了,晚了就不要工作了。” 蓁宁也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漠然地搁下笔,收起了桌面的手写本,然后站起身来。 杜柏钦就站在她身后,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躲开他,却不料不一留神,膝盖磕了到椅子,人忽然就晃了一下。 杜柏钦扶住她:“当心。” 蓁宁漠然地拂开他的手。 杜柏钦大约也知道她不高兴,只低声地问:“时差倒过来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 蓁宁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径自往外厅走去。 杜柏钦伸手拉住她:“蓁宁……” 蓁宁皱了眉头,仿佛碰着她的是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脏东西:“殿下,放开。” 杜柏钦看着她的脸,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蓁宁,不要给我看这样的脸色,我会以为你在吃醋。” 蓁宁眉头微微地一抽搐,昂了昂头咬着牙道:“岂敢。” 杜柏钦似要将她逼到绝境一般,冰凉语调带着嘲弄:“你不是说你不再爱我?既然你不再爱我,那又何必作出如此姿态——” 蓁宁捂着头狠狠叫了一声:“够了!” 杜柏钦被她一闹,停住了声音,看着眼前的人,心忽然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蓁宁将头埋在双臂之中,不堪忍受一般,杜柏钦往前走了一步,要将她揽入怀中。 蓁宁却刚好退了一部,抬起头对着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杜柏钦看着她的笑容,眼底的幽光却慢慢地转成了一片黑暗。 蓁宁抬起头看他,眸光熠熠发亮:“的确是这样,如今殿下既然已婚约在身,我亦从不敢存高攀之心,轻若浮云一点旧事想必殿下早已遗忘,那还请殿下自重,我不过是您府上一个工人,觐见尊贵的殿下和王妃的机会,但愿越少越好。” 杜柏钦英挺的眉目之间的抑郁之色沉沉地浓深下去,面上却恢复了成了冷淡的高贵:“茉雅是我未婚妻,她偶尔会来泛鹿庄园,不会打扰到你的工作。” 蓁宁笑了笑,讥讽多于真诚:“多谢殿下|体恤。” 杜柏钦不再和她针锋相对,只淡淡地说:“愿意到楼下吃饭没有?” 一楼的花房餐厅灯火温暖。 仆人拉开椅子,杜柏钦坐下去,蓁宁却还一直往外走。 杜柏钦出声道:“你还要走哪里去?” 蓁宁垂手答:“殿下,府上一个掌香司断没有和主人同桌跟共进晚餐的道理。” “束蓁宁,”杜柏钦在身后唤住他,低沉嗓子有些沙哑:“你存心要惹我动气是不是?” 蓁宁站定了脚步。 杜柏钦忽然撑住椅背,压抑不住地低咳了几声,他转头示意司三给他端水。 司三立刻递上了水杯。 蓁宁只得走回来。 蓁宁返身坐回餐桌上,食物由佣人一碟一碟地呈上,她的脸色很快如常,喝下了半杯酒后,脸上还微微带了点儿笑意,竟看不出半分心事。 她谈笑之间仿佛刚刚的一场争执根本没有发生过。 杜柏钦坐在她的对面,盘子里的食物没动多少,手边的酒,倒是喝了大半。 蓁宁默默地想,一个晚上陪两个女人吃饭,他也不嫌累。 、29 偌大的餐厅只有两个人,蓁宁手中银质餐具搁在镀金的洁白瓷器上;偶尔发出的轻微脆响。 蓁宁同他知会:“殿下如果允许;我明天想去看看斩金花田。” 杜柏钦点点头道:“司机开车送你上去。” 蓁宁说:“风曼也许有一天,能自己培植斩金花;或者我们索性不做了;我自己调出更好的精油。” 杜柏钦慢慢想了想,神态很平和:“泛鹿山脉培育出来的花苗;世上仅有,不过这世上除了斩金花香,我毫不怀疑会有更好的精油,你一向很有天分。” 蓁宁虚假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殿下。” 杜柏钦摇摇头没说话,搁下汤匙,取过桌边的绸帕拭手。 蓁宁忽然问:“你和将小姐不打算完婚?” 蓁宁被他困在此地,早已抱了必死之心,待他可没有他身边人那么恭谨敬畏,话倒是说得大开大合。 连杜柏钦面上都微微一愣。 杜柏钦面色沉郁如水,隔了许久,才轻轻发出一个音:“嗯。”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也都不重要了,蓁宁只自顾自的说:“一个位高权重的领导者,一直不肯结婚,也不像样子。” 对面人视线转开了,并没有说话。 蓁宁抬手将酒喝尽:“其实我在墨国重遇你时,就一直觉得你是应该会娶一个名门贵女,两个人背景相似,世家联姻有共同的政治基石,一个好的伴侣多么重要你也知道,民调支持率简直可直升五个百分点,这是人生再正确不过的道路了。” 蓁宁笑笑,声音是有几分诚心的:“看看你现在,做得多么好。” 杜柏钦忍不住出言阻止她再继续往下说,声音有些依稀的疲倦:“蓁宁,好了。” 杜柏钦手撑在额头,缓缓说了一句:“我不在乎民调支持率。” 蓁宁说:“你留着我在此地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总有办法走的。” 杜柏钦答得很快:“胜算不大。” 蓁宁娇俏地笑了笑,幽冷嗓音透出一份薄薄凉意:“或者我杀了你,再逃出去。” 杜柏钦面色平静无澜,修长食指在桌面轻轻一扣:“好办法。” 司三站在外厅的橱柜前,轻轻地擦拭一个水晶醒酒器,闻言手都不禁轻轻一抖。 她是认真的,她不是开玩笑,杜柏钦一定也听得出来。 蓁宁打了一个酒嗝,推开椅子朝他屈膝行了一礼,上楼去了。 杜柏钦独自在餐厅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往书房走去。 深夜的书房,他合上宗卷,电脑荧幕的光看得有些晕眩,于是起身坐到了沙发上,探身从茶几桌面上取烟。 无磷火柴燃起松木香片的一霎,火光微微一闪。 手指有温热传来。 杜柏钦将脸凑上去,点燃了咬在嘴中的雪茄。 医生早已明令禁止他吸烟,他亦已经尽量节制,但还是没办法戒得掉。 看到她为将茉雅的出现而赌气,竟然有一刻,是心里是喜悦的。 看到她不再若无其事,不再冷淡自持,她面具中的一小道缝隙,原来是会生气会有情绪,却没有想到,闹了一场最终的结果,是她将他推拒冰封到了千里之外。 蓁宁就是有办法和他谈笑自如,连神态口吻都无一丝多余情绪,起初他以为那是她的伪装,可是事到如今,他甚至都分不清,那个爱着他的她,是不是,其实才是她的伪装? 他知道她说得句句都对。 只是他听得心里难受。 她怎么可以冷静到了这般地步,将两个人过去未来都剖析得再无一丝出路。 她难道不会时常想起年轻时候两人在上完课的夜里,雪地里穿过牛津街回家的路上,他将她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两天不着边际地聊着天,那时她爱笑又爱闹,简直要吵醒了漫天的凄冷星光?她难道不会怀念在阔星台那一夜的重逢之后,他带着她在泛鹿庄园的雾中散步,她有没有真的感受到,他是认认真真地考虑未来,还有满心欢喜地想要给她一个安妥温暖的家?她难道不会觉得经历了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大代价,人却仍然是身不由己地漂浮在政事风云更迭权贵阴谋算计中,他们争来争去最后输掉的其实是彼此?他可不可以告诉她,他报仇过后的虚空和寒冷,他入眼满目繁华都是过眼云烟,他其实——一日比一日地更心生疲倦。 如果见不到她,他会心慌难安。 可是将她留在身边,他却不知道如何安顿她。 她过去在他身边时,他一直还没有来得及给她名分,他将她绑在身旁,可是却不能够给她一个正确的位置,如今他和将茉雅有婚约在身,他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辜负未婚妻,他心里最大的恐惧,是也许他注定留不住她。 留不住她,这样的感觉仿佛回到当初,她在消失了近半年之后在迪拜跟她提分手,口口声声说不再爱他,那夜他从她楼下将车驶走,开着车在路上乱窜,简直恨不得直直一脚油门,将对面那片耀眼的车灯撞成一地粉碎。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恐惧让心头都微微地发抖。 他只是越来越不明白她。 她的眼底越来越沉默如秘的星光,她对他冷淡暧昧不明的态度,她身上渐渐消失的他曾经最熟悉的明亮温暖。 还有她海底针一般的心事。 有许多次,他看到她骤然抬起头,看他的目光——仿佛一个陌生人。 肺腑之中有一丝寒意浮起,杜柏钦动了动身子,将烟揿灭,手却有些抖。 他按了按胸口忍不住侧过头咳嗽起来。 他断断续续咳得难受,终于引起外面的动静,佣人不敢靠近他的书房,低低的脚步声止在了外厅的门口,一会儿传来司三的声音,一贯恭谨之中带了几分急切:“殿下?” 杜柏钦皱皱眉,嗓音沙哑:“没事,都下去睡吧——” 司三答应了一声,还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加了一句:“殿下,也很晚了……” 杜柏钦压了压眉头,推开门走出去,佣人已经捧了温热的茶候着。 杜柏钦取过那杯茶喝了一口,搁下转身往楼上去了。 、30 蓁宁在秋天场雨落下的时候,提交了份香精样本。 司三都有些惊讶她的速度:“束小姐;这么快?” 蓁宁对这位主管先生倒是礼貌周全;好脾气地笑笑:“府上好吃好喝,不敢怠慢。” 司三笑了笑:“好;好。” 首都康铎秋高气爽;前段时间天气干燥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基本在后山的花园晃悠;实验室都没进多少次。 蓁宁这一份试验样品其实主调成分用的是露蘘草,是生长于泛鹿山脉中高纬度的一种蔓草,她在天明之前的最后一刻摘下,叶子上还留着些许的冷霜和露水;蓁宁使用这样的藤蔓和白霜,经过反复多次调试,提炼出一种非常独特的幽香,因为使用的是完全纯天然成分,不添加任何成分,清新得仿佛置身其中,就回到了春天的绿草地。 当然这段香,以她的专业角度来看,缺点很明显,尾调不够悠远,气息略显清淡,也许有可改进之处,但蓁宁想着管他的,反正大殿下又不能拉我上断头台。 司三告诉她:“罗特爵爷目前人在国外,稍后几天待他回来再请束小姐来商议。” 蓁宁点点头:“哦,那到时候我再备一份新鲜的。” 司三客气地道:“束小姐,有劳。” 蓁宁逗他:“司先生,你们还真把我当掌香司了,不怕我毒杀杜柏钦?” 司三一派温和的气度,白皙圆润的脸庞微微笑道:“束小姐,您真爱说笑。” 蓁宁忽然问:“我在这里住,是不是很讨人厌?” 司三说:“您在这里住,殿下回来得多。” 蓁宁说:“他回来,你们还不是得大动干戈地伺候他。” 司三说:“殿下待下人一向谦和有礼,泛鹿庄园内都是家臣,为殿下尽责尽忠是理所应当的。” 杜柏钦原来是谦谦君子?蓁宁想了想,有点想笑,耸耸肩,不置可否。 忽然起了闲聊的兴致:“束小姐其实不算外人,杜府上老一点的佣人,都认得束小姐——” 蓁宁大为疑惑:“为什么?” 司三说:“老公爵当年病重,殿下从伦敦回国,给他看过你的照片。” 蓁宁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慌忙镇定住,氤氲热气熏染了眉目:“真的吗?” 司三点点头:“老爷很高兴,尤其是知道你也是中国人,夫人也是中国人,人很优雅和气。” 蓁宁悄悄地别过头,有点想哭。 司三缓缓地答:“老爷走得很仓促,当时国内局势风声鹤唳,殿下将庄园内的机密文件和束小姐的照片,亲手焚毁了。” 怪不得她从未在他住处见过他有他们过去的照片,蓁宁还以为是他从不留惜旧物。 蓁宁盯着茶杯静静出神,眼底有点红。 司三点到为止,轻轻鞠躬要转身往外走。 蓁宁在他背后说:“司先生,十八式的点杀,33发能到全中吧。” 司三看了看她,还是温和恭敬的,声音却颇有点警告的意味:“束小姐,您好眼力。” 这位总管大人果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蓁宁觉得他挺可爱,笑了笑上楼专心致志做她的植物笔记。 杜柏钦已经几天未返泛鹿。 他被各种政务和会议缠身,一个礼拜有三四天日日在掸光大楼和市政厅一号首相办公室来回穿梭,剩下的三四天行踪成谜,那是国家的最高机密,基本连泛鹿都不知道他往何处,有时他深夜突然回来,她通常晚睡,于是就被召下来陪他吃一顿饭。 蓁宁其实不愿如此。 那天在花园将茉雅的目光如针芒在背,她没有办法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她跟他说到底什么关系呢,深夜陪他喝一碗热汤的女人,实在没有必要,伪装起这么温情的细节。 倘若他叫她下来,她在佣人面前也还算稳妥,但是就坐在他对面,连水都不喝。 杜柏钦被她闹了几次,将餐具往盘中一扔,对蓁宁说:“你上楼去吧。” 他径自起身去书房。 蓁宁想不明白他又何必在她身上惹不快。 上次他难得休息一天,下楼时正好碰到蓁宁在客厅看电视,杜柏钦坐在她身旁问:“我明日返回伏空,你要不要去?” 蓁宁盯着电视荧幕眉毛都没抬:“你去工作,我去干嘛?” 杜柏钦想了想,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说:“海军新进了一批驱逐舰,你想看看试飞吗?” 蓁宁掀掀嘴唇,语带嘲讽:“这我哪里敢看?殿下,我还想活着走出墨撒兰。” 杜柏钦摸摸鼻子,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色,讨好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实在不是他的专长。他末了只好想到他在军事基地唯一擅长的事情,欠欠身略靠近她:“要不,等我工作完,我带你上机飞一段?” 曾经他是墨国最年轻英俊的飞官,在他在研究生毕业回国服役的那几年,由短短几年晋升为上将,期间获得无数荣誉,他年轻时候在长空翱翔的英姿,简直就是全墨撒兰年轻子弟的军事教科书。 杜柏钦如何得知她心里澎湃,他眼光过去只看得到一个默默沉思的女人的侧影,忍不住叫了一声:“蓁宁?” 蓁宁慢悠悠地,带着不感兴趣的调侃:“殿下,在国家最高军事基地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是不合情理的,我还不敢获此殊荣意想成为全民公敌。” 杜柏钦知道自己脾气坏,可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摔门出去了。 电视机又在播新闻,蓁宁埋头写字,听着电视里的新闻播报,蓁宁一直保持着看新闻的这个习惯。 新闻主播用饱满热情的声音播报辽阔蓝天的长空上的052d驱逐舰在伏空试飞已于昨天顺利结束。 下则新闻则是国家的先进极高频卫星(aehf)建设项目建设进程报道,国防部的官员今日巡视了这个由墨国空军空间司令部管理的卫星通信项目,为墨国武装部队和其他盟军部队提供服务。该卫星群共包括四颗卫星,目前已经有两颗卫星在轨运行,第三颗卫星计划于后年发射。 通过官方的军事新闻猜测他的行踪,这是一个她永不厌倦的游戏。 有什么办法,整个庄园只有司三接得到他回到首都时随行官员提前打进的内线电话。 蓁宁在此地生活了一段时日之后,也许是慢慢习惯了他的工作节奏,心慢慢地沉静下来,因为泛鹿庄园的气度雍容不凡,任他外面如何历史飘摇,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它永远是的祥和静谧的一座庄园。 夜里蓁宁拾了卷书在沙发上看,不知不觉夜深了,困意袭来,天气有些转凉了,她爬进被子,舒舒服服地躺平了身体。 刚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倦意隐隐,忽然听到汽车由远及近的低鸣声。 她听力一向十分敏锐,轮胎摩擦地面和刹车制动细微声响,稍微仔细分辨,已经能听出是他的车。 又是大半夜的回来。 蓁宁模模糊糊地想着,翻了个身继续往被窝深处,已经很晚了,他回来自有一干人服侍,怎么排也轮不到她登场。 蓁宁闭了眼躺在床上,耳朵却不受控制似的,自动分辨着楼下的动静。 楼梯处很快传来轻微声响,是一行人的脚步声,往二楼那一头杜柏钦的房间去了——然而声响并未停息,走廊外门外有佣人纷乱的脚步,交谈声都被刻意压低,偶尔有人拔高了一个音,语气带了些慌张急促之意。 气氛略有些不寻常。 蓁宁心底泛起不安,想了又想,还是起身穿好了衣服。 蓁宁走出房间,看到走廊外佣人正忙着端茶送水,长廊尽头杜柏钦的房门半开着,司三站在房门前低声地询问,有些着急的声调:“何医生来了没有?” 两名佣人守在房门前,压低声音答:“已经在路上了。” 看到她走过来,立在门口佣人让了让,低唤一声:“束小姐。” 蓁宁站在门口看进去,房间内非常的安静,杜柏钦半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他军服都没有换,褐色衬衣和深绿色领带,衬衣领角别一枚金质徽章,却衬得他脸色莫名的苍白惨淡。 他额上布满冷汗,在灯光下显出薄薄的一层光。 司三正接过他递下的水杯:“殿下……” 杜柏钦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他脸上的倦色很明显,声音很低,也没有什么力气,神色却很平静,跟外头的兵荒马乱完全不相符:“只是一下喘不过气,不必大惊小怪。” 这时佣人领着何美南匆匆进来,他的两位助手医护人员提着他的一个军绿色的医药箱子。 杜柏钦看到人群背后站着她。 杜柏钦压着咳嗽,气息有些不平稳,看着她没有说话。 蓁宁站着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开了。 杜柏钦眼神暗了暗,看着她的背影,压着眉头轻咳了几声。 何美南走进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蓁宁,已经是深夜两三点,她明明已经穿戴整齐,是要来看他的样子,怎知却门口都不入,却走了。 何美南检测他的脉搏心跳,皱了皱眉头:“心率低于40了吧,发烧还工作。” 何美南问:“有没有吸过氧?” 随行的侍卫官在外面的起居室答:“刚刚在车上吸过大约五分钟。” 何美南说:“疲劳过度,免疫力降低,感冒发烧,肺动脉发炎。” 杜柏钦略微闭了眼。 何美南低声吩咐助手:“把氧气机推过来,十五分钟,观察一下肺部的血氧饱和度,他身体劳累过度,当心诱发肺部出血。” 何美南取下听诊器,手指在他的前胸按了按:“肺部有痛感?” 杜柏钦蹙着眉头点了点头。 何美南问:“什么时候开始?” 杜柏钦张了张唇,漫不经心:“昨晚。” 何美南说:“真能忍。” 何美南说:“疼痛扩散到心前区,呼吸急促和心悸,所以才会昏倒?” 杜柏钦抬头看他一眼:“何美南,该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儿那么多废话。” 纵然那目光一贯寒冽,只是实在中气不足,话音刚落,他喘息便有些急起来。 何美南动手给他吸氧,透明面罩浮上一层白白的雾气,何美南年轻轻轻就坐上了军总医院副院长的位子,和病人交代谈话那就跟他的手术刀一样儿的拔尖利索:“柏钦,那几场手术下来,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肺,还有勉强修复起来几个器官上的弹孔,你以为你仍是当年?” 杜柏钦侧过头不再听他说话。 待到吸完氧,司三扶着他,替他换了件干净衬衣,躺进床上休息。 何美南过来给他挂点滴。 何美南走出卧室时对医护低声吩咐:“观察一夜,注意监测他的呼吸系统,有任何不适即刻报告。” 佣人先送他到楼下休息去了。 司三招呼佣人给起居室的两位先生斟茶:“辛苦了。” 那两位年轻的军医助手坐得笔直:“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司三掩门出来。 何美南还等在楼梯口:“他最近是不是一直咳嗽?这段时间天气潮湿多变,你们当心点。” 司三点点头。 何美南办完正事儿,马上切换主题:“那姑娘是谁?” 司三捉摸不准这位主治大夫的心思,只好装傻:“谁?” 何美南瞧他一眼:“走廊上那位,我怎么没见过?” 司三搬出官方回答:“她是殿下新聘请的掌香司。” 何美南慧眼识人:“这姑娘转身一走,柏钦心率急转直下,我差点怀疑要做cpr了,怎知他竟生生忍住了——我起初还不明白,自他受伤以来,每次生病,将家那位都被他遣得远远的,我就没见有谁管得住他的,原来是这样。” 、31 早晨十点,花园草地的一层薄雾散去;阳光穿透秋日金黄的叶子;洒进餐厅酒柜上叠放着的一组水晶香槟酒杯,折射出闪烁光芒。 落地玻璃窗外结出的白霜正在融化;有寒气缓慢地渗出。 花房餐厅的另一侧;珠灰绉纱是却拉了下来,遮住了外面光线;暖气打开,温度适宜。 一张清漆原木大桌上大叠文件堆积着,一侧桌面散落着烟盒和咖啡杯子。 杜柏钦手边的半杯咖啡已经有些凉,他只顾着凝神看手上的文件;专心致志,眉头微微蹙起,偶尔握拳,低低一声咳嗽。 身侧是他的首席军事顾问,时任国防大臣幕僚长的谢梓。 谢梓将审核过的文件递给他,一边汇报着重要事务:“下周在首都特区召开的航空航天研讨会,这是拟出的主要议题初稿。” 杜柏钦接过浏览,他抽了一支烟,夹着笔的手往右边摸索打火机,谢梓已抢先一步站起来,打火机清脆一声,燃起一小簇暗蓝色火苗。 杜柏钦略微凑上去,点着了烟,吸了一口,辛辣刺激的气体吸入肺中,换取片刻的清明。 杜柏钦手上不停,脑中同时飞快地过了一遍出差前留下的事情:“由东尼负责指导的空军在a2d环境下作战的训练模式,开展得如何?” 谢梓回答:“进展尚好,叙职报告在办公室,可要秘书处调阅过来?” 杜柏钦嗯了一声,低头签字,眼角的余光瞥到楼梯处走下的人影。 谢梓低声一句询问:“殿下?” 杜柏钦却没有回答他,抬眸看了看餐厅外。 谢梓这才回头,看到大厅的楼梯正走下一个女孩,一件碎花雪纺衣衫,黑色微卷的长发,气质格外的好,清丽出尘,精灵一般。 蓁宁似乎是看到他在处理公务,迟疑了一秒,自动避让了出去。 杜柏钦抬手在烟灰缸中熄了烟,不以为意,稍微提高了一点儿音调道:“过来。” 他声音略沙哑,比平时更沉了几分。 谢梓抬头往外看去,作为最近他身的下属,他这段时间不免也略听到一些风闻,但这还是次见到传闻中的女主角,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悄悄多看了一眼。 杜柏钦却没注意到他的神情,眼睛一直看着蓁宁,直到看到她没有往外走,而是一步一步地缓慢挪了过来,这才转身过来刷刷埋首签了几份文件:“下午我回办公室再说,今天先到这里。” 谢梓点点头:“我通知秘书室安排行程。” 谢梓自动开始收拾桌面的文件。 杜柏钦问:“还要吃点早餐吗,蓁宁习惯中式。” 谢梓识相地站起来:“不了。” 蓁宁很有分寸地停在门口。 谢梓拎着公文包出去,冲着她点了点头。 蓁宁回报了微微客气的一个笑容。 谢梓暗暗赞叹,果然是美人儿,难怪杜家长公子要以金屋藏之。 杜柏钦起身走到餐桌旁:“过来坐。” 佣人将早餐端了上来,蓁宁从国内回来之后一个星期,司三就从城中的康庭酒店聘来一位中餐主厨,这位五星酒店的主厨先生姓曾,是一位胖胖的好先生,广东人,在九十年代的外出淘金热潮中出国,已经在墨国待了好些年,擅长做粤式料理,兼作几个云南菜,蓁宁很喜爱他做的烧鸡松茸菌,常常溜进厨房偷师学艺,很快适应了他的蹩脚普通话,异国遇乡音,两人聊得分外非常欢畅。 佣人端上的一碟灌汤包煎得香气四溢,金黄的酱瓜搁在精致的碟子中,蓁宁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白粥,却不提昨晚的事,只淡淡地说:“这么早工作?” 杜柏钦端起咖啡,压下喉咙的不适,轻描淡写:“嗯,一点急事。” 蓁宁看了他一眼,平和地陈述:“太早喝咖啡伤胃, 杜柏钦随口答了一句:“提神,没事。” 蓁宁开口问他:“要不要喝点粥?” 杜柏钦一愣,点了点头。 佣人捧了茶上来,杜柏钦就着杯子漱口,顺手取过盘子上的热毛巾拭了拭手。 蓁宁已经将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放置在他面前。 杜柏钦不再说话,半碗粥喝下去,身体有妥帖的暖意。 蓁宁仔细看他,蓝色条纹衬衣,英气脸庞,挺直鼻梁,赏心悦目的一张脸,不过气色相比昨晚,好不到哪里去。 杜柏钦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碎花衬衣和烟灰色七分裤,想起来问:“今天去哪儿?“ 蓁宁老实地答:“伯恩说要带我去划船。” 伯恩是庄园前院的花匠,蓁宁常常在草坪上陪鲁伊玩,才跟他认识的。 泛鹿庄园广阔得吓人,杜柏钦掌管着这么广大的一片土地,在里面可以骑马,泛舟,园艺,野餐,整座山庄从山底的林荫大道一路延伸到半山的湖泊,不知多么的宁静优美,除了墨国军机政要的车子来来回回地煞风景,泛鹿山庄简直就是十八世纪的英伦庄园。 杜柏钦倒没料到她跟他府上的家丁这么快就如此熟悉。 杜柏钦叮咛了一句:“天气冷了,不要玩水,当心感冒。” 蓁宁笑了笑:“哪来那么娇贵。” 杜柏钦低哑咳嗽一声,但很快压抑住了,端起一旁的水杯:“我今天没有空,让司三派人看着,自己小心点儿。” 蓁宁耸耸肩,没有回答。 她想起来那风景优美的私家花园,深蓝湖泊和白色小舟,明明是他自己的产业,只是想必他自己一年都没有空去享受几次,真不知他到底是怎样在浪费生活。 司三这时过来低声禀报:“殿下,国防部的翻译官先生过来了。” 佣人已经替他拉开椅子,杜柏钦站起来:“慢慢吃,待太阳起来暖和一点再去划船。” 蓁宁划船回来,下午又在花场逗留了半天,这才回到了大屋。 杜柏钦照例是在深夜才返回。 蓁宁在二楼的房间,听到楼下他沉沉的咳嗽声。 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纯正的伦敦腔,是那位大牌的罗特爵爷:“有哪个国家行政部门必需工作到晚上十点?首相官邸的一群高官全是混账,办事效率这么低下,拿这么多纳税人的钱做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杜柏钦才回答他,声音沙哑不堪:“好了,好了。” 罗特爵爷转身径自下令:“司三,通知谢梓取消他明日的出访计划。” 司三站着没敢动,目光觎杜柏钦的神色。 杜柏钦用眼神示意他不必理会。 罗特爵爷看了他们主仆一眼,气得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你还要不要你主子的命了!” 杜柏钦按了按额头,无奈地道:“凯西女士怎么没把您留在维罗纳?” 罗特爵爷忿忿地说:“杜柏钦,你赶我走?” 杜柏钦声音带了几分调侃:“不敢。” 罗特爵爷继续吼:“我不过去意大利住了半个月,你就把自己身体搞成一副破烂——本来就已经是一副破烂——气管和肺部反复发作感染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最清楚!” 杜柏钦声音低微下去:“好了,我知道。” 罗特爵爷转身道:“司三!” 杜柏钦无奈示意司三出去照办。 罗特爵爷满意了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问道:“上次你府上那个小姑娘呢,你身边来来去去这么多女人,我就看她最舒服可爱。” 杜柏钦牵牵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笑意:“在楼上,您再喊,整座庄园的人都醒了。“ 罗特爵爷说:“明儿我找她去散步,你上楼躺着,吩咐护士进来。” 蓁宁睡到半夜,下起雨来。 秋天的雨淅淅沥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愁绪,就如她的心情。 杜柏钦在房内休息了几天。 蓁宁知道他在庄园内,但他却几乎不在庄园内走动,蓁宁也很少见到他。 有一日下午蓁宁从一楼的实验室出来,看到他的车驶进来,他下车往大厅走来,不知是淋雨还是吹了冷风,脸色煞白,也没有理会她,径自进了书房。 只是他出入俱是车驾,被随行官员和侍卫官一众人围得密不透风,最多不过是风衣衣角略沾了几滴雨水,怎会有那般糟糕的脸色。 杜柏钦在泛鹿庄园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待在书房,书房是庄园的军机重地,由他的侍卫长伊奢一日二十四小时调遣警卫把守,蓁宁从不会踏足。 杜柏钦如果不召见她,她自动当隐形人。 雨下了几天,终于天气好,半道彩虹挂在半山,寒意漠漠。 蓁宁换了鞋子下楼去散步。 杜柏钦正好坐在大厅吸烟看文件,见到她出来:“去哪儿?” 蓁宁答:“去外面走走。” 杜柏钦站起身:“我陪你去。” 佣人立刻替他取了外衣过来,蓁宁退开一步,看佣人服侍他更衣,屋内开着暖气,他只穿了一件棉布格子衬衣,外面套一件防水风衣,说不出的清俊好看。 他身上深深印刻着的料峭寒锋的军人气质,和与生俱来蓝色血液的清隽优雅,总是能在他身上完美地契合,融合成令人深深着迷的尊贵风度。 蓁宁看了一会,默默别转了自己的目光,免得那目光太过灼热迷恋。 罗特爵爷坐在前廊的木椅子下悠闲地吸着烟斗,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出门:“天气潮湿,小姑娘,请留神让他不要在室外久待。” 蓁宁点了点头。 杜柏钦带她在后山散步。 秋意正浓,冬天的脚步已经渐渐临近,蓁宁想起来,她次来到泛鹿庄园,也是这个季节。 两个人静静地在雾中散步,肩并肩,却隔了半个身的距离。 蓁宁说:“这几日都见你在家,工作不忙?” 杜柏钦点点头:“嗯。” 蓁宁想着这段时间的消息,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杜柏钦她的神情:“想问什么就问吧。” 蓁宁问:“你何时得罪了民主党的那位先生?” 杜柏钦平和地答:“没有得罪,政见不同而已。” 这几日一位民主党署名为马克的专栏作家在康铎时报的新闻板块撰文批判杜柏钦的独断专横,指责他过多干预国家的经济和外交事务,并擅自越权主导财政大臣的决议,导致国家军费常年居高不下,笔锋凌厉逼人,字字可当乱箭射出,由于杜柏钦在民间声望甚高,报纸刊登的当日,即在首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批媒体涌至报社采访这位作者,这才调查出这位马克先生是时任农业大臣佩斯的手下一名专员,同一日,大量媒体亦拥堵在掸光大楼外的新闻办公室。 一声戎装的国防部的发言人只简短数句:殿下今日忙碌,他本人不会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国家所有议案都是通过内阁表决通过,殿下为国服役十四年,忠诚廉洁敬业克己,希望媒体引导一个公正清明的舆论氛围。 人家提都懒得提报纸上的荒腔走板。 第二日报纸又发表评论,认为民主党此举不过是意图抹黑首相梅杰政绩,为民主党派来年春天的大选造势,作为梅杰手下最重要一员大将,杜柏钦不过是由于过于的高调的行事作风遭受了一笔无妄之灾,媒体的风向标转得太快,一时之间一场笔仗打得沸沸扬扬。 杜柏钦这几日在家里,一楼大厅的电视开都没有开过,蓁宁只在自己的房间用电脑看新闻,政客之间的口水战蓁宁本来就是当一场闹剧,更何况从政多年的杜柏钦,怎看外面都闹得沸反盈天了,他还不是太太平平地住在泛鹿庄园,舒舒服服地地养病。 蓁宁躲在房间看报纸,忍不住偷偷笑了笑,独断专横,还挺像他的。 蓁宁说:“明年首相换届选举,对你仕途会否有影响?” 杜柏钦:“不会。” 蓁宁说:“那位先生似乎对你的行事颇有看法?” 杜柏钦语气平缓,却淡淡几分傲气:“你怎能指望一个管农林经济的来预算国家的军费开支?” 这句话说得太刻薄,蓁宁忍不住放声大笑。 杜柏钦见她笑得开心,口气亦轻快了几分:“那小子是军校毕业的,跟谢梓同届,其实也算是个人才。” 蓁宁嘴角还有微微笑意:“殿下不用这么不偏不倚。” 杜柏钦耸了耸肩。 蓁宁好奇问道:“北方会否再开战?” 杜柏钦诚实地答:“这一次,我不主战,北方领土的分界,目前来看还不成熟。” 蓁宁颇为同意地点点头。 杜柏钦掩住嘴角低咳一声:“好了,我身边的女人,不需要谈政治。” 蓁宁看了看身侧的他,修长身形依然笔直挺拔,却有些消瘦。 这几日潮湿多雨,他一路行来一直断续咳嗽。 眼见越往山上走,空气愈发的湿冷,蓁宁轻声地说:“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杜柏钦问她:“蓁宁,你还为你父亲的事情怪我?” 蓁宁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她的神色微微一愣,忽然就没有能够说话。 杜柏钦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侧过头轻咳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许久,蓁宁却忽然轻轻地说:“失去至亲的感受,我们都算体验过一回,非常,非常的难受。” 她这话说得非常的隐晦,杜柏钦却是听明白了。 心底泛起丝丝的心疼,他停下脚步站在他的身侧,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和低沉的一句:“别想了。” 蓁宁低下头,眼底泛酸。 杜柏钦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慰一般的轻轻拍她的背。 蓁宁将头靠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衬衣上雪茄的清香气息。 第 6 部分阅读 第 7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7 部分阅读 杜柏钦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安慰一般的轻轻拍她的背。 蓁宁将头靠在他的胸前,闻到他衬衣上雪茄的清香气息。 心底明明知道,是啊,想太多又怎么样。 爸爸走了就是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就好像当年在牛津,他走了就是走了,曾经那么念念不忘的爱,他还不是早忘记了。 除了这一个拥抱,他甚至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杜柏钦抱着她静静伫立,怀中的身体柔软温暖,他闭上眼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缓缓放开了她。 两个人静静地往山下走。 杜柏钦很快恢复了忙碌,如果他偶尔在家,会陪鲁伊和她在山坡上散步。 两人相处太多数时候都还算平和,好的时候简直是多年老朋友一般,只是难免有些话题会不欢而散。 蓁宁告诉他:“我都调好香了,在等罗特爵爷的测试。” 杜柏钦嗯了一声。 蓁宁说:“如果罗特爵爷通过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杜柏钦说得风轻云淡:“那罗特不会通过的。” 蓁宁气得尖叫:“我要走!” 杜柏钦板着脸:“束蓁宁,我说不就是不。” 蓁宁一脚踹翻路边的一个采花的大箩筐,愤怒地转身跑了。 杜柏钦纵然是有万贯家财乐意养一个闲人,她住在这里算什么,每天吃喝玩乐,就是没有人身自由。 他待她规规矩矩。 除了那一夜。 那一夜他回家来,她在二楼的起居室喝酒,他推门进来,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 许是当时灯光昏暗,可能是醇厚酒香撩人,杜柏钦侧身吻他,身上有微凉的雨水的气息,混着淡淡酒香,低沉喑哑的嗓音有温存的缱绻:“蓁宁……” 今晚应该是应酬归来,他有些醉意。 蓁宁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的笑意,声音很冷静:“殿下若要侍寝,何不召将小姐?” 杜柏钦瞳孔轻轻地收缩,人忽然就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自己怀中的人然后放开手,扶着沙发椅背站起来,默默地走了出去。 、32 蓁宁第二日在房内醒来,看到明亮的光线洒落在起居室外。 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被冷雨折磨了一个多礼拜的花儿终于活过来了。 她爬起来经过露台;隐约听到楼下花园有喧闹声,有人高谈阔论的声音传来。 站在窗帘的缝隙后往下面看去;这才看到楼下草坪的阳伞下铺开了数张白色餐桌;几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悠闲地坐在其中,阳光穿过碧绿的草地;驱散了昨夜的寒气,白衣黑裤的佣人捧着佳酿杯盏在其中穿梭,一大早就开始饮酒,真是好一副人间乘醉听箫鼓的奢靡胜景。 忽然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笑着唤:“茉雅;柏钦出来了!” 女子娇美的声音立刻答应一句:“稍等!” 蓁宁有点愣愣地站在窗户边上。 原来今天有杜府私人派对。 很快便看到杜柏钦从屋内走出,他亲厚地拍了拍座中一个年轻人的背,其他人自动让座,他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即刻有佣人上来斟咖啡。 他身畔的位子自然是留给了将茉雅,将小姐柔软无骨地倒在他的身上:“柏钦,为何这几天都没接我电话?” 杜柏钦端起咖啡,平和淡缓地答了一句:“秘书室没跟你说我出差?” 将茉雅缠着他的手臂:“报纸上乱糟糟上的,人家很担心……” 杜柏钦目光看了一眼二楼的露台,窗帘飘飞后一个淡薄身影,他坐直身体,不落痕迹地移开了将茉雅的手。 蓁宁看着一群的贵族子弟乱糟糟地喝酒接吻,笙歌谈笑,拉紧了窗帘,稳了稳心绪,换衣下楼。 从二楼楼梯有一扇门通往副楼,她打算悄悄地溜进实验室。 蓁宁穿过的藤枝垂落的漫长回廊,有一个男人在树下吸烟。 蓁宁目不斜视地飞穿而过。 男人看到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在碧绿光影中一袭粉色纱裙摇曳,美得不似人间景象,忍不住扬起声音,风流倜傥的音调:“小姐。” 蓁宁回头。 香嘉上惊得含在嘴中的烟都掉了:“束蓁宁!” 蓁宁也相当的意外。 下一秒钟香嘉上由惊转喜:“上帝,老天爷,又见你!” 蓁宁脱口而出:“你为何在此地?” 香嘉上答道:“我与杜家是世交——” 蓁宁问他的那一瞬间其实自己也已经回转过脑筋,香敦克家族亦是城中大户,世家子弟的社交活动想必也少不了他,她后退一步,与泛鹿当中遇见这么荒唐故友并不算什么好事,她已经打算撤退:“我有事先走。” “等等!”香嘉上迅速拉住她的手腕:“我一直期盼着能再见到你——你不是说你永不再来康铎?” 蓁宁要挣开他。 香嘉上着急了:“你别走!” 他穿一袭华丽灯芯绒西装,举止凤仪却有些浮华,此刻那英俊清白面上殊为认真,看得有几分可爱。 蓁宁无奈地道:“我不走,你放开我好好说话。” 香嘉上却是半个君子,依言放开了她,微微鞠了躬,正色道:“束小姐,年前缘铿一面,还未正式自我介绍,香嘉上,二十九岁,未婚,家住林荫大街八号,父母在堂身体康健——” 蓁宁礼貌性地伸出手打断了他的废话连篇:“香先生,幸会。” 香嘉上却没打算和她握手,而是倾身上前一部,彬彬有礼地执过她的手,贴在唇边郑重一吻,这才微微笑着道:“你不问我怎会得知小姐芳名?” 那般做作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度看得蓁宁很想翻白眼:“我取登机牌时你看过我名字。” 香嘉上大喜:“你还未忘我们一段往事!” 蓁宁摊摊手,没说话。 香嘉上问道:“你为何在杜府私宅?” 蓁宁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来这里工作。” 香嘉上略有疑惑:“你不是杜柏钦——” 蓁宁果断截住他:“闭嘴!” 香嘉上眨眨眼:“你要我保密?” 蓁宁瞪他:“长舌妇最遭人厌。” 香嘉上道:“跟我约会。” 蓁宁叫:“鬼扯。” 香嘉上对女性一向亲近:“甜心——” 这时有男人醇厚低沉嗓音传来:“香二,够了。” 那沉郁声音中的一丝寒意听得蓁宁浑身抖了一下。 杜柏钦从一旁走出来,手插在西裤的兜中,脸上的神色看不出情绪。 香嘉上见到他,也不管他面色不善,只笑嘻嘻地说:“柏钦,你府上竟藏有蓁宁美人儿!” 杜柏钦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你女伴到处寻你。” 香嘉上不甘心地跟在他身后:“唉——” 杜柏钦不再理会他,看了蓁宁一眼,温和的说:“去厨房吃早餐,再去实验室。” 蓁宁转身飞快地走掉了。 夜里杜柏钦在她房间外的起居室喊她名字:“蓁宁。” 蓁宁放下书本走出来,看到他一袭干净白衬衣,头发有些微微湿意,竟是已经洗了澡,奇怪,他不去陪佳人,早早回来作甚。 杜柏钦问:“你与香嘉上认识?” 蓁宁点点头:“见过一次。” 杜柏钦问:“怎么认识的?” 蓁宁说:“康铎的大街上。” 杜柏钦问:“早上他提起往事,什么往事?” 蓁宁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地答:“私人问题,恕不作答。” 杜柏钦神色愈发的平静下去:“好,他今日同我说,他要追求你。” 蓁宁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香家公子,他以为自己演玉堂春不成。 杜柏钦看着她笑得鼻翼晒伤的一个小雀斑都在微微跳跃,拧着眉头不悦地道:“这么开心?” 蓁宁自己乐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看对面的人,杜柏钦性格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但蓁宁却分辨得出,倘若他抿起嘴角,眸中的颜色如深潭一般地沉下去,那就多半是不高兴。 蓁宁答:“我不能高兴一下我尚有些许魅力?” 杜柏钦这下可真是沉下脸:“不要再理会他。” 蓁宁故意朝着他笑了笑:“我还喜欢他呢。” 杜柏钦恼怒地道:“束蓁宁!” 蓁宁慌忙捂住嘴,识趣不再多话。 夜里杜柏钦回到家,看到佣人正往外搬走大捧的花束。 百合的香气熏得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于是杜柏钦站在走廊问道:“怎么回事?” 司三略有尴尬地答:“香少爷送过来的。” 杜柏钦问:“蓁宁在哪里?” 司三答:“西楼实验室里。” 蓁宁在实验室里,看到玻璃门外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要推门进来,慌忙叫:“唉,你别进来啊,一身细菌!” 杜柏钦拉开门,坐到了外间的沙发上,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门,蓁宁一身白袍,裙子下的小腿线条结实美丽。 身上怒气有七分变成了热意,这下好了。 杜柏钦说:“香嘉上为何往家里送花?” 蓁宁小心地把蒸馏水试管滴入试管,才回头答他:“殿下问我?又不是我让他送的。” 杜柏钦想了想说:“你如果在泛鹿闷得慌,可以去城里逛逛,你那位当明星的姐姐呢,上礼拜不是还来拜访你?香嘉上不是什么好人,你少接近他。” 蓁宁擦了擦手,站在门内对着杜柏钦说:“这还用殿下提点?你们这群康铎的贵族子弟都一个德行,风流成性,玩弄女性,全是混蛋!” 杜柏钦气结:“你!” 杜柏钦起身往外走,对着门外的司三冷声吩咐:“香嘉上再送花上来,一律扔出去!” 第二日在办公室,会议的间隙杜柏钦拨了一个电话回泛鹿,司三禀报道:“香少爷今天不曾送花来。” 杜柏钦答:“那就好。” 转而专心工作去了。 星期五的夜晚,暮色四合的时候司三站在大厅前看到那辆黑色车子驶入庭院,心头暗叫了一声不好。 杜柏钦出差几日,竟然提前回来。 司三快步走下阶梯,替司机拉开了车门。 杜柏钦身上穿着空军少将军服,深棕色的军官常服,刺绣金枝的肩章上四颗金色的星徽,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衬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分外英气逼人。 杜柏钦一边往大厅走一边动手松领带,侧过头对司三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没什么事?” 司三冒着冷汗硬着头皮答:“一切都好。” 杜柏钦没觉有他,转身对伊奢说;“将这两天紧急的文件送进书房来。” 随手扔了领带,上楼更衣去了。 杜柏钦进书房处理了公务,每次出差回来待批的紧急公务都堆满案头,待到合上电脑,他抬腕看看表,已经近七点过了。 杜柏钦走出来,大厅格外安静。 女佣见到他出来,微微屈膝,低声问:“殿下,可要吩咐开饭?” 杜柏钦问:“蓁宁小姐呢,让她下来吃饭。” 女佣答道:“今日下午香少爷接束小姐出门去了?” 杜柏钦正低头点烟,闻言顿了一秒,脸上表情未变,他沉声说:“让司三过来。” 司三闻讯匆匆进来,偌大的客厅之中只有杜柏钦一个人,头顶的巨大水晶吊顶光华闪烁,他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烟。 杜柏钦见到他进来,抬手揉了揉眉心:“次?” 司三站在他身前:“不是。” 杜柏钦的身体往沙发上一靠,手上的打火机一扔,金属摔在桌面嘭地一声:“为何不联络我?” 司三如实禀报:“泛鹿打进军事基地的办公室,但碰好您不在,军舰上的卫星电话民用很难通联,也不好一直拨。” 有时他在执行任务,司三的确秉着不是天大急事不会妨碍国防资源的原则将事情缓一缓,杜柏钦也没说什么:“没事,你去忙吧。” 司三躬身退下,加了一句:“保镖都一路跟着,他们也不去哪里,就是在俱乐部喝酒跳舞,基本在十二点左右回来。” 杜柏钦开始打电话,蓁宁回到墨撒兰,他就给她重新换了电话,只是使用率不高,似乎他还是次亲自打。 电话是通了,但是反反复复响了许久,终于有人接听,入耳就是震耳的音乐声。 蓁宁叫:“哈罗?” 杜柏钦压着声音,平静地说:“束蓁宁,回来。” 也许是听到他的声音,蓁宁略有诧异:“杜柏钦?” 杜柏钦不耐烦地重复了一次:“我要见你,回来。” 蓁宁笑嘻嘻地说:“我晚一点回去。” 杜柏钦忍不住发了脾气:“现在,即刻!” 蓁宁声音轻快,透着一种快活的满不在乎:“殿下,今日周末,我记得贵府员工也有休息的权利。” 杜柏钦恼怒地叫:“我未给你今日休——” 电话突然没了声音,那端已经挂断了。 杜柏钦再打,已经关机。 杜柏钦坐在沙发上,死死地捏着手机,落地窗外看出去,黑漆漆的一片深夜。。 他突然奋力扬手狠狠一掼,手机重重地砸在大理石茶几上,带翻了烟灰缸,碰倒了一个水晶酒杯,哗啦啦的碎片摔了一地在毯上。 、33 蓁宁跳下车,深夜的寒意袭来;她慌忙拉紧了披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屋子走去,经过了花园的喷水池;远处大厅的温暖灯火已经迎面而来。 蓁宁晃悠悠地踩着脚上的高跟鞋;她今夜已经喝得半醉,仿佛走在云端一般。 “玩的开心吗?”花园道旁的黑暗中;骤然传出一句,低哑嗓音淡淡嘲讽。 蓁宁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她停住脚步,凝神往一侧的花枝树荫看去,这才看到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浓密如丝绸的漆黑之中,一星点暗红色的火光。 鲁伊正温顺地趴在他的脚下,见到蓁宁走近,亲热地对她摇了摇尾巴。 蓁宁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十二时五十四分。 杜柏钦翘着长腿坐在椅子上,吸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升腾起来,他没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她。 那深沉目光,三分幽冷七分寒冽。 她站在他的面前,愣是不敢走过去。 好一会儿,他动了动身子,抬手在椅子上搁着的一个水晶缸里按灭手上的烟。 杜柏钦缓缓站起身来,幽灵一般的一张清白的脸庞在黑暗中渐渐清晰。 蓁宁知道自己已经喝醉,不然怎会在这一刻闻到湿漉漉的花瓣香气。 初冬的时节的深宵颇为寒冷,他穿了一袭黑色衬衫,几乎跟夜色融成了一体。 鲁伊跟着杜柏钦站了起来,眼睛看看蓁宁,又回头看看自己的主人。 蓁宁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鲁伊,乖,回窝里去。” 鲁伊又抬头看了一下杜柏钦。 杜柏钦动了动下巴,对着篱笆后的一处黑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鲁伊吠叫了一声,沿着草地撒腿奔跑,矫健地跳过了花丛,篱笆后的树下是它的狗屋。 杜柏钦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仿佛洁白的瓷器一般透出微微的光,蓁宁没办法忽略他身上强烈的——寒冰的混着怒火的气息。 蓁宁站了一会儿,冻得瑟瑟发抖,真不明白他在这里坐着,怎么不觉得冷。 蓁宁只好无奈地先开口说:“我又怎么惹你生气?” 杜柏钦好一会儿才开口,嗓子很哑:“你明知道我不同意你和香嘉上外出。” 蓁宁说:“殿下,我可不记得当初的协议有说过我不能和朋友偶尔外出。” 杜柏钦仿佛不愿说话似的,又隔了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沙哑的字:“外出和朋友可以,和对你心怀不轨的男人不可以。” 蓁宁嘴上飞快:“你怎么不讲道理?我跟香嘉上出去怎么了,我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管我?” 杜柏钦含着怒火的目光看着她。 蓁宁醉意之下涨了十足胆子,利索地接着说:“受不了是吗,受不了让我走。” 杜柏钦哑着嗓子截断她的话:“休想!” 蓁宁径自穿过他:“那么少管闲事,晚安,殿下。” “束蓁宁——”杜柏钦在她身后阴恻恻地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蓁宁只觉脊背窜起一阵凉意,拔腿而起,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杜柏钦跨前一步,速度快得惊人,他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向后带转,蓁宁的整个身体几乎是半空腾起地扑入了他的怀中,然后他抽出一只手将她的整个身体按在了胸前。 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他单手就将她制服,然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她身上清新和花香混着浓烈的酒气,唇瓣散发着柔软甜蜜的气息,是他早已苦苦思念已久的味道,杜柏钦忍不住在喉咙深处低低的咒骂了一声,无法抑制地加速了这个火热的深吻。 蓁宁在他的冰凉的双唇疯了一般压住她的嘴巴时,才深刻地知晓他忍了多大的怒气。 狂风骤雨般热烈地吸吮过后,他霸道的舌头探入她的唇,挑逗搅动,巨大的晕眩感冲击而来,他口腔中的烟草的气息,身上的寒霜袭人,和唇齿相交时迸发的激情,几乎要令她当场昏过去。 蓁宁发狠地拼命捶他的胸膛。 杜柏钦丝毫不为所动。 蓁宁忽然张开嘴,凶狠地咬了下去。 泛鹿庄园的花园的草坪,今日天气有些阴。 庄园花园道的另外一头,一位先生穿了长袖球衫套防雨绸衣,提着球杆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佣人经过时打招呼:“早安,阁下。” 马修爽朗地应:“嗨,伙计!” 这位三十岁年轻有为的首相安全顾问先生,今早开完会之后在泛鹿的球场顺便打了两个小时的高尔夫。 他远远看到伞下有秘书官员站在桌边收拾文件,谢梓正翘着腿坐在桌子旁用电脑打游戏,想来国防部的内部会议也已经结束。 马修拉开凳子,将球杆扔在一旁,有佣人上来接过他的球袋。 杜柏钦朝他点点头:“咖啡?” 马修先朝座中中唯一的女士礼貌地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的佣人说:“加炼奶,不要糖,谢谢。” 杜柏钦将身体靠在椅后抽烟。 佣人端上咖啡,马修喝了一口,看了一眼杜柏钦嘴唇下被咬破的那个口子,神色暧昧地笑了笑:“殿下,昨晚战况激烈啊——” 将茉雅的心扑通一跳。 杜柏钦不咸不淡地看了马修一眼,不置可否,脸色丝毫不见一夜风流的快活。 将茉雅依偎在他身旁笑笑没有说话。 她今早特地体贴地待到他工作结束才过来,谁知一进来看到杜柏钦的脸,吓得不轻,只是她还没敢开口问一个字,就被杜柏钦一记阴沉的眼神封住了嘴。 将脸上的惊诧收起之后,将茉雅心里的醋意排山倒海而来,杜柏钦什么人,康铎城内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的长子;承袭杜沃尔家爵位的年轻的族长;泛鹿行省的领主;以及墨国军政界的实权人物,近十年来多次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在墨国政坛数不清的权谋算计的暗涌逆流之中一路升至统领三军,他年轻、英俊、拥有大笔财富并且极富个人魅力,但实际上他在康铎的上流社会社交名媛圈中却并不算真正受欢迎的人物,因为他寡言、冷峻和对女性除却彬彬有礼之外并无任何多余温柔可亲的贵族式的傲慢态度,相比之下,淑女们更青睐于香嘉上这种体贴、和蔼、永远笑意盎然的翩翩公子哥儿,杜柏钦执掌重权的权威感实在太重,掸光大楼中流传着一个笑话,说是秘书丽贝卡升任国防部新闻司副司长之后,杜柏钦的新任秘书在就职天,进入办公室跟他进行了十分钟的谈话,出来后脸都白了,哆嗦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他平生最容不得身畔的女人不懂事,哪怕是在公开场合跟他撒娇都不允许,更别说在他脸上留下这样明显的齿痕。 将茉雅在他身边几年,连唇印都没敢在他的衬衣上留过。 不知是他给了谁多大的纵容,才得了这样滔天的特权。 将茉雅想到这里,简直恨得咬碎了牙。 杜柏钦却不曾关心她心里的翻江倒海,只心事重重的坐着,抬手熄了手上的烟,又抽了一支。 将茉雅轻声嗔了一句:“别吸烟了,一直咳嗽。” 杜柏钦不理会她,打火机叮地一声弹起,他吸了一口,皱眉听了听身后大宅的动静。 下一刻他却忽然抬手按灭了手上刚刚点着的烟,忍不住侧过头又咳起来。 将茉雅赶忙递桌面上他的咖啡。 杜柏钦挡了她的手,却说不出话来,只掩口一声一声闷哑地咳。 司三正在花园里候着,赶忙吩咐佣人换一杯温水。 马修这时才听清楚了,一向安静的别墅内,此时二楼的楼上正传来噼噼砰砰的声音,大屋离草坪有些遥远,若不仔细听也难以分辨,似乎有人正在摔盘子。 杜柏钦接过佣人手上的水杯。 楼上忽然又传来一声巨响。 他真是恼火。 东西摔了不要紧,怕她伤着自己。 马修心底略有诧异,早上开会时还一切都好,怎知他不过打了两小时球,转个身回来,泛鹿庄园竟是一派诡异气氛——杜柏钦面色不好,将茉雅故作欢笑,佣人却是仿佛如临大敌般的故作平静。 杜柏钦今早会见了马修之后正在吃餐厅早餐,碰上蓁宁要出门,他问了一句,原来是今日是姬悬的新电影开机仪式,杜柏钦说让司机接送她,谁知蓁宁满不在乎地答了一句,不用,香嘉上来接我去。两人昨晚本就因为这个话题闹得不欢而散最后以武力结束,杜柏钦一听这话即刻沉下脸,冷冷说了句,香嘉上送你?那不用去了。 蓁宁一听即刻冒火,叫着回嘴,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 杜柏钦说你出去可以,别跟着香嘉上。 蓁宁说我就要跟他出去怎么了。 杜柏钦铁青着脸说,那就在家里好好呆着。 杜柏钦严辞禁令不允许她出门,蓁宁偏偏要出去,两人又在餐厅大吵一架,吵着吵着又开始上演全武行,她气得跳脚,差点没把扛着她往楼上走的杜柏钦踹得肋骨都断掉。 杜柏钦将她锁在了房内。 蓁宁气到昏头,从起居室的咖啡壶开始摔,到橱柜里的全套骨瓷茶碟,已经近半个小时了。 这时一个年轻人坐进来,笑嘻嘻地问道:“为何香二在山底哨岗处撒泼?”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 马修忙着打岔:“金公子,咖啡很香,来一杯?” 金肯尼不死心地继续道:“听说香二看上了泛鹿的一个姑娘?柏钦,不过是一个下人,既然嘉上喜欢,何不成人之美?” 杜柏钦脸色愈发的低沉。 将茉雅也安静了下来,悄悄地观察他的神色。 香嘉上这段时间日日高调送花,一个人上窜下跳就唱满了一台戏,他自己闹得满城风雨,搞得人人知道风流倜傥的香二公子正拼了命追求杜柏钦府上一个美丽的掌香司。 “反正你已经拥有了我们墨国最美丽的女孩儿——”金肯尼狗腿地对着将茉雅眨眨眼,然后继续笑着说:“嘿,那姑娘谁见过,长得怎么样?” 座中一个年轻人接话:“香二带她在俱乐部喝酒我见过一次,货真价实,肯尼,大美人儿。” 金肯尼大喜:“真的假的?嘉上若是搞不定,我们排队追求她!” 杜柏钦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简直要掀桌了。 一般世家子弟携带出席的女伴如走马灯般更换,只要未及谈婚论嫁,通常在男人间都会被言辞调戏一番,杜柏钦本也觉得男人之间开这种玩笑无伤大雅,但此时此刻却是如此的令人难以忍受,杜柏钦将烟盒往桌面一仍,冷言道:“停了。” 他拉开椅子起身,低下头吻吻将茉雅:“今天不是要去百货公司?司机送你下去。” 将茉雅抬手轻轻地碰了碰那道不属于她的那道伤口,对着杜柏钦千娇百媚地笑了笑,这才点了点头。 她默默地盯着杜柏钦离去的身影。 杜柏钦跨上台阶时对司三说:“吩咐山底,金肯尼一个月内也不用上来了。” 、34 蓁宁第二天换了一个房间住。 那天等到她摔够了,杜柏钦开门;看了一眼惨不忍睹的房间;眉眼动都未动,平静地说:“出来;当心别踩着碎瓷片。” 佣人即刻给她收好了另外一个房间。 蓁宁看着自己新的牢笼——厚厚紫色帷幔掩住落地长窗;起居室墙壁上嵌着的名贵油画,酒柜上一整套的澜纹水晶杯;手工编制的柔软云毯,还有房间中宽大的床上层层叠叠铺着的松软锦缎被褥—— 泛鹿庄园简直富可敌国,她摔了一个房子,杜柏钦眼都不眨一下;即刻换了一个更奢华更华丽的给她摔。 只是杜柏钦果然言出必践,蓁宁真的没有再见过香嘉上。 不过即使第二日杜柏钦派司机送她探姬悬的班,两姐妹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总算一扫心中的郁闷之气,但她回泛鹿见着杜柏钦,因为心里赌气,也不再和他说话。 其实蓁宁这几天也没怎么见过他,至少正常三餐时间从未见过他在餐厅出现。 泛鹿庄园的车辆永远都在忙碌地进进出出,她这几日忙着研试新香,也没有来得及多管其他。 宁静的夜里,别墅二楼的主卧起居室里,暖气开得充足,蓁宁穿了件舒适的绿色开衫,袖子挽起,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精油滴入瓶中。 房间西侧置一个琉璃金盏,蓁宁将调制好的新鲜香精倒入,配以高浓度的纯露,用明火点燃三十秒之后,以暗火炙烤半个小时,整个房间会开始散发一种清新的香气,具有净化空气、舒缓安神的功效,蓁宁和罗特爵爷的医师专家讨论过之后,特地在二楼杜柏钦的起居室和书房调配一盏单独的加了南法空运来的vandu  augtolia,对于气喘和肺炎等呼吸问题有一定的辅助疗效。 蓁宁必须守着这盏香,待到香气充盈后即刻熄灭,免得香气太过浓郁,总管大人再三叮嘱要顾着二楼这位主子的身体。 罗特爵爷非常满意她的作品。 她昨日在整幢房子的一楼试过,这段香气非常的美好,连佣人笑眯眯地称赞庄园终于重新有了灵性。 蓁宁坐在地毯上,默默地计时。 门忽然被推开。 蓁宁几乎是立刻警醒,转过头去,看到杜柏钦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杜柏钦看门的一霎,在烛光摇曳中看到她静谧侧脸的剪影,她眼睛下的长睫毛,秀气的鼻子,还有专心致志的投入工作的神情。 他眼前有些微微晕眩,只觉得此情此景,好美丽。 计时器叮地一声,蓁宁熄灭了金盏下的暗色的火苗,侧身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才站起身来。 杜柏钦依旧倚在门边,没有说话。 门只打开了一道缝隙,杜柏钦刚好堵在门口,蓁宁声调平平地说:“劳驾,殿下,我要出去。” 杜柏钦略微动了动身体,却忽然皱了皱眉,依旧靠在门上。 蓁宁欲动手拉开门。 杜柏钦忽然抬手握住了门把,刚好把她困在了他的身前。 蓁宁冷着脸说:“让开!” 杜柏钦轻轻喘了口气,声音很低:“蓁宁。” 蓁宁不耐烦地动手推开他。 杜柏钦却完全经不住她的推撞,身体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摔倒。 蓁宁直觉地拉住他的手臂:“你干嘛?” 杜柏钦牵牵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杜柏钦闭了闭眼缓了口气,才抬脚往房间中走,扶着墙壁人有些摇摇晃晃。 蓁宁扶着他的左手,感觉他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沉沉地压在手中,这才明白原来他不是故意靠在门上,只是因为——没有力气走不动了? 蓁宁看了看他青白的脸色,触手有温温的热度。 蓁宁说:“你发烧?” 杜柏钦走进房中坐了下来:“退下去了,没事。” 蓁宁说:“让佣人上来伺候你吧,我出去了。” “蓁宁——”杜柏钦喊了一声,看着她的脸色,迟疑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说:“我头疼。” 蓁宁看着他的脸上,想冲着他发火,却又觉得心底泛泛起心疼怜惜,因此对自己更生气,然后又更想发火,脸上阴晴不定,憋了好久终于开口:“躺到沙发上去。” 杜柏钦依言默默地躺在了沙发上。 蓁宁搬过一张椅子,坐在沙发旁,替他解下了领带,松开他领口的扣子,又在他的腰上垫上了一个枕头。 她工作时随身携带着的一个白色轻便箱子,打开来里边是一个一个精致的木格子,蓁宁取出数个瓶瓶罐罐。 在桌面上重新点燃了一盏灯,蓁宁坐在桌子前,用洋甘菊、薰衣草和欧薄荷配上基础精油调匀,置在琉璃盏上加热,然后滴在掌心中,将双手缓缓搓热,然后转了个身坐到了杜柏钦的身前,抬手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揉着揉着忽然没好气地说:“闭上眼,看着我干嘛?” 杜柏钦嗓子哑,大约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动了动嘴唇。 蓁宁看得出,他是说,好看。 真恨不得一巴掌甩在这张脸上。 手下却愈发的轻柔。 他蹙紧的眉头终于有慢慢放松的迹象,可能因为工作压力过大伏案太久,肩颈的肌肉也非常紧绷。 蓁宁身体坐得笔直端正,全部的心思都专心在双手上,灵巧的指尖仔细地控制着按摩的力度,一寸一寸地用精油推开他颈背和头部的几个穴位。 等到蓁宁将一整套按摩动作完成,感觉到手上的皮肤和自己的浑身都散发着微微的热量了,她停下手,这才发现杜柏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她的身前平静地睡着了。 蓁宁低下头,看见他明显有些消瘦的脸颊,闭着眼眉目之间有微微的疲倦,在灯光的照射下,平日里坚毅冷峻下巴线条似乎也柔化了一下,显得分外的清俊,他应该是刚刚工作回来,身上穿一件深蓝暗格子衬衣,右手随意地搁在了胸前,修长一截手腕显得有些苍白,整个人竟然莫名地透出了一种依稀的柔弱。 蓁宁走进卧室取出毯子替他盖上,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凝视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带上门,悄悄地走了出去。 蓁宁傍晚从后山的花场下来,天已经黑了,今日天气阴阴沉沉的,后山又起了阴霾大雾,蓁宁在雾中下来,防水外套都有些被打湿了。 佣人彩姐领着两位女佣守在廊前,见到她恭敬地打了声招呼:“束小姐……” 蓁宁见她神色有豫,问:“怎么了?” 彩姐有些迟疑地说:“将小姐在庄内,她要见您。” 蓁宁愣了一秒,随即无奈地笑了笑,还是来了。 她可从没想过自己会幸运到永不会跟这位小姐打交道,而且她此时就算她想躲开,似乎也来不及了。 蓁宁说:“我先上楼换件外套。” 蓁宁换了衣服很快从楼上下来,召佣人给她倒了一杯咖啡,她今日在野外陪着工人给过冬的花苗防寒,吹了半天的冷风,脸颊都冻红了。 蓁宁边喝咖啡边问彩姐“她在哪?” 如此镇定自若的神态看得在杜家做事多年的彩姐都满心佩服。 彩姐答:“在后院的珍妮女士的工作室。” 蓁宁点点头,那是泛鹿庄园前任掌香司的工作室,附属一个小型的香薰诊疗室,蓁宁偶尔也会使用,用来给杜府上年纪略长的内臣女眷做一些香薰的舒缓。 蓁宁搁下杯子,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好心情注定要毁掉了。 、35 蓁宁搁下杯子,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今天的好心情注定要毁掉了。 彩姐跟在她身后往后院走去;妥帖温暖地提醒一句:“我已打电话通知司先生回来,殿下不在庄园内;束小姐;人生需忍让处还是要忍让的。” 怎么听起来她都像即将被正堂妻就地伏法的狐狸精,蓁宁只觉满心的荒谬嘲讽可笑;但还是平静地彩姐答了一句:“我会的。” 女佣引着她走进内间的香薰室,紫色的纱帘垂落到地,灯光昏暗,有幽幽香气混着热气传来。 蓁宁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的将茉雅;穿一件华丽光滑的面料的绸缎吊带裙,女佣正在给她涂着鲜红丹寇的手指轻轻地擦拭精华露。 蓁宁站在屋子里,女佣屈膝退了出去。 蓁宁站在房间中,呼吸平静姿态安稳,没有出声打招呼。 将茉雅将搁在桌上的手收了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媚眼如丝之中带了十足的打量:“你是殿下新招的掌香司?” 蓁宁点点头。 将茉雅优雅地笑了笑:“怎么称呼?” 不愧是国民王妃,演技还真不是假的,蓁宁平和地答:“敝姓束。 将茉雅说:“你可知我是谁?” 蓁宁不欲起争端,谨言慎行只点点头。 将茉雅问:“在庄内工作可还好?” 蓁宁又点点头。 将茉雅轻描淡写地说:“我昨天在百货公司逛得太累,麻烦束小姐替我做一个足底按摩。” 蓁宁愣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对不起,将小姐,我是调香师,不是按摩师,恕不提供此项服务。” 将茉雅脸色沉了下去:“束小姐,这么高的姿态?你不是泛鹿掌香司?珍妮以前做的时候,常常替我按摩,手艺非常好。” 蓁宁压下心底的情绪,尽量控制着声音:“对不起,前任掌香司的工作方式我并不十分清楚。” 将茉雅颇有深意地再问了一句:“束小姐,不愿意?” 蓁宁声调平平地答:“抱歉。” 将茉雅将手中香薰面巾一扔,倏地站了起来,语调刻薄:“束小姐,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在泛鹿,不过是一个工人,若是妄想着栖上高枝,那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演戏还真是做足全套,若不是身在其中蓁宁简直要发笑:“将小姐,你想太多了。” 将茉雅盯着她的眼睛骤然发难:“你跟杜柏钦,是什么关系?” 蓁宁咬着牙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将茉雅步步紧逼着问:“那么,你敢跟我说你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蓁宁别过头不愿回答。 将茉雅亦是女人,女人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她忍着几乎要涌出了喉咙的胃部酸意,:“那既然束小姐是掌香司,那自然是行掌香司的分内之事——” 将茉雅踢掉了脚上的拖鞋,搁在了沙发边的一个绣墩上,面上浮起一个冷笑,悠悠然然地道:“束小姐,麻烦你。” 蓁宁站着不动。 将茉雅看了一眼门边,又闲闲地唤了一声:“束小姐?” 这时门口忽然走进两个高大的女性,按住蓁宁的肩膀要压着她往地毯上跪下去。 蓁宁反应异常的敏捷,对手靠近她的那一刹那,她迅速伸手挡开,反手成肘狠狠朝对方胸前撞去,同时她伸腿一勾,另外一个女人不得不退了一步以免摔倒,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蓁宁已经灵巧地退开了几步之遥。 进来的两人面露微微的诧异之色,单单就这样反应速度和格挡身手,已经完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蓁宁趁机打量了一眼,进来的两人都穿着白衣黑裤,但并不是泛鹿庄园内的佣人,看身形应该是将茉雅的女保镖。 将茉雅点了点头下指示:“给她一点教训。” 这时门口又走进两个保镖,蓁宁眼看情形不妙,闪电般地往门边冲去,一拳打在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下颚,随即侧身用手肘撞开了拉着她的一只手臂,扑到门边奋力地扭门把,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蓁宁迅速转身,背部靠着门,她也不禁沉了脸:“将小姐,做事留人余地。” 将茉雅冷淡的嗓音带着做作的贵族命令式的傲慢:“将她带过来。” 蓁宁赤手空拳以一敌四,坚持了近二十分钟。 蓁宁被按住肩膀,手扣在了身后,扭送到将茉雅的身前时,连她自己都不禁对自己生气,这一段时间在泛鹿的生活太安逸,她简直是在安逸中自取了灭亡。 保镖按着她下跪,蓁宁咬着牙不肯屈膝,身后的保镖一脚踹下去,蓁宁身体颤抖了一下跌了下去,腹部骤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生生忍住了泪。 将茉雅也不再客气,恼恨地盯着她:“我与是殿下有婚约的,束小姐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不觉得丢人?” 蓁宁闻言眼皮轻轻一跳,脸上不禁白了几分,她一路醒来早已料到她会说这句台词,但纵使早已好做了心理预测,但身上一个隐秘耻辱的秘密被当事人一针见血地揭穿,还是分外地感觉难堪,更何况她自己都是有道德洁癖的人,即使似乎听起来是杜柏钦绑着她在此地,可是她跟他的暧昧不清却是不争的事实,蓁宁默默地地下了头。 她怎么会站在这里任人辱骂,而且躲也躲不掉,而且这句句字字,还是她该得的,将茉雅一个字也没有说错,她的确是无耻的人,她肖想着的男人是别人的未婚夫,她明知道他有婚约在身,却还是跟他上了床。 蓁宁忽然觉得肩上钳制的手劲重逾千斤,压得她好累好累。 将茉雅看着眼前的女人,眉目如画的一个美人儿,我见犹怜的姿态,她简直要气得浑身冒烟,杜柏钦竟然敢这样对她,她待他有什么不好,她家世背景也算是门当户对,对他更是一片痴心,事业上尽心扶助,生活上千依百顺,他明明已经跟她订了婚,竟然还在杜家的庄园内公然养着一个情人,他竟然这样对她! 她今天不收拾了这件事,那么她以后都将再无立足之地。 将茉雅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外表看束小姐也是清白家庭的好女孩,你父母怎么会同意你这样做事?或者说,你父母未曾教会你什么叫廉耻?” 蓁宁忍了几秒,还是说:“将小姐,你骂我就算了,别提及我父母。” 将茉雅刻薄地说:“我怎么说不得了?看来束小姐所受的家庭教养,的确不是一个上等人的行为。” “将小姐——”蓁宁忽然淡淡开口:“恕我直言,你这种战术手段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怪不得迟迟未能登堂入室,将小姐若能用你所剩无几的智商稍微提高一点对男人的了解,杜柏钦也早就跟你结了婚,你不过是跟他订了婚,他也未必就那么爱你的阴损善妒不识大体,我奉劝将小姐一句,杜柏钦这等家世的男人,当心你的脚下,你也未必就是真的能做上杜府的当家主母。” 蓁宁要是真的火了,真是字字善戳人痛处,饶是杜柏钦那种段数,都常常被她气得昏头,将茉雅瞬间更是气得脸都歪了。 将茉雅恼怒地站起身来拽住她,迎头就是一个巴掌。 蓁宁侧过头轻易闪开了,啧啧称奇地道:“真该让墨国子民看看他们举国爱戴王妃的此刻的扭曲的脸庞。” 将茉雅忿怒地尖叫:“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骤然抬手,将桌面上燃着的一盏精油掀翻,朝着地上的蓁宁泼了过去,蓁宁仓促扭转身体——但奈何肩上被死死摁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向一旁挣扎而去,下一刻肩上骤然被放开了,但她终究是慢了一步,炙热的杯盏砸在她的肩上,脖子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 蓁宁痛得直抽气,心头的火冒起来,纵然天生性情本质敦厚,但在从小到大所有的艰苦卓绝训练中早已练成了凡事不低头认输的性格,她直觉地在地上抬脚一踹,跌落在地上那盏香精顺势飞起,杯中的液体四处飞溅出去。 将茉雅忽然捂着脸大声地尖叫起来。 蓁宁愣了一下。 将茉雅忽然猛地扑上来,猛扇她的脸,镶钻的指甲凶器擦过了她的脸颊。 司三今日外出办事,车子还在商业区内堵着,突然接到了泛鹿打来的电话,他急忙吩咐司机往庄园开,车子刚进花园车道,就看到庄园内灯光大亮,女佣见到他如丧考妣地唤:“三爷!” 司三跳下车,脚下飞快地往屋子走去,声音还维持着镇定:“束小姐在哪儿?” 女佣忙不迭地报告:“后院——” 司三马不停蹄地穿过大厅:“殿下今日在哪里?拨伊奢大人打电话看看。” 这时后院有女佣奔走而出,见到他慌忙报告:“三爷——刚刚房间里边有打斗声,将小姐带了保镖进来!” 司三这下脸色是真正的变了:“快!立刻给殿下打电话!” 穿过中庭欧式的花园之中花木凋零的玫瑰花丛,远远看到府上的侍卫一动不动地守在庭前,一群女佣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前交头接耳地窃窃低语,见到司三进来,诸人立刻散开站定。 司三抬脚就要往里边走。 女佣立在外头,不得不拦住他:“三爷,将小姐刚刚还在做spa,男士不能进去……” 司三楞了一下,只好停住了脚步。 这时门被大力撞开,蓁宁走了出来,廊下的一盏灯光幽亮,正好照出她分外难看的脸色,看到门外立着的一干佣人,她也愣了一下。 司三看她衣衫头发凌乱,半侧肩膀的衣服上正往下滴着油渍,浓郁的香精气味扑鼻而来,脸上还有一道浅浅血痕,他慌忙出声安抚:“束小姐——” 蓁宁看到他,漠然着脸:“司先生,我不想在这里呆,行个方便,让我出去一下。” 司三迟疑着拖延:“束小姐,您……” 蓁宁不再看他,径自走下台阶,朝着中庭的车道泊着一辆车走过去。 这时旁边有一名侍卫走过来:“束小姐……” 蓁宁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略微停住脚步站在了车前。 侍卫趋身上前恭谨地说:“束小姐,您要出去,让三爷吩咐司机——啊!” 蓁宁在他离身前一个手臂距离的刹那,骤然抬手一个反肘击中他的前胸,趁他的闪开的一刹那,右手已经解下了他的佩枪。 蓁宁举枪对着四周怒斥一声:“滚开!” 司三在后面急促地叫了一声:“安迪,回来!” 侍卫慌忙退了回来。 蓁宁浑身散发着暴怒凌然气势,她朝着车门猛烈地开了数枪,剧烈的枪击声震耳欲聋,车子的报警系统尖叫起来,蓁宁一脚踹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座,车子的引擎发动了起来,她随即熟练地卸下保险栓,从窗户里将枪支扔到了侍卫面前。 蓁宁反手关门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轰地一声飞了出去。 司三恐怕她这样开出去要出事,慌忙大声地吩咐:“老艾!拦住束小姐的车!” 泛鹿庄园的司机还在车上候着,乍然听了司三的吩咐,匆促地扭转方向盘,将汽车挡在了车道上,蓁宁眼看着对面的那辆车就要迎头撞上来,咬着牙一脚直直地踩下了油门! 司机老艾吓得魂飞魄散,凭借多年的驾驶经验匆忙打偏车头,蓁宁在撞上去的最后一刻打转了方向盘,两车堪堪擦过,后视镜的玻璃被撞得粉碎,蓁宁开着的那辆奔驰车窜出车道,碾过花丛,擦碰上了大理石廊柱,高速行车中的车子震得轰然一声巨响。 蓁宁驾驶技术一流,身体在座椅上震飞,双手仍然死死地把稳方向盘,气囊弹出来把她夹住了。 司三也被她不要命的架势吓住了。 蓁宁冲着司三叫:“打电话通知山下放行,不然我撞过去!” 她将车头撞出一个大凹。 话音还没落下,车辆已经飙出了花园车道,蓁宁一路狂踩油门,在漆黑黑的山道上开得跟飞一样,警卫果然没有敢拦住她,她一路开下了庄园,门岗后有一辆车跟在了后面。 蓁宁七拐八转把后车甩掉了,在一个僻静的街道停了下来,顺手卸掉了车上的追踪系统。 、36 蓁宁将车丢弃在路边,拦了一辆街车开往皇家马球俱乐部;果然找到香嘉上。 香嘉上正在他的包厢闷闷不乐地喝酒;听到侍者半信半疑地进来请示说大厅内有一名姓束的女子找,香嘉上丢了杯子就往外跑;果然是见束蓁宁;他简直如见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亲爱的!呀——你脸怎么了?” 蓁宁冷静地拍拍他的肩膀:“门外的计程车,麻烦出去付下车资。” 香嘉上喜孜孜的道:“好!你在这等我回来!” 香嘉上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乐颠颠地对着保镖吩咐:“看着她,看着她。” 香嘉上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带着她进了包厢,从身后变出棉签和红药水。 蓁宁取过棉球擦了擦脸上的几道无关紧要的血痕;脖子火辣辣的疼才真是要命,不过因为夜场的灯光昏暗,香嘉上没注意到。 香嘉上看着她脸上的抓痕,皱皱眉头:“怎么回事,你跟狗打架?” 蓁宁扑哧一声笑了。 蓁宁说:“香嘉上,你真可爱。” 香嘉上反倒叹了口气:“我早劝你及早离开杜柏钦。” 蓁宁推了他一把:“少废话,喝酒。” 蓁宁一杯接一杯地喝,美酒佳酿烫贴入喉,终于暖得她慢慢地高兴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蓁宁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包厢的门被大力撞开,烫金的厚重大门被撞到墙壁上,砰地一声巨大声响。 蓁宁迟钝地转头,看到高挑的男人站在门口,穿了一件黑色风衣,英挺眉宇脸色霜白如雪。 香嘉上挑眉,笑笑打了声招呼:“柏钦。” 杜柏钦走了进来:“嘉上,今天谢谢你。” 他弯腰凝视蓁宁,看了一会儿,说:“跟我回家。” 蓁宁茫茫然地笑了一声:“回家,我哪里有家?” 杜柏钦压低了眉目温和地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蓁宁忽然说:“香嘉上,你敢不敢吻一下我?” 香嘉上笑眯眯地凑过去,响亮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巴。 杜柏钦脸都绿了。 香嘉上说:“柏钦,很抱歉,蓁宁今晚想跟我在一起。” 杜柏钦看着蓁宁,警告似的叫了一声:“束蓁宁?” 蓁宁斜睨了一眼香嘉上,眉眼带笑:“再来一下。” 香嘉上大乐,脸又要靠过去。 杜柏钦迅速将蓁宁一把拉起,看了一眼香嘉上:“你他妈再试试?” 香嘉上嘴角一贯带笑:“柏钦,你凭什么管?” 杜柏钦脸色阴阴沉沉:“嘉上,我敬告你最后一次,她是我的人!” 香嘉上冷笑一声:“她是你的人?那你打算留着她在泛鹿做什么,做妻,做妾,还是做全墨撒兰的笑柄?” 杜柏钦眉头微微一跳吗,冷淡地回了一句:“我的事容你多嘴!” 杜柏钦抱着她往外走。 香嘉上追上一步:“蓁宁……” 杜柏钦这回是真正动了怒,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深不见底,却似乎结满了寒冰:“香二,看在你家族的面子上我奉劝一句,我的家务事你少管。” 香嘉上止住了脚步。 杜柏钦将蓁宁拖了出去。 杜柏钦出了会议厅才得到伊奢的报道,即刻上车一路风驰电擎地往庄园赶,却在半途接到司三电话,告诉他蓁宁已经出了庄园,他顺着侍卫的跟踪车辆一路追去,发现跟踪系统失灵之后被只好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寻找,直到找到了被她丢在路边的那辆车,看到那辆车已经被磕碰得惨不忍睹,他本来满心的担忧焦虑更甚,尤其司三说她可能受了伤,他忍着焦灼冒着冷风找了她半夜,没想最后却是在酒吧,她面色酡红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地跟一个花花公子调情。 杜柏钦简直气得胸口都隐隐作痛,他不愿承认,用怒火掩盖起来的是深切的恐惧感,他被失去她的恐惧感淹没了。 蓁宁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喝醉了大脑有些不受控制,手脚有些不灵活,杜柏钦一把将她摔在车后座,蓁宁倒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头晕目眩地惨叫了一声。 蓁宁刚抬手要按住跳个不停的大阳穴,杜柏钦有些发凉的吻已经盖住了她的唇。 带着固执霸道又有些心碎绝望的索吻,仿佛一遍一遍地确认她仍在。 蓁宁笨拙地要推开他。 杜柏钦丝毫不为所动,热火缠绵的深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吻得她天旋地转,直到他有些冷的手触碰到她的背,解开了她工装裤后腰的一个扣子,蓁宁冷颤颤地打了个激灵,酒醒了一半。 蓁宁侧过头说:“放开我,杜柏钦。” 杜柏钦的手探入她的背,温柔地抚摸她的脊骨,声音却是冷酷的:“怎么?我碰不得你?” 蓁宁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淡嫌恶:“滚开!我嫌你脏。” 杜柏钦轻笑了一声:“那么谁干净,香嘉上吗?” 他突然动手猛地一撕,质地上乘的衣料嗤地一声,她上身的一件衬衣被撕开了一半,胸前的肌肤若隐若现地展示在他的眼前,如上好美玉一般,散发着莹润光泽。 蓁宁即刻如弹簧一般跳了起来,杜柏钦双手迅速地按住了她胸前,闭了眼吻她的耳垂,挑|逗她细腻的肌肤。 蓁宁被压倒在座椅上,肩头在木制扶手咯得生疼,皮质的座椅散发着干净的香气,身体却一阵一阵流窜而过麻痹而激荡的电流,手脚都在无法控制地发抖,身体几乎要着火了,她拼了命地咬着牙凝聚起力气踢他小腹。 杜柏钦略微吃痛皱了皱眉,却更加温柔细致地舔她耳后的一小块肌肤,手掌中的丰满慢慢变得敏感起来,终于他动手搂住了她的腰。 他进入的一刹那,蓁宁尖叫一声:“我诅咒你下地狱!” 杜柏钦却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带着些淡薄的无所谓。 蓁宁在他身|下辗转,终于无可控制地呻|吟了一声,动手攀住了他的脖子。 杜柏钦笑了笑:“乖多了。” 蓁宁觉得痛,浑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都在痛,仿佛有火烧着她一般,她想发泄,想杀人,想跳进冰水里狠狠地浸泡,又想冲进大火里将一切焚成灰烬。 杜柏钦控制着节奏,保持着交|合的韵律,却慢慢地抽|送。 蓁宁忍不住地骂:“见鬼,该死的——” 杜柏钦漫不经心地低头亲了亲她额头,仿佛挑逗宠物一般:“蓁宁——” 蓁宁突然抬手一个耳光甩过去,咬牙切齿地叫:“快!” 杜柏钦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大力地将她抱起,两人转了个体|位,蓁宁趴在他的胸前,哭着闹着夹杂着一波一波的呻|吟,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他的怀中,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口都疼出了一个大洞,两个人却完全没有办法停止,只能彼此纠缠着,撕扯着,一次又一次地冲向情|欲的彼岸。他要她疼,只有她在他身体中,他才能确认她是他的,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再也不分开。他在她身体释放的最后一刻,杜柏钦低下头,吻去她的一滴泪水,温软的,温柔的,蓁宁浑身虚软,意志软弱,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她意识已经缓慢地陷入昏迷,听到耳边有渐渐模糊的回音。 杜柏钦头趴在她的胸前,深沉如海的一声低语:“我爱你。” 黑漆漆的防弹玻璃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只有他和她,坠入了黑暗中的天堂。 、37 凌晨五点,薄薄晨曦还隐藏在东方的天际线;泛鹿庄园仍然处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东侧的厨房亮着隐约灯光,总管师傅一大早起来检查今天刚刚送抵的新鲜食材。 山道上由远及近的车辆声响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前院的雕花大门远远打开;车子一台一台地驶进;门廊和大厅的灯光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 值班的侍从从旁边的院落走出,很快;总管司大人就步出了大厅。 司机拉开了车门,杜柏钦抱着一个人下车,蓁宁闭着眼躺在他的怀中,身上裹着他的大衣——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杜柏钦面无表情大步地朝着大厅走来。 司三远远看到他抱着一个人走过来,看身形应该是蓁宁小姐,略微放下心来,近了才看到蓁宁漆黑长发垂着人事不省地蜷缩在他怀中,杜柏钦面色苍白憔悴不堪,身上一件衬衣皱成咸菜干一般。 司三何尝见过他这般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急忙挥开了要跟上来的佣人,自己迎上前:“殿下——” 杜柏钦见到他,脚步顿了顿,疲倦地说:“不用人,都下去吧。” 杜柏钦抱着她走进房间,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华贵的丝绸锦缎上躺着的人儿,一张小脸泪痕交错,? 第 7 部分阅读 第 8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8 部分阅读 杜柏钦抱着她走进房间,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华贵的丝绸锦缎上躺着的人儿,一张小脸泪痕交错,长睫毛下覆盖着淡淡的阴影。 杜柏钦取了毛巾,半跪在床前,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的血污,躺在床上的蓁宁却忽然怕疼似的轻轻抽搐了一下。 杜柏钦转过她的脸,脸色骤然一白,生生地压下一口冷气。 屋顶的大灯明亮,他终于清楚地看见她左侧的脖子上一片烫得红肿的伤口。 因为隔了太久没有处理,皮肤已经开始冒水泡,又经了刚刚的一场激烈情|事,好些水泡已经被擦破,一碰就有液体渗出来,露出红红的大一片皮肉。 杜柏钦替她盖好被子,转身冲出门去,脚步踉跄,差点在门口摔倒。 司三守在二楼的楼梯的玄关处,听到动静疾步走过来,见到杜柏钦惨白脸色,吓了一大跳:“殿下,怎么了——” 很快有佣人取来药膏,司三在走廊外给医生打电话。 蓁宁是被痛醒的。 杜柏钦正紧紧地皱着眉头给她敷药。 蓁宁眼睛动了动,也没有说话。 杜柏钦问:“痛不痛?” 蓁宁眉头都没动一下:“你试试?” 杜柏钦没有说话,只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角。 蓁宁又睡着了。 感觉睡了很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 间或听到何美南的声音不耐烦地对床边的人说:走开,走开,别问了,别问了,问我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要不要紧?烧退下来就不要紧——伤口感染,发烧是正常现象,她身上软组织挫伤会有疼痛感,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你怎么你不控制一下你的下半身? 声音远远近近,却似乎一直都有人握着她的手,温温的凉意。 蓁宁一向健康,一场烧来势汹汹,结结实实地昏睡了一天一夜,何美南一点也不担心,倒是杜柏钦一步不走地守着她,脸色惨白双眼青黑叫何美南看得格外碍眼,何美南丝毫不怀疑下一步就要动手抢救他了。 何院长很为自己过度的工作量生气。 蓁宁清醒过来时,窗外明亮是白天,四肢有轻飘飘的舒适感,医生正在检查她的伤口。 房中不见其他人。 护士给她换了点滴,蓁宁吃了点东西看了一会儿书,又睡着了。 杜柏钦夜里进房间来,护士正在给她换药。 杜柏钦示意护士换位,坐到她的床边,将药物往她脖子上抹,清清凉凉的。 蓁宁看了他一眼,咖色羊绒衫,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但丝毫无碍他的英俊,下巴剃得干干净净的。 杜柏钦声音有些低,开口问她:“感觉好一点没有?” 蓁宁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杜柏钦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蓁宁挑挑眉:“什么?” 蓁宁说:“不会再有什么?是不会再有你未婚妻上来召见,还是不会再有在车子逼着我做|爱?” 发烧后遗症,话说得太快,蓁宁大声地咳嗽起来。 杜柏钦将水杯端到她的嘴边。 蓁宁咽下了几口水,生病真不好玩,骂人都费劲。 杜柏钦微微低着头坐在她的床边,又沉默了许久,才很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蓁宁抿着嘴,没有说话。 杜柏钦又坐了一小会儿,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轻微地晃了一下,他说:“我让医生过来换点滴。” 他走了出去。 蓁宁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他侧身开门的一刹那,她十分疑心自己发烧头昏眼花,以致看到他眼眶竟然有些泛红,有些许微微清亮水光。 蓁宁吃吃喝喝睡了一个多星期,身体终于完全康复了,她又恢复了半山花场和实验室两点一线的日子。 也许是她想平静过日子的诉求太明显,也或许是忙着安抚受惊吓的未婚妻,杜柏钦这几日没怎么来烦她。 早上蓁宁起床,惊喜地发现窗外有细细白色绵绵飞絮飘过,她趴到窗台上往外看,果然是下雪了。 楼下的一整片无垠的开阔庭院,草地上覆盖了一层白白的薄雪,窗台下的蔷薇已经落尽,枝头上挂满了小冰凌,闪亮好像一颗一颗小水晶,庭院中央伫立了一株银枞树,顶端挂着一个红色的星星。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泛鹿庄园——每一个季节,每一个清晨,甚至每一个时刻,都是仙境一般的美丽。 今天是新年之前最后一个重要节日的开端了。 蓁宁洗漱完毕走出起居室,意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杜柏钦端着咖啡,正站在二楼大厅的落地窗前看楼下的花园。 修长的背影,随意穿一件府绸棉布衬衣,身姿是一贯的挺拔笔直。 蓁宁转身去倒咖啡。 杜柏钦转头看到她,神情温和泰然:“早。” 蓁宁意思意思地牵牵嘴角:“早。” 杜柏钦在窗边唤她:“过来看看。” 蓁宁端了咖啡站到他的身旁,杜柏钦抬手略微将帷幔拉开了一点,下巴微抬:“那边。” 蓁宁顺着他的目光,远远地看到后院的山坡上,有一只棕色毛茸茸长尾巴的动物,正在雪地上灵巧地踏着步子,头不时地往雪堆和灌木丛中嗅,突然那只棕色动物猛地腾空跳跃,头插入雪堆中,叼出了一个灰色的鼹鼠,原来是一只狐狸正在雪地里觅食。 杜柏钦说:“风家的小孩,应该会骑马?” 蓁宁点点头。 杜柏钦又道:“那带你去打猎?” 蓁宁说:“不怕破坏环境?” 杜柏钦答:“我们聘有专业的野生动物专家维持泛鹿山脉的生态平衡,家庭饲养马匹和猎狗在秋冬季节打猎是墨国传统。” 蓁宁撇撇嘴:“当心我打电话给动物保护协会。” 杜柏钦微微笑笑,神色是纵容的。 蓁宁靠在桌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人影上楼来。 来人一身貂绒大衣涂抹美艳红唇带着优雅笑意,只是在转上楼梯的见到蓁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掉了。 蓁宁本来不愿搭理她,却在瞧见将茉雅的脸色一刻转变了主意,她侧了侧身靠近窗边站着的人,然后踮起脚,杜柏钦直觉地转过脸,蓁宁的唇飞快地擦过了他的嘴角。 杜柏钦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做,眼底的惊喜一闪而过,蓁宁还来不及撤退,他已经一手捧住她的脸,低了头要封住她的唇。 蓁宁主动凑了上去,两个人飘满雪花的玻璃窗外交换了清晨的个吻。 “柏钦!”失控的尖叫声终于如愿以偿地响起。 蓁宁趁机闪躲,及时挪开了一步。 杜柏钦看了一眼身后,又看了一眼蓁宁,她耍的小花招自然瞒不过他的眼,杜柏钦没有说什么,只是亮起来脸色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将茉雅快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娇滴滴的嗓音掩不住怒火滔天:“柏钦,你答应过我什么?” 杜柏钦唤了一声:“茉雅——” 将茉雅对杜柏钦说:“将她逐出泛鹿!” 杜柏钦截住她的话:“不行!” 将茉雅尖叫一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蓁宁在一旁闲闲地道:“殿下,请容我真诚地告诉你的未婚妻,她上次胜之不武,令我我非常的不服气,她若是想要武斗,请她私人同我公平地解决恩怨,要是她胆小无能到出门一定要带数十保镖以壮声势,那么——请她道歉。” 将茉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你?你算什么东西?” 杜柏钦说:“茉雅,你需要道歉。” 将茉雅叫道:“柏钦,你说什么?她几乎毁了我脸!” 杜柏钦平静地道:“只是几滴精油,事实上你第二天脸上连红点都看不出来。” 将茉雅恼怒地说:“为何山底的警卫拦住了我所有的保镖!” 杜柏钦挑了挑眉,声调沉了几分:“怎么,你认为在泛鹿不够安全?” 将茉雅冷冷地说:“杜柏钦——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为什么需要向她道歉?” 杜柏钦皱了皱眉头,转身对她说:“蓁宁,抱歉,一点点私人时间。” 蓁宁耸耸肩:“当然,除非你再吻一下我的话。” 杜柏钦看看她的神色,眼底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将茉雅看着他们两个眉眼生动,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一大早就如此不正经地勾引人,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将茉雅猛地拽住她,蓁宁手中咖啡差点洒了。 杜柏钦眼疾手快地按住她。 杜柏钦说:“蓁宁,你先下楼去。” 蓁宁嘲讽笑了笑:“请问殿下,我能到哪儿去,这庄园有哪里是我可以待的?” 将茉雅面上娇纵之色更甚:“这是一个掌香司说的话吗,柏钦,你自己听听!” 杜柏钦眉头蹙紧,忍耐着说:“蓁宁,烦请你避让。” 将茉雅冲着她叫:“让你走!没有你说话的份!” 蓁宁站着没动。 杜柏钦低斥一声:“蓁宁,下楼去!” 蓁宁愣了一下,好像一个雪团骤然被塞入心脏,冻得她哆嗦了一下,这回是真的清醒了。 杜柏钦低声说:“茉雅,好了。” 将茉雅挽住他的胳膊,声音换成了甜蜜蜜:“今天平安夜,我问过秘书室,你今晚有空,我们去哪里吃饭?” 杜柏钦平和的嗓音:“你喜欢哪家?我让司三定位子。” 将茉雅娇嗔着道:“你上次不是说chulia还不错?我们就去那里吧。” 杜柏钦温柔地答:“好的。” 将茉雅倚在杜柏钦的臂弯,对她扬了扬高傲的头颅。 蓁宁觉得索然无味,端着咖啡杯转身走了。 、38 圣诞假夜泛鹿庄园的佣人在工房内办派对。 蓁宁是次在墨国过圣诞,收了一大堆礼物;都是很可爱的小玩意儿。一小袋自家烤的马卡龙饼干;或者是一组墨国传统的手工艺制品,杜柏钦禁止她外出;她独身在此地身无长物;只好每人送了一瓶自己调配的玫瑰精油,所幸大家都很喜欢;她开开心心地跳舞喝酒,还给花匠伯恩和他的新婚的妻子弹了一段舒伯特的小夜曲。 到半夜出来时已经有些醉,她忍住呕吐的感觉,站在花园中仰起脸;雪花落到脸上很快融化了,感觉到脸上有细细的水流落下。 “束小姐。”有人在不远处唤她。 蓁宁睁开眼,看到司三正站在通往大屋的花园小径上。 蓁宁收起了脸上的神情。 司三送她回大屋,神情是一贯的恭和谦逊,在蓁宁要跨上楼梯的最后一刻,他低声禀报了一句:“殿下还在掸光,明天回来。” 蓁宁喝得四野苍茫,冷着脸回了一句:“谁在乎?” 司三也不计较,只吩咐女侍送她上楼。 蓁宁喝得越醉反倒越清醒,进房间里泡了个澡,酒意消了大半睡意却全无,索性起来,去起居室开酒橱。 蓁宁倒了一杯酒,站在玻璃窗前拉开了窗帘,黑暗之中看到起伏的院落的轮廓,远处黛青色的远山仍在细细地飘着雪花,积雪已经落满了庭院,花园中只剩数盏幽暗的灯光,映照出皑皑的雪色。 天地之间一片万籁俱寂,经过一夜狂欢的人们已经陷入了深沉的梦乡。 康铎的冬夜漫漫。 她孑然一个人的异乡。 心底的那些灰暗的情绪无可抑制地涌了上来,蓁宁有时候自己都有一瞬间的迷茫,她到底是怎样随命运辗转,才会到了这个一日二十四小时由卫兵把守严密得如同堡垒一般的庄园,心怀不轨并且满腹贪念地停居此地,宁可失去自由,宁可背离家庭,宁可忍受折辱,却还是留恋着不愿走,早上接到大哥问候电话,她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只笑嘻嘻道了节日问候,就匆忙挂了电话。 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哽咽。 其实她自己心底最清楚不过,她自己选择的路,说到底不过还是为自己一己私心, 可是时至今时今日,方才真正看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可笑。 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她守在此地,不过是为了等他偶尔回来,她在二楼的露台上看他在花园车上被侍卫拥簇着匆匆走进大宅的惊鸿一瞥,又或者是在失眠未睡的深夜,听到书房的电话铃声大作,她总会下楼来喝杯温水,然后从司三口中听到关于他忙碌行程的一言半语的零星消息,因为知道他始终会回到这里来,所以就可以守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蓁宁一贯有着最优异的忍耐强度和抗压能力。 蓁宁算是恋爱比较晚的女孩儿,在遇到杜柏钦之前,大学已经读到快要毕业,对于那些在后座给她传纸条想要约会的男同学,或者在学校的小酒馆拦着她要电话号码的各种肤色的男生,一律装聋作哑视而不见,可是不过在滑雪场见了一次杜柏钦,而且是在那般狼狈的情况下,仍然深刻地记得他不怎么绅士地把她拽起,身上穿一件轻薄的黑色滑雪服,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的雪白衬得他剑眉星目分外英俊,她一向有敏锐观察能力,只觉得此人气质格外的清奇冷峭,简直如一颗极亮光谱彗星以背离太阳星系的光速度撞进了她的小天体,她后来如愿以偿地和他恋爱,在一起近一年,过得如蜜里调油,哪怕最后被抛弃也始终觉得初恋时候那段日子是甜蜜而美好的,如果她没有在墨撒兰重逢他,那么他或许就是她心中一个永远的好梦,她或许可以慢慢痊愈,可以另起炉灶,可以结婚生子,可是——老天爷让他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蓁宁甚至从来不曾后悔。 即使能够预知后来发生的痛断肝肠那些事,她也不曾后悔重遇他。 因为直到后来重遇他,她才知道,她的爱,她的灵魂,她牵系,到底应该停在哪里。 她后来见过他在电视屏幕上军姿挺拔神情严峻对墨撒兰全军发表演讲,也见过他在泛鹿神情自若地在挽起衬衣袖子同下属开圆桌会议,又或者是在一楼的大厅静静地吸烟看一会儿文件,她几乎已经是在他最近的距离,却依然仿佛永远看不够他。 哪怕他们事已至此,哪怕他要另娶佳人,她依然没有办法不爱他。 她就是没出息到了这样的地步。 蓁宁在半夜坐在沙发上捧着脸呜呜痛哭。 发烫的泪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她也不打算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二楼空无一人,佣人未经允许绝不会在深夜进入她与杜柏钦居住这一侧楼层,满屋华丽家私在黑暗中幽幽暗暗,蓁宁仅留了一盏昏黄落地灯,借着无边的黑暗掩护,整个二楼只剩下了她大哭的抽泣声。 蓁宁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抬手抽纸巾的一瞬间——脊背上忽然莫名窜过一丝凉意,不禁浑身轻轻地哆嗦了一下。 不知何时,黑暗长廊深处,大厅的门角,静静地伫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蓁宁低着头止住了声音。 杜柏钦终于缓缓地走进来,站在她的身前,弯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满手都是潮湿的眼泪。 他感觉心脏处仿佛被一根丝线穿过绑紧,在触到她脸颊的一霎忽然被狠狠一扯,泛起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蓁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不知在二楼的门厅站了多久,幽暗之中唯一清晰的是他的冷峻眉目,深灰大衣上仍残留着几缕正在融化的雪花,应该是一回来就直接上了楼。 杜柏钦解下大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扶住她的肩头坐进她身畔的沙发,低沉嗓音模糊一句安慰:“好了,哭成这样。” 蓁宁径自推开他站起来。 杜柏钦拉住她的手。 蓁宁回头看他,被泪水浸泡过的双眼如星辰一样灼灼发亮,她想她的眼光应该十分怨恨恶毒,以致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眉头慢慢地拧了起来。 杜柏钦声音低哑:“一件单薄睡衣袜子都不穿半夜坐在这里哭?” 蓁宁当他如空气一般,漠然着脸转走要走。 杜柏钦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她恼怒地掰开他的手指,两个人又开始较劲,蓁宁被他扭得生疼,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杜柏钦眉头蹙着语气不悦:“蓁宁,你到底想怎么样,宁愿自己哭一夜也不愿跟我说一句话?” 蓁宁小声地说:“放开我,求求你。” 杜柏钦心里一抖,松开了手。 蓁宁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杜柏钦慌忙顺势拉住她,站起来抱住她坐回了沙发上。 蓁宁只觉得脑中一抽一抽的,混混沌沌的一片,她抽噎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你记不记得我们过的个圣诞节,你送了我什么礼物?” 杜柏钦看着她,目光深沉难懂,最深处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柔情,他缓缓点点头。 蓁宁语气带了点儿悲伤:“那支表后来我在欧洲旅行搭火车,遭遇扒手被偷走了,我在莫斯科的火车站,自己一个人坐了好久好久。” 杜柏钦温和地说:“你送给我的那件毛衣,我一直留着。” 蓁宁楞了一下,答了一句:“真的吗?” 他们刚刚相恋不久之后就是圣诞节,蓁宁左思右想许久也不晓得要送什么,最后只好举重若轻,去哈罗德百货给他买了一件暖和的毛衣。 杜柏钦认真地点点头:“还在衣柜里,我不常穿。” 蓁宁平静了些许:“我记得你那时候,尚十分闲适,在街角吃份三文治都十分开心快活。” 杜柏钦无奈笑笑说:“蓁宁,我现在也没有很挑食。” 蓁宁摇摇头:“不是指这个而已,变得太多,工作紧迫脾气暴躁,一日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以秒来计算都不够用,连好好坐下来吃一顿晚餐的时间都很少。” 杜柏钦神色有微微的动容:“抱歉是我脾气坏。” 蓁宁笑了笑说:“我有时候想起来,觉得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后来你走,连张纸片都没有留给我,姬悬怀疑我是妄想过度,还带我去看过精神科。” 杜柏钦的手在沙发扶手上握紧:“对不起。” 蓁宁转过头看他,神情是清楚而认真的:“杜柏钦,如果再来一次,在酒店里你会不会假装不认识我?” 杜柏钦很快回答她,声音很低,但非常的确定:“绝不。” 蓁宁说:“我大哥今日劝我同你好好相处。” 杜柏钦说:“蓁宁,我是同你大哥谈,希望风家不再参与墨国的政权斗争,专心从商。” 蓁宁张了张唇问:“那我呢?” 杜柏钦坦然地答:“是我跟风先生说,请你多留一阵子。” 蓁宁直直地看入他的眼光深处:“留到什么时候?” 杜柏钦几乎要受不住她逼视的灼人目光。 他一直没有说话。 蓁宁执着地等。 黑暗之中两人兀自沉默。 蓁宁看到光影分割之中他的侧脸,如刀刻一般锐利优美的下颌线条,黑色衬衣领子挺括,灯光投映在对面墙上,他脸庞一半浸入阴影之中,笔直鼻梁,轮廓分明的一道剪影,静默得如一帧黑白的古典电影海报。 良久,杜柏钦终于开口说话:“蓁宁,我失去过一次又一次,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再尝一次失去你的滋味。” 蓁宁的神色是极端到骇人的平静:“我其实一直想问问你,香嘉上问你的那句话,你会怎么回答?” 杜柏钦神色露出一丝踌躇:“蓁宁——” 蓁宁嘴角抽了一下,她控制着自己,甚至微微笑了笑:“据说康铎上流世家的贵胄子弟都有风流外室,似乎看起来我与有荣焉?” 杜柏钦艰难地说:“我不希望和你分开。” 蓁宁语气诚服:“殿下或许可以另外修建一座宫殿,雇一打的仆人和马车,然后将我藏起来?” 杜柏钦踌躇了一下,认认真真地同她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蓁宁骤然推开他,站起来爆发一般地冲着他吼:“杜柏钦,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杜柏钦跟着她站起,着急地叫了一声:“蓁宁——” 蓁宁红着眼简直想杀人:“收藏各种女人,你觉得非常有趣?” 杜柏钦低咳一声说:“没有的事。” 蓁宁语带讥讽:“还是看着女人为你争风吃醋,让你有莫大的成就感?” 杜柏钦目光黯然:“我很抱歉茉雅让你受委屈。” 蓁宁冷笑一声:“想必拥戴康铎公爵夫妇的子民还觉得我还配不起这份委屈。” 杜柏钦很快地阻止她:“不要这样说。” 蓁宁直白语气不带一丝修饰:“你真让我恶心。” 杜柏钦听到她的话,仿佛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地看了她几秒,他跨前一步想要抱住她,身体却突然摇了一下,他闭了闭眼重新坐进了沙发中,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一丝一毫不肯再松开,他将她的手按在胸前,情绪也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你摸一摸,这里是热的。” 杜柏钦声音哽住:“蓁宁,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知道,你不在,我连我的心,自己从来都不敢看一眼——因为,实在太——” 蓁宁满心的心灰意冷:“你是想说,你喜欢我,可是要跟将茉雅结婚?” 杜柏钦没有说话。 蓁宁疲乏地转身:“殿下,到此为止吧,艰难的谈话。” 杜柏钦问:“那你要怎么样?” 蓁宁问:“什么怎么样?” 杜柏钦说:“留在我身边。” 蓁宁转头,傲慢地笑笑:“殿下或许可以跟将小姐解除婚约试试。” 杜柏钦停顿了几秒:“蓁宁……” 蓁宁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预料到答案,所以就可以不会绝望,可是涌上心头的寒意已经几乎要令她窒息:“没有办法是不是?” 蓁宁撇撇嘴说:“殿下给我的感情,和给高级传召妓|女的感情,又有什么分别?”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他乍然抬头看她,面上都是难堪的痛楚:“束蓁宁,侮辱你自己让我难受,令你觉得很快活?你不想想你又是怎么对我?你何尝想过你在迪拜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是什么感受?既然你早早将我判了死刑,你又何必说的好像你非得委曲求全?” 蓁宁转过头幽冷地说:“我何德何能有柏钦殿下如此荣恩。” 杜柏钦恼恨地道:“我恳求你,我追逐你,我哪怕拿枪抵着你,你都一次一次说你不再爱我!” 蓁宁一脚将他踹倒,赤着脚站在地毯上对着他吼叫:“爱爱爱,我爱又有什么用!我凭什么爱你!全世界都看着你跟将茉雅订婚典礼,我爱你,我爱你——爱到看着你跟未婚妻照片的头版报刊在出街十分钟即抢得一张不剩!” 杜柏钦想起她口是心非冷酷无情,气得直发抖:“那你爱着我,还要跟我分手!” 蓁宁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我一回到家,父亲就告诉我了一切,我明明知道你在调查此事,难道我要跟你交往——然后眼睁睁看着你将他送上军事法庭?爸爸过世之后,我难过得都几乎要死掉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你把我带到了这里——我每天每日看着的是什么场景,天知道我有多嫉妒将茉雅,简直嫉妒得发疯!” 蓁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若是不爱你,我怎么会留在这里,我若不是爱你,我怎么会跟你□,我爱你——这真是我该死的最大的报应!” 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是不可置信的空切,带了点儿微茫的巨大喜悦,仿佛整个人都被凝固住了。 蓁宁骤然转身,撒腿地朝房间冲去。 杜柏钦这时方才大梦初醒一般,跳下沙发追了上去。 杜柏钦在房门口将她抱住,将她不断的挣扎的身体扳入怀中,直接地将她抱到床上,一遍一遍地吻她的眼泪,声音低哑温柔:“好了,不哭了。” 蓁宁将头埋在枕头中,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眼睛又红又肿,蜷缩着身体,偶尔抽噎一下,身体就跟着轻轻抽搐一下。 杜柏钦抱着她在怀中,一直不断地抚摸她的发,温暖的,绵长的,一遍又一遍的。 蓁宁在他安抚之下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抱着她的怀抱宽厚舒适,她太累太困了,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蓁宁没有察觉到,扶在她肩上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39 蓁宁早上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混混沌沌地想起来昨晚喝醉;还跟杜柏钦大闹了一场,她躺在床上慢慢地想了一会儿事情;想着想着越来越乱;意识不清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正好看到从楼上下来的杜柏钦;穿一件浅灰色套头运动衣,头发还有些湿湿的。 杜柏钦见到她:“醒了?” 蓁宁纳闷地道:“怎么这么早?” 杜柏钦笑笑:“睡不着,起来做了一个小时运动。” 蓁宁脱口而出:“你又在冷水里游泳?” 蓁宁知道他以前一向有保持运动的习惯,但这一两年似乎因为工作太忙碌时间减少;只是不知为何他明明偷懒了,人反而是越来越瘦了一些,何美南说过他不可以在冬天的水中游泳。 杜柏钦眸中有暖意:“没有,司三差人调控水温了。” 杜柏钦俯□来吻了吻她的脸颊:“今日值班,我去换衣服上班了。” 掸光大楼国防大臣办公室附属的会议厅内,一场高级部长会议刚刚结束。 秘书室的助理忙着收拾圆桌上的文件,一位穿着西装的褐发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在走廊尽头潇洒一转,走进了尽头的那间巨大的办公室。 谢梓对着门前的着绿色军装的美女秘书点头致意:“殿下在?” 秘书安妮给他推开门:“是的,请。” 谢梓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在门口恭敬地道:“您找我?” 杜柏钦正在书桌后面看文件,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先坐。” 谢梓抖了抖手上的文件夹,径自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 杜柏钦一手夹烟一手握笔,埋头刷刷地签署了几分文件,这才熄了手上的烟,合上手中的案卷。 秘书安妮将咖啡端了进来。 杜柏钦动手拿过杯子,简洁一句:“谢梓,结果?” 谢梓将手中的调查报告递给他:“这是康铎主要几家传媒的反馈信息,在杜沃尔家族的掌控之下,或者是倾向首相梅杰的政党意见的,大约有三家。” 杜柏钦抬抬眉:“其他的呢?” 谢梓说:“新报是反对党的报纸,剩下两家态度比较模糊。” 杜柏钦搁下杯子,在桌面上摸打火机,他含着烟模糊地说:“你负责处理一下。” 谢梓点点头,然后说:“我们基本能及时把控的,只有主流媒体,网络信息流传得太快了,还是需要公关部门多注意。” 杜柏钦应了一声:“嗯,到时候再说。” 谢梓从雪茄盒中取烟,问了一句:“怎么突然要调查这个?” 杜柏钦没有回答的他话,许久叹了口气说:“请安妮约个时间,我得跟将维将军吃一顿饭。” 谢梓笑笑道:“可是好事将近?” 杜柏钦摇摇头。 谢梓舒适地靠入沙发内:“那是什么?” 杜柏钦吸烟,然后淡淡地说:“我跟你提过一次。” 谢梓闻言楞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他收起了脸上玩笑的神色,慢慢坐直了身体。郑重地说:“你应该记得我极力劝阻过你。” 杜柏钦点点头,声调很平缓:“上次我是问你意见,而这一次,没有意见——是我已经决定。” 谢梓不以为然地说:“柏钦,你原本不必要把事情弄成这样棘手。” 杜柏钦在烟灰缸磕了磕烟灰,思索了半晌,才缓缓地说:“谢梓,你有没有看过——最爱的女人独自在深夜哭泣的场景?” 谢梓瞪大了眼看了一眼对面的顶头上司,仔细地品味了一番他的神情,然后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打趣着道:“我尚未有此项殊荣,请问殿下,女人为你心碎哭泣——是什么感觉?” 杜柏钦压了压眉头,不露声色地反将一军:“或者我应该换个说法——最爱的——男人?” 谢梓皱着眉头叫:“喂!” 杜柏钦笑了笑:“听说你上礼拜和周马克在公主港吃饭,两个人吵得餐厅老板几乎报警?” 谢梓转过脸:“没有这么夸张的事情。” 杜柏钦温和地说:“你的私人生活并没有交付给政治生涯。” 谢梓轻轻地说:“我尚未有殿下的勇气。” 杜柏钦神色有点儿淡淡的悲伤:“那是你们还年轻,我失去过她,知道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 谢梓点点头:“也许吧。” 杜柏钦说:“查看我行程,看看何时宣布解除婚约,最为稳妥。” 谢梓不愧为国防大臣首席军事顾问,面色一丝一毫不曾有变化,仿佛他们讨论的不过是楼下餐厅的一场普通午宴:“待我召幕僚成员和律师团会面再谈。” 杜柏钦说:“辛苦你。” 谢梓说:“恐怕对您个人名誉有影响。” 杜柏钦轻描淡写地回答:“我不是和我的个人名誉一起生活。” 谢梓起身出去,他在门边忽然站住了,他迟疑了两秒,还是开口问:“柏钦,一个私人问题——辜负别人的感觉,怎么过得去?” 杜柏钦正低头点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非常非常的平静,是那种做了决定之后足以承受一切代价的平静:“我只能辜负一个,而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谢梓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圣诞节日的时间比较充裕,杜柏钦处理完公事,准时下班回家。 今天的天气不错,下了两天的絮絮飞雪已经停了,夕阳照射在庭院中。 花园道旁的喷泉白色雕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司机在花园道上停稳车,杜柏钦走进大厅,佣人上前来接下他的大衣。 伊奢在庭院中指挥随扈侍卫换岗。 门廊下候着的女仆对他微微屈膝行礼。 杜柏钦神色松弛,带了几分微微疲乏,他开口问:“蓁宁呢?” 女仆恭谨地答:“束小姐下午去后山花场了。” 杜柏钦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接近七点,他吩咐一句:“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打电话给花场工人,找她回来。” 杜柏钦皱皱眉头步入大屋中,下午开会时胸口不知为何就一直有些闷痛,他抬手按了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这段时间他精神压力大,对蓁宁又一直担惊受怕的,今天勉强松了口气,身上涌起密密麻麻的倦意,回到家才发现,竟连站着都有些累了。 他坐进沙发中喝了口水,抬头看到司三走进来,脚步有些反常的匆忙。 司三在他跟前站定:“后山的花场说束小姐不在里面。” 杜柏钦松领带的手顿了一秒:“在不在实验室,去看看?” 司三面有疑色:“方才我派人去看过,不在。” 杜柏钦心底忽然咯噔一跳,他脸色微变,他迅速站起身来:“打她手机,检查庄园监控系统——我上她房间看看——” 话音没断,他已经冲上了楼梯。 杜柏钦拉开主卧的门,门锁是完好无损的,他一个箭步跨到床头翻开抽屉,看到了她的护照和签证,他一直扣着她的身份资料和通行证件,看来她没有带走。 杜柏钦转头进了她的房间,她房间内零钱包消失了,她穿走了一套轻便衣衫,和一双露营的野地靴子。 杜柏钦站在空无一人的房中看了一眼,二楼的几个房间,除了蓁宁这个房间外,他的主卧一向戒备森严,由于他平时用于办公的书房和会议室设在一楼,所以二楼的书房只是一个藏书房以及一个附属的吸烟室,蓁宁偶尔也会进去拿书看,此时图书室那扇门——是虚掩着的。 他一脚踢开门,准确无误地拉开书柜抽屉的第二个格子——果然——里边是空的。 杜柏钦脸色已经泛白成一片风雪的凛冽。 这时司三在外面禀报:“殿下——” 杜柏钦扶着门把,声音低沉压抑:“通知庄园内的各个司管,大厅开会。” 十分钟后,杜柏钦直挺挺地站在大厅的中央,司三为首领着一排下属,默默地立在一侧。 “庄园内的监控系统在下午四点左右出现故障,由于为时很短,仅有三十秒,警卫并没有及时报告。” “束小姐电话已经关机,根据卫星定位系统她的手机在庄园内,刚刚女佣在一楼的餐厅找到了它,监测系统检查到她用房间内的电话早上给风家打过一个电话,为时一分四十三秒,这是通话记录详单。” “厨房丢失了一个水瓶,和若干饼干奶酪。” “根据老葛报告,束小姐在谈话中无意间曾多次向他打听后山的路径。” …… …… 杜柏钦一动不动地站着,听完了庄园内的报告,苍白着脸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今日庄园内值班的侍卫总长自知失责,按了按腰上的配枪面有愧色:“殿下——” 杜柏钦背着手声如低沉雷霆:“滚出去!” 司三立刻挥手:“各自回去工作。” 一行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厅内只剩下了司三和伊奢。 伊奢说:“她在后山花场失踪,可能沿着拦网攀爬出去。” 司三补充道:“根据我的观察,束小姐有着极佳的野外生存能力,她应该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从后山徒步走出泛鹿行省,然后汇合接应她的人。” 杜柏钦脑中飞快思索着,语速果断迅速地道:“伊奢,打电话给海关,即刻严格检查首都各个出入境口,如果发现就禁止她出境,派人回掸光调取这一区的雷达监控视频,仔细检查在下午到七时所有出现在泛鹿上空的可疑飞机,我唯一的命令——无论发生什么事采取何种行动,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她带走了我的一把手枪,型号是格洛克17,使用口径9x19 para手枪弹,弹匣二十发子弹是满的——司三——” 杜柏钦急促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呛咳一声喘了口气,身体忽然微微地颤了一下。 他仓促地抬手扶住了桌面,几乎摔倒。 伊奢大惊:“殿下?” 杜柏钦惨白着脸呵斥他:“快去!” 伊奢领命飞奔出去。 杜柏钦按了按胸口,咬着牙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腿往外面走。 司三跟在他身后报告:“老葛已经在庭院候着,他负责带路。” 杜柏钦点点头,已经疾步走下台阶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司三一边匆匆忙忙地跟上,一边对着廊下的佣人问道:“罗特爵爷在哪儿?” 佣人低声答:“在湖区钓鱼。” 司三拉开了后面一辆车的车门:“打电话通知他上山来!” 别墅西边的树林之间,一抹残阳如血,黑夜已经即将来临。 、40 罗特爵爷在山底的湖区得了庄园内的通知,他今天本来开着一辆古董老爷车;慢悠悠地一路赏景垂钓;听到消息之后立刻开着车往山上赶去,费劲地爬了半天的坡;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花道的尽头;天色渐渐变黑,积雪半掩的道路已经不通了;司三吩咐一位侍卫开着一辆巨大的越野车在路边候着他,待到他上了车,车子一路风驰电擎地颠簸着开进茂密的山林中,开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浓密的灌木林终于阻挡了所有的小径,侍卫领着罗特爵爷下车在陡峭的山体中步行了好一段路,终于看到远处一片明晃晃的手电筒的灯光,这才看到有警卫正在林中搜索检测足迹,远远看到了一个山崖边上,一整排高耸的铁丝围栏,围栏上一盏的探照灯光线雪白,将这片积雪掩盖的树林照得亮如白昼。 杜柏钦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这是已经是泛鹿庄园的边缘地带,深入了泛鹿山脉的腹地,荒无人烟的一整片茂密森林,没有人烟,没有民用卫星信号,没有巡航导航,孤身一人进入这样的山区,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如果遭遇雪崩或者迷路,那么在漫长的黑夜中,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很快将会成为山中一具无名的尸骨。 杜柏钦面色阴郁地看着悬崖对面,起伏的山脉陷入了一整片的黑暗之中,只有皑皑白雪覆盖的山顶露出微微的雪光。 司三跟在在他身旁,忙着不断地接收汇总最新的消息,然后逐一向他汇报:“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比对分析,这的确是束小姐留下的足迹。” 司三查看着一路反馈的信息:“脚印已经被雪覆盖了,根据枝叶被损坏的新鲜程度,束小姐经过这里的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 侍卫正在提着手电筒蹲在雪地上提取样本,见缝插针地报告道:“足迹很少,并且有破坏的痕迹,束小姐有很高明的反追踪的意识,大部分的线索都被掩盖了。” 司三又接了一句:“伊奢大人即刻就到。” 杜柏钦站雪地上,定定地看着脚底那个被尖锐的器物强行绞断的,仅容一人爬行而过的一个洞口,他忽然抬脚,暴怒地踹了一脚围栏。 铁丝上挂着的积雪瞬间簌簌地落下,墙上的报警器呼啸着尖利地响起来。 一群人只敢噤若寒蝉地立着。 这时远处的山林中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暂时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众人回头眺望,探照灯光照射下隐约看到山沟的对面的军绿色卡车疾驰而来,又过了一会儿,林中出现了数排人影,移动迅猛矫捷如豹,一众人远远看到伊奢牵着鲁伊跑在最前面,一人一狗的身后是一个几十人的小分队,皆穿着迷彩野外作战的军服。 队伍停在杜柏钦的身前,为首的一个的高壮士兵站直靠拢,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长官!” 杜柏钦面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冷酷的镇定,浑身都是冰寒锋利的气息,他对着跟前的下属点了点头,退开了一步。 这一个小分队的军士带了齐整的工具,两位士兵立刻动手拆开铁丝围栏,一队人马将会马上沿着目标人物逃跑的路径,沿路追踪过去。 两分钟之后,那个狭窄的豁口就被打开成了一个比较宽大的通道口。 杜柏钦扯下了领带,要自己走过去。 罗特爵爷正仔细看他的脸色,看情况不对骤然大吼一声:“杜柏钦,站住!” 杜柏钦闻言顿了一秒,回过头说:“您别管我。” 伊奢迟疑了一下:“殿下……” 罗特爵爷快步跟上他,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咆哮:“这段时间病得还不够多?你什么体力现在?你也要去?你看看你身后的下属,一手调|教出来的特种部队,你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杜柏钦只觉耳边的鸣音一阵阵低沉翻滚,连带罗特爵爷的话都听得不甚清楚,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终于走到围栏前,却只觉得心头涌起的窒息感,将他勒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了。 他咬着牙挺直了脊背,扶住铁丝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却没有办法挥散去眼前层层的昏花重影,他低咳一声勉强说了一句:“交给你们了。” 伊奢恭谨地道:“殿下请放心。” 伊奢随即松开了鲁伊的带子,鲁伊精神抖擞地晃了一□体,对着杜柏钦忠心地吠叫了一声,随即一个跳跃俯冲,这只曾经是军中最优秀的服役军犬如一颗呼啸的子弹一般冲了出去。 不过是一个眨眼,那支尖峰分队已经消失在了积雪密林中。 杜柏钦定定地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到随着他在冰冷雪地上站着的一群人,才似乎回过神来,他挥挥手,声音有些低弱:“司三,让他们回去休息罢。” 司三遣走了庄园内跟着过来的司机和佣人。 杜柏钦又抬头看了一圈,出言吩咐道:“让司机开车送爵爷回庄园去。” 罗特爵爷马上说:“我不走。” 杜柏钦坚持道:“您年纪大了。” 罗特爵爷抖抖眉毛:“别歧视我的年纪。” 杜柏钦只好说:“地上不平整,您当心点。” 罗特爵爷满意点点头,招呼司三过来挡风给他点烟斗。 夜越来越深,高海拔的积雪未融化,冬天的夜晚入夜之后温度迅速降低,杜柏钦一直断续的咳嗽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地绵绵发作起来。 罗特爵爷给司三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劝你主子回去。 司三耸肩,做了个不敢的表情。 两个人相视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倘若束姑娘找不到,只怕他这一夜都不用回去了。 一个小时候之后,伊奢终于传来份讯息, 司三将卫星电话接起,转身给了杜柏钦。 杜柏钦接听了两分钟,脸色并没有任何好转,没有任何好消息,他们没有找到她。 寒风呼啸着吹过树林,刚刚被踏平的这一片地面重新慢慢结起冰凌,距离搜索的特种部队离开此地,已经是第二个小时过去了。 杜柏钦按了按胸口,呼吸有些艰难,方才出门匆忙之间他只穿了一件西装外套,冷风中身体几乎冻得已经没有知觉,只有肺部牵扯起是的疼痛感是真实而剧烈的,他忍不住掩住了唇角,一声一声地咳得愈发剧烈。 连罗特都听不下去了。 幸好这时不远处亮起车灯,原来是司机从山坡的另外一侧将车子开了进来。 待到车辆停稳,司三赶忙从车后座中取了大衣。 杜柏钦仍然在悬崖边上的围栏上站着,身姿挺拔如松,几乎要凝固成了一座石头雕像,司三在他身后轻声道:“殿下。” 杜柏钦转过身来,司三给他披上了外套。 杜柏钦略微动了动身体,往回走了几步,身体却忽然狠狠一个打颤往前栽倒,他抬手扶了扶车前的引擎盖,勉强站住了。 近来胸腔时常疼痛,他皱了眉头忍着。 罗特爵爷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柏钦,坐进车里,外面太冷。” 杜柏钦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他站直了身体,司三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杜柏钦接过电话,蹙紧眉头集中精力地听着,这一通电话打得颇久,他站着站着渐渐站不住,整个人晃了晃,终于伏在了车窗上。 罗特爵爷拉开车门将他一把拉进了车里。 杜柏钦闭着眼无力地靠在了座椅上。 罗特爵爷翻开他的外套叩了叩他的胸腔和肺部,仔细听了听声音:“肺部有水肿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罗特爵爷正了正神色,不容置疑地道:“柏钦,等那丫头回来,即刻休一个假。” 杜柏钦抬手掩住脸,声音有绝望的疲乏:“她不会回来了,我伤透了她的心。” 罗特爵爷看着他的颓然之色,声调颇有几分感概:“跟你父亲一样,明明是痴情种,却硬要毁掉七情六欲来挑国家大梁,最后还不是伤人害己。” 杜柏钦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脸色惨淡不堪:“咳咳,我辜负父亲期望,我把一切都搞砸。” 罗特爵爷扯过车上的大衣盖住他的身前:“好了好了别太难过,老杜沃尔若在世,谁来问问他要掸光还是要儿媳?我敢打赌,他哪怕是已经喝醉到在庭院前滔滔不绝地发表他毫无听众的演讲,他也绝对是要后者。” 杜柏钦听到这位父亲半世老友提起往事,忆起昔日父亲的音容笑貌,又恍然想起他昨晚满心喜悦之情一夜都睡不着,今早上他出门上班,吻她的粉嫩脸颊,那时他还以为,人生待他已经完满无缺。 他只是没想到,她心底的伤痛,原来,他已经无法弥补了。 心口蓦然一阵刺痛传来,他从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了溢出嘴角的咳嗽。 寒风夹着细密的冰雪,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呼啸而过。 冷,实在是太冷了。 蓁宁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中跋涉,背后渗出薄薄一层冒着热气的汗,但很快又冷却了,四肢已经冻得没有了感觉,她仅仅是凭着一股毅力,拖着身体往前走。 今天下午从泛鹿庄园逃出以后,她按着计划好的方向,疾步穿过了一片树林,起初体力还是充沛的,光线也还明朗,但在经过树林旁的一片结了冰的干涸河流,沿岸都是布满岩石的涂滩,随着黑夜的降临,视线渐渐受阻,厚厚的积雪已经覆盖满了整片河道,蓁宁在尖锐的石头和松软的积雪之间艰难地行走,她记不清摔了多少次,牙齿一直在咯咯地打颤,黑夜漫无边际,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迷路了。 她心里慢慢涌上了恐惧,很有可能她会死在这里了。 蓁宁停了下来,坐在一块岩石后挡住了寒风,手里摸索着掏出水壶,由于一直捂在胸口,水并没有冻结成冰。 她刚刚咽下了一口水,就感觉到了后面的异常。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冰天雪地之间,出现了一线声息,绵长、略微喘息,但却被控制得很好——那是——个人的呼吸声。 蓁宁的手插|进裤兜中,暗自握紧了枪柄。 她小心翼翼地爬过石头的缝隙,透过石头遮掩的角度,看到雪地上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穿着迷彩野战服,身影有些熟悉,蓁宁已经认出了,是杜柏钦的那位侍卫长官。 蓁宁这一刻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 伊奢慢慢地走近,他空着手,声调是温和的,带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蓁宁,别开枪。” 蓁宁戒备地绷紧了身体:“侍卫长大人,请沿路返回。” 伊奢看着她,眸中有些外露的关怀:“你这样走不出去的。” 蓁宁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刹那直觉脱口而出问了一句:“是你?” 伊奢迟疑了一秒,终于点了点头。 蓁宁心头一下惊跳,猛地站了起来:“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伊奢神色很镇定:“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 蓁宁手上依然捏着枪,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我如何确信你?” 伊奢有条不紊地答:“我收到的消息,你在来墨国之前,你母亲交代给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关于我。” 蓁宁从不曾忘记临行前母亲在父亲书房的那次交谈,在场的只有她,母亲,和蓝蓝。 那么是他了。 风家安插在墨国最深的一颗棋子,原来竟然是杜柏钦的侍卫总长,伊奢想必奉命经营了超过十年,才能有如此完美无缺不露破绽的履历,在墨国的军队担任如此高级别的职务。 蓁宁浑然忘了身遭的环境,只顾着飞速地想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伊奢,你这样很危险。” 伊奢解□上的厚大衣递给她:“先关心你自己,你这样太任性,连我都吓了一跳,更何况殿下急得——” 伊奢话转了个弯儿:“你二哥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蓁宁带了一丝祈求地道:“你不能带我走出去?” 伊奢摇摇头:“所有的出入境口都已经被军方封锁,我带了一支五十人小分队追踪你,墨国军队里最优秀的特种兵部队,你没有任何理由逃得出去。” 蓁宁只感觉到所有的希望已经一点点地消失。 伊奢问:“蓁宁,你一定要走?” 蓁宁苦笑一声:“你天天跟在他身边,你还不知道,我什么要走?” 伊奢想了想,欲言又止的表情,话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殿下也有苦处。” 蓁宁大奇:“伊奢,你变节?” 伊奢眼神很坚定:“老爷于我有恩,我是风家的子弟,小时候我见过你,白白胖胖的女娃,谁抱都眉开眼笑的。” 蓁宁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杜柏钦的这位贴身侍卫,有着这样熟悉的——充满意志力的眼神。 那是她在风家的年轻一代优秀年轻人中,见过的无数次的眼神。 蓁宁听到伊奢身后的丛林中,已经隐约有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军犬的吠叫。 伊奢回头看了一眼:“蓁宁,你得回去了,回去后将你收集到的资料找个时机给我,你不要再管风家在墨国的事务——这是你大哥的吩咐——然后同殿下好好相处。” 蓁宁敏锐地道:“这也是我大哥吩咐?” 伊奢诚恳地答:“不是,是我。” 蓁宁恼恨地说:“永不再可能,也许我该拔枪把你击倒,然后继续逃走。” 伊奢劝道:“蓁宁,我虚长你几岁,跟你兄长算是同辈,听我好好说句话,我在柏钦殿□边超过五年,什么是真心,我看得懂。” 伊奢转身走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寥寥数语在风中传送过来:“殿下昨日下午同谢梓商谈,他的幕僚成员已经开始着手商议解除将小姐的婚约。” 蓁宁心头微微一跳,油然的一股喜悦之情生出,但随后就被轻微的焦虑覆盖了:“你如何得知?你在他办公室安装窃听装置?” 伊奢压低声音答:“这个不会,部长办公室有严格的安保措施,每周都有反侦部门的安全人员仔细检查。” 蓁宁满腹疑问。 伊奢却对她做了一个制止的眼神:“他们来了。” 、41 一辆深绿色巨大军用轿车正弯弯曲曲的盘山山道上绕圈。 伊奢开车,蓁宁坐在副驾驶;后座还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此刻他们刚刚经历又一番雪地里长途跋涉,回到公路旁;从另外一条山路;转道绕回泛鹿庄园。 在经过一个山道弯口时,伊奢远远地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蓁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伊奢目光眺望着黑漆漆的山脉中的遥远一点,低声说了一句:“殿下的车。” 蓁宁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山脉对岸的泛鹿庄园的后山道,连成一线的数个微微亮点;应该是一整排车灯,正以飞快的速度冲下山去,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蓁宁声音有点发抖:“怎么了?” 伊奢安抚道:“也许临时有急事。” 一路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回到泛鹿时,天边已经露出薄薄的晨曦,整幢庄园一片寂静,伊奢将她送进了大厅便止步,值夜的佣人上前来服侍,蓁宁原本回来迎接她的会是一场狂风骤雨,却没想到一切有条不紊安静如昔,连佣人的脸色都宁静的,仿佛她只是到后山的雾中散了一场步。 蓁宁累得双腿都几乎都软倒,顾不得他想,潦草梳洗一番便扑床睡了过去。 一觉睡得太沉,蓁宁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间,绸缎的被褥柔软舒适,窗台上的一个水晶花瓶,插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 这么寒冷的天,还有盛开的鲜花。 蓁宁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一个护士坐在她的身边,脸上露出职业的温柔微笑:“束小姐。” 护士小姐给给她的伤口换了药,蓁宁由于在雪地里走得太久,鞋子里渗进雪水,有些许轻微的冻伤。 蓁宁动了动双腿,肌肉酸痛无比,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没叫出声来。 到了晚上,有女侍将晚餐送上来。 蓁宁吃过晚饭之后,下床溜达,发现整座大屋都静悄悄的。 除了佣人轻轻走动的脚步声,不见一个人。 蓁宁走下楼梯,客厅里立刻站起两个男人,神色恭敬却带了一丝紧张:“束小姐?” 看来禁锢她的警备一夜之间提高到了最高等级,蓁宁摸摸鼻子,走回了房间。 模模糊糊又睡了一天,第二天,仍然不见一人。 第三天仍然如此。 自她醒来之后,泛鹿庄园仿佛失去了生气似的,泛鹿庄园的大主子消失无踪,蓁宁连司三都没有见过。 傍晚在花园餐厅,蓁宁忍不住问了一句:“杜柏钦在哪里?” 佣人正低头将一盅浓汤端上,白色骨瓷烫一圈淡淡金边里冒着热气,闻言摇摇头:“抱歉,束小姐,我不知道。” 蓁宁噢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默默地铺餐巾。 蓁宁当天在夜里就接到了司三的电话,一贯的温和语气:“束小姐,殿下在医院。” 蓁宁正在楼上书房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个惊跳,手中的铅笔在再生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灰色痕迹:“他病了?” 司三如实答:“那晚气温太低天气太冻,他身体一时受不住。” 蓁宁的手指将电话捏得紧紧的:“现在怎么样?” 这一次司三却斟酌了一下才答:“现在没事了。” 蓁宁追问:“那可以出院了是吗?” 司三说:“还要继续观察几天。” 蓁宁叫了一声:“那就是还没有好,他到底怎么了?” 司三礼貌性地低咳了一声,叫了一声:“束小姐。” 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急促得不像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好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第 8 部分阅读 第 9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9 部分阅读 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急促得不像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好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陆军总医院。 从行政楼的办公室到住院部的这一段路,何美南走得非常的熟悉,以往他一个礼拜大约会定期巡查两到三次,一路上查看各个科室的接诊情况,然后在三楼的电梯停下来右转去手术室,而这一个礼拜,通往顶楼的戒备森严的病房,却成了他固定要走的路线,走廊沿路不断有查房的医生和护士站定,同他打招呼:“何院长。” 三十一岁的何院长相貌俊美,一件合身的白袍下露出烫得笔挺的军装领子,整洁干净的棕色系带皮鞋,如玉般冷淡的一张脸庞,是整个陆军总院移动着的一个闪闪发光的聚焦点。 年轻的小护士们在他身后然后脸色发红一脸兴奋地窃窃私语。 何美南步出顶楼的电梯,寂静的楼梯空无一人,走廊间是熟悉的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走来的是正要去查房的呼吸科主任,何美南对着他点了点头,将他手上的病历接了过来翻看。 呼吸内科主任那泓是年纪五旬的男子,戴一副细框眼睛,有些地中海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白袍下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儒雅风度,此刻他跟在何美南身后:“白细胞数降下来了,肺部感染略有好转。” 何美南在医院是出了名的冷面郎君,他面无表情地说:“国防部要求他周四回去工作,你看着办。” 医院里老一辈的都是看着何美南长大的,对他也一直包容爱护,那主任和和气气地笑着:“小何,你也是搞医学的,医学是讲究科学的,你说有没有可能?” 何美南翻着病历皱皱眉头:“pao245hg?” 那泓说:“今早查房的结果,已经安排下午再做一个ri,再检查一下充血情况。” 说话间已经到了病房的门前,那泓推开门,里边是一个豪华宽大的客厅,一个美艳的女子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走进,站了起来。 何美南顿觉头痛无比。 将茉雅礼貌地笑了笑:“何院长,那主任。” 何美南点点头说:“将小姐,午安。” 将茉雅征询他的意见:“我刚刚才到,听护士说他今早醒了,我今天可以不可以进去看看他?” 何美南指了指那泓:“问那主任,我不是主治。” 何美南随即推开门一抬脚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那泓跟在他后面,吓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他谨慎地答:“将小姐,待我们检查一下他的情况,请稍等。” 那泓随即跟着推门进去,何美南正在换消毒衣,玻璃窗户里边是一个宽敞的病房,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的窗帘被拉上了,灯光温柔地照亮了房间。 护士正立在床前检查点滴,何美南走到房间里查看着仪器的数据。 那泓低声说:“血氧指数还是不太好。” 何美南看了一眼病床:“他今早还和几个爪牙了一个小时的开会,开完就直接晕了过去,没再来一次呼衰都不错了,能好到哪里去?” 床上躺着的人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微微蹙紧的眉头漆黑,衣服微微敞开,胸口连着一旁的几台仪器,口中插了一根白色的管子,随着胸膛低微的起伏,有白白的雾气。 杜柏钦并没有睡着,呼吸浅速急促,偶尔有低低一阵咳嗽,引起胸痛,他会皱紧眉头,一声不吭地忍着。 何美南站在他旁边说:“再来一次,直接经喉上呼吸机。” 杜柏钦说不出话,睁开眼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何美南被他那一眼气到了,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门外有位美娇娘等了许久,我实在于心不忍,等下开放给她探视?” 杜柏钦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仪器上的红红绿绿的线条突然起伏,病人开始急促地喘息起来。 那泓急得大冷天的脑门直冒汗:“还胡闹!” 何美南这下满意了,吩咐护士给他擦拭额上的虚汗:“给他静滴加特布他林0。2,让他睡一下。” 何美南走出病房,杜家的佣人给他斟咖啡,何美南接过杯子:“将小姐,医院今天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 将茉雅楚楚可怜的一张脸:“何院长,我想进去看看他。” 何美南笑得很亲切:“他需要静养,明天我安排你进去。” 将茉雅在玻璃窗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 杜柏钦在药物的作用之下睡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醒了过来。 司三敲门进来:“束小姐知道了。” 杜柏钦醒来后,一直守在外面的秘书室处长送进了几分紧急文件,他处理完公务有些头晕眼花,也没有力气做出别的反应,只点了点头。 司三小心地请示道:“要不要安排她来看看您?” 杜柏钦苍白着脸,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何院长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昨晚一起连环车祸车祸造成几个严重复合创伤的病人半夜送到急诊外科,他被连夜从家里叫回医院,两个外科主任领着弟子全部上台,三台手术同时展开,血库里的血都被调光了,连安抚家属的护士人手都没有,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在一楼的医院大厅吵吵嚷嚷,好不容易终于捱到今早,危重病人手术结束送进icu,家属忙着哭哭啼啼进去办住院手续,吵闹声才终于慢慢消停了。 何美南回办公室签了几分秘书加急的文件,抬腕看看表,已经近中午十二点,他已经两天晚上没睡过了。 他走出办公室,看到秘书买的早餐还搁在桌上,一杯咖啡早没了热气。 何院长端着咖啡和三明治,慢慢地走过住院部大楼。 顶层的三间贵宾病房依然一贯的静谧,跟外面的生死轮回的接诊台相比,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但病痛和疾病是公平的,哪怕拥有一座财富矿山,生命也只能依赖于心率的一道不断跳跃的曲线。 何美南熟门熟路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杜柏钦已经撤下了气管插管,护士刚刚帮他做完雾化吸入,他倚在床头,偶尔低低地咳嗽。 何院长端着咖啡,翘着腿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今天好点了?”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没睡好?” 何美南正欲大倒苦水,却先皱眉,按了按胃部。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微微提高了声音:“司三,咳咳……” 话没说完,却先轻咳起来。 杜柏钦勉强压制住了咳嗽,他插了几天的管,嗓音异常沙哑:“让人给何院长热碗粥。” 这是一个豪华的病房套间,配有奢豪的客厅,厨房,单人陪护间,还有一个病人专用的洗手间。 何美南从善如流,将咖啡递给给司三带走:“我一会出去吃。” 语罢他站了起来,走到病床前,摘下的听诊器。 杜柏钦穿了医院的白色蓝底条纹的住院服,病了一场下来人都清瘦了一圈,额前的黑发长了一些落下来,衬得一向的英俊五官,显得格外的苍白干净。 他病中没有什么力气,说一句话都咳喘得难受,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躺着,这么一个山明水静的年轻人,和他平日里冷锋暗藏的军机忠臣的形象,倒是判若两人。 何美南将听诊器塞进他的胸前,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收起来说:“怎么不见罗特来了,有个病例想请他看一下。” 杜柏钦说:“他前天回意大利了。” 何美南说:“怪不得,他跑得倒是快,你住院,罗特有事,你庄园里的家庭医生都乱了套了,电话直接打到我行政办公室。” 杜柏钦心觉不对:“怎么回事?” 何美南抱怨着说:“折腾了我这几天累得够惨,我连夜把急诊科主任从床上挖起来,你到底是要欠我多少人情啊——” 杜柏钦手撑在床上坐直了身体:“谁?” 何美南说:“唉,你别激动,听说是罗特给你姑娘静推了10l安定,她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低血压引起了头晕胸闷呕吐和轻微的肌肉痉挛。” 杜柏钦坐了起来,沉着脸朝外唤:“司三!” 司三这时站在门外,只好硬着头皮作答:“束小姐想要走出庭院,侍卫们阻拦了一下,然后束小姐合理性地使用了一下她手上那支格洛克,打碎了爵爷的那辆古董车的三块玻璃。” 杜柏钦提了口气,胸前却是一阵刺痛,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掩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司三慌忙走进来给他递上一方深蓝格子手帕。 何美南扶住他半躺下来。 杜柏钦用手帕捂住唇角:“咳咳,我要出院。” 何美南说:“不行。” 杜柏钦咬着牙道:“我出去一下再回来。” 何美南继续答:“不行。” 杜柏钦气得不再理会他:“我召律师来自己签字出。” 何美南拉开抽屉撕开药水,气呼呼地答:“尽管出!看你走不走得出医院大门!” 杜柏钦一声一声咳嗽得愈发难受,人都有些无力支撑身体。 仪器开始啸叫起来。 何美南气得跳脚:“啊啊啊,你有完没完啊——” 何美南扯过墙上的电话:“请那主任到5019病房——” 、42 寒夜里庭院的树影憧憧,路面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干净;但仍有些滑;司机小心翼翼地踩下了刹车。 一直平稳地行驶的车辆在前廊停下。 灯光在风中飘摇,冬夜里整座山庄安安静静。 蓁宁晚上在一楼小放映厅看电影;泛鹿庄园装有一个私人影院;百平方米的放映厅只有寥寥数个座位,放置是的舒适的沙发套椅;二百寸的屏幕,用的是一款经典的丹麦音质系的家庭影院,这个专门为丹麦王室制造音响的专业公司,最擅长将世界顶级的音像工程和艺术设计完美地结合起来;蓁宁因此特别喜爱这一套作品中散发着的浓浓古老艺术气息,放映厅的左侧搁置了一个近墙高的原木柜子,杜柏钦收藏有近千张原版电影光碟,有些同一部电影甚至有古老胶片版和重制的蓝光等多个版本,蓁宁爬上架着梯子在顶层随手翻了一张,司三召来的一个专业的放映师早已在前面候着,那个年轻的男子看样子也是杜府家臣,待她客客气气:“束小姐,就是这张了?” 男子调好设备,对着蓁宁微微鞠了个躬,然后轻轻带了上门。 一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恋人在乱世中分散,多年后女孩长大沦落风尘,在战时的伦敦街头一群流莺之中,她接待的客人竟然是旧时爱人,那男人有一张极其动人的脸孔,军服笔挺英气逼人,一夜风流后在简陋的战地小飞机场,女子看着她爱的男人驾机离去,一头金发下的秀丽面容,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她后来怀了他的孩子,男人最后却为国捐躯。蓁宁捧了杯酒,眼眶默默地发烫,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一直看到片尾最后一个字母在黑色的屏幕上滚动到消失不见,又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站起来上楼去。 二楼的起居室留了一盏灯,晕黄的灯光给黑暗中的奢华大厅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她有些困意,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地走过走廊,跨进自己住的卧室外的小起居室。 蓁宁习惯地抬手推门,手却落了空——门是开着的。 她朝黑暗之中看了一眼,看到沙发上坐的一个黑暗的人影,顿时后脊背一凉汗毛倒立。 蓁宁动手打开壁灯。 果然是他,永远爱独自坐在黑暗里,真是存心吓死她。 灯光一亮,杜柏钦抬起头看她,浓墨深沉的眼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蓁宁吸了一口气:“你出院了?” 杜柏钦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嗯。” 房间里寂静无声。 蓁宁细细看他,他在屋里他仍然穿着大衣,深色外衣衬得他瘦削脸孔苍白得几乎要跟衬衣领子融成了一色,明明还是糟糕脸色病容明显,不知怎么出院了,还要坐到这里来,他房间明明还在好远的尽头。 杜柏钦没有说话,漠然一张脸端坐着,就足以让房内温度直降。 蓁宁一时无话,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末了只好说:“你回来了就回房间去。” 杜柏钦闻言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动了动,眼光从她脸上移开,然后动了动身体,慢慢地站了起来。 蓁宁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站直了身体,仍然是笔直英挺脊背,他一言不发地走过她的身旁,往门外走去。 蓁宁刚刚反手虚掩了门。 杜柏钦抬手扶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脚跨出了房间。 蓁宁只觉背上压力骤减,轻轻缓了口气走进去。 蓁宁心有不舍,偷偷转头正打算再望他一眼,却瞬间吓得心脏都要跳停——他在门前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蓁宁吓得方寸大乱意识都要停顿,身体已经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她迅速地扑到门边扶住了她的身体:“喂!” 杜柏钦似是昏倒,被她一扯,微闭了眼整个人无力地往她这一侧软倒。 蓁宁一手拉住他的胳膊,探手一摸,在这样冷的天,他额上都是寒凉的虚汗。 楼上的佣人闻声疾步走进来,在走廊外徘徊却不敢进来。 杜柏钦只晕眩了数秒,很快清醒过来,咬着牙动手扶着墙。 蓁宁不是娇弱的女孩,可是杜柏钦太高,抱着他也颇为吃力,他要是真的晕倒,只怕她也抱不住他。 “殿下——”司三快步走进来,站在他们身后,却不敢动手扶他。 杜柏钦低着头皱紧眉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蓁宁发现他的声线沙哑得不成样子:“没事,下去。” 蓁宁见到佣人进来,一下松了开他的手,杜柏钦身体突然一晃,扶着墙站住了。 司三又吓得心头一个惊跳,末了只好恳切地好言哀求:“蓁宁小姐……” 蓁宁重新握住他的手,撑起他的胳膊,将他拽着往主卧室走,动作可没那么温柔。 杜柏钦正被心头的烦恶翻涌折磨得难受,被她大力一拖弄得更加头昏眼花,好不容易走进了主卧的房间里,他牵牵嘴角道:“你一个姑娘力气真不小。” 蓁宁木然着脸毫无征兆地松手,杜柏钦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床边。 杜柏钦坐在了地毯上,仿佛再没有力气,撑着额头低低咳嗽。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可是地上也是凉,蓁宁看不过眼,抬脚踢了踢他:“起来。” 人却抄着手没再动。 杜柏钦只好扶着床沿慢慢地起来,他本来出院就是勉强之举,一路回来又开始发烧。 蓁宁扶着他躺好,动手替他盖上被子。 杜柏钦闭上眼,不知道是昏还是睡了过去。 蓁宁走出去,司三和家庭医生守在宽大的起居室外:“束小姐,殿下……” 蓁宁说:“他好像睡下去了。” 佣人正将氧气机推进来。 蓁宁正在往外走,听到医生对司三说:“什么仪器都没有,这样太危险,夜里留个人守着他。” 司三踌躇不安地道:“他从来不要人陪,何医生去卫生部开会了,他也不要医院派人来。” 蓁宁感觉到身后有两道目光黏住她的脚步。 司三说:“蓁宁小姐……” 蓁宁叹了口气,认命地转身走回房间里。 医生正给他吸氧,氧气面罩覆盖住他的口鼻,杜柏钦半个身体侧躺按着胸口,一直艰难地微微喘息。 他的肺部反复发炎,医生不得不静脉滴下大量的抗生素。 蓁宁趴在他的床边看一本小说,看着看着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到了半夜忽然醒来,发现床上的人辗转难安,身上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蓁宁从隔壁的更衣室取了衣服给他换。 杜柏钦人都病到神志不清了,却依旧别扭得很,蓁宁给他脱衣服,遭到了强烈的抵抗政策,蓁宁同他撕扯许久大为光火,甩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杜柏钦一下子清醒了几分,哑着嗓子有些半梦半醒之间朦胧的惊喜:“蓁宁?” 蓁宁没好气地拿着一件干净的上衣套住他的脖子往下扯:“不许动,抬起手来!” 杜柏钦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终于乖了,任由她折腾,人又睡过去了。 待到他安静下来,蓁宁用毛巾替他擦去身上的汗,看到他胸口的几道深深的疤痕,忽然又为那一巴掌心疼起来。 早晨的光线隐约地透进来,今天天气不算好,窗外阴阴沉沉的。 杜柏钦睁开眼,看到睡在他跟前的女子。 蓁宁坐在一张锦缎椅子上,半个身体趴在他宽大的床上,身上搭着的一件毯子已经落了一大半在了地上。 黑发凌乱中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庞。 难为她这样姿势,也睡得着。 杜柏钦默默地倚在床头望着她,她的头顶有两个漩涡,他看了许久,末了抬手,爱怜地摸了摸她那两个发涡。 蓁宁昨晚一夜都没睡的安稳,一觉睡到中午。 等到醒过来,才感觉到四肢都舒舒服服地摊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她蓦然睁开眼,这才看到身下的床宽大得过分,身上盖着的浅灰色被子,上好的丝绸幽幽地散发出暗沉的光泽。 蓁宁迅速爬了起来,这是杜柏钦的主卧房,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走出来,佣人眼中有喜秘笑意:“早安,束小姐。” 蓁宁下楼吃了午餐,回工作室专心工作了一个下午。 待到她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时,看到庄园的山脉天际,粉红的落霞满天。 距离她被找到押送回泛鹿庄园,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庄园的警备如临大敌一般,蓁宁连到山上散步的权利都被剥夺,只好百无聊赖地走到门廊前,坐在台阶上开始吹泡泡。 她在实验室调配出的一瓶肥皂水,加了一些阴离子表面活性剂和稳泡剂,类似与商店里销售给小朋友的那种泡泡盒子。 蓁宁从瓶子里拔出一个小棒子,对准圈圈颇有技巧地吹出一个大泡泡,一阵风吹来,泡泡在夕阳中泛出五彩斑斓的光彩,然后落到草地上,碎了。 蓁宁看得高兴,又吹出一连串的小泡泡。 鲁伊从草地的另外一侧跑过来,靠在她的脚边,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蓁宁冷着脸没理它,她这几天跟鲁伊吵架,鲁伊在她离家出走的那个晚上找到她时,冲着她恶狠狠地吠叫了好几声。 蓁宁当时又伤心又绝望,因此对它很生气。 鲁伊蹭了蹭她的脚,蓁宁侧过身子没有理它,鲁伊很委屈地呜呜叫了几声。 蓁宁抬头又吹出一个极大的泡泡,隔着一层透明的膜,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正驶入庭院,司机正拉开车门。 蓁宁一时愣住了,忘了继续吹气,大泡泡在她嘴边碎了,有一滴液体溅到嘴角,咸咸的。 鲁伊欢快地叫了一声迎上去。 杜柏钦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纯棉白色衬衣,顶端的两颗扣子松开,衬衣领子雅痞式的优雅而随意地做皱,搭配米色西服外套和深蓝裤子,这幅年轻派的打扮让他看起来脸色好了那么一丁点儿。 杜柏钦声音还是沙哑:“干嘛坐台阶上?” 蓁宁抬头望他:“罗特开玩笑说,我要是再跨出一步这个台阶,他就打断我的腿。” 杜柏钦冷冷地说:“他不是开玩笑。” 蓁宁不服气地道:“杜柏钦,我想去山上散步。” 杜柏钦说:“你要胆敢再走到半山去,我就把你捆起来丢到结冰宿密河床去。” 他语毕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了去了。 蓁宁翻了个白眼,继续吹泡泡。 、43 蓁宁晚上在厨房,挽着袖子站在料理台前;佣人阿秀给她打下手;蓁宁往一个透明的大碗倒进软黄油,打匀加淡奶油;然后是蛋液;然后是牛奶,她正费劲地搅拌着那一大碗面糊时;忽然听到前厅传来脚步和交谈声。 是杜柏钦那位私交颇深厚的医生的声音,带了一丝轻松的调侃:“血氧指标终于能看了,这两天谁看着你的?简直可直接授予国王勋章。” 杜柏钦说话间还是有低低咳嗽,却完全不理会身旁的人;只对司三简单问道:“方问文今天打电话到我办公室?” 司三跟在他们身后答:“是的,公司的文件已经送到您书房。” 何美南跟在他身后继续喋喋不休:“后天出访,那泓没空,我派副主任领人跟你去?” 杜柏钦冷冷地道:“我不喜欢跟你睡过的副主任。” 何美南大叫一声:“喂!” 何美南气咻咻地道:“要不你回医院住两天再出访,不然就是我们美艳的呼吸科副主任随机出访。” 杜柏钦一口回绝:“都不。” 何美南使出杀手锏:“不然我给军方打报告说你妨碍医疗合作。” 杜柏钦正抬手解领带,闻言挑挑眉,不咸不淡地说:“你上次醒的那支leovillebarton ,被家里的酒鬼偷喝光了,你别来我家烦我了行不行?” 何美南惊叫一声:“啊!谁!” 蓁宁正准备去酒橱取一支白兰地,探头看了一眼情况不妙,赶忙又缩了回去。 杜柏钦眼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厨房,并没有理会她,一行人径自往一楼他那间书房去了。 何美南进了书房,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低头取出听诊器。 杜柏钦揉着额角坐在了沙发上。 何美南仔细听了听他的心肺,转而到柜子边检查他的药。 杜柏钦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按着额头对司三说了一句:“十五分钟后叫我起来。” 何美南出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摸到厨房去,热情地打招呼:“嗨,蓁宁美人儿。” 蓁宁满手的白色面粉立在厨房中央:“你好,何院长。” 何美南吸吸鼻子:“烤什么?好香。” 蓁宁戴着厚厚手套从烤箱里拉出来烘焙柜子:“饼干。” 何美南洗手斟了一杯咖啡,丢了一块进嘴巴里:“唔,又香又甜,好吃。” 蓁宁笑笑,坐到桌子边。 何美南端着咖啡坐在她的身侧,眼底都是狭促的笑意:“我都不知道蓁宁美人儿跟我如此志趣相投,那支酒好喝吗?” 蓁宁老老实实地答:“我恰好看到那支酒开了就喝了,没有特别感觉。” 何美南一拍桌子:“暴殄天物!” 蓁宁心虚地躲了躲。 何美南说:“你喝了我的酒,得帮我一个忙。” 蓁宁问:“什么?” 何美南喝了口咖啡,慢悠悠地道:“进书房去,昨晚的份还在呢,让他把今天的药片吃掉。” 蓁宁缩头:“不敢去,我怕他。” 何美南笑了一声,一口咖啡差点被呛到,他乐得不行:“是他怕你吧。” 蓁宁站在书房门口,伊奢守在门外,公事公办地拦住她:“束小姐,你不能进去。” 何美南一手咖啡一手饼干,站在大厅遥遥地道:“伊奢,你不让她进去,你们主子昏在里边,你负责?” 伊奢脸上的表情颇为精彩,在职责与感情之间挣扎交战好了好一会儿,终于挪开了一步。 蓁宁敲门进去,入眼是一间宽阔无比的房间,屋内的暖气充足,这个被外界誉为墨国第二军机重地的泛鹿书房,她似乎还是次进来,宽大的书桌上密密麻麻的宗卷,桌面上一台计算机的宽大屏幕是黑的,蓁宁看到书房连接着的一间附属的会议室内,他的笔记本搁在明亮的玻璃桌面上蓝色的光隐隐闪烁,沙发面前的一个茶几,桌面上一个竖着文件夹,分不同颜色的标签注明,厚厚一叠都是加密的国家文件。 杜柏钦穿浅色条纹衬衣和一件黑色绒衫,正倚在沙发上看文件,见到她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复又转回到手中的公文,也没给她好脸色:“谁叫你进来的?” 蓁宁走了几步,垂着手立在他跟前:“我答应何医生叮嘱你吃药。” 杜柏钦直接逐客:“我很忙,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蓁宁环顾了一圈,看到一个透明的小杯子里放着的药片正搁在柜子边上,她说:“你把桌面上的药吃了,不差这一分钟。” 杜柏钦这时方抬起头,将她从头至脚看了一遍,隔了好一会儿,才阴阴森森地说:“束蓁宁,下次还要再逃跑,二十发子弹够不够用?” 蓁宁心想,真沉得住气,现在才开始算账,这人,为这件事情记恨这般久。 蓁宁厚着脸皮道:“要不您再赏我点儿?” 杜柏钦脸色又白了:“你就非得这么顽劣?” 蓁宁笑了笑:“殿下,失节事小,自由事大。” 杜柏钦不理会她的油腔滑调,低头继续看文件:“老老实实在泛鹿呆着。” 蓁宁一横头,语气坚决:“我不,我还要走。” 杜柏钦猛地摔下手边的一沓文书,怒气冲冲地叫了一声:“你!” 蓁宁脸上也没有惧色。 杜柏钦末了深吸一口气,沉下脸色:“出去,在我发脾气之前。” 蓁宁可还没忘记身负重任:“把药吃了。” 杜柏钦的嗓音沙哑,却是含着冰一样的寒:“出去!” 蓁宁碰了一鼻子的灰,灰溜溜地往外走。 转身听到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蓁宁跨出书房又后悔了,何苦气他来着。 蓁宁午后睡得迷迷蒙蒙地起来,看到屋檐一角照射出的阳光,这段时间康铎的天气倒是不错。 可是天气再不错,她也只能在屋里睡觉。 蓁宁走下楼去,空荡荡的大屋,杜柏钦明显不在家,蓁宁今天都没见过人。 他自从出院后,在这屋里见到她都是漠然的一张脸,蓁宁也不是不难受。 今天中午将茉雅还来过。 蓁宁听到楼下佣人的招呼喧哗,反正也不敢出房间,只好蒙头睡了一个下午,连午饭都没吃。 心情更加郁卒。 蓁宁傍晚在餐厅吃了点东西,就进了实验室埋头工作到夜里,一直到眼睛酸涩鼻子都被各种香精的味道浸得发麻了,才往楼上走去。 蓁宁耷拉着脑袋看着地面往自己房间走,忽然听到走廊深处的一个声音,低哑带了几分疲倦:“过来。” 蓁宁闻声抬头,见到走廊尽头的主卧室房门敞开着,杜柏钦站在门前,穿一件单薄衬衣,似乎刚刚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湿,但明显的脸色惨淡精神不佳,见到她听到了,扶了扶门转身往房间里走。 蓁宁愣了一下,她还以为他回医院去了。 蓁宁愣了愣抬脚继续往自己屋里走。 对面的起居室内传来阴沉声音带着警告:“束蓁宁。” 蓁宁只好默默转身,慢吞吞地走到主卧的门前。 杜柏钦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正在低头点烟,那种细长的雪茄烟,打火机清脆一声响,许是脸色苍白,蓝色火苗映出如玉一般淬炼的脸庞。 蓁宁看着碍眼,病才好了三分就要开始吸烟,于是站在门口不愿再进去,只隔着了一个起居室遥远的距离问他:“干嘛?” 杜柏钦没好气:“过来,我没气力走。” 蓁宁面无表情:“我讨厌吸二手烟。” 杜柏钦动手将烟按灭,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是幽幽灭灭的阴冷。 蓁宁也不是不知道他在生气,生气她以极端形式的负气而逃,可是她有什么办法,不管有多爱,倘若要她丢弃自尊,她宁可永远还念。 蓁宁走了进去,说:“你不回医院去?” 杜柏钦牵牵嘴角,自嘲笑了笑:“我哪里安心,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你拴在我身边。” 蓁宁只觉得心开始发软,她嗫嚅了一下,低声说:“对不起。” 杜柏钦说:“我当日几乎被你吓死。” 蓁宁倔强地道:“如果你肯好好放我走,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杜柏钦可能今日太累,难得不动气,只缓缓说:“既然爱我,就不要再走。” 蓁宁忽然难忍鼻中泛起的酸楚,只好垂下了头掩住表情:“我不得不走,你又不是不——” 她声音抖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知道——” 杜柏钦一直专注地看着她,手在沙发扶手动了动,低唤了一声:“蓁宁?” 蓁宁低着头,并没有面对他。 杜柏钦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他扳过她的脸,他的手掌很冷,蓁宁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杜柏钦瞧见她的脸,方才一直因为疲倦显得有些淡漠的脸色微变,他声音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又不骂你,你哭什么……” 蓁宁眼眶泛红,轻轻地跟他说:“就是因为爱你,才一定要走。” 蓁宁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杜柏钦伸手去擦她的泪,但完全没有用,女人一旦哭起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杜柏钦只好将她往怀中按:“别哭了,好了,别哭了。” 蓁宁靠在他的胸口,用力地收起眼泪,她哭是没有声音的,只轻轻抽噎一下,肩膀就跟着颤动一下。 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模样看得杜柏钦更加心疼,他末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一哭我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蓁宁推开他,坐在沙发上,抱着双膝将头埋进膝盖中。 杜柏钦抱起她转了一个位置,将她的脸托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怀中的人泪水晶莹剔透,眼睛亮得如一面春日的湖水。 杜柏钦嗓子很哑,因此说得很慢:“我明天要出国,刚刚出院这两天我行程排得太满实在没有时间,秘书室已经约好,我一回来跟就她谈。” 蓁宁望着他没有说话。 杜柏钦神色很平静,声音带了低缓的回音:“如果解除婚约的消息出来,会有舆论的压力,这些由我来处理,可是你一定不能再乱跑。” 蓁宁仍旧一动未动。 杜柏钦捏住她下巴稍微加重了力道:“听到没有?” 蓁宁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杜柏钦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微微咳嗽了一声:“ake peace,嗯?” 蓁宁默默地忍住了心里激烈动荡,她了解他,他不是轻易给承诺的人,但一旦给了承诺,那就绝不会失信,如今他开口跟她说分明,那想必他已经是下定决心要放弃——放弃这段举国拥戴的婚约,放弃那位深得民心的王妃,放弃两个豪门世家之间的联姻。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问题会不会很麻烦?” 杜柏钦安慰她:“不用担心,我可以处理。” 蓁宁说:“今天,将小姐还来过。” 杜柏钦抚了抚她的头发:“我听司三说了,抱歉我在开会。” 蓁宁低了低头:“我总觉得有点羞愧。” 杜柏钦脸上黯了黯:“对不起。” 杜柏钦脸上的疲倦压不住,又开始咳嗽。 蓁宁轻轻拍他的背:“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药?” 杜柏钦皱着眉头抱怨:“咳咳——你都不知道,何美男存心的,那些药简直苦死人——” 蓁宁心底微微的难过,也是,他以前不知多健康,零下十几度穿一件防寒裤子一样去滑雪,南部那场雪地里的惨烈战役留下的枪伤,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发了多少脾气,才能接受今日这般身体。 他咳嗽得愈发厉害。 杜柏钦将手放在她的肩上,见她没有拒绝,才靠近她的怀中。 杜柏钦倚在她肩膀咳得后背都微微颤抖。 蓁宁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环住了他的宽厚肩膀,手摸到衬衣下肩胛骨,瘦削坚硬。 她轻轻替他拍背缓气,过了好久,他凌乱气息才慢慢平定下来,杜柏钦闭着眼靠在她的肩上,他的发梢有的微微潮湿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尖。 男人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蓁宁,我这几天咳得真是话都说不出了,你还跟我置气。” 蓁宁摸了摸他的下巴:“殿下,我知错了。” 杜柏钦侧过脸,咬了一口她的脖子:“还贫嘴。” 蓁宁扶着他站起来:“精神太差,我给你吹干头发,睡一会儿。” 蓁宁伺候他吃了药,看着他睡熟过去。 宽阔的主卧房里一片寂静。 蓁宁熄了起居室的灯,走到门口,犹豫了一秒,又蹑手蹑脚地溜回来,偷偷看他睡着的容颜。 杜柏钦闭着眼,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模糊低沉一句:“你要站多久才舍得上来?” 蓁宁挣开了他的手,小声地说:“等你回来再说。” 杜柏钦睁开眼,看着她像一个小鹿一般,逃出昏暗的卧室,消失在了起居室的门外。 第二日下午泛鹿的司机将她载到机场。 蓁宁在机场高速看到康铎的城郊,天光辽阔,冰寒天气,湛蓝天空,远处一幢一幢的高楼大厦伫立,路旁的大树掉光了叶子,只剩下疏朗的树枝伸向天空。 令人心醉的一座城市。 伊奢守在机场贵宾通道入口处,将她带往机场内的一间休息室。 杜柏钦坐在专属的候机厅,对着笔记本办公,见到她进来,笑着站了起来。 蓁宁伸出手臂抱了抱他,蹭进他的怀中。 杜柏钦拥抱她:“时间很赶,只好让你过来,路上冷不冷?” 蓁宁摇了摇头:“还好,我穿得很暖。” 杜柏钦握了握她的手,确认是暖和的,这才拉着她坐下来。 蓁宁打量他,杜柏钦已经打扮工整,是标准的外交姿态,纯黑西装,白色衬衣,紫色领带,头发又湿又硬,冷硬的脸庞英俊得恍若神人。 蓁宁问:“这次出差辛不辛苦,身体吃得消吗?” 杜柏钦似乎偏爱她的毛线帽子,手指缠绕着她帽子下的几缕发丝:“不用去军事基地,只是部长级的例行访问,有医生跟着,别担心。” 蓁宁拍掉他在她头上捣乱的手,挑挑眉问道:“嗯,美艳的呼吸科副主任?” 杜柏钦侧过头笑了笑,嘴角勾勒出清浅的弧度,蓁宁似乎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他这样的笑容,一时竟有些目眩神迷到差点忘了呼吸。 杜柏钦捏了捏她的鼻子:“吃飞醋。” 蓁宁瞪他。 杜柏钦只好老实交代:“不是,何美男另外派了人。” 两个人挤在柔软的沙发上享受片刻的休憩。 直到侍卫过来敲了敲门,低声一句禀报:“殿下,专机已经在等候。” 杜柏钦起身穿上大衣。 蓁宁替他扣好扣子,然后朝他伸出手:“拿出来。” 杜柏钦装傻:“什么?” 蓁宁指了指他的大衣口袋。 杜柏钦无奈地将烟盒掏了出来。 他在工作间隙之间不过十几二十多分钟的休息时间,见个面简直争分夺秒,却是清澈得痛楚的爱恋。 蓁宁替他整了整领带。 杜柏钦低头吻她:“等我回来。” 、44 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似乎总可听到回旋的风声。 昨夜里下的一场小雪今早已经停了;数百公顷的停机坪上积雪已经被铲除;近处还有工人开着车洒下除雪剂,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 蓁宁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万国飞机展。 一架一架的花花绿绿带着世界各地航司标志的飞机都静静地停泊在地面上;两条数千米的跑道上都没有起飞和降落。 极远处的机坪上,泊着两架飞机;机身是蓝白的墨撒兰国旗颜色,尾翼有一枚国防部标志——一个简单利落的黑色飞鹰图案,一架波音的空中指挥机,后面跟着一架银河战略运输机;飞机下有地面空乘人员正在忙碌。 正是出访归来的国防大臣专机抵埠。 蓁宁静静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厅。 送他离开,又等他回来。 一颗心仿佛也随着起起落落,来来回回——也是真正等到他落地的那一刻,才能安定下来。 蓁宁回过头看了一眼大厅,候机的乘客都在悠闲地喝咖啡看报纸,并没有任何不习惯,偶有神色匆忙旅客拖着行李箱在柜台询问,都被礼貌微笑着的空乘人员安抚了下来。 因为墨国国防大臣抵达首都,康铎首都机场封锁了大约十分钟。 玻璃窗外开始有游客好奇凑过来观望,并兴奋地对着远处拍照留念。 蓁宁悄悄走开了几步躲到角落,避开了身侧那群吱吱喳喳的游客。 “真是我们墨撒兰最英俊出色的男子汉,不是吗?”身侧忽然传来一道慈祥的声音。 蓁宁转过头,看到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披一件质地精良的暗红羊绒披肩,正对着她微笑。 蓁宁脸悄悄地红了一下,难道她的目光有这么明显? 蓁宁只好笑了笑,答:“是。” 老太太说一口流利英文,谈性颇浓厚:“姑娘是在等心上人?” 蓁宁愣了一秒,然后顽皮地眨了眨眼:“不是,客户。” 老太太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假牙:“撒谎的小顽皮精。” 蓁宁乐了:“您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呢?” 老太太说:“你脸上粉红的苹果色,甜心,那是浸入爱情的颜色。” 蓁宁羞赧地笑了笑:“瞧您说得。” 老太太神态很优雅安详:“柏钦殿下恰好返回首都,抱歉耽搁你一会儿。” 蓁宁赶忙摇摇头:“不会。” 这时有保镖过来,温和地提醒一句:“束小姐。” 蓁宁礼貌地告别这位友好的老太太,跟着杜柏钦的侍卫往外走,心里想着如果老太太知道她等的就是停机坪上的那位先生,还会不会有这么友好的态度。 蓁宁步下廊桥,踏上停机坪。 随行的官员和机场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只剩下伊奢领着侍卫守在机舱前,蓁宁刚刚走到飞机下,就看到杜柏钦和谢梓走出舱门。 蓁宁等在旋梯下,微微地抬头仰视他的身影。 黑色衬衣银灰色领带,工整深灰大衣,头发光可鉴人,面容略有疲色,但精神看起来还好。 杜柏钦将她抱起来。 谢梓笑笑礼貌跟她致意,先上了一旁等候的车子。 伊奢正指挥侍卫将杜柏钦文件和电脑往车上搬。 杜柏钦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唔,眼睛有一点点肿。” 蓁宁只好坦白从宽:“我昨晚熬夜了,今早起来得太早。“ 杜柏钦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不在家你就给我胡闹。” 蓁宁小声地反驳:“哪有。” 侍卫替他们拉开了车门。 轿车行驶在首都的机场高速。 蓁宁缩在宽大舒服的后座上,靠着他的肩头,闻着身侧的人身上的气息,是熟悉的雪茄清冽气息和某种树木的淡淡香气,一颗心浮浮沉沉的终于慢慢沉静下来,她和杜柏钦说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杜柏钦摸了一下她的脸:“怎么困成这样?” 蓁宁因为睡意涌上来,嗓音听起来略有几分慵懒:“他们说你早上七点到,谁知耽搁到九点。” 杜柏钦面上维持着不动如山的平静,抬手将她的肩膀扶住,声音低沉得近乎温存:“抱歉,因为临时有个会议,你先睡一会儿。” 蓁宁窝在他怀中睡着了。 蓁宁一路睡得香甜,浑然不觉车子将他们带入了伏空军区。 杜柏钦看她睡得脸颊粉红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车内宽敞舒适,也很暖和,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只是这里是国家空军军事基地,他若这般将她抱出去未免实在太过招摇,只好吩咐伊奢亲自守着车子,让她一醒来就带她进他办公室。 蓁宁昨晚熬夜将手上记录着的那本墨国珍惜植物资源一大半翻译成了中文,正打算睡下就被司三叫起,今早又一个早上都耗在了机场,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深沉,待到她模模糊糊地醒过来,方才发现是在杜柏钦的车内,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只是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蓁宁睡眼惺忪爬起来,迷迷糊糊着推开车门,一只脚和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的那一刻——后背忽然狠狠地战栗了一下,瞬间人整个完全冰冻。 她抬头看了一眼,车门外一排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她。 神智在同一刻完全清醒,蓁宁举起手,镇定地道:“诸位,误会。” 为首的高壮男人穿着军服,有一张严肃的四方脸:“你是谁,为何在殿下车内?” 蓁宁头脑转动得极快,想了一圈却不晓得何种说辞最为稳妥,她举着手一动不动飞快地转动了一圈眼珠,终于看到伊奢从车库的入口处飞奔而来。 伊奢一边跑一边大叫道:“盖德!嘿!住手!“ 为首那个大个子盖德看了一眼,挥手让那群伙计移开了一步,只是枪口仍然没动。 伊奢迅速挡在了蓁宁的前面,喘了几口大气道:“这位女士从泛鹿来,是殿下的家眷。” 盖德愣了一秒,立刻收起了枪。 蓁宁终于慢慢地从车子里站了出来,她镇定从容的神色看得一行警卫眼中都不禁露出些许敬佩。 盖德这时仿佛才看清面前的是一位优雅迷人的小姐,他羞涩笑了笑,冲着她敬了一个礼:“抱歉,女士。” 蓁宁客气笑笑:“没关系。” 盖德领着手下继续巡逻去了。 伊奢大大松了口气,魂魄这才归位:“蓁宁,有点事我临时去处理了一下,还以为你不会醒的这么快。” 蓁宁看看时间,她睡了快三个小时。 伊奢递给她热咖啡和三文治。 蓁宁和他一同步出停车场。 伊奢规矩地走在她身后半步,只是这时没有旁人在场,伊奢不再刻意的礼貌生疏,声音显得亲厚许多:“部长例会刚刚结束,今日空军有海上航空能力遂行作战任务,殿下要视察第二航空队的飞行演习,让你在办公室内等他。” 蓁宁想了想,开口问他:“我可否在外面看?” 伊奢答:“待我我请示一下。” 伊奢慢走几步打了一个电话,又等了几秒,兴许是等秘书进会议室请示,一会儿伊奢收起了电话转身问她:“殿下问,你穿得可够暖?” 蓁宁指了指身上的羽绒服:“嗯。” 伊奢点了点头,将一个牌子挂在她的胸前,低头时在她耳边有些感慨地低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们竟然真的相爱,他对待你,真是宠得毫无原则。” 蓁宁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 伊奢指给她一排椅子:“好了,去那边坐着,你不说话,没有人会理你。” 蓁宁坐在一幢白色的二层楼前,这里只是一个后勤基地,线条简洁的军事设施,偶有神色轻松的大兵嬉闹着走过,看到她也只是多看一眼,有好事者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但并没有人敢上前来查问。 她坐的位置可看到极远处的跑道,各式的巡航机和导弹机,一直在不间断地起起落落。 天高云阔,一望无垠,白色的房子,灰色的云朵,蓝色的天空,空气因为寒冷而分外的清新,蓁宁只觉得非常的舒心。 蓁宁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中间伊奢吩咐人给她带热茶,她捧着茶看着一架一架的飞机在天上滑翔而过,仿佛看小时候的童话剧一般兴致盎然,直到一个小时的飞行训练结束,寂寥长空恢复了冬日的平静。 侍卫过来将她带走。 蓁宁跟着杜柏钦的警卫,走过开阔的地坪,穿过后勤基地的楼房,来到后方的停机舱房。 经过降落伞舱时还有执勤的士兵在整理物件。 再往里走,就没有人了。 侍卫将她带至入口。 蓁宁看到一个高密度的银白色材料搭建起来的封闭巨大仓库,远远看过去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里边停着一架一架的各式战机。蓁宁遥遥往里看了一眼,杜柏钦高挑笔直身影正站在一架飞机下,他身旁跟随着一位穿着工装的飞机技师,还有两位的高级将领模样的军人,几个人正对着的打开的飞机肚子,几个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似乎是在检视飞机弹道装置。 伊奢和两名侍卫隔了一段距离,默默地站在通道口的入口处。 蓁宁不太常看到他在工作时候的样子,因此稍微有点陌生,他穿深色军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外面是棕色风衣,脊骨如剑,面上无笑,眉目凛冽,浑身上下都是不怒而威的严峻。 古相书上所说的,铁面剑眉,兵权万里。 蓁宁听到自己的心,如擂鼓一样的跳动,她一次又一次地看到自己的心,因为心有怀疑故而绝望地确定的一件事情——她深爱这个男人。 爱到疯狂,爱到心碎,爱到深恩负尽,哪怕是走到今日境地,她仍愿意付诸一切代价。 警卫并不走近,只在通道口处行礼,跟伊奢禀报一声:“长官。” 杜柏钦听到声音回过头,见到她的小小身影正躲在卫兵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转头对说了一句,几个部下对他简短交谈了几句,然后依次从另外一个通道口走了出去。 杜柏钦对她招手:“过来。” 伊奢对着警卫示意,几个人也跟着退了出去。 蓁宁慢慢睇走过去。 杜柏钦说:“冷吗?” 蓁宁面上有点恍惚:“不冷。” 杜柏钦握了握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巡视:“怎么了?非要在外面,冻得鼻子都红了。” 蓁宁对他笑了笑:“好玩儿,工作结束了吗?” 杜柏钦点点头:“嗯。” 蓁宁东张西望:“那在这干嘛?” 杜柏钦说:“这么喜欢看?” 蓁宁笑了:“当然。” 杜柏钦终于牵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看个够。”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杜柏钦说:“劳驾,蓁宁,把头低一下。” 蓁宁正好奇地趴在机舱的边缘往外看飞机的翼展。 杜柏钦抬手将她的脑袋往里面按。 蓁宁慌忙扯回自己的脑袋:“喂!” 杜柏钦修长的手指在驾驶盘上敲了敲:“束小姐,恳请你给我在军中留一点点声誉。” 螺旋桨开始飞速地转动,蓁宁只感觉到机身一点轻微的颤动,一架双座型的27ubk已经飞离了地面。 杜柏钦驾驶着飞机如一枝箭一般笔直地钻入了云层。 蓁宁坐在他的身旁笑:“堂堂防长偷开飞机,改日治你渎职大罪。” 杜柏钦抬眸看看她,眸底都是深深笑意:“情势所迫,我又有什么办法。” 蓁宁正忙着往下看,飞机正飞过一整片夕阳覆盖的田野山川河流,远处康铎城区的建筑物,好像一个一个五彩缤纷的盒子。 杜柏钦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低低一句惊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蓁宁收回目光,转头看他,面上都是甜蜜蜜的笑容:“嗯,自从我回到康铎三个月,终于听了一句好话,而且是来自母语。” 杜柏钦无奈地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我自己怎会对待你这般糟糕,大约你总是惹我生气。“ 蓁宁凉凉地道:“殿下,当心我推你下去。” 杜柏钦坏笑一声:“你舍不得。” 此刻他们正迎着夕阳,坐在云端,看到棉花一般的云絮,一层一层地铺展在灿烂清空的金色云海。 蓁宁看得沉醉万分。 杜柏钦忽然说:“准备好了?” 他手上大力一转,飞机瞬间在空中翻转过来,蓁宁尖叫了一声,扑过去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杜柏钦动作娴熟无比,在如此密集的高强度翻转之中仍然是好整以暇从容不迫的样子,甚至还有空偷偷吻了一下凑在他旁边的她的唇。 蓁宁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片柔软的金色海洋之中。 杜柏钦用了一只手去握住她的手。 蓁宁倚在他的颈边,某一个瞬间轻轻闭上了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却仿佛诉尽了一生。 ——仿若天上的一个梦。 直到飞机下降,长长的跑道在视线中出现,蚂蚁那么大小的士兵在摇晃旗子。 螺旋桨巨大的声响停息了。 杜柏钦坐在驾驶座,他闭了闭眼,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手掌传来凉意,蓁宁心里一惊:“怎么了?” 杜柏钦温柔笑了笑:“没事。来,我们下去。” 、45 回程的路上,杜柏钦上了车;咳嗽了一会儿;缓过气来了开口说话:“蓁宁,去城里吃饭好不好?” 蓁宁看着他的脸;咳了一会脸上色又开始苍白:“你太累;我们回家好了。” 杜柏钦摇头:“吃个饭,不要紧。” 蓁宁问:“不怕媒体?” 杜柏钦答:“我处理一下;不会有事。” 蓁宁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说:“算了,等以后吧。” 杜柏钦愣了一下;然后没有再说话。 一会儿车子进了市区,经过信嘉基金大厦时,杜柏钦说:“你不是很喜欢一楼的那间热狗店?“ 蓁宁目光正追随着那间烤烟四散的店铺不肯移动,心底幻想着香喷喷热腾腾的被某人斥为不健康的煎香肠,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默默暗自咽了几下口水。 杜柏钦动手拨车内的电话:“我让伊奢陪你去买。” 伊奢很快来到车前,鞠躬行了一礼:“殿下?” 蓁宁下车走到街道对面,指挥伊奢去排队买热狗和咖啡,蓁宁去隔壁的冰淇淋店。 蓁宁站在露天的咖啡广场,一整条开阔的林荫大道,沿路是五颜六色的时尚精品店和百货公司,路边有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来来往往,一会儿伊奢回来,递给她一个棕色纸袋子包着的热香肠。 蓁宁端着咖啡,提着香肠,先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 伊奢替她拿着她买的一大杯冰淇淋。 蓁宁唯恐杜柏钦久等,对伊奢说:“我们回去吧。” 伊奢却指了指旁边的咖啡座:“小姐,不妨喝完这杯咖啡。” 蓁宁疑惑地道:“为什么?” 伊奢不答反问:“同殿下方才的话题不愉快?” 蓁宁惊奇:“我脸上的表情写着不愉快?” 伊奢笑道:“不是你,是他——他常常被你气得不轻,可是又自知理亏,每次到这种时候只好自己alone把情绪消化掉,然后再没事。” 蓁宁露出几分愧色。 伊奢打趣说道:“蓁宁,这不是坏事儿,我跟你大哥说了,若要对付杜家,你一人足可抵挡十万雄兵。” 蓁宁怒道:“伊奢,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多废话。” 伊奢见她真要恼了,终于不再逗她。 蓁宁站在街边,吃完了香肠,提着饮料走回停车处。 蓁宁拉开车门,杜柏钦坐在后座正用手机查看行程安排,一手掩着嘴低低咳嗽。 杜柏钦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嘴巴擦一擦。” 蓁宁坐进车里抽纸巾,指指袋子:“喝不喝?” 杜柏钦点点头,手却不动。 蓁宁将手边的柚子茶捧至他嘴边。 杜柏钦喝了两口,摇摇头示意不再要,然后握住她的手,在脸上蹭了蹭。 蓁宁心想,果然没事了。 一行人回到泛鹿庄园。 杜柏钦在大厅替蓁宁脱下大衣,立刻有佣人上前来接过,然后另有人上前来服侍他。 杜柏钦说:“上楼去休息一会儿,我去一下书房。” 蓁宁点点头。 她回房间换下了衣服,洗了把脸,吹了一天冷风的脸颊还有些冻,蓁宁待身体暖和了,沿着走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屋子里的所有香盏。 待到忙完,佣人端上点心和热茶,蓁宁坐下,歇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蓁宁下楼来。 大厅没有人,只有水晶灯光幽幽闪亮。 蓁宁转过大厅往书房走去,卫兵见到她也不阻拦了,蓁宁看到司三正掩门出来。 司三见到她,恭谨温和一句:“蓁宁小姐。” 蓁宁客气微笑了一下:“他呢?” 司三指了指门内:“还在里面。” 蓁宁问:“事情处理完了?” 司三摇摇头:“殿下精神不太好,只是公司有几分紧急的文件呈签。” 蓁宁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 司三又替她推开了门。 蓁宁走过外面的书房,又走过会议室,西侧的一间休息室门半开着。 室内有微微缭绕的烟雾,雪茄烟淡淡的清冽香气。 蓁宁看到他瘦削修长的身影背对着门,侧着身子倚在丝绒沙发上。 蓁宁走进去,地毯踩下去寂静无声,她转过沙发,看到他的头埋在沙发中,手按着胸口微微地喘气。 蓁宁蹲下去握住他的手:“柏钦?” 杜柏钦胸闷气喘,抬起头来,脸上有掩饰不及的惨淡。 蓁宁凝视他的脸:“还好吧?” 杜柏钦很快坐起来:“没事,几点了?” 蓁宁看了看时钟答:“近八点。” “柏钦……”蓁宁不放心,杜柏钦已经凑过去封住了她的唇阻止她继续说话。 杜柏钦浅浅吻了一下,随即牵起她的手往外走:“甜心,晚餐时间。” 花房餐厅的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的迷人 第 9 部分阅读 第 10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0 部分阅读 杜柏钦浅浅吻了一下,随即牵起她的手往外走:“甜心,晚餐时间。” 花房餐厅的灯光昏暗得恰到好处的迷人,银制烛台,花香幽然,美酒醇香,泛鹿庄园内的法式主厨大餐,蓁宁从开胃菜开始就大快朵颐,只是杜柏钦明显胃口欠佳,只喝了一点汤吃了一点沙拉,主食都没碰多少便搁下了餐具,他喝了半杯酒,便被蓁宁制止,后来只坐着陪她说话。 晚餐后蓁宁直接将他拖回卧室。 蓁宁从衣橱给他取家居服。 杜柏钦站在浴室的门口:“一起?” 蓁宁正站在沙发边上收拾他脱下衬衣裤子扔进洗衣篮,听到杜柏钦浪漫的邀请,笑吟吟地回头,嘴唇吐出了三个字:“想得美。” 杜柏钦笑了笑进去洗澡。 蓁宁在客厅外接到姐姐姬悬的电话,姬悬的新电影上映后口碑不错,入围康铎一年一度的国际影展,因此心情大好,两姐妹捧着电话窃窃地聊天。 聊着聊着蓁宁听到里边杜柏钦已经洗澡出来,开了门看到她在外面讲电话,又体贴地掩了门。 一会儿蓁宁听到他在房间里咳嗽,断断续续地咳了好一阵子。 她放心不下,跟姬悬收了线,推门进卧室里面去。 杜柏钦穿了件咖啡色绒衫坐在沙发里,头发半湿,咳得眼前都开始有些昏花。 有温热柔软的手抚上他按在胸口的手背,是蓁宁的声音:“胸口痛是不是?” 杜柏钦反手握住她的手,一时没有说话。 蓁宁怎会看不出,他从回到家就一直默默地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她替他揉着心口:“你咳嗽得太厉害了,又一直飞来飞去地出差,各地气候变化无常,而且每次开会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吸烟,这样下去肺部和气管怎么受得了。” 杜柏钦缓过一阵疼,看着半蹲在他身前的女人,脸庞上有着孩子般的温柔和怜悯,他抬手抚平了她眉间的一道褶皱,胸口的寒意似乎也平复了许多:“没什么大问题,咳咳……别太担心。” 蓁宁望着他说:“你明知道我舍不得。” 杜柏钦感动地说:“过来给我抱一抱。” 蓁宁窝进他的怀中,他身上香喷喷的。 杜柏钦咬着蓁宁的耳垂私语:“嗯,你原先答应我什么?” 蓁宁想起来他出差前一天答应他的话:“你真是色心不死。” 杜柏钦振振有辞:“谁偷偷半夜跑进我房间亲我来着?” 蓁宁跳了起来满脸通红:“哎呀,你明明醒着,还装睡——” 杜柏钦笑得肩膀直抖。 蓁宁指了指床:“我去洗澡,去床上等我。” 杜柏钦用力地亲她粉嫩可爱的脸颊:“遵命,皇后殿下。” 蓁宁进去洗澡,出来后却发现杜柏钦倚着床头睡着了。 蓁宁抽去他手中的书,扶着他的身体躺平,杜柏钦的脸埋入枕头中,微微蹙着眉头,疲倦不堪的样子。 蓁宁也知道,他的身体要支撑如此繁重的工作——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她却再清楚不过——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杜柏钦半夜醒了过来。 他一动,蓁宁也跟着醒了。 杜柏钦说:“我嗓子干,需要喝点水。” 蓁宁迷糊着爬起来:“我给你倒。” 蓁宁有着极好视力,迷蒙中灯都没开,在黑暗中走得又平又稳。 杜柏钦躺在床头,看着蓁宁手上拿着一个玻璃杯走进来,睡衣松垮,露出肩头下的乳白色的肌肤,光泽温润,艳色无边。 杜柏钦接过杯子,喝了几口,然后低下头吻住她的锁骨。 蓁宁感觉到一点点的温热的火苗迅速窜起,两个人拥吻着倒在床上,身体很快交缠成了夜色中燃烧着一条火红滚烫的河流。 他们在黑暗中做|爱。 杜柏钦温柔款款地做足前戏,然后便狂风骤雨地要她,他是如此地凶残暴戾,几乎要将她揉成一千万份碎片。 蓁宁第二天醒来,腰肢酸痛,浴室里隐约的水声传来,卧室里被褥凌乱,玻璃云纹的杯子摔在地毯上,一把锦缎椅子歪倒在梳妆台上,枕头全部被扫到了地上,还被扯破了好几个,鹅毛絮飞了一地。 蓁宁的白色睡衣挂在床头的一个紫晶花瓶的一束百合上。 蓁宁被窘到了,赶忙爬起来,然后自己又害羞了,她浑身滑溜溜的。 她一把扯下睡衣,如一尾鱼儿一般迅速地又滑进了被子里。 、46 蓁宁怔怔地打量着昨晚的作案现场。 他们究竟干了什么? 房间里好像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 杜柏钦从浴室走出来,拿着毛巾擦头发;远远地说:“醒了?” 蓁宁懒懒一声:“嗯。” 一会儿男人走过来;赤着脚穿一件短裤,露出修长笔直的腿;凑上来吻她脸颊。 剃须后香水的青草香气格外好闻。 蓁宁撅着嘴巴抱怨:“我浑身都疼。” 杜柏钦柔声哄她:“乖;洗个澡会好一点。” 杜柏钦将她抱到浴室,主卧房的浴室宽敞无比;他把她放到里边的沙发上,转身替她放了热水。 蓁宁滑进水里,水波荡漾之间温度热得舒舒服服,她满足地深深吸了口气。 杜柏钦看了一眼水里的人儿;忍不住回头,手扶着浴缸的边缘吻她耳垂。 蓁宁脸色嫣红,双眼迷离,耳朵后的一抹酡红,甘甜得醉人。 结果他们又把浴室弄成了一个小型的犯罪现场。 两个人一直磨蹭到近十点才下楼。 在餐厅吃早餐的时候,杜柏钦脸色略有迟疑,低声唤了一声她名字:“蓁宁。” 蓁宁已经吃得半饱,端起牛奶问:“怎么了?” 杜柏钦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今日我有一个跟茉雅一同出席的活动。” 蓁宁愣一下,杜柏钦将她迷得五迷三道的,颠鸾倒凤地过了一夜,她几乎要忘记了将茉雅的存在。 杜柏钦低声说:“这是一早安排好的,对不起。” 蓁宁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不会,不用道歉,我可以理解。” 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否勉强,杜柏钦看她,目光深深浅浅,好几次想说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吻了吻她出门了。 蓁宁下午在电视直播上看到了新闻,杜沃尔家族的慈善基金在墨撒兰国立大学捐赠成立的航天科技学院,每年为国家定期培养一批军事人才,其中最优秀的飞行学员,将会直接进入墨国空军银翼飞行部队。 原来是他携了将茉雅出席这一届优秀学生的毕业典礼。 电视荧幕上的将茉雅穿一袭淡蓝色套装,戴一顶深蓝色羽毛的缎带帽子,笑容得体,优雅大方地挽住杜柏钦的手臂。 大批未能进场的民众和媒体围堵在绿色草坪的周围,等到毕业典礼的仪式结束,康铎公爵殿下携未婚妻步出学院的礼堂,沿途的民众对着他们微微屈膝行礼,将茉雅笑容可亲地接过了一个骑在父亲肩膀上的小男孩递给她的一束白色花球。 记者不断地按动手中的相机,快门声音响成一片。 保镖一路紧紧地跟随者,护送着他们登上车子。 杜柏钦扶着将茉雅上了车,随即坐入另一侧的后座,两人客气地坐在两端。 将茉雅温柔地问:“累了没有?” 杜柏钦摇摇头:“我定了餐厅吃饭。” 将茉雅贴过去要吻他的脸,杜柏钦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将茉雅丝毫不介怀,仍是微微一笑:“谢谢,亲爱的。” 车子径自开往的城中的餐厅。 私人会所的顶层包厢,窗帘的一角拉开,可看到天空密集的云朵。 侍者很快捧上精致的杯盏,银质餐具和高脚酒杯闪闪发亮。 杜柏钦连开胃酒都没碰,口吻郑重地直接说:“茉雅,我有一事同你说。” 将茉雅用叉子吃沙拉,这时停下手看他,神色非常的平静。 杜柏钦诚恳地说:“对不起,茉雅,我不能跟结婚。” 将茉雅脸上的表情收拾得那般好,妆容精致的脸上连一丝意外都不露:“是为了那个女孩?” 杜柏钦没有回答。 将茉雅浅浅地笑了一下:“柏钦,我原以为你不是这样被爱冲昏头脑的人。“ 杜柏钦神色是不动如山,声音带着歉疚:“对不起,我知道会伤害你。” 将茉雅搁下了叉子,手交叠在桌面上,轻轻地说:“柏钦,这样不可以。我等了你三年,不是要这样的结果。” 将茉雅抬手去握住他的手,声调反常的柔软平和:“柏钦,我看,我们还是结婚的好。 杜柏钦那日很晚才回来。 蓁宁躺在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刻意不睡等他。 她躺在房中,灯已经熄了,她听到杜柏钦的脚步声走过来,在她房门前驻足了一会儿,却没有走进来。 第二日她起来时,杜柏钦已经出门。 直到晚上他回来,蓁宁也没有问他:结果如何? 也许他不说,那就是没有结果。 蓁宁也不愿意逼问他,服侍他更衣歇息晚餐,神色如常权当没有这回事。 那晚杜柏钦有些低烧,吃了饭就恹恹地靠在蓁宁的怀中看文件。 蓁宁暗暗担心,明明前段时间好了一些的身体,却又生起病来。 杜柏钦眉头深锁,隐有心事。 蓁宁睡到半夜发现身边没有人,醒来走出卧室,发现他在二楼书房的吸烟室。 杜柏钦正坐在露台旁的一把椅子上,雪茄烟搁在一旁烟灰缸燃出了一截烟灰,他眉心微攒,默默地出神。 蓁宁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 杜柏钦回过神来:“怎么醒了?” 蓁宁走过去坐到他椅子的扶手上:“怎么了?” 杜柏钦将头靠进她的怀中,低沉的声音有些发闷:“嗯,事情不太顺利,蓁宁,我觉得愧对你。” 蓁宁伸手环住他的背,轻轻地抚摸他后脑的黑发:“不要这样说。” 杜柏钦抬头看了看她,神色看起来那么依恋,那么柔软。 蓁宁柔声说:“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哪怕没有那么快,我不介意再等一等——你高兴一点好不好?” 杜柏钦重新将头埋进她的怀中,静静地靠着,不再说话。 蓁宁有某种不详的预感。 但第二日早晨的日光升起来,世界似乎又恢复成了一切太平。 康铎上个周恰到好处地下了一场大雪,城北的植布滑雪胜地的滑坡积雪厚度已二十厘米,城中居民纷纷在周末举家带着雪橇和狗狗驱车前往,一度造成了高速路上大面积的交通堵塞。 泛鹿的佣人雪后也一直在后|庭院的草坪和灌丛间训练猎狗,康铎世家的公子哥儿们喜欢狩猎,泛鹿庄园每年都会举办至少一次这群世交子弟们的打猎聚会,这个传统从杜柏钦的祖父开始,这位墨国的开国功臣昔年喜爱领着部将在泛鹿的山林中操练骑术和射击,这些部将后来都发展成了康铎城内的大族,这个一年一度的骑猎盛会,也就因此继承了下来。 泛鹿庄园每年的一切操办都按照旧制沿袭,杜柏钦公务繁忙,对于泛鹿的日常的琐事并不经常亲自过问,因此一般由司三督军,领着一批工人在雪地上操练,蓁宁白天跟着出去玩了一会儿,她还是不够抗寒,在雪地里站得久了冻得发抖,司三赶忙催促她回屋子里去了。 杜柏钦傍晚时候回到泛鹿。 蓁宁在楼上的房间里头,他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直到佣人来请她开饭。 杜柏钦大少爷不肯吃饭,又得她去请。 蓁宁下楼进了书房,看到他闭着眼躺在书房的沙发上。 蓁宁走进去:“回来了干嘛不去餐厅吃饭?” 杜柏钦睁开眼看见是她,用手肘撑起了身子倚在沙发上。 蓁宁俯身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温温的热度。 蓁宁坐到他身前厚厚的地毯上:“请医生过来看看好不好?” 杜柏钦拉起她的手:“不用,没事,乖,过来给我靠一下。” 蓁宁坐到沙发上,他挪了挪身子躺到蓁宁的腿上。 杜柏钦依偎她的肚皮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继续闭目休息。 蓁宁轻轻地给他按太阳穴,杜柏钦眯着眼靠了一会儿,鼻子在她的肚子上磨了磨,忽然语调模糊地说:“蓁宁,你说以后有孩子,个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蓁宁捏了捏他的脸:“还个啊,杜先生,是有到第几个?” 杜柏钦闭着眼无声地笑了笑:“你说呢,杜太太?” 蓁宁忽然说:“咦,你有一根白头发。” 杜柏钦喃喃地说:“老了。” 蓁宁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他的黑发,发现真的是一根华发:“杜先生,别操心太多了。” 杜柏钦有些疲倦地叹息了一声:“我真该十年前就娶你。” 蓁宁怜惜地抚摸他的脸,因为消瘦了一些而更加冷硬料峭的下颌线条,腮边新长出的胡子有一些微微的刺手。 发丝肌肤之间有着令人深深陶醉的暧昧馨息。 蓁宁在晚餐后悄悄绕到西楼的值班室问伊奢:“他今天见过谁?” 伊奢也没隐瞒她:“将维先生。” 蓁宁噢了一声,慢慢地走上楼去。 、47 蓁宁在周末陪姐姐姬悬去选礼服。 姬悬坐在象牙白的梳妆台前,三四个造型师在她身前忙碌;她闭着一只眼睛贴假睫毛;一边对走进来的蓁宁说:“宝贝儿,你进去挑一套。” 蓁宁脱下外套走过来拨弄她的头发:“我吗?” 姬悬笑嘻嘻地说:“主办方的酒会;你跟我进去;有吃有喝。” 蓁宁一听就乐了:“好姐姐,你真贴心。” 造型师领她看一整排的晚礼服;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蓁宁从包包中掏出手机,看到上面耀眼的一串数字。 杜柏钦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哪儿?” 蓁宁老实地答:“我陪姐姐试礼服。” 杜柏钦说:“我过去找你?” 蓁宁说:“嗯。” 蓁宁慢慢地收了线,姬悬正从镜子里观察她的神色:“万人偶像?” 蓁宁只好笑笑点了点头:“他一会儿过来。” 姬悬惊叫一声:“哇——” 蓁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保持克制,姬悬笑着戳了戳她的手臂:“我都没见过他;除了上次我婚礼——那时真是一团乱,我还是真正有机会面见本人。” 蓁宁摇了摇她的手臂:“好啦——” 两姐妹笑嘻嘻地结伴进去换衣服。 蓁宁眼光好,只试了两套,第二套就得到了一致的赞扬。 那是一款白色的鱼尾礼服,剪裁非常的出色,蓁宁穿上去线条非常的美好,正面看气质高雅不俗,裙尾的白纱褶皱又有一点小性感。 姬悬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边思索着一边问蓁宁:“这件礼服配什么首饰会衬托出你的气质呢?” 蓁宁摸了摸脖子说:“我不习惯佩戴首饰。” 姬悬转头说:“待我我问问造型师——”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姬悬的助理小朵脸色飘红,只是不愧见过大场面的助理,仍保持着十分的镇定:“束小姐,找你。” 杜柏钦身后经过的那间办公室惊呼连连,有好几位女孩打翻了化妆台上的水杯,众人忙着抽纸巾乱成一团,还不忘花痴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杜柏钦客气地同小朵致谢,然后走进来。 他神态闲适雍容,表情矜贵自然,头发用发胶抹得竖起来,浅棕色系带皮鞋和米色西服,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无敌俊脸,清朗卓然,风度翩翩。 杜柏钦客气同姬悬打了一声招呼:“于小姐。” 姬悬赶忙甜甜地回报了一个笑容:“杜先生,你好。” 杜柏钦扫了一眼蓁宁,眼波微动,有晶莹神采闪过。 蓁宁说:“等等,我进去换衣服。” 姬悬赶忙跟着她进去:“我帮你。” 蓁宁站在试衣间里被姬悬掐得腰疼:“姐,哎——你干嘛进来了——” 姬悬小声地叫:“天啊,在那里看着他的脸,我不能呼吸。” 杜柏钦坐在沙发上翻杂志。 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是姬悬的经纪人joan走进来,joan是一位胖胖的三十出头的美眉,穿着黑色羽绒服手上提着一个大包,对着沙发看了一眼,瞬时瞪大双眼忍住一声尖叫,立刻扑到里面去拽住姬悬:“外面那是谁,天杀的帅哥——娱乐圈二十年都不会出如此资质的一个偶像,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唱歌演戏?签下他!铁定大红大紫——” 蓁宁捂着嘴偷笑走出来。 joan又探头看了一眼:“等等——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 蓁宁赶忙拉着他走人。 杜柏钦开车载她去城里吃饭,连随行侍卫都放假,只有伊奢派了保镖开了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车后面。 这段时间杜柏钦除了工作,就一心一意地守着她,仿佛要把前面那些抛掷掉的时光,全部都要统统一起补回来。 有时他下班迟,蓁宁在房间里整理她的植物笔记,杜柏钦上楼来找她,两个人在灯下握着手,笑容都是晕黄温暖的。 蓁宁早上起来,看到台上有个方形的黑色木头盒子。 蓁宁说:“给我的?” 杜柏钦点点头:“嗯。” 蓁宁不解地问:“前几天不是刚送了礼物给我?” 杜柏钦说:“打开看看。” 蓁宁动手打开,黑色的丝绒里是一条项链,精致的纯白色泽,当中有一颗粉色钻裸钻熠熠闪亮,非常美丽。 蓁宁已经明白过来,他替她挑选礼服的首饰。 她穿那件衣服,杜柏钦明明不过只看了一眼,却有如此的好品味。 杜柏钦替她戴上,项链贴在她的白皙肌肤和秀气锁骨上,又清纯又性感。 蓁宁坐在椅子上把玩那个盒子,木头看起来有些古拙,蓁宁不能分辨是有一些年份了还是产品设计,因为盒子并没有任何品牌标志。 杜柏钦从背后吻她:“我去上班,今天可能需要晚一些回来,晚上不用等我,好好吃饭。” 蓁宁叮嘱一句:“穿暖一点。” 杜柏钦出门之后,蓁宁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人,满室生香,锦衣珠宝,神色却有些呆滞。 他在用物质讨好她。 这实在不妥。 蓁宁最最担心的事情也许终于发生,也许他努力过,但结果并非那么理想,也许他反悔了。 杜柏钦所能向世俗妥协的唯一方式,就是让她成为得尽荣宠却无名分的贵妇,也许还可效仿英国那位著名的公爵夫人,熬过漫长的充满争议的半生岁月,等到他们已都生出已白发,再携手出席在公众场合,或许也能获得民心稍许的尊荣。 连伊奢都说,杜柏钦打算解除婚约一事,连以谢梓为首幕僚团队都曾极力劝阻他。 蓁宁心底越想越糟糕,却因为最终仍然信任他,难免依然怀抱一丝期望。 杜柏钦却不多说什么,除非蓁宁主动愿意问,不然他下班回来也不从谈公事,在一楼的小厅找到正在看书的蓁宁,映着壁炉温暖的火光,两个人在沙发上絮絮地说话。 也许已经预见了离别,所以只争朝夕。 她最近越来越觉得他心事重重。 谢梓携律师团频繁出入泛鹿。 蓁宁好几次见到他开完会在图书室一个人静静地吸烟。 蓁宁睡前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别太大压力了,慢慢来。” 杜柏钦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将她抱入怀中,他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 蓁宁尽量体贴乖巧,却适得其反。 他并没有开心半分。 她一颗心惴惴不安。 蓁宁午后从外面回来,看到院子里停满了闪闪发亮的名贵车子。 司三迎面上前来说:“束小姐你今日出去得太早,都没来得及跟您说,今日泛鹿狩猎。” 蓁宁今天早早就出门去了,姬悬和她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去康铎城郊的一个小镇拜访一位民间的染香奇人,她说:“杜柏钦不是还出差么?” 司三答:“中午回来了,还找您呢。” 蓁宁蹬蹬跑上楼,杜柏钦还在房中睡觉。 他前两天出差,一天之内地球的东西两边飞,时差乱得一塌糊涂。 蓁宁在房中等他一直到下午。 杜柏钦醒来时,看到起居室的门开着,窗边坐着一个人影塞着耳机正在看电影,他模模糊糊地低沉一句:“蓁宁?” 蓁宁转过头看见他醒了,走过来扁着嘴巴小声地说:“快起来,天都快黑了。” 杜柏钦捏了捏眉心坐了起来:“司三怎么没有喊醒我?” 蓁宁按住他肩膀:“别太急,我让他别叫你的,你睡饱没有?” 杜柏钦点点头:“嗯。” 杜柏钦起来拖着蓁宁的手走进衣帽间:“你先换衣服。” 他顺手一把拉开衣橱,一排一排的衬衣和西服,按颜色的深浅挂得整整齐齐,都是他上班的正装。 蓁宁哂笑一声:“杜先生——” 杜柏钦扶着衣橱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忘了。” 蓁宁反身打开另一侧的柜子,替他翻出防寒服。 他若是身体疲倦睡眠不足,起床后十分钟以内总是处在神智不清的状态,模样非常的可爱。 杜柏钦扶着额头缓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指了指沙发搁着的一大堆袋子:“我给你带了衣服。” 杜柏钦给她穿上厚厚的有点发亮的皮革效果的牛仔裤,户外防雪外套,棋格图案毛衣,粗跟麂皮鞋子,加上一顶ridg hat,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一副俊俏男孩风的装扮,他打扮完毕还在镜子里满意地看了看,眼神简直是父亲看十六岁的女儿般的心满意足。 他自己倒只穿了件单层的防冻裤子,深棕色短款花呢西装和一双轻便短靴。 蓁宁看着他不过是刷刷在衣橱里扯出几件衣服,一穿上身却散发出了浓浓的爱德华时代的狩猎贵族风情。 他那张酷脸衬上这身衣服,美男本色一览无遗。 杜柏钦对着镜子扣扣子,蓁宁在背后偷偷地打量他的长腿,看得色心四起,满眼桃花,魔爪正打算悄悄伸向前方,冷不防杜柏钦突然说:“蓁宁,帮我找找我那件烟灰色法兰绒衬衣。” 蓁宁噢了一声,收回手继续看。 杜柏钦不见后背有动静,纳闷地转过头来,看到她脸上来不及收回去的花痴表情,忍俊不禁地笑了,把她的手拉过来蹭了蹭脸:“都是你的,别看了,色女。” 司机开车一路顺着蜿蜒的山脉,深入了泛鹿山脉的狩猎林区。 密林的深处有一间木头的两层小楼,屋顶覆满了厚厚的白雪,由于在森林中光线不足,屋檐下的灯光亮了起来,男人们大声的喧哗声伴着酒杯碰击声遥遥传来。 泛鹿的工人忙着在屋前卸下马背上的猎物,马夫扛了几杆猎枪正在台阶上擦拭,见到杜柏钦的车驶进,即刻站起让路。 司三率先从后面的那辆车下来,杜柏钦的车直接停到了屋前的台阶下。 杜府的家臣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他们微微鞠了一躬:“殿下。” 杜柏钦矜持点了点头,温和一句:“辛苦了。” 宾客们已经下午在山林间策马奔跑了一轮,收获不俗,此刻正在大厅里喝酒吸烟。 女仆走马灯一般地捧上大盘的食物,银质餐盘里堆着面包,酒,炭烤小牛排,和热腾腾的布丁。 杜柏钦带着蓁宁走进大厅去。 座中的鼎沸人声顿时一静。 男士们纷纷起立。 杜柏钦面色平静,扶了扶蓁宁的肩膀,神色平淡地朝座中介绍:“束蓁宁小姐。” 他也不多说一句什么,但也许她跟在身边,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因为满座衣冠楚楚的各位世家子弟的脸上都有些微微变色。 蓁宁笑了笑,出声打了招呼:“嗨。” 男人们很快反应过来,应酬场面做得十足,大家也不拘礼,客套地举杯笑了笑:“嗨。” 亦有同杜柏钦熟一点的人打趣道:“柏钦,终于舍得带佳人出来宴客。”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气氛很快恢复了方才的热络。 马蹄形的长餐桌的主位是空着的,杜柏钦自然而然地拉着蓁宁坐了下去。 一会儿蓁宁看到两个男人走进来,前面的是谢梓,后面跟着一位略微年长一些的男人,手上提着一个棕色的公文包,面目敦和稳重,蓁宁觉得谢梓脸色有些发黑,他站到杜柏钦的身后,唤了一声:“殿下。” 杜柏钦见到谢梓来,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对蓁宁说:“我去处理一点公事。” 蓁宁点点头。 杜柏钦起身往一边的房间走去,僻静的小屋亮着灯光,也许是临时的办公室。 蓁宁独自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身侧的男士礼貌地替她端了一杯酒,蓁宁致谢一声,捧了酒略有些拘束地坐着,男人们很快继续高谈阔论起来,只是他们身边盛装的女伴们,无一不投射来各种好奇的眼光。 蓁宁确信自己的表情自然目光坦荡,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一丝微笑,可是身处密箭一般的目光中,自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这时有人挤入她的身旁:“嗨,蜜糖!” 蓁宁转头,看到香嘉上在席。 蓁宁这回是真心笑了:“嗨。” 香嘉上还是一贯夸张的绅士做派,亲热地吻了吻她的手背,赞美的话说得格外大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动人。” 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男士们纷纷举杯调侃香嘉上:“敬康铎城内无双的勇士。” 香嘉上也不客气,笑嘻嘻地端酒喝了。 两个人捧着酒聊天,香嘉上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蓁宁笑容停滞了一秒,想了想说:“也未必。” 香嘉上说:“将茉雅连这种场合都不出现,可见他已决心破釜沉舟。” 蓁宁识趣地闭嘴,她知道她这个话题不宜发表意见。 香嘉上看着她,俊俏脸庞的笑容中带一点点的心酸,然后举杯嫣然一笑:“敬爱情。” 、48 香嘉上看着她,俊俏脸庞的笑容中带一点点的心酸;然后举杯嫣然一笑:“敬爱情。” 蓁宁和他碰杯;然后喝干了那杯酒。 稍后杜柏钦出来寻她:“蓁宁。” 他坐进她身旁,喝了几杯酒;然后拉起蓁宁:“还有日光;我们出去。” 杜府的老葛早早牵着杜柏钦的坐骑等候在屋前。 那匹通体纯黑的骏马,额前刻有一道白色的月牙疤痕;见到主人出来,马蹄抬起,长长地嘶鸣一声。 杜柏钦跟蓁宁说:“你跟我骑?” 蓁宁摇头:“不要。” 杜柏钦说:“好吧,你自己骑;不许拿枪。” 老葛指了指一边:“束小姐,那是为您准备的。” 蓁宁看了看那匹枣红色毛色油光高大漂亮的温顺母马,笑着说:“我不是参加盛装舞会,老葛,给我一匹实用点儿的。” 泛鹿庄园养有好几匹可在血统记录簿上查得到家世的纯种马,其中是杜柏钦那匹是英育阿拉伯纯血马,性子刚烈,爆发力耐力极佳,还有几匹是温血马,蓁宁时常去后山的花场,因此也曾随着工人照料过马厩。 当然,那是她逃跑之前。 在她从后山花场跑掉过一次之后,对杜柏钦忠心耿耿的老葛,再也不给蓁宁在花山自由活动了。 老葛看了看杜柏钦,杜柏钦点了点头。 老葛从后院马厩牵出了一匹白色的大马。 “乌龙!——”蓁宁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走过去拍了拍它的头顶,又熟悉又友好地摸了摸脖子,乌龙马上亲热地顶了顶蓁宁的额头。 杜柏钦扶着她登上马鞍,然后替她理了理坐具,说:“可以吗?” 蓁宁稳稳地坐在上面,熟练地控制着缰绳,马儿扬蹄往前走了几步,她回头朝他比了个手势:“ok。” 杜柏钦接过老葛递上的一杆猎枪,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赶了上去,他指了指树林中的道路:“蓁宁,看看谁先跑到雪场,我让你三个马身。” 蓁宁回头一笑,斜斜地飞了个眼色:“谁输了一个礼拜不许吸烟。” 杜柏钦看着她的笑颜,寒潭一般的眼底有笑意浮上来:“谁输了今年我生日时候要在卧室里跳一支艳舞。” 蓁宁气得大叫:“你也太恶毒了!” 杜柏钦捉弄她的奸计一时得逞,不禁仰首一笑,面容一派清朗。 “你要是输了也得给我跳艳舞,就这样定了不许反悔——驾!”蓁宁话没说完,已经一夹马腹,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可惜一直到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遥遥出现在密林小径的尽头,蓁宁仍始终落在他身后三个马身外,她气得简直鼻子都歪了,小道的中间有一小簇树枝,杜柏钦驭马灵巧地避过了,蓁宁伏在马背上,马匹高高跃起,直接跳过了灌木丛。 杜柏钦自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她这架势,赶紧拉紧缰绳放慢了速度:“好了,好了,姑娘,你还真跟我拼命啊。” 蓁宁借势奋力一跃,马蹄率先踏进了广袤的雪地。 蓁宁感觉跟跑了一千米长跑一样,累得四肢僵硬气喘吁吁,只好往前小跑了一段路缓下了速度,拉着马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邀功:“殿下,谦让谦让——” 杜柏钦在她身后,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却忽然呛了气,低头咳嗽起来。 蓁宁看了他一眼,清白脸上气喘得有些急。 蓁宁控制住缰绳,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 两个人并辔往山林中跑去。 他们越往森林的荒凉深远处跑去,越来越多的动物在雪地和树影中一闪而过。 蓁宁总是捣乱,每次他端起枪,她就开始尖叫:“兔子快跑!” 杜柏钦只好无奈地略微一偏手,子弹就失了准头,簌簌地击在树干,震动得树上积雪纷纷落下来,蓁宁方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还好它跑得快,不然今晚兔宝宝就要饿肚子了。” 杜柏钦指了指树林极深处一头正在觅食的山兽:“皇后殿下,请问那只——我可否开枪?” 蓁宁起初还没看到,经他一指点,才仔细看清楚了,树林幽深之中有一抹带斑点的亮金黄色,那是一只成年的梅花鹿,长了一对美丽的犄角,蓁宁欣赏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算了啦人家活得好好的。” 杜柏钦立在马上身姿笔挺,冷不防地骤然举枪瞄准扣动扳机,蓁宁只听到子弹噗噗射出的声响,赶忙一声惊叫,一长串子弹不偏不倚地打在远处的雪地上,激荡翻卷起一层厚厚的积雪,那头公鹿敏捷地跳走了。 硝烟淡淡的烟雾的气味弥漫,蓁宁一颗心紧张地跳了两下,看到他奇准无比的枪法,才明白杜柏钦原是故意逗她,她气鼓鼓地叫:“杜柏钦,你是不开枪会死是吧。” 杜柏钦委屈地说:“杜太太,你不让我打动物就算了,还不给我打打雪地树枝啊。” 他们在山林中跑了一圈,蓁宁总共惊跑了三只兔子,两只狐狸,一只肥大的山羊,还有一头雄壮的公鹿。 最后他们只打到了两只野山鸡,挂在了杜柏钦的马背上,摇摇晃晃的鲜艳羽毛。 蓁宁乐得不行。 杜柏钦别扭地说:“这么掉价的事儿,我不想回去被他们笑。” 天色渐渐黑了,树林里起了一层白白的迷雾,两个人慢慢往回骑,走到了一片山坡,坡上的树枝挂满冰花,交错着的低矮松树翠绿,偶有一直野生腊梅探出枝头,有浓郁花香扑鼻而来。 杜柏钦和蓁宁下了马,放开缰绳任由马儿在雪地上慢慢地溜达,拨开雪地啃下面的嫩绿草根。 杜柏钦将蓁宁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中,两个人沿着小路慢慢地散步。 蓁宁说:“你今日带在身边那位官员是谁?” 杜柏钦答:“那是我的新任翻译官。” 蓁宁看人不会太差,此人来历不浅。 果然杜柏钦说:“周马克,民主党的务实派,刚刚从缅因海军基地回来,我有意提名他做国防大臣办公厅主任,如果他有足够能力,不排除接任下一届我职位的可能性。” 蓁宁仍然是大大吃惊:“他不是文官?” 杜柏钦浅浅笑了一下:“防长本来就是文职。” 蓁宁仍觉不妥:“你任期还远远未满,还有一年多吧。” 杜柏钦神色平缓地叙述:“我退下来之后,墨国会进入很长一段时间和平时期,周出身普通,不率属康铎的任何一派,是合适的中肯稳定的领导人。” 蓁宁还是难以平复心中的震动,是该说他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军国大事谋划得滴水不漏,还是应该说——他自知位不长久,已开始考虑身后事——? 杜柏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蓁宁,这只是我一个打算,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尤其谢梓,我怕他会直接辞职。” 蓁宁终于回了一丝神,想起谢梓看周马克的眼神:“他们是恋人?” 杜柏钦说:“以前是,周后来结婚了。” 蓁宁牵牵嘴角,尽量使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感情:“又是一段被现实碾得粉碎的爱情。” 杜柏钦语气淡淡的:“成大事的人,未必有别种选择。” 蓁宁不服气:“谢梓不就没结婚?” 杜柏钦客观地道:“谢梓是内阁成员,公众的视线不会过多地聚焦在他身上,可是周不同。” 蓁宁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了别处去了,于是没有再说话。 气氛忽然就悄悄地僵硬了下来,杜柏钦知道,她未必同意他的话,可是却选择闭口不言。 以前她面对他永远直白坦率,哪怕因此忤逆他惹他震怒,可是最近——她分明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情绪。 她知道他心情烦躁,因此格外的柔顺妥帖,一思及此,他心底愈发的难受。 两个人默默地在走,直到山路的坡道已经趋于平缓,回程小径已经出现在眼前。 杜柏钦忽然说:“蓁宁,你会等我多久?” 蓁宁骤然一惊,恍然抬头看他,眸中有星星点点的光芒。 杜柏钦牢牢地看着那点星光,问道:“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蓁宁的嘴唇微微地哆嗦了一下,轻轻地说:“我一辈子都爱你。” 杜柏钦将她抱进怀中,紧紧的。 蓁宁靠在他的胸口,轻轻地闭上眼,他的怀抱温暖馨香,有淡淡草木香气混着清冽雪茄味道。 蓁宁记得,那是他们最后一次。 在雾中散步。 、49 蓁宁早上下楼来,已经近十点钟;眼睛却有些肿;昨晚她睡得不好,杜柏钦一夜未归。 他没有给她电话;甚至没有安排司三知会她一声;蓁宁找不到他,这样的情况;在他们和好之后,还是次发生。 也许他这段时间他待她实在太过爱护周全,以至于突然消失不见,虽然这样的情况在以前他工作忙碌时时有发生;可是蓁宁却开始觉得不习惯。 蓁宁揉着眼睛进餐厅吃早餐。 她坐到桌子旁,端起牛奶,奇怪地问了一声:“今早没有报纸?” 杜柏钦喜欢吃早餐时浏览一遍时政新闻,每天早上佣人们会将墨国的数份报纸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面上,由专门的邮差一早送来,染着墨香的纸张似乎还发烫,蓁宁也跟着他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尽拣花边新闻和奇闻趣谈来看。 今早上的餐桌上面反常地空荡荡的。 女仆正给她端三明治,听到她发问,求助地看了一眼厅外的司三,司三咳了一声,神色有点尴尬地唤佣人拿上来。 蓁宁直接打开娱乐版头条。 哗,图文并茂,精彩纷呈。 蓁宁默不作声地看完了那张报纸,然后吃完早餐,回楼上用冰块敷浮肿的眼睛,今天晚上她要陪姬悬出席电影的资方酒会。 中午十二点多杜柏钦的电话打回泛鹿。 蓁宁在楼上接的电话,一开始是秘书拨通的,周围有人声嘈杂嗡嗡喧闹声,然后等了一分钟,大约是转进了办公室,周围安静了,杜柏钦低沉的磁性声音传来:“蓁宁?” 蓁宁轻轻嗨了一声。 大约是在工作状态,杜柏钦声音是冷硬的金属质地,严谨而不带一丝温度:“等我回来解释。” 蓁宁当然记得,他工作的时间,从未给她打过电话。 这还是头次破例。 蓁宁一时无话:“我……” 杜柏钦匆匆一句:“别胡思乱想。” 蓁宁轻轻应了一声:“嗯。” 电话挂断了。 蓁宁到傍晚外出和姬悬碰面,司三安排了车子送她,她也没有拒绝。 待到蓁宁走进化妆间,姬悬已经开始妆发,见到她也不避嫌,直接说:“蓁宁,我看到报纸了。” 蓁宁尴尬地笑了笑,全墨撒兰人大约都看到了,杜柏钦昨晚三点从将茉雅的豪华寓所出来,被守在那里的媒体拍得一清二楚,两人还在台阶上忘情拥吻,依依不舍羡煞旁人。 媒体吹风说他们好事将近,又说首都民众已经盼望已久期待着他们尽早完婚。 半夜鬼混被拍,报纸第二天一早出来,真是见鬼,哪里来的民众采访。 姬悬笑了一声,语调清脆如珠玉落盘:“报纸新闻,捕风捉影,胡编乱造,第二日扫入垃圾箱谁还记得。” 蓁宁不禁也跟着笑了,姬悬年纪轻轻就成名,二十岁时秘密交往同为知名歌手的男友,谈个恋爱谈得日日如过山车一般的刺激,直到这段感情被媒体曝光,两人最后黯然分手,一直到她前几年高调成婚,不晓得经历过多少媒体的大风大浪。 她这么说的确也没有错。 蓁宁心上宽松不少,深深呼出一口气,吐出了半天的郁闷之气,慢慢也定了心神。 姬悬见她眉头舒展开了,赶忙催促她进去换礼服。 蓁宁一边答应着一边动手脱了外套。 姬悬眼尖地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链子:“过来,给我看看。” 蓁宁只好凑过去给她看。 姬悬摸了摸:“真漂亮。” 蓁宁笑笑。 姬悬自顾自地左右鉴赏:“款式古典秀美,不太像近几年奢侈品牌珠宝的样子,王室珠宝真正博大精深。” 蓁宁有些不好意思:“好姐姐,好了啦。” 姬悬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放开了项链:“去吧,趁着你还能召唤我得拉你出去溜溜,以后要找你出席活动估计得申报掸光大楼批准了。” 蓁宁陪伴姬悬出席酒会,一对姐妹花光彩照人。 投资方的几位老板,对姬悬恭维声不断,然后又问:“束小姐有没有意向接洽电影?” 姬悬笑眯眯的:“她很害羞的,不适合娱乐圈。” 蓁宁配合着只微笑不说话。 一会儿有电影内部试映会,姬悬和经纪人应酬一番出来,酒会只供应沙拉和点心,精致美味,可是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三个人都想吃麻辣香锅。 姬悬不顾joan阻拦,拉着蓁宁偷偷溜出去跳上了保姆车,joan只好追出来,吩咐助理收拾善后。 其实在点映会之前老板也已经离场,剩下的是一些专业的影评人和资深媒体记者,专业人士清高自傲,一般会秉持自己眼光和品味的独到性,也不是应酬就搞的定的。 干脆就算了。 车子径自开往城中的餐厅。 姬悬的车上永远备有数套不同场合的服饰,两人登时踢掉了细高跟鞋,换了简便的衣衫。 位于城中豪华酒店十楼的一间中式餐馆,由于地段靠近精品商业区,兼之精美菜式和一流服务,更有一大特色是保护名人私密性和阻止狗仔拍摄的细节工作做得非常好的好,因此很多明星和名流都喜爱在这里出没。 蓁宁和姬悬跟随侍者走进餐厅落座的时候,隔壁桌是两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子,椅子上堆着大包小包的购物纸袋,见到她们三人走过,略有惊诧的目光对视了一眼。 蓁宁一向敏锐,路人目光居然不是看姬悬,是对牢她。 蓁宁又回头打量了一眼,发现其中一名有些眼熟,略微一想,记起来似乎是泛鹿庄园狩猎时某一位男士的女伴。 那么,是认得她的人。 “亲爱的,你要什么?”蓁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姬悬将菜单推给她。 蓁宁回过神来,专心看nu。 菜肴很快上来,大骨慢火熬出浓得如奶汁一般的汤头,里边放了鲜笋和蛋饺,蓁宁专心致志地喝了碗汤,然后专攻香辣口味,一个碟子一个碟子的羊肉,虾丸,肥牛,配当地的时令鲜蔬。 姬悬热衷运动,体型一直维持得很好,除非过度吃高糖分食物,不然joan也不会特别去限制她的饮食,所以一顿饭三个女人吃到尽兴。 中途蓁宁去了一趟洗手间,经过时又往隔壁桌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位女士仍然在,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样子。 蓁宁回到桌子旁,刚刚坐下,隔壁桌的两人跟着站了起来,端了酒径自朝她们这一桌走来。 当先的一位女士身形高挑,年经略长一些,打扮入时,穿一件白色毛衣,佩戴一款红宝石项链,正是蓁宁在泛鹿见过的那一位。 红宝石女士站到她们桌子边,是得体优雅的社交礼仪,微微笑了一下对着蓁宁说:“这位小姐是我认识的,只是一时忘了贵姓。” 蓁宁只好站起来,客客气气地回道:“敝姓束。” 红宝石女士优雅举杯,红唇吐出清晰一句话:“束小姐,泛鹿幸会,我们这才有缘见到殿下的当红情妇。” 蓁宁这一桌的人顿时都怔住了。 还是姬悬反应机敏,瞬间腾地站了起来:“你有没有礼貌!” 红宝石身后的女子跟着接话:“束小姐专门破坏别人感情,一个见不得光的人,也好好意思在这里吃饭?” 蓁宁手足有些发凉,公众场合被人骤然刁难,她心底瞬间想了个千百转,却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最为稳妥。 姬悬仪态万方又冰冷客气地说:“两位小姐,我们在吃饭,我们也不认识你们,请离开。” 红宝石女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姬悬:“于小姐,我一向钦慕你的演艺才华,但于小姐是明白人,听说于小姐的新电影刚刚入围影展?我们还得道声恭喜,但于小姐,我奉劝你一句,跟什么身份的人交往,或许能决定你的演艺生涯能走多远。” 姬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甜甜地笑得唇齿生香:“不敢当,这位女士,我们普通百姓,自然比不上豪门望族那么多讲究,只是尊夫人此时此刻代表上流阶层的所作所为,现在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多么优雅高尚。” 红宝石女士面色隐藏在完整妆容之下,一丝一毫都没有变动:“嗯,于小姐能体谅我们的背景那就好,康铎世家家族自有家族的规矩,茉雅是杜家文定的长媳,束小姐心气再高也不过是名侍妾,行为处事也如此不知身份轻重,我稍长几岁,实在看不过眼,才略微出手提点一下。” 姬悬不耐烦地打断她:“杜柏钦又不是你男友,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位红宝石女士的谈吐简直可当康铎世家的发言人:“柏钦殿下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全墨国的榜样和表率,殿下对茉雅情深意重,茉雅在战场上救过柏钦殿下,我们都至为钦佩她的勇敢精神。” 姬悬还想反驳:“爱情又不是……” 蓁宁却忽然拉住了姬悬,骤然抬头盯紧对面女人的眼睛问:“你说什么?” 红宝石女士被她瞬间抬起的灼热眼神逼得慌了神,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脸上的轻蔑表情:“束小姐似乎不是本国人?一个蓝色血统之外的外国平民还妄想跟在殿□边,连墨国历史都不理解一二,殿下当年在南部负伤,是茉雅不顾危险地将他救出,他们是患难真情,殿下不可能会离开茉雅的,束小姐永远只能做一名见不得光的情妇,还要忍受千万康铎民众的不齿和唾骂!” 蓁宁脸色彻底的白了。 姬悬在旁嘲讽地笑了一声:“将茉雅又假又做作,是不是她救的还不一定呢!” 姬悬无心一句话,却令红宝石女士仿佛受了神圣的侵犯,她怒气冲冲地说:“于小姐,说话注意后果。” 姬悬不甘示弱地笑了笑:“我就说怎么了?” 姬悬伸出手去挽住蓁宁的手,却发现她仿佛突然受了什么打击一般,身体发凉兀自怔怔地呆立。 姬悬侧过头低声叫了一句:“宝贝?” 红宝石女士搁下了酒杯:“于小姐如果恶意诽谤,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蓁宁眼见情形不对,慌忙深吸口气收起凌乱心神,挡在站到姬悬的前面,她之所以忍着也不过是想着顾全杜柏钦的面子,事到如今一口恶气上来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位女士,很显然您丈夫给了您足够对于正室足够的尊重和礼遇,以至于您在公众场合来教导一个小辈如何成为恭谦的情妇,只是不知道您丈夫的那些侍妾们,是不是也能时时聆听您的刻教诲呢?” 女宝石女士被戳到痛处,气得脸都绿了。 姬悬在一旁偷笑。 蓁宁踏前一步,傲然扬眉冷冷地道:“谢谢您的指点,我无意依靠攀附成为贵阶层,而且——敬告您一句,暂且管好自己家事,我跟杜柏钦之间的事,轮不到任何人来说三道四。” joan眼看情形不对,拉着姬悬小声地劝:“姑奶奶,公共场合。” 姬悬丝毫听不进她的话,斗志愈发昂扬。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侧目而视。 joan只好劝蓁宁:“蓁宁——” 蓁宁不得不维护姬悬,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们走吧。” 蓁宁拉着姬悬走下台阶,joan赶紧拉着姬悬先走,蓁宁走到后面,跨下台阶时候,后面的那位年轻女子忽然伸腿绊了一下。 蓁宁整个人心绪烦乱,一下没留神被防备住身后的推搡,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红宝石女士恰到好处地抬起手,她手上戴着的一条手链是整排的铆钉,迅速地擦过蓁宁的脸,蓁宁直觉地避开眼睛,当即感到额头一阵嘶嘶的疼痛。 蓁宁心想坏了,从小到大都跟男孩儿玩得多,光明正大的打架在行,这些上流社会女人们对付人暗地里的手段,还真是毫无斗争经验。 姬悬伸手来不及拉住她,惊叫了一声:“蓁宁!” 蓁宁用手指捂住额头。 周围有人开始注意她们,有食客拿出手机拍照,侍者赶忙上前阻止。 姬悬怒然回身,一把摔烂了那个女人搁在桌面的那个杯子,指着那两个女人愤怒地叫道:“嚼人舌根!长舌妒妇!阴毒的妇人!” 她天生有一副珠圆玉润的好嗓子,即使是骂人,也是婉转动听,气势万丈。 这下整个餐厅的人纷纷侧目,那两位被骂的女士脸上也挂不住脸的一阵红一阵白。 姬悬拉着蓁宁飞快地跑掉了。 joan留下来收拾了她们的包和围巾,然后面无惧色地施施然扬长而去。 姬悬上了车慌忙东翻西找,一边心疼地问:“宝贝,有没有事?” 泛鹿的两个保镖如临大敌地守在车外。 蓁宁方才从酒店走出来,保镖见到她一脸的血,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杜柏钦不过是叫他们看好一个人。 结果吃个饭而已,出来头破血流。 两人面如土色,慌忙趋身上前:“束小姐,怎么了?” 蓁宁慌忙说:“没事没事,划了一道小口子。” joan回来拉开车门,姬悬急急忙忙地问:“车上的药水和棉球怎么找不到了?” 保镖忙不迭地说:“即刻去买,束小姐稍等。” 男人飞快地街对面便利商店冲了过去。 所幸血流得夸张了点儿,伤口却不深,姬悬小心地清洗了,贴了两块止血贴暂时对付一下。 姬悬抱了抱她:“这是你的事,我永远爱你,支持你。” 蓁宁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我没事,别担心。” 保镖护送着她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汇入夜色中的车流,平稳地往泛鹿庄园驶去。 蓁宁坐到车上,才发觉手一直在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过神来,她在车上坐了会儿,开始细细的回想三年前的变故,她从墨国返回失去爸爸的那一段时间,整个人生几乎都崩溃,完全不曾关心外面的世界信息,她只知道他还活着,便以为他是被赶来的侍卫队救回,却没想到是将茉雅,后来杜柏钦在她面前从不愿提及他受伤的往事,原来是将茉雅救了他,将茉雅为他战地冒险,将茉雅对他悉心照料,将茉雅最终虏获他的心,让他愿意步入礼堂。 那么她又算什么。 也许刚刚那位上流世家发言人女士的话的确是对的,杜柏钦何曾想过要离开将茉雅。 她这一段时间隐隐的不安和担心,原来终究是真的。 蓁宁决定不再躲避,她今晚必需和他认真地谈一次,她再也不愿蒙在鼓里一般地享受他的温柔和相爱,如果她必须担心受怕地居住他的羽翼之下,那么她宁可明明白白地接受一个结果。 车子终于回到泛鹿。 蓁宁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自己都没有看到半山脚下的路旁,一直等候着的一辆红色跑车,跟着绕进了泛鹿山道。 庄园庭院的灯光憧憧。 车子刚刚在廊前停稳,花园道后的跑车跟着停下。 蓁宁跨下车,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束小姐。” 蓁宁吓了一跳,转过去头去看,看到将茉雅一袭黑衣挽红色手袋娉娉婷婷地立在车旁。 蓁宁心想真是见鬼,方才满心恼恨地想着此人,谁知却凭空出现在眼前,骤然见到如此无耻之人,满腔的怒火反而不知如何发作。 谁知将茉雅言笑晏晏,语态客气周到:“束小姐,有事耽误你几分钟。” 杜柏钦这时从大门内走出来,看样子应该是一直在大厅等着她:“蓁宁。” 蓁宁正站在廊下的光线中,杜柏钦立刻见到她额头上贴着白色的胶布,跨下台阶走到她跟前,抬手扶住她的脸:“怎么了?” 蓁宁避开了:“没事。” 杜柏钦皱着眉头道:“让我看看。” 蓁宁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她身后的将茉雅正好踏前一步,走到了灯光下。 将茉雅气势娴定,胜券在握,甜笑着招呼:“柏钦。” 杜柏钦这时才看到她:“茉雅,你怎么来了?” 将茉雅笑着说:“我来见见束小姐。” 杜柏钦眉头不自觉地皱紧:“我说过给我一个礼拜处理好这件事情。” 将茉雅包容地笑了笑,用的是亲昵的语气:“柏钦,你就不要瞒着束小姐了。” 蓁宁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地冷眼看着这一切。 却不知将茉雅这一出戏,原本最重要的观众就是她。 将茉雅从手袋中掏出一张洁白请柬,言辞温柔恳切:“束小姐,请赏光参加我和柏钦的婚礼。” 、50 蓁宁骤然抬头——看了一眼喜气洋洋的将茉雅,又麻木地转头——看了一眼怔立当场的杜柏钦。 杜柏钦脸色瞬间也变了;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将茉雅!” 这样怒极攻心仿佛坏事被败坏尽光的反应和表情;看来——是真的了。 蓁宁全身的知觉才慢慢地回来,血液四处奔腾呼啸着却不知流往何处;只觉得心跳得一下快得如擂鼓;一下又仿佛没有没有了,四肢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开始凝固成冰,冻得她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了。 将茉雅将喜帖放到蓁宁的手中,她口呆目瞪僵硬地站立着,洁白烫金的硬质纸张;有美丽的玫瑰和天使图案,不过一本几页的精致小册子,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在她手上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寒冷冰铁。 将茉雅一击即中立刻撤军:“柏钦,我明日约了酒店谈菜式,我先过滤一遍,到时候再给你看目录。” 将茉雅转身上车,留下一个袅娜的身影。 蓁宁仍呆呆地站着。 杜柏钦神色焦灼地望着她,却是跟着一动也不敢动,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拥她入怀。 蓁宁张了张口,良久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的是真的?” 杜柏钦唤了一声:“蓁宁……” 蓁宁说:“你跟他结婚,婚期都定好了?” 杜柏钦望着她,眼底有痛楚之色。 蓁宁崩溃地尖叫一声:“别骗我!” 杜柏钦依旧没有说话。 蓁宁想到这段时间,他的焦躁,他的徘徊,他的彻夜难眠,他的举棋不定,她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体贴耐心,她始终劝服自己要相信他要仔细等待,却没想到原来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在回来的路上希望可以云清月朗,竟然是将茉雅来成全她。 事情终于有一个清 第 10 部分阅读 第 11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1 部分阅读 她在回来的路上希望可以云清月朗,竟然是将茉雅来成全她。 事情终于有一个清清楚楚的结果。 他要和她结婚,连喜帖都已发出。 她即刻上楼收拾行李。 杜柏钦匆匆地跟着她上楼。 蓁宁冲回房间拖出箱子,杜柏钦俯□来要拉住她,蓁宁一脚踹开他的手腕。 杜柏钦咬了牙忍着痛按住了她往外拖的箱子:“你先冷静一点——” 蓁宁又狠狠地加重力道踢了他一脚,杜柏钦身体晃了一下松开了手,蓁宁将带来的东西全部收进箱子,然后从衣橱拉出几件衣服,又一脚踹上柜门,整个房间轰然一声巨响。 桌面上他送的衣物,香水,首饰,她愤怒地扫到地面,劈劈砰砰间地面狼藉一片。 各种瓶罐和盒子碎了一地。 杜柏钦唯恐她弄伤自己,手忙脚乱地扶住一把倒向她的椅子,又一脚踢开了一个在地面咕噜滚动的玻璃瓶。 蓁宁忽然想起来,脖子上还挂着他送的坠子。 她动手要解开,只是那个扣子好像绑死,她怎么样解不开,于是开始用力地拉扯。 杜柏钦慌忙冲上前来地按住她的手,急得眼底都快要泛起泪光:“别,留着,留着,蓁宁,我求你。” 蓁宁摔开他的手继续收拾。 她来时本来东西也不多,随身衣物和几本书,还有在墨国完成的一本手工笔记本。 蓁宁合上箱子,这时方想起来,站起来冷冷地道:“把我的护照和身份资料还给我。” 杜柏钦惊惶神色闪过一抹哀凄:“你生气可以,可是先不要走好不好?” 蓁宁不再理会她,转到房间里拉开抽屉,平时她从不翻动他的东西。 杜柏钦站在房间中央,眼见她胡乱地翻了一遍床头柜无果,然后站起来拉开了床头的一个暗格,他愣愣地怔了一秒,忽然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地扑上去按住她的手。 蓁宁手拉开了一半,忽然被他死死摁住,她其实已经看到了,里边一柄黑色手枪,幽灵一般的锃亮光泽一闪而过。 杜柏钦的手冷得跟钢铁一样,将她手指按得快要断掉,蓁宁转过头去,看到他脸色煞白一片。 蓁宁忽然就笑了笑:“无所谓,殿下,我不要了,留给你慢慢观摩吧。” 她一脚踢开了身前的椅子拖了箱子冲出房间。 蓁宁往楼下走,杜柏钦拦着她。 两个人在二楼的旋梯撕扯。 蓁宁被他逼迫着无处可走,整个身体都被他压在楼梯的转角,她侧过脸看了一眼楼下——挑高的复式大厅显得异常的高旷,吊顶一盏复古水晶灯阴森森的光线,蓁宁指着楼梯黑色繁花栏杆冷冷地说:“杜柏钦,你信不信我从这里跳下去?” 杜柏钦面色苍白痛楚难当,声音嘶哑得都变了:“蓁宁,你不要这样。” 蓁宁发了疯地尖叫:“滚开!” 、51 蓁宁提着箱子下楼,楼下一派肃静;方才他们在楼上吵得天翻地覆;佣人此时训练有素地躲得一个不见。 蓁宁走出泛鹿庄园的那一刻,问了一句:“为什么?” 杜柏钦脸色难看;犹豫了一秒;还未来得及说话。 蓁宁马上又笑了:“我不该问,结果就是一切;我不该自取其辱。” 她径自走下山去。 将近凌晨一点的泛鹿山道,一盏一盏的昏黄灯光隔着长长的弯道,沿路的高大橡树影子如鬼影憧憧,夜色浓深黝黑;一点月色也无,山道上万籁俱寂。 蓁宁单身匹马,一个人走进了苍茫的夜色中。 杜柏钦跟在她身后低声哀求:“蓁宁,你冷静一下,今晚太晚了,你不要走。” 蓁宁朝他不置可否地冷淡笑笑,也不再说一个字,拖着箱子往山底下走。 她整个人身上混着一股冰寒怒火,步伐走得又急又快。 杜柏钦快走几步跟上她,站到山道的外侧,山道上积雪湿滑,有一些路面在半夜都结了冰,杜柏钦好几次眼疾手快地帮她稳住打滑的行李箱。 蓁宁每次都愤怒地从他手中夺过箱子,又继续快步往山下走。 杜柏钦也怕了她的一意孤行,只好妥协说:“蓁宁,我开车送你出去好不好?” 蓁宁不说话继续走。 杜柏钦哀声恳求:“你不愿意住泛鹿,我送你出去,今晚你先住酒店。” 蓁宁加快了步伐要摆脱他,几乎要小跑起来。 杜柏钦又惊又怕,忍着痛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在康铎,我送你回你母亲处。” 蓁宁身体轻轻地抖了一下,脚下顿了一秒,忽然自嘲摇着头地笑了一下,留给他只有一个决绝的背影。 杜柏钦跟在她身后:“蓁宁,你说句话好不好?” 蓁宁冷笑一声突然说:“将茉雅救了你?” 杜柏钦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个:“她告诉你的?” 蓁宁语气是莫大的恭维:“所以你才跟她结婚?——殿下真是英明神武。” 杜柏钦拧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蓁宁心灰意冷摇摇头:“已经不重要了。” 蓁宁走得极快,又是下山的路,轻便的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地往下滚。 杜柏钦丝毫不敢分神地看着她,就怕她步伐凌乱不慎摔倒。 蓁宁好几次踩在冰面上,差点没一脚滑进山路旁的树丛里。 杜柏钦吓得脸色彻底青白一片。 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无数次的人,那么金尊玉贵容仪风度的一个人,此刻神色也带了束手无策的仓皇焦灼。 蓁宁一句话也不再同他说。 杜柏钦原本以为山路迂回曲折漫长,一直担心她怎么走得了这么长的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尽头。 山底哨岗的灯光刺眼明亮。 蓁宁径自走过去,警卫对着杜柏钦敬礼,一时面面相觑。 蓁宁走上公路。 这时公路尽头有一辆车以极快速度驶来,又急急刹车,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尖锐声音,车尾在宽阔的公路中央甩尾漂移,瞬间急停了下来。 驾驶座门被迅速推开,来人一袭灰色西装,粉色衬衫扣子松了大半,领子还印着鲜红唇印,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神态肆意潇洒,嘴角一抹吟吟笑意。 正是康铎首席纨绔子弟香嘉上。 他下了车,瞧见站在路边的两人,面上也不禁露出略微诧异神色。 香嘉上见了一眼蓁宁提着的箱子:“蓁宁——” 蓁宁愣了一下,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为何在此?” 香嘉上心里不解,但也感觉到了暴风雨的低沉气压:“茉雅打电话给我,唤我来泛鹿,怎么了?” 蓁宁深深地吸气控制着自己声音的平稳:“劳驾你,载我出去搭计程车。” 香嘉上对她安抚轻柔地笑:“好的,你先等会儿——” 香嘉上转头看着杜柏钦:“柏钦,你到底是想怎么样?” 杜柏钦神色比他女人更糟糕,清寒面上无一分血色,眉宇之间是强压着的平静:“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她。” 香嘉上忽然想起今晚在俱乐部听到的消息,张了张嘴说:“可是婚讯——” 他又忽然发觉蓁宁在场,突然又收了嘴。 蓁宁心里那根刺又狠狠地戳进了一层,瞧,全天下都知道,就她一个人做傻子。 香嘉上认认真真地说:“柏钦,我必须告诉你,你这样待她,以后是再没机会了。” 杜柏钦咬着牙没有说话。 香嘉上接过蓁宁的箱子,放入车子的尾箱,然后拉开车子后座车门,扶住了蓁宁的手臂,躬身将她送进车里。 香嘉上不愧是香嘉上,即使是这样狂风暴雨一般的气氛中,他仍做得温柔妥帖,绅士派头十足。 蓁宁低头弯腰要坐进车里,杜柏钦突然跨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转身,将她紧紧地抱进怀中。 怀里的身体柔软温暖,是他一生的救赎和光。 如流逝的永不可挽回的时光,他正在一分一秒地失去她。 杜柏钦低头看她,她双眼溢满泪水,眸中残存着的酒暖脂香的一点温热爱意,终于,慢慢地变成了一片冰凉的灰烬。 蓁宁咬着牙,眼泪一直往下淌,可是没有声音。 杜柏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缓慢而又迅速地溃烂腐朽,模糊的血肉之间一株一株地长满了倒刺,呼吸正在剧烈的疼痛中慢慢地变得艰难。 香嘉上扶着她的肩膀,将她送进了车子。 杜柏钦站在山脚的车道旁,看着香嘉上熟练地倒车,掉头,加速,银色跑车如一道闪电一般快速地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独自一个人返回庄园。 归程是那般寒冷而漫长,走到半路细细的雪花飘落下来。 他已经开始想念她,她回家时神色慌乱额角有伤,还不知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却逢遭此当头一击。 他真是出息。 这一辈子不过得一个女人真心相待,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下悬崖。 杜柏钦从大衣的口袋摸出烟盒。 在深夜的一点多,他独自走了一个多小时,抽光了一盒烟。 烟草带来肺腑之间一息暖意。 自此之后,繁星已经无用,世上再无美事。 他又为什么还在如此辛苦的世间跋涉。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之间的间隙,他咳嗽得连打火机的手都握不稳。 司三守在屋前,见到他回来,步伐看起来还算平稳,只是脸白得不似人色,黑色的头发和大衣的肩上落了薄薄一层白雪。 司三替他脱了大衣,又唤佣人取来毛巾给他擦去脸上的冰水,杜柏钦任由他们折腾了一会儿,然后往书房走去。 司三担忧地在身后唤了一句:“殿下——” 杜柏钦撑着门,神色是刻骨至死的疲乏:“我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没事,不用人留人值岗,都下去睡吧。” 司三返回房中模糊地睡下去半晌,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听到门外匆匆奔来的脚步声。 他心惊地坐起。 伊奢在门外喊:“司总管——” 司三披衣起床走出去。 伊奢神色匆忙焦急:“我今早轮值,侍卫说殿下自昨夜一直在书房没有出来。” 司三领了侍卫长匆匆往一楼的书房奔去,伊奢即刻指挥警卫去车库开车,一组人马留下全程戒备,佣人在大厅往何美南的办公室拨电话,司三敲了两下门不见回应,即刻动手推门进去,巨大的书房轩敞幽凉,屋顶灯光孤单凄凉,一组纯白沙发上空空荡荡,跟前的一方色彩素雅的织锦地毯上,倒着一个修长的孤独身影。 杜柏钦单薄身体一件烟灰衬衣,人事不省地倒在地毯上。 他摔倒在沙发边上,也许是站起的一刻突然晕倒。 、52 从康铎市政大道往东,沿着的卡拉宫殿金碧辉煌的城墙;穿过游人泛舟的基督河;进入一片跟高楼大厦的商业新区截然不同的景致,这里是墨国附属殖民地时期的办公中心;街道宽阔得近乎奢侈;沿路银杏树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疏朗的枝桠伸向天空;一幢一幢红色砖墙的保护完整殖民建筑,高大的旧时洋楼,法式的尖顶教堂,和爬满青藤的石头库门;这些建筑现在大多变成了艺术画廊和精品商店,还有一些酒吧和餐馆。 使馆区的尽头则是一间高耸入天的奢华酒店——那是康铎的一项地标性建筑——皇冠酒店,皇冠酒店后面连接的一整片碧海蓝天的海岸,岸边蜿蜒出来的是一大片碧绿茵茵的草地的马场,这一段街区接到每到入夜,五彩灯光缤纷闪烁,是康铎城内著名的消遣之地,近年来更是发展成为了一个著名的观光景点,沿途可见不少的豪华轿车和衣冠楚楚的名流淑女们出入各大精品店铺。 中央街心有一个小美人鱼的喷泉广场,广场的极远处对岸就可远眺繁华的公主港,夜色之中可见港口的船舶上点点星火在海面闪烁,从西侧广场延伸出去的一条绿荫海景大道,一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却渐渐稀少,这是通往酒店附属的马球场的一条道路,偶有好奇的观光客沿途走过,却在中途就停止了步伐,因为在路口已经遥遥可见,道路尽头有一个历史悠久的古朴石头大门,门前有卫兵森然戒备。 马球俱乐部是一间低调的三层楼高的古堡,在漆黑夜色中外墙甚至没有灯光,只在顶部有宝蓝色灯光映照出几个英文字母,廊下前的车道倒是灯光明亮。 车子一辆一辆地驶上来。 穿着黑色西服的司机躬身小步上前拉开车门。 门童精神抖擞,制服笔挺光鲜,洁白手套握住金光闪闪的门柄。 这是王室的私人会所。 二楼的一间专属包厢前,黑着脸的高大保镖拦住了一名不速之客。 来人一件白色西服倜傥风流,笑得和和气气:“劳驾,我找杜柏钦。” 侍卫公事公办地答:“殿下不见任何人。” 香嘉上笑得无害可亲,却骤然冷不防地侧过身,挥拳格挡开了一名保镖的阻拦,一脚粗蛮地踢开了门。 能大大方方地进到此地来的自然不是一般人,香嘉上更是一张熟脸,侍卫眼见已经拦不住人,只好低声向里头请罪:“殿下——” 香嘉上站在门前看了一眼,宽阔的包厢里灯光幽暗空无一人。 香嘉上抖抖衣袖走了进去,侍卫不敢大意地跟着他。 香嘉上绕过大沙发和古董花瓶,径自朝旁边的一个小偏厅走去,里面的光线更暗了,原来是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里边有一组红色丝绒沙发,上面一个黑色的人影。 几缕灯光映照在玻璃桌面上,杯中的液体和冰块都幽幽发亮。 杜柏钦穿了一件黑色衬衣,独自坐在沙发上吸烟。 香嘉上对着那人影喊:“喂。” 杜柏钦整个人完全浸入了黑暗之中,闻言才抬起头,白玉一般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 他已经喝了有些酒,但人还十分清醒,略微抬头,漫不经心地看香嘉上一眼。 然后挥手让侍卫出去了。 香嘉上今晚却不是来消遣,身上没有一丝酒气,他一开口兴师问罪的口气:“她头上为何肿了一个大包,你打了她?” 杜柏钦抬手熄了烟,心绪不佳地回了一句:“要你多管闲事?” 香嘉上却仿佛特别欢喜他的不高兴,笑了笑坐下来翘起腿点了一支烟。 杜柏钦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出神,偶尔抬手掩唇低低咳嗽一声。 香嘉上抬手弹了弹烟灰,起了闲聊的兴致:“你记不记得,我次在泛鹿见到她,我是认得她的?” 杜柏钦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香嘉上笑了笑边喝酒边说:“你就没问过我是怎么认识她的?” 杜柏钦抬手从烟盒中取了一支烟,又不轻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香嘉上笑靥如花:“好几年前了,你跟将茉雅订婚的那一天,我看到她一个人穿件白衣服在市政广场,你们的马车沿着林荫大道巡游,周围的人全在笑,就她一个人跟个傻子似的在那哭——哭得肝肠寸断——” 杜柏钦抬手欲拿起杯子,手却分明抖了一下,冰块在杯子的液体中晃动,发出微微清脆的声响。 香嘉上也有点语调也有点朦胧:“我下楼追过去,却不见人了,可是事儿没完,那夜我在酒吧门口又见到她,她开了我的车子去西山观景台——嘿,你看过她那一手没有?简直是cia的水准——可惜,那么一个妙人儿——喝得醉到极点要在车子里饮弹自尽。” 杜柏钦脸上淡然的神色在一瞬间凝结了,他怔怔地呆了数秒之后,似乎才领会过来香嘉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香嘉上看见他的眼底跳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抬了抬手欲扶住沙发,却突然痉挛一般地皱眉呛然闷咳一声,下一秒马上抬手掩唇死死压住了。 杜柏钦只觉心头的动脉在剧烈扩张和收缩,一阵一阵的惊悸仿佛在心里炸出一个空虚的大洞,他木然地盯着前方好一会儿,眼前涌起的黑雾才渐渐消散,他动了动唇——声线沙哑微微发颤:“是真的?” 香嘉上耸耸肩膀,笑得跟最甜蜜的毒药一样:“她坚决不肯让我说出来,所以才被我以此为要挟随我外出了几次,不过说实话我一直也没打算告诉你,不过既然你现在要结婚了,我倒是不妨说一说,让你在婚前再享受一下好消息。” 香嘉上羡慕无比的口气:“柏钦,男人的至高荣誉——一个如此美丽情人为你哭泣殉情。” 杜柏钦脸上微微颤抖了一下,嗓音发颤脱口而出一句:“我不知道她竟然在——” 他继而仓促而狼狈地侧过了脸。 香嘉上一字一句好像捅在他的心口上:“你订婚,上次还会哭,你结婚,这次好了,一滴眼泪也没有,我送她到酒店,下车、推行李、办入住、给小费,样样纹丝不乱,我临走时还跟我道晚安。” 香嘉上笑笑:“真让人满心敬佩,不是吗?” 杜柏钦脸庞是冰雕玉刻一般冷酷,只是呼吸粗重紊乱,面色已经是惨白一片,连唇上都褪尽了血色。 香嘉上抬手熄灭烟,喝光了一杯酒:“反正你也不要她了——” 香嘉上跨前一步将他拉了起来,杜柏骤然站立起身体,胸口的闷痛愈发强烈,他皱紧眉头:“放开。” 香嘉上站到他跟前:“柏钦,撤回你那该死的保镖,我送她回家人身边,如果她心情平复,我会求婚。” 杜柏钦忍着痛挑眉笑笑:“香嘉上,别趁人之危,你凭什么求婚?凭你被香嘉运完全架空了的一个董事头衔,还是凭你吃喝玩乐的一流本事?” 香嘉上无所谓笑笑:“你讽刺我是庶出争不过老大?你不是也一样,有名有份给了将茉雅?” 杜柏钦无欲谈他家事,只冷冷警告一句:“你永远想都别想,她是的我人。” 香嘉上依旧笑着,却忽然退了一步:“你还知道她是你的人!” 他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杜柏钦毫不闪避,闭着眼忍了他的猝然一击,整个人踉跄后退了几步,摔倒在沙发上。 他的身体无力地滑下去,咳了一声按住了胸口。 侍卫冲进来拉住了香嘉上。 香嘉上站起,整了整衣裳,推门离去。 司三今晚正在楼上的办公室跟财务经理对账,这间俱乐部杜家持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香嘉上一进来时他就得了侍卫的通知,急急忙忙赶去楼下候着,香嘉上走出来时他正跟着进去,侍卫在门口悄声一句:“殿下摔了一下——” 司三进去扶起了他。 杜柏钦动了动身子坐起,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已经伤了肺,一声一声闷哑撕心,杜柏钦从裤袋中掏出手帕面前按住嘴角,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 司三扶着他的肩也不敢撤手,扶住他已经有些坐不稳的身子。 杜柏钦借着他的扶持,虚弱地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了眼。 闭目歇了好一会儿,终于平复了艰难的喘息,呼吸却是异常的微弱。 自那晚他在书房晕倒,司三一直不敢大意怠慢,只是杜柏钦哪里容得人管,哪怕是他不愿在泛鹿,想要出来坐一坐,他也劝不来——看着他扶着门站在主卧室门前那般心死如灰的表情,也实在是——不忍心劝。 司三细细瞧他神色,方才一番折腾耗尽了他的精神,杜柏钦闭着眼倚在沙发上,神色倒有几分安详。 司三轻轻地唤:“殿下?” 杜柏钦合着眼低哑一句:“没事,放心。” 司三叹息了一声:“您这又是何苦。” 杜柏钦眉心又紧了紧。 司三宽慰道:“伊奢大人亲自已经二十四小时守着她了,您暂且安心些。” 杜柏钦依旧靠在沙发上,声音微弱无力,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律明。” 司三面上一怔,慌忙坐直身体正色答:“是。” 司三本名司律明,曾是墨国陆军特战队的一名高级官员,后来经杜柏钦父亲一手提拔调任国防部担任国防大臣安全顾问,在八八年空难发生之后因为拒绝执行逮捕命令而被军队革职,转而进入泛鹿为杜家工作,当时杜柏钦的父亲倒台,泛鹿庄园成为幽禁之地,康铎城内的世家人人唯避恐不及,只有司三尽心尽意上下打点筹划,杜柏钦年少时候父亲如果精神状态不错,会常常带着他在泛鹿的射击骑马,司三也是一直伴随左右,这么多年来司三一直恪守主仆规矩,杜柏钦也不愿让他不舒心,但心里始终把他当一位亲密可靠的兄长对待。 杜柏钦声调微弱而沉痛:“我行差踏错,恐怕以后追悔终身。” 司三何曾听过他这么消沉的话,心里也跟着隐隐不安:“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杜柏钦缓缓地说:“母亲当年阻止我时说过,她一路看着父亲是怎么走过来的,她最明白不过,若是我一力从政,倘若真正遇到不得不在大局稳定和个人感情之间作出选择,我注定只能选择失去。我当时不信,如今想起来,母亲是多么有先见之明,是我没有勇气舍弃一切维护她。” 这几天泛鹿庄园风云变幻,连司三本人都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就要结婚,只好模糊劝慰道:“束小姐日后会体谅的。” 杜柏钦按着眉头手肘撑住了沙发:“茉雅谋划这件事情很久了,我没料到她这么决绝,律明,是我自私,我尚想体面地退下去。我奋斗近十年到现在,总算对得起父亲,对得起家族,我现在若放弃,那一切就都毁在我手上了。” 杜柏钦喉咙发紧,眼眶酸痛,声调几乎哽咽:“她待我这般好,我却只为自己想。” 司三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掩面,只能静静地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见他情绪略微平复,他才开口说:“既然在墨国没有办法和束小姐在一起,殿下,何不干脆移民。” 杜柏钦摇了摇头:“父亲泉下有知,他不会同意的。” 他受多方权力牵制,纵然杜家乃世家之首,财势和权力都足够,但也承受压力制衡,未必能随心所欲。 司三轻声说:“二殿下和柏钰公主,还不是长年居住国外。” 杜柏钦扶了扶额角坐直了身体:“我住康铎习惯了,再说柏钰还读书。” 司三看着这杜家两个小的长大,也算半个长辈:“柏铮殿下也不肯回墨国来,杜家这么大的产业,也好帮您分担一点。” 杜柏钦声音很温和:“他有他的理想。” 司三平常很少如此谈论东家,已算逾矩,只好不再说话。 杜柏钦沙哑声音愈发低弱下去:“风容有没有劝劝她?” 司三答:“风先生和她通过电话,说要来接她回国,可是束小姐好像没有即刻启程的意思。” 蓁宁离开泛鹿庄园之后,他打过一次电话给风容,风家这个长子性情稳重敦厚,听闻消息后沉默许久,后来只说了一句:杜柏钦,我们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他却再也答不上一句话。 杜柏钦浑身冰凉眉目空茫,倚在沙发上微微叹息了一声。 司三见他眉头越锁越紧:“您的药在哪儿?” 杜柏钦虚弱无力地摇了摇头。 司三好言劝道:“也别太灰心了,顾好身体,一切才有机会。” 杜柏钦靠在沙发上重新合上了眼:“还能有什么机会,我现在所做一切,不过是勉力强撑。” 、53 市政大道一号首相官邸。 梅杰首相办公室,杜柏钦坐在办公桌对面;将簇新洁白的一张喜帖推给他。 首相梅杰今年四十九岁;是墨撒兰的第二十一任首相,他有八分之一的英国血统;外祖父是前任殖民地行政官员;娶了一位墨国的妻子,因此留在了墨国;他有一头褐色的头发,剑桥三一学院毕业,墨国强硬派领导人,四年前经民主党参选入主市政大道一号首相官邸;此刻他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签署文件,黑色的桌面整洁干净,一沓印着首相名字黑色皮套文件夹,桌子后的落地窗户前立着两面旗帜——蓝白的墨撒兰国旗和暗蓝色金色图徽的首相旗帜。 梅杰搁下笔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更加没有一丝笑意。 梅杰笑了笑道:“柏钦殿下,这幅表情,谁看得出你来送结婚喜柬。” 杜柏钦听到他无伤大雅的调侃,牵了牵嘴角,是无可奈何的神色。 梅杰将那张请柬放在桌面旁一叠整齐的文件上,然后对他说:“去沙发上坐,喝杯茶。” 杜柏钦站起身来。 梅杰推开椅子,转身从书柜中翻找,取出一个文件夹,走过来递给他。 杜柏钦动手接过。 梅杰坐进他的对面:“将家给我的私人文件,这一份是复印件。” 杜柏钦眉目冷淡,一目十行地翻看,他已大概能料到里面的内容,可是当这份档案出现在首相官邸,还是禁不住隐隐变色。 梅杰神色倒很平和:“你也太大意了一点。” 杜柏钦无话可辩解。 梅杰加重了一分语气:“这份报告如果出现在你的履历中,对于一名为国尽忠的军人来说,柏钦,你明白会是什么后果。” 杜柏钦低声说了一句:“这是我的私人生活。” 梅杰点了根雪茄,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不明身份的外国女子,与南部叛军有牵连,卡拉宫殿的国王之死,甚至是女间谍的可疑身份,如果被人居心上报,哪一项你能撇清关系?柏钦,千万不要忘记你父亲的前车之鉴。” 杜柏钦脑中忽然有某种线索一闪而过,却又立刻消失了,他头脑中极力思索着,只留给梅杰一个抿着唇沉默面无表情的脸。 梅杰天生有着政治家的精明,及时地引开话题:“下一届的选举准备开始,我谋求连任,柏钦,你一直是我最好的同盟和伙伴,对我而言,我绝不希望失去这个伙伴。” 杜柏钦不轻不重地答了一句:“我下一届不准备再做。” 梅杰面上一僵,但随即很快笑了笑:“意气话。” 杜柏钦也不搭话。 梅杰心知他心里有气,对于这个内阁中的同事和盟友,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他最为倚重的臂膀,杜柏钦的出色才智和领导能力无人能及,可是他却也不得不提防他不偏向任何一方的中立政治态度,梅杰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非常微妙,他有意借此机会拉拢杜柏钦,却也乐见自己掌握了一个要挟他的资本,首相侧过身弹了弹烟灰,用的是亲厚的口气:“将家身份特殊,借助着内部的权力调查此事,你跟将维姑娘结婚,的确是不得已的明智之举。由于事关重大,我必须告诉你,为了确保事情的真实性,我吩咐人调查过她的身份,对不起。” 杜柏钦抬起头看他,脸色有不快一闪而过。 梅杰马上解释说:“不是别人,是你的人——詹姆斯,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一份材料,你的未婚妻将茉雅小姐手上有一份原本。我是说客,你懂吗,柏钦,如果事情无法掩盖,你的前途和家庭将会毁掉,连同那个女孩。” 杜柏钦脸上终于恢复成了彻彻底底的一派漠然。 梅杰客气地道:“如果她还在国内,劝她尽早离开墨撒兰。如果将茉雅将资料抖给军情局,哪怕是我跟你出面,都保不住她。” 谈话已经结束,杜柏钦站起来点点头。 梅杰问他:“你秘书室有没有打好报告?我提前给你签婚假,你休息调整一下。” 杜柏钦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梅杰笑了一下:“失魂落魄,到底有没有结婚样儿。” 首相先生按铃吩咐秘书:“琳达——” 婚礼定在二月二日。 筹备时间只得一个礼拜,显然非常的仓促,所幸两家均是财力物力雄厚,两家各十组工人日夜加班,虽然时间紧,但一切准备工作也都顺顺当当地进行着。 和订婚典礼的盛大热闹不同,杜柏钦坚决要求低调成婚,观礼宾客只邀请至亲和亲朋,在王室教堂举行仪式,然后在城中的酒店晚宴,连卡拉宫殿的国王招待午宴都省去了。 婚礼甚至不对外开放任何一家媒体。 将茉雅竟也没有反对,低眉顺眼一心一意地准备嫁入杜家。 即使奉行低调原则,将茉雅的公关团队也没有闲着,首都的各大媒体在婚礼前的三天收到了一份通稿,是一组将茉雅试穿婚宴礼服的照片,其中一张穿着长拖摆礼服独自站在玻璃窗前的侧影,依然美不胜收地登上了各大传媒和网站的头条。 据悉未来的王妃殿下亲自挑选了本国一名青年时装师设计的婚纱作为自己大婚的礼服。 未来的王妃如此的亲切可爱,自然又是一片赞溢之声。 外面纷纷扰扰地兀自热闹。 泛鹿庄园依然是一贯古朴的沉静。 杜夫人今日自巴黎回来。 杜柏钦一件干净白衬衣,站在大厅的门廊前守候母亲。 工人正往庄园里搬进一箱一箱的洁白玫瑰,墨国南部气候温暖宜人,盛产的珍稀花卉举世闻名,据悉为了给柏钦殿下和茉雅小姐婚礼场地提供所有花朵布置,南部几间最大原产和供应商用启用专机将近万枝各式鲜花运抵首都,此时工人搬进泛鹿的花朵,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竟然娇艳欲滴。 杜柏钦站在廊下,看都不曾看一眼。 花园道上的黑色轿车驶到屋前,一位美丽的妇人下车来,圆润匀称身材,白皙皮肤穿一件黑色开司米大衣,边拾阶而上边笑意盈盈看屋前的人,唤了一声:“儿子。” 杜柏钦迎上前来,替她脱下大衣,交给一旁候着的佣人,这才倾身拥抱母亲:“妈妈,欢迎回家。” 杜夫人有一张美丽秀致的脸孔,气质文雅带着艺术气息,杜夫人在搬离墨国之前一直是国立艺术大学的老师,杜柏钦英朗五官中俊美的部分,就是遗传自她。 杜夫人笑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背,却悄悄地愣了一下,语气略微惊讶:“柏钦,怎么这么瘦?” 杜柏钦放开了她,勉强笑笑:“有点忙。” 杜夫人仔细端详他的脸:“气色也差。” 杜柏钦挽着她的手臂往屋里走:“卧房给您收拾好了。” 杜夫人似乎不曾听到一丝流言蜚语,神色温柔慈爱如常:“结婚后,如果茉雅不善厨艺,我给你们再请一个营养师。” 杜柏钦不置可否,将母亲送至楼上卧室,吻了吻母亲下楼了。 夜里两母子在花房餐厅吃饭。 杜柏钦有些咳嗽,又因为吸烟问题被母亲念叨一番。 只是一顿饭下来他动餐具的次数少得可怜,眉目之间端然的郁郁之色,杜夫人自然看在眼中,却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大儿子柏钦的脾气遗传最多他的父亲,比如强硬性格,比如领袖气质,又比如对国家和家族的强烈责任感,唯独有一点像她,就是感情藏得最深,却偏偏最不容易释怀。也许是从小的家庭环境的缘故,尤其是他爸爸过世之后,他政务和家事两头忙,位高权重造成了他性格非常的内敛和极度的尊严,他亦再很少跟她谈心事,每次遇到困难也从来不说,都是自己默默解决,哪怕是上次在战场受伤,甚至她在他出事之前,都不知道他在南部前线。 那一次她几乎失去他。 柏钦在手术之后在icu躺了近一个星期才苏醒过来,那一个夜晚她在丈夫的房间里默默流了一夜的泪。 她二十岁认识的墨国贵族阶层的男人,他锲而不舍热情奔放地追求她,她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迟疑不决,直到四年之后正式嫁给他,承袭了一个伯爵夫人的头衔,共同养育了三个孩子,伴随着泛鹿庄园走过风风雨雨的三十多年,更一起经历了一夜之间从尊荣富贵衰落到白色幽禁,她也一直知道他们的孩子会需承袭家业,只是当时杜家凋敝没落后,她也不是想过若是丈夫得以恢复自由身份,他们不妨举家搬迁出墨撒兰,远远这纷纷扰扰的阴谋算计,重新过上简单明净的生活。只是她那从戎一生的丈夫却从来不曾放弃,身陷囹圄却仍尽心尽力培养柏钦,直到过世前的最后一刻,她知道柏钦答应了他爸爸,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般好——不过十年间,他一路升迁直至掌领掸光,杜家的产业增长了数倍,泛鹿庄园更是恢复了昔日的熠熠荣光。 柏钦是多么心细体贴的孩子,在某一种程度上他已尽力满足了她的私心,因为他把弟妹都送出了墨撒兰,两个小的对父辈的境遇和命运没有那么深刻的体会,加上在国外长大,性格外放开朗,反而是柏钦是典型的东方人性格,含蓄、持重、过分自律,克己甚严,因此她才格外担心。 杜柏钦坐在桌子一头,食而不语,只静静低头喝碗汤。 杜夫人看着他,眼里有柔柔的水光:“柏钦——” 杜柏钦闻声抬起头看她。 杜夫人语调慈和:“妈妈一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当初你要进入军队服役,我也不过是跟你爸爸吵,却不曾真正干涉过你,关于婚姻如果你已经做了决定,那么妈妈一样支持你。” 杜柏钦默默听着,母亲回到泛鹿来,她自然心底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事情,他望着母亲的关怀神色,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杜夫人说:“准备可还顺利?” 杜柏钦答一句:“有司三看着。” 杜夫人说:“我和司先生顾着,你安心休息几天。” 杜柏钦说:“谢谢妈妈。” 杜柏钦在婚礼日的前两日休假,将家和杜家的律师团频繁磋商,有大量繁杂的手续文件要处理。 泛鹿专门辟了一间宽敞的房间作临时的办公室。 两家的律师团都是城中的事务所从业超过十年以上的翘楚,此番为柏钦殿下的大婚作资产清算自然又是在资历谈资中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却不料他们入驻泛鹿近一个礼拜了,却从未见过一次柏钦殿下,每日听取工作汇报的,也只是殿下的幕僚长谢梓和杜家的首席财务师方问文。 只有伊奢每天进来一楼的书房。 伊奢站在他身前报告说:“束小姐住在酒店,香二公子天天前往探视,酒店设施齐全,束小姐很少外出。” 一日伊奢又说:“束小姐今日在酒店的花园散了一会儿步。” 又或者是:“今日于姬悬小姐过来。” 杜柏钦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听,并没有任何的话。 其实伊奢每天报告的内容几乎都一样,他有时候一边听手上的工作也没停,有时伊奢进来已经很晚,他累了便倚在沙发上吸烟,听得也是漫不经心。 伊奢却事无巨细一项一项汇报,从不疏漏。 今天伊奢迟疑了一下说:“她拒绝了酒店的免付账单。” 杜柏钦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正在一旁把玩手中的打火机,闻言手顿了一下。 他眉心微蹙:“那她怎么付的帐?” 伊奢踌躇了一下,还是无法不回答:“香先生付的。” 杜柏钦脸色难看地沉默着。 伊奢没得到指示,只得仍静静地站着等候。 过了会儿,杜柏钦扶着沙发站了起来,走到书柜边低头取出一个文件袋,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她的护照和信用卡,拿给她罢。” 、54 二月一日柏铮和柏钰结伴回来。 两兄妹在廊下丢下行李箱就奔往屋内找大哥,不料却被母亲率先截住了叫去训话。 柏铮和柏钰在母亲的房内待了半晌;再出来去楼下的书房敲门;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侍卫推开门,两人走进去;看到宽敞书房幽暗不明;书柜前的一组白色沙发上,一个颀长人影;穿一件暗蓝衬衣,独自坐在沙发上吸烟看文件。 冬日天气阴沉,窗外有婆娑的树影,屋内开了一盏灯。 深棕色的书架年代久远的幽泽光亮;圆形围桌,白色沙发,素锦地毯,一盏云纹纱琉璃落地灯。 整幢庄园都已经被鲜花和彩锻装饰一新。 只有这间书房是素净一如往常。 怪不得佣人说大哥最近日夜待在此地。 杜柏钦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站了起来,对着弟妹笑了笑:“小二、钰儿——” 柏钰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大哥大哥,好想你。” 杜柏钦抱着她吻了吻她的脸颊,又过来拥抱柏铮。 三兄妹感情一向亲厚,柏钰倒进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杜柏钦按铃唤佣人进来斟茶。 柏钰抿了口茶,才抬起脸对着坐在对面的人,简单一句:“大哥,恭喜。” 杜柏钦敷衍地笑笑,转而问她:“功课如何?” 柏钰笑嘻嘻地答:“六门都是a。” 杜柏钦推了推杜家老二:“柏铮,不得了,爱玩洋娃娃的姑娘成绩比我们都好。” 柏铮跟小妹年纪相近,从小一直以取笑她为乐:“bookwor,十八岁了,男朋友都没交过。” 柏钰气愤地大叫:“那些幼稚的男生,我才不要!” 杜柏钦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别理他,期末考试结束了?” 柏钰将一块饼干丢进口中:“差不多了,还有一份paper要赶,教授答应我dey了,我最爱的哥哥的婚礼,我一定要回来啊。” 杜柏钦看着她,牵牵嘴角露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 柏铮赶紧给妹妹递了个眼色。 柏钰笑着改口说:“啊——其实也没有那么紧,我刚好回来陪陪妈妈……” 杜柏钦自然将两个弟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他们也不过是怕他不开心。 纵使知道家人关心体贴,杜柏钦却忽然觉得心头涌起疲累,他结一个婚,妈妈,弟妹,甚至连前段日子待在他身边的蓁宁,都万分小心照顾着他的情绪。 他到底是任性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要身旁的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杜柏钦抬手习惯性地从茶几上掏烟盒,转而看到柏钰,又放了回去,继而又意识到两个小的一直在看着他,只好抬起头来对他们笑了笑,白皙脸上眼底那一点点青色的疲倦就掩饰不住了。 柏钰看着大哥,他嘴角的笑容是寂静的,墨色沉沉的眼底,没有一点点笑意到达。 柏钰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就是大哥,这几年她在国外求学虽然不能常见面,他却记得时时关心她的学习生活,在她的印象中,柏钦深受父亲的宠爱,英俊,优异,端正,是杜家最完美的继承人,也是她和二哥在外旅居漂泊心底深处最坚固的依靠,在进入掸光大楼工作的这些年,大哥的心思不免在政坛的风云变幻中变得越来越深沉难懂,可是在面对家人时,却是一如既往的友爱风趣,她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这么的苍白、消沉、甚至有些厌世的孤僻。 柏钰有点想哭。 柏铮眼见情况发展不妙,一把伸手抓住柏钰的膝盖,侧过身子开口说:“哥,我们的司法部门上个月接了一个案子,关于缅因的岛屿争端问题。” 杜柏钦听到他的话,按了按沙发扶手,坐直了身体低咳一声:“什么类型的?” 柏钰暗地里偷偷地瞪了二哥一眼,谈什么不好谈公事,还是不是让大哥更累,不过杜柏钦的确非常关注这个墨撒兰北部的岛屿,神情专注地和柏铮聊了几句,不知不觉间眸中都有了几分神采,柏钰一直在看着他们说话,杜柏钦忽然说了一句:“小钰儿,你去看看乔姨好不好?” 柏钰刚刚回到泛鹿,这时也惊喜一句:“乔姨在?” 乔姨是三兄妹的保姆,几年前退休之后离开了泛鹿庄园回了康铎城郊的儿孙家养老,杜家三兄妹都曾答应过她若是结婚一定要请她回来观礼,因此这次杜柏钦结婚,司三已经提前一日将阿姨接来了泛鹿,可是他心情糟糕至此,最怕人跟他说恭喜,因此也没有空尽心陪伴老人,活泼的柏钰回来正好能好好替他陪陪长辈。 柏钰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柏铮笑着道:“小妹真正无忧无虑。” 柏钦也笑了笑:“你又谈什么忧虑,这次怎么一个人回来?正牌女郎是哪个?” 柏铮耸肩说:“大哥,我独身现在。” 杜柏钦抽了支烟出来:“年轻人。” 柏铮笑了笑:“我还在等真命天女,不急,反倒是你,妈妈小妹都很担心。” 柏铮低头点烟,声音淡淡的:“我有自己的分寸。” 书房交谈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变成了的渐渐不可听闻的唏碎声响,这一刻静谧安好,仿佛外面的那个世界,暂时不存在了。 二月二日,从早晨起,小雪夹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康铎的街道上撑起五颜六色的伞,车流在絮絮的飘雪中缓慢通行,林荫大道的疏朗树枝间彩灯映照出了缤纷的雪花,也有另外一种别致的风景。 只是这可害苦了一早在市政广场的辅道上等候着的大批媒体。 圣保罗大教堂在雪中巍峨耸立。 今天的主区教堂也没有过多的奢豪装饰,仅在雕花的金色大门前挂了两束巨大的白色玫瑰花环。 倒是教堂前面的一块空地上,从昨日开始,就有从墨国各地陆续赶来的民众 ,将大捧的鲜艳玫瑰、祝福卡片和各式的玩具公偶堆满了整片草坪。 泛鹿庄园的工人们特地赶在一早在教堂前搭建起了两座白色的帐篷,洁白柱子用白色玫瑰装饰,顶端一角纹绣着杜沃尔家族的金色徽章,让这些民众一片热忱送来的礼物免遭了雪雨的侵袭。 十时整,教堂的顶端升起了一面金边的白狮旗帜,说明了大教堂举办王室婚礼,今天国王驾临此地。 圣保罗教堂外的所有街道今日都实行了严格的交通管制,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们将路面封锁得严严实实,媒体们只能守候在街区对面的马路上,连同大批不惧严寒的游客和民众,穿着雨衣坚持不懈地等在雨雪中,油纸布搭着摄影机器,连摇臂式的摄像机都出动,对着任何一位在教堂门前下车的宾客一阵狂拍。 稍后杜家又替在风雪中坚守了许久的媒体送来滚烫姜茶和精致西点。 即使天公不作美,却仍是一个万众期待的婚礼日早晨,即使一对新人的发言人都已提前明确表示不会接受任何传媒访问,热情万分却又不得门入的记者们仍是追着送茶的泛鹿工人,摄影机一通狂轰滥炸。 外面的世界热闹纷扰,教堂内却是一派安静。 将茉雅坐在休息室里,化妆师带着两位助理正在给她做最后的调整,一组专业的摄影团队在房间里专心致志地跟拍,身着橙色小礼服的一组伴娘早早化好了妆,围在新娘的旁边说笑拍照。 将茉雅看着镜子中的人,修长的颈脖,洁白婚纱,钻石皇冠,精美妆容。 她动了动嘴角,看到镜中人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 她心底一跳,差点打翻了手边的一支口红。 伴娘们兀自吱吱喳喳。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声响,有仆从阻拦的声音:“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 休息间的门被推开了。 屋内的人纷纷转过头去。 今天的男主角站在门边,笔直修长身形,黑色西装,白色衬衣,领结还未系好,面色冷峻,英俊迷人得不像话的脸庞。 一位伴娘最先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打趣道:“殿下,这么心急啊——” 杜柏钦对着里面客气地道:“抱歉,一点点私人时间。” 他声音很有些低哑,音调也很平和,但却带着莫名的威严,一群人依次退了出去。 方才还喧嚣热闹的房间,顿时变成了一片寂静。 杜柏钦往里面走了几步,走到了将茉雅的身后。 这几日两个人甚至没怎么见面。 将茉雅从镜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了头静静地坐着。 杜柏钦手插|进口袋,站在她身后说:“茉雅,我辜负你,但我也不想欺骗你,我爱的人不是你。” 将茉雅不说话。 杜柏钦平缓地说:“如果你坚持要嫁给我,我会遵从承诺娶你。” 将茉雅依旧不语。 杜柏钦抬手轻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带了诚恳的难过:“茉雅,我本不值得你做到这样的地步。” 将茉雅忽然抬起头,眼中有朦胧的泪光:“柏钦,你将我带到了这样的情境,我做你的未婚妻,做了整整齐齐的三年,我一直活在幸福的幻境中,连你怎么变心都不知道,你还指望我能如何抽身?” 她仰着头,望着他。 眼中有着孤注一掷的毫不退缩。 杜柏钦望着她沉默了许久,缓缓说了一句:“请记得你答应我的条件。” 将茉雅嘲讽一笑:“殿下放心,我们完婚之后既是同生共息,我岂会让那段毁你前途的过去存在。” 两人再无话可说,良久,杜柏钦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55 十一时四十五分,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将茉雅挽着父亲将维将军的手臂款款走进礼堂。 披着红袍的康铎大主教迎上前。 杜柏钦从容走上前;拥抱新娘的父亲;而后静静站在一旁,静候新娘父女再次拥抱;互相擦拭泪水;然后他接过了新娘的手,挽着她的手徐徐地穿过满场注视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到神坛下,——他做得是如此的彬彬有礼、雍容优雅、一丝不苟,完完全全的皇家风范,完美精密的——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感。 可是嘉宾们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都是的一对光彩照人的佳偶。 大主教开始宣读祝祷词,宾客起立为新人唱颂歌。 一篇祝祷词充满了各式的溢美和祝福之词,一番颂唱之后,冗长仪式终于结束,一对新人即将随大主教开始宣誓。 大主教手捧圣经站立在神坛上。 满座衣冠,屏息静待。 就在这一个瞬间,忽然有女子轻轻一句,柔和悦耳的嗓音:“等一下。” 柏铮做的是首席伴郎,他就站在大哥的身旁,看到杜柏钦的肩膀微微一震,然后迅速转头。 几乎是声音发出的同一时刻,他的目光立刻攫取了坐在右边靠最角落的一个位子。 柏铮顺着大哥的目光,看到一个身姿窈窕的女郎,穿米白色套裙,一顶黑色宽沿帽子,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杜柏钦整个人完全怔住了。 立在廊柱深处的数名保镖手上迅速按住了佩枪。 杜柏钦用眼光示意伊奢,伊奢赶忙走过去制止。 那美丽的女郎亭亭而立,优雅地对着宾客欠了欠身,嘴角微微含着温雅的微笑,然后起身走向前台。 这般肃穆的场地,这么隆重的宾客,她仍是这么从容美好,众人顿时被这等镇定优雅的风姿震慑住了。 蓁宁走到将茉雅的身边,看也未看对面的杜柏钦一眼,微笑着俯□。 一旁的伴娘过来阻挡她。 蓁宁反手一把就扼住了她的手腕。 将茉雅蒙着头纱,看到一张微笑的脸庞靠近她的肩头。 蓁宁凑近在她的耳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耳语,清清楚楚地道:“杜柏钦根本不是你救的,将小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不配跟他结婚。” 声音幽凉清悦,缕缕飘散,丝丝不绝。 将茉雅双眼惊恐地蓦然瞪大,下意识的反应是立刻扭头查看四周,发现除了她似乎无人听得见,这个隐藏在她心底深处多年最可怕的秘密,日日夜夜鞭笞着她的良心,令她不安和恐惧,此刻仿若潘多拉的魔盒被瞬间在眼前打开,各种白色和黑色的魔鬼发酵,膨胀,狰狞着面孔,纷纷向她扑来,将她那点可怜的勇气都淹没了。 将茉雅脸庞微微地发起抖来,然后是肩膀和手臂,最后禁不住全身都开始打颤。 蓁宁只说了一句话,随即站起身来,客气地对站在神坛上的大主教笑了笑,款款走了回去。 宾客们直瞪瞪地看着,直到那美丽的女郎坐回了位子,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乐队重新演奏起动人的乐曲。 满场依然温馨美丽,一对新人盈盈伫立,方才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只有柏铮分神望向大哥,他的脊背挺直,几乎要僵硬,脸色苍白。 大主教处变不惊,笑了笑捧着圣经上前来继续开始宣读誓词,将茉雅却忽然猛地抬起头来,动手掀开头纱,新娘的脸色也是呆滞而发白的,她牙齿咯咯地打颤,朝着对面的杜柏钦挤出了一句:“你来处理。” 语罢她提起了婚纱,飞快地往礼堂的后面跑走了。 新娘的母亲几乎是直觉一般地立刻站起来尖叫了一声:“茉雅!” 将茉雅一秒钟也不回头,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她似的,白色的身影一霎那就消失了。 “哦,上帝啊!”新娘的母亲倒在椅子上,惊厥了过去。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住将夫人。 随着那声惊呼之后,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然后又迅速涌起了一片嗡嗡的低声交谈。 这时有人嗤地一下漫声轻笑,音调不大不小,却足够他的周围的宾客都听见了。 一个衣着入时的西装男青年嘴角微翘,声音倒是非常非常的遗憾:真可惜。 诸人目光纷纷掉头,又看到了那位白衣黑帽的神秘女郎,此人如此绝代佳人手臂上挽着的,不是笑意盈盈的香嘉上又是谁。 宾客愈发的骚动喧哗起来。 杜柏钦最先从变故中反应过来,他走到排的豪华座椅前,倾身恭敬地道:“抱歉,婚事取消了,陛下。” 国王站起来和他握手:我很遗憾。 一群侍从拥护着国王夫妇往外走。 满场宾客这才真正意识到婚礼告吹的事实,纷纷站立了起来,一时间,椅子拖动的声响,不安走动的脚步声,人们压低声音的交谈,夹杂其间的各种情绪,充满了整个开阔的弧形礼拜堂。 杜柏钦脸上依旧是苍白镇定的,他送走国王一行人,杜夫人迎上前,他低头对母亲说了几句话,杜夫人微微叹息了一声,转而对立在一旁的柏铮和柏钰交代了几句。 杜柏钦最先走到新娘的家人那一排,低声道:“将伯伯——” 将夫人已经苏醒了过来,这位柔弱的妇人拉着杜柏钦的手,喃喃不安地道:“柏钦,这怎么回事?” 杜柏钦握了握她的手,语调温和地说:“夫人,您先回去休息。” 将茉雅的哥哥将霭恼怒地冲着他叫:“杜柏钦,那个女人是谁?你的情妇上来搅场是不是?” 将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浑小子!不得无礼!送你妈妈回去。” 杜夫人上前来温柔地交谈了几句,和将家的大公子一起,把将夫人送了出去。 眼见重要的宾客离场,杜柏钦的侍卫围拢上来。 杜柏钦缓缓地深吸了口气,抬手松松领带,扶着桌子捏了捏眉心,转头示意伊奢。 伊奢给他递上烟。 杜柏钦点烟深深吸了一口,稍微聚起些许精神,转头道:“问文,替我送一下客人。” 方问文一直待在他的身后,闻言点点头,往礼堂前面走去。 杜柏钦走到梅杰面前:“阁下,抱歉。” 首相梅杰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丝隐秘的笑意,然后转过身来神色平缓对着他身后的政府官员和外交官说:“绅士们,走吧。” 那一排先生们都站了起来。 有人上来拍了拍柏钦的肩膀,但也不多说话,很快就离席了。 将维将军此刻顾不上许多,站在礼堂中央对着将家的保镖咆哮:“荒唐!不成体统!给我派人将茉雅找回来!” 保镖战战兢兢地道:“老爷,艾里克已经追出去了,茉雅小姐不接电话。” 首相离去后,杜柏钦走了回来,刚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先低咳起来。 杜夫人在一旁好言相劝:“将先生,茉雅肯定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柏钦哪里做得不好,先别怪孩子,等到平静下来我们再仔细问问缘由。” 将维将军是一贯耿直的火爆脾气,双脸涨红怒道:“婚姻不是儿戏,不管什么理由,这就是不负责任,将家出了这么一个任性混账的女儿,照我看,她索性也别嫁了,嫁了,也是祸害!” 杜夫人轻声细语地说 :“你夫人身体不好,别责怪女儿伤了夫人的心,老将,儿女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 将维将军又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安的踌躇:“刚刚家里说,内人回去车上受刺激伤心得哭了一阵子又不好了,我得回去瞧瞧。” 杜夫人说:“那快 第 11 部分阅读 第 12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2 部分阅读 将维将军又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安的踌躇:“刚刚家里说,内人回去车上受刺激伤心得哭了一阵子又不好了,我得回去瞧瞧。” 杜夫人说:“那快些回去陪尊夫人。” 将维将军握了握她的手,重重地叹了口气:“杜夫人,唉!” 将维将军跨前了一步,转头看了一眼四周:“那这一团乱……” 杜夫人妥贴地说:“交给柏钦罢。” 将维将军对一直站在母亲身侧的人道:“柏钦,辛苦你善后。” 杜柏钦正接过侍卫捧上的温水喝了止咳,闻言只稳重地点了点头。 将维将军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 女方的最后一拨宾客也自然随着离席。 此时的宾客已经走了大半,柏铮和柏钰站在教堂的门前,和每一位离席的客人握手,致歉,拥抱,挥手,目送他们登车离去。 杜柏钦抬首往座中望去,香嘉上挽着蓁宁的手,跟在一群|交谈不休的宾客身后,正慢慢地朝着教堂大门走去。 杜柏钦心脏的最深处轻微一抖,直觉一般地抬腿跟上去,嗓音微微发颤:“蓁……” 半个字却生生吞进了喉中。 身形才移动了一步,他已看清了眼前金碧辉煌的教堂,看清了门前的大批政要贵宾,看清了盯着他们的或明或暗或敌或友的无数视线,硬是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他不能不顾虑她已经暴露的敏感身份。 杜柏钦暗自咬牙克制着自己,只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香嘉上携着她的手臂,两人亲密地交谈了几句,那抹白衣黑帽的窈窕身影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了教堂大门的转角。 他身子微微晃后退了一步,抬手扶住了椅背。 侍卫上前来:“殿下?” 杜柏钦闭了闭眼,转头对侍卫道:“召司三和谢梓过来,吩咐柏铮殿下送夫人和柏钰回泛鹿去。” 侍卫领命走开了。 杜柏钦转头看了一眼四周,对影子一般跟在他身后的伊奢低声道:“吩咐人跟着他们的车回去,谨防记者或是其他人接近她。” 伊奢恭敬地答了一句:“遵命。” 到门前将最后一位宾客送走,应付了无数句难缠的调侃或关怀,还来不及松口气,杜柏钦就被请进了康铎大主教的办公室,好不容易聆听完了一诫训,走出来时,司三请示他联络酒店取消晚宴的事宜,然后开始一位一位地通知出席的宾客。 一桩一桩的事情忙下来。 时间已经是近下午。 取消一场万民瞩目的婚宴,不会比操办一场婚礼更容易处理。 早前轿车一辆一辆地驶离大教堂,守候在外的媒体似乎得到了些风声,到午后雨雪已经停了,大批围在市政广场外的民众围在更是骚动起来。 杜柏钦乘坐的车子驶出来时,立刻被媒体堵了个严严实实。 轿车的隔音效果极好,黑色窗户的阻隔了外部的躁动,杜柏钦侧过脸倚在椅背上,用一方深蓝手帕掩住了唇角,只静静地阖目休息。 一会儿谢梓电话进来:“殿下,媒体已经披露了婚礼取消的消息,新闻部不堪压力,要求我们首先要出一份简单声明稿件。” 杜柏钦自上了车就咳得没停过,此时话都说得断续低微:“咳咳……让詹通派一名官员……到我办公室来,联络一下、将维将军看看他的意见,咳咳……你们先回掸光做事。” 他按了按发闷的胸口:“我一会儿到、这里堵车——” 谢梓很快地答:“明白,您先休息。” 、56 深夜的泛鹿庄园。 今晚异常的安静。 二楼主卧室外的客厅有低声的交谈,佣人一直在楼道外垂着手候差。 主卧室内咳嗽声隐隐不断。 杜柏钦半倚在床头;头发微湿;身上穿了一件深蓝睡衣,更加衬得肤色白得凝脂一般。 他一直不停地咳嗽。 方才护士给他打针;发现他的手臂的长出大片红点;当即谨慎地放下了点滴袋,出去请示何美南。 何美南进来看了一眼他的手臂;熟门熟路地去掀他的睡衣,杜柏钦一把掀开了他的手。 何美南没有好脸色,不悦地道:“别妨碍我,让我看看过敏的情况。” 杜柏钦鼻音很重;闷声说:“不用看了,全身都是。” 今天满场浓郁香气和鲜花花粉对他敏感脆弱的肺部简直是一场灾难。 何美南头大无比,过敏只会让病人的身体免疫能力更加下降,他蹲在床边改医嘱:“上次订婚,搞了一个跟好莱坞一样的盛大场面,结果回来高烧了一个礼拜,你就非得做这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杜柏钦没理会他,低唤了一句:“司三。” 司三早已在等候,听到他的声音,扬声朝外吩了一句:“请詹姆斯先生进来。” 一分钟后詹姆斯提着一个黑色手提包走了进来。 何美南说:“你们能不能不谈公事了?” 詹姆斯笑容可掬:“何院长,不是公事。” 何美南耸肩,低声交待护士:“过敏可能会加重发烧,每隔十五分钟给他测体温和耳温,我给免疫科和皮肤科主任打电话。” 护士点点头,打完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詹姆斯翘着腿坐在床边,一边从手提电脑中调取资料,一边笑着道:“老大,毕生难忘的半场婚礼。” 杜柏钦声音沙哑:“少废话,速度干活。” 詹姆斯手上飞快按了几个键,翻转电脑到他跟前:“——唔,找到了。” 他右手扎着针不方便,詹姆斯拖了张椅子放在床沿,让他方便使用左手。 杜柏钦皱着眉头凝视屏幕上的资料:“当时跟着她的那两名飞官,现在可还在康铎?” 詹姆斯的回答颇为有趣:“我当时做调查报告时询问过,他们的口径都毫无破绽。下午接到你电话时我去资料室,然后我一个一个打电话去查,事情蹊跷了,当时陪同将小姐两名飞行员,现在一个也不在国内了。” 杜柏钦眉心拧得更紧了。 詹姆斯有着职业敏感度:“柏钦,你怀疑将小姐救你的真实性?” 杜柏钦淡淡的眸光看了他一眼。 詹姆斯再了解他不过,如果不是思虑良久有了几分把握,他断然不会说出这么重大攸关的事情,他即刻问:“那么你觉得是谁?” 杜柏钦声音嘶哑轻柔:“是蓁宁。” 詹姆斯灵光乍现:“你们早先就认识?” 杜柏钦点了点头,一边低咳一边问道:“她当时不是也在南部?” 詹姆斯迅速调出南部战役的资料,一页一页地翻查,进行时间点的详细比对。 詹姆斯一边埋头干活一边说:“你当时没有跟我说,我当时以为是两个独立的案子,梅杰前几周还查过你姑娘,他跟你说了罢?放心,我没给他多少实际性的资料,问题是他知道得似乎比我还多?柏钦,是不是有人调查你?话说回来,将小姐的确逼着飞官冒险开进战地,然后驾即机将受伤的你接回,当时空军基地的所有官兵和医生都可以作证,没有人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这时护士在外面敲门。 詹姆斯看了看表:“太晚了,你先休息,为了弥补我的严重失误,我今晚不睡也得找出线索来。” 杜柏钦垂眸低头,闻言苦涩地笑了笑:“只怕犯下严重失误的是我。” 詹姆斯安慰地拍了拍他:“我先回去,尽快修补。” 他脚步匆匆地推门离去了。 杜柏钦闭上眼靠进枕头,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着疼,脑中思绪纷扰。 杜夫人端着牛奶上楼来,何美南正在起居室外对司三交代病情。 何美南喝着茶喋喋不休地说:“他这段日子睡眠质量太差,根本没有办法休息,一直依赖安眠药,快快叫蓁宁美人儿回来。” 司三同他诉苦:“何院长,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何美南唉声叹气地答:“唉,没有蓁宁美人儿,我工作量加倍啊。” 杜夫人这时走了进来。 何美南绅士地站了起来:“夫人。” 杜夫人温柔地笑了笑:“何医生,辛苦了,柏钦怎么样?” 何美南规规矩矩地答得谨慎:“有些发烧,您进去看看他。” 杜夫人推门进去。 房内的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杜柏钦闭着眼躺在床上,杜夫人上来摸他的额头。 一片滚烫。 他累得很,睁开眼看了一眼:“妈妈,没事。” 杜夫人柔声说:“别说话了,一天没吃过东西,要不要喝点牛奶?” 他早上从教堂到现在都没一刻歇过,到晚上回到泛鹿,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回房间洗了一个澡出来,躺进床上手上就戳了针开始挂水。 杜夫人给他端牛奶,杜柏钦勉强喝了半杯:“太晚了,妈妈,去睡吧。” 杜夫人叮咛了几句,又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才掩门出去了。 杜柏钦从床边拿起电话。 他拨蓁宁的电话,不出所料,关机。 转而打给香嘉上,通了。 好一会儿香嘉上懒洋洋声音才传来:“柏钦,美好的一天,不是吗?” 杜柏钦不理会他的胡扯,哑着嗓子道:“嘉上,别再带着她抛头露面。” 香嘉上笑嘻嘻地说:“哪里到你管,我们忙着喝香槟庆祝终于能气死你。” 杜柏钦语气低沉地警告:“她的安全我来负责,你自己当心点。” 香嘉上突然在那端怪叫:“柏钦,我家老大要杀我。” 电话骤然挂断了。 放在耳边的手机被突然拿走。 随即被果断地切断了通话。 香嘉上抗议地大叫:“喂!我还没说完呢!” 他声音不改风流倜傥,其实眼下处境却颇为狼狈,衣衫凌乱地躺在大床上,四肢都被紧紧地捆绑着。 站在床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五官跟香嘉上有些相似,年纪较长,眼神阴鸷:“废话连篇。” 香嘉上笑眯眯的:“大哥,对于你目前的最大敌人,我得帮你探探敌情啊。” 香嘉运继续逼问:“今天那女的跟你什么关系,跟杜柏钦又是什么关系?她跟将家那丫头到底说了什么?” 香嘉上哭天抢地地喊:“哎哟,大哥,今天广播公司的记者打来,要送我我看上好久的那个女主播,我都没说出去,我凭什么告诉你?” 香嘉运一脚将他踢进角落里,冷冷地道:“那等你想起来再告诉我吧。” 香嘉上翻身回眸一笑:“大哥,你跟杜柏钦斗,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此事香嘉运的脸瞬间扭曲了:“你还敢说!若不是你他妈是非不分跟商务部签署了协议,我至于现在那么被动么,这姓杜的找了个借口要断了香家的财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香嘉上扯了扯嘴角:“我这不是为国家做贡献嘛。” 香嘉运气咻咻地说:“他妈的杜柏钦要为国捐躯,自己开飞机去轰炸敕雷岛不更好,假惺惺搞什么石油战略,假借国界争端,还不是要勾结搞私人产业改革!” 香嘉上不服气地道:“你卖了那么多油给汶尼,搁以前那就是叛国罪,都够你枪毙好几回了——” 他歪头想了想:“还要连同你几个情妇生出的半打儿子。” 香嘉运气得脸都歪了,回头冲着屋子角落的保镖恶狠狠地叫:“给我塞上他的嘴巴!” 早一场大雪降临首都。 泛鹿庄园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二楼的卧房内,窗帘紧闭,暖意融融,阻隔了外面的风雪交加。 杜柏钦早上醒了,热度退了一些,只是人烧得有些昏昏沉沉,他进去浴室洗澡,结果摔了一跤。 巨大的动静吓得司三差点没冲进去。 出来护士来给他量温度,又有护士抽血查血氧饱和度,呼吸科主任那泓一早来他这里报道,拿着听诊器听了半天他的胸腔和肺部,眉头打成了死结。 那泓说:“殿下,我给院长打电话,您最好入院做个检查。” 杜柏钦嗓子疼得厉害,只能发出轻微的气音:“那主任,何院长没办法同意你的建议。” 那泓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 杜柏钦答:“因为我讨厌他的医院。” 那主任摸了摸鼻子,很自觉地不再说话。 一会儿护士拿了药给他擦身上的红点,杜柏钦明显不习惯有人触碰他的身体,仿佛受刑一般全身僵硬地绷紧,抿着唇默默地忍耐着。 早上的点滴眼看是没有时间打了,司三服侍他吃早餐更衣。 杜柏钦一身柔软舒适的衣衫,轻袍缓带地走进一楼的书房。 部长办公室的幕僚成员们在外厅喝咖啡聊天。 见他进来,座中男人们纷纷起立。 杜柏钦坐进自己的位子。 因为婚事休假了几天,国防部的事务依然繁重,圆桌上数台笔记本一字排开,谢梓的文件投影在对面墙壁的巨大屏幕上,秘书长在电脑上手指翻飞做着会议纪录,偶尔唤外面的机要秘书拿文件,那位女士跑得飞快,高跟鞋敲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小串急促的声响。 直到积压所有的政事都一并处理完毕,谢梓才召进了杜家的公关团队。 国防部的同事告辞离去,座中剩下了谢梓和周马克。 杜家的事务秘书官上来报告:“殿下,将先生说,将小姐决意取消婚约,并不打算出面做任何声明,一切交由杜家处理。” 谢梓笑出了声:“这还真摆出受害人姿态了。绝不开口,留给民众无限猜想啊。” 周马克好像被戳了一下似的,没有说话。 杜柏钦皱着眉头慢条斯理地喝水,一个早上的会议下来,他咳得声音完全沙哑。 他简单地说:“通报结果,不多一字。” 谢梓笑了笑:“这么埋没我这笔墨官的才华?” 杜柏钦将手边的一杯咖啡在桌面上一推:“不在这事上发挥,媒体呢?” 谢梓眼疾手快地接住那杯滑过来的咖啡,端起喝了一口:“将家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声音,媒体上也只是猜测,并没有很出格的报道,我们会时刻关注。” 杜柏钦说:“马克,你跟将霭以前熟?” 周马克一贯的老成谨慎:“我以前在农业部,跟他做过几次事。” 杜柏钦说:“他和将小姐手上有一份关于我的私人文件,你出面跟他谈谈,看他提什么条件,肯把资料转出来。” 周马克知道他有大事交付,只静静地等着他示下。 杜柏钦咳嗽,喝了一口水:“马克,将霭此人,有没有什么纰漏?” 周马克摇头慢慢地想:“我对于他私人事务不是非常清楚。” 杜柏钦手握着保温杯,拇指缓慢地在上面摩擦:“将家年轻一辈不从军,我调阅过将霭这几年在农业部的政绩,并没有任何大的疏漏。” 周马克犹在思索:“殿下,将霭在调任农业部之前,曾经在司法部门任职,如果我没记错,他离任的那一年,发生了公主港事件。” 杜柏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件事跟他有牵扯?” 周马克依然是谨慎地答:“我刚好经手过几份相关文件——我怀疑。” 杜柏钦眉心微皱,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这才沉哑着声音缓缓吩咐:“公主港的那次执法深水下有很大问题,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此事跟将霭有关,你让乔治去查一查,你随时跟进跟我汇报,如果谈判不成功,你知道怎么做。” 周马克点点头:“明白。” 谢梓一行人出来,詹姆斯正在庄园的大厅里喝茶吸烟,眼底一片红丝。 这两天大家都累得够呛,互相打了招呼就收拾文件回去休息。 、57 谢梓一行人出来,詹姆斯正在庄园的大厅里喝茶吸烟;眼底一片红丝。 这两天大家都累得够呛;互相打了招呼就收拾文件回去休息。 詹姆斯敲门进来:“柏钦?” 杜柏钦坐在沙发上,脸色很平静:“坐。” 詹姆斯坐入他对面。 杜柏钦眼眸微垂;仿佛害怕什么似的;并没有说话,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修长的食指关节弯曲,轻敲在沙发上面的一个烟盒上。 一下,又一下。 缓慢,凝重;窒息。 詹姆斯和他共事多年,自然明白他的细微动作,这是基本是他心神不宁,心底有重大决策,极力地思考权衡的时候。 杜柏钦掩嘴低咳几声,终于抬头问:“有结果了是吗?” 詹姆斯脸上明暗不定,直接从档案袋中抽出纸张展开:“我刚刚从医院拿回来。” 杜柏钦扫了一眼那份检测报告,眼光看了看他。 詹姆斯言简意赅地答:“目的性搜查,以假设结果为前提,我昨晚找到了那辆防弹越野车——那辆束小姐当时在南部离开时留下的车,作为重要物证,还保存在国防部的车库里。” 杜柏钦眸中有光微微一闪。 詹姆斯确认地点了点头:“虽然经过这么长时间当时的痕迹已经基本被破坏了,不过我使用了检验试剂,在方向盘的下面提取到了血迹样本,已经做了dna比对——是你的血。” 杜柏钦手一震,仓促转过头,手握成拳低低咳嗽。 詹姆斯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理性专业:“这足以表明,她接触过受伤后的你。” 杜柏钦脸色发隐隐地白,声音低沉嘶哑,带了一种奇异的平静:“继续。” 詹姆斯详细地汇报:“束小姐开车经过存磉弯,转过小路去往后来爆炸的仓库,路上大约是三十分钟,路上经过你跟叛军交火的山坡,时间高度吻合,还有一个疑点,关于你身上发射出的救援信号,我做了详尽到秒的时间点分析,并且重新调取了人证报告,这一次找到了突破口,那个时间点有一架巡航机探测到了直升飞机的飞行纪录,对比你地面的侍卫队收到信号的时间点,说明你的求救信号发出时,将小姐的救援直升机还在上空。” 詹姆斯说:“如果讯号不是你发出的,那肯定也不是将小姐发出的,那么——就是第三个人。” 从昨晚到现在,等待许久的煎熬的最终尘埃落定。 仿佛死刑犯听到自己不出意外的量刑,反而生出轻松的绝望之感。 詹姆斯有些不忍看他这一瞬间的表情,只低声说:“柏钦,我只能推翻,并不能证实,关于事情的真相,或许你可以问问当事人。” 詹姆斯将文件整理好留下,默默地收拾公文包离去。 杜柏钦独自在书房枯坐了一个下午。 一直到日落亮灯时分。 司三不放心,进来敲门。 外厅的敲门声持续响了好一会儿,杜柏钦恍惚地回过神来,动了动手扶了沙发站起来,站起的霎那——眼前突然一片黑,肺部传来一阵剧烈绞痛,疼痛瞬间地扩散到整个胸腔和后背,他勉强走了几步扶住了桌沿,咬着牙屏住气息默默地忍着。 肺腑之间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即使用尽全力支撑着,眼前也渐渐看不清楚。 司三推门进来,见到他咳得延绵不绝,慌忙上前要扶着他坐下来。 杜柏钦身体痉挛,喉中有血腥气涌出。 他仓促地掏出手帕捂住了唇角。 司三看了他一眼,顿时也变了脸色,情急之下只能对着门外喊:“伊奢,请医生过来!” 何美南在外面洗手,戴了口罩帽子,穿上工作服。 走廊上的侍卫和他打招呼:何院长。 杜柏钦的主卧室走廊外,两名高大的侍卫戒备森严,所有特别医护人员一律持何美南亲手签署的陆军总院的胸卡出入。 何美南推开门,主卧室内宽敞干净,家具简洁利落,已经时间经过消毒灭菌程序。 那泓正走出来,何美南低声问:“情况怎么样?” 那泓摘下听诊器:“早上血压基本平稳,撤了升压药,出血情况略有好转,胸腔引流出了50积液,他现在没办法说话,也不能吞咽。” 何美南说:“自主呼吸呢?” 那泓答:“预计下午能撤去呼吸机。” 那泓又交待了一句:“这一次有呼衰指征,他不能再接近任何过敏源。” 何美南点点头:“昨晚辛苦你,我一会回医院去,我已经交待科室今天不排你的班,你回去休息吧。” 那泓略微颔首:“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何美南走过去,看了看点滴的速度,杜柏钦躺在床上,口中插了一根白色的软管,肺部依赖着机器,胸膛微弱起伏地呼吸。 一会儿两名护士进来,扶着他半坐起来,轻轻地拍他的背部,帮助他吸气,咳嗽,导管中缓缓渗出粉色的液体。 杜柏钦人是清醒的,一点点轻微的咳嗽都会牵引起伤口的剧烈疼痛,他紧紧地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他从昨晚开始就疼出一身一身的虚汗,司三捱不过他的命令替他换了两次衣服,可是无论多么小心,反复的移动都会加重他伤口的摩擦,何美南后半夜过来得知了,直接冲进房间里将病床上的人训了一顿,厉声警告他安分一点,这下杜府上下再也没有佣人敢不遵医嘱。 人在生重病时候几乎是没有了任何的尊严,杜柏钦心里难受脾气更坏,偏偏此时虚弱无力,再不能像平时一样抵死逞能,只能咬着牙默默地躺着。 泛鹿伺候的佣人都知道他最不能忍受身上不洁净干爽,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好就这么躺着,他更加不爱说话,人也消沉了许多。 何美南走到他身边:“你现在什么也干不成了,好好休息两天吧。”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 何美南说:“伊奢不进来了,托我转告,你姑娘好好的,没有要跑的迹象。” 杜柏钦眸色低垂,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护士用消毒的毛巾轻柔地帮他擦拭额角的汗。 经过了一番折腾,杜柏钦精疲力尽,又睡了过去。 下午,那泓过来,观察了他的数据指数,确认情况好转,吩咐护士替他撤下了呼吸机。 杜柏钦很快就醒了,躺在床上吸了一会儿氧。 杜夫人换了衣服进来看他。 杜夫人摸了摸他瘦得轮廓愈发分明的脸,温柔地说:“柏铮今天早上回纽约了。” 杜柏钦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杜夫人说:“你插了胸管,人太多容易感染,你也没醒,柏铮没有进来。” 杜柏钦又嗯了一声。 杜夫人笑了笑:“你这次病倒,吓坏了两个小的。柏钰还说要改念医学院。” 杜柏钦包容地笑了一下,声音嘶哑低弱:“读得好好的,别任她胡闹。” 杜夫人自嘲地道:“他们没经历过你上次受伤,妈妈神经锻炼得比他们坚强多了。” 杜柏钦眸光歉然:“对不起。” 杜夫人柔声说:“为什么事伤心成这样?” 杜柏钦眸光低垂,只是闪了一下。 杜夫人说:“总归不是因为婚礼取消了吧。” 杜柏钦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杜夫人直接问起:“我听律明略微提过,说你心另有所属?” 杜柏钦点点头。 杜夫人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得回了老将这门亲事,你就不应该跟茉雅结婚了。” 杜柏钦低声道:“谢谢妈妈。” 杜夫人笑了笑说:“家里还留有她掌的几盏香呢,那味道我很喜欢,看得出是心灵手巧的女孩子。” 杜柏钦牵牵嘴角:“脾气可不小。” 杜夫人很快地答:“有你脾气坏?” 杜柏钦无奈笑笑。 杜夫人唇边笑意温柔,有些许的好奇之色:“那姑娘不但罗特喜欢,庄园里人人都喜爱她,司三就不必说了,连伯恩都夸奖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 杜柏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装作漫不经意地答了一句:“嗯。” 杜夫人问:“她现在在哪?” 杜柏钦皱了皱眉,忍过胸口的一阵痛:“妈,我闹成这样,你说她在哪儿?” 杜夫人叹气了一声:“先好好养病。” 杜柏钦想起了什么,眼神黯了黯。 杜夫人说:“你父亲一直给你太大压力,公事我管不着了,柏钦,婚事由我定,媳妇儿一定要可心的,不然我再也不答应。” 酒店一楼的露天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疏疏淡淡,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咖啡座上,淡淡的雪光照射在玻璃窗上。 蓁宁拄着下巴默默地发呆。 伊奢对最近的工作岗位已经非常熟悉,穿过酒店大堂走进花园,走过来坐进她的对面。 蓁宁牵牵嘴角:“换班了?” 伊奢笑笑:“你日日安安静静的,却吓得他们一秒钟也不敢分神,总觉得你下一刻马上就出大招儿了。” 泛鹿庄园的侍卫队伍领略过她功力深厚的疯狂,造成了强大的心理阴影。 伊奢似真似假地抱怨:“得我这一组人马够呛。” 蓁宁也跟着似真似假地笑着说:“怕要走,我也提前告诉你,放心吧。” 伊奢忽然说:“殿下昨天听说病了,一直在房间里躺着。” 蓁宁闻言抬起头,一双明澈的大眼睛望着他。 伊奢望见她一瞬间的表情,抬抬眉头道:“没见到人,何医生不允许人进去。” 蓁宁愣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开口:“怎么会突然……” 伊奢说:“昨天早上还开着会,下午情报局詹姆斯先生来,晚上就突然说是病了。” 蓁宁微微低了头,探手抚摸咖啡杯的边,上好的瓷器轻轻地转动,带着碟子里的汤匙,发出叮咚清脆的声响。 自己的心也仿佛跟着那杯子,一下一下地转得很慢,原本以为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从他身边最美的梦境摔下去,已经伤透了,绝望到底了,一颗心被碾成了粉末,甚至这段时间都几乎麻木到平静了,为什么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会涌起别样的情愫,仿佛飞鸟掠过冬日平静的湖面,不安的涟漪无法控制地一圈一圈扩散起来,她的手机拒听他的来电,并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关机,昨晚上才发现,昨天下午有几十通未接来电,都是他的。 那么昨天应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伊奢劝了一句:“他终究也没有结婚。” 人心真是难以控制和预测,他最终没有结婚,就值得被原谅么。 蓁宁摇了摇头。 伊奢也不好再多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伊奢正打算告辞了,蓁宁忽然说:“我想回国,托大哥给我定机票,他通知我再等等。” 伊奢点点头,示意已经知道。 蓁宁回房间换了衣服出门,在著名的市政大道旁的布赛纪念公园街道,慢慢地走着。 身后跟着的两个灰扑扑影子,她已经习惯,视若无睹。 其实当时再做得怎么优雅得体,对于破坏他人的婚礼,蓁宁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丝的内疚。 不过她做了就从不打算后悔,那一刻痛快无比,抵得过任何内疚。 她早已不是三年前失魂落魄的小女孩,她哪能任一个骗子横行江湖,她哪能任由亲者痛仇者快,干脆大家都不要混了,将茉雅不是至为钟爱跟杜某人上头版头条吗。 她免费附赠。 蓁宁想了想终于有点解气。 从泛鹿庄园离开的那一夜,她气得五脏内焚,简直恨不得把他的心掏出来剁了。 那时她的勇的确胜于哀。 蓁宁常常在想,如果她没有去教堂,也许他们就真的结婚了。 其实她也不过是背负了一个赌注,她是存心要当场揭穿将茉雅国民王妃的骗局,如果她还继续举行婚礼,蓁宁自己曾经试想过,她到底是要鱼死网破地毁了这场婚礼,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尘埃落定。 她知道很有可能是后者,她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多可笑的丑角。 毕竟是杜柏钦要娶的她。 一想到这个又很气。 他病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他难道因为不能跟将茉雅结婚气病了。 蓁宁一想到这个,更气了。 她索性咬了牙,走进沿着道路的尽头走进博物馆。 墨国国家博物馆正在办扶南王的展览 、58 墨国国家博物馆正在办扶南王的展览,展出墨撒兰历史上这个古代著名的君王的故事;一大批精美的器皿和衣饰;蓁宁一看就看了两天。 第三天她终于看累了,在酒店睡了许久;下午下楼时;大堂的沙发上有两位女士站起,出声招呼她:“束小姐。” 蓁宁愣了一下;她这段时间都处在严密的保护之下,偶有路过问路的陌生人路人跟她说句话都被立刻拖开,怎么能有人这么堂而皇之地找她。 两位女士气质高雅谈吐不凡,和她友善地握手:“今晚茗莘宫举办宴会;公主殿下邀请您出席。” 蓁宁疑惑地问:“哪位公主殿下?” 其中一位略年长的女士笑了笑说:“您去到就明白了。” 蓁宁转头望四周。 伊奢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直看着她们,见她看过来,点了点头示意她无妨。 蓁宁说:“稍等,我上去收拾一下。” 另外一位比较活泼一些,冲着蓁宁笑了笑,这才体贴含蓄地说:“我们会有专业造型师照顾束小姐,束小姐穿轻便衣衫即可。” 蓁宁上去换了件衣服,扎了一个马尾出来了。 上了车子,一路驶向城郊。 蓁宁看着窗外的景色,心底已经有了几分明白。 一间奢华封闭的屋子,天鹅绒椅子一字排开,一面复古的大梳妆镜,四周都是手工雕刻的繁复的花纹。 镜子里一个端坐的女子。 裸粉长款礼服,极淡的颜色,优雅别致的剪裁将她上身包裹得线条纤细完美,垂地裙摆蓬松柔软,符合了王室的优雅,衬得她白皙双肩上的一对锁骨秀美之至。 化妆师尽责地遮去了她这段时间睡眠不好的痕迹,将她的皮肤和脸部轮廓都调整到了很好的状态。 身边忙碌的造型师离去后,蓁宁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一把大齿梳子,只静静地等。 坐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蓁宁还来不及回头,就听到了一个女孩子清脆娇柔的嗓音:“小姨姨!” 蓁宁站了起来回头看。 房中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穿白色缎子纱裙,头上一顶皇冠,中央镶嵌有一颗醒目的红宝石。 蓁宁笑着叫:“平策!” 平策笑着冲过来抱住她:“小姨姨,你眼力真好,一眼就认得我!” 蓁宁用力地搂住她:“哪里,出落得那么漂亮,我都没认出来。” 平策笑嘻嘻地捏她耳垂:“取笑我。” 蓁宁拉着她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平策调皮地眨眨眼:“官方说法是昨天。” 蓁宁盯着她看,微笑着的少女脸庞上有嫣然的光泽,刹那间眼角都有些湿润:“一转眼都五年了。” 平策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蹭:“这五年来,我做梦都想着回康铎,我永远都还记得你带我的那个画面。” 蓁宁立刻惊醒,发现房中除了她们并无别人,轻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好了,你平安健康地长大,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 平策摇了摇她的手:“小姨姨,你以后进宫来陪我好不好?” 蓁宁还是惊讶了一下:“你即将继承王位?” 平策笑了笑:“如果没有准备好,我也不会贸然回来了。” 蓁宁看着眼前的公主,这些年的海外生活,看来她适应得非常的好,如今的少女初长大成人,自信,优雅,活泼,开朗,作为一个君主立宪制的国家君主,民众对于近年来气氛沉沉的王室其实已颇多微词,平策读知名学府,形象如此优秀亮眼,本身就是巨大优势。 更别提她是那摩国王唯一嫡传的公主。 而墨撒兰现任国王,不过是表亲而已。 可是,如果没有强大的政治军事力量在背后扶持她,她怎么会如此大肆宣扬地回归,而风家近年早已退出了墨国,那么——会是谁? 蓁宁心底疑惑不解:“平策——” 平策笑着:“嘘,今晚我们先不谈国事。” 这时女官在外面轻声唤:“公主殿下——” 平策应了一声,才又拉了拉蓁宁的手:“小姨姨,我们一会儿见。” 语罢她笑语盈盈地转身,房间的门打开,门口站着四个黑衣保镖,森然耸立。 在局势未真正明朗之前,看来还是得加倍小心 。 蓁宁重新坐进了椅子。 大哥这几天陆续跟她通电话。 据悉风家这几年联合前任王室在海外的势力,一路悉心栽培平策,平策与风家的关系亲厚自然不用言喻,可是真正能促成平策回国的——蓁宁想了起来了——是他——在一年前,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在其中斡旋。 是杜柏钦。 杜柏钦掌控着墨国的军事力量,关于支持平策继承王位,他只谈了一个条件——国家君主签署批复关于停止对北汶尼的石油出口议案。 墨国作为这个北方邻国最大的石油出口国,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和墨国丰富的石油资源储备,一直源源不断地通过铺设好的输油管道向北汶尼输送石油,北汶尼一直对墨国有很大的经济依赖性,倘若想要从别国进口石油,那么必需耗费巨资从海上运输,而轮船必需经过由墨国重兵把守的缅因湾。 杜柏钦已经下令切断了这条海上的路线。 杜柏钦要以此为条件谈判,解决近年来争议冲突不断的北方敕雷岛屿的归属。 石油产业在墨国是由几大世家把控,国家所掌握的只有很小一部分,香家在这样一基础核心产业盘踞多年,军政两界都权势深厚,首相跟财务大臣虽有心整治,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现任国王更是直接回绝了这个议案。 杜柏钦任职以来做事一向雷霆手段,强硬铁腕,虽颇得赞赏,但朝中树敌也不少。 更何况此次事关重大,他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重阻难。 这一次杜柏钦格外地沉得住气,风容就此事和他商谈过许多次,都被他的运筹远瞩和决心毅力打动了。 平策同意了他的条件。 风容是精明的生意人,平策要名正言顺地顺利继承王位,还必须依赖风家,因为风家手上持有国王印鉴。 风家要一份墨国珍稀花卉的股权。 蓁宁听到这个条件,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杜家掌控了墨国百分之八十的花卉和药材种植出口产业,风家若要插一脚,那就是在一条流满黄金的河岸边,轻轻松松地分一杯羹。 谁知风容笑眯眯地说:“杜柏钦谈军国大事严谨苛刻,一字千金,关于这件事情却答应得如图儿戏,他直接将我们的条件提高至了百分之十。” 蓁宁叫:“他疯了!” 谁知风容下一句说:“他要将那多出的百分之五转到你的名下。” 蓁宁整个人都被这一句打晕了,飘忽着个反应是:“我不要。” 风容还有心情说笑:“蓁蓁,以后我们都靠你接济了。” 蓁宁怒急攻心:“大哥!” 风容轻声说:“逗你玩的,妈妈不同意。” 蓁宁回过神来,是啊,父亲的死,妈妈永远无法原谅。 这是打不开的一个死结。 风容还交待她:“你三哥和我最近有点分歧。近期他不会打电话给你——我知道他偶尔联系你——告诉你一声。” 蓁宁在脑中默默地回想着大哥的话。 女仆在外面敲门:“束小姐——” 蓁宁被惊醒,原来是舞会正式开始了。 蓁宁理了理裙摆,有男仆躬身上前,领着她走了出去。 头顶水晶灯盏熠熠发光,一个宽阔的弧形的大厅,酒桌旁白衣黑裤的男仆手中的香槟喷出香甜气沫,打扮华丽的宾客陆续到来,一场盛大的舞会已经开始。 城中王公贵族都不愿放弃这个举世难逢的盛会,康铎城内很少有如此令人激动人心的舞会了,华丽的糖衣下包裹着的一个的风雨欲来的政治变幻,人人都想要品尝一下其中的滋味。 此刻衣着艳丽的贵妇们围在平策的周围,叽叽喳喳地说着恭维话,他们的丈夫们,端着酒杯低声地交换着各种讯息,更有许多年轻的贵族子弟,排着队只为能一亲芳泽。 平策公主归来虽未得到官方的正式宣布,但一个如此高调的舞会,就足以说明了她的重要性。 今晚,无数人在观望,考察,交际,人心浮动。 王室的改朝换代眼看就在眼前。 虽然从平常人眼中看来,这就是一个笙歌艳舞的派对,仿若一个盛大的节日。 蓁宁端了杯酒站在黑暗的角落。 酒会虽然已经开始,但显然还是热身时间,重要的贵宾还未出现。 慢慢地喝了半杯酒,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听到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喧哗。 蓁宁站了廊柱后一个供客人休憩的小平台,此处高了几台阶,她恰好能清楚地看到了门口景象。 率先走进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微笑上前和公主握手,那是墨国的副首相。 然后是一道修长挺拔的笔直身影。 瘦削高挑的男人,穿纯黑西服,系蓝色领带,暗中竟透出幽亮光泽。 黑发一丝不乱,抹得有些湿,露出一张英俊脸庞,蓁宁细细地看那张脸,额头饱满,挺直鼻梁,双颊有些消瘦,更加显得五官立体迷人。 他依然是冷酷硬质的气派,带着不动声色的漠然和矜持。 他出席王室的公共场合一贯如此,冷面,寡言,不苟言笑。 康铎王室中的铁血重臣形象。 带了不可接触的神秘感。 蓁宁看着看着,感觉身侧的物体都在缓慢地漂移,她晃了一下脑袋,原来是自己头晕目眩。 平策轻盈含笑迎上前。 杜柏钦彬彬有礼地屈身,轻吻了她的手背。 待他行完王室礼仪,平策倾身热情拥抱他。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满场宾客的眼中。 座中人纷纷向他们靠拢。 杜柏钦又替公主介绍了随行的几位政府官员,客人们纷纷走上前来,国防大臣和副首相出席,政府和军权的意向,引人深思。 趁着众人寒暄的当儿,杜柏钦抬头,不动声色地在场内环视了一圈,眼光在廊柱后停留了一秒,眼波微动,随即恢复了平静。 随后,菲利王公、王室总务官斯特公爵阁下,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 乐队欢快地演奏起舞曲。 平策如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滑入了舞池。 蓁宁目光转了一圈,这种场合没有看见香嘉上,有点奇怪。 欢快的一曲结束,客人们四散开来。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出声:“嗨。” 蓁宁转头,看到一身华服的何美南。 何美南笑了笑:“如此美丽动人的佳人怎可独自在此,我们康铎的绅士们真是怠慢,来,我们跳舞。” 他夸张可笑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蓁宁一愣,被他带下了舞池。 杜柏钦站在舞池旁,眸光略略一抬,看到何美南握住她的手,拖着她走进了中央。 刚好是一支温柔的华尔兹,何美南极有分寸地搂住她的腰,两个人在人群中慢悠悠地转圈,蓁宁心不在焉地听着女士们上好的绸缎衣料轻轻摩擦,发出细细索索的声响,何美南忽然轻轻地笑,拉回了她的神思:“我背上中了无数箭了。” 蓁宁透过何美南的肩膀,看到杜柏钦的目光,无所谓地笑了笑。 何美南说:“自他婚礼后没见过吧?” 蓁宁没有回答。 何美南放开她,举起手,蓁宁借势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他身边。 何美南问:“蓁宁美人儿,你真的不回泛鹿了?” 蓁宁不说话。 何美南说:“这几天他病着,早几天杜夫人在还好一点,杜夫人在巴黎有事务回去了,他就没法掌控了。” 蓁宁终于开口:他病好了? 又是一个转圈。 待把蓁宁拉回来,何美南才简单一句:“他肺部的疾病早已转成慢性,除非停下工作彻底休养,不然很难好。” 这时一曲终了,蓁宁停下来往外走,何美南一路绅士地护着她。 何美南给她拿了一杯饮料,尽职尽责地和蓁宁交待了一句:“感染很容易复发,人多,他一会儿得提前走。” 蓁宁目光动了动,微微淡淡的讥讽:“何医生,我看他倒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 不远处的杜柏钦正一个穿着英伦绅士装的老头寒暄,两人谈笑着轻轻碰杯,又喝了半杯酒。 何美南的声音慢悠悠的:“你看他又酷又拽,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讨人厌是不是?——不过是在死撑,他这一阵子动不动就晕过去,我不放心才跟来的。” 、59 何美南的声音慢悠悠的:“你看他又酷又拽,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讨人厌是不是?——不过是在死撑;他这一阵子动不动就晕过去;我不放心才跟来的。” 蓁宁心紧了紧。 索性转过头,眼不见为净;狠狠地叉下一块蛋糕。 何美南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吃东西:“你胃口真好。” 蓁宁想了一下,嗯;她最近似乎是吃得有点多。 她讪讪地放下了叉子。 何美南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儿,被一位漂亮小姐拉走了。 蓁宁高跟鞋穿得有点累,到休息室里坐了会儿。 再出来,场中不见了熟悉的身影;也许如何美南所说,他提前走了。 蓁宁独自躲在角落里兀自出神。 身后忽然有低低的咳嗽声响起。 蓁宁只觉得皮肤条件反射一般地发紧。 杜柏钦低沉动人的嗓音,略带嘶哑:“你要躲着我到什么时候?” 蓁宁吓了一大跳,横着脖子回他:“谁躲你了?” 杜柏钦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蓁宁冷冷地答:“我凭什么要接你电话?” 杜柏钦忽然低头,唤了一声:“蓁宁。” 声音喑哑温柔,千回百折。 蓁宁心轻轻地跳了一拍。 杜柏钦深深凝视她,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深情:“我们谈一谈,好吗。” 杜柏钦抬手扶住一把椅子:“明天下午一点,我去酒店找你。” 他的身体支持不了太久的应酬,若非今晚真的是太关键的一步棋,何美南也不会同意他出来。 此时勉强支撑半晌,他已经有些站不稳。 蓁宁没有说话。 杜柏钦抚摸她的脸,手无法控制地有些颤抖,蓁宁躲了一下。 杜柏钦固执了抚上她的脸颊,叹息了一声:“明天,等我。” 侍卫拥簇着他低调地离开了。 酒店停车场。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那个高瘦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立刻推开门跑出来。 杜柏钦从停车场去酒店,只进去了十分钟,出来时脸色神色莫测,手上捏着一张印着酒店标志的白色纸条。 他今天轻车简从地抵达酒店。 没想到蓁宁早已离开,只在前台给他留了一张便条。 是她大笔一挥的潇洒笔迹:我今天有事。sorry。 杜柏钦坐进车里,司机问:“殿下,去哪儿?” 杜柏钦愣了一下,他今天特地空出了下午的时间,没想到她跑得无影无踪。 思索了两秒,他淡淡地答:“回掸光吧。” 留在城区找她方便一点。 杜柏钦先打电话给香嘉上。 香嘉上这几日陷入家庭大战,声音有些疲惫:“她不是在酒店,被你的人看得严严实实?” 杜柏钦问:“你没见过她? 香嘉上答:“没有。” 杜柏钦直接说:“我电话有反监测系统,你现在怎么样?” 香嘉上来了点儿精神:“你勾结了热门公主,我家老大气得跳脚,没空理我这两天。” 杜柏钦轻咳起来,将电话移开了一会,才说:“香嘉运跟我真没法谈了?” 香嘉上恢复了懒洋洋的语调:“一天数亿美金的损失,香嘉运一向最爱钱,你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杜柏钦不客气地道:“你收拾收拾你那惫懒的样儿,老头子一向疼爱你,虽说香嘉运掌了权,你要重整河山也不是没有可能。” 香嘉上说:“老头子是老一辈人,一向讲究精忠报国,但听了老大花言巧语,以为你要扒了香家的命脉。” 杜柏钦在电话这头笑了:“他说得也没错,我还真是想煎一下,你们富得流油了。” 香嘉上意兴阑珊地:“杜先生哪里看得上这点小钱?” 杜柏钦简单交代说:“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香嘉上笑嘻嘻的:“你得派来军队解救我。” 杜柏钦直接挂电话:“没空跟你废话,我让谢梓联络你,我今天没时间。” 杜柏钦给谢梓拨了电话,交代了几句香嘉上的事情。 然后打蓁宁手机,自她离开泛鹿,他就再也没能联络她,这一次也没有运气,关机。 然后他只好联系她在墨国唯一的亲友,于姬悬。 他从蓁宁通讯录上复制的这个应该是私人号码,电话响了一会儿,是于姬悬本人接听的。 杜柏钦客气地说:“于小姐,抱歉打扰你,我是杜柏钦。” 姬悬呀了一声,停了几秒,身边的嘈杂声立刻消失了:“杜先生。” 杜柏钦问:“蓁宁今天可联络过你?” 侍卫一直守在楼下,她早上都没下过楼,房间已经空了。 姬悬转头问经纪人:“今天几号?” 一边又对着电话解释:“对不起,我在剧组拍戏,都忘记了。” 于姬悬听经纪人报了日期说:“她应该是去干漾山区了,只要她在康铎,都会去的。” 杜柏钦略有疑惑:“她为何要去那里——” 姬悬嗓音很清润动人,跟蓁宁有几分相似:“她去祭拜父母,今天是我姨和姨爹的忌日。” 唯恐他不明白,姬悬补充了一句:“是她的生身父母。” 杜柏钦说:“嗯,我知道的,具体位置是在哪儿,是墓园吗?” 姬悬答:“不是墓园区,是一个村庄的山坡,我妈妈和小姨是那里出生的。” 杜柏钦详细了问了地址。 然后用了地图搜索,发现那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庄。 康铎市依山傍海,城市往北是较平缓的泛鹿山脉,干漾山是西北走向,离首都较远,有一段未经开发的天然峡谷和险峻山道。 夏季时候郁郁葱葱,风光旖旎,是绝美的观景胜地。 由于偏远独特的地理位置,干漾山的冬天一直占据着首都大区最低气温点,山道多弯且不平整,也不适宜滑雪,因此除了本地居民,冬天几乎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她孤身一人去,他也不放心。 只是明天他要随梅杰访问,公务在身分不开身,要接她回来,只能等明天的工作结束。 杜柏钦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天空,高楼大厦的缝隙之间,云层一直阴沉沉地压低,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雪。 康铎城区的居民在睡梦中过了一夜,早上推开门,发现世界都变了一个样子。 昨晚一场巨大的暴雪袭击了首都。 花园里的树枝落了一地,孩子们昨天丢在草坪上的玩具车都被大雪覆盖得不见了踪影,街道上的车子顶上一层厚雪,大雪压弯了树枝,掉落的断枝拦住了街道,还造成了无数起交通事故,全市都陷入了大面积的交通堵塞。 大雪还造成了部分居民区的停水停电。 首都城区的政府应急救灾预案启动,大批的交通警察和特警出动,清除路面杂物,恢复重点干道的交通。 首相梅杰不得不临时取消了出访计划,赶回官邸部署救灾事宜。 杜柏钦昨夜凌晨四点就被首相秘书室的电话叫醒,起床披衣赶到了掸光大楼,政府要临时调配官兵和军队进行救灾。 待到忙完紧急事务,已经是早上七点多,秘书给他备了早餐,杜柏钦在这个间隙抽空看了一下各地灾情的报告,似乎没有任何干漾山一带的消息。 早上八点之后,政府和警察局电话被各地的求救讯息爆满,天气预报反复滚动播放,说这是首都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路面的最深积雪甚至达到了三十五厘米,部分偏远的山区更是出现了二十年来的最低气温,许多的滑雪场地有游客失踪被困,还有一些偏远地区的居民受冻缺乏医疗救助。 到了下午,更坏的消息传来,有一辆旅游大巴翻入山谷,近十人失踪,军队调用了直升机搜寻被困人员。 国防大臣办公厅的的电话此起彼伏,会议室的人员出出入入,今天头儿的脾气格外的暴躁,偏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喝口水的喘息时间都没有,连替陆军参谋长送文件的年轻小侍卫官,都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不安,轻手轻脚地在会议桌上搁下文件夹,连他一向倾慕的杜柏钦那位美艳秘书官都不敢看一眼,一溜烟跑走了。 到下午五点,城区地面秩序基本恢复了正常,所有的救灾人员的部署工作已经完成,杜柏钦一拍桌子,将剩余的一沓文件往谢梓桌面一推,取了外套就往外走。 泛鹿庄园。 杜柏钦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佣人手上还拿着他的外套,待他在车库门前站定,赶忙服侍他穿上大衣,伊奢正在里面领着侍卫检查油箱。 司三站在门前:“殿下,让司机送您去吧。” 杜柏钦说:“不用。” 司三又说:“换您平常的那辆车吧,安全一点。” 杜柏钦摇头:“不够快。” 司三将一个瓶子放进车前:“您的水杯,当心别咳嗽得太厉害。” 伊奢站起来,对他点点头,拉开了车门。 杜柏钦坐进了驾驶座。 他踩着油门倒车,车子低低地轰鸣一声,飞出车库,转出花园车道,往庄园大门驶去。 伊奢带了两名保镖开了一辆车跟着去。 一路出了庄园,进入市区,此时正是晚间交通高峰时段,杜柏钦手上握着方向盘,前面路口|交通灯仍未恢复,穿着防水外套的交通警察在指挥秩序,他耐心地踩下了刹车。 他这几天的外出都格外低调。 报纸对这桩告吹的婚事热情未减,一日一日有新闻出来,说将茉雅为情消瘦,在演出的舞台上昏倒,更有知情人士出来爆料,说婚礼取消是因为杜柏钦有了外遇。 更有报道言之凿凿说是s小姐,杜柏钦动用关系压了一下,才略微平息了一点。 只是早已引起民众议论纷纷,茉雅这几年的公众形象营造得非常的好,民众都很喜欢她,早已将她看作未来的王妃,还有激进分子到市政大道抗议,要求他出面回应此事。 他出行都尽量小心,不欲张扬。 好不容易出了城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汽车的大灯扫过去,一望无际城际公路白茫茫一片,路上几乎没有任何的车子,杜柏钦一路上风驰电掣,激贱起片片飞雪。 原本是三个小时能到的干漾行省,即使开到了尽可能快的速度,限于路况太糟糕,还是超出了三个小时。 杜柏钦车开得太快,伊奢油门都几乎踩到了底,性能极好的越野车一路飞驰,可是转了几个弯道,还是不见了前面的车辆,只好拨他的电话:“殿下,当心安全,我们跟不上你。” 杜柏钦双眼专注看着路面,耳边塞着蓝牙耳机:“你用定位系统跟上我的车子,我先走,随时联系。” 、60 山上的家庭旅馆。 蓁宁扫了一眼手机,依旧没有信号;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大雪已经停了,山上的云朵灌铅似的灰暗低沉;积雪快要淹到了门槛。 她昨天给父母扫了墓;眼见天色已晚,便到山腰的旅馆歇息。 安娜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强健开朗的女士;她和丈夫经营着这家山间的小旅馆,夏天用来招待前来登山游玩的游人,收益颇丰,冬天游人稀少;夫妇俩或则围炉读书,或则出门度假,蓁宁有好几年都是这个季节上山,安娜也认得她了,攀谈几句,原来安娜还认得她过世的外婆。 这一次蓁宁过来,自然也留宿在了这里。 昨晚睡到半夜被冷醒,裹着棉被还是冷,蓁宁走到窗前一看,雪下得如扯絮一般。 昨晚停电,暖气也停了,昨夜后半夜用煤取暖,可很快厨房里仅存的煤球也烧完了。 到了早上起来,大雪压垮了山上唯一的通讯基地,手机信号也没有了。 白天男主人烧了两大桶热水,将结冰冻住了的车门打开,油缸也结了冰,又用热水暖了半天。 安娜的丈夫开车出去兜了一圈,村庄里附近的几户人家都跟他们一样,大家只好相互接济了点儿食物,等待政府的救援。 一天很快过去了。 到傍晚,蓁宁被叫下来,安娜用木头烧火取暖。 屋子被冻成了冰,只有壁炉燃烧着的带来暖意 第 12 部分阅读 第 13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3 部分阅读 一天很快过去了。 到傍晚,蓁宁被叫下来,安娜用木头烧火取暖。 屋子被冻成了冰,只有壁炉燃烧着的带来暖意,安娜点着蜡烛,夫妇俩喝酒驱寒。 蓁宁不喝酒,只捧了杯热开水,和他们闲聊。 安娜走到门口:“亲爱的,不知道今晚还会不会下雪,恐怕会更冷呢。” 蓁宁往壁炉里丢柴火:“今晚没法睡了,房间里太冷。” 坐到十点多,蓁宁开始犯困,安娜拖了把椅子,给她趴着打盹。 安娜和丈夫在旁絮絮地低声交谈。 蓁宁盖着外套刚刚睡得有点迷糊,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蓁宁骤然惊醒过来。 安娜和丈夫互相交换了个防备的眼神。 这时门外又穿来几声叩门声,不轻不重,极有礼貌。 男主人拿了壁橱里的枪,靠近门口往外看:“谁?” 杜柏钦手举起来示意自己两手空空,客气地道:“先生,打扰,可一位来自市区的小姐投宿此地?” 蓁宁大惊,手一动要站起来,椅子被打翻了,哐当一声。 蓁宁弯着腰揉着发麻的膝盖:“杜柏钦?” 杜柏钦声音顿了几秒,仿佛在深呼吸,好一会儿才说:“蓁宁 ,是不是你?开门。” 安娜推了推丈夫:找蓁宁的。 男主人拉开了门。 蓁宁转头的那一瞬间,整个屋子的人都完全怔住了。 借着跳跃的火光,屋子里浮现出一张苍白英俊的,幽灵一般的脸。 杜柏钦跨进了一步,展眉轻笑了一下,整个人忽然又鲜明起来,他的双手□了大衣的口袋,一贯的雍容自若的神态,仿佛风雪夜行不过等闲,潇洒好似一位金貂赶赴夜宴的探花郎。 安娜惊讶地道:“上帝啊,先生,你是怎么上山来的——” 杜柏钦温文尔雅地答:“小心一点开车,还是能上来的。” 蓁宁犹在发愣。 杜柏钦直接伸手拉她起来:“起来,我接你回去。” 蓁宁被他拉起。 安娜这时回过神来,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俩:“姑娘交男朋友了啊。” 杜柏钦分别和他们夫妇握手,用出了探访基层亲切温柔:“食物可还有?” 安娜暧昧的笑容里都是满意神色,趁机紧紧地拉着杜柏钦的手:“有的有的,熏肉,地窖里还有马铃薯卷心菜,哎哟,姑娘,这年轻人真俊俏,是我们墨国的男孩子吧——” 杜柏钦笑着将手抽出来,又说:“注意保暖,你们需要出去城里避避风雪吗,我安排人开车送你们出去。” 安娜忙说:“不用不用,路上也不好走,我们待家里挺好。” 杜柏钦说:“政府的救援车最迟明日中午能进来,电力预计晚上能恢复。” 安娜的丈夫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杜柏钦,这时说了一句:“您是——” 杜柏钦已经给蓁宁穿上了外套,拉着她的手客气地说:“我们先回去了,多谢你们照顾蓁宁,帐结了吗?” 安娜完全没注意到丈夫的反常神色,只顾着抢着说话,眉花眼笑地答:“结了结了,去吧去吧。” 身后门的大关上,男主人低声低哝了一句什么话。 “什么!”安娜双手握拳,抵在门边,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声音充沛绵长,直通云霄:“天!是他?罗杰,你没看错?真的是他!哦,老天爷!” 屋檐的雪簌簌而落。 蓁宁无奈地望了身后一眼。 杜柏钦神色如常,只顾着扶着她走下台阶。 蓁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口中呵出的气立刻冻成了气雾,户外寒风呼啸,杜柏钦又开始低咳。 所幸他的车就停在门前,走几步就到了。 车一直打着火,暖意扑面而来。 杜柏钦拉开车门,手撑在车顶让她上了车,见她还呆呆地坐着,又俯过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蓁宁问:“你一个人来的?” 杜柏钦答:“伊奢还在后面,你脚怎么了?” 就走了这么几步他都看得出来?蓁宁摇摇头:没什么。 杜柏钦蹲下来低下头,执意解开了她的袜子,她昨天在雪地里走了一天,冻得脚趾头又红又肿。 杜柏钦浅浅笑了一下:“肿得跟胡萝卜似的。” 蓁宁顺势一脚踢向他,踢在了他的左边肩膀,杜柏钦轻轻皱了一下眉,人毫无防备差点往雪地里倒,他及时撑住了车门,然后一手握住了她的脚踝,手指轻轻地按了按,他手指也不暖,蓁宁却觉得浑身流过一阵酥麻的电流。 眼下没有药物,杜柏钦也只能重新替她穿好袜子,又将她的双脚小心地套进雪地靴。 他自然而然地做着这一切,蓁宁为了缓解尴尬,只好说话:“这天气还能开车出去?” 杜柏钦坐进车里,直接调转车头,简单地答:“沿着我刚刚进来的路线,应该不太难。” 蓁宁说:“晚上怕不安全。” 杜柏钦很有信心:“这里太冷,你脚又冻伤,我们还是回去。” 杜柏钦驾驶技术极好,村庄内的道路平整,他一路加速,很快地开上了山道。 也许是相隔太远而又太过艰难的一次见面,见到他时蓁宁竟也生出了几分感动,待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两人各怀心事,车内气氛不知不觉已经悄悄地沉闷起来。 蓁宁在车上,杜柏钦开得慢了一些,饶是如此,车子有好几次还是原地打滑,杜柏钦紧紧地把控着方向盘,万分惊险地开了过去。 等到车身平稳了,蓁宁问:“你来的路上,也是一路上这么转圈?” 声音不咸不淡。 杜柏钦答:“不太多,几次。” 蓁宁说:“换过雪地轮胎没有?” 杜柏钦:“换了。” 蓁宁仿佛置身事外地说了一句:“太危险。” 杜柏钦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今天有一辆旅游大巴在这一带翻车了,我担心。” 蓁宁表情冷淡:“你就指望着我一直这么倒霉?” 杜柏钦表情好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方向盘。 车子又行驶了一段路。 杜柏钦专心看着前方,低声示好:“饿吗,后座应该有吃的。” 蓁宁终于开口,声音很淡:“你有什么事找我?” 杜柏钦转眸凝视了她一眼:“回来,好吗?” 蓁宁挑眉笑:“回哪里?” 杜柏钦声音是深深压抑着的平静:“回泛鹿,回我身边。” 蓁宁不冷不热的嘲讽:“再一次等着你什么时候把我踢出去?” 杜柏钦轻咳:“不会。” 蓁宁狠了狠心说:“平策一切顺利,我回国,短期不打算再来。” 杜柏钦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带了几分急促:“蓁宁,你不能这样。” 蓁宁笑靥如花,带了淬毒的讥讽,她一字一字地说:“杜柏钦——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还有一丝一毫可以信赖的地方吗?” 杜柏钦已经做好准备承受她的责骂,只是脸色白了白。 车内难堪的沉默。 杜柏钦修长手握着方向盘,指骨都透着白,他狠狠地吸了口气,声音带了深深的蛮横和恨意:“束蓁宁,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 蓁宁一时没会意过来,不解地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中都泛起通红的光。 杜柏钦定定地望着前方,咬牙切齿地哽咽:“你隐瞒着我那么多事情,你明知道一切,日日夜夜对着我,却什么都不说。” 杜柏钦声音都透出了满心的痛苦绝望:“你存心的,你存心眼睁睁看着我亏欠你,一次又一次。” 他身体这段时间病发,人消瘦憔悴许多。 此时脸上更是白得可怕。 蓁宁已经明白过来,只低着头不说话。 车中只剩下他粗重紊乱的呼吸声。 杜柏钦喘了好一会儿,才平缓了呼吸。 再开口,他的声音又轻又嘶哑:“你在南部救了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蓁宁神色恍惚:“是啊,我救了你,失去了爸爸。” 杜柏钦咬着牙:“你自己说已经不爱我,我订婚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墨撒兰?” 蓁宁泪水落下来,却轻轻笑了:“我变态,我自虐,我天生喜欢看着你娶别的女人。” 杜柏钦愣愣地望着她,自嘲地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如今竟然有些不敢面对你。” 蓁宁瞬间又换了一张脸,冷冰冰地答:“所以我们还是不见得好。” 车子正经过一个宽阔的上坡路,杜柏钦心头无限的凄惘酸楚,忽然压下刹车放缓了车速,一手撑住了方向盘,一手扳过她的脸,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他迅速地攫取了她饱满粉嫩的双唇,舌尖却最先品尝到咸咸的泪水,轻轻地吻去了那一滴泪,舌头随即毫不犹豫地伸入,用力地占领了她柔软的唇舌。 淡淡的树木草香强硬地侵袭而入,瞬间麻痹了蓁宁的心智。 他的气息在唇齿中搅动肆虐了数秒,蓁宁回过神来,伸手一把推开他,愤怒地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杜柏钦晃了一下,车子向右一歪,杜柏钦左手熟练一转,车身又直了。 蓁宁压抑着的情绪终于被他这一吻爆发了,她恼怒地叫:“杜柏钦!你凭什么?是,我知道你财大势大,你生杀予夺,你要谁死谁就得死,你要我我在哪儿我就得在哪儿,你高兴娶谁就娶谁,我救你是我瞎了眼蒙了心我不图你感激,杜柏钦!你以为你是谁!” 车辆停了下来,天地一片空茫。 杜柏钦幽幽地望着她。 蓁宁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犹不解恨,抬手又是一个耳光。 蓁宁在暴怒之中丝毫没有控制力道,打得自己的手掌都火辣辣的疼,杜柏钦白皙消瘦的左边脸颊,很快浮出交错的清晰指印。 蓁宁抬手捂住脸。 杜柏钦重新启动了车子,爬过了山坡,一弯连着一弯下坡道路就在眼前,极遥远处一片朦胧灯火,那是首都城康铎。 杜柏钦减速,经过了个山道的岔口,看了一眼后视镜。 随即又看了一眼蓁宁。 蓁宁打了他,心里的伤痛却没有丝毫缓解,只有情绪发泄过后的疲累,颓靡不堪地倒在位置上。 杜柏钦唇角微掀,竟然是一抹微微笑意:“我心里难过,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一刻才舒服了一点点。” 蓁宁气得眼睛又鼓起来。 杜柏钦目视前方,声音平静虔诚:“我绝不放你走,你打到解气为止。” 蓁宁不再说话,只低着头缩在座位中。 、61 杜柏钦目视前方,声音平静虔诚:“我绝不放你走;你打到解气为止。” 蓁宁不再说话;只低着头缩在座位中。 车子在干漾山的道路中飞驰,天地之中只有汽车前这一束光线;他们身侧的世界一片黑暗;沿途正经过峡谷,峭壁;或是树林。 杜柏钦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一道又一道的下坡路,他丝毫没有减速迹象,车子在弯道时几乎是飘出去的。 蓁宁终于发觉不对劲。 她慢慢地坐直身体;撑着车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后面。 杜柏钦将电话递给她:“告诉伊奢,我们在的a5054的国道上,具体位置不明确,后面有一辆车跟踪,我们车上巡航系统搜索不到他们的车辆。” 蓁宁接过电话,手指在屏幕上动了动,抬手看了杜柏钦一眼,脸色有些白,没有讯号。 杜柏钦说:“算了,打了也没用,伊奢可能已经被拦截了。” 漆黑黑的夜晚,一束灯光照亮路面,雪地上凌乱的几道车痕。 这时山道两侧都是高耸的树木,仿佛隐藏了无数獠牙的狰狞怪兽,随时扑向他们。 杜柏钦手上握着方向盘,轻冷地笑了一下:“我正愁局面顽固得铁桶一般难展开,没想到他自己要来撕破脸。” 蓁宁敏锐地问:“是谁?” 杜柏钦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握了她的手:“害怕吗?” 蓁宁摇摇头。 杜柏钦笑了笑:“我这段时间很累,觉得能和你一起死了,也不遗憾。” 极平淡的口气,听得人心底暗暗发惊。 蓁宁推开他的手:“别胡说八道。后面是谁?” 杜柏钦脑中一闪:“香嘉上昨天是不是打过电话给你,你接了?” 蓁宁不明就里,点了点头。 杜柏钦脑中飞快地思索,随口回答蓁宁:“他被他大哥关了好一阵子,你们那通应该是电话被监听了。” 蓁宁不相信:“是香嘉上?不可能!” 杜柏钦不悦地拧了眉头:“你对他倒维护得很。” 蓁宁简直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杜柏钦说:“不是他,是他哥,我跟他哥最近有点事情谈不拢。” 蓁宁打起了十二万分警觉:“对方要怎么样?” 杜柏钦神色镇定自若:“先静观其变。” 他一边说话,一边俯身一手拉开了驾驶座下的一个暗格,取出了一把狙击步枪,熟练地掂了掂,随手放在了手挡旁边。 蓁宁问:“还有没有?” 杜柏钦皱皱眉:“女孩子别玩枪。” 蓁宁很快从他车上掏出另外一把枪,是一柄的步手枪,比他更快的动作,检查弹匣,顺手上膛,稳稳地握在手上。 蓁宁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声响。 好像过年放鞭炮,又好像石子敲打在屋顶的瓦片,沙沙的一阵乱响。 后轮突然一震,车子顿时平衡,失控地往一侧滑。 杜柏钦就在这一刻突然踩下刹车,车子轮胎尖锐摩擦地面,溅起大片雪花,他飞速地打转方向盘,车辆靠着左侧的山壁一路摩擦,一阵雪花碎石乱飞打得窗户噼啪作响,车子在剧烈的旋转颠簸中一路减速。 杜柏钦在车辆停下最后一刻,将车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他们一侧是坚硬的石壁,一道安全的天然屏障。 如此高速行驶中的猛烈刹车,蓁宁身体前倾,几乎倒在在玻璃上,身体被安全带勒得发紧。 杜柏钦拎着枪跳下车,头也不回地一句:“蹲下,在车里待着。” 他在雪地上一滚,靠在后车厢趴在地面,架稳步枪,还屏息等了两秒,等到跟踪的车辆进入了最佳射程,一连串子弹射了出去。 后方的车子前胎瞬间瘪了,杜柏钦手上所持的反器材狙击枪,数发子弹连环发射,准确地对准了一个点,巨大的威力打爆了车前的防弹玻璃,子弹直接贯穿了驾驶座上的男人的头颅,车辆顿时失去了控制,一头撞在山崖上,擦出串串刺眼的火花。 蓁宁早跟在他身后跳了下来,一枪击中了副座上对着杜柏钦开枪的男人。 杜柏钦按住她的头:“别逞强!” 激烈的枪战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车上四个人。 司机当场毙命,副驾驶上的人倒在了车外,还有一个流血昏迷,最后一个举枪自杀了。 蓁宁跪在雪地上惊魂未定地喘气。 杜柏钦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往车上拉。 这时天空又下起雨雪,混着小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 杜柏钦站直了身体,扶住车门,却忽然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有些停不下来,他按着胸口,深深地吸气,努力平复着胸腔中翻涌的血气。 蓁宁问:“现在怎么办?” 杜柏钦费力地压抑着咳嗽:“咳咳——暂时应该不会有其他人,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绕到后面打开后箱,取出备用轮胎,又拿了扳手和千斤顶。 雨水夹着冰雹和雨雪,落在身上冷得刺骨,天气糟糕极了。 方才精神高度紧张还不觉得,现在略微松懈下来,蓁宁冷得浑身瑟瑟发抖。 杜柏钦拉开车门,将蓁宁推了进去。 蓁宁扒着车窗:“我给你搭把手吧。 杜柏钦沉哑声音吩咐一句:“看着山道。” 蓁宁点点头,手上的枪瞬间又握紧了。 杜柏钦绕到山壁的一侧去换轮胎。 蓁宁在前面喊:“可以吗?” 杜柏钦头也不抬地答:“好好坐着。” 蓁宁在车上翻找,找到了一柄大伞,跳下车替他撑着。 杜柏钦蹲在地上拧松了螺丝,又站起来脱了外套,扔给蓁宁,跪在雪地上用千斤顶顶起了车子。 雪花飘落在他的背上,蓁宁悄悄地将伞移过去了一点。 杜柏钦正专心致志地卸下轮胎:“别淋着自己。” 蓁宁只好朝着他走近了一点,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伞下。 等到他把轮胎拿下,换上备胎,又扳紧了所有的螺丝,杜柏钦站起身来,身体晃了一下,忽然向下栽去。 蓁宁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杜柏钦抬手扶着车喘气,闭着眼摇了摇头。 蓁宁看到他额上都是一层薄薄的水,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 闭着眼歇了会儿,等到晕眩过去,杜柏钦睁开眼对她安抚地笑笑,擦干净了手上的泥和雪,坐进车里启动车子。 蓁宁给他抽纸巾:“把汗擦一擦吧。” 杜柏钦摇摇头:“先离开,这儿不安全。” 蓁宁侧过身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发现他的脸色更苍白了。 杜柏钦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犹豫,车子踩到了极速,一路飞驰而下。 蓁宁不放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杜柏钦仍在轻咳:“就是生意上的事情,他还没胆子直接射杀,大约是想让我们坠进悬崖,生死看运气了。” 蓁宁轻声说:“也许他们也未必会杀我们。” 杜柏钦轻声细语地解释:“情况紧急没办法,我申请法庭调查,关他几个月,让香嘉运别妨碍我做事。” 蓁宁眼中仍有疑惑。 杜柏钦声音越来越没有力气:“回去再慢慢跟你说。” 最后一个弯道近在眼前,来时经过的一条山脚下结冰的河流泛着白光。 蓁宁坐在他的身旁,听着他绵延不绝,渐渐虚弱无力的咳嗽。 蓁宁替他拧开瓶子。 杜柏钦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 艰难地吞了下去,温热的水流缓慢地劈进胃道,引起一股灼烧般的痛,杜柏钦摇了摇头,他今晚一直隐隐发作的肺部不适,在经历这么一场雪夜跋涉和激战之后,变成了阵阵刀割一般的疼痛,已经扩散至整个前胸。 道路慢慢变得平缓,他们已经驶出了芒山,康铎城区的灯火愈发明亮,沿路两侧已经是广袤的田野。 远处的村庄零星的灯火闪烁。 仿佛重新回到了人世。 杜柏钦断断续续的掩唇咳嗽,依旧一路风驰电掣往城中奔去。 蓁宁开始慢慢察觉,他的车开始有点歪,有好几次,蓁宁不得不帮他扶了一把方向盘,车身才顺利转弯又摆直了。 杜柏钦脸色惨白中隐隐透彻青,鬓角被冷汗浸湿。 蓁宁心底不安,忍不住低声问:“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杜柏钦挤出破碎的气音:“蓁宁,帮我找下药。” 他说话已经呼吸有些艰难,眉间分明压抑着的极度痛楚之色。 蓁宁三下五除二将所有的置物柜拉开,看到中间的一整个抽屉,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罐一罐的各式药瓶,杜柏钦吩咐:“白色的。” 蓁宁将药瓶递给他。 他手肘撑着方向盘,拧开了塑料瓶子将药片倒在掌心,洒了好几粒他也不管,直接抛进口中,水都不用,皱着眉头生生咽了下去。 蓁宁已经顾不上许多,扶着他的手臂急声道:“杜柏钦,换我来开车。” 杜柏钦紧紧皱着眉头:“不换,咳咳、不安全。” 蓁宁看着他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痛苦,那般难受和遭罪的样子,心头开始慢慢涌上恐慌,她握住他的手背,静声细气地说话,唯恐说大点声让他更疼:“你哪儿难受?”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虚弱地道:“胸口疼,一会儿,就好。” 蓁宁拿着他的电话一直在拼命地拨出去。 车辆正在经过公路上一个大转盘,蓁宁丝毫不敢大意,搭着他的手小心地转弯。 杜柏钦额上冷汗滴落,不过是拼了一口气在撑着。 车子上了高速路口,蓁宁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信号通了。 伊奢的电话一瞬间就进来:“殿下?” 蓁宁急得哭了出来:“是我。” 伊奢声音很冷静:“束小姐,我们被一辆大卡车车祸堵在出口,现在已经绕道走到入口康绥中段处。” 蓁宁急急地叫:“伊奢,我们刚刚上了高速,这里是——” 蓁宁抬头匆促看了一眼:“城北永宁高架桥附近——” 杜柏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微弱地提醒:“前方是花墙加油站。” 伊奢立刻道:“我们马上到。” 蓁宁急促地叫,怕再也压制不住哭腔:“他需要医生!” 伊奢临危不乱:“我马上给何医生打电话,蓁宁,他车上应该备有呼吸气囊,如果情况危急,给他吸氧。” 蓁宁放下电话:“好的。” 伊奢最后一句话沉着而郑重:“蓁宁,保证他的安全,直到随扈侍卫抵达。” 杜柏钦视线有些模糊,车子开得歪歪扭扭,沿路车辆纷纷躲让,喇叭声不悦地响起。 蓁宁远远看到前方公路的一旁,有几辆车子开着双闪灯停靠在路边,几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警察在来回走动。 蓁宁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确认那就是普通的交通警察。 仿佛漫长跋涉终于见到曙光,她大叫:“柏钦,停车!” 杜柏钦凭借着身体的最后一丝本能,一脚直直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应急车带。 这里已经是康铎城区管辖地区。 路边灯光照射,周围都是闪烁车流。 安全了。 杜柏钦瞬间倒在方向盘上,爆发一般地剧烈咳嗽起来。 蓁宁迅速挂空档拉手刹停好车子,伸手过去轻轻地拍他的背:“你怎么样?” 探手一触碰到他的背部,蓁宁忍不住低吸了一口气。 他整个背都是湿的。 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冰水浸泡过一般的寒冷。 杜柏钦浑身都在颤抖,已经说不出话来。 蓁宁慌忙倾身扶住他,杜柏钦身体僵硬地撑了两秒,随即衰弱无力地倒在了她的身上。 蓁宁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她的身上,他脸上呈现出了可怕青灰色,唇色是淡淡的绀紫。 旧疾复发得厉害,他痛得几乎昏厥,背上已经被冷汗浸得湿透。 杜柏钦意识开始慢慢溃散。 他虚弱地往她怀中靠,依稀的意识里,感觉到蓁宁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她的怀中有着熟悉的温柔和暖意,带着淡淡的花香。 这温软馨香的怀抱令他觉得安心,忍不住慢慢闭起了眼睛,任由自己疲倦乏力的身体靠在了她的双臂,甚至连那肆虐的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 蓁宁眼睛里涌出泪水,模糊了四周的景象,她轻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你再忍一会儿,他们马上就到……” 杜柏钦靠在她怀里虚弱闷哑地咳着,后背忽然痉挛地一抽,蓁宁低头——看到一口血从他喉中咳出,染在他白色衬衣的领子,苍白的手指,溅落在自己的黑色外套上。 丝丝缕缕地在眼前漫延开来。 那样颓靡的艳红色。 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蓁宁满眼的泪水四溢,触目所望的整个世界,都倒映成了一片刺骨的红。 、62 蓁宁满眼的泪水四溢,触目所望的整个世界;倒映成了一片刺骨的红。 心脏仿佛被一记闷雷击中;蓁宁瞬间连心跳都忘记了。 下一刻她迅速抬起手,狠狠地冲着手腕咬了一口;强烈痛楚拉回了她慌乱的神志;蓁宁一把抹干眼泪,脑海里掠过的惊恐被她死死压下;她快速地检视了一圈车子,他还在卡在驾驶座,这样的体位要急救实在危险。 警察早已注意到了这辆停在路边异常显眼的名贵越野车,徘徊了一会儿;一位长官走到他们的车旁,敲了敲车窗。 蓁宁看了一眼窗外,怀中是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的杜柏钦,脑中浮现伊奢的话,就在这一刻,她决定赌一把。 她一手把枪揣进了口袋,反手推开了车门。 一位警察冲她敬礼:“女士。” 蓁宁的话语急促而简洁:“警官,这里有病人,我需要帮助。” 警察看了一眼车内,立刻冲着身后大叫一声:“伙计,打电话叫救护车!” 蓁宁马上说:“请您帮我把他移到后座。” 警察叫来了一个同伴,蓁宁打开后座车门,他们把他抱进了后座。 警察看着那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绕过车尾飞快地跑到这一头,苍白脸上神色紧张,一双清亮眼眸却是不屈不挠的坚定,有些同情地问:“我还为你做什么?” 蓁宁声音颤抖,却很有力:“请把那个黑色的包递给我。” 后座无比宽敞,她跪在他的身旁,放平他的身体,抬手使他的头部后仰,然后迅速地塞垫了一个枕头,掰开他的口腔,检查他的呼吸情况。 杜柏钦微闭着眼,已经陷入了昏迷,确认他微弱呼吸还是通畅的,蓁宁扔掉棉签:“那个白色的机器移过来。” 蓁宁扭开储氧机,打开流量表,仔细调节氧流量,她的动作也不娴熟,手更是抖得厉害,做了一半球囊差点掉在了地上。 蹲在车门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替她拿起。 蓁宁装上面罩,挤压气囊,抬起他的下颌,将灌满氧气的面罩覆盖在了他的脸部。 他面部的紫绀稍稍消退。 他的车上连抢救设施都时刻备着,真不知身体坏到何种地步。 蓁宁大气也不敢出,左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光一刻不停地看他的脸,一下一下地专注捏着。 耳边听到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警察大声呵斥的声音,有男人不断交谈的声音,飞快跑过来的脚步声,是伊奢在喊:“蓁宁!” 蹲在她身边的警察抬头看,这时他别在口袋中的无线呼叫器开始响:各路段注意,各值班路段注意,陆军总院牌号kd019的救护车辆正往城北至南芒高速路段行使,有重要任务,请协助通行。 请协助通行—— 务必保持抢救车辆一路通行—— 一直蹲在一旁的警察先生终于仔细地看了一眼车上的病人,脸色慢慢凝重地站了起来,冲着远处打了几个手势,下属即刻在路边集结。 伊奢已经领着侍卫将蓁宁所在的车辆保护得严严实实。 蓁宁终于抬起头,远远看到车流分开,军绿色救护车的顶端红灯闪烁,正一路啸叫而来。 蓁宁朦朦胧胧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雪白的墙壁,再摸了一下,身上搭着一张柔软的被子。 房间中滴嘀嗒嗒仪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在病房里的沙发上睡着了。 她捂着脸从沙发上爬起,先抬头看病床上那个昏迷了几天的人。 看了一眼,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眼。 杜柏钦身上插着管子,清透湿润的眸光,看见她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苍白微弱的笑容。 蓁宁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你醒了?” 杜柏钦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嗯。” 蓁宁光着脚站起来,差点被绊了一跤,她没顾上拾起被子,只说:“什么时候,怎么没人叫醒我?” 杜柏钦皱皱眉:“小心点。” 他还很虚弱,声音几乎听不到。 护士过来换点滴袋,他被床头的一堆机器环绕着,二十四小时监测他的呼吸、心率、血压、静脉压、心电图及血气,护士正在详细地做记录。 待到这一切都小心翼翼地做完,护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脸上生起可疑的红晕,又细心地替他掖了掖被子。 一会儿何美南也进来了,戴着口罩拍了拍蓁宁的额头,继而接过护士递上的病历查看数据。 护士把床摇了起来,杜柏钦半倚在床头,何美南问了他几句病情,他忽然跟何美南说了一句话。 声音实在太轻了,蓁宁没听清楚。 何美南转头:“他叫你呢。” 蓁宁走过去站在他的跟前。 杜柏钦低微的声音:“回去……睡觉。” 何美南走过来把她提了起来:“走吧。” 蓁宁又看了他一眼,被何美南推着往外走:“他什么时候醒了,呼吸好了吗,为什么你们……” 何美南简单地答:“昨晚上停了镇定剂他就清醒过来了。” 蓁宁拉着门不放,还顾着问:“那他怎么样,有好转吗?” 何美南替她推开了门:“醒了,没事了。” 蓁宁走出去,何美南对着外面的侍卫示意了一下,确认蓁宁走出去了,才转身回来戴上手套,低声对护士说:“溶解剂喷雾给我。” 何美南低声对病床上的人说:“你身体目前还只能用气管导管。” 一名护士在病床前铺开无菌治疗巾,另一名护士在一旁撕开吸痰管外包装,取出了一根导管。 杜柏钦配合地微张着口,闭眼安静地躺着。 无论他怎么能忍,这都不是一个值得观赏的过程。 何美南低声说:“护士开始插管,止痛剂不能再用了,你忍着点儿。” 蓁宁出了房间,毕恭毕敬的侍卫迎上前,领着她往外走。 杜柏钦在加护病房里躺了三天,第三天的夜里就醒了过来,这一次连何美南都稍感惊奇。 纵然已经认识他近十年,但对于蓁宁来说,其实她还并不曾真正有过陪伴和面对他生病的时刻,她坐在病房外的时候,只是觉得时间漫长得简直是场煎熬,杜柏钦昏迷的时候毫无知觉,但疼痛无时无刻不在,他肺中的血块依旧没有排清,剧烈疼痛的时候他会清醒,但也只能躺着,一动也不能动,默默而顽强地抵抗着痛苦,有一次他甚至把嘴唇都咬破了,蓁宁也从来没有听他出过一声,单是忍受痛苦就足以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虚弱不堪,说不出话,只能闭着眼无助地任由护士摆弄。蓁宁陪在一旁,他最疼的时候她亦感觉得到,只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温柔抚摸他的手背,等到他暂时缓过了痛楚,又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何美南通常会求她陪一会儿,直到他彻底睡得很熟。 有好几次他血压心律骤降,蜂鸣器叫得凌厉混乱,医生和护士脚步匆促地赶来。 蓁宁看着在他们围在他的床边乱成一团,抢救的时候护士要求她回避,蓁宁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心跳得如擂鼓般混乱,总要好久好久,才缓过神来。 晚上何美南不允许她陪床,答应让值班的医生有事随时给她电话。 蓁宁也睡不好,梦见他床头的仪器一直在响,护士扶起他,他又吐了满手的血。 几天下来,何美南再见到她,被她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医院的专家组日日过来,那天晚上抢救过来之后,第二日几个科室的大夫会诊,何美南在隔壁的办公室大大发过一顿脾气。 关于他的病情,蓁宁得到过何院长的亲自接待。 何美南在他的奢华行政办公室里,把数张x光片图往白板上一拍,蓁宁只看到两个白白的洞和大团的黑灰阴影,何美南也没有丝毫隐瞒,病情交待得简洁干脆,利落精准,如一堂医学院的科普解说课:“他受冻,紧张,过度疲劳,肺部长期反复感染,这种复合性肺部感染目前已经几乎没有办法痊愈,实验性做了无数次病理研究,他都呈阳性的病菌都有好几种,你要听吗?pneuo、k。peaphylo,总之——病菌引起他的细支气管、终末细支气管和肺泡的炎症,感染会引起发烧、咳嗽,长期反复咳嗽造成肺部血管破裂,他凝血功能这段时间不是很好,所以造成了咯血,此外还有低氧血症和胸腔积液——他的肺动脉高压明显,我们怀疑——” 蓁宁正被他一连串的数据术语惊得手足发凉,听到这话差点没吓得跳了起来。 何美南却忽然止住了话。 蓁宁大气也不敢出,几乎僵在了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何美南却忽然转了椅子,将身体撑在桌面上,口气异常的严肃:“蓁宁,我不是主治,只是作为一个私人朋友,交待你这一句:他的身体经过这几次折腾,必需要——非常、非常严格和小心地保护了,昨晚上的情况——再来一次,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抢救得过来。” 何美南直视着她,目光凝重认真:“听懂了吗?” 蓁宁怔怔地看着他,良久,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六天之后,杜柏钦情况稳定下来,医生将他撤出了监护病房,转十一层的贵宾病房。 整幢住院大楼只有十一层是全封闭式的,独立的平床宽大电梯,一整个楼面只有三件病房,警卫二十四小时把守,那里的设施更加的豪华,宽敞的客厅一组真皮沙发,阳台上可以俯瞰公主港的海景,鳞次栉比的红色屋顶的远处海面上白帆点点,客厅有做咖啡的小吧台,有一间陪护的单人睡房,里边有电视和网络。 蓁宁反倒很少去了。 蓁宁在医院的时间也不长,大约一两个小时,有时早上,有时下午,时间不固定。 有时候去了,他和下属在里面办公。 隔着玻璃墙壁,蓁宁看到杜柏钦半躺在床上,手上还打着点滴,有时右手不方便,他便用左手在纸上写字,姿势有些不协调,但却显出了一种出奇的镇定,他还是不断地微微咳嗽,很少说话,但神色冷峻严肃。 谢梓态度一向的严谨恭敬,领命而去的时候,那个一贯书生气的幕臣,眉目间也带了隐隐的杀伐之气。 蓁宁恍惚间想起来,那个病床上蔚然深秀轻声细语的年轻病人,只是一个存在了几天的幻觉。 他工作时候蓁宁不会进去,杜柏钦隔着玻璃看见她。 他手上还夹着笔,指了指外面的客厅,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等等。 自有佣人上前来周到斟茶招呼,有时司三也在。 蓁宁有时坐一会儿,大部分的时候不等。 也有看见律师也来过,大约是调查山上的枪击案件。 除了医院雪白墙壁和穿着白袍的医护来来回回,杜柏钦的世界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蓁宁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63 蓁宁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这一日下午杜柏钦处理完公事;打完半袋点滴;人还醒着。 他心不在焉,眼光往外厅看去。 何美南在三楼手术室开会;完了过来巡房;但凡杜柏钦住院,杜家一向将他的医护人员招待得非常妥帖。 何美南先进来在客厅喝了杯咖啡;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了几眼病房里的人。 何美南进去拖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着:“她早上来过,你忙,她回去了。” 杜柏钦也有些累了,闻言只张开眼看了看他。 何美南耸耸肩说:“你没醒那几天;她一天超过十八个小时留在医院,纵然十分担心你,可是也真是处变不惊——柏钦,你看的女孩的眼光的确好,可惜净做混账事。” 杜柏钦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就是因为她好,所以我才害怕。” 何美南笑了笑:“怕什么?她会离开你?” 杜柏钦眉目低垂,静静淡淡却有着沉郁:“怕已经来不及。” 何美南站起来,语气是诚恳的幸灾乐祸:“趁没把女人的心敲成碎玻璃之前,柏钦殿下,知足吧。” 蓁宁步出酒店,午后有淡淡阳光洒进,屋角的冰凌融化,水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积雪融化,地上有些滑,蓁宁放慢了脚步。 门前一个人正抬头辨认酒店标志,高挑男子,戴一个白色毛线帽。 男人看完了酒店名字,随即跨步正要上台阶,恰好转过头看见蓁宁,随即笑着张开了手臂。 蓁宁看了一眼,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三哥!” 风泽几个大步跨上台阶,蓁宁一把扑到了他身上。 风泽伸开手臂接住她:“哎哟,怎么胖了?” 蓁宁一拍他的肩膀:“去你的!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电话给我?” 风泽揉她的头发:“惊喜——刚下飞机,陪哥哥吃午饭好不好?” 许久没见三哥,蓁宁高兴又感动:“当然,你要在酒店吃还是外面?” 风泽笑着说:“先就近点吧。” 兄妹俩挽着胳膊往回走。 在酒店的餐厅落了座,太久没见到家人,蓁宁特别兴奋,拉着风泽絮絮地询问家中的情况。 在几个兄弟姐妹中,蓁宁跟风泽的年龄最接近,感情一向亲厚,风泽是家中幼子,母亲比较宠爱,所以性格最为随意不羁,有些时候甚至连蓁宁都觉得,三哥有时太过任性,但无论如何,都是疼她爱她的三哥。 风泽为人幽默风趣,家里大小琐事,只要蓁宁问起,他都能说得兴致勃勃。 大儿上幼儿园了,嫂子怀了第二胎,已经六个月。 二哥的伤情已经完全痊愈。 蓝蓝最近辞职了,住在家里,专心带女儿。 妈妈腰椎不太好,年前做了一个小手术,不过现在好得差不多了。 蓁宁最喜欢的那匹母马,上个月生了一匹棕色的小马驹,那匹小马驹淘气得要命,上周居然把自己的脑袋卡在栅栏中动弹不得了半天,工人们不得不把木头锯了,才将它解救了出来。 风泽说着说着,蓁宁眼睛有点泛起水雾。 风泽搁下叉子:“怎么了?” 蓁宁扁扁嘴说:“我好久没回家了。” 风泽笑着敲她脑袋:“哥不是来看你了吗。”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到下午三点。 蓁宁又陪他去大堂办理入住手续。 风泽回到房间整理东西,一边笑着说:“蓁蓁,我难得来一次墨国,打算怎么招待三哥?” 蓁宁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计划着:“那我们晚上去ktizul吃饭,道地墨国菜,晚上和你去suga,那里的酒很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蓁宁忽然想起来,那一间她很喜欢的酒馆,杜柏钦很早就和她去过,最近一次还是不久之前,他已经不喝很多酒,但却陪蓁宁慢慢坐了许久,两个人在黑暗中相拥着跳舞,那晚还是墨国的国庆节,回去的路上,他们看了半城的烟火。 风泽听着听着突然没了声音,从房间走出来,看到蓁宁正在出神:“宝贝儿,别发呆了,回去换衣服。” 两人在酒店门口招出租车时,风泽警惕地看了一眼身后,蓁宁拉了拉他的手臂:“没事,走吧。” 风泽看了她一眼,神色阴暗不明。 蓁宁尽职尽责地陪风泽吃了大餐,两人又去酒吧,风泽见她困顿,十二点多的时候拉她走了。 回到酒店蓁宁已经昏昏欲睡,洗了澡躺在床上,忽略了那一点点不安的情绪,蒙起被子专心睡觉。 第二天风泽来她的房间。 蓁宁正在整理散乱的衣服,风泽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说:“蓁蓁,跟我回去吧。” 蓁宁正仔细地将裤子摺叠成一条直线,声音波澜不惊:“三哥,你来是为了叫我回去是吗?” 风泽声音一开始显得很平静:“你不愿意回吗?” 蓁宁停了手上的动作,背影看起来有点僵:“让我再想一想。” 风泽皱皱眉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口气并不和善:“蓁宁,你不肯回去的原因,还是因为杜柏钦?” 蓁宁回头看他,面容有些倔强;“三哥,你别管我。” 风泽直接说:“他不是结婚了吗?新娘不是你。” 蓁宁面容很平静:“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 风泽知她的性子,越是不可逾越的事情,她越是武装自己冷漠平静,声音不禁就带了愤懑不平:“他要娶别人了,你就应该跟她断了——蓁蓁,难道你还要跟着他,卑微求全没名没分地跟着他?我们风家唯一的明珠要去做一个男人的外室?你知不知道墨国的媒体在报道什么?爸爸要是在,你说爸爸会同意吗,他若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那他就不应该这么做!” 蓁宁细声辩解:“他没有结婚了。” 风泽嘲讽地说:“有区别吗?” 蓁宁戳中伤心处,低着头没有说话。 风泽也有些不舍,好言安慰道:“好了,别难过,你就不能先回去吗,非得在这待着?” 蓁宁还是那句话:“让我再想一想。” 风泽忽然说:“妈妈同意了,妈妈不反对我们交往,你跟我回去,我们在一起,我们明明可以相处得那么好。” 蓁宁没料到他还要提及此事,不禁恼羞成怒地叫了一声:“三哥!” 风泽很坦然:“蓁蓁,我不给你压力,我是要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蓁宁吸着气叫:“我爱的不是你!” 风泽脸上沉了沉,但仍坚持:“蓁宁,爱情有多种形式,也许你会习惯和我的方式。” 蓁宁冷静了下来,沉下了脸,沉默地抵抗。 风泽说:“你先和我回家,我们不说这个。” 蓁宁答:“我现在还不能回。” 风泽渐渐失去耐心:“到底为什么?是不是大哥不让你回?我就知道,风容那混蛋,连你都不顾了!” 蓁宁抬头看他:“你这次来墨撒兰,是瞒着家里的?” 风泽眼中浮出痛楚:“我们为什么要个跟杜家合作?爸爸怎么死的?难道你们全忘记了吗,妈妈也是,妈妈说不管外事,就真的一字也不出声,任由着大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都忘记了吗?我不!我绝不会忘记!爸爸和风家的仇,我始终要报!” 蓁宁低声喊:“三哥,你……” 风泽咬着牙道:“我绝不同意,如果风曼必需有最后一个合伙人,那也绝不会是杜家!” 他的性格一向耿直冲动,蓁宁也担心他:“你让大哥做主好不好?” 风泽怒气冲冲地答:“做主,杜柏钦岂是好于之人?他把风家卖了他自己都不知道!” 蓁宁倒进脸沙发中,漫长而无果的交谈让两个人的心里都疲乏不堪。 两个人在房间中沉默,蓁宁心里又酸又痛,她从不忤逆家人,除了杜柏钦这件事,一错再错,却从不知悔改。 风泽轻轻叹了口气:“蓁蓁,你真的不回?” 蓁宁流着泪没有说话。 风泽失望无比:“哪怕你要爱,我也不能看着你这样被欺负。” 蓁宁垂着头默默地擦眼泪。 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国,却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好字。 她恨死自己的软弱无能。 风泽声音低沉的平和:“蓁蓁,宝贝,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你摔的不够重,还不够令你清醒吗?爱情,在他那样的男人的世界,爱情占的重量又有多少?你真正了解吗?你又敢说再来一次,他难道不会再次舍弃你,成就家国天下吗?” “你还不够清楚明白吗?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妈妈说的——”蓁宁听到妈妈,猛地抬头,眼底一直在发抖,风泽也失去了斗志,只无奈和心酸:“妈妈说,先回来,哪怕你是真的爱到非他不可,现在事情这样,我们也得先等等,蓁宁,妈妈什么时候真正反对和干涉过你的事情?因为爸爸的事情,她已经很久不曾关注过墨撒兰的事情,但这段时间却每天都看报道,特别是网上的新闻写成那样,她每次都找大哥谈好久。” 蓁宁捂着脸无声地抽泣。 风泽给她抽纸巾:“我定了今晚的机票,你跟我一道回去。” 风泽走的时候,蓁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路送他到酒店门口,风泽回头将她往门里推:“路上冷,不用送我。” 蓁宁飞快地抬头看了三哥一眼,目光是害怕歉疚,没敢说话,又把头低了下去。 在跨出酒店的一刻,风泽骤然低□,按住她的肩膀,迅速地吻住了她的双唇。 那样火热而不容剥夺的赤|裸裸的情感。 蓁宁一时惊慌愕然,手足无措地抵挡。 记忆中的三哥一直待她是骄纵宠溺,至多亲亲额头,她从未有过这一深刻的感觉,她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喷薄的欲望。 风泽神色失望而坚决,带了一丝豁出去的绝望:“蓁蓁,你始终要回来的。” 蓁宁急得又哭了出来:“三哥,不要这样……” 风泽放开了她,伸出手抱了抱她,他的怀抱依然是温暖的:“有事随时给我电话。” 蓁宁眼睛红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重新又黑了,她翻了一个身,眼泪忽然又从眼角流了下来。 两天没去医院,何美南在走廊上见到她,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大小姐,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杜柏钦要拆医院了。” 蓁宁脸上没有表情,站在门口不再动。 何美南将她往里推:“昨天不知道闹什么情绪,坚持要起来开会,结果会倒是开了,散会后人在客厅起身往回走,没走了几步就昏过去了。司三说要给你打电话,他不让,自己闹别扭。” 蓁宁低着头走进病房。 午后天气阴沉,窗帘拉紧,病房中有些昏暗,床头开了一盏小灯。 杜柏钦半躺在床上,对着光线专心阅读公文,见到她进来,搁下了手中的文件。 蓁宁低着头站了两秒,突然转身往回走。 杜柏钦掀开被子要下来:“束蓁宁,你敢走。” 蓁宁停住了脚步。 杜柏钦低沉嗓音:“过来。” 杜柏钦看到她红肿的眼睛,眉头皱了皱:“你三哥骂你了?” 蓁宁摇摇头。 杜柏钦手撑在床沿,看了她好久,低低地说:“对不起。” 蓁宁心灰意冷地笑笑。 杜柏钦凝视她的面容,然后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抱紧在怀中,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蓁宁情绪不高,身体僵硬,丝毫没有柔训的姿态。 杜柏钦这两天睡得不好,今早起来咳得厉害,此时也有点累,只好拉住她的手,躺会床上静静地阖目休息。 蓁宁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知道他没有睡着,问说:“何美南说你明天要出院?” 杜柏钦也没睁眼,淡淡地唔了一声。 、64 蓁宁在一旁坐了一会儿,知道他没有睡着;问说:“何美南说你明天要出院?” 杜柏钦也没睁眼;淡淡地唔了一声。 蓁宁口吻平淡:“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杜柏钦张开眼看她,眼底有捉摸不定的惊疑一闪而逝:“蓁宁?” 蓁宁不耐烦地阻止他:“行了;你让我静一静。” 杜柏钦不再说话;吻了吻她的脸颊,闭了眼继续躺着。 杜柏钦是插着氧气管出院的;关于北方岛屿领土的争议问题,国防部同各党派和内阁的协商正在紧要关头,在医院处理事情毕竟不方便,况且这么多人在医院进进出出;何美南更担心他院内感染,所以干脆放他回家里继续治疗。 杜柏钦出院前,两个人又经历了一番拉锯。 杜柏钦温柔地问:“跟我回泛鹿好不好?” 蓁宁无动于衷地摇头。 杜柏钦无奈地问:“那你要我怎么办?” 蓁宁淡淡地说:“殿下出院,我自然回国了。” 杜柏钦打定主意不跟她置气,耐心地说:“那也好,等到手上事情处理完,我去接你回来。” 蓁宁冷笑一声:“怕我身份败露连累你啊呀,放心,哪怕情报局把我关进监狱,我也绝对不会说我认识你。” 杜柏钦头痛地扶额,他就是知道真相会伤害她的感情,她却不依不挠地硬要知道。 “那好,不要回国。”他好脾气地说:“我也舍不得你回,那回泛鹿?” 蓁宁脾气暴躁地打断他:“谁要去泛鹿,我出来的那一次,就发誓绝不回去!” 杜柏钦脸又白了。 蓁宁抱着头埋进沙发里。 杜柏钦思考良久只好妥协:“伊奢送你去肯辛顿花园公寓住好不好,那里出入也方便,最重要是安全,你自己一个人住酒店,我实在不放心。” 蓁宁忽然埋在沙发中呜咽哭泣。 杜柏钦吓得不轻,吃力地撑起身子来过要抱她。 杜柏钦把她拥在怀里,翻来覆去地几近词拙地哄她:“别哭,别生气,我保证只要你不想见我,我不去烦你好不好?” 他下巴轻轻蹭她发顶的漩涡:“嘘——乖,不哭了——” 等到蓁宁止住了泪眼从他怀中出来,看到他浅蓝色的病服的前面一大片,都被她的眼泪浸湿了。 伊奢送她住进了肯辛顿花园公寓。 蓁宁自从回到墨撒兰,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偶尔杜柏钦在城里有事,时间若是太晚,会带她在这里住一晚。 屋子收拾得非常整洁。 挑高复式别墅,美轮美奂的房间,古典硬木家具,开罗金织绣台布,丝绒手绣沙发,熠熠发亮的银质烛台。 蓁宁又看到那几幅垦素的画。 价值连城的几幅古迹,仍然洒落而随性地挂在楼梯的走廊上。 肯辛顿花园非常的安静。 高级的行政官员住宅区,一幢一幢的私家别墅隔得很远,仆人不多,非常识体。 蓁宁闲暇时候在房子里逛,所有的房间都不上锁,在杜柏钦的书房,蓁宁又看到她读书时候的照片,杜柏钦唯一仅存她以前的照片,被他翻印,扩大,挂在书桌一侧的墙壁上。 蓁宁看着照片里的人,青涩,明亮,笑得牙齿雪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待到安稳下来,蓁宁下午时常在花园散步,空闲的时间若是多起来,就难免胡思乱想。 干漾山上的案件有媒体披露只言片语,但随即马上被封杀,所以引起的注意并不大,而且此时墨国国内政|治|局势愈演愈烈,国防部在周二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中,国防部新闻发言人——那位短发优雅的女官员,态度强硬有理,措辞铿锵有力,更是直接暗示了墨国武力收复离失多年的敕雷岛屿的决心。 汶尼国对于石油储备的预案明显准备不足,汶尼国内议论纷纷,引起了大面积的民众恐慌。 蓁宁在去留之间迟疑不定。 杜柏钦信守承诺,没来打扰她。 泛鹿的佣人倒是常常过来,有时阿秀给她送几盒点心,有时是几篮新鲜水果,有一天她胃口不好,泛鹿还特地将曾大师傅送过来做她最爱吃的烧鸡松尔菌。 那天晚餐蓁宁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大碗米饭。 伊奢有一天来看她,递给她一个黑色的皮套。 蓁宁打开,里面是一柄黑色的克罗格手枪。 伊奢简单地说:“近来局势不太平,殿下交待给你的。” 蓁宁接过,随手搁在屋檐下的藤椅上,继续往花园去散步。 伊奢跟在她的后面。 后院种植许多珍惜花卉,寒冬里花朵凋谢,只剩下疏落的花枝。 蓁宁和伊奢一前一后,慢慢地在小径上走着。 蓁宁忽然说:“你有多久没见过蓝蓝了?” 伊奢谨慎地抬头,并没有说话。 蓁宁神色缓和,淡淡地说:“花园里没有任何监听设备。” 即使是屋前和屋内,蓁宁在散步时也都检查过,自她住进之后,也都是全部关闭的。 伊奢轻声答:“一年。” 蓁宁唇边有温暖笑意:“宝宝很可爱,我来墨国之前,见过一次,粉粉嫩嫩的。” 伊奢听着,不禁也跟着笑了笑,思念之情溢在眼底。 蓁宁说:“也许杜柏钦早已知晓你的身份。” 伊奢神色也很平静,长期的卧底生涯早已训练出他深思熟虑的冷静:“他按兵不动,我没有任何退路。” 蓁宁一边思索着一边细声说:“总会有办法的。” 伊奢说:“不容易有机会。” 蓁宁点点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是亲人之间的温暖:“我来想想办法。” 这日中午,蓁宁在书房小憩,女仆在外报告说有人来访。 侍卫能放进来的访客,自然不是寻常人,蓁宁出去,大厅门前立着一个人,衣饰楚楚,面色含笑,正是风流倜傥的香二公子。 蓁宁与他一向是酒肉朋友,香嘉上依旧香车华服,接她出去晚餐。 城中的高层餐厅,俯瞰康铎的绝美夜景,香嘉上妙语连珠,只谈风月趣事,气氛好是好,食物也好。 只是蓁宁吃到一半,起身上洗手间。 扑在镜子前呕吐。 可惜了刚刚吃下去的美味可口的酥皮小龙虾。 蓁宁待到恶心反胃的感觉终于渐渐褪去,这才掬了把水洗干净脸,转身从包中掏纸巾。 这一回头差点没吓得跳了起来,香嘉上正站在她身后。 蓁宁看了看四周,再不见一个女客,这人脸皮也厚到不行了:“你怎么进来的?” 香嘉上幽幽看着她,眼神有些莫测高深:“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蓁宁掩饰不及那一刻? 第 13 部分阅读 第 14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4 部分阅读 香嘉上幽幽看着她,眼神有些莫测高深:“你不会是怀孕了吧。” 蓁宁掩饰不及那一刻的眼光。 香嘉上情场老手,只消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猜中了,这一点蓁宁不及他。 香嘉上问:“杜柏钦知道吗?” 蓁宁冷冷地威胁:“你要是再多嘴跟他说我的事,我们就绝交。” 香嘉上耸耸肩:“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蓁宁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 她住酒店的那段时间,一开始察觉身体有异常,起初以为是精神心里压力太大而导致推迟,后来慢慢一想,才发觉很有可能是怀孕,她当即去了药店,结果证明是真的。 这样糟糕混乱的局面,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 蓁宁坐在酒店的浴室里马桶上,对着试纸上的那两条线,心慌意乱手足发凉,一点主意也没有,害怕得蒙着毛巾嚎啕大哭。 她时时刻刻忐忑不安,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可是有时静下心来,摸摸自己平滑的肚皮,想到里面竟然孕育着一个胚胎,心底忽然有一股隐约流动的奇妙喜悦。 尤其是她跟杜柏钦雪地惊魂一夜回来,从医院回来发现自己流出些许粉红色液体,她吓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当时想着要是真的失去了,她也是会非常非常的难过,那一刻的感觉竟然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被自己反复无常的情绪折磨得几乎崩溃了。 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说。 杜柏钦当时忙着筹备婚礼,蓁宁唯一的念头,就是放弃它,没想到拖了几周之后,却变成了如今这个迟疑不决的局面。 香嘉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杜柏钦一路昏招迭出,看得我乐得不行,没想到在最后一步竟然如此高明。” 蓁宁脸上并无喜色,推了推香嘉上:“走吧。” 香嘉上重新替她点了餐,味道清淡,营养丰富。 蓁宁说出来了反而轻松了许多,两个人继续谈天说笑,夜晚很快过去。 回去的时候,香嘉上格外小心,蓁宁下楼梯都扶着。 蓁宁无奈地道:“你别把我当成伤残人士好不好?” 香嘉上油腔滑调地答:“哎哟,您如今金贵了。” 蓁宁一脚踹他。 香嘉上大叫:“胎教,胎教。” 周围有客人侧目而视。 蓁宁恶狠狠警告一眼,示意他闭嘴。 香嘉上送她回去,等到她走到别墅门口,他做进车里招手说话,音量可不小:“我做干爹好不好?” 蓁宁怒目圆睁:“别到处嚷嚷!” 香嘉上笑嘻嘻地开车走了。 蓁宁隔了一天又再见他。 这一次香嘉上神色颇为匆忙,也不见了平日的嬉笑怒骂,车子停在庭院前,他下车直接将一个大包递给她。 蓁宁客气邀请:“进来喝杯茶?” 香嘉上摇摇头:“我得走了,下次见面可能久一点了。” 蓁宁惊讶:“你要去哪里?” 香嘉上说:“你们山上的那个案子,情报局调查出了幕后指使者,现在家里闹得不行,可能要出事。” 蓁宁看着他难得认真的神色:“不关你的事吧。” 香嘉上苦笑了一下:“我也姓香。” 毕竟是立场对立的两家,蓁宁一时无话。 香嘉上适时转移了话题:“你看看东西合用吗,有需要再给我电话。” 蓁宁翻开袋子,看到好几本花花绿绿的书,几张音乐cd,几瓶素净纯天然成分保养品,一张母婴俱乐部的高级护肤套卡,她乐了:“你哪儿弄那么多东西?” 香嘉上忙不迭地邀功:“我初恋女友给了我一张单子,她去年结婚生了大小子。” 蓁宁声音是诚心的:“谢了。” 香嘉上又递给了她一张便笺,上有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我一个有朋友,在做产科医生,专门为王室和名流服务,有最安全的保密制度。” 蓁宁看了一眼名片:“e ,你又一个初恋女友吧。” 香嘉上心照不宣地笑,潇洒挥了挥手,跑车呼啸着开走了。 、65 二月底的最后一天。 干漾山的枪击案件开庭审理。 蓁宁一身黑色套裙,低调坐在角落。 由于国防大臣遭袭是国家绝密机密;因此案件的审理也恪守严格的保密制度;蓁宁在一个小时之前抵达了国家最高法院审理,由杜家的保镖陪同着;经历了重重的安全检查和身份验证;才进入了这个审判庭。 这幢四层高灰色塔楼,前身是皇家法院和塞克思四季裁判署。 黑色庄重的审判庭;除了法官和律师,旁听者只有寥寥几个,蓁宁看了一眼,前席一位穿铁灰西装的先生;年过半百,头发斑白,神色严肃,那是香家老爷子,香氏现任的控股董事长,香学普爵爷,他身边坐着一位打扮富贵的夫人,面有忧色,不时看着对面的被告席。 坐在蓁宁这一排的,还有一位穿着军装的女士,手上提着一个名牌的橙色公文包,那是杜柏钦办公厅的首席秘书长。 法官很快宣布开庭。 诉讼人没有出席,一切事宜都交由专业律师团代为处理,对面的被告席上,三位律师沉着地翻着诉讼材料,一名穿黑色西装的男青年,面无表情直视前方,竟是香嘉上。 法庭调查听证和辩论的漫长过程,香嘉上始终一言不发。 香氏作案动机,证据确凿无疑,人证物证清楚。 香家为了阻止的国家的石油出口议案,派出截击柏钦杜沃尔殿下的车辆,负此事全责的是香氏二公子。 那美艳夫人惊叫一声,随即被香老先生制止,她低着头用手绢默默地掩擦拭眼泪。 蓁宁自从走进这里看到香嘉上,心里早已有了最坏的准备。 她抬头看了香嘉上一眼,他的目光也恰好投射到她的角落,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甚至有一丝丝的暖意。 法官一敲法锤,宣布合议庭退庭评议,庭审结束。 书记官走下来,律师忙着签署文件,庭内有些短暂的交谈。 蓁宁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保镖迎上前来,护送着她往外走。 蓁宁坐入汽车中,前排的司机问:“束小姐,去哪儿?” 蓁宁想了想,迟疑了几秒,还是淡淡地说:“泛鹿庄园。” 车子经过白帆绿水的透蓝湖泊,碧波倒映山林,沿路花木枝修剪得精心别致。 映入眼前的又是熟悉的美景。 蓁宁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再无一丝雀跃念想,只觉得心底已经枯竭,再无任何多余情绪。 车辆驶进庭院前的走廊,女佣已经守在大厅前,为首的位年纪略长,面上有笑语气喜悦:“束小姐,你回来了。” 蓁宁浅浅地笑了一下:“彩姐。” 佣人彩姐上前替她换下外套,一边说:“司先生已经知道束小姐回来了,他现在在殿下跟前,特地让我们先出来伺候束小姐。” 将她的大衣交给一旁站着的女仆挂好:“束小姐,晚餐要什么菜式?” 蓁宁客气地答:“不用忙,我一下就走。” 彩姐忙说:“束小姐,先进屋里坐。” 蓁宁在大厅的沙发中坐下来,泛鹿上下待她依旧熟稔热忱,仿佛她不过是出门喝了个下午茶回来,反倒令她全身不自在。 女佣躬身上来斟茶,蓁宁客气道谢,并拢了腿坐得笔直。 司三很快匆忙而来,见到她躬身而道:“蓁宁小姐。” 蓁宁站起来,直接说:“司先生,我想见见他。” 司三忙请她坐,然后抱歉地说:“殿下在休息。” 蓁宁抬腕看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多。 杜柏钦以前从不会在这个时间休息。 她无奈地答:“那我等等。” 司三自然而然地说:“蓁宁小姐可要上楼坐坐?您的房间一直收拾着。” 蓁宁急忙摇头。 司三客气寒暄几句,又招呼佣人着好好伺候,告辞转身出去了。 蓁宁在大厅等了半个钟头,也不好意思作何消遣,只好干坐着,等到几乎耗尽耐心。 司三再次走了进来:“殿下刚醒了,已经知道蓁宁小姐来了。” 蓁宁最近心浮气躁的,忍不住追问:“他在哪儿?” 司三迟疑了一下:“您还要稍等一会,殿下请束小姐去餐厅吃点东西。” 蓁宁再也不耐烦,直接站起来往里边走去:“他在哪里?” 司三也没有阻拦,只温和地低声禀报:“一楼书房的休息室。” 蓁宁穿过大厅,熟悉地左转,看到一楼书房外的偏厅,随扈警卫照旧戒备森严。 伊奢见她进来,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蓁宁兀自推门进去。 踏进书房的一刹那,蓁宁也不禁放缓了脚步——只觉满心的燥热都化成了幽凉。 杜柏钦使用了近十年的一间书房——泛鹿庄园的心脏、墨国国防第二机密要地、防长私人办公厅——无论哪种头衔,这间书房拥有着神秘而充满历史的沉重感扑面而来,一整排及墙上的深棕色书架,幽暗空旷圆桌会议厅,灯光熄灭,空无一人,显得异常的冷寂。 书房深处的休息室门半开着,透出晕黄的灯光,有低低闷哑的咳嗽声传出。 蓁宁心紧了紧,脚步不自觉地变轻,她深深吸了口气,才慢慢地走了进去。 杜柏钦刚刚起来,穿了一件黑色衣服坐在沙发上,纯棉的衬衣领子都睡得塌塌起皱了,他的人神色也是有些疲疲塌塌的,身前站着两个泛鹿的家臣,躬身在他跟前端水,他接过水杯吞下药片,将白色的量杯递给一旁的人,才抬眼望了她一眼。 只是这一记眼光,深潭一般的眼眸,冰冷的光芒依旧,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才泛起了些许暖意。 蓁宁站在门口:“我有事同你说。” 她眼光看向他身前伺候着的几个人。 蓁宁原本以为不过是泛鹿的普通佣人,这时又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两人气度不俗,对待杜柏钦的神色极为恭敬,看起来是他的贴身侍卫,脸孔有点生。 那两位侍从眼光看看她,又看看杜柏钦,似有犹豫,并没有马上走。 杜柏钦挥挥手,屋内的人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蓁宁仍站在门口。 杜柏钦低声咳嗽,声音还带着刚醒来沙哑:“站那么远?” 蓁宁走进来,站在他的前面:“为什么是他? 杜柏钦抬头看了她一眼:“坐下来,我仰着头难受。” 蓁宁坐进他对面的沙发,执拗地望着他的脸。 杜柏钦看了她好一会儿,不得不回答:“他也姓香,没有分别。” 蓁宁忿忿地答:“当然有分别,又不是他做的!” 杜柏钦咳嗽着说:“法庭已经有了结果。” 蓁宁嘲讽地道:“这就是你们墨撒兰的法律?” 杜柏钦脸色幽白,声音比平时更低微:“蓁宁,你特地来泛鹿,就是为了指责我?” 蓁宁不满地说:“山上遇袭是不假,但你也不能栽赃好人!” 杜柏钦也动了气:“蓁宁,够了,香嘉上要替他顶罪,这也是香家商议的结果——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吗——” 他声音戛然而止,手在沙发上扶手上握紧,低着头咳出一阵凌乱气息,喘息着一时说不出话。 随从并没有走远,见状立刻走上来,将立在一旁的氧气机推过来,接上氧气面罩,半跪在地上低声道:“殿下……” 杜柏钦点点头,侍从将面罩覆盖在他脸上,他皱着眉头吸了几口。 蓁宁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位穿白衣褐绿长裤的侍从跪在他跟前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专心致志地捧着输氧导管,仿佛房中的一切都不存在。 杜柏钦一直艰难喘咳着的呼吸慢慢好转了一点。 杜柏钦动了动,侍从摘下了氧气面罩,他这才说话,声音染了几分倦意:“蓁宁,你一定要为了别人才肯来见我?” 蓁宁小心翼翼地呼吸,使自己心里的疼痛不那么明显:“你每天都得这样吸氧?” 杜柏钦若无其事地带过:“我刚醒来,呼吸不好,说正事。” 蓁宁迟疑了一下问:“他真的要坐牢?” 杜柏钦说:“也未必。” 他又开始白着脸咳嗽,示意身前的人给他吸氧。 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幅模样,蓁宁欲结束谈话:“你不能直接起诉真凶吗?” 杜柏钦吸了一口氧气,低低地说:“蓁宁,我也是已经被逼到没有退路了。” 他坚持了许久,一直坐得挺直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失去力气,不得不倚在了沙发上。 蓁宁站起来说:“你如果可以处理,他就不用坐十年牢吧,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她直接往门外走去。 杜柏钦手撑住沙发,声音掩盖在氧气面罩后,有些模糊不清:“蓁宁——” 蓁宁置若罔闻,脚步并不停。 杜柏钦推开了氧气面罩站起来,仓促地走了几步,在门口拉住了她的手。 蓁宁感觉到身后的人沉沉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手指更是没有什么温度。 蓁宁僵硬地背对着他站着。 杜柏钦勉强地站着,客气地说:“既然来了,吃饭再走吧。” 蓁宁冷淡地答:“不用了。” 对她总是束手无策,杜柏钦只好低唤她名字:“蓁宁。” 蓁宁迟疑了几秒,还是狠下心一把推开了他的手。 杜柏钦毫无准备的身体突然失去凭借,直接向前倒去,他直觉地摇晃着扶住了墙壁,忍不住按了按胸口,神色有些狼狈。 只是下一刻,他便站直了身体,脊背又恢复成一条笔直的线,面色青白,神色冷毅。 蓁宁看了一眼四周,他的侍卫已经自动消失不见。 她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杜柏钦走了几步,重新拉了住她。 蓁宁终于不耐烦:“杜柏钦,放手,我要走了。” 她奋力要挣开他的手,杜柏钦将她手腕捏得纹丝不动。 杜柏钦坚持着说:“蓁宁……咳咳、你难得来……” 蓁宁脚步往外跨,他握得更紧,手上的力气扼得蓁宁手上生疼,下一步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怀中。 蓁宁愤怒地挣扎,压低了声音叫:“放开!” 杜柏钦咬着牙将她死死抱住,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了在她身上,手上却一丝一毫不肯放松,只怕下一个松手她就再也消失不见,他气喘得有些混乱:“蓁宁……” 蓁宁被她勒得几乎要透不过起来,再也无法忍受,抬腿狠狠地一脚踢他的膝盖,一直紧紧地拽着她的杜柏钦完全无力防备,他竟然受不住她这精准的一击,晃一下向后仰身摔倒在了地毯上。 蓁宁只看了他一眼,抬脚就往门外走。 一直走到房间门口,身后仍然悄无声息。 蓁宁手搭在把手上,没有转头:“你没事吧?” 房间依然是石沉大海的安静。 蓁宁终于回头,看到那个黑色的瘦削身影依然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的方向,一手撑在地毯上,一手按在胸前。 蓁宁奔过去。 他脸色惨白,呼吸很微弱,眼底有些涣散,只好闭着眼睛喘气,好一会儿才看清是她回来了。 杜柏钦凝视他,过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牵牵嘴角道:“打也打过了,可以了吧。” 语罢他扶住了沙发欲站起来。 蓁宁看着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66 语罢他扶住了沙发欲站起来。 蓁宁看着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蓁宁坐在沙发前。 躺在沙发上的人;身上盖了一方毯子,右手握住她的手;覆着面罩静静地吸氧;神色平静安宁。 书房里安静如深海,空气中是淡淡的墨香;典雅家具散发出温润的光芒,一个时间的深穴,时光温馨,仿佛停止了流动。 蓁宁在这一刻都有些恍惚;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为什么又会觉得温暖怜惜,此身何地,所有的心安不过是因为陪伴着身旁的一个男人。 人的感情真是难以的捉摸的东西,有时它强大得足以自愈一切伤痕,而有时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蓁宁留在泛鹿陪他吃了晚餐,医生过来替他做检查,到晚上八点,谢梓进来,也许是事先得了通知,在书房外敲了敲门。 蓁宁起身告辞:“你处理公事罢。” 杜柏钦看了看他,声音中有一丝恳求:“留下来好不好。” 蓁宁不说话,径自沉默。 好一会儿后,终是杜柏钦认输,扶额无可奈何地道:“司机送你。” 他拨开手上的点滴侧起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梓替蓁宁开了门,送她出去,这才回头。 谢梓打趣笑笑:“我来得不是时候?” 杜柏钦也不打算掩饰眼中的情感,将看着蓁宁目光收回,笑笑问:“文件准备得如何?” 谢梓抽出文件放在他的跟前:“两个预案基本准备妥当,周马克稍后到,秘书室有一些文件要您过目一下。” 杜柏钦点了点头,转而问说:“香家可有动静?” 谢梓低头翻文件:“律师团进去了一下,香嘉上不能保释,目前还不见有什么举动。” 杜柏钦说:“我明天打个电话给老爷子,看看他的口风,杜家也不可能真的跟他做到绝地。” 谢梓略有疑问:“这是政事,你们两家生意还不是照做么,待到出口一事解决,自然恢复邦交,为何这么麻烦?” 杜柏钦接过了谢梓递上的公文,淡淡地说:“蓁宁跟嘉上是朋友。” 谢梓笑了:“那跟贾查德打声招呼多判他十年?” 杜柏钦埋首专心浏览文件,应了句:“好主意。” 泛鹿庄园,深夜的一楼依然灯火通明。 西侧副楼的厨房灯光亦亮得如白昼,食物和咖啡源源不断捧出来,然后被送进一楼的会议厅和书房。 国防办公厅的行政高层已经在此工作了一个礼拜。 两个小时的会议开完,杜柏钦回书房的休息室躺一会儿。 这已经是禁止对北汶尼石油出口的第三天,墨国国土安全顾问汤森和前任防长潘雷格刚刚从泛鹿离去,谢梓领着助手继续在隔壁办公室整理谈判文件,一会儿杜柏钦的私人关系,北汶尼的陆军司令部上将打来电话,翻译官在办公厅的一侧接电话,笔在纸上飞快地做记录,然后打手势示意秘书官去隔壁请来杜柏钦。 泛鹿半山浓深夜色,从山底往下看,半山树木掩映之间一幢大宅灯光闪烁,彻夜不息,墨撒兰收复在殖民统治中被割让多年的敕雷岛屿的军事行动,同时更是杜柏钦任职内墨国强硬派一手促成的一场几乎没有硝烟的战争——铁腕强硬、功勋卓著、并且极具个人主义英雄色彩的一场战役,被历史冠以“回归春天”的一场旷世谈判,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三月来临,城区中的天气渐渐转暖,冰冻融化,基督河水开始流动起来。 香嘉上依旧杳无音讯,蓁宁对着他留下的那张名片,斟酌良久,拨了一个电话。 蓁宁白天出门去百货公司,中途下来在公园大街喝杯咖啡。 午后的咖啡馆,保镖走到她身后说:“束小姐,司先生来了。” 透过透明的落地窗户,蓁宁看到司三从对面下车,正穿过人行横道走过来。 多年司职泛鹿庄园大总管的生涯,这位神秘的泛鹿总大司也沁染出了一种超然的风度,司三依然着一身墨国传统宽袍,态度恭谨温和:“束小姐,殿下想见见您。” 蓁宁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的繁华大街,神情有些惊讶:“他在这儿?” 司三略微颔首:“他就在附近,您跟我来吧。” 司三亲自来请,蓁宁再无可推脱,只好站了起来,司三躬身她先行,随即随在身侧。 走出咖啡店,穿过喧嚣的公园大道,登上车子,司机沿着公园绕了一个圈,停在了一条狭窄而古老的石板小巷口。 蓁宁在康铎城区逛过多次,竟然从不知道市区还有这样古拙的街道。 司三侧身,低声指路:“束小姐,这边。” 他走前了几步将她往一条僻静的林荫路引去,又后退了几步在身后,步伐如行云流水一般。 穿过一排高耸入天的树木,迎面是一条古雅小巷,朱门铜锁大宅子,更深一重门。 没想到这样寸土寸金的康铎市区高楼广厦之间,竟然别有洞天。 最后一重庭院的门敞开。 廊下金色灯笼随风摇曳,长廊下牡丹灼然盛放,屋檐下立着的数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比司三更精致的墨撒兰传统服饰,梳发古典的双髻发式,对着来客轻轻鞠躬。 司三将她送至尽头的一间,红色雕花古典双扇门,红衣使女轻轻推开。 蓁宁走了进去。 推门而进看到的是一个院子,面积不大,却重重落落,奢豪无比。 外面依然是零度左右的天气,可是这一个大院内都是气温宜人,庭院当中流水潺潺,植物古雅碧绿,一扇雕工精美的窗棱,可看到盖着对面屋顶的彩色琉璃瓦房檐。 庭院里一株粗壮的紫玉兰,层层叠叠的繁复花瓣,窗外兀自寂寞而喧嚣地开得热烈。 北侧一个轩敞的大厅,一扇水墨屏风后传来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蓁宁?” 蓁宁循声而去,转过屏风,看到铺着锦缎的花梨木的沙发上,杜柏钦独自一人坐在上面。 他穿了一件薄薄的淡蓝亚麻衬衣,一片繁复华丽旖旎□之中,他面色苍白清寒,料峭气质如剑出寒锋。 屋中的一张紫檀茶具,半截搁在檀木烟灰缸里雪茄烟还在袅袅燃烧。 杜柏钦看看她说:“过来坐。” 蓁宁走过去:“康铎还保存着这么古雅的地方,我都不知道。” 杜柏钦倾过身给她倒茶:“谈点事情,香老爷子爱附庸风雅。” 蓁宁看到他修长的手执起白色茶壶,浅碧色水流倾注成一道细细的线。 杜柏钦将茶杯推到她的面前,轻声跟她交待了一句:“香嘉上没事了。” 蓁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谢你。” 杜柏钦向后靠,声音低了几分:“你怎么会跟他做了朋友。” 蓁宁撇撇嘴角:“香嘉上至少坦率真性,只为自己而活。” 杜柏钦苦笑着按了按眉头:“蓁宁,我在你心里,不满这么多。” 蓁宁抿着嘴巴不说话。 杜柏钦适时转移话题:“侍卫说你在附近,就刚好让你过来,吃午饭了吗?” 蓁宁摇摇头。 杜柏钦说:“那一会儿在这里吃吧,他们这里江南菜式都做得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杜柏钦一边说话一边握拳低低咳嗽。 蓁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烟盒:“你咳成这样还吸烟?” 杜柏钦答:“没有。” 那就是客人抽的了,真是没有道德修养,跟一个肺病病人谈事情,还吸烟。 蓁宁看了看四周:“一屋子乌烟瘴气。” 杜柏钦牵起她的手,站起身往里间走去。 厅房用来议事,院子中还有一间厢房,依旧是精致的摆设,当中一张中式餐桌,西侧置着一方锦塌。 杜柏钦低声轻轻咳嗽,他身体还是没有恢复,走上几步就喘气,脸色更苍白。 也许是这一段时间病得反复,他明显消瘦得多。 蓁宁随着他在榻上坐下。 这间厢房比较素雅,看起来清爽干净,舒服多了。 杜柏钦问:“下午本来打算做什么?” 蓁宁随口答:“没做什么,随便逛逛。” 杜柏钦看了看她两手空空:“逛了一个早上什么也没买?你们女人真是奇怪——多浪费时间,下午我陪你去?” 蓁宁吓得急忙摇头,百货商场那么多人,万一他再感染,那她不是死罪一条。 杜柏钦浅浅笑了一下:“那好,我们先吃饭,一会儿再说。” 蓁宁尽管最近妊娠反应严重,经常动不动就想吐,可是食欲却一直不错。 杜柏钦喝了盅汤,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挥舞着筷子,明明坐姿端正优雅,可是吃得眉目生动,鼻尖都冒出一层汗。 蓁宁抬头看对面的人:“你就看着能饱?” 杜柏钦笑笑:“乖,你吃多点。” 蓁宁取过餐巾擦了擦嘴巴:“你就折腾身体吧,有你受的。” 杜柏钦幽幽答了一句:“谁让你不肯回来陪我。” 蓁宁没理会他,只一语带过:“你一个大庄园,无数佣人排着队伺候你,你有什么病养不好的。” 杜柏钦只说了一句:“我谁也不要,就要你。” 蓁宁不悦地反问:“我凭什么要伺候你,你是我什么人?” 杜柏钦生气地说:“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蓁宁喝了一口汤被噎住了,什么人还这么幼稚。 一顿饭吃完,使女进来将盘子撤下,又另外有人进来泡茶。 侍卫将公务电话送进来,杜柏钦走去外面接电话,蓁宁盘着腿坐在榻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位红衣侍女泡茶。 使女将茶杯捧到蓁宁的跟前,站起来躬身离去。 一会儿司三在外厅敲门,低声说:“殿下,医生在等。” 看来是他停了治疗出来,随行医生一直跟着。 杜柏钦仍在讲电话,闻言将电话移开,皱皱眉头正要说话。 蓁宁已经出声:“让他进来。” 杜柏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讲电话,一边从厅外翻找携带出来的文件。 蓁宁只好走到门口,对门口候着的中年男人说:“请您稍等一会儿。” 等到他处理完了紧急的公事,医生进来替他挂了点滴。 杜柏钦靠在她的怀中,恹恹地阖目休息。 蓁宁小心地拿起他的手放到一边,示意侍卫给他拿个热水袋垫一下他打针冰凉的手,然后替他盖了一张毯子。 杜柏钦闭着眼顺从地任她摆弄。 蓁宁说:“非得出来?” 杜柏钦闭着眼答:“没有办法。” 杜柏钦侧了侧身,将脸靠在她的肩膀上:“蓁宁,最近有点忙,等过了这一阵,我搬去花园公寓好不好?” 蓁宁没好气地答:“你不留在泛鹿作威作福,出来干什么?” 杜柏钦低声细语地说:“我知道我让你伤心,我知道我不对,何美南说我对你净做混账事,你从泛鹿离开的那一次,那一天晚上我让你离开——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的糟糕的一件事,蓁宁,我有耐心,我可以等,等你释怀,我们始终都是要在一起,你可以对我生气没关系,可是,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不要再走。” 蓁宁一言不发地听着。 沉默的气氛在房中漫延,杜柏钦心底渐渐不安,睁开眼睛看她。 蓁宁静静地说:“杜柏钦,我只问你一件事。” 杜柏钦抬眸看了她一眼她的神情,慢慢地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蓁宁说:“如果再有一次,不可抗力的因素影响我们,你是不是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杜柏钦愣了一下,然后沉默了几秒。 蓁宁执着地看着他。 杜柏钦低咳一声:“不会再有这样的可能。” 蓁宁平静地说:“不要逃避,回答我。” 杜柏钦低咳一声道:“蓁宁,不会再有这种可能,我们不一定非要一个虚拟的答案。” 蓁宁嘲讽地道:“杜柏钦,你就这么点儿胆色,连跟一个女人说一句真心话都不肯?” 杜柏钦眸中有淡淡痛色:“蓁宁,你知道你对我多重要。” 蓁宁轻巧地笑了一下:“多重要?随时等着正牌未婚妻上门来扫地出门?”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对不起,不要伤心了。” 蓁宁这次是真正的笑了,唇边缓缓开出清冷的花朵:“结果还是一样的,是不是?” 杜柏钦心底一片荒凉,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我们马上结婚,你这个担忧是不存在的。” 蓁宁笑靥如花:“你在向我求婚吗,柏钦殿下?” 杜柏钦一字一字非常清楚:“蓁宁,我们先注册,等我手上这件事忙完,何时何地举办仪式由你定。” 、67 杜柏钦一字一字非常清楚:“蓁宁,我们先注册;等我手上这件事忙完;何时何地举办仪式由你定。” 蓁宁嘲讽之色愈加明显:“殿下,不要忘记了;你上个月预备结婚的还是另外一个女人呢。” 杜柏钦脸上稍稍的难堪;很快地消逝而过,只剩下了无奈:“我爱的是你。” 蓁宁淡薄一笑:“非常荣幸。” 杜柏钦吻了吻她的手背:“鲜花和钻戒改日再补好不好?” 蓁宁摔开他的手:“我不想跟你结婚!” 杜柏钦吃力地支起身体要安抚她:“蓁宁;好了,不要生气。” 蓁宁站了起来。 杜柏钦拉着她的手:“蓁宁……” 蓁宁恼恨地说:“放开,我要去洗手间!” 她并未使用屋子里的洗手间,而是快步跨出外面的厅堂;走到了外面。 蓁宁离开了有半个小时,再回来时,她重新洗了脸,一点点淡妆都化掉了,素着脸面色有点苍白。 杜柏钦这段时间一直觉得她情绪有些异常,她对面他是从未有过的喜怒无常,他知道他令她伤心透底,难免底意难平,因此格外包容,蓁宁似乎是生气,可是也已经不像一般的生气,仿佛是从心底深处生出的隐隐焦躁。 蓁宁仿佛泄了气似的,低着头也不看他:“我要回去了。” 看她情绪不对,杜柏钦也没有强留她:“等一下我送你。” 蓁宁摇摇头:“不用了。” 杜柏钦抬手将手背的针拔掉,血迅速地渗出来。 蓁宁忍不住哎了一声:“你当心点儿。” 他皱了皱眉头,从茶几上拿了一支棉签按了按,顺手取了外套:“走吧,我送你回去。” 轿车停在大街上。 咖啡馆外的露天座椅,早已有客人不畏早春的严寒,穿着冬衣眯着眼在阳光下喝咖啡。 蓁宁进去吃早餐,让女招待给在外候着的保镖带了几份。 伊奢派来的这两位保镖并不隶属杜柏钦的隨扈卫队,也并无军衔,是泛鹿的私家保镖,跟了蓁宁这么长一段时间之后也慢慢熟了,每天见面还客气打声招呼。 蓁宁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起身往外面走,坐在外面喝着咖啡的保镖立刻上前替她推开门,客气说了一声:“谢谢束小姐。” 蓁宁笑笑:“辛苦。” 男人躬身问:“不会,束小姐今天还是去博物馆?” 蓁宁答:“是的。” 墨撒兰的民俗博物馆,有一整幢楼是展出墨国传统手工艺,其中包括了花卉培养,药材种植,蚕丝纺织,精油染香,蓁宁已经在里面近一个星期,墨撒兰对花卉的各种培育和处理方式源远流长,有非常多的细节值得细细品味。 蓁宁从包中拿出笔记本和铅笔,然后将随身的大包递给保镖,指了指博物馆的大门,跟昨天一样问道:“你们还要进去?” 蓁宁在里边时间的非常的长,有时候几乎是大半天,保镖先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其实工作非常的枯燥。 保镖摇摇头:“职责所在,对不起,束小姐。” 蓁宁眉心微蹙,有些忧愁:“你们这样跟着我,实在太招摇了。” 她最近的生活其实非常的平静,伊奢也再三吩咐不可影响到她的行动和心情,昨天更是殿下将她亲自送回的肯辛顿公寓,保镖互相看了一眼稍作斟酌,末了只好说:“束小姐,我们在展厅外等着,不会打扰到您。” 蓁宁点点头,如往常一般走进了博物馆。 蓁宁搭电梯上了三楼,看完了昨天没有的银蕴花席。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展厅的门,看到保镖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见到她出来,立刻站直身体。 蓁宁看了看表:“我还需要大约两个小时,两点钟我们午餐,不好意思。” 保镖说:“束小姐,您太客气了。” 蓁宁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隔壁的一间展厅,这是这层楼里最大的一个展览厅,展出墨撒兰上个世界四十年代的乡村生活,高山上稀少的藤蔓,手工纺织刺绣,民族筒裙的花纹,当地人用植物染出古老的香料,三月并不是旅游旺季,亦不是周末,里边寥寥数人。 蓁宁走进去,拐了几个弯,直接往洗手间走去。 蓁宁关上洗手间的门,将手上的纸笔放进裤袋,拉开里边一个小房间的门,门后挂着一件衣服。 她已经在这里观察了几天,发现博物馆里有一位清洁工作人员,在午餐换班时候,会换下工作的衣服,挂在洗手间里面用来放清洁物品的小房间,直到下午三点来上班才会换上。 蓁宁迅速将大衣扣起,扎紧腰带,盘起长发,手腕上的表摘下,掏出准备好的粉饼将肤色抹深,穿上那件蓝色的工作衣,然后戴上口罩和手套,微微侧肩驼着背部走了几步,用眼角的余光仔细检视自己的动作,如果不仔细看她的眼睛,镜子里人的动作形态,已经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普通中年妇女。 确认自己已经毫无破绽,蓁宁拿起拖把,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路顺利地走进楼梯一楼。 她的动作非常仔细小心,在一楼的洗手间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戴上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墨镜围巾,奔出大门外拦了一辆街车。 一切不过是两分钟的事情而已。 蓁宁报了地址,计程车往城东开去。 出了中心城区,沿路冰凌未化,气温低了不少。 计程车司机是一位健谈的中年男士,一路上天文地理说个不停,蓁宁心底有事儿,应付得很谨慎也敷衍,几乎是三句答一句,一句也不超过五个字,不过丝毫没有妨碍到司机先生的兴致勃勃。 只见车子转了一个弯,司机指了指对面的山坡:“那就是了。” 蓁宁远远看到半山的树林掩映之中一幢白色的建筑,只有一条山道直通上去,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林和草坪。 计程车停在门口,并不能进去,门卫往里面打电话。 蓁宁下车付了车资,另有警卫开车送她至大楼下,护士小姐将她请进办公室。 纯白门上一个烫金的牌子,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陈伊岚的职位和名字。 蓁宁心头跳得很快,感觉手心有些潮湿。 护士推开门,陈伊岚女士已经在办公室在等着她。 出乎蓁宁意外,陈伊岚医师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皮肤白皙,略微有些丰腴。 她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笑容亲切温婉:“束小姐?” 待到真正踏入此地,蓁宁才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她努力地聚集喉咙中的气息,好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还有些虚弱的颤抖:“陈医师,你好。” 陈伊岚指了指沙发:“请坐。” 蓁宁在沙发上坐下来。 护士端进温水。 陈医师坐在她的对面:“嘉上说你是要来做产检,可是你跟我预约时说——” 陈医师口气略有遗憾:“你认真考虑清楚了?” 蓁宁感觉手心的汗水渗出,强制自己点了点头:“嗯。” 陈伊岚诚然见过无数女性在面对这一刻时候的无助和彷徨,神色和口吻都是冷静专业的,语气中透出的一丝怜悯温柔都显得恰到好处:“我们先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 蓁宁咬着唇,防止自己声音发抖:“请问如果身体情况正常,是不是可以当天就做手术?” 陈伊岚温和地答:“一般情况下,是的。” 蓁宁很快地答:“如果检查正常,我希望就可以马上做。” 陈医师问:“就今天吗?” 蓁宁忍住一阵钻心的痛,强撑着询问:“你跟我说过,医院有全套的护理。” 陈医师点点头答:“是的。” 护士带着她走过走廊,价格昂贵的私立医院,偌大的办公室里,走廊里空无一人,墙壁是凯蒂猫的粉红色,陈伊岚今天只有她一个病人。 蓁宁躺到粉红色的床上,护士往她的肚子上涂抹润滑剂。 此情此势已经骑虎难下,蓁宁强迫自己闭上眼,忍住发酸的眼角。 陈医生随后进来,到一旁的机器坐了下来:“让我来看一下。” 原来站在一旁护士忽然轻轻地呀了一声。 陈医师坐下仔细去看,口气也有些惊喜:“双胎心,胎囊正常,束小姐,你怀的是双胞胎。” 蓁宁蓦地睁大双眼,整个人完全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虚弱,但其实并没有很大意外:“真的吗?” 陈伊岚仔细地看着屏幕,又确认了一遍:“家庭有双胞胎遗传史?” 蓁宁发怔了好久,才点了点头,她的妈妈和姬悬的妈妈,就是双胞胎姐妹。 她即将要杀死的竟然是两个孩子,血腥的罪孽更深一重,蓁宁躺在检查床上,眼泪无法控制默默地流出来,脊背上一层一层的凉意泛起出来。 陈伊岚俯身看了看她:“你紧张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蓁宁整个人有些发颤,紧紧地闭眼摇了摇头:“不用。” 陈伊岚说:“已经七周多了,药流已经不安全,只能进行手术。” 蓁宁接过护士递给她的纸巾,默默地擦拭眼泪,好一会儿才答“嗯。” 护士拿来手术同意书同她轻声交待事宜,蓁宁已经控制住了情绪,眼睛发红,但神色动作都很平静,甚至连最后一刻签字的手都很稳。 陈伊岚看着这个维持着冷静镇定的女孩子,心里不禁有一丝佩服,诊所的收费不菲,她面对的多是贵妇名媛,大多数都是由重重叠叠的看护亲属陪伴着,像她这般孤身而来的女子几乎没有,她们的职业操守从来不过问病人私事,陈伊岚只轻声安慰说:“别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护士将她推往隔壁的手术房,蓁宁脱了衣服换上手术衣,然后被消毒,躺在手术床上,屋顶的无影灯投射在身上,她一开始觉得头脑有些热,慢慢地身体开始轻轻地打寒颤,她并没有恐惧,只是晕眩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整个人仿佛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汪洋海面上,如浮浮沉沉的一截枯木,无依无靠地向着天际飘去。 麻醉师进来,低声交待护士几句,开始在房间里准备器械。 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护士走过来,温柔地和她说话,然后往她的手背上擦拭碘酒消毒,她即将被注射麻醉剂,醒来后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她腹中的两个胎儿,她和杜柏钦抵死纠缠生出的血肉,她所有热烈盛大的不甘不服爱慕怨恨,其实都不过都是一场世事大梦而已。 她终于是干净的了。 蓁宁感觉心脏骤然被一只残暴的手用力地捏住,饱满的红色汁液喷射出来。 她努力地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蓁宁死死地拉扯着被单,身体弓紧,像一尾濒死的鱼。 护士觉察到了她的异样,低声说:“小姐?” 蓁宁听到自己的声音,浮浮沉沉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对不起,让我再想一想。” 、68 蓁宁听到自己的声音,浮浮沉沉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对不起;让我再想一想。” 陈伊岚立刻用眼光制止了麻醉师的动作。 护士拿着静脉滴管的手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陈伊岚。 陈伊岚对她示意了一眼。 护士放下了点滴袋,转而细心地替手术台上的人盖了一张薄薄被子。 陈伊岚摘下口罩;对护士低声交待一声:“孕妇不希望手术;暂时停止,你先陪着。” 这时手术室的走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仿佛夹杂着呼啸凌厉的风声一般,然后门被砰地一声打开。 好几位护士在走廊上一路奔来,慌乱地叫着:“先生,你不能进去;这里是手术室!” 修长身形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手术室冰冷而明亮的光衬得他裹在一团黑暗之中,整个人身上都是地狱深处寒冰怒火一样喷发的怒意。 杜柏钦极力地压制着胸口的喘息,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手在身侧握拳,眼底都是绝望。 停顿了好几秒,他才能开口,极端压抑着的情绪:“医生,您好。” 陈伊岚点点头走了过来。 杜柏钦声音抖得如风中的树叶:“妈咪可还好?” 陈伊岚眼中有淡淡的欣慰:“很好,胎儿也很健康。” 杜柏钦眼中瞬间点起万丈光芒,他沙哑嗓音难以抑制的喜悦:“手术还没有做?” 陈伊岚语气肯定:“没有。” 杜柏钦身体晃了一下,抬手撑住门框,感觉自己眼眶竟然有些发热:“谢谢,我进去看看她。” 陈伊岚点点头侧开身让他进去:“嗯,护士在陪着她。” 杜柏钦深深吸一口气,才往里面走去。 他今天在掸光大楼开会,香嘉上给他电话,他私人电话很少开机,另外两个电话由秘书官和侍卫长处理,没有人敢贸然闯进来。 香嘉上只好拨给泛鹿庄园,司三听得他语气紧急如城门失火,终于吩咐泛鹿庄园将他的电话转往杜柏钦的办公室,这时保镖传回了蓁宁在博物馆失踪的消息,司三当下明白出了事,再拨电话,线路已被占领。 香嘉上一直大吼大叫如疯子,秘书终于冒死进会议室请示他。 杜柏钦只听了一句,如遭电击一般僵住,下一秒就推开了椅子往外跑。 谢梓跟在他身后站起来:“殿下——” 杜柏钦拿开电话,语速极快:“抱歉诸位,我有急事需处理,马克替我主持会议。” 座中的国防部高官们从未见过头儿如此方寸大失,纷纷面面相觑,偏偏香嘉上此时还在那端嘶吼,夹杂着无数脏话,声音大得杜柏钦耳膜都在震动,不得不稍微移开了电话,这下国防部一众精壮将士全部竖起耳朵,香二公子的博大精深丰富多彩的民俗语言,听得满座衣冠眉毛直跳,恨不得击掌叫好。 杜柏钦咬牙切齿地对着电话怒吼:“你知道?你知道为何不早日跟我说!” 香嘉上继续嘶叫:“你倒是给我机会啊,老子他妈今天刚刚从牢里出来!” 杜柏钦一路跑回办公室,将电话摔在桌上,拿过车钥匙就往外跑。 一路上又惊又怒,全身仿佛在油锅烈火中烹烧,每一寸皮肤都撕裂剧痛。 迎面远处的天际,蛋黄一般的斜阳,仿佛血色弥漫,杜柏钦这一生,从未有过这一刻,陷入过如此深刻的恐惧。 男人的影子挡住了灯光,阴影覆盖在她脸上,杜柏钦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蓁宁睁大双眼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杜柏钦转头看一旁的护士:“她怎么了?” 护士过来看了看:“没事,只是有一点紧张。” 杜柏钦说:“蓁宁?还好吗?” 护士拿着纸张进来:“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手术取消,这是预约金结算清单,这位小姐可以离开了。” 杜柏钦接过,飞快地签字。 杜柏钦咬了咬牙,抱了起来。 蓁宁被他从手术台上抱起,整个人还在怔在一半的变故中,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杜柏钦走得很快,手术室在三楼,他一路抱着她从电梯出来,车子还停在大楼外。 室外冷风迎面吹来,蓁宁清醒了几分,动了动身体:“让我下来。” 杜柏钦置若罔闻,抱着她往台阶下走。 冰寒的空气瞬间吸入气管,跟涌起的一股血腥燥热肺气强烈冲撞,混合一把锋利的刀子一般在胸腔内搅动,他方才怒意炽烈不过了拼了一口气,一路从楼上匆匆奔下来,此时一直不太顺畅的呼吸开始慢慢地急促起来。 蓁宁只觉他的手臂渐渐沉重,却死活不肯松手。 她方才挣扎了一下,他跟着摇晃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好不容易走到车前。 蓁宁从他怀中挣脱,自己拉开车门。 杜柏钦扶着她坐进去,又替她仔细地系好安全带。 蓁宁坐在车中,看到他绕过车前走到另外一边,他今天穿浅棕长裤白色衬衣,干净清爽的办公室着装,来时明显的仓促匆忙,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上,风吹得衬衣微微摇晃,他的步伐有些缓慢。 杜柏钦坐进驾驶座,努力地抑制胸口的喘息,好一会儿才发动车子,习惯性地踩油门,忽然又看了一眼车前时速表,谨慎地放慢了速度。 蓁宁也不说话,神色沮丧,委顿不堪。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驶出医院,进入了山势低缓的车道。 杜柏钦咳嗽着,心灰意冷地笑了笑:“蓁宁,你真是擅长给我惊喜。” 蓁宁冷冷地答:“不关你的事,你来干什么?” 杜柏钦火气一点就直接烧了起来:“不关我的事关谁的事?” 蓁宁依旧是冷冰冰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杜柏钦恼恨地说:“你明知道我是受洗出世的,你怎么可以去堕胎!” 蓁宁嘲讽地答:“王室都是假惺惺的教徒,你的宗教信仰关我什么事?” 杜柏钦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惹恼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这样做决定!” 蓁宁轻描淡写地答:“我肚子里的一组细胞,我不想要,就这样而已。” 杜柏钦试图讲道理:“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我们没有权利不要他!” 蓁宁仍是无动于衷:“他不该来,我必须尽早修正这个错误。” 杜柏钦咳嗽了几声:“蓁宁,我们有个孩子不好吗?” 蓁宁拒绝:“我不要孩子。” 杜柏钦咬着牙捏住她的下巴:“你再说一句试试?” 蓁宁毫无畏惧地瞪着他:“我不要孩子!” 杜柏钦口气也不太好:“我不同意!” 蓁宁像被烫到的猫一般尖叫:“在我肚子里,我爱干嘛干嘛,我乐意堕胎,你可以看看管不管得着!” 杜柏钦深吸一口气,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束蓁宁!” 蓁宁不甘示弱地看着他,张牙舞爪,浑身戒备。 杜柏钦语气顿了顿,按了按眉心无限疲累:“你若是存心气我,你成功了。” 蓁宁淡淡地说:“不敢。” 杜柏钦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做妈咪了,能不能不要这么赌气?” 蓁宁这下也来了气:“我赌气?我赌什么气?再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教我如何做父母?” 杜柏钦说:“你不是为了气我要去做流产手术?” 蓁宁被他扣上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罪名,只觉一股无名怒火中烧:“停车,我一分一秒都不想跟你在一起!” 杜柏钦轻轻地笑了一下:“很遗憾,以后我们一生一世都得在一起了。” 蓁宁被他口气中轻蔑刺痛了,尖叫一声:“停车!” 杜柏钦丝毫不理会她。 车子正穿过树林,路边的灌木丛还有厚厚一层积雪。 蓁宁扯开安全带朝着驾驶座扑了过去。 杜柏钦慌忙空出一手扶住她,方向盘都几乎被她撞歪,他急忙把持住方向,蓁宁的手法精准无比,迅速地按下了中控锁。 然后反手就推开了车门。 呼啸的冷风倒灌进来,杜柏钦吓得几乎心脏跳停,慌忙一脚踩住刹车。 车子刚停下一瞬间,蓁宁扭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反射一般地护住腹部,只恨如今的动作已不如以前灵敏。 蓁宁从地上站起了身体,回头往医院走去。 杜柏钦从车座上抓起她的外套,匆忙地推开车门跟了下去。 蓁宁已经走进了草地,一条小径通往医院的花园。 杜柏钦跑上去拉住她,将大衣裹在她的身上:“跟我回去。” 蓁宁摔开他的手:“放开我!” 杜柏钦抱住她,替她把大衣扣好。 蓁宁奋力挣扎,踢他的腿,麂皮短靴溅起大片雪花。 杜柏钦低斥:“别伤着宝宝!” 蓁宁更加恼怒:“滚开!” 杜柏钦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车里拉。 蓁宁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他半拖半抱地往回走,喉咙哽咽,泪浸湿了脸庞,双手挥舞着抵抗,试图挣脱他的身体。 杜柏钦双手禁锢着她,将她抱在怀中半拖半拽着走回了公路边。 蓁宁在愤怒完全失去了理智,手肘狠狠地撞进了他的胸口。 紧紧抱着她的人忽然僵硬了一下,然后手臂维持着那个姿势,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晃了一下靠在了车上。 他咬着牙按住胸口,整个人慢慢地往下滑。 蓁宁扶住他的手臂:“喂!” 杜柏钦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呛咳了一声,想要说话,眉头却突然皱得更紧,脸登时就白得如雪一般。 他身上只穿了开会时的一件白衬衣,冰天雪地中冻得脸色惨白到发青。 杜柏钦坐在驾驶座。 人倚在椅背上,不发一言,身体是紧绷着的。 他的呼吸很缓慢艰难,仿佛每一次都带着忍着难以言述的疼痛,有时会无法控制地骤然地颤抖一下,他便皱狠了眉,侧过身体,手死死地压在了胸口上。 蓁宁问:“我打伤你了?” 杜柏钦摇了摇头,好一会儿,也许是怕她没看到,又微弱地说:“不,没有。” 蓁宁只看得到他线条凛冽笔直的脊背,僵硬冷酷如一堵铜墙铁壁。 将她阻隔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车前他的电话一直在响。 单调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就是那个姿势,抵着座椅微微蜷缩着侧身。 许久,杜柏钦才撑住方向盘,抬手接了起来。 谢梓给他电话,他丢下要紧事出来,会议议程结束,事情结果仍需要他定夺。 他蹙眉专心地听着,不时回复一两句。 除了音量有些低,声音竟然是如常的一丝不苟的冷静。 蓁宁看见他惨白额头上慢慢有汗渗出,外面是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出了一头的虚汗,他脑后的干净黑发,透出些许些湿润的亮色,侧脸看过去,人是黯淡得可怕的病态苍白,却依然是过分清眉俊目的迷人男子。 蓁宁转过脸,看到车窗外的一片雪花,正化成了一粒水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69 蓁宁转过脸,看到车窗外的一片雪花;正化成了一粒水滴;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杜柏钦挂了电话,沉默地启动车子。 蓁宁坐在他的身旁。 车子直接驶进泛鹿庄园;两个人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佣人上前来拉开车门;蓁宁下车,杜柏钦要握住她的手。 蓁宁悄悄地甩开了。 她低着头往大厅走。 佣人见到两人一前一后回来;面色惨淡不堪,明显是闹僵,只规规矩矩地站定:“殿下,束小姐。” 蓁宁无心敷衍。 只杜柏钦矜持地点了点头。 司三跟在他身后;蓁宁听到他交待司三联络何美南请产科医生,然后交待营养师注意事宜。 司三的声音先是讶异,片刻即领悟过来,然后是难以掩饰惊喜。 杜柏钦声音倒很沉静,他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愈发沉疴明显。 两个人走到二楼的主卧,他在门口踉跄一下,司三扶住了他。 蓁宁进房间坐进沙发中。 杜柏钦握拳低声咳嗽:“你回来泛鹿住,佣人方便伺候。” 蓁宁淡淡地说:“我不是回来住,我是回来跟你商量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 杜柏钦按着额角:“如何处理?我们结婚。” 蓁宁平静地陈述说:“为了孩子而存在的婚姻,有什么意义?” 杜柏钦的回答也是暗涌之下的故作镇定:“很多人因为有了孩子而加固了伴侣关系,我们为什么要排斥这个过程?” 蓁宁抬眼望着他:“我今天要是真的流产了,你是不是就断了这念想了?” 杜柏钦恨得不行:“是,我永不原谅你。” 蓁宁心里是不齿的发冷:“这就是殿下对婚姻的注释?” 杜柏钦疲乏地道:“蓁宁,我跟你这么多年,就是这样的结果而已?” 蓁宁冷漠地答:“事实上如果你今天不来,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这一句话彻底又成了导火索。 两个人关着房门继续吵。 杜柏钦本来也不算得脾气怎么好,可待她却一直是宽纵的,蓁宁真的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他到这么极点的愤怒而伤心的样子:“束蓁宁,你凭什么自己做决定!” 他额上的青筋都隐隐暴露:“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扯上关系?” 蓁宁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释怀的事情,在这一刻都骤然爆发:“我跟你没名没分,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杜柏钦愤怒地低吼:“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自私!” 蓁宁也被他的话伤到了:“我自私?是!是我自私,我自私不愿看到他生下来做一个私生子,我自私不愿他生下来 第 14 部分阅读 第 15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5 部分阅读 蓁宁也被他的话伤到了:“我自私?是!是我自私,我自私不愿看到他生下来做一个私生子,我自私不愿他生下来连父亲都不敢认!” 杜柏钦恼怒地答:“我求你跟我结婚!你不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蓁宁即刻回嘴:“你求我?你求我,你是这样的态度求我的吗?” 杜柏钦口吻强硬地答:“我此时此刻我下跪求你,难道你就会答应吗?” 蓁宁几乎要被心底涌起的难过淹没:“杜柏钦,你连跟将茉雅做戏,都还愿意那么温情款款,对我为何就那么不耐烦?或者说,那本来就是你的真情实意?” 杜柏钦叫了一声:“束蓁宁!” 他嘶哑声音太明显的痛楚之意。 蓁宁沉默了一秒。 杜柏钦喘息着道:“无论如何,我绝不同意不要孩子。” 蓁宁冷冷地道:“你看我有没有本事自己做决定。” 杜柏钦怒极攻心,扬起手掌:“你敢!” 蓁宁眼睁睁看着他,只想求个痛快的解脱。 杜柏钦狠狠地一拳,沙发旁的一个古董花瓶应声而碎。 蓁宁跳下沙发。 杜柏钦迅速地拖住她,将她抱去床上。 蓁宁尖叫:“走开,看到你我都觉得恶心!” 杜柏钦冷冷地说:“若不是你一直这么别扭,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会闹到这般田地,你怀孕也不跟我说,救了我也不说,爱着我也不肯说,是啊,你为我牺牲了这么多,你受尽委屈,我对不起你!” 蓁宁冷嘲热讽:“是啊,是我要跟别人结婚,是我要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婊|子,你怪吧,通通怪到我头上!” 杜柏钦情绪已经被她逼到了失控的边缘:“蓁宁,你这些年也真的有考虑过我吗,真的有好好跟我商量如何维持我们这段关系吗?我们重逢时候你愿意回来,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谁知你转脸就要分手,我一切都蒙在鼓里,很多事情明明你可以跟我说,却要我出动国家情报局去调查,即使是这样我也依旧疑点重重,无数个夜里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怀疑自己不够好,我担心你已经真的不在乎我,可是我又一次一次地推翻结论不甘心不相信,我想得几乎疯掉,你有想过我吗,这些年你还不是一样,从来不肯好好待在我身边,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两个人的性格都不是轻易屈服的人,尤其遇到互相固执绝不肯退让的时候,恼怒到了极点便是这样,一定抓住对方的弱点,不进行个毁灭式打击不争个你死我活决不甘休,杜柏钦某一个瞬间也不明白,明明是蔷薇般明艳柔软的面容,怎会吐出的话都是带着蜜汁的利剑:“杜柏钦,你少找借口,你思来想去,还不是一个跟将茉雅结了婚,你为了你的远大前途,为了你杜家的荣华富贵,我永远不过是你锦上添花的一个零头,在不该出现的时候便一笔抹去!” 杜柏钦烦躁地答:“你不让一个男人做事业,那你要我做什么!” 蓁宁嘲讽地道:“很多人拥有事业,可是也不必像你这么权欲熏心,肮脏龌蹉!” 杜柏钦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束蓁宁,注意你的言辞!” 蓁宁觉得脑袋疼得要爆裂:“柏钦殿下,不用跟我摆你的威严和架子,我不是你墨国子民,不用对你毕恭毕敬。” 杜柏钦脸色也是难看得可怕,他低弱地喘了几口气,脸上现出一丝迷茫之色:“蓁宁,我深爱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蓁宁开始崩溃哭泣:“我发现怀上它的时候,你跟别的女人结婚,我为什么要留下它!” 杜柏钦手微微地抖了一下。 终于再也撑不住,他抬手扶着床沿,慢慢地坐在了地毯上。 房间的狂风骤雨忽然过去,剩下一片残骸和死寂。 蓁宁伏在床上哭得天昏地暗:“我不要留下它,我不要留下它,你都不要了,我为什么还要。” 杜柏钦抬起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没有不要你们,我何时说过不要你们了……” 蓁宁哭得根本听不到他的话:“我吓得要死,我怎么知道会突然怀孕——” 杜柏钦撑着床边站起来,坐到她的身边,将她抱进了怀中,心理最坚固的防线已经被眼前这个女人戳得支离破碎,他只觉得心里的难过凄楚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对不起,乖,别哭了——” 蓁宁嘶叫混着哭泣:“我不要!就是不要!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杜柏钦扶着她的肩膀,将头埋进她身后的发丝中,轻轻地吻她的耳垂,语气哽咽凄凉:“你可以不要他,求求你生出来,我养,我来养。” 蓁宁感觉脖子后面有温热的水流滑落。 男人抱着她,肩膀轻微而无声地抖动。 蓁宁心事被触动,哭得肝肠寸断。 杜柏钦一直将她抱在怀中。 许久之后,两人都是精疲力尽,杜柏钦倚在床头吻着她的头发,鼻音微微发颤:“蓁宁,嫁给我吧。” 蓁宁没有回答。 杜柏钦又说:“留下孩子,是我不好,孩子是无辜的,你也舍不得是不是?” 蓁宁沉默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杜柏钦抱着她的手臂一紧,欣喜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 如此大闹一场,蓁宁蜷缩在他怀中已经昏昏欲睡。 杜柏钦磨蹭她的发涡,亲她的发丝,待到怀中的人真正安静了下来,倚在了床头闭着眼睛低低地喘气。 好一会儿,蓁宁才听到他说话,低沉嗓音带了乏力的喑哑,他已经是伏在她耳边了,声音还是低微得几乎听不到,人更是虚弱到了一丝力气也没有:“蓁宁,好好跟我过吧,再吵下去,我真是要受不住了。” 世界安静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床单被泪水浸泡得一塌糊涂,蓁宁发丝散乱双眼红肿,杜柏钦上班时候的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已被他自己抓得凌乱不堪,身上的一件白衬衣更是皱得如揉过的废纸一般,司三审时度势许久,终于低调地过来敲门:“殿下,晚餐已经备好了,蓁宁小姐不能饿着。” 两个人在房间的起居室吃了晚餐。 蓁宁进去浴室洗澡,司三唤了彩姐上来给他们收拾主卧房。 杜柏钦一直隐隐的呼吸不畅,起身去起居室外躺着吸了一会儿氧。 他精力透支得厉害,半昏半醒睡了半个多钟,却忽然惊醒,拨开了氧气面罩往房间中走去,浴室的灯还亮着,蓁宁仍然待在里面。 也许是激烈争吵的后遗症,杜柏钦总觉得一颗心时时刻刻地悬着,心惊胆战的,他举手敲了敲门:“蓁宁?” 还好门很快打开了,蓁宁穿着睡衣裤低着头走了出来。 杜柏钦赶忙取了毛巾裹住她仍在滴水的头发:“擦一擦头发。” 夜里两个人重新躺在干净的床上,杜柏钦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手臂横在腰上丝毫不敢靠近她的腹部,一下一下地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和脖子,蓁宁很快就泛起倦意。 蓁宁说:“你不睡?” 杜柏钦低沉悦耳的嗓音:“你先睡,我看着你。” 蓁宁睡到半夜,模模糊糊,听到身侧人的动静。 蓁宁埋在枕头中,看到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探手去拿床头柜上的药瓶。 药瓶看来是一直备有在那里的,他手有些不稳,但手势却很熟练,倒出一把,看也不看,就吞了进去。 柜子上也没有水,他就干咽下了去,手撑在床边咬着牙低低地喘气。 房间里一片漆黑,杜柏钦疼得眼前有些昏花的重影,他半夜心脏疼痛,已经有一阵子没犯,何美南一直说这病要静养,他并非不爱惜身体,可是最近军情紧急,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停下工作来治疗,只能等敕雷岛屿的事情解决,再做休息的打算。 他不想吵醒蓁宁,不得不吞下大剂量的止痛药。 蓁宁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脊背又是强忍着疼痛的剧烈紧绷,僵硬简直如石化,直到好久好久之后,他身体才缓缓放松,重新躺进了床上。 、70 这一觉睡得太沉,蓁宁早上起来;杜柏钦已经出门;她在浴室里洗漱,正要走出房间去;忽然回头;朝着房间里走了进去。 昨晚他服药的瓶子还搁在床头,她拿起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上面的标签。 泛鹿庄园如常的宁静美好。 蓁宁下楼来。 佣人集体向她道喜,每个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喜气洋洋,好像是他们自己怀孕了似的:“束小姐,恭喜;泛鹿很久没有迎来新的baby了,我们都好期待。” 所有人都是一张笑脸。 只有蓁宁垂头丧气。 下午杜柏钦回来,陪她去医院,何美南安排产科医生给她做检查。 温柔体贴的护士小姐陪她进检查室,然后陪着又出来,穿过走廊走到行政楼,将她带进何美南的办公室。 杜柏钦正坐在在沙发上翻何院长的大部头彩色原文解剖书。 见到她进来,拉着她递了一杯水。 一会儿护士送进报告单,客气地说:“杜先生,院长还在会议室,两位请稍等。” 杜柏钦接过,道了谢,继续回沙发上坐着,拿着那张b超单翻来覆去地看,语气大为稀奇:“蓁宁,宝宝在哪儿?” 蓁宁懒得理他。 何美南终于进来,一边扯领带解袖口,一边拖椅子坐下来:“抱歉有个会迟了,单子在哪儿?” 杜柏钦将手上的纸张拿给他。 何美南接过,随手一翻,忽然停顿,接着又仔细地看了几秒,看了一眼蓁宁,喃喃道:“天啊。” 杜柏钦面上浮出紧张之色:“怎么样?” 何美南故作高深地不说话。 杜柏钦追着问又问了一次。 何美南放下手上的一张单,一边说:“补做了孕前检查,蓁宁的情况还可以,她有一点点偏瘦,。” 何美南又拿起另外一张,低头死死地忍住表情,这才又抬头看了一眼杜柏钦。 他冷着脸时就有点可怕,目光沉重,仿佛看一个晚期病人。 房子中的气压顿时就沉了下来。 杜柏钦扶着沙发坐直了身体。 何美南皱了皱眉,用一种反常的温和声调解释说:“她在医院陪护了你十多天,每天超过六个小时,一个正常免疫的成人频繁进出医院或许没什么,可是,她是早期孕妇——” 杜柏钦的脸终于慢慢地发白,眸中有绝望的光一闪而过。 何美南转了一下那张报告单:“这里有点异常,你看,这里是个长条形,这里有个椭圆形,子宫里有两个点,一般来说,普通胎儿只有一个。” 杜柏钦努力地瞪着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形状:“何美南,什么意思?” 蓁宁这时站起来,捅了捅他的手臂:“我们走吧。” 杜柏钦哪里肯动,如临大敌般看着何院长:“何美南——” 蓁宁又说:“走吧。” 何美南终于再也忍不住笑出来:“蓁宁美人儿,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骤然减轻。 杜柏钦看了看何美南,又看了看蓁宁:“你们瞒着我什么?” 何美南笑着说:“那是两个发育的胎囊,恭喜你,她怀的是双胞胎。” 杜柏钦站起来,再内敛镇定的人,也控制不住一声惊呼:“蓁宁!” 他个凑过去捧住妈咪的脸一阵猛亲。 蓁宁不耐烦地道:“放开我!” 杜柏钦抱着她的头不放:“我好高兴。” 蓁宁使劲地掰开他的手:“够了没有,我要回去了。” 何美南也是笑意吟吟的:“胎儿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等到十五周来做唐氏筛查。” 杜柏钦甜甜蜜蜜地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美南,周末来泛鹿吃饭。” 两个人走到门口,何美南忽然想起了什么:“柏钦。” 他看了他一眼。 杜柏钦放开蓁宁的手:“等我一分钟。” 他走回办公室,何美南在翻手术室这周的报告:“上个礼拜的检查你没有来。” 杜柏钦答:“忙,忘记了。” 何美南闲闲地说:“如果你想留下孤儿寡母的话,大可不必来。” 杜柏钦难得的主动积极配合:“我让秘书跟那主任联络,这周过来。” 一会儿杜柏钦走出来继续牵着蓁宁的手,腾云驾雾一般地离开医院。 两个人坐在后座,杜柏钦握着她的手,嘴角笑意明显。 蓁宁看得不顺眼:“有什么好笑。” 杜柏钦好脾气的:“看你说你别扭你还不承认,明知道是两个宝宝,也不告诉我。” 蓁宁不想说话。 杜柏钦声音喜滋滋的:“不知道是两个男孩还是女孩儿,还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儿?” 杜柏钦自顾自地答:“都好,只是当初房子设计时,现在的婴儿房要重新布置了,蓁宁,你是想要我们自己设计,还是找设计师?” 蓁宁翻了一个白眼:“神经病。” 泛鹿庄园。 夜里两个人吃了晚饭,杜柏钦守在房间中看着蓁宁,她默默地蹲在床边收拾衣物,司三今日派人将她的行李自肯辛顿花园公寓送来,她在墨国待了这么久,却一直居无定所,随身的不过是几件衣服和几本书籍,最近还有香嘉上送的一大袋母婴用品。 她收拾得很慢,也不说话,还是郁郁寡欢的脸。 杜柏钦陪着她,待到蓁宁收拾完整了,取了衣服往浴室走去。 杜柏钦站了起来说:“蓁宁,我帮你洗澡吧。” 两个人站在宽大的浴室里,衣衫褪去,杜柏钦看到那枚粉色的石头仍然挂在她的脖子上。 哪怕是奢侈珠宝,她依旧穿戴得漫不经心,映衬她白皙肌肤,有微微润泽的光彩。 浴室水汽缭绕,温热的水滴洒落,杜柏钦说:“闭上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她头发上的泡沫。 蓁宁靠在他的胸前,又开始偷偷地擦眼泪。 杜柏钦这时方觉不妥,她自己独自承担了最艰难的前八个周早孕期,所有人都那么高兴,只有她自己不开心。 他担心她有抑郁情绪。 杜柏钦将她抱在怀里,水顺着两个人流下,肌肤贴切的热意缠绕,杜柏钦抚摸她的头:“别难过了。” 蓁宁被他用宽大的浴巾包裹着,两个人坐到了浴室外的沙发上。 他温柔地亲吻她,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蓁宁眼泪已经停止了,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偶尔轻轻地一声抽噎,便将头埋进了膝盖。 杜柏钦起身胡乱擦了擦头发,转身从柜取了她的睡衣,又将暖气的温度调高了几度。 他替她擦拭长发,一边轻轻地抚摸她的手臂,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我会一直陪在你和宝宝身边,一直看他们长大,什么都别担心好不好?” 蓁宁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过那么多好听的话。 杜柏钦是传统的实干派人物,即使在政坛的风雨变幻之中思维敏捷言辞精锐,本性上却也一直不是多话的人,他一向不热衷谈论太过于飘渺无踪的事情,哪怕是热恋的时候,比如一辈子在一起的这种恋人之间的甜蜜的情话,他都很少承诺。 只是他面对的是一个情绪不稳抑郁无常的女人,只能尽他能想到的一切幸福的可能,柔声细语地哄着她。 蓁宁终于放松了身体,慢慢地伏在他的臂弯上。 掸光大楼国防大臣办公室。 关于北汶尼的军事部署和谈判的文件一沓一沓地送呈,国内各党派的意见和争论纷纭,敕雷岛屿的秘密情报更是一日二十四小时地传来,国防部亟待处理的文件堆成了小山,可是依旧抵挡不住各位军机大臣的八卦热情。 从上个礼拜开始,每天中午休息室,秘书室都会转进陆军总院的内线电话,电话那段是一位温柔和气的女医生的电话。 而办公室里的那个人,不管多么忙碌,哪怕耽误了午餐,都会放下手边的工作接这一通电话。 秘书官一开始面面相觑,然后忍不住私底下互相打探,可是思来想去半天,都实在猜不透此人是谁。 杜柏钦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专心致志地在纸上做着笔记,他每天花十五分钟来咨询这位产科专家,蓁宁每天都会出现不同的各种生理和心理情况,告知医生,然后听取意见和交流对策。 他已经遵从医生的意见吩咐下去,泛鹿庄园上下团结一致,全心全意地营造一个轻松舒心的环境,让她情绪保持愉悦和平静,不能生气。 蓁宁依然喜欢在泛鹿庄园散步,只是不太能够常去半山了。 因为她如果要是去半山,彩姐要指派两个女佣扶着她,另外带四名庄园内侍卫。 重重叠叠的人跟着,甚为扫兴和麻烦。 蓁宁就改了在花园走走,好在泛鹿的花园足够的大,佣人只远远地守着,并没有人打搅她。 杜柏钦依旧格外的忙碌,日日出入掸光大楼和市政大道,有时在一楼的书房开会至深夜。 可是不管多忙,他每一日都会抽空陪陪她,有时是一起吃顿晚饭,有时是早上起来说一会儿话,偶尔能准时下班的傍晚,也会陪着她去湖边散步。 甚至他周三去北方出差时,更是不辞劳苦地当夜赶回。 他一日之间飞了两趟,穿过了大半个国家,从最北部的边界线到康铎首都,凌晨三点从机场回到庄园,蓁宁已经睡下。 他累得几乎连下车都没有力气,司三扶着他进书房躺了许久,才稍微有些点儿气力缓缓地上楼。 进到卧室里看着蓁宁熟睡的脸庞,皎洁安宁,如月光一般。 这一刻才觉得满身的污浊之气消弭,进衣帽间换了件衣服,将头埋进她的发丝中,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来。 蓁宁被他吵醒,模模糊糊地说:“柏钦?” 杜柏钦手背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睡吧。” 蓁宁抬手拿过杯子:“喝点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替他在床边备一杯温水。 杜柏钦喝了杯子慢慢地喝。 房中依旧一片漆黑,蓁宁疑惑地问:“现在几点,你怎么回来了?” 杜柏钦柔声说:“还很早,再睡会儿。” 杜柏钦伸手将她抱进怀中,柔软的馨香传来,身体舒适地放松下来,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疲乏终于无可抵挡地袭来。 他拥着她慢慢地闭上了眼。 碎冰漂浮在碧蓝湖水上,溪水潺潺流动。 雪地的绿草冒出新芽。 泛鹿庄园的春天已经来到。 蓁宁在花园里劳作,鲁伊站在她的身旁,讨好地绕着她打圈儿,却并不十分靠近。 她拿着一个盒子,伯恩指挥着几个花匠,翻新篱笆下的泥土,蓁宁拨开泥土,小心翼翼地洒下种子。 今年栽种的花朵是她挑选的,重瓣的西洋滨菊,美式香水薄荷,紫色苜蓿,篱笆下是七里香,外面再种一圈美人蕉。 那是中国的庭院喜爱的植物。 蓁宁套了件碎花围裙,蓝色牛仔裤,白色布鞋和双手都沾满了泥土。 她丝毫不介意,只专心致志地检视着一个个泥坑。 这时庭院前有车子驶入。 伯恩回头看了一眼说:“束小姐,司大人在唤您呢。” 蓁宁回头,看到司三正站在廊下对她遥遥招手。 蓁宁将种子的盒子递给伯恩,走过去,看到车子正停稳,司机扶着一位夫人下车。 、71 蓁宁将花卉种子盒递给伯恩,走过去;看到车子正停稳;司机扶着一位夫人下车。 蓁宁瞬间已经领悟过来,脸微微的红了;却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杜夫人穿古典款式旗袍,灰色薄呢大衣;非常的端庄好看。 佣人上前来接过她的行李箱,又有人低声地禀报。 杜夫人转头,然后笑着朝她走来。 杜夫人和她说中文,非常温柔的口音:“你是蓁宁?” 蓁宁笑了笑;有一丝羞涩:“你好。” 杜夫人伸出手臂拥抱她:“我是柏钦的妈妈。” 蓁宁慌忙晾着双手,唯恐弄脏她的衣物:“您好,夫人。” 杜夫人笑着问:“在庭院里做什么?” 蓁宁答:“种花。” 杜夫人说:“好,种花好,家里就是要有个女主人打理,柏钦一年到头忙得日夜颠倒,只怕连四季都分不清。” 蓁宁礼貌地微笑。 杜夫人说:“我先进去,在飞机上睡不着。” 蓁宁又笑:“好的。” 杜夫人忽然想了起来:“我给你带了礼物,一会儿你上楼到我这儿来。” 蓁宁赶忙说:“您太客气了。” 杜夫人欣慰地笑着道:“老大老二是男孩儿,小钰儿在米国整天牛仔裤宽衬衫,巴黎橱窗那么多美丽的衣裳,街上那么多水灵灵的姑娘都穿得那么好看,我却不知道要买给谁,幸好柏钦给我找了这么好看的媳妇儿,蓁宁,我不知道多高兴。” 杜夫人说:“这次回来太匆忙,没能好好挑选,柏钦给我电话说你怀孕了,我特别开心,急着定了机票就往回赶。” 蓁宁只觉杜夫人爽直可亲,真不知杜柏钦那一身又硬又坏的脾气是遗传谁,笑着回答:“谢谢您。” 杜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自己家人,不用客气。” 晚上两个人陪母亲在花房餐厅晚餐。 杜夫人说:“柏钦和我去府上提亲,蓁宁是愿意现在举行婚礼,还是等宝宝出生之后再办?” 杜柏钦忙着阻止母亲:“妈妈——” 果然,蓁宁想到母亲的态度,有些迟疑地笑了一下。 杜夫人并没有任何不快,仍旧妥帖缜密:“别担心家里舍不得嫁宝贝女儿,重要是有诚意,柏钦多去几次,自然就亲了。” 蓁宁低着头喝汤,抬起头来浅浅地笑了一下。 杜柏钦在她身旁伸出手,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蓁宁在他身边,兜兜转转来来回回近十年,从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见家长,在见到他的母亲的此时,才慢慢有了安定下来的感觉,她孕育了他的孩子,长辈出面筹划婚事,两户完全陌生的至亲和亲朋,因为姻亲,从此连结成一个亲密的家庭。 她不愿舍弃任何一个。 杜夫人自然是明白的。 三月二十三日。 墨撒兰传统的春弦节,南部温暖地区的大片繁花盛放,吸引了无数的游客前往观赏。 漫长寒冷的冬季即将过去,哪怕是乍暖还寒的三月,也偶有春光明媚的日子,民众们迫不及待地减去冬衣,踏青赏花。 平策要即位的消息终于公之于众。 现任国王退位成为德文公爵,平策是名正言顺的国王顺位继承人。 年轻的女君主即位的件事情,就是签署批准了国防部提交的关于敕雷岛屿的收复报告,并直接交予了最高国会。 墨撒兰舆论一片哗然,但却没有任何一家媒体能够抵挡得住新任女王的魅力,所有杂志办刊头版最大版面上的图片,都是留给了平策,一个年轻、优雅、美丽、学识出众的公主顺利即位,几乎是满足了公民对于王室的全部幻想。 平策上周出席了纪念墨国独立五十二周年庆典,清新的形象和谈吐,便如一汪清泉一般,迅速地征服了墨撒兰。 由于国家正处在非常时期,平策公主的即位并未在全国大张旗鼓地庆祝,不过在首都有一个隆重的庆典和加冕仪式。 墨撒兰全国放假一天,仪式将由bc进行全国电视转播。 蓁宁在主卧室的衣帽间,将杜柏钦扔得散乱的衬衣挂好,然后是他的各式领带,昨天换下的皮带搁在柜子上,一件薄款防水风衣更是随手就丢在了地板上,日日光鲜整洁的人,爱干净爱得要死,却是但凡有她在家里,便衣服外套乱丢一气。 她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整理好,将送洗的衬衣放进洗衣篮,这才走下楼去。 两个小时之前,她送衣冠楚楚的杜柏钦从泛鹿庄园离去。 典礼仪式开始是十一点,他却要先去掸光大楼。 今日是特殊时刻,全城的三路军队都需调配,以保证国家的安全。 蓁宁走进花园的小偏厅:“大哥。” 风容正悠闲地看着电视喝茶,回头笑了笑:“宝贝。” 两天之前,风家长子将消失了近六年的国王印鉴,从香港送抵墨撒兰。 电视上正转播着加冕典礼前的庆祝活动,首都康铎成了一片热热闹闹的人海,王室终于真正拥有了国王印鉴和手信,这一场继承加冕典礼,已经劳不可撼。 风容一来到他就忙着和杜柏钦处理公事,直到今日一切尘埃落定,两兄妹才有空好好说说话。 风容笑着说:“你三哥整日吵着要叫你回来,这次我得叫你二哥绑着他在家里,才没让他跟着过来。你怀孕的消息,家里谁也没敢告诉他。” 蓁宁略有些担心:“妈妈知道吗?” 风容说:“妈妈知道可早,杜柏钦一早给她打过电话。” 蓁宁轻轻地啊了一声,看了看大哥,眼中有疑问,却不敢说话。 风容笑了笑安慰她:“没事的,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妈妈还能怎么样。” 蓁宁忧愁地咬了咬唇。 大哥并未正面提及妈妈的态度,那就是前景不甚明朗。 晚上全称都在开庆祝派对,风容出城去会见老友,蓁宁捧着杯牛奶,坐在书房看电影。 门从外面被推开。 杜柏钦走进来坐进沙发上,面容略有隐隐倦色。 蓁宁看了眼时间,不过晚上七点,今晚卡拉宫殿内应该还有宴会:“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杜柏钦抬手松开领带:“回来陪你不知比应酬有趣多少。” 蓁宁眼看他微闭着眼,单手将一个温莎结越扯越紧,忍不住起身替他解开领带,杜柏钦忽然低低咳嗽,侧过头用手帕掩住了嘴角。 他边咳边将蓁宁推开:“你离我远一点。” 蓁宁探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果然有些低烧。 蓁宁站了起来:“我让司三给你医生打电话。” 杜柏钦咳嗽着说:“不用。” 杜柏钦扶着沙发起身:“我进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在外面一天了。” 他踉跄朝浴室奔去。 蓁宁等待了半个小时,他才从里面出来,身上换了柔软舒适衣衫,脸色还是有些白,却恢复了常态,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鼻尖。 蓁宁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却仍是什么也没有说,扶了他进床上躺着。 风容在第二日下午回国。 大哥在廊下拥抱她,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肚子:“蓁蓁宝贝长大了。” 蓁宁眼角有些湿润。 风容说:“以后带孩子回去给爸爸看看。” 蓁宁差点没哭出来。 杜柏钦站在她身后慌了神色,上前要拥抱她。 风容温和地说:“上一代的事情是上一代的事情了,有大哥在呢,蓁宁,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杜柏钦和他握手。 杜夫人正和司三指挥着佣人将大包小包的礼物往车上搬,这时也走过来笑着说:“哥哥有空常过来。” 风容客气谢过,杜柏钦陪着他步下大门的台阶。 司三迎上前来:“风先生,司机送你去机场。” 风容上车之前看了一眼杜柏钦,说:“好好照顾她。” 杜柏钦随意的一件白衬衣卡其风衣,手插在裤子口袋,闻言点了点头。 杜夫人礼数周到,给蓁宁在国内的家人都带了礼物,大包的珍稀药材补品,墨撒兰的香茶,传统王室瓷器礼品套装,还有昂贵的奢侈品牌配饰,甚至连嫂子未出世的小侄儿,都备了一对麒麟玉。 将一辆车塞得满满当当,还另外派了佣人陪同去办理托运手续。 杜夫人将泛鹿庄园收拾妥当后,上周飞回了巴黎。 临行前将杜柏钦和庄园内的佣人都各叮嘱了一番,她在巴黎有了自己的生活,并不过多干涉孩子。 杜柏钦在一楼开完会,今晚不加班,国防部众人喝完茶收拾文件离去。 杜柏钦回卧房与她商议结婚问题。 蓁宁头摇得毫不妥协:“我不想跟你结婚!” 杜柏钦只好搬出杀手锏:“孩子怎么办?” 蓁宁说:“孩子是我的。” 杜柏钦气愤地叫:“什么!” 蓁宁脸颊鼓了起来。 杜柏钦嚣张气焰顿时熄灭,低眉顺目地哄骗:“结婚有什么不好,你是杜太太,孩子们名正言顺地长大。” 蓁宁说:“王室结婚不是要婚前签订协议,倘若以后离婚,不能争孩子的抚养权。不能带走王室的珠宝和艺术品?跟你结婚怎么这么麻烦?凭什么妈妈的权益完全不受到保护?” 杜柏钦唉声叹气地道:“你脑袋整天想的是什么东西。” 蓁宁说:“以后离婚,我一定要孩子的抚养权。” 杜柏钦已经崩溃:“好吧,好吧,什么都归你,记得把我带走。” 蓁宁不满地看着他:“杜柏钦,我在认真地讨论问题。” 杜柏钦无辜地道:“我能不能列为珍贵艺术品?” 蓁宁大叫:“谁要!” 杜柏钦抱着她:“不管。” 夜里蓁宁睡下后,杜柏钦在书房里打电话给香嘉上:“她为何不愿意同我结婚?” 香嘉上正沉浸在温柔乡中,说话都带了点儿媚色:“因为她觉得或许本少爷也不错。” 杜柏钦要挂电话:“算了。” 香嘉上赶忙大叫:“哎哎,你不是来取经的吗,态度不诚恳一点——” 杜柏钦语带威胁:“少废话,快点说。” 这几日天气请好,白日阳光充足,泛鹿庄园的气温在缓缓回升。 今日难得杜柏钦大赦天下,蓁宁被允许去后山散步。 她回来时,暮色四合,看到杜柏钦的车已经泊在了花园道上,他今天回来可早。 司三在大厅说:“殿下在楼上,吩咐在楼上开饭。” 蓁宁上楼去,沿路走廊一片安静,她莫名地觉得有点诡异,警觉地推开了主卧房的门。 房内光线半明半暗,隐约如水的音乐声流动,一盏浅黄壁灯,烛台上有火光摇曳。 蓁宁定睛看了一眼房间内,忍不住蓦地瞪大了眼。 起居室中一张桌子摆放着精致杯盏,水晶花瓶插了一束浅紫鸢尾,从门后一直到卧房的床上,纯白的玫瑰铺满了一地。 整个房间在跳跃的烛光和花香辉映下,美得仿佛突然置身琼瑶仙境。 杜柏钦穿得衣冠整齐,款款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72 起居室中一张桌子摆放着精致杯盏,水晶花瓶插了一束浅紫鸢尾;从门后一直到卧房的床上;纯白的玫瑰铺满了一地。 整个房间在跳跃的烛光和花香辉映下,美得仿佛突然置身琼瑶仙境。 杜柏钦穿得衣冠整齐;款款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问题是他若真想装一下;偏偏就是好看得很,清俊消瘦的脸庞;雍容举止风姿卓然,不愧为康铎城内的世家之首的长公子。 如此良辰美景,浪漫得不似人间。 蓁宁看着一整个房间的繁花似海,非常不配合地笑场了:“殿下;你真不合适出现在这样的场景。” 杜柏钦举着指环要往她手里套。 蓁宁避开了他的手。 杜柏钦幽幽地望着她:“快点答应我。” 蓁宁扯了扯他系得工整的领带:“把衣服换了,下去餐厅吃饭吧,我饿了。” 房间里花香袭人。 蓁宁拉着他往外走去。 杜柏钦犹不死心:“蓁宁……” 蓁宁说:“出来了,房间里鲜花太多了。” 杜柏钦委屈地道:“我舍身不过博千金一笑。” 蓁宁终于板起脸冷冷地道:“你敢再进去再吸多点花粉进肺里给我试试看!” 蓁宁将他安顿在二楼吸烟室,便不再理会他,唤人进来将卧室的鲜花搬走。 一会儿佣人进来收拾房间。 蓁宁看了满地的花束,叹了口气吩咐说:“搬到我工作室的冷藏柜吧。” 她走到窗台去开窗换气。 蓁宁问:“这花摆放了多久了?” 佣人忍着笑意答:“十分钟。” 蓁宁略微放心:“还好。” 不然估计这房间今晚都不能再用了。 蓁宁仔仔细细地交待:“殿下起居的所有房间,都不能使用任何的空气清新剂,一丁点儿都不能。” 佣人答应着。 蓁宁又说:“吸尘后开窗通风,然后将所有的家具用清水擦拭一遍,去冷冻室取一支我调的香,蓝色的瓶子,在房间内点半个小时,然后熄了,再开窗换风半个小时。” 两个人到楼下的花房餐厅吃饭,杜柏钦颇受打击,喝着汤不说话。 蓁宁也不理会他,吃到一半,忽然往外面跑出去。 杜柏钦推开了椅子急忙跟过去,只见她扑在洗漱台上呕吐。 他心焦地问:“怎么会吐成这样?” 彩姐在一旁服侍她,经验老道地说:“有些妈咪到七个月还吐呢。” 蓁宁顾不着理会他们,呕吐物刺激喉道,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杜柏钦看得脸都绿了:“那怎么办?” 求婚的事情一时完全抛在了脑后。 晚饭后两个人去放映厅。 杜柏钦在角落的沙发开了一盏小灯看公文。 蓁宁坐在正中央看电影,好几年前欧洲的文艺片了,声音开得低了些,一首不知名的钢琴曲反复地响起。 她看电影也不专心。 手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打着拍子。 杜柏钦忽然说:“you are all i a livg for。” 蓁宁幽幽转头:“啊?” 杜柏钦头也不抬地说:“那支曲子的名字。” 蓁宁愣了一下:“哦。” 一会儿女佣端茶进来,蓁宁怀孕之后口味大变,她以前十分钟爱吃各式海鲜,现在却闻都不能闻到腥味,以前不爱吃巧克力甜食,现在厨房的西点师傅忽然大受赏识,倍感圣恩隆眷,兴致勃勃地每天换着花式给她研发新的甜点。 杜柏钦看了她一眼,她前段时间太瘦,一直处在吃了吐的状态,只要是医生允许,基本不会控制她的饮食。 蓁宁举着勺子挖布丁,转头问:“你要不要?” 杜柏钦摇头。 蓁宁忽然说:“柏钦。” 杜柏钦在灯光之下抬头看她,眸色中有温柔的光华流动。 蓁宁说:“这一次你会否上前线?” 杜柏钦怕她担心,语气很轻松:“局势没到那么糟糕。” 蓁宁咬了咬唇:“香家的耐心也应该到顶了。” 杜柏钦点点头:“嗯。” 杜柏钦推开桌面的笔记本过来,握住她的手:“我这个周末比较忙,一楼要开会,会不会吵到你?” 蓁宁摇了摇头,泛鹿庄园何止是大,她在二楼,基本连楼下的动静都听不到。 蓁宁不放心地道:“你熬夜了两天的夜了。” 杜柏钦轻声细语解释:“事情开始进入收官阶段,不得不认真一点。” 蓁宁想起来问:“谢梓他们还在不在你面前吸烟?” 杜柏钦轻声地笑了一下。 他前两天有些发烧,人咳得难受,蓁宁亲自在一楼书房的隔间布置了一个茶水间,里面放置舒适沙发,咖啡茶点一应俱全,谢梓他们赞不绝口兴高采烈地在开会的间隙进去吸烟休息。 每次开完会杜柏钦都哀怨地看着一众手下美滋滋地离席。 那个偏厅的门口挂着一个招牌,是蓁宁用粉红色的水彩笔写着:guests only。 这下书房的会议厅彻底告别了有损健康的二手烟时代。 国防部将在在周三在国会提交一份报告,由首相负责内阁投票,如果通过,若北汶尼再无谈判意愿,墨撒兰将会使用武力收复敕雷岛屿。 蓁宁看到墨国的国土国防和军事机要高层频繁出入泛鹿庄园,这几日整个防长办公厅的高层几乎都在一楼加班。 杜柏钦在咖啡时间的间隙,溜上楼去看蓁宁。 她晚上经常七八点就困了,有时挣扎着看书到十点,还是抵挡不过睡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杜柏钦这段时间作息不正常,经常工作到很晚,蓁宁已经习惯性在起居室给他留了一盏落地灯,卧室的门也没有关紧,半掩的门中洒进幽亮的灯光。 房间中温暖如春,有淡淡花朵的馨香气息,面容姣好安宁的女子,抱着被子睡着香香甜甜。 杜柏钦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将脸贴在她的手掌,她因为怀孕体温升高,手上暖烘烘的。 这一刻心底的踏实和满足,简直无法言喻。 他一手维护了多年的家庭,此时住着心爱的女人,正孕育着他的孩子,这是心底深处最暖和最软的眷恋,是足以付出生命和心血去保护的港湾。 蓁宁迷迷蒙蒙地爬起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杜柏钦声音有些哑:“还好。” 蓁宁说:“还没结束?” 杜柏钦抚摸她的头发:“嗯,差不多了,你睡吧。” 他合目歇了会儿,继续下楼去。 蓁宁一觉睡得太沉,早上起来也才八点。 她生活习惯调整得不知多好,早睡早起。 蓁宁隐约记得他昨晚还在身边,醒来却不见了人。 司三正在楼下,见到她下楼来:“束小姐,早安。” 蓁宁问:“柏钦呢?” 司三说:“我刚刚送医生出去,殿下在书房。” 杜柏钦躺在书房的休息室,手上扎着点滴,仍在昏睡,眉心倦色沉重。 他虽然一直坚持工作,其实身体根本无法痊愈,晚上有时候更是咳得不断不休。 他担心影响蓁宁的睡眠质量,有时工作太晚,便睡在书房。 何美南定期安排医生来检查,蓁宁看到他的医生,也不再单单是呼吸科主任那泓,大多数时候是何美南亲自上阵,何美南有时出国或者去外地开会,是另外一个中年医生过来。 蓁宁记得何美南虽然改做行政,但一直都是心脏科的权威专家。 她坐到他的身旁,握住了他的手,杜柏钦动了动,也许是太疲倦,并没有真正醒来。 蓁宁柔声说:“是我,你睡一会儿,我一会去吃早餐,一下再来陪你。” 杜柏钦烧得有些昏沉。 一整个周日的天气都是阴天,冷空气在凌晨抵达首都,春雨下得有些冻人。 蓁宁吃过了早饭就在书房陪着他。 杜柏钦睡睡醒醒,醒了精神也不好,人还是乏得厉害,咳嗽着看了几分财务报表,就被蓁宁毫不客气地收走了。 他便静静地躺着休息。 蓁宁从厨房拿了报纸进去做填字游戏,头版的新闻一翻就过去,墨撒兰空军上周在派出了巡航舰,两军开始试探性的有一些零星交火,敕雷岛的战火随时有可能爆发。 杜柏钦的工作强度日益增大,有时下了班回家来,身体的不适非常的明显,乏力,心悸,呼吸急促,心前区疼痛。 他尽量瞒着她,有时瞒不住,便如现在这样挂了点滴,蓁宁就陪着。 蓁宁在他身旁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偶尔有一两题实在忍不住就去问杜柏钦,有时坐着坐着,突然往外面走。 一会儿才慢腾腾地走回来,重新洗了一把脸。 杜柏钦心疼地问:“难受是不是?” 蓁宁有气无力地答:“就是吐。” 杜柏钦说:“那再去吃点儿。” 蓁宁摇摇头:“不要了,等一下,我反胃现在。” 杜柏钦说:“过来给我抱一下。” 她的妊娠反映到第三个月才开始进入高发期,吐得最厉害。 蓁宁坐在沙发上打瞌睡,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床上。 幽静轩敞的书房内空无一人。 、73 杜柏钦说:“那再去吃点儿。” 蓁宁摇摇头:“不要了,等一下;我反胃现在。” 杜柏钦说:“过来给我抱一下。” 她的妊娠反映到第三个月才开始进入高发期;吐得最厉害 蓁宁坐在沙发上打瞌睡,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床上。 幽静轩敞的书房内空无一人。 蓁宁掀开被子;走出大厅,在餐厅旁的开放式的厨房看到了他的身影。 杜柏钦套了件浅灰绒衫;手背上还贴着一块白色胶布,瘦削的身影对着料理台,似乎正在打电话。 炉上的一小锅白粥正冒着热气,只见他问:“已经半个小时了;是不是可以熄火?” 杜柏钦又说:“妈妈,她吐得很严重,医生也没办法,这怎么办?” 杜夫人在电话那头说:“早孕期正常现象,别太担心,吃点清淡的,少食多餐。” 杜柏钦打完电话,蓁宁正倚在厨房的门口。 这是她在泛鹿庄园,次见他进厨房。 蓁宁走进去笑嘻嘻的说:“殿下,请出来吧,你的总管大人在外面领着人随时准备救火也很累的。” 杜柏钦抽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滴:“没良心的妇人。” 蓁宁跳了起来,差点撞上咖啡壶:“谁?没良心就算了,妇人是什么意思?” 杜柏钦眼疾手快地按那把正要往外飞的汤匙。 转身替她拉开椅子,扶着她坐了下来。 杜柏钦从橱柜中取了碗,替她舀了一碗粥。 洁白晶莹的梗米粥,散发出天然的清香,令人顿时胃口大好。 蓁宁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早晨时的高热温度终于降下了一些。 今晨杜柏钦出差,带了一个墨国的国防部高级官员团队,先飞卡塔尔,受邀出席在当地举行的部长级军事磋商会议,然后明早出席在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举行的亚洲安全大会。 蓁宁随他起得很早。 杜柏钦在门口拥抱她:“外面风大,别出来了。” 蓁宁替他拉了拉大衣:“我送你到机场?” 杜柏钦摇摇头:“不用。” 蓁宁细心地叮嘱:“药记得吃,别受冻。” 也许是荷尔蒙分泌异常,她情绪格外的多愁善感,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倘若烧还是一直退不下来,要给时间医生打点滴。” 杜柏钦似乎格外受用她的柔情,抱着她点了点头:“乖乖吃饭。” 蓁宁看着司机合上尾箱,侍卫躬身拉开了车门,他扶了扶车门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低着头从容优雅地跨进车内,黑色的轿车慢慢驶离泛鹿庄园,在微冷的风吹过庭院,在这一个宁静的清晨,她送着他离去,某一个瞬间,忽然有了白头偕老的勇气。 杜柏钦会在新加坡待两天,周三会赶回来,国会要在周三讨论关于敕雷岛屿的争端问题。 姬悬这段日子恰好回国,蓁宁在泛鹿庄园也无事,第二日约了外出和她相聚。 司机将蓁宁送到姬悬的在豪华寓所。 她的丈夫留在英伦,姬悬此次是回来工作。 姬悬兴高采烈地跳要上来拥抱,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顿住,轻轻抱了抱她的肩膀,抚摸她的肚皮。 蓁宁哑然失笑,她穿得暖和舒适,如果不细看探究,现在的小腹还基本看不出端倪。 姬悬妈妈也在,姨妈仔细询问了她的生活起居,又叮嘱了许多准妈妈要注意的细节,说着说着忽然抹眼泪说起自己早早去了的妹妹今日要是在不知多高兴,末了又开始催姬悬赶快生一个,姬悬定了知名酒店的下午茶,三个女人喝茶聊天,又哭又笑的过了一个下午。 到傍晚她的经纪人过来接,她晚上要录节目。 蓁宁中午时候接到伊奢的电话通报平安,他没有空亲自给她拨电话,伊奢告知他已经安全回国,他下了飞机就直接回了掸光大楼。 从姬悬的寓所出来时,蓁宁给伊奢打电话:“会议结束了吗?” 伊奢说:“应该差不多了,已经开了两个小时了。” 蓁宁看了看表:“伊奢,我去等他下班,会否方便?” 伊奢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答:“你车子里候着,应该没多大问题,你让司机车停在外面,我出来接你进去。” 司机将车子开往市政大道。 伊奢等在门口的哨岗处,接替过了驾驶座上保镖的位置:“我们去停车场,殿下的车子泊在那边。” 车子在地下的双层车库停妥时,正好赶上会议结束。 市政大楼里的高级政府官员们陆续从负一楼的电梯步出。 首相梅杰正和一众官员驻足,握手,交谈。 停车场内的保镖和警卫暗处的影子,静默隐蔽而又错综复杂地投射在地面上。 蓁宁此时已经不方便再下车,只在车里静静地等。 这两日杜柏钦太忙,墨国和新加坡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差,他深夜时分才有空,打电话给她时候,康铎已经是凌晨两三点。 蓁宁经常在半夜听着他咳得沙哑的嗓音,率团出访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各国的国防部长、防务高官,和各与会代表反复举行的多方和双方会晤,国家主权,利益争端,反恐联盟,他一天得出席无数个会议,有些是政府级别的正式大会,有时在酒店的休息室,随时随地和幕僚成员商议,十分钟内都得完成一项临时修改的议案。 两个人常常说不到几句话,蓁宁就催促着他去休息。 不过分别了两天,心底却隐隐觉得不放心。 蓁宁从车窗往外看,车库的车辆一台一台地离开,停车场愈发显得阴凉空旷,蓁宁抬头望了望,仍不见杜柏钦出来。 伊奢如一个影子一般站在电梯的阴暗处。 电梯门终于又再度打开。 眼见那个熟悉的修长身影步出电梯,蓁宁正要推开车门,还未来得及下车,就听到电梯里有男人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一吼:“柏钦!” 她的手又悄悄地收了回去。 杜柏钦没注意到角落的这辆车,只顾着停了停脚步,声音明显低微沙哑:“将伯伯,我送你回去?” 原来是将家老爷子。 将维忿忿不休地道:“你为何一力主战?如果真的开战,倘若失败,你有没想过是什么代价!” 杜柏钦咳嗽了几声:“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将维拦着了他的去路:“我以为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学会如何自保和保住你身后的人,没想到你仍是这般如此胆大妄为。” 杜柏钦不轻不重地答:“将伯伯,我有自己的分寸。” 将老爷子明显不悦的语气:“你别忘了是谁支持着你,柏钦,何时开始国防部做事之前,学会了不声不色地做决定?” 杜柏钦轻轻地答:“我做完这一届,提名周马克接任,他或许会比较有耐心听取诸位意见。” 一提这个将维更恼怒:“你这个位子何止是你一个人的,岂容你说放弃就放弃!” 杜柏钦苍白脸孔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声调也冷淡了几分:“您也知道我坐的是这个位子,那就不要公开质疑我的决定。” “你!”将老爷子气得差点没跳起来。 停车场中凉风阵阵,杜柏钦只侧了侧脸,断断续续地咳嗽。 将维看了他半晌,忽然放低了声音:“柏钦,我一向视你为最骄傲的弟子,我又什么时候管过你,连你跟茉雅解除婚约,我这个做爸爸的又什么时候责备过你一句?” 杜柏钦咳嗽着扶住了车门,低着头没有说话。 将维痛心疾首地道:“你父亲去世后,拥戴你的都是墨国功勋卓著的赫赫功臣,可你看看你自己,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你什么时候眼里有过我们这些长辈!” 杜柏钦眸中幽深难测,咳得愈发沉哑,好一会儿才说得上话:“将伯伯,不是这样的。” 将维将军不以为然地道:“听说你是为了维护一个外国女子,决定要退出政界?” 杜柏钦皱紧了眉头:“咳咳,我的公事与私人生活无关。” 将维说:“收回你明年卸任这种意气话。” 杜柏钦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肺腑中的不适,语气很虚弱,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是意气话。” 将老爷子怒道:“柏钦,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司机将车子驶了过来,将维将军转身上车,狠狠甩上了车门,车子迅速开走了。 杜柏钦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骤然皱狠了眉头,掩着唇角剧烈地咳起来,他迅速地按下了手上钥匙,车子车灯一闪,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停车场内冷风吹过,重新恢复成了一片静寂。 、74 杜柏钦在原地愣了好几秒,骤然皱狠了眉头;掩着唇角剧烈地咳起来;他迅速地按下了手上钥匙,车子车灯一闪;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停车场内冷风吹过;重新恢复成了一片静寂。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四周依然是一片静默。 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车门紧闭,阻隔了车内的一切动静;却并不启动。 侍卫队伍大气不敢出地站着。 一时周围萧肃如乌云压城。 蓁宁坐在车里面,不安地看着不远处的那台黑色轿车,此地是国会大楼,即使就是为了他的声誉;蓁宁也不敢随意举动。 侍卫在车子周围巡梭不前。 伊奢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了蓁宁乘坐的那辆车子:“去看看他。” 蓁宁依言下车,走到那台坚固如堡垒的防长座驾前,隔着黑漆漆的车窗,只看得到隐隐约约一个影子,独自坐在驾驶座上。 蓁宁敲了敲车窗:“柏钦?” 里边依旧没有动静。 蓁宁只好用力地拍了拍车门:“柏钦——” 车窗外的声响终于引起了车内人的注意,杜柏钦看了一眼,看到她的人站在车门,一时恍惚之间竟然分不清身在何地,只直觉一般地抬手解了锁。 蓁宁拉开了车门。 杜柏钦垂着头,脸色白得几乎透明,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撑着身体坐直,掌心还压着一方深蓝手帕。 蓁宁扶住了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杜柏钦随着她的手轻轻地动了动。 蓁宁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脸,心脏忽然急剧收缩,一瞬间几乎透不过气来。 杜柏钦眼前有些昏花,她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亦浑然不觉何事发生,只轻声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蓁宁……” 蓁宁轻轻地抚摸他的脸庞,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用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去了他嘴角一抹浅浅的殷然血迹。 杜柏钦这时才明白她在做什么,无力地摇了摇头,气息很微弱,模糊不清地说:“脏。” 蓁宁含着眼泪摇摇头:“不会。” 杜柏钦人晃了一下,倚她的身上。 哪怕精神已经差了到极点,杜柏钦仍记得挪了挪手臂,避免压着她的肚子,却更深地依偎进了她的怀中。 她知道他体力不支,却不愿以弱示下,只好侧了侧身子,站在车门旁挡住了外部的视线。 他靠在怀中闭着眼歇了好一会儿。 蓁宁才扶着他下车,坐到了车后座上。 司机开着车子,刚刚驶出市政大道,他靠在她的肩膀半睡半昏了过去。 泛鹿庄园。 那泓主任匆匆而来。 他和杜柏钦的呼吸系统打交道多年,病人憋喘气促,左侧胸腔疼痛,只迅速查体双肺呼吸音低,然后胸穿抽液。 蓁宁礼貌地被护士请出了门外。 房内的监控仪器一直在响,他的心率跳动得凌乱无章,那主任已经被训练得无比镇静,一道一道的口头医嘱下得有条不紊,只是护士正忙着补液,中途何美南赶过来,接过了护士手上的针管,将升压药推进了他的静脉。 杜柏钦那一夜没有醒过来。 蓁宁不允许进去陪护,他在床上躺着的天,她戴着口罩进去看他,何美南只给她在里面待了十五分钟。 蓁宁眼睛还是红的,却对着他笑了笑,故作委屈地抱怨说:“何美南歧视孕妇。” 反复的低烧感染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杜柏钦躺着床上,望着她轻轻地笑了笑:“乖一点。” 蓁宁握着他的手,点滴落下来,他又静静地睡了过去。 一直等到他好了点,勉强能下床走动,蓁宁终于能进去陪着他。 杜柏钦半倚在床上。眉目清倦仍有七分病色:“上次在荫花别院,你问过我一个问题。” 蓁宁想起来,是啊,她问他如果还有下次,他还会不会放弃她。 原来他已经用事实给了她回答。 杜柏钦说:“我退下来之后,如果你不愿意住康铎,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定居。” 蓁宁心底略有不安,她亦不是不理解不体谅他,她明明知道执掌掸光大楼对他的重要意义,这一切意味着子承父业,意味着家门荣光,意味着曾经被万人推倒的泛鹿庄园,他几乎是耗尽了半生心血精力地令它恢复了昔日光彩——她又何苦逼他到如此地步。 蓁宁迟疑着说:“你若是工作需要,我不妨先离开康铎,你可以过来看我……”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轻声地安慰她:“也不全然是,你不妨问问美南。” 何美南正好进来,对蓁宁露出微笑,将床边护士检查的数据收? 第 15 部分阅读 第 16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6 部分阅读 杜柏钦握住她的手,轻声地安慰她:“也不全然是,你不妨问问美南。” 何美南正好进来,对蓁宁露出微笑,将床边护士检查的数据收走:“蓁宁,你说他这样身体,还有没有可能再次负荷下一个四年?” 蓁宁眸中有忧色:“你肺部的疾病是不是有恶化?” 杜柏钦拉着她的手:“别担心,没事。” 蓁宁一直看到了他眼睛的深处:“不要瞒着我。” 杜柏钦悄然地别传目光,低声说:“什么事也没有,不信你问何美南好不好?” 蓁宁才不信他:“你们一丘之貉!” 杜柏钦柔声:“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好好休息。” 蓁宁安慰地对着他笑了笑,其实心底也明白,现阶段他要好好休息,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他静心养病不过两天。 外界已经是风声鹤唳。 杜柏钦在国会上力排众议,以不容反对的强硬态度使得国会通过了方案,国防部开始往离敕雷岛屿最近的军事基地增派军队。 谢梓进来报告说:“北汶尼的石油储备已经到了极限,民用基本中断,已经部分动用战略储备,国内汽油价格飙涨,已引起民众高度不满,估计他们最大的石油储备量,也不会超过五十万吨。” 杜柏钦一边握拳低声咳嗽,一边埋头飞快地签署文件:“已经比我想象中的沉得住气了。” 谢梓抓紧汇报军情:“敕雷岛屿上的汶尼人已经开始居家搬离。” 杜柏钦简短地吩咐:“尽量不波及平民。” 谢梓忧虑地说:“岛上的武装控制了所有码头,对于居住在岛上的本国人民,撤离也是一项难题。” 杜柏钦思索了一会,轻轻地答了一句:“所以,要快。” 不管外面如何风雨满城,杜柏钦仍旧一派闲适优雅,陪着她在后山散步。 山中的岁月一如既往的静好。 傍晚雾色缭绕,两个人绕至荒僻的小径,山上气温略低,落叶满径,仍有一些未融化的冰雪,但树枝已经探出嫩绿新芽。 鲁伊欢快地在前面奔跑,突然围绕在一颗橡树下左嗅右嗅,然后伸出爪子在雪地中扒拉起来。 一层薄薄积雪迅速被扒开,鲁伊拨开枝叶和泥土在一旁堆积成了一个小土丘,它很快就高兴地吠叫了一声,伸出脖子咬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块状物体,形状有点类似树根根茎。 杜柏钦看了一眼,笑了一下:“这小子——” 蓁宁好奇地问:“那跟马铃薯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杜柏钦说:“墨撒兰一种传统的植物,因为数量珍稀,并且有很好的营养保健价值,以前是专门供给皇室的药材,近年来在时令季节会出现在城中的高档餐厅,墨国人叫樕石,因为它刚挖出来就好像黑色的石头一般——” 蓁宁笑了笑:“听起来像某种高级食材。” 杜柏钦点了点头:“应该算是一个变种,只是樕石菌比较小,呈褐色,并且存在的年代更加久远,是一种远古蕈类的遗留物种。” 蓁宁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啊——” 杜柏钦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轻轻地咳嗽着笑了起来:“怪不得老葛跟司三告罪,说今年樕石菌收获出现不明原因的数量锐减。“ 半山一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只有蓁宁随意进出,她每次带鲁伊上来散步,它都要吃掉好几块。 眼看鲁伊又开始蹲在树下,杜柏钦轻轻地喝止了一声,那只漂亮健壮的犬类顺从地跑了回来。 蓁宁好奇地问:“这里面也有?” 杜柏钦点了点头:“要经过训练的猎狗,才能找寻到他们。” 蓁宁立刻拣了一根树枝,蹲下去专心致志地挖了起来。 蓁宁一边挖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土壤和它依附的根茎,然后用围巾将那块完整的黑色蕈菌包了起来,塞给杜柏钦。 杜柏钦皱着眉头接过来:“干嘛给我,脏兮兮的。” 蓁宁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帮我拿着,这多贵啊。” 杜柏钦明显不想要:“你要是喜欢,让老葛派人上来挖就好。” 蓁宁轻轻地看了他一眼:“拿着。” 杜柏钦只好揣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 、75 蓁宁轻轻地看了他一眼:“拿着。” 杜柏钦只好揣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 山上湿冷,苍苔满地;杜柏钦唯恐她摔倒:“你走慢点行不行?” 蓁宁一直很喜欢这静山松影;渐渐往密林深处走去。 杜柏钦一直不敢大意地跟在她的身后扶着她,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滞;退开了几步开始咳嗽。 蓁宁慌忙停了下来;回身抬手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杜柏钦这一咳竟有些止不住,胸口隐隐闷痛传来;他不得不倚着她,努力地平息着胸腔中的凌乱气息。 蓁宁伸出一只手臂揽着他的腰,撑着他的咳得有些摇晃的身体。 他过了三十岁出头的这两三年之后,比起她在墨国初见他的时候;整个人明显消瘦憔悴许多,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偏偏瘦得愈加冷峻迷人,他初任掸光高职时身上带着锋芒戾气在这几年间似乎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内蕴风华,如今抱病在身更是秀气袭人,饶是蓁宁如此定力,都常常看得心迷神醉。 待到他终于慢慢地平复了喘息。 蓁宁轻声说:“回去吧。” 杜柏钦点点头。 两个人牵着手往山下走。 山底气候渐暖,沿途开始有落英缤纷。 这时鲁伊又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叼给她一支蔷薇花束,上面挂着一枚亮晶晶的指环。 许是方才咳了一场,杜柏钦的声音有一点点的倦,但仍是言笑晏晏地道:“蓁宁,嫁给我吧。” 蓁宁忍不住取过指环,左右观赏一番,显然大为赏识此举,忍俊不禁地笑了。 杜柏钦眼中喜悦之色一闪而过。 蓁宁随即将戒指挂回花枝上,拍了拍鲁伊的头:“乖,去玩儿吧。” 鲁伊转头看了一眼男主人,犹不放弃,尽职尽责地绕着蓁宁打转。 杜柏钦将戒指拿下来,将花枝随意地插在蓁宁的大衣口袋。 杜柏钦已不再气馁,似乎已经把这当成了一个游戏一般,他也跟着摸摸鲁伊的头:“去吧。” 临近傍晚,蓁宁从二楼下来。 春天的晚风吹起的纱帘,淡淡的金色夕阳照进空旷的大厅,给满屋金碧辉煌的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一楼的大厅空无一人,杜柏钦不过休息了几天,还是照旧回掸光大楼上班去了。 何美南和她说,这已经是他恢复得算理想的情况了。 蓁宁无法干涉他的工作,只能早晨起来服侍他穿戴,然后送他出门,可是杜柏钦起来得早,蓁宁常常赖床,到最后也不过是他离去的时候,绕到床边给她一个亲吻。 有时她醒来,站在二楼的露台,看到那辆黑得发亮的豪华堡垒轿车,春天的晨雾中缓缓驶出庄园的花园车道。 也许早晨意识不清,某一些时候,心底涌起惆怅的牵挂。 杜柏钦用他的不容反抗的安逸和温情,让她的身体和心灵都在缓慢地愈合,柔软,驯服,栖息。 然后就产出了这般那般令人讨厌的丝丝缕缕的不舍。 蓁宁觉得自己被陷入了一团圆圆暖暖的包围里头。 曾经咬牙切齿的那些恨,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不只何时起,都熬成了缠绵的爱意。 蓁宁在家里闲得无聊,昨日忽然兴起了研究烹饪的念头。 她从前门大厅向花房餐厅的厨房走去。 这个附属的开放式厨房平日只用开煮咖啡,蓁宁偶尔用来烤饼干,上一次使用,还是杜柏钦给她煮粥。 厨房里灯光正亮,泛鹿庄园的大厨已经在等,见到她进来:“束小姐。” 蓁宁以前经常去后院的大厨房,跟几个主厨都混得很熟,最近连甜点师傅也颇多交流,所以并不拘礼,只笑着道:“gilles先生。” gilles笑着指给她看:“奉您的命令,精挑细选,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了。” 蓁宁看了一眼料理台,食材摆放得整整齐齐,油,蔬菜,牛肝菌切片,起司,奶油白酱。 蓁宁洗了手,站到了炉灶前:“好吧,我们来吧。” 这位康铎城内数一数二的知名大厨给她打下手,首先大火热锅,然后缓缓倒入橄榄油,待到油锅烧热,用洋葱丁和野生菌类爆炒,香气顿时在整个厨房四溢。 给他做饭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在泛鹿庄园,三位主厨和两位营养师都差不多已经愁得白了头发,他这一两年身体不太好,尤其是生病的时候胃口更差,蓁宁已经发现,他倒也没有故意挑食,只是事务繁重时候,深夜归来,常常是累到已经吃不下。 从基本层面来说,杜柏钦最不爱吃黏糊糊的东西,类似浓汤羹之类的从来不碰,如果是中式,爱吃清爽的白米饭和粥,如果是西式,除了不吃胡椒调味的一切食物之外,他一般不特别挑菜式,蓁宁也是好久之后,才发现他偶尔有几次特别选了带骨小排,也许是蓁宁有一次不吝赞美说gilles在这一道菜上面手艺精湛的缘故。 蓁宁这一次用意大利的进口米,佐以精致高汤,待到粒粒米饭都吸收了饱满的汤汁,加上墨式樕石菌清油调味,然后特地稍微炖久了些许,以便让米粒柔软,而没有传统意式的炖饭那么硬,而又保留了清爽宜人的口感。 待到大功告成,蓁宁极力邀请gilles试吃,然后两个人在餐厅偷偷在吃得两嘴流油,忽然听到了车子的声音在庭院响起。 gilles迅速抹脚开溜,临走前还不让给她一个热情的法式赞美:“甜心,你真有天分。” 蓁宁笑嘻嘻地走出大厅,迎接了杜柏钦的深情一吻,忙不迭地催促他吃饭。 杜柏钦换了身衣服下楼来,看到蓁宁亲自在切片。 一片一片薄薄的樕石均匀地洒落在摆盘的炖饭上面,飘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杜柏钦看了一眼说:“当心手。” 蓁宁将盘子端到了他的面前。 杜柏钦看了一眼她摆在眼前的色泽匀称漂亮的炖饭,坐进餐桌吃了一口:“咦,今晚的意大利饭做得不错。” 蓁宁窃窃地笑。 谁知他吃了半碗,还是搁下勺子。 蓁宁看了他一眼,眼光中一阵凉风吹过:“殿下,浪费粮食很可耻,请全部吃掉。” 杜柏钦嗯了一声,手仍然没有动。 蓁宁不再说话,气鼓鼓地戳一片蘑菇。 幸好某人看了她一眼,即时领悟还不算太笨:“蓁宁,你做的晚餐?” 蓁宁不说话,只愤怒地用叉子将一块鳗鱼切成碎片。 杜柏钦手摊在了椅子上,笑得格外舒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贤淑。” 如今竟经不住他的调侃,蓁宁有一些羞涩:“喂——” 两个人谈笑几句之间,杜柏钦已经把饭吃了个干净。 蓁宁在吃吃吐吐中度过了第三个月,孕期进入十五周,害喜现象终于好转,杜柏钦陪她去做产检。 在检查室,这对年轻的父母知道了胎儿的性别,并且次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宝宝的心跳。 杜柏钦在回去车上仍久久地握住她的手,满心都是感动。 何美南早已安排好了专门的产检医生,杜柏钦请了资深的妇产医师到泛鹿庄园来,每周上一次胎教孕育和护理婴儿的课程,杜夫人开始陆续自巴黎寄来画册,包括各种款式的新潮孕妇裙,成套成套的婴儿玩具,婴儿手推车,给蓁宁按照心意挑选,泛鹿庄园的司机偶尔就接回大袋包裹,都是带给蓁宁的各式营养品和保养品,连杜柏钦都忍不住出言称赞杜夫人终于找到了人生的至大乐趣,泛鹿庄园上上下下都在欢天喜地为小生命的到来做足了准备。 蓁宁的心境已经渐渐平复,更何况在如此娇宠爱护之中,慢慢开始享受孕育生命的过程,已经准备要接受新生命的到来,她也学着调适自己的心情,泛鹿的春天美得如一幅袅娜的水彩画,她闲时就在花园里帮伯恩种花,筛选种子,栽培泥土,等着花种发出新芽。 泛鹿庄园是一方世外桃源。 杜柏钦全心全意地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严格把关,连服侍她的两位女仆,都是先经过产科医师的亲身培训。 连医生都开始称赞她,保持心情愉悦平静,有助于孕育健康的宝宝。 其实此时康铎已经风雨满城,媒体披露政府不日即将对敕雷岛出兵,在周三国防部例行的新闻发布会中,国防大臣的发言人否决了这个说法,声称政府希望通过和平谈判方式解决争端。 这些消息不过平息大众的惊慌和猜疑,事实上杜柏钦今日凌晨刚刚从敕雷军事基地回来。 想必前方阵地已经是兵临城下。 、76 杜柏钦早上从飞机上下来,司机将他送回泛鹿庄园。 他回房中睡了会儿;中途蓁宁进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一会儿营养师进来给他补液,他身体实在太疲倦;蓁宁扶着他的手背给护士打针时;床上的人却是连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地拧了拧眉头。 杜柏钦睡得却不安稳;模模糊糊听到房间外蓁宁走动的细微声响,到下午起来时,房中一片幽暗,身边却没有人。 杜柏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着床头歇了会儿,待到低弱不畅的呼吸稍微缓了过来,才慢慢地走出房间,看到蓁宁正在窗台边上看书。 她的身体仍然苗条,肚子开始有些微微显形, 蓁宁看到他走出来,露出了一个笑容:“醒了?” 杜柏钦倚在门边点了点头,刚刚睡醒仍有些迷茫,恍恍惚惚之间看到他未来宝宝的妈咪的笑颜,不知为何,杜柏钦觉得她这段日子的眼波明媚纯净甜美,比以前更加好看。 他待眼前的轻雾散去,又重新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明显愣了一下。 杜柏钦看牢她有些红肿的眼睛,好一会儿,眼底神色转了几转,却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走过来抱住她,合着眼靠在沙发靠着上继续休息。 蓁宁握住了他的手,替他轻轻地揉着白皙手背上针孔的淤青。 杜柏钦忽然侧过身轻咳起来。 蓁宁转头看了看他的气色,起身将他扶着他半躺好,召他的侍卫上来给他吸氧。 氧疗了十多分钟,他脸色终于略微好转。 佣人将氧气机推走。 蓁宁手蹭了蹭他微微长出胡渣的下巴:“情况怎么样?” 杜柏钦仍然闭着眼,淡淡地说:“不到最坏结果,尚有有谈判机会。” 蓁宁点点头:“嗯。” 杜柏钦说:“坐到我身边来。” 蓁宁坐进他身前的沙发中,杜柏钦摸着她的肚子,心满意足的样子,浑然不觉自己的口气柔得快要融化:“昨晚上偷吃冰淇淋了,嗯?” 蓁宁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谁告诉你的?啊!” 杜柏钦安抚她:“嘘——” 蓁宁仍不放弃地在推算到底谁出卖了她。 杜柏钦拿过她手中的书:“这是什么?” 及时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蓁宁指给他看画册:“你看,十六周,他们大约十二厘米长,还是非常小,大小正好可以放在手掌里,他们在妈咪肚子里,会踢腿,打嗝,玩脐带,和啃脚趾。” 两个人并着头在房间里开始研究婴儿十八式。 春日宁静的午后,两人在房间中耳鬓厮磨。 蓁宁在忽然说:“柏钦,我有一件事求你。” 听到她口气郑重,杜柏钦脸上也认真起来。 蓁宁看了他一眼:“是有点严重的事情。” 杜柏钦已经回过神来:“关于伊奢?” 蓁宁点了点头,关于公事,他一向聪敏。 蓁宁忍不住问:“你何时知道的?” 杜柏钦思索了一会儿:“不太记得了。” 其实是杜柏钦不愿意谈起,他开始真正疑心伊奢的身份,是在南部平叛的那一次战役中,伊奢冒险通知了她的父亲,那是一个虚假的消息。 他不想提起惹她伤心。 幸好蓁宁没有追究,只问:“那你预备怎么办?” 杜柏钦心底轻轻地缓了口气,思考了几秒回答她:“他已经取得这样高阶军衔,不妨暂且先做下去。只要我仍在职,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蓁宁颇不同意:“但他不能与家人团聚。” 杜柏钦问:“他自己意思怎么样?” 蓁宁想了一会儿,说:“你能否让他离开?” 杜柏钦点了点头:“让我安排一下。” 蓁宁轻声说:“谢谢。” 杜柏钦摸了摸她的脸颊:“何需说这个。” 夜里杜柏钦在书房拨电话给风家大少:“风先生,令弟往泛鹿庄园打电话的频率,未免太频繁了一些。” 风容被电话里冷酷的口气震得心头一寒:“我今天回去听说了,没办法,我正好出差,我妈最近进了医院,家里没人在,风泽也是瞎着急。” 杜柏钦冷漠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们母亲怎么样?” 风容说:“孩子太调皮,她顾着抱孩子,摔着了。” 杜柏钦问:“要不要紧?” 风容说:“不太要紧,别告诉蓁宁。” 杜柏钦嘲讽一笑:“哪轮到我。” 风容总算明白了这大牌姑爷的怒气从何而来:“唉,回头我管管老三。” 杜柏钦淡淡地说:“告诉他我和蓁宁今年会完婚。” 风容一向是敦厚的老实人:“你给点时间他接受,你知道他跟蓁宁青梅竹马长大的,又一直存了份心思,若不是他跟我妈吵起来,我们全家人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他埋了多深。” 杜柏钦问:“他仍不知道蓁宁怀孕?” 风容应了一声:“嗯。” 杜柏钦口气颇不以为然:“风家把女孩训练坚强得似铁,全家却惯着一个大男人。” 风容一时口快:“蓁宁是懂事,全家他们两个最小,我父亲在世时,她还不一样被娇宠得不行。”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耳边几乎听得到电磁波的低微震荡声响。 风容简直要擦汗了。 过了好一会儿,杜柏钦终于说话:“风泽在电话里又将她骂了一顿,她今天下午哭了一场,我不得不暂时过滤电话了。” 风容答:“实在没办法,也只能这样。” 杜柏钦低声说:“抱歉。” 杜柏钦第二天夜里下班回来,与她商量伊奢的事情。 按照杜柏钦的计划,伊奢将在敕雷岛上两军的交火中阵亡,他作为墨国特种兵上尉的服役生涯将永远结束,然后恢复原来的身份,过全新的生活。 蓁宁听完了他的计划,有些不放心:“会不会有危险?” 杜柏钦语气很肯定:“我会安排妥当。” 见蓁宁还是忧虑,他笑着说:“别担心了,束小姐,作为风家精英其中一员,你又不是不知道伊奢何等高手。” 蓁宁扑过去揍他。 杜柏钦准确无误地接住她抱进怀中:“我后天要出差。” 蓁宁心里一跳:“是不是准备开战?” 杜柏钦将食指搭在她的唇上:“嘘,怀孕妇女不要关心天下事。” 蓁宁眸中有疑惑的光:“你……” 杜柏钦很快答:“我不亲自指挥,放心。” 蓁宁犹疑虑重重:“上一次你还不是……” 杜柏钦手臂收紧:“上一次是意外,不会再有。” 蓁宁眸中有忧愁:“答应我。” 杜柏钦将她的额头按在胸口,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丝,认真地答:“嗯。” 蓁宁舒适地靠在他的臂弯中,听到身边的人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蓁宁抬头望他,眸中是不解的眼光。 杜柏钦下巴在她的头顶磨蹭,声音有些难过:“我实在不想开战。” 蓁宁见他情绪低落:“怎么了,是不是内阁仍有争议?” 杜柏钦摇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你怀着宝宝呢。” 蓁宁看着他的俊颜,眉峰之中是压不住的沉沉忧郁,禁不住泛起心疼,一国重担压他肩上,白日里见他处理政务,果断坚毅且字字断金,作为三军表率,他必须承担起这个国家最强大的信心,可是私底下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恐怕不知道想了多少事情,若不是思来想去真难过到了极点,他也不会熬不住跟她说。 蓁宁伸出手臂抱住他:“别想太多了,各有立场,纵然有伤亡,那也不是你的错。” 杜柏钦仍持一丝乐观态度:“嗯,派遣军队目前主要是起震慑作用,汶尼的石油供应已经到了极限,这周过去之后或许可以上谈判桌。” 蓁宁拉了拉他的衣服:“殿下,请勿在床上操心国事。” 杜柏钦浅笑着低下头吻住了她,手掌中的温热细腻肌肤触感很是舒服,缠绵的热吻一直蔓延往下。 他在她的锁骨流连许久,硬生生地打住。 蓁宁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背,轻声地笑,音色撩人:“柏钦。” 杜柏钦闷声说:“宝贝,你要害死我。” 蓁宁得逞地笑了一下:“现在不要紧的。” 杜柏钦还是不敢再动,无助地道:“我要是不小心弄伤你和宝宝怎么办?” 蓁宁哄他:“你轻一点,现在已经是安全的了。” 杜柏钦还是不放心,犹在默默地忍耐着。 蓁宁一个转身,跨到了他的身上:“你来不来?” 杜柏钦吓得立刻抱稳了她。 他一路贴着她嫩滑细腻的皮肤密密亲吻,缓缓将她放倒。 杜柏钦双手撑在床上,不得不用了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迅速膨胀的欲望,由于处在孕期,蓁宁比以前丰润不少,敏感处格外的纤细柔软。 杜柏钦将头埋在她胸前,仿若陷入一片乳白的琼枝甘露,他难以抑制地轻叹了一声。 蓁宁在他身下软绵绵地笑了一下:“儿子们,把眼睛闭上,你们爹地要干坏事了。” 男人小心地控制着插入的深度,柔软地打转,温柔地冲刺。 渴盼而含蓄,热情而节制,缓慢却尽心的一场欢爱,两个人专心致志地品尝每一秒的欢愉,轻远如春山含笑。 他们在春泉中,融合了彼此。 、77 临行的夜里,蓁宁在房间里替他收拾衣物;步入式衣帽间放眼望去的一整排衣橱里;色彩截然分明,左边是一派素色的黑白灰的衬衫西裤;右边是出席不同场合的各式笔挺军装和作战时的飞行服;蓁宁将他平日上班的衬衣西服暂时挂好,取出他的戎装;深色扣到颈部的立领制式军服,还有领带,金色肩章,成对的白手套;一件一件地摺叠整齐。 期间杜柏钦进来了一次,抱着她亲了几下,碍手碍脚,被蓁宁轰出去了。 行李箱打开着,蓁宁一件一件地往里面放衣服。 一会儿,她走出来起居室喝水,杜柏钦正在灯下倚着沙发看公文,不时掩唇低声地咳嗽,看到她出来:“别站太久,累了没有?” 蓁宁随口应了一声,倒了杯水坐到了窗台边的椅子上。 她喝着喝着,忽然举着杯子,一刹那动作忽然停止。 蓁宁悄悄转头,往杜柏钦的方向看了一眼。 杜柏钦霎时抬起头来,丢下手上的文件奔过来,跪在地毯上,将脸颊贴在她的腹部。 两个人屏着呼吸一动不动许久。 微微的春日晚风吹拂过浅色的绉纱窗帘,卧房内的一切都依旧安安静静。 末了他抬起头。 杜柏钦摸了摸她的腹部,求助地望着她。 蓁宁耸耸肩:“这需要时机的,殿下。” 杜柏钦手掌覆在她的肚皮:“坏小子,过来,踢一下爹地。” 腹中依然一片平静。 杜柏钦不甘心地蹭着她的肚子。 蓁宁拉开他:“好啦,下次再喊你。” 杜柏钦亲了亲她,依依不舍地回头继续看文件。 第二日早晨是周末。 杜柏钦难得放了半天假。 早上一起吃了早餐,杜柏钦回书房处理公事,蓁宁就在一旁打游戏。 中午谢梓和几位官员过来,这是每日国防部高级官员的例行会议,蓁宁吃了午餐回房间睡觉,还没躺下多久,忽然听闻杜柏钦脚步匆忙上来。 他先走到床边亲了亲她:“蓁宁,我需要临时返回掸光。” 蓁宁模糊中爬起来:“怎么了?” 杜柏钦临危不乱,进了衣帽间换衣服:“公事。” 蓁宁跟着走了进去,他直接取出军服,蓁宁服侍他穿衣,衬衣干净笔挺,金色的衣扣一路严严实实地扣上去,全身上下纹丝不乱的整洁严苛,男人面上渐渐显现出肃杀的坚毅凛冽之气。 杜柏钦俯下脸,深深地吻了吻她。 蓁宁和他一起走出房门:“晚上会不会回来?” 杜柏钦说:“还不知道。” 蓁宁听他语气不寻常,翻过衣服仔细叮咛了一句:“常用的药放在风衣的口袋里,我交待司三给你的侍卫另外备一份。” 杜柏钦点头:“嗯。” 蓁宁披了件外套下楼送他,侍卫提着他的公文包,侍卫队伍皆面无表情,一行人拥簇着他匆匆地往外走。 蓁宁很快从电视上看到了消息。 北汶尼位于敕雷岛屿的武装部队今日朝着墨国渔民群居的地区发射了数枚炮弹,其中有两枚击中了岛上的一所小学的操场,造成当时在操场上课的一名老师和数名孩子当场死亡,另外还有大约二十多名学生受伤,具体的伤亡数字尚未明确。 杜柏钦从泛鹿庄园离去后的几个小时后,消息迅速传遍了国内,媒体一直滚动播放现场的报道,墨撒兰国内群情激奋,数千民众走上街头,拉卡宫殿和市政广场聚集了大批游行者,抗议邻国的残忍暴行,教堂前铺满了鲜花,教徒跪地为受伤的孩子祈祷。 墨撒兰国防大臣柏钦杜沃尔殿下在下午一时二十三分签署颁布了第十一号防长令,宣布墨撒兰将——不惜一切代价收复敕雷岛屿,誓将揪出真正的凶手并将追究他们的责任,誓将摧毁敌人的非法武装并让他们的暴力袭击付出应偿的代价;同一时刻,首相梅杰在市政大道一号的府邸发表了首相声明,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强烈谴责了北汶尼的无人道主义暴行,并称墨撒兰将团结一致,英勇向前,取得收复失地这一正义的,历史性的胜利。 杜柏钦在掸光大楼往泛鹿庄园打了一个时长约一分钟的电话,连家都没有回,便乘专机直接奔赴了敕雷军事基地。 万里无垠的碧蓝长空。 战斗机一架接着一架,轰鸣声在空中轰隆隆地滑过。 远处一条军用跑道长长地漫延在视线的尽头,高耸的雷达塔上的士兵全神贯注的身影一闪而过。 墨国国防部的防长专机缓缓降落在敕雷军事基地的跑道上的时候。 敕雷岛屿上的轮轰炸已于十分钟前刚刚结束。 杜柏钦在飞机上下达了波轰炸的指令,墨撒兰空军的精锐之师银翼部队奉命执行任务,航空部队在歼击机掩护下,轰炸机三队和强击机四队攻击了敕雷主岛,敌军发射火箭炮还击,有一架战斗机被击中了机翼,在战友的护航下顺利渡过了海湾,迫降在了墨国的海岸边。 其他的轰炸机正在陆续返航。 杜柏钦步出舷梯的时候,有结束袭击任务落地的飞官见到他,双眼闪出晶亮光芒,立刻在跑道上站定敬礼:“首长!” 杜柏钦在机舱前站定了一秒,对着部下点了点头微微示意,他在军中素来以威严冷酷闻名,但这丝毫不妨碍年轻热情的一代对他的崇拜之情。他是墨国空军之光,即使升任掸光大楼已经近五年,在军中依然有很高的声望。侍卫队护送着他下了飞机,杜柏钦上前和飞行员握手,陆续有飞官围上前来,银翼的许多子弟都就读杜家捐助的航天科技学院,很多都毕业成长成为了军队中的栋梁之才,对他寄予了很深厚的感情。 这时银翼的机长,时任墨国空军少将的方裕,也是这次轰炸任务的总指挥出来替他解了围,一众飞行队员散去整休,杜柏钦由参谋长陪同着直接前往作战指挥中心。 如一杆标枪一般守在总参谋室门口的通讯兵,见到来人,瞬间绷直了身体,军靴擦地一声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主帅督军,士气大震,指挥中心的负责人迅速汇报了这次轰炸的结果,墨国空军成功摧毁了岛上所有的指挥通讯设施和基本基础设施,包括一个炼油厂,一个电厂,一条跑道,并在返航途中轰炸了地图上标志明显的军事据点。 指挥中心还接受到了首都情报部门的分析,这次针对平民袭击,并不像是北汶尼政府直接下达的命令,更像是武装部队临时所为。 墨国海军已经控制了通往墨国的航道,还有巡航舰在临近海域巡逻,渔民们陆续从岛上撤出。 第二日凌晨的一点四十分,墨撒兰第二波空袭开始。 墨国的飞机飞过去时,黑夜里的岛上,陆地上基本不见武装军队的身影,岛上的汶尼武装部队躲进地下,开始进行负隅顽抗。 当天夜里有本国居民被敌军绑架的消息传回,杜柏钦迅速召来了随机前来谈判专家,示意新闻官按下不发。 凌晨四时,会议休息的间隙,众人拼命的吸烟灌咖啡。 杜柏钦坐在一间临时休息室里,按下隐隐发闷的胸口,肺部吸入了太多污浊的空气,他压抑不住咳嗽了好一阵子,从大衣的口袋摸到药瓶,温水吞了几粒,不过歇了不到一刻钟,立刻聚起精神,重新坐上了会议桌。 椭圆形长桌对面挂了一副巨大军事地图,战争星火紧急,座中将领皆是不眠不休,只是掸光楼中跟随国防大臣而来的一群精兵良将,泛着血丝的眼底都是闪着狼一般的精光。 迅雷一般的战势,让所有人的脑部神经都崩到了极点,每一个神经末梢都被注满了紧张和兴奋。 第二日曙光初现的时刻,墨国的地面部队抢占下了岛上的片涂滩,杜柏钦指示后续部队立刻跟上,陆地上正面决战将在今日,指挥中心发出的目标非常的明确——墨国发动了代号为“风暴”的军事行动,墨国的海军特种作战部队将在空军的近千架战机的轰炸下,从海上和空中大密度地发射巡航弹和精确制导高爆炸弹,誓言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抢攻下敕雷岛。 、78 密集的炮火轰隆隆地响了了一个清晨。 天光大亮的时候,下起了淅沥春雨;冲散了海面沿岸硝烟的味道。 隔着海岸线的基地;临时作战指挥办公室,前线的战况情报密密麻麻地传送过来。 值班参谋冲了进来。 一封紧急文件从国家情报局主任詹姆斯办公室直接传送到了杜柏钦的手上。 杜柏钦拆开看了一眼;将它递给了一旁的特种作战司令部准将基斯。 那位蓄着一圈黝黑小胡子的男人接过;看了一眼,而后迅速翻动了几页;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石楠木烟斗磕在玻璃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大声响,基斯挥舞着手叫了一声:“天佑我墨撒兰!” 参谋长联席会议秘书官和首相官邸国家安全顾问赶忙探上头来查看。 墨国情报局于今日早晨八时零九分;截取了岛上敌军对本国发出的情报,经过情报部门的破译和分析,已经探查出情报发出地是岛上武装头目赖昂的躲避地点,北纬三十七度,东经一百二十七度,是位于岛上的一个隐蔽的岩石洞穴。 指挥中心迅速调整了作战计划。 上午八时三十五分,参谋长联席会议下令延缓了地面进军。 十五分钟的紧急会议后,各方权衡了汶尼本土可能的反应。 上午的九时整,墨撒兰现任国防大臣,柏钦杜沃尔殿下下达了最终的指挥命令:将其直接击毙。 一望无际的辽阔海面上,灰蓝色的波涛汹涌翻滚。 螺旋桨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三架直升飞机由巡航舰掩护着,已经离本土的海岸线越来越远,遥遥地消失在了春潮的浓雾之中。 四十分钟之前,一支装备精良的特种部队在停机仓迅速集结。 这支由最精锐的作战部队挑选出来的二十名士兵组成的神秘之师即将出发,甚至在登上机舱的最后一刻,战士们甚至还不清楚自己将执行何种作战任务。 北边不远处的海面上,墨国的远洋军舰正将墨国的陆地作战部队送往对岸的涂滩,按照部署,墨国军队的主力将在北翼的岩石登岛。 伊奢服役的海军特种作战部队,被第二批派往执行驻岛作战任务。 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刻,他穿着迷彩军服,敲门进了杜柏钦的办公室:“殿下。” 杜柏钦从书桌后站了起来,绕过来和他握手。 伊奢目光复杂,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却什么也不能说,只简洁地道:“谢谢您。” 杜柏钦苍白脸孔透着隐隐倦意,更显得瞳仁幽黑,深不可测,他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哑磁性的嗓音非常平静:“再见。” 伊奢点点头,转身离开,在推开门的最后一刻,他突然转身,站定——抬头、挺胸、举手,对着桌子旁站着的男人——敬了一个郑重的军礼。 随即打开门,再也不回头地阔步离去。 他将在这片海岛上获得重生。 南边的浩淼灰蓝海面上,墨撒兰的白色海军护舰队,正在护送着墨国岛上当地人的渔船离开。 放眼望去的蜿蜒不断的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渔船,如果一切顺利,混在在其中有一艘,应该是风家接应伊奢的船只。 杜柏钦手一只手插在大衣的口袋,深深地吸了口气。 清新海风带着咸湿的寒意,沁入肺腑的深处。 他忍不住低低地咳嗽起来。 于是将指间夹着的半截雪茄烟扔掉,黑色军靴在岩石上碾灭了那一点星火。 已经将近两天不眠不休了,他眼底亦有淡淡血丝,不得不依靠吸烟提神。 杜柏钦的身后不远处,是站得笔直的军服护卫队,如沉默的影子一般。 墨撒兰临时军事基地指挥中心。 穿着海军陆战队战服的基斯咬着烟斗,高大的身躯如一堵移动的墙壁,不停地绕着桌子踱步。 秘书官紧张地不断看表。 几位高级领将围在窗边吸烟。 杜柏钦坐在书桌旁,英俊的侧脸毫无表情,秘书官正在协助他处理公函。 一个小时又二十分过去了。 卫星电话在屋内骤然炸响。 一直全神贯注守在一旁的秘书如受惊的兔子般跳起,差点摔翻了椅子。 他迅速接起电话,说了两句,随即恭敬地递给杜柏钦。 杜柏钦接起,听了一句,随即答道:“我是。” 屋内的人屏着气一动不动地站着,桌面的烟灰缸中雪茄烟的烟雾袅袅上升,成了一缕一缕的直线。 杜柏钦蹙眉听了几句,只坚定简短地应了一句:“嗯,干得好。” 他继而问了一句:“我军可有伤亡?” 他的神色依旧严肃冷峻,并没有任何冰雪消融的迹象。 杜柏钦声音冷硬如铁:“联络地面部队,按既定计划分不同方向追击,十分钟之后同接应上的u18队汇合,突击队即刻返航。” 杜柏钦将电话递给了一旁的卫兵,转过身来。屋内数十双的眼睛都在望着他。 这位墨国有史以来最年轻俊美的防长,这位将墨撒兰的国防引领到了一个前所未有高度的军事天才,却同时也因御下极其严苛的铁腕管理手段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推往风口浪尖的争议人物,这个为一向惫懒的皇室子弟形象承担了太多的捍卫国家尊严和皇室荣光的责任的男人,终于抬头望着他的部下,声音低哑,带着一贯的雍容和冷漠:“诸位,我们成功了。” 座中一阵狂烈的欢呼传来。 基斯狠狠地喷了一口烟丝。 通讯兵接过了杜柏钦的电话,继续记录详细的战况。 杜柏钦低声交待一句身旁的秘书官:“加密传回首都。” 十分钟后,首相梅杰给他打了个卫星电话。 赖昂死亡的消息在岛上迅速传开,地面上北汶尼雇佣的军队很快投降,赖昂的亲信武装开始分崩瓦解地逃离。 墨国地面军队的登上岛屿,迅速占据了一间度假别墅作前线指挥部,与敕雷的军事基地对岸的连线已经恢复畅通。 战事胜局已定。 炊事班在伙房里头敲着盘子唱歌,水手和大兵在直升飞机坪上扔帽子, 敕雷军事基地的后方已经陷入了一片欢腾。 、79 敕雷军事基地的休息室。 杜柏钦掩了唇不住地压低声音咳嗽。 他的侍卫官察觉他面色不好:“殿下?” 他撑了桌面站起来,身体轻微打晃;他的手按住桌沿;死死地抠紧,指骨都有些泛白。 侍卫暗暗对望了一眼;一名侍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杜柏钦唇色发青;歇了好一会儿,肺部呼吸引起的剧烈绞痛没有任何好转。 他的气息渐渐急促;脸上更是喘息得一片惨白。 随行的医官被请了进来,看了他一眼,即刻道:“殿下,您需要治疗。” 杜柏钦深深地吸气;强撑着往门外走去。 侍卫护送着他走出休息室的侧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了门。 勉强支撑着登上飞机的休息舱,侍卫扶着他躺进沙发上。 随行的侍卫迅速打开了氧气机。 医生忙着测他的脉搏心率转而又调适流氧量的数据。 杜柏钦躺在沙发上,眼中弥漫起黑色的迷雾,机舱顶部的白炽灯光渐渐消散。 总面积达数千平方米的机内空间,配备有高级电子对抗系统,高度保密的防伪系统,脉冲频率无线电通信设备,定向武器雷达,空中加油站,十名高级机师,十九条防窃无范围限制的通信电话——这架墨国的国防大臣专机,被外界誉为空中的掸光大楼之中,防长的私密起居室内可堪奢华——纯皮座椅,舒适恒温,并配备有设施齐全的医疗中心。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都没有办法缓解他身体的衰败和不适。 四十八小时的高强度精神运转,对他的负荷已经完完全全到了一个极限。 侍卫护卫队黑着脸严严实实地站在主休息舱的门口。 杜柏钦刚一坐进沙发中,按着胸口咳得气都快断掉。 医生给他上了监控,心率已经超过了一百六十。 何美南的担心终究还是成了现实,他一直受困扰的肺源性的心悸迁延出了更严重的疾病征兆。 医生给他服药之后十多分钟后,病情得到控制,只是阵阵发作的心前区绞痛仍然无法缓解,杜柏钦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他竟然能忍着住一阵又一阵发作的痛楚,一直没有昏倒过去。 躺在氧气面罩下的病人,微闭着眼,脸白如纸,额前的黑发已被冷汗打湿。 房间中一片静默,只剩下监护仪器的滴答声,偶尔跳出紊乱可怖的线条。 时间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 过了近一个小时,身上的痛楚减轻,杜柏钦恍恍惚惚地陷入浅浅的昏睡。 门被轻轻地从外面推开。 侍卫拿着电话进来,躬身站在他的身前,轻声地唤:“殿下?” 杜柏钦睁开眼。 侍卫低声报告:“普约的电话,说是一定要接进来。” 杜柏钦拨开了氧气面罩,撑着坐起身子来。 普约的电话那头一片嘈杂,有风声呼啸的回响:“殿下,我在码头,目标仍在等待,未见有接应船只出现。” 杜柏钦人仍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了普约的话,眉头不禁微微地蹙了起来,他抬腕看了看表:“等了多久了?” 普约答:“一个小时零九分。” 杜柏钦皱着眉头陷入思索。 普约在那端请示:“殿下,时间上的问题,我必须归队了。” 杜柏钦低咳了几声,声音有些虚喘:“你具体位置?” 普约答:“岛上的南角码头,右炮台约二十米处。” 杜柏钦简洁交待:“我十分钟后给你回复。“ 杜柏钦取了电话拨给风容。 线路不通。 为了保证伊奢的安全,他将知情人和执行任务的人员缩减到了最小的范围,以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听着电话里依然的忙音,杜柏钦在坐直了身体,召进了门前的侍卫。 他低沉嗓音孱弱而锋利:“通知普约,留守职位,直到我抵达。” 一名侍卫领命去打电话。 另外的人依然在他跟前候着:“通知岛上的临时指挥中心二十分钟后调配一辆车来,任务保密。” 杜柏钦按着胸口喘了口气:“通知基地,准备直升飞机,通知雷达导航,我们要即刻起飞。” 直升机停在敕雷岛上的一片空地时候,从岛上临时指挥中心调度来的一辆车辆已经在等。 四名黑衣的高壮男子提着金属的保险箱,护送着杜柏钦上了车,侍卫迅速地启动了车子。 沿途浪花拍打在岸边,溅起的海水哗啦啦地扑在石子路面上,战火纷飞之中,海鸥的叫声已经远到了天际边,岛上的西侧陆陆续续传来巨大的炮击声响,和机关枪射击声。 一些零星的收尾战役仍在继续。 按照原定的计划,伊奢在普约掩护下,在作战的前线的混乱中离去,普约找出一具阵亡的士兵的身体换上伊奢的衣服,然后将他的名字列入阵亡名单。 杜柏钦在前往敕雷岛之前还亲自面见过普约,这位泛鹿庄园一手培养起来的忠骨卫士,是他在侍卫队中埋得最深的一颗棋子,效力于的基斯手下做一名普通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某一种程度上甚至是杜柏钦反监视的眼线,他也是杜柏钦考虑范围内的伊奢离职之后他下一任侍卫长的接替者。 普约的手法干净利落,一路掩护着伊奢朝通往码头的道路而奔去。 一切都很顺利,最后一步,面对浩瀚无边的大海,两个人脚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侍卫驾驶着车辆在海岸线的公路狂奔。 沿途道路颠簸,都是沙石泥土,杜柏钦坐得艰难,手中一方深蓝手帕掩住唇边,咳嗽中带出零星的血花。 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汽车剧烈摇晃震动,他只能用手撑着身体,才能勉强坐直。 车速慢慢地减缓,视线可见的远处,杜柏钦沿着下方扫视了一番,已经敏锐地发现,一个穿着船夫的灰布衣衫的的男人,正低着头踟蹰地在码头四周踽踽独行,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四处张望。 码头四周有执勤的墨国军队。 伊奢按了按怀中的枪,压低了帽檐打量着四周。 码头挤满了逃难的船民,一片混乱嘈杂,有人携家带眷仓皇奔走,还有人奋力地将一口一口的箱子往船上搬,将打渔的一只小船塞得满满当当,没有人会轻易的将自己船中的空位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杜柏钦冒着多大的风险将他送出来,不到万不得已,伊奢知道,他不敢轻举妄动。 侍卫将车停在了一个尽可能安全的坡道旁。 他车后备有大量现金。 调用关系用军舰运送他已经不太可能,不管风家因为什么原因未能按时到来,时间拖延太久恐怕生变,尤其是现在混乱的局势下,只能用非常手段,让他在渔民的船只中获得一个舱位,尽快离开墨国领海,抵达公海海域。 杜柏钦下了车,换了便装的侍卫提着箱子,谨慎地四处张望着,然后缓慢地朝伊奢走去。 侍卫缓缓地在人群中游走,并未直接走上前去。 伊奢不消一会儿已经发现了男人的踪影。 共事多年的警觉性和熟悉感,他迅速认出了那是杜柏钦的侍卫。 大批惊慌失措的难民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码头边,一道渡江的绳索已经被扯得摇摇晃晃。 杜柏钦看着两人慢慢走近,混在人群中交谈了几句。 伊奢并未接过箱子,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前来的侍卫,前面的人提着箱子,沿着码头边慢慢地巡视,避开了巡逻的卫兵,寻找可以交易的目标。 两人都不得不加倍的小心,在这个骚乱的地方,出现如此大量的现金,甚至可能会引起一场暴动。 从半山的坡道上眺望过去。 数百艘渔船在海面上连成了蜿蜒的线条。 视线不远处的一片菖蒲花田,已经被践踏成了一片狼藉,一条被逃难的人群踩出来的通向码头的小径,仍有大批从撤离过来的的当地居民从岛的另外一侧涌过来,人群慌忙仓促奔走之中,偶尔有人好奇地抬头,远远地看上一眼这边。 坡道旁停着的一台黑色轿车旁,当中一名的瘦削高挑的俊朗男子,周围伫立着的都是高大的黑衣警卫,没有人敢走近。 沿着南角码头巡逻的士兵一路跑过来查问。 杜柏钦戴着墨镜并不理会,只有侍卫上前亮出军阶,那两名军士登时并脚行礼,响亮一声:“长官!” 随即一溜烟跑走了。 伊奢和侍卫仍然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穿行。 杜柏钦十分沉得住气。 这时对面的道路上,又有一群撤离海岛的渔民涌过来。 看起来是一些青壮年的渔民家庭,男人背着行李走在前面,女人神色坚毅,背上亦有大袋的衣物,手上还抱着孩子。 人群中的一个男人穿着蓑衣,皮肤黝黑,最岛上寻常的渔民打扮,背上背着一个睡着的孩子,手上提了的箱子,忽然脚下一个打滑,手提箱滚落在地散了开来,里边的家什杂物掉了一地。 他急忙蹲下来扒拉着捡拾。 四周的人看了他一眼,有好心的蹲下来帮他拾起了落在脚边的一两件东西,其余的人都只是快速地经过他往前走去。 男人在地上摸索寻找什么,惹得这边的侍卫队伍都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远处的海岸线上,伊奢和侍卫已经开始和一位中年船夫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交谈,侍卫抬起箱子打开了一道缝隙,那船夫瞪大了眼,赶忙举手大声地吆喝着,招来了自己在一旁捆着渔网的妻子。 四个人又开始低着头商谈。 杜柏钦略微松了口气,这时才将远眺的视线收回,低头看了一眼。 男人依然摇摇晃晃地在泥泞中将物件往箱子里装,他蹒跚着走了几步,不知不觉已经走近了军队边界线,士兵呵斥着叫他退后。 兴许是被猛然大声怒喝,男人吓得一个哆嗦,脚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杜柏钦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 杜柏钦忽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趴下!” 几乎是在他按着身旁的一名侍卫朝一旁滚开的同一个瞬间,身边的侍卫扑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轻型机枪的挟带着猛烈火力的朝着中心目标扫射过来。 如此密集的强大火力,如此猝不及防的突然开火,一排排的子弹打在泥地上,溅起簌簌的一阵灰土。 两名侍卫在地上一滚,挡在了前面,手上的枪已经拔出。 两名侍卫护着杜柏钦退到了车后。 挡在他身前的侍卫身上渗出的血迅速染红了地上的沙子。 杜柏钦的侍卫都是万一挑一的骁勇善战的好手,射速极高的回击的威力更甚一筹,趴在地上的男人顺势一滚,后背被击中,仍顽强地举着枪扫射。 附近的人群被这一突然的变故惊吓住了,互相推搡尖叫着趴在地上翻滚,码头上的人群四处惊窜,有人扑通扑通地往水下跳。 高处的士兵举着枪大叫:“蹲下!” 杜柏钦心头突然有不详预感闪过,喉头乍然一股血腥之气涌起,他冲着侍卫喊:“停!”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一枚子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射入了袭击者的头颅。 普约趴在炮台前,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远处的目标,他手上的狙击步枪,最后一缕硝烟还在缓缓地飘散。 男人的一袭蓑衣已经残碎,趴在泥地上,身体抽搐着,终于倒了下去。 伊奢在远处亦看到了这一突然变故,最开始的枪响起时,他身旁的侍卫手猛烈一抖,按住了腰上的配枪就要往回冲,被伊奢迅速拽住了。 伊奢死死地拉着他,感觉到两个人手臂上的肌肉纠结着,喷张出愤怒的力量。 密集的冲锋型的机枪的声音持续了约一分钟,然后骤然又停歇了。 一切不过是转瞬一个念头的事情,伊奢仔细地辨认了岸上的杜柏钦是否安好,又看了地上的偷袭者,一霎间幡然醒悟过来,他仓皇地怒吼着了一声:“不要!” 人已经入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海岸的巡逻卫队大声吆喝着,集结着往岸边冲过来。 伊奢放开了身旁同伴的手,狂奔着回头朝着这边跑来,他跑得那样的快,那样的急切,那样不顾一切,不过几起几落,他已经跳进了花田。 杜柏钦看着他,骤然举枪,一梭子弹落在他的脚下,泥浆簌簌飞溅。 伊奢抬头,看着岸上男人傲然站立,双眸中是狠戾的光,他已经顿悟他的意思,牙都几乎咬碎,浑身发抖着慢慢往后退,眼睛里都是血一般的泪水。 只是刚退了几步,伊奢又看了地上一眼,痛嚎一声继续往前扑。 杜柏钦又猛地开枪,一排子弹迸发而出,急促而暴烈。 伊奢看着他钢铁一般冷酷的眼神,终于返身,疯了一般地往码头跑去。 纷乱的枪声停止了。 杜柏钦丢下手中的枪支,心头跳得几乎破膛而出,他拔腿往半坡下的泥地奔跑过去,心中悲切的期盼,期盼直觉不是真的。 侍卫队伍不知他为何如此神色大变,却迅速地将他密密地围住,杜柏钦跳下一陇花圃,拨开了暗杀者脸上覆盖着的泥浆,仔细看了看他的五官,抬手按住了他胸口汩汩淌出的鲜血。 男人背上的娃娃是一个人偶,脸孔四肢被炮火灼焦,塑胶四肢散落了一地。 手下仍有余温,但已经是生命在消逝的躯体。 他在泥泞之中跪了下去,只来得及替年轻的男人合上了眼睛。 、80 康铎费尔德康沃首都国际机场。 一架巨大的波音747g_4e空中指挥战机,机身被刷成了蓝白色;尾翼一枚国防部的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防长的专机正停在停机坪。 柏钦杜沃尔殿下今日中午抵达首都机场。 随着敕雷战事的结束,墨撒兰驻军全岛;检阅军队;并在岛上的临时军事指挥中心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升旗仪式。 第二日下午三点,墨撒兰的护卫队将岛上遭受袭击的小学剩余的三十余名儿童送上了远洋军舰;他们将返回祖国接受各方面的救助和治疗。 孩子们离开的时候,操场旗帜半落,被战火和大炮轰炸过后的校园凋敝不堪。 一边是铁血铮铮的英勇之师,一边是天真稚嫩的柔弱儿童。 三军肃穆;惊涛拍岸,天地之间一片静默。 孩童清澈的眼中有大颗泪水。 这一个电视转播画面让无数的墨撒兰人为之泪流。 敕雷岛屿的战役顺利结束,墨撒兰控制了全部的港口航线,掌握了岛上的通讯基地,敌国平民被遣返北汶尼,战俘被关押在了基尔海军基地。 墨国的军队仍驻守在海岸线,四月四日,墨撒兰国家广播公司通过bc的频道、第四频道、国会频道、新闻频道以及所有的全球频道向全世界发布了一则记录片,详细讲述这个古称——“夔里”的岛屿,被殖民侵占长达四十多漫长历史,这个流落在祖国的孤岛,如今,是回归的时候了。 四月五日中午十二时,北汶尼领导人发出了和谈声明。 一个小时之后,首相梅杰在市政大道一号宣布解除全国紧急状态。 侍卫护送着杜柏钦登上专机返回康铎。 梅杰派了助手等在候机坪,要跟他紧急商谈谈判事宜,杜柏钦自知自己已没有精力处理公事,便交待了提前赶来等候着的谢梓负责接待。 司机送他回泛鹿庄园。 轿车从机场高速下来,沿途的景致越来越熟悉,他正一步一步地靠近泛鹿庄园,那曾经是他从小到大最暖的家园,最安心的休憩港湾,最后的失乐天堂。 他此生再没有比此时更煎熬的时候,哪怕是当年父亲病逝,他半夜扶灵而回,觉得天地一片苍茫,身旁是母亲和年幼弟妹,纵然心底无比悲痛,但父亲最后的嘱托犹然在耳边,他深知重责在身,内心反而充满了浩 第 16 部分阅读 第 17 部分阅读 终有一天,我要炸平康铎 作者:未知 第 17 部分阅读 ,内心反而充满了浩荡振奋之气。 而如今十多年过去,半生所需做的事情大部分已经完成,却觉得刻骨的疲累,因为知道或许此后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休息。 心头绝望烈火烹烧,将他烧成了灰烬。 走时她还替他整衣,温柔嘱咐,握手亲吻,她的手指很暖很软。 回来时整个人却只能一直往无望的深渊坠去。 他二十岁出头就爱上的单纯明亮的女孩,兜转了半生仍然是陪伴在了他的身旁,他明明已经错待她太多,他原本想要至此珍重宠爱的女人,他原以为后半生可以好好补偿的女人。 蓁宁还替他怀了他的两个孩子。 他原以为等忙完这一阵子,就可以好好筹备婚礼,陪她专心等孩子们的出世。 可惜哪怕他再怎么同命运苦苦抗争,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有着普通血肉之躯的凡人。 车子停到花园道,佣人告知他,蓁宁今日恰好外出。 他进了家就进了书房躺着。 军队驻岛后的后续工作,他不过是凭了一口气在撑着,这几天一直在发烧,却根本没办法合眼,数天数夜,没有一刻是能睡得着的。 躺在书房的休息室也睡不着,呼吸急促,偶尔喘息得心脏惊悸不已,心头一阵一阵烧,胸口恶心,浑身难受,每一寸骨头都在疼痛。 医生被拒之门外,他坚决不愿意见。 他心头乱,对繁缛的治疗也厌烦。 侍卫遵从了他的命令,将大门把守得严严实实,只让他一个人静会儿。 直到司三进来:“殿下?” 杜柏钦身上虚弱乏力,神智却一直异常清明。 司三躬身禀报:“蓁宁小姐刚刚打电话来,得知您已经回来了,她一会儿就回到庄园。” 杜柏钦怔怔愣了几秒,终于还是叹息一声:“扶我起来罢。” 司三扶着他起来更衣,隔着衣物,都能触到他身体滚烫的温度。 杜柏钦微闭着眼倚在床头,随手扣着衬衣的扣子。 一件灰蓝细格子衬衣,穿在他身上完全空空落落,杜柏钦手撑着床沿缓缓地站起,只是刚直起了身子,眼前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司三及时伸手扶住了他。 杜柏钦撑着司三的手臂晃了一下,整个人衰弱不堪,路都不太能走。 司三赶紧又扶着他坐下,温言地劝了一句:“您就躺着罢,蓁宁小姐也不是外人……” 杜柏钦微闭着眼,扶着床沿摇摇头。 司三只好唤了他的贴身侍卫进来,服侍他穿衣。 司三站在他的身后扶着他站着,感觉他身体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手臂上,司三不得不双手搀着他。 侍卫半跪在身前,替将一件厚羊绒衫扣子仔细地扣好。 又规矩地行礼出去了。 杜柏钦咳嗽了几声,声音微弱平静:“扶我去沙发坐着,蓁宁回来,让她直接进来。” 司三一直垂着头一丝不苟地站着,直到此刻才红了眼睛:“殿下,您也是,何必把自己逼成这样——” 杜柏钦说不出话来。 司三扶着他慢慢地走,走出休息室,绕过会议厅,中途他晕眩不支,身体晃了一下,不得不扶着司三的手臂,微微喘息着站定,又闭着眼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抬脚朝外厅的沙发走去。 杜柏钦走到最后几步,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己,脚下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摔倒。 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额头上的虚汗不断渗出。 千辛万苦地在沙发上坐下,涌起的咳嗽连绵不绝,牵扯着整个胸口都蔓延着疼痛,杜柏钦不得不用手帕掩住唇角,倚在沙发上虚弱地喘气。 司三跪在他的跟前,等了许久,等到他的咳嗽声缓了下去,气息渐渐平复了。 整个人只剩下绝望的苍白。 杜柏钦将手中手帕随手一折,丢进了沙发旁的垃圾桶。 司三给他倒了杯温水放在手边,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蓁宁进了泛鹿庄园的大门,远远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桥车已经停在廊下。 佣人跟随者她走进大厅:“殿下在一楼书房等您。” 杜柏钦在前方将近十天,蓁宁在家里,成日看电视,记者偏偏爱报道的都是炮火连天流血的的耸动新闻,有时她半夜突然惊醒睡不着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连带泛鹿庄园的一众人都吓得心惊胆战。 眼看快要得孕妇狂躁症了,姨妈前日亲自来接了她过去住。 在姨妈家清净了两天,终于接到泛鹿庄园的电话说杜柏钦已经返回。 蓁宁推开了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熟悉的瘦削背影。 她欢喜地奔了进去,走了几步之后,却悄然放慢了脚步。 杜柏钦合着眼倚在沙发上,恍惚间听到她的脚步声,然后温软的手抚他的额头。 她身上有好闻的清幽花气,杜柏钦睁开眼,只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娇俏人影。 蓁宁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脸孔,立刻抬起手臂抱住他。 她手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明显抖了一下:“柏钦——” 不过短短分别数天,他竟瘦得这般厉害,整个人憔悴得如纸片人一般。 蓁宁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焦急:“烧成这样还不去休息——” 杜柏钦抓起她的手吻了吻。 他烧得嘴唇都干燥脱皮,蓁宁替他捧起了手边的一杯温水。 杜柏钦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然后摇了摇头。 蓁宁担忧地问:“为什么不让医生进来?” 杜柏钦声音很低微,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不急,陪我坐会儿。” 蓁宁看了一眼他,还是顺从地坐进了沙发中,让他的身体稍微舒适一些地倚入她怀中。 蓁宁问:“刚刚回到?” 杜柏钦答:“嗯。” 蓁宁皱着眉头,音调有些生气:“看你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全世界只有她敢对他疾言厉色,杜柏钦轻声笑了一下:“不碍事。” 见他一直皱着眉头,便抬了手轻轻替他揉着胸口。 杜柏钦低踹了口气:“姨妈好吧?” 蓁宁答:“好。” 杜柏钦又问:“宝宝们好不好?” 蓁宁脸上不禁柔和起来,笑了一下道:“今早上起来在里面对我拳打脚踢。” 杜柏钦支起身子,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真好。” 他一手撑着沙发的椅背,一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眼底深重情意,竟然那么明显。 蓁宁嘴边仍然含着笑,却开始觉得隐隐不妥:“柏钦——我看到电视了,一切顺利吧?” 杜柏钦迟疑了几秒,甚至有些不敢看进她的眼睛深处,仍是点了点头。 蓁宁说:“我接到蓝蓝的电话,伊奢已经顺利抵达了阿联酋。” 杜柏钦却不再回答她的话,只是俯下头深深地吻住她。 蓁宁不自觉地攀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热切,他下巴有些许未刮的胡渣,轻微的刺痛感,却很性感舒服。 两个人缠绵到极致的一个深吻,到最后蓁宁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杜柏钦却一直紧紧地拥着她在怀中,那么的用力,那么的刻骨,简直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去。 蓁宁抱着他的肩膀,后背的骨头瘦得硌手,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不过一个多星期不见,他怎么会瘦得这么厉害。 蓁宁静静地抱着他,杜柏钦将头倚在她的肩膀,花费了好久好久来平复胸口的喘息。 这一切太反常了。 蓁宁终于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神色镇定得可怕:“杜柏钦,发生了什么事? 今晚还有(下) 、81 这一切太反常了。 蓁宁终于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神色镇定得可怕:“杜柏钦;发生了什么事? 杜柏钦低着头不敢看她。 脸色如死。 蓁宁心头升起不详的预感,她对事情变化的敏锐程度并未随着安逸生活而降低;相反;处在身体的特殊时期更使得她分外的敏感多疑,蓁宁缓慢地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将身体调整到了舒缓的姿势,沉下的声音非常平和:“怎么了?” 杜柏钦终于抬起头看她:“在敕雷岛,出了事故。” 蓁宁追问:“发生什么事?” 杜柏钦瞒无可瞒:“你三哥过身了。” 蓁宁瞬间明显发愣:“我三哥?” 杜柏钦眼中已再无其他,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膀;怕她伤着自己。 蓁宁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风泽?什么?” 杜柏钦眸色抑郁,一时没有说话。 蓁宁看他的神色,蓦地挥开了他的手:“这怎么可能!” 杜柏钦急急地喊了一句:“蓁宁……” 蓁宁终于缓慢地回味过来他的话,不可置信地往后退。 杜柏钦动了动身体,欲站起来拉住她,谁知一时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好低声哀求:“你先……” 蓁宁已经爆发出惊叫:“怎么可能的事情!敕雷的事情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跳下沙发奔到茶几旁取过电话,迅速地开始拨打号码,只是手指又僵硬又颤抖,几乎将线路扯断。 电话很快接通,她喊了一声:“大哥——” 随即开始哭泣。 风容在那端担忧地唤:“蓁蓁,怎么了?” 蓁宁不相信:“不可能!你们骗我对不对!” 风容顷刻已经明白过来,语气又急又快:“谁告诉你的?你在哪里?杜柏钦在哪里?该死!” 蓁宁浑身终于开始冰冷僵硬。 她本来就知杜柏钦甚深,心知他断不会拿事情说笑。 蓁宁对着电话那端问:“他在哪儿?” 语气又快又急。 风容终于反应过来想要转圜:“蓁蓁,你先听我说,杜柏钦是不是在你旁边,让他跟我说——” 蓁宁对着大哥叫:“他在哪儿?” 风容答:“我在敕雷,杜柏钦安排了人在这——” 风容哽咽:“我来接他——回家。” 蓁宁拼了命地吸气,喉咙发紧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他跟你在一起是不是,让跟我说话,你让三哥跟我说话!” 风家亦不是普通的家庭,风容纵然沉痛,但仍正式告知了她:“蓁宁,你三哥过世了。” 蓁宁眼前一黑,电话从手中掉了下来,杜柏钦扶着沙发一只手抱住了她。 她抬起头六神无主地望着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蓁宁发抖着问:“他怎么死的?” 杜柏钦哑着嗓子说:“你先坐下来……” 蓁宁的手指痉挛地抓住他的手臂,几乎将杜柏钦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他怎么会去敕雷,你不是也在阵地,你看到他没有?” 杜柏钦惨白脸上已经是近乎麻木的平静,这几日的痛苦折磨已经将他的心力耗尽,他平平地答:“他步入阵地,被军方射杀。” 蓁宁敏锐得令人恐惧:“军方?谁的军方,你的?” 杜柏钦闭着眼答:“是我的侍卫队。” 蓁宁厉声追问:“谁?” 杜柏钦无言以对:“蓁宁……” 蓁宁脸色完全变了:“这么说,你在现场?” 杜柏钦点了点头。 蓁宁狠狠地挥手,茶几上一组咖啡杯摔得四分五裂:“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在当场还能让你的侍卫队杀了他?!你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杜柏钦仓促地回了一句:“事情太突然——” 杜柏钦懊悔地说:“我下了命令,为确保伊奢离开,不管任何情况——” 他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也许意识到说什么都是徒劳,他闭上了嘴。 蓁宁大脑已经陷入了停顿和混乱,她抽噎着语无伦次地说:“也许只是受伤太重而已,你送他医治没有?很快就医肯定还能救活,我大哥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还有救?” 杜柏钦按住她的手:“蓁宁,你先冷静一下——” 蓁宁愤怒地尖叫:“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杜柏钦终于说实话:“狙击手击中了他的脑部。” 房间倏然寂静了。 蓁宁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绝无生还可能。 蓁宁手握成拳,站得摇摇晃晃,浑身都在颤抖,泪仍然流簌簌地流:“你杀了他!” 杜柏钦人摇晃了一下,却无话可辩解。 蓁宁抽泣得太厉害,突然喉咙猛地抽搐,一个闭气身体发软,人瞬间晕了过去。 杜柏钦心头惊跳:“蓁宁!” 他匆忙之间放开了一直撑着墙壁的手抱住她,只是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摇晃着抱着她跪倒在了地毯上。 司三领着一干侍卫医生,心急如焚地一直守在门外。 书房从来是泛鹿庄园的重地,历来由侍卫层层把守,隔音效果极好,没有杜柏钦的命令,一般没人敢贸然进去。 众人屏息静听,待到里边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司三终于推门进去,却见杜柏钦抱着蓁宁倒在地上,一个比一个的脸色更白。 司三急忙奔过来扶。 杜柏钦病中完全没有力气支撑蓁宁日渐沉坠的身子,侍卫进来帮忙把蓁宁抱起来。 司三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来,他闭着眼难忍痛楚,一直死死地按着胸口低咳着。 意识开始渐渐散失,最后的一丝清明之中,只记得身上的香气,最后,在他的怀中消失了。 风容的车在第二日的夜晚开上了泛鹿庄园。 蓁宁在房间里,被一名医生和三位护士紧紧守护着,实际上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近十几个小时。 等到见着了她大哥,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又流出来。 风容将她抱起来。 风容抱着她下楼,出门前平静地对司三说:“我不见杜柏钦了,蓁宁暂时先随我回去,烦请司先生转告一声。” 泛鹿庄园上下知道出了大事,佣人都是低着头专心做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司三也是熬得双眼布满红丝,杜柏钦仍在房中昏睡,自昨天在书房昏迷,他在晚上途中醒来过一次,先问了蓁宁的情况,他本来还不顾医生的劝阻想要上楼陪一下她,偏偏谢梓等人已经在外面等侯了大半天。 关于同北汶尼和谈的条款商议实在紧急,周马克下午在首相官邸开了一下午的会,回来国防部后一些重要批示不得不呈请他裁断,杜柏钦只得撑着病体召见属下开了十几分钟的短会。 谢梓一行人刚一走,他又咳出了血。 却是再没有办法下床了。 司三将风容送了出去。 这时彩姐从屋子里匆匆忙忙奔出,手上拿了件蓁宁的外套:“束小姐,外头雾气大……” 风容脚步停顿了一下。 彩姐将衣服披在了蓁宁身上,将衣角仔细地压好,却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赶忙飞快地抬手,用手背抹掉了眼泪。 蓁宁一直安安静静地缩在大哥的怀中,眼眸空洞,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风容点头致谢,转身走下了台阶。 风容只带了一名司机前来,他将蓁宁放入后座,随即上车,轿车缓缓驶出了泛鹿庄园。 司三站在廊下一直看着,庄园的雕花大门打开,轿车驶出花园道,在山道的尽头消失了。 半山上浓雾弥漫,东边的天际闪着阵阵的火花,湿润的春暮雾色遮敝了绝美的景致。 看着那辆车消失了许久,他终究无言地垂下眼眸,返身折回了屋中。 车子在康铎的城区中飞速行驶。 夜晚的春雷阵阵。 道路的尽头,乌云密布的空中,一道一道的火蛇擦亮了天际。 由于战事刚刚结束,更加上如此糟糕恶劣的天气,首都路上的车辆很少。 车辆驶出了大城区,沿途景致渐渐变化,一路灯光闪烁的高楼大厦的建筑物被抛在了身后,车子开始进入一个平缓的坡道,沿途的夜色中有乡野的花田和别墅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天边依然闪耀着一道一道无声的雷光。 这里已经是康铎的近郊。 车子又开了近半个小时,停在了一片半山腰的山谷之中的空地上。 此处四野空旷,峡谷尽头有一个水库,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站在山谷回头望去,康铎城区依然灯火繁华。 城中一个高耸入云的摩天轮,伫立在黑云压顶的中心城区,夜色之中闪耀着五彩的光华。 开阔的空地上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远远看到车辆驶来,直到认清了来人,飞机舱门方才打开,两个黑衣壮硕男人跳了下来,看来是是风家的保镖。 风容在车上对蓁宁说:“宝贝,大哥需先走,你不适合搭乘直升飞机,方秘书陪你搭班机回国,机票已经办妥,车子送你们去机场。” 蓁宁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一个人形玩偶。 风容抚摸她的脸颊:“大哥下车了,你们从这里转道去机场,只需要二十分钟。” 风容叮嘱:“好好照顾自己,你二哥在机场等着你,我保证你一下飞机就看到他,好不好?” 蓁宁心头一抖,又开始哭。 由于时间紧迫,风容拍了拍车前的方秘书,然后推开车门下车。 已经是暮春初夏,夜晚的气温仍然降低,蓁宁裹着厚厚的毛衣外套,仍然冷得瑟瑟发抖,风容推开门的一刹,她看了一眼空地上的直升机,骤然明白了一切。 她拉住她大哥说:“三哥在里面是不是?” 风容扶住她,迟疑着说:“蓁蓁……” 蓁宁要跟着他推门下车。 风容不允:“你回去坐着。” 蓁宁执着地掰开他的手,哭着哀求:“让我看看他!” 风容哪里拗得过她,风容扶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地爬上飞机,机舱的尾部开着一盏小灯,蓁宁几乎是眼,就看到了上面躺着的男人。 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风容握了握她的手,转头退了出去。 机舱内的温度非常的冰寒,风泽躺在一张素净的毯子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蓁宁跪在他的身旁,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肌肤的触感还是光滑的,只是冰凉而僵硬。 事到如今她反而非常的镇定,拉着他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句:“三哥……” 蓁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抚摸他的脸。 他们把他的脸擦洗得很干净。 他的英挺五官,浓黑眉毛,总是带着笑意微翘的嘴角——现如今,全部变成了一片惨白容颜。 蓁宁看到,他右脑的一侧,有一小片圆形的头发被灼烧得焦黑,她用手指抚摸他的黑发,他的头皮下还有一片凝固的血迹。 她久久地抚摸着这冰凉的躯体。 这是二十多年来陪她玩耍,陪她长大,无论她闯了什么祸永远疼惜维护她的人,这是兄长,这是亲人。 她久久地凝视着青年人的面容,直到外面的世界幻化成了一片无声的寂静。 蓁宁拉开舱门,山谷弥漫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对危险的灵敏嗅觉令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身前的两名保镖如临大敌地举着枪。 不远处的空地的对面,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两台轿车,一行黑压压的人影。 天边的火蛇依然在乌云之间流窜。 司机躬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内有晕黄的光线溢出,伴随着雷电的光线之中,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 杜柏钦穿赭红衬衣,深灰色的工整大衣。 和她以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一样,硬派,瘦削,英俊无匹。 他一贯苍白冷酷的脸染了深重倦色,神色却很平静,一双眼眸深邃如渊。 他还是那么尊贵的风仪,雍容优雅,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她爱的男人。 她给养育深恩的风家带来一切悲剧的来源,就是她自私而任性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们之间的一切,到最后,终于摧毁得不剩一丝粉末。 蓁宁红了眼,杀意顿现。 侍卫躬身扶着他下车。 杜柏钦扶了侍卫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在夜风中长身玉立的身体,更显瘦削高挑。 他放开了侍卫扶持着的手,一步一步朝着蓁宁走了过来。 蓁宁垂着手,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天地之间都凝固了在了这片黑暗之中。 雷声终于在乌云之上翻滚,空气柱被烧得白热发光,巨大的雷鸣声在遥远的天际闷声炸响。 这的峡谷站满了人,却静得连丝头发落地都能听见。 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口大气。 蓁宁比他走得更快。 很快就站在他的身前。 杜柏钦喘了口气,身子打晃了一下,却很快闭着眼站定了。 蓁宁垂在身侧的手在身上一滑,下一秒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 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杜柏钦身后的一排保镖,咔擦一声举枪齐齐对准了他们。 风容急促叫了一声:“蓁宁!” 冰凉的枪管顶在他的胸膛。 杜柏钦的神色非常的安详。 蓁宁低声道:“殿下,好一招借刀杀人。” 杜柏钦苦笑起来。 他终于抬起手,轻轻地拥住她。 蓁宁他闻到他身上淡淡雪茄的粗粝爽冽的气息,因为他病中不吸烟,这熟悉的香气已经消弭了许久,这一刻突然袭来,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真实,烟草的香气混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是刻入了骨血中的缠绵温度。 她四个月的肚子比一般孕妇的大,已经很有些明显凸起。 蓁宁轻声慢语,仿佛梦中遇见他一般:“你为什么要来?” 枪口依然定定地顶在他的心脏处。 杜柏钦蛊惑一般的低沉磁性的嗓音:“蓁宁,开枪。” 蓁宁炙热的泪水滚落:“你为什么要来?” 杜柏钦抱紧了她,感觉到她腹中的隆起,那是他们的血肉。 蓁宁的声音低微如幽灵:“你为什么要来?” 杜柏钦声音异常的疲弱:“我欠你的,开枪。” 一声枪声在黑暗中惊然响起。 浓黑夜色中,天际一道火花擦过,树枝上的黑影一闪,却是一只猫头鹰扑着翅膀飞走。 硝烟的气味在风中飘散。 血腥的气味开始慢慢弥漫。 远处的侍卫倏地跪了一地,有惊惧而惨烈的呼声:“殿下!” 一道强烈的闪过划过天际,随后是一个落地霹雷轰然炸响,远处的康铎城闪了一下,然后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天地再不见一丝星火。 身后的一整座城市,在这一刻都毁灭了。 风容扑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蓁宁。 蓁宁浑身发软,哭得不能自已。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只能带她一起走。 风容将她抱上飞机,保镖赶忙过来接。 怀中骤然空了。 蓁宁离开杜柏钦怀抱的一霎那,侍卫队迅速举枪,手指已经扣住了扳机。 杜柏钦跪在地上,咬着牙冷厉地命令:“放他们走。” 侍卫跪下来扶住了他。 他虚弱地倚在侍卫的手臂,深灰色的大衣,胸口侵染出艳丽的红。 风容捂着蓁宁的嘴巴,将她迅速地拖上了飞机。 直升飞机迅速发动,螺旋桨发出的巨大气流和轰鸣声,掩盖住了她剧烈的哭泣声。 杜柏钦眼前开始有重叠的光影。 指尖有潮湿的水,分不清是雨滴,还是她的泪水。 她哭得那么让他心疼。 蓁宁其实不爱哭,她甚至比男孩子都要来得坚强,只有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哭得伤心欲绝。 胸口却慢慢开始感觉不到痛,而是无穷无尽的虚空。 仿佛整个心脏,都被完完整整地掏空了。 他抬起头,只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直升机盘旋着上升,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是一个春日夜晚。 康铎城内树影飘摇,粉白残花落了满地,安静的雷电照亮了天际。 世界上的一对恋人,正在分别。 一切并没有任何不同。 世界上每一天,都有相爱的或者不爱的人会分别,一切并没有任何不同。 第 17 部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