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最远的恋歌》 第 1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 部分阅读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1 【楔子】 如果你忘记了苏醒,那我宁愿先闭上眼睛。 - 苏沫一直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是枯芜灼烧的夏日,浮躁的阳光以及轻佻的风。 苏沫来到一条上了年纪的古街,左边墙上爬满了大片的粉红蔷薇,她一伸手,花瓣瞬时飘落。梦中有一少年,白衣、清爽,他的笑容摇摇晃晃,带着季节深深暗暗的剪影。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只是觉得心被揪紧了般疼痛。于是她尽力奔跑,想要追上,可是每次当少年准备回头时,苏沫的头便嗡地一声,炸开般疼痛。 她猛然惊醒,明白那只是一场虚无的幻觉,而自己满眼都是灼热的眼泪。 她的记忆只有九年,十七岁以前的生活,随着那场车祸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起被毁灭干净。 苏沫睡意全无,起身拉开窗帘,天色像逐渐渗开的墨汁,被谁的大手在淡蓝的帷幕上晃了几滴,于是由边缘晕开暗色的光斑,流萤一般迅速扩散开来。 她轻手轻脚来到走廊上,直走,再左转,就是他的房间。 “咚……咚……” 每隔三秒敲一下,是她对颜东的小习惯。 门应声而开,颜东穿着睡衣,面容隐见疲倦,在看到她只穿了一条真丝睡裙,还赤脚的那一刻,他有微微的蹙眉,“沫沫,怎么还不睡?” 她的声音细若蚊鸣,像鼓了很久的勇气:“唔,颜东,我想回去。” 周围一片死寂,时间在喘息中夭折。 苏沫不敢抬头,一直盯着自己的双脚,素淡的指甲油好像有些久了,地板的温度并不冰凉,舒适到刚刚好。 颜东看着像孩子一样的她,突然就轻声笑了:“好的,沫沫。” 我送你回去。 只要,这是你想要的。 【正文】 凉城,七月。 tis-cafe咖啡厅。 店里飘逸着浓郁的老上海气息,慵懒的女声缓缓在唱: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 苏沫正坐在角落,手上无意识地重复着搅拌咖啡的动作,冷不防被一阵手机铃音打断。 “喂?” “沫沫。”是颜东。 糟糕!她这才记起从昨天回凉城到现在,自己还欠他一个报平安的电话。现在是凉城晚上七点,也就是洛杉矶半夜三点钟!莫非他一直不睡就是为了等她…… 苏沫有些愧疚:“颜东,我错了……” 颜东忍不住笑了,他太熟悉电话那端她的习惯,每次做错事以为要受到惩罚的时候,她都会拿书挡住脸,然后慢慢地把书往下移,露出一双清亮至极的眸子。 他拉开冰箱拿出夜宵,电话夹在肩上:“沫沫,在家里住的还习惯么?” “嗯,伯父伯母都对我很好,还说让我去公司帮忙。” 他手上动作一停,突然一阵沉默。 苏沫唤他,他才回神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沫沫,你找过那条街了吗?”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2 她心尖陡然一颤,轻啜了一口拿铁:“还没有。” 颜东舒出一口气,心底盘旋了几十个小时的大石终于落地。 ——她提出要回凉城时,他有过犹豫,害怕某一天他就会永远失去她。可若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答应。 苏沫挂断电话,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印象里,颜东总爱宠溺地揉乱她的头发,捏她的鼻尖笑她傻,笑她天真。那样温暖的笑容,就如同芳草地上的阳光,明媚光亮。苏沫心底浮起淡淡的挣扎:九年前的记忆,是否果真可以抵过颜东对她的宠爱,若要拿这二者去交换,她日后又会不会后悔? 她低头怔怔搅拌咖啡,浑然不知方才的低眉浅笑,全部一瞬不瞬落进了陈以航的眼底。 他眯了眯眸,嘴角浮起一丝玩味。 又见面了。 &-jard高级法式餐厅。 他答应杨昱美为她献上一首钢琴曲,却不曾想信手拈来的竟是卡农。 以轻柔和弦起音,熟悉到钝痛的音调从他指尖流淌出来,他入了神,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等等!乐谱第六页上面,有个地方你弹错了!” 乐曲戛然而止。整个餐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他循着声音方向望去,一抹纤细身影站在他几步开外。 她的长发掩着略显惨白的脸颊,不住颤抖的长睫下双眸空洞,声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这里的音本该弹得循序渐进,十分均匀,而你明显为了追求技巧,忽略了乐曲中的感情se彩。” 他一时没有接话,她刚刚说的话,她的语气和声音,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杨昱美双手抱胸,走过去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她一番,兀然就冷笑出声,却是含嗔带怒地朝他而来:“以航啊,你怎么就这样招桃花,到哪儿都有不三不四的人倒贴着黏过来!这饭吃得没劲,我要走了!” 苏沫徐徐抬眸,清澈的大眼对上她冰窖般的视线,又转向他。 他清楚瞧见那样漂亮的眸子里簇起火焰,让她整个人格外明艳动人。 陈以航忽就温温笑开,细心替杨昱美拢紧披肩:“还有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 杨昱美得意挽着他的臂膀经过她身旁,不忘神色倨傲地冷冷讽刺:“不自量力!”苏沫的唇角瞬间凝成了僵硬而苍白的直线,而陈以航直至走远了都再没看她一眼。 …… 高子乔长臂顺势搭了过来,冲陷入回忆的他挑了挑眉:“看哪家的姑娘呢,这么入迷。” 陈以航淡笑不语,挥别自昨日起就有些困扰他的那些来历莫名又熟悉的小情绪,自顾走了出去。 苏沫回到家,将包往床上一扔。她显然也看见了昨晚给自己下马威的那个讨厌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会弹点钢琴,还用这种弹错了的卡农来追女孩子,真是丢脸!”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3 还有苏沫次相遇就隐隐觉得害怕的女子…… 她冰冷高傲的眼神就像在说:这个男人是我的,想跟我抢,就凭你? 苏沫心底直犯嘀咕,我什么时候想跟你抢了,你们俩才最配好不好!简直是一丘之貉,一样的自负冷漠、一样的傲慢无礼、一样的令人讨厌! 她旋开老式cd机按钮,反复播着卡农,转身进了浴室。 薰衣草精油一滴一滴落进浴缸,满满的泡泡渐次鼓起,她缓缓褪去身上的衣服,躺进去。 浴室外的卡农仍在唱着,命运中最美的遇见和别离,值得用一生去忘却。她爱极了卡农里关于生和死轮回的不可捉摸,而昨晚……那个像画一般安静弹奏的侧影,她只看了一眼,心就跟着狠狠抽痛。 她想起他弹钢琴时双眼微微合起,鼻梁高挺,还有似笑非笑的唇角。她的脑海忽然又急速闪过一系列画面,一阵刺疼。 她痛苦地将整个人都沉入水底。 “哗”一声! 她出水呼气,亮白的瓷砖上泛着水雾,隐约映出她的脸,她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影子,又失了神。 九年前,在美国结束了半年的治疗,她看着绷带自身上一圈一圈缓缓拆下,颜东脸上的紧张次深深落入她眼底,而后,就是他眼里溢出无边际的惊喜。苏沫知道,手术很成功,全身上下百分之六十的大面积烧伤,面部毁容。植皮手术、恢复治疗,颜东用尽了一切方法,给了自己这张面容。 他同时也给了自己新的身份——苏沫。 因为,自从醒来的那一刻,她便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出车祸? 通通忘记了。 从此印象里只有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像要将自己啃噬干净。可她连流泪的权利都没有,谁说的,眼泪太苦涩,会让新移植的肌肤发炎溃烂。 她用沉默反抗,久而久之,连喉咙都干得快要裂开了。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真心笑出声来了。 直到…… 颜东把她带到了法国的普罗旺斯。他用了半年的时间,为她种下一整个紫色的梦。夜晚的薰衣草田里,无数浓致的紫色,璀璨到极致。而围绕在天边的星云,顺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跳动在苏沫的瞳孔里,仿佛一簇簇小火束。 他看着她笑意由唇角漾开,渐至眉眼过渡犹如枯树渐生红花,最终敛于那浓如蝶翼般的睫毛之下,失神的一瞬间,颜东清楚地明白,他动心了。 但其实他们相识,不过半年而已。 苏沫捂住嘴巴,被他拥入怀中,她将温热的眼泪悉数蹭在他怀里:“唔,颜东,你对我真好。” 想来该是从那时起,他就喜欢叫她小猫。颜东贪恋怀中的温暖,久久不忍放开她,只是温柔说道:“沫沫,你笑起来真好看。” 那是他们次肢体接触,形式仅仅限于拥抱。 黑着脸的天,多像一个闭着眼的梦 4 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来到卧室。 经过白色衣柜时,禁不住抬头,目光被顶上的东西引了过去,看着看着竟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苏沫像想起什么似地,搬来凳子,颤巍巍立在上面,极力去够衣柜顶端的那个木盒。 那是一个做工极精致的木盒,边缘刻着梅花的纹路,精致素雅。她小心翼翼地吹拂掉盒子表面的灰尘,头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上面,像极了眼泪。 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一幅画。 纤长的手指滑过画中的古街,她笑了笑。左边墙上爬满大片的蔷薇花,那一树的花骨朵,仿佛是开启她一切秘密的钥匙。 这是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除了细节,其余都是最清晰的还原。 颜东说,查出来了,这条街叫苑薇街,凉城的一条老街。 苏沫有些惆怅,不过更多的却是欢喜。 她甩甩头不再多想,将自己丢在了床上,就那样沉沉睡去。 梦里并不太平,有一白衣少年,颀长背影,在钢琴边弹奏着卡农,流畅深情的十指不断跳跃,周遭的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熟悉的味道。苏沫心底的话就快要浮到唇边,又似被谁人双手生生扼了下去。 纷纷扰扰,最后她只记得那位少年将要转身,她就要看到他的面容,然后,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梦境戛然而止,苏沫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夜,如墨般浓黑。 她左心房的地方疼得厉害。 老症状了。 苏沫挤出了一丝苦笑,车祸留下来的后遗症,比预想中还要多。 失眠后习惯性地寻找窗户,有光亮渗进来的地方。隔着视线的白墙壁外面,她似乎还能看到那株已经抱臂粗的泡桐树。 若小时候真的在凉城生活过,那她一定很喜欢泡桐树。 ——夏天睡在树叶投下的阴影里,看着暗恋的男生慢慢地从对面的教室后门走出来,神色沉静而温和。 小时候…… 苏沫眯了眯眼眸。 以前上学的学校里,是不是也有很多不认识的树木。以前住过的房子里,是不是窗边也挂着淡紫色的风铃。以前的自己,是不是也跟每一个女生一样,有无话不谈的闺蜜、死党、好友。 是不是心底也有——暗恋的少年。是梦中的那个白色身影么? 莫名的烦躁,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过去的一切,自己都不记得了。 就像缺失的拼图,找不回来了。 九年,颜东花了多少力气,在医学界动用一切关系,连最难请动的美国专治间歇性失忆的stephen教授,也表示无能为力了。而小苏沫,除了那个纠缠了她整整九年的梦,可能带来一丝一毫的线索,再无其他。 苏沫仰起脸,心底有倔强的种子在慢慢苏醒。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回来。 统统找回来。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1 凉城东南方向,近海岸。 滨间树海景别墅公寓。 “阿嚏!”陈以航再次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喷嚏。 今晚的第五次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在背后念念叨叨咒骂自己到现在。他冲了杯咖啡,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这两日频频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他无奈地揉揉额角,轻笑出声。 屋外飘着细细的雨丝,是他最喜欢的微雨天气。 听着海浪有节奏地拍打岸边的声音,他关掉屋子里最后一丝光线,双臂交枕,躺上床。 陈以航手机里面关于阿荏的照片不多,但曾偶然听到阿荏弹奏卡农的沉郁钢琴声,便擅自录了下来,且一直保存为手机铃声沿用至今。 阿荏以前一直向他强调:卡农并非只与爱情有关。 循环往复的是时间,不可回来的也是时间。在时间的洪流里,宇宙的洪荒里,有些事,虽然已深深沉淀,但却有一道伤痕,不会磨灭。 只是在细细回忆时,恐怕已是风烛残年。 2001年。夏。 那天天气很好。 繁盛的泡桐树下,忽略知了不眠不休的叫声,正是寂静的上课时间。 挡住步子不远处,一个漂亮的女生眨着灵动的大眼睛瞟着面前的男生,轻蔑地说:“我从不收情书这种东西。” 男生很高大,在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生面前却怯懦地连声音都小了下去。他支支吾吾说了很多话,女生也不看他,像个高傲的公主,神色冰冷而不屑。 男生涨红了脸,握紧拳头,恶狠狠拦住女生要离开的方向,急道:“既然你不收,为什么要拿走情书,然后在早读课上当着全班念了出来!” 女孩子“嗤”笑出声。 “因为我觉得那些句子很无聊很好笑,就读出来让大家一同欣赏一下。” 伴着一声冷哼,她挑衅地朝他望着。 男生的手指因为用力开始发白,声音颤抖:“杨昱美,你心肠太狠了!不接受我的表白就算了,怎么可以这么羞辱人!” 女孩子冷笑:“我就是羞辱你怎么样了!你去告诉老师啊,看她会不会说你早恋带坏班级风气!” 男生被这一句噎到,脸瞬间变得青紫。他的右手粗暴地拽住女生,另一只手顺势箍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扳了过来。 谁料,女生急了,刚转过身就“啪”一巴掌扇了过去! 男生愣住。 女孩子抽出身来,仰起头眼睛正视着男生,蹙眉一字一句讽刺道:“不自量力!”说完转身就跑。 陈以航怀里还抱着书,远远望着女孩子奔跑时一跳一跳的长马尾,想起刚刚惊鸿一瞥间她正面露出的光洁额头,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同样的确很是—— 飞扬跋扈。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2 下午放学后的单车棚,孤寂的日光还未完全消散。 少年弯腰捏了捏车胎,不经意间蹙起眉。早晨停得匆忙,竟没有发现车位里零零星星的碎玻璃渣。 陈以航左脸的轮廓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怔了一下便重新站起,背起包,朝不熟悉的校门外公交车站走去。 白衬衫,校徽,黑发。 少年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慢慢走过人群。 “学长走过来了!学长!是学长!”窸窣的女生兴奋声音,渐渐转为刻意控制的尖叫声:“小晴你快点上去!” “我不要啦!”叫小晴的女生害羞地往同伴身后躲了躲。 一群女生极尽张扬地哄笑起来。 “你不是天天在追《一吻定情》吗?现在就是琴子冲上去撞上柏原崇嘴唇的那一刻啊!” 偶像剧里的桥段。 被拼了命想要引起心仪的男生注意的女孩子们拿来日日幻想,却总是不敢付诸行动。 男生自然是听见了她们的嘻嘻闹闹,却不当一回事,神情淡漠地消失在了转弯的街头。 走近车站的时候,男生的脚步微滞。 竟然又碰见了白天那场闹剧里的女孩子—— 捧着大大的墨绿色画板,清清淡淡的轮廓,恬静温婉的眉眼。 骄傲如公主的女孩子,原来也会如此普通地等一辆公交车。 女生有些失神,并未注意到陈以航若有若无的打量。在听到公车开过来鸣笛的声音时,突然弯唇而笑。 陈以航眼前一亮。 如出水芙蓉,清雅到极致的美。 太多人挤着上车,磕磕绊绊在所难免。女孩子一不留神,被挡在前面的中年人往后一推,整个人竟直直往后跌倒在地。 伴着一声尖叫,墨绿色画板脱手而落。里面的零星画稿散落一地,风吹起又带起了几张落到更远的地方。 陈以航的唇角动了一动。 平日里那么傲慢,怪不得东西跌了一地也没人肯帮她。 公交司机毫不客气地鸣笛催她:“你还要不要上车?” 女生急急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等等我!”接着便蹲地慌慌张张捡起画稿。灰尘染脏了很多张画,她心疼地又是吹气又是用袖子擦,陈以航站着走到她身边,瞧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浓如蝶翼的睫毛扑扑直闪。 他帮忙递过一张画稿,歪七八落的素描,笔触极不到位,他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女生接过,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俯身道了谢,便匆匆上了公交车。 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来不及抬眸看清楚男孩子的面容。 隔着窗子,陈以航看见她抚着胸深深呼出一口气,还吐了吐舌头,脸庞微微泛红,很是可爱。 心中微微矛盾,竟然觉得那样不懂礼貌随意羞辱人的女孩子很可爱? 陈以航唇畔柔和的笑容渐渐凝为自嘲,没再多想便抬步走向后面的那辆公交。 他和她本是两条各自为安,淙淙不绝的河流,这一瞬间的冲撞之后,汇合了。 世界以喧嚣而奇妙的姿势运转。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3 完全没有想到。 周末的郊外写生,再次遇到。 隐匿在凉城以北山谷中的绿野,山水环绕,鸟啼虫鸣。天空中有薄云,除了似要染满天的漫山绿色,其余的地方全都可以填进风。 女孩子选好景,立好画板,微微凝眸,笑着开始写生。 一笔,再添一笔。原本流畅生动的线条怎么到了自己笔下,总是不得要领,死板又生硬。女孩子忍不住有些气馁。 陈以航远远看着她,就莫名想起了—— 别院中起笙歌因风送听,递一阵笑语声到耳分明。我只索坐幽亭梅花伴影,看林烟和初月作黄昏。 ——京剧梅妃《别院中起笙歌》中的四句唱词,一瞬化成了工工整整的钢笔字,落在一页隐有清香的素雅书签上。 那天傍晚的公交车站,女孩子走的匆忙,他只瞧见书签从还未关牢的画板里翩然飘了出来,落在自己脚边。 现下,陈以航看着她执笔的清雅姿态,眼神逐渐地柔软起来。 女生画的太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几米开外的地方。 画了擦,擦了再画。 男生无奈地摇摇头,素描最忌讳用橡皮了。落笔一定要准,心里关于景物的轮廓都一知半解,就急切地要付诸于纸上,怎么可能会有进步。 实在是难以将眼前这个女孩子与那日的她画上等号。 一个是神色冰冷,骄傲如孔雀的女生——当众念情书,用最难堪的方式拒绝掉别人,又扇了一巴掌。 一个是温柔如水,清寂恬淡的像是行走在江南吴侬软语里的画美人。 一个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个长发披肩,低头俯身时,长长的刘海拂下,遮住眼睛,整个人都染了一层朦胧的烟雨气息。 男生的眼神灭了下来,唇角柔和的曲线渐渐消失。 竟是这样爱美的女孩子,那一下午的光景,又去理发店换了个发型。实在是不愿意与这样爱慕虚荣,在意外表,吸引一片男生爱慕之后,又狠狠心将他们的自尊踩在脚下的女孩子有任何的交集。 一瞬间升起的好感,再次被磨得一干二净。 男生发出嘲笑的低讽声,随意将准备还回去的书签又塞进了包,想了想,最终还是将书签稳稳夹进了书里。 拉链应声而合。 身侧光线蓦地一暗,女生扬眉。见到白衬衫的陈以航的时候,神情微愣。 她显然也认识学校里的风云学长。 急急地站了起来,头却恰好撞上了男生的下巴,他呼痛往后退了一步,女生捂住嘴巴,脸庞不争气地开始发红。 怎么会这么没用这么狼狈。 男生看了一眼紧张的她,哑然失笑:“在写生?”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4 手握画笔的女生抬起亮晶晶的眼眸,笑着点点头。 男生侧身看她的画作,女孩子往旁边让了让,隔开一些距离。 微微有些紧张。 学校里,叼着棒棒糖拿着小镜子的女孩子们说起陈以航,总会用上身形挺拔这样的词语,大概是学长总给人一种傲立风雪中的错觉。 温和之中带着些许疏离,走路喜欢单手插着裤兜,遇到熟悉的同学会微笑点头。 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男生的侧脸隐在光影里,身上淡淡的清香让她想起了蔷薇花。女孩子走神了。 “这里,这样画会好一点。”女生讶异地看着他从自己手上拿过画笔,极自然地开始重新勾勒线条。 说不清为什么,看到她蹩脚的画画技术,陈以航便忍不住想帮她指正。 “学长也会画画!”女生看着一片腐朽在少年熟练的笔触下渐渐风姿摇曳起来,由衷惊叹。 “嗯,学过一些。” 刻意不去想她画画时倔强的神情,还有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偶尔几句问答,陈以航并不热情,反而还有些冷淡。女孩子却毫不在意,看着画渐渐灵动也跟着手舞足蹈起来:“这里,还有这里也能顺便改改吗?好棒啊!” 陈以航停下来看了一眼女生,她的眼里全是兴奋的光彩。 滞了一下,男生温柔地笑笑。 “素描啊,关键是对形的理解和掌握。要注意绘画中的边缘线,对就像这样。” “是这样吗?” “嗯,这样就好很多了。” 本来沉浸在画画里面的女生猛然发现学长竟与自己离得这样近,耳边忽地就失聪了起来。 他再说些什么已经听不清了,周遭同心情变得一样静谧。蓦地:“学长以后能不能教我画画?”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极力压抑期待的声音,还有清澈若水的眼神。 陈以航默不作声。 良久淡淡说道:“你出门时有没有留心天气预报,过会就要下雨了,先回去吧。” 意料之中的拒绝。 女孩子默默收起画板,他已经往前走了好远,像是刻意拉大的距离。女生的神色里没有委屈,今天关于画画的收获已经很多了。都怪自己太冲动,希望学长不会觉得自己轻浮才好。 默默地走了一段路,男生果然如传言中的那样安静,女生每每想要勾起话题,可一看到他冷淡疏离的神色,就自动缄了口。暴雨来前微凉的空气变成风,灌进了两人之间不算太远也不算近的距离。 天色突然就阴沉地厉害。 男生淡淡开口:“我送你回去吧。”指了指单车后座。 她突然一怔,心底浮起不可置信的欣喜,也许刚刚以为他很讨厌自己只是错觉罢了。只是—— 女孩子眉眼间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低下头,迟迟没有答应。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5 男生刚想问她,就听到一阵车鸣声。 加长型的银色宝马。 再看了看眼前的女生,不菲的穿着打扮,原来真的是有钱人家的公主。怪不得那样轻易就说出了教她画画的请求,跟男孩子打得交道多了,就以为全世界的男生都要围着她转了。 女生看他的表情还是一贯的安静,眉眼处隐有模糊的笑意。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不好意思学长,家里司机来接我了,今天谢谢你教我画画。”说完就低头越过他一路小跑着离开,脸颊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陈以航望着她奔跑的背影,恍惚间又看到了那抹跳跃的马尾。 那个被拒绝的男孩子说。。。。。。她叫杨昱美? 轰得一声。一记闷雷。 绵密夏雨开始侵袭大地,就像一抹冰凉的雾气笼罩山野,慢慢将树梢草地浸润湿透,连脚下的泥土都像是饱蘸了水分的海绵,松软潮湿。 陈以航蹙眉望着宝马离去的方向,肩膀微微发颤,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二小姐,擦擦头发吧,免得着凉了。” 女生乖巧地接过司机递来的毛巾,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雨帘里的男孩子,可惜四处都是雾茫茫的一片。一下子就雨下得这样大了。 她小心翼翼擦拭掉沾了水珠的画,满脑子都是那抹飘逸出尘的少年身影。 。 虽然披了雨衣,回到家时陈以航还是湿的不轻。 男生站在玄关一直维持着手握门柄的姿势,奶奶听见孙子推门进来,等了好久没有声音,忍不住问道:“小航回来啦?”陈以航这才弯腰换下湿漉漉的球鞋。 “今天您没去公园吧?”洗完澡后的男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奶奶。 “今天没去了,昨晚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奶奶撑起身子朝里屋走,又像以往献宝似的给他找小本子:“我每晚看天气预报可不是白看的,都记在本子上呢。” 男生笑笑:“那待在家里都做了什么,闷不闷啊。” “不闷不闷,看看电视嘛挺好的。”奶奶说:“倒是中午你蔺阿姨的女儿过来玩了下,才三岁半,哦哟,可爱是可爱得来。。。。。。就像你表妹囡囡以前那样,哦不,还是我们囡囡更漂亮。” 陈以航不动声色地为自己倒了杯凉水,换了个话题:“雨好像吹进了房间里,我去关下窗。” 然后默默走进房间里,记得关上了门。 电话那头连“嘟嘟”的声音,都像是说不出的陌生。 “囡囡啊,我是航哥哥。哥哥想问你,这个周末来哥哥家玩陪陪奶奶好不好啊?” “但是妈妈说我以后都不可以去玩——”八岁的女孩子仍然奶声奶气地重复着大人教她的话:“她说奶奶偏心不喜欢囡囡,所以哥哥和奶奶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春衫薄,犹记旧时光 6 心底对于姑姑家的最后一丝愧疚也瞬间归整于零。陈以航记起当初决定独自跟着奶奶,回到爸妈刚结婚时在苑薇街买下的房子,将父母留下的遗产完全收回时,所有的亲戚都轮番上门指着他鼻子嚷嚷:“小兔崽子,你以为我们稀罕你那点儿钱,你想承担你就自己去承担好了!你走着瞧,看看以后你出了任何事情,碰到任何困难,我们会不会管你!你不要说我们绝情,你想想究竟是谁先这么绝情的!” 当时以为可以轻松放弃的某些东西,现在发现并不是所有结果都可以照单全收的。比如,越来越寂寞的奶奶。 雨停了。陈以航洗完碗筷,拖了两张凉椅来到阳台上,又掏出不求人给奶奶挠痒痒:“我陪您说会儿话。” “哦,你作业做完啦?” “嗯。陪您会。” 。 “我回来啦!” 女生笑嘻嘻地踢掉鞋子,抱着画板探头探脑进了客厅。“好香啊!宋阿姨今天又煮了什么好吃的啊?”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看到笑意融融的女孩子时,摘下眼镜放下报纸,“荏荏回来啦。今天画了什么,给爸爸看看。” 女生立刻将画板抱得更紧了紧,有些吞吐道:“都湿了诶,下次再给爸爸看吧!”然后逃一般上了楼。 留下客厅里的爸爸妈妈忍俊不禁笑道:“这孩子。” “啪”一下带上门,杨颂荏长吁出一口气,倒在床上,歪了歪头,然后坐起来叫道:“姐!你在化妆诶!” 杨昱美立刻回头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点,别让爸听见。” 杨颂荏识趣地凑过来看看,“哇哦,欧莱雅今年刚推出的彩妆品牌,现在国内还买不到呢。” “那是!”昱美一边细细描摹着眉毛,一边说:“我偷偷求子乔哥哥从法国给我带回来的,要是让爸爸知道了,又得说我。” 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杨颂荏,说:“喂,你不许跟爸妈说!” 妹妹做了个请安的姿势,笑意吟吟答道:“诺。” 杨昱美开怀笑着弹了弹她的脑瓜:“瞧你这傻样。” “哦!你打我!我这就去告诉老爸你偷偷缠着子乔哥哥给你带化妆品回来!” “哎哎哎!” 房间里,两姐妹顿时扭打成一团。 笑声经久不散。 “杨颂荏,你画画技术有长进啊,今天画的这么好看啊。” 妹妹看到昱美正细细打量着学长画的那幅画,脸一红,一把急急抢过护在胸前,“不给你看!” 不想偷偷泄露出心底的小幸福。 妹妹重新将画装好,望着落款的地方,久久出神。 然后认认真真写上—— 绿野细雨。初遇。 宋阿姨在楼下招呼着让两姐妹下来吃饭,杨颂荏应了一声。继而收回视线,微微笑了笑。 美玉般温润而安静。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1 清晨六点半。 苏沫的手指久久停留在那条老街的画上,画中大片大片的蔷薇花呼之欲出。果然有些习惯是深入骨血,一辈子如影随形,跗骨不去的。 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固执地喜欢画画。 拉开厚重如层叠波浪般的天鹅绒窗帘,被白晃晃的光线直直刺痛眼睑。室内温度29度半,已是炎热夏季的开端。一整排硕大玻璃窗紧紧关闭,苏沫怔了一会儿,停在窗框上的手仍没有勇气将它拉开。 宁愿就这么闷热着吧。 去洗手间拼命地用冷水洗脸,她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脸色灰白,像一尾濒死的鱼。 又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收拾完木檀盒子,苏沫下楼。 佣人已经摆好了餐具,徐夜凉见她下来,热情地招呼她过来吃早饭。 苏沫莞尔:“伯父、伯母早安。” 颜正铭朝她笑着点点头。 他们都是极淡泊温和的人,颜氏企业却做的极大。这几十年来,颜家一直风光无限,在凉城占据一席之地。独子颜东致力学医,曾和家里闹过不小的矛盾。不过好在父母极为开明,终是应允他去闯下自己的人生。 颜正铭深凝的目光忽而对上她,笑着问道:“沫沫有没有兴趣到公司里去看看,学学东西?” 苏沫微微一怔,继而放下筷子,轻声笑道:“好。” 颜正铭满意起身离桌,去客厅打了个电话。 正好今天有一场竞标会,高子乔会亲自来接她。 苏沫坐在院子里的红椅上,静默看着手中的书。书皮陈旧,还缺了几页书角,是早些年在美国买到的一本古诗词,她很喜欢。 浓郁的树荫投影在身上,早上的阳光已经微微有些刺眼。她怡然坐在那,膝盖并拢,双腿自然地朝侧微微倾斜。正想假寐的时候,听到院外轿车鸣笛的声音。 苏沫微仰起脸,进门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锐气飞扬,成熟稳重。一副无框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儒雅,也是个美男子。 高子乔也瞧见了她,眼底有一丝惊讶,然后平静地走到颜正铭跟前:“伯父。” 颜正铭点点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苏沫。”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又说了些公司的事。苏沫合起书静静跟在后面。 高子乔这个人,她是知道一些的。 他跟颜东一个大院里长大,父辈从政,自己却进了商界。因高颜两家交情很好,他便留在颜氏。 由大厅至院落再到上车,两人全无半句交谈。 苏沫看得出来,他眉宇间有极力遮掩的为难之色。 可看上去不像是因为自己,一时也想不明白,她俯身进了车后座。 二楼阳台。 徐夜凉看着深灰色轿车拂尘而去,叹了一口气:“儿子真会为了苏沫,乖乖回到公司帮忙?” 颜正铭负手而立,闻言笑了笑,喝了口茶便回了书房。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2 今天竞标会争夺的是一块地皮,星河开发区。 对手正是和颜氏旗鼓相当的锦森集团,自从董事长杨秉文近几年逐渐放手,将公司交由陈以航打理之后,锦森在很多项目上都要与颜氏一争高下,渐有一家独大的趋势。 深灰色轿车慢慢穿梭于青石板路上。 苏沫透过玻璃瞧着渐渐驶近的红绿灯,车内流畅的音乐唱出最后一个音符,与稳稳停下的轮胎一齐归于静止状态。 高子乔看她一眼,温和问道:“喜欢宋词?” 原来早些时候看的书也被他瞧见了。 苏沫对上他考究的眼神,淡淡一笑:“元曲也喜欢。闲暇的时候会抄一些词在书签上。” 高子乔突然朗声笑开:“这我知道。” ——颜东对苏沫誊写的书签爱不释手,总要随身携带。一次回国被子乔不小心看到,颜东为此没少被嘲笑多愁善感。 苏沫闻言,脸颊上泛出淡淡的红。 颜东对自己的好,她总是知道的。 高子乔往后仰了仰,手揉着额角,声音隐现疲惫:“我还记得当时的那一套书签是‘李三瘦’,怎么,你也很喜欢她?” 苏沫细细地揣摩着这个字:也? 她眯起眼眸,飘渺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喜欢李清照的冷清,三瘦之中最偏爱那句: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他定定瞧着她,闪烁的眸色忽地转为暗沉,深处似有淡淡的悲伤。 苏沫唇齿微启,刚想询问,前面恰好传来司机恭顺的声音:“高先生,到了。” 一转眼的功夫,车停在了市中心福深商业会场前。 一栋古典的中式建筑大楼突兀地矗立于一座座华丽大厦之中,四方飞翘入天的檐角,红顶砖瓦,楼前还有石狮一左一右,更添肃穆威严。 会场四周清一色黑色轿车,前来接待的男人们个个西装革履,派头十足。 经理礼貌地向颜氏集团代表问过好:“这边请,颜氏的位子在排正中,已经都安排好了。” “锦森那边人来没来?”高子乔的语调低沉紧促。 经理点点头,有些迟疑说道:“那边的态度不清不楚,先是说放弃这个标,今天似乎又临时改了口。” “好。” 高子乔不再说话,依旧心事重重地信步往前。 一行人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阳光透过两侧的玻璃晒下刺眼光芒。 会场很热闹,满大厅都是繁忙的人群,唯独苏沫安坐一旁,好似津津有味地看戏。 可不,这就是一场戏。真正竞标花落谁家,可不是在正厅里能解决的。 —— 这本文我的用心程度更甚于洛丽塔那本。 都市的淡淡忧伤与青春的明媚色调相携存在。 线索很多,感情很深。 我不虐身,尝试虐心。 讨厌女主流血弄得整个人支离破碎。讨厌用伤害来表达爱的男主。沐梓笔下的男主都异常深情,瞧瞧彦辰就知道了。 喜欢文的亲们,欢迎你们与我一起,慢慢走进故事里他们的国。 p。s。勿忘收藏哦。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3 一直到竞标会快要结束,锦森集团的代表仍然没有出现。 高子乔的眉间隐现阴霾。 苏沫同他一样,直觉很重要的一件事越快要接近结果了,那种遭遇未知变故的可能性反而会越大。 果不其然。 当主持人唱到第三次,就快要敲定时,会场大门轰然而开。苏沫回眸,于一片惶惶日光中,高大身影冲破光影而来。他穿着十分休闲,深色凯丝米v领毛衣,露出一点胸膛,白色休闲裤。四五位黑色套装的人紧随其后,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人群中顷刻便响起殷切热情的呼喊:“是陈以航!” 苏沫失了神,一字一字重复呢喃:陈以航。 竟是那晚弹钢琴的男子。 陈以航匆匆扫了一眼场上的记者和竞标人们,走到高子乔身边,单手还插在兜里。 高子乔笑容温煦:“来了。” 陈以航点头,面无表情。 目光扫过身边的苏沫时停了一停,眉目一挑。 继而低头轻咳一声:“上去说。” 陈以航背影消失极快,转眼便在保安的保护下进了电梯。 苏沫蹙眉,明明只见过他一次,心底的抵触情绪竟格外明显。 她讨厌随之而来的那股淡淡熟悉感,让她无所适从。 秘书走到主持人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主持人连连点头,右手不住抹汗。 苏沫望了眼高子乔,眼神有些担忧。 高子乔俯身,笑着对她淡淡说:“走,我们也上去。” 很多记者一拥而上,举起照相机试图捕风捉影,揣测接下来的明争暗夺。 场内顿时失了秩序。 保安护着他们进了电梯,门合上的一霎那,所有的喧嚣都被阻隔在外。 福深商业会所顶楼,一间气派宽敞的会议室。 近似家居室的装修风格——里间是休息室,外面是客厅。有会议桌、沙发、休闲椅、冰箱,背景墙是一面大大的落地琉璃窗,阳光通透而入。 锦森集团大部分人已经坐定,接待人员礼貌地将高子乔等人引至桌边,轻轻关上了门。 会议毫无征兆地开始了,冗长却热烈。 双方都在对此次竞标中对方实力进行不着痕迹地打探,间或提到城西的那家仓库,苏沫想了想,是上次颜氏让给锦森的一笔工程。 说是让,怕是夺不过来才是真的。 陈以航的商业才能,着实不能小觑。 普林斯顿的ba回国,接手的个项目就是城南近海岸的一块地皮,谁也没想到,当初不看好的地方竟在一年之内硬是让他创造出了奇迹。 一战成名,锋芒毕露。 之后的行事却低调了许多,但圈内人提起他都会说到这样几个词,眼光独到,手腕强硬,行事果决,更何况还这样年轻……当真前程无量。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4 所有人都在低头研读标书,苏沫却听到了指尖轻而有节奏地敲击桌子声。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男子。 陈以航仰头慵懒地靠着皮椅,长眉微拧,黑发被日光折射出斑斓色彩,耀眼夺目。淡淡的光晕从额头延至下巴勾勒出完美的线条,最吸引她的却是那像被墨浸染了一般的浓眉和眼睛。 她不懂,为何他的目光里竟有一丝几不可辨的颓然。 苏沫又失了神。 据说,陈以航和高子乔私交甚好。 一个冷酷倨傲,一个洒脱不羁,都是国际知名财经杂志频频报道的商业奇才。只是,高子乔还是黄金单身汉,陈以航却快要订婚了,对方是锦森集团董事长杨秉文的千金——杨昱美。 据说,杨秉文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双胞胎女儿。可惜小女儿杨颂荏十七岁时死于一场车祸,夫妻二人便将所有的宠爱都转移到杨昱美身上。 据说…… 陈以航察觉到灼灼注视,抬眸一看,四道目光直直在空中交接,苏沫惊得一颤! 赶忙躲开将头垂下,视线移回标书接着往下看,可眼前的文字模糊——清晰——再模糊,全部堆出了他的轮廓。 怎么会这样?只是一眼,却仿似浑身通了电流。 他们又谈了很多,她都不想再听,找了个借口,就先出去了。 陈以航目光流转,直到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那双微陷而细长的眸里,才起了一丝波澜。 身侧有人递过来一份整理好的文件,低低问道:“陈董,您看?” 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不会错过。 陈以航似笑非笑,停顿了五秒钟,突然站起来淡淡开口道:“不好意思,这个项目,锦森暂时没有投资的计划。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话刚说完,人却已大步离开,一行人匆匆站起,看着那扇兀自打转的大门,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陈以航单手插在兜里等电梯,另一只手还在把玩着手机,闻到空气里稀薄的一丝茶香,动作微微顿住。 不远处拐角的茶水间里传出女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他走近,苏沫一袭靛蓝长裙落落立在那里,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优雅,竟是在—— 泡茶。 她挑了一套细腻的青花瓷茶具,用茶挟子将茶具在沸水中一一洗净热烫,轻轻放置一旁,再用茶勺取了稍许茶叶倾于纸上分了粗细。随即又取了最茶中粗者填盏底,次用细末填于中层,稍粗之茶撒在其上。待茶入了茶瓯,便提起执壶,悬壶高冲,注水入瓯。 茶香散开,顿时便溢满了四周。 窗帘边穗被拉起,阳光渗入,衬着她的容颜宛如隔世花朵,清丽绝尘。 ——如墨般的黑色长发幽幽散下,像是上好的丝绸。标准的瓜子脸上五官精致,眉目如画。宛如蝶翼的长睫浓而密,唇畔上扬起恰好的弧度,露出一对浅浅梨涡。 这样浑身上下透出古典气息的女孩子,陈以航这么多年,没再碰过。 像是为了躲掉什么殇痛一般,刻意避免。 —— 拼死来更新。你们不收藏对不起我~~o(》_ 第 1 部分阅读 第 2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2 部分阅读 路对面,一辆银灰色astonart静静停在细雨中。 车窗摇下,冰冷倨傲的男子以手撑窗,冷冷看着她一个人孤寂地淋雨走边边。身上分不清是雨水或墨汁,她整个人像极了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女子,直直晃入了他的心底。 她也跟阿荏一样,不懂得爱惜自己专喜淋雨吗! 陈以航胸腔里蓦地一疼,他半仰起头紧闭双眸,觉得很累。 昨天下午陪杨秉文下棋。 白子落定,杨秉文淡淡笑容浮上面容:“厚积薄发,终会换得天地一宽。不错,以航你的棋艺越发长进了。” 他谦逊笑笑,不多言语。 杨昱美笑着黏了过来,勾住以航的手臂:“爸你又赢了啊,以航你真没用!” 杨秉文假装脸一沉:“你个没大没小的丫头,还没嫁人胳膊肘就往外拐,以后眼里还有我跟你妈吗!” 陈以航收棋局的动作微微一滞,老爷子的意思,他懂。 饭桌上只剩下银筷发出的清亮声音,杨秉文接过茶漱了漱口,不经意说道:“下个月五号,锦森的30周年庆上,我打算宣布你和昱美的婚事。” 杨昱美绽放出一朵极美的笑容。 陈以航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好。” 道了别,司机于南早已等在路边,替他拉开车门。 陈以航回头望了一眼阶梯上的昱美,她朝他粲然一笑挥挥手,他没有回应。 于南不知道老爷子又说了什么,让老板心情如此不佳。他回身朝昱美深深鞠躬,便带上帽子坐进了驾驶座。 于南不时透过倒视镜看后座上的老板,他自上车后一直在翻看文件,忽然交代了一句:“明天我不去公司,车我留下,你待会自己打车回去。”连眼睛都没抬。 “是。”于南懂原因,故不再多话。 …… 车窗大开,夏雨无孔不入地飘了进来,陈以航一颗心也像是被浸泡在梅雨天里,慢慢地皱了起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固守这么多年的阿荏,真的是要彻底、永远地失去了…… 他揉揉额角,又恍惚看向对面。 阿荏。 以航极疲惫地念出这两个字。 “砰”的一声,车门被甩上,他大步步入雨帘,暴雨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 苏沫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宽大的身影,心狠狠地突了一下。 抬眸便对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雨滴顺着他深邃如刀刻的五官滑下,毫不客气地在衣料上晕开深浅不一的痕迹。 苏沫觉得,他此刻美得不像真人。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9 这果真应了一句话: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苏沫霎了霎眼睫,擦过身子就走。 却被他一把钳住,狠狠扯了回来。 她没稳住身形,一下跌进他坚硬的怀抱里。下一秒,他薄凉的唇就欺了过来,苏沫惊得瞪圆杏眸,清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她奋力挣扎,推他、打他,却只换来他更大力气地禁锢她的双手和脑袋。 他的舌灵活撬开她的唇齿,钻进去与她唇舌辗转纠缠。他的手指似乎要嵌进她身子里,她察觉到他的怒气,在一寸一寸蔓延,四周暧i的空气中浮动着丝丝酒气。 酒气?他喝酒了! 苏沫心底滋生一股惧意,可樱唇被他死死堵住,“陈以航”只能变成一阵阵无力的呜咽。“唔……”他霸道的气息强势专制地灌入她的心肺,雨水砸进眼睛,泛起一阵阵酸涩滚烫的疼痛。 她羞愤至极,忽地狠狠咬住他唇瓣,浓重的血腥味霎时溢满彼此唇齿间。 他皱眉低咒一声放开她,黑如幽潭的眸子里俱是不可思议:“你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么!” “无耻!”苏沫后退几步,紧紧抱住颤抖不已的身体,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如山洪般喷出! 陈以航愣愣看着她狼狈奔跑的身影渐渐变小,直到再也不见。 雨,落得愈发急了。 与此同时。 市政府金色宴会大厅,数百家媒体对准举着香槟酒杯的市委书记高业年一阵猛拍。 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中,高业年步至子乔身边,拍拍他的肩,脸上看不出表情:“你颜伯父这次要好好谢谢你了。” “是以航没想要去争。” 高业年见他漫不经心就要走,忽地严厉道:“几周不回家在外面鬼混像什么样子!下周你顾叔叔的女儿学成回国,我们两家约好了一起吃顿便饭,你跟那个姓宋的女孩子尽快断掉!” 子乔止步。 他轻晃高脚杯里的红酒,悠悠转过身子看向父亲,笑得疏远:“您管的也太宽了点吧。”说完提步就走。 身后的高业年气得颤抖。 杨昱美瞧见他一个人倚着窗,一袭红裙曳地优雅走近,笑道:“一个人喝闷酒?” 他也笑笑:“以航没来?” “他又去那边了。”她神色微微泛苦。 高子乔点点头,眯了眯眸又看向窗外。天空灰蒙,愈发衬得身后一派金碧辉煌更显刺目,而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则是最刺目的那道伤疤,一碰就疼。 轰。 雷电交加。离地面三千米左右的大气对流层,雨云高效地制造着一场场夏季雨。 苏沫踩在水坑里脚下失稳,狠狠摔在地上,痛得整个人都蜷曲起来。 雨珠砸在她脸上,生疼冰冷,她一怔,继而像发疯了似地拼命擦拭唇瓣,可那个男人的气息却似蛊毒,越来越浓稠,越来越……跗骨不去。 - 求【收藏】求【留言】求【话题投票】呜呜。 我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你的微笑 10 原来—— 自次餐厅钢琴邂逅,到沏茶,再到福记偶遇,都让他误会是自己刻意为之,别有情意!他错以为她与其他女人无异,都想要接近他攀附他,所以目露嘲讽举止孟浪,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可她要怎么说出口,每次与他相遇,她都会觉得心脏不能负荷,所有的感情融进血液,一寸一寸涨高,最终泛滥成灾。 苏沫不可自抑笑开,眼眶里的泪水却是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陈以航在雨里怔怔站立良久,酒醉伴着淋雨的微凉袭上全身,头渐渐昏沉,胃部也跟着开始一阵阵翻滚。 他倚在路边一直吐,笑容苦涩:“九年了,阿荏,你是不是在怪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震动,杨昱美的第十一次来电。他看了一眼,接通。 “以航!”她很紧张,每一年妹妹的忌日,都是她的噩梦。 他揉揉额角,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以航,你还在墓地吗?今天从福记出来你就去了那边,现在宴会都结束好久了,我去你家没找到你,打你电话又一直不接,你别吓我啊……” 陈以航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没站稳撞上车身,发出响亮一声。 杨昱美吓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道:“以航,你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他皱了皱眉:“我没事。” 她似乎被他的冷淡伤到,静了一下,又忽然换上近乎乞求的语气:“我真的很担心你酒后开车,让我来接你好不好?” 他仿似没有听到般,嘴里只是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杨昱美急得哭了出来:“以航你不要吓我,我知道你难过,可是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我……我爱你。” 陈以航的睫毛突然一颤,爱…… 他还有爱情吗? 他的爱,早在九年前的今天,随着阿荏的死,一起死了。 三千多个日夜,他永远记得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熊熊燃烧的大火,面目全非的少女尸体骇然入目,还有她身上挂着的碧玺项坠,那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情物。 曾经光鲜夺目渗入生命的面孔,现在任凭他如何烂醉如泥,都再见不到了。 连梦里,她都吝啬出现。 “以航?杨颂荏已经死了九年了,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是我陪在你身边,是我啊!”她声嘶力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喂?喂?以航?” 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手指动了动,直接摁下关机键。 昱美,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是否只是贪恋你跟阿荏那如出一辙的面容。 陈以航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他恍惚看到自己坐在两棵枝繁叶茂的泡桐树中间,眯起眼睛做复习。然后一个穿白色上衣,眼睛灼亮的女孩子跑过来,微带羞涩地说:“我正在看书呢,你挡住了我的太阳。” 这样璀璨的画面,即使在九年以后,依旧像是伤口一样,微微牵扯一下,就会很痛。 而且,无法愈合。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1 “嘟——嘟——嘟——” 这是从手机听筒传到左耳耳膜里的声音。 子乔将外套随意搭在肩上,嘴里愤愤嘀咕:“这两个丫头片子又迟到!” 手机突然发出淡淡的蓝光,他打开短信一看:“荏荏有事不来,我带啦啦队来捧场,记着你又欠了我一顿哈根达斯!”署名是杨昱美。男生无奈笑笑,一个月总要被她敲诈那么两三次。 今晚是他们和圣元高中的篮球赛。观众席人山人海。 甫一进场,高子乔便公子哥儿般吹起口哨,风情万种君临天下地朝女生们挥挥手,又暧i地揽过以航的肩。以航唇角微动,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场下顷刻爆发出更加喧嚣的尖叫声! ——常常一起出现,都还没有女朋友,会不会一起睡?谁是漫画里的小攻,谁是漫画里的小受! 外面是寂静的黑夜,场内却是热闹翻天的比赛,凉城一中的比分一直领先。中场休息时,广播里放起《歌舞青春》的主题曲,篮球宝贝们从四面八方尖叫着簇拥而上。陈以航喝水的动作微微一滞,他显然也看到了舞台中央的杨昱美。 一如往昔露出光洁的额头,身穿艳红抹胸和超短裙,烟熏色妖冶至极的妆容。手捏花球,一笑倾城。 男生的眼神微染迷离,记忆呼啸而过,回到那日细雨中的绿野,女生言笑晏晏,眼神灼亮地问自己愿否教她画画?实在是很难想象,她摇身一变,就成了长袖善舞光芒万丈的另一个人。 “嘿!别看入迷了!”耳畔响起子乔充满戏谑的玩笑声,以航好脾气地笑笑,擦了一把汗,再度上场。 最后一分钟,以航随手接过传球,对方有两人同时来截,他一个假动作急转停,没怎么瞄准就跃起投出,篮球“簌”一下划过当空,时空仿似就此凝滞,杨昱美怔怔凝望着他飞扬的浓黑发梢,屏声静气。 篮球精准地落入框中。 漂亮的三分球! 裁判的口哨声旋即响起,比赛结束。 几秒的静默后,全场忽然沸腾了起来!场上的男生没有意料中激动,只是跑过与队友一一击掌,不经意间目光投向台下,锁住了昱美的身影,朝她淡淡笑开。 四目相对,轰的一声,心房塌陷。 骄傲如孔雀的女生,这一刻就突然喜欢上了那个似风的少年。仿似心中的凌霄花,在暗夜里,含苞怒放。 …… 三天后。 高子乔履行诺言,请姐妹二人去吃哈根达斯。 他早就看出那夜篮球赛,好友和昱美之间微妙的眼神交流,于是冲昱美挑眉,嬉笑着故意说道:“下周二是以航的生日,你要不要有所表示?” 杨颂荏一口巧克力还没吞下,便不可自抑地呛到咳了起来。 --- 都市转回青春了,大家别急,过几章男主认错女主这个误会就解开了。小说的新名字你们还喜欢不?人都哪去了,昨天一杯咖啡都木有,好伤感啊啊啊啊!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2 还好他们只当她是不小心,没多问就又自顾聊了起来,她在一旁听着,隐约还原了故事全貌。盛夏炎热的气息无孔不入,店里的空调安静地吹着风,她的手,微微泛凉。 回神时,高子乔已经离开了,走前替她们结了帐。 姐妹俩闲闲散散搭着话。 “你觉得陈以航怎么样啊?”杨昱美朝她撒娇。 她手里还捧着一本宋词,抬眸轻声笑道:“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温柔也很帅气,篮球打得很棒,成绩也很好。而且子乔说,他其实还有一点点腹黑,当男朋友的话不会很无趣。”杨昱美停了停,骄傲地仰起脸:“最重要的是,他配得上我。” 果然,是这样。 其实姐姐并不是真正想问自己对他的看法,她瞧着杨昱美眉梢处似有红晕在绽开,平静说道:“想好送什么礼物了吗?” 女生长长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可是我还从来没向男生表过白诶。” 店门帘上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杨昱美拖着她去逛街。 日晒。太阳伞防晒霜。无休止的知了鸣叫。 k魅族品牌店。 ——凉城最有名的运动商品专卖店,所有男孩子都向往得到它家独一无二的设计。而下午子乔无意间说起,上次篮球赛,陈以航弄丢了他带了半年的护腕,正是这家店去年的新款。 杨昱美挑中了一款深黑色k短款,激动问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黑色典雅大气,应该很衬白衬衫的学长才是。可她蓦地就想起绿野日沉,他望着黄昏的天空,眉眼中有少年特有的单薄。他还握着她的画笔在画板上温润笑说:“改日去画海,一片深蓝色的背景才叫壮丽。” 深蓝色代表什么?镇静自若,冷漠疏离。真的很像他给人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重新选了一款。 店员惊喜道:“小姐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才出的kani魅族单款,全球限量五十套,每一件里面都有独一无二的编号缝在夹层里。” 杨颂荏浅笑道谢,递给姐姐,却被她一把挥开。 “我不喜欢,还是黑色的好看。”冷冷的口气。 她了解姐姐的脾气,抿了抿嘴唇,什么也没说。 杨昱美却突然眼睛一亮:“这样吧杨颂荏,我们打个赌,你送深蓝的我送黑的,看看学长挑谁的好不好?” 杨颂荏懵然看着她。 姐姐粲然笑道:“服务员,两款都给我包起来!” 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两份礼物一起送了出去。 奇怪的是,杨颂荏的心底竟然有一种隐秘的快乐。若是自己猜中了他的喜好,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离他又近了一点?这几日她总觉得胸腔里的情绪层层上涨,汇成了一条河,密密地一直想要往外溢…… 直到,谜底揭晓的那天。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3 校园里,暮色倾城。 “老师再见。”女生乖巧地从办公室退出,轻轻带上门。她看了看时间,恰好赶上每周一次的篮球赛集训结束。女生收拾完书包来到隐于泡桐树叶阴影里的走廊,看着不远处行走在暗暗光线里的少年。 他青涩的肩线。他宁静的侧脸。他微抿的唇。 咔嚓。咔嚓。咔嚓。 仿似心里忽然架起单反,不停在定格他的瞬间。 男生身边的高子乔看到她,大声朝她挥了挥手:“嘿!昱美!” 她怔怔站在原地,眼前所有景物都以光速模糊起来,唯有子乔手腕上的深蓝护腕,愈发清晰。视线左移,陈以航左手戴着的,分明是深黑色的k短款,低调而沉寂。 她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栏杆。 高子乔跑上楼梯朝她奔来,刚刚运动完的少年,额头上满是密密的汗水,他甩一甩头发,好看的桃花眼里光芒万丈:“这么晚了还没回去?哈哈忘记跟你说了,你和荏荏送的礼物,他挑了你的!” 女生没有接话,眼神穿过他望向身后的少年,他就像是光点汇聚出来的虚像,身影被暮色拉长。 “喂!跟你说话呢!”高子乔懊恼地挑眉,她却一把打掉他伸过来的左手,赌气跑开,走前还不忘用力往下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很熟悉的生气动作。 子乔站在原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愣愣失神:“怎么是荏荏啊?” “什么人人?”陈以航淡淡问了一句,唇角含笑。她站过的走廊,仿佛连空气里都满是温暖的浮光。 女生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镜子里,她一把扯掉高高的马尾,拔掉发夹,长长的刘海顺着额头滑了下来。“笨蛋高子乔,连我和姐姐都分不出!” ——今晚放学时,数学老师突然点名让杨昱美去办公室,可姐姐已经翘了自修课去参加舞会了。无奈之下,她只得乔装成姐姐的样子先混过这一关,可没想到竟然死巧不巧撞上了学长和子乔,还都被他们认错! 混蛋混蛋混蛋。 他喜欢姐姐送的深黑色护腕就算了,可为什么自己送给他的kani深蓝限量款居然戴在了高子乔的手上! 女生趴到床上,拉起被子就将脸埋了进去。 时间倒溯至昨天。 陈以航桌上摆着一双淡金色的长方形盒子,高子乔右手搭在椅子上,神秘地说:“猜猜都是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漆黑色的眼眸静水流深:“你认识?” 高子乔呵呵地笑,干脆替他拆开,露出了k魅族系列特有的包装盒及绒布。 “哇塞,都是k今年的新款,一份黑一份深蓝。”继而他又意味颇丰地朝以航笑言:“右边这个盒子上还写了三个字——杨昱美!”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4 以航笑笑,修长双手却伸向左边。没有名字的淡金色盒子里,偏墨色的深蓝,映着中央金色的kani标志,像一颗海洋之上璀璨的星星。 高子乔笑着催问他:“到底喜欢哪款?” 分针以缓慢的姿态移动,男生眯了眯眸,喜欢的和最终选择的,往往都不大一样。 高子乔看着他收起深黑色的短款,笑容如钻石每一个切面都折射出妖艳的光芒:“那这款蓝的可别浪费,我拿走了啊!”说完就往手上带了起来。 以航没有说什么,只是肩部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教室外面,夏风吹过头顶的泡桐树,在叶片间折叠、旋转,阳光甚好。 。 再见面是四天后的周末。 他答应子乔替他去带家教,却没有想到命运如此神奇。在礼貌地向佣人道谢,换上拖鞋走进书房的时候,男生的身形明显微怔。杨颂荏抬眸看到他,清亮的双眸瞬间簇起一团火,又在眨眼之间敛息:“看来子乔哥哥又偷懒了,学长等等,我去叫姐姐来。” 然后就是拖鞋击打楼梯“噼里啪啦”的声音,陈以航愣愣瞧着眼前目光灼灼的红衣少女,长长的头发像是海藻,用一条粉色丝带高高束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视线往后,是另一张如出一辙的清丽面容。 故事一下子变得清晰,仿似一片树叶夹在书里几个春秋之后,忽然便看到了叶片上细小的纹络,如血液般纵横交错。 自己……认错人了。 一整个下午,杨昱美坐在他右边侃侃而谈,身子总有意无意地倾向他。他余光扫向对面的妹妹,长发柔顺落在脸庞两侧,刘海垂下遮住眼睛,衬得原就不丰润的脸庞愈加消瘦清怜。她一直在看书演算,笔在纸上“唰唰”疾走,不出声也不看他们。 早就习惯了。 每次补课都是姐姐和高子乔互相闹腾的过程,只是今天自己抗干扰的能力太差了些。她拨了下刘海,慢慢收起笔记和习题集,朝门口走去:“我做完了。” 男生跟着站起:“你,没有什么问题吗?” 她只看了他一眼,无谓微笑:“没了。” 以航想开口叫她,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只能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个转弯上楼,再不见了。 不是不失落的。 男生在心底低骂了一声,该死的高子乔!而与此同时,篮球馆里的子乔重重打了个喷嚏。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好心想要牵的线,到头来竟然连对象都弄错了。 。 陈以航一本书砸向了他。 “唉哟!”子乔捂住胸口:“好痛哦。” 以航气怒:“高子乔,一个痛字你叫得如此中气十足抑扬顿挫,你再继续装啊!” “被识破了。”子乔耸耸肩戳他,“怎么了你小子,我还等着你感谢我上周末让给你的家教呢,就等来这么一拳,我多冤啊我!”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5 陈以航打断他:“就是因为家教,你怎么不告诉我杨昱美还有个妹妹,还有我问你,那个深蓝护腕是谁送的?” 高子乔愣了愣神:“是荏荏送的啊。”他看着以航吃瘪的表情,突然大笑开:“你别装了,你会不知道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你小时候可还抱过荏荏的呢!” 陈以航喝进一半的水险些喷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子的。 颜东、高子乔、杨家姐妹年幼都住在一个大院里,三家父辈关系极好。陈以航三岁时,某天爸爸牵着他去大院里玩。盛夏的泡桐树下,摇篮边围着颜东和子乔,忍不住发出“荏荏怎么一直不理人呀”、“还是美美讨人喜欢”这样的感慨。 陈鸿天朝儿子招招手:“以航,过来见见小妹妹。” 他走近,摇篮里姐妹俩一模一样肉嘟嘟的瓷白面庞。以航左瞧瞧,右看看,最终手一伸,戳了戳右边那个女娃的小脸。 子乔在身后喊道:“荏荏谁都不理的!”可话还没说完,女孩子竟然弯了弯眼角,朝他笑了。紧接着又挥舞起小手小脚,想要去够这个将头探进摇篮里的少年,结果被以航“啊呜”一口包住! 周围大人们满目不可思议,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一片笑声。子乔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末了直跺脚:“小色女!没骨气!” 大人们笑言日后结成儿女亲家,颜正铭问自家儿子意见,谁料想颜东年纪不大,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才不要娶双胞胎,以后跟子乔的老婆混在一起,我都分不清谁是我的了。” 子乔则立刻接口:“那我两个都要!”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以航听言,则一把拎起正爬过来抱着他脚的荏荏,酷酷地说:“这个黏人精,是我的。”而蜷进他怀里的荏荏像知道了什么似的,跟着露出粉红舌尖,去舔他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 …… 说话声断在空气里。 屋外明媚的阳光仿似突然逆转成红色的晨雾,泡桐树叶模糊成一片一片拉长的绿色从身边嗖嗖向后退去。男生恍惚站回当年,扎着羊角辫穿着粉红裙子的女生跟在身后,声声唤着“以航哥哥,亲亲抱抱。” ——原来你早就长大,变成了戴皇冠的公主。 ——而我依旧茫然不知地以为你是鼻涕满面的小屁孩。 男生极轻地笑了一声。 奶奶喊他们去吃饭。 高子乔想着这一出闹剧,忍不住揶揄道:“陈以航你可真没良心,小时候非荏荏不娶,长大了竟然人在对面不相识。要我说,虽然跟颜东这么多年没见,他一回国肯定还能认出姐妹俩!” “叮”!筷子和汤勺相碰撞,发出格外突兀的清脆声。 蓦地,气氛骤冷。 桌上的清蒸鱼开始沉默,排骨汤沉默,装着米饭的白色瓷碗也跟着沉默。 子乔的心忽地一沉。 我以为逆着风奔跑,就可以时光倒流再遇次的你 6 他注意到,以航的表情在一瞬间起了种种微妙又强烈的变化。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想叫他心无芥蒂,再如从前一般和颜东交好已是不可能了。子乔懊恼地噤了声,他怎么忘了,这么多年在以航面前不能提及颜家人的习惯。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甚至连鼻息都是小心翼翼的。 奶奶适时为尴尬的两人舀了汤:“哦哟,饭都不好好吃,当心个子长不高。” “谢谢奶奶。”子乔明媚笑开,间或扫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以航觉得胸口有些堵,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一种难以掩饰也不想掩饰的漠然。 。 七点十分,屋外的雨下得很轻很轻。 杨颂荏应了一声宋阿姨的招呼,嘴里开始嘟哝:这几天是不是撞邪了,怎么总能撞见欲言又止的学长。单车棚、公交站、甚至是今天的教室门口。 下午自习课,听到外面一直有人咳嗽。女生探头一看,陈以航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口。衣服素净、笑容很轻,眼睛里有一种名曰温暖的光芒。她重新坐回座位,碰了碰姐姐:“学长来找你了。” 杨昱美绽出甜蜜的笑容,迅速收完书包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我先走了!” 目睹着他们两人并肩穿过走廊,在一片光与影中渐渐离开,她的眉间染上淡淡的惆怅,笔还在稿纸上不断地来回勾画,满满的都是三个字:陈以航。 …… 女生走进房间,禁不住尖叫出声:“姐,姐你怎么了!” 杨昱美正拼命挥舞着剪刀,面前散落了一地的深黑色碎布片。她漂亮的大眼睛像火焰一般燃烧起来,似要把这些碎布统统燃成灰烬。“不值得珍惜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在乎!”说完还一脚踢开了零碎的垃圾,“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出去了。 屋外,雨水沿着墙壁流下,蜿蜒如溪流。 屋内,杨颂荏苍白着一张脸,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 她看清楚了地上布片被剪碎的标志,拼凑在一起分明是……k。 有大风,从凛冽的黑暗中呼啸而来。 。 周末的绿野。 远远就看见了倚着单车的少年,一副等人的模样。 ——吡。 似有一根银丝在空气中迅速燃烧,直至大脑,她手心里开始渗出灼热的汗。 男生走近,极熟稔地接过她的画板,唇畔笑意渐浓:“既然要我教你画画,那地点也该由我来选才是。” 他比她高了半个头,说话的时候身子要微微前倾,女生很没用地开始脸红。后来,怎么答应坐上他单车也不记得了。路边的泡桐树把夏日浓烈如同泼墨一样的树荫覆盖到他微弓的背上,忽明忽暗地斑驳着。 “我们去哪里啊?” “嗯,到了你就知道了。”前排的男生绽放出较平日里更为热烈一点的笑意。 女生下了车。她次看到这条街的时候,脑中忽地闯入一句话:这世界上总有那样一个地方,你来过一次,就会爱上。 比如说,眼前的这条爬满粉团蔷薇的老街—— 苑薇街。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1 印象里,从没有一条街可以像这样美。 正值盛夏,满满一条街的左边墙上都拥满了成片的蔷薇花簇,半攀缘状的枝干依架呈现各种形态。这几日刚下过雨,雨露浸润显得花瓣愈发红晕湿透,美得逼人。 果真是与自己画上如出一辙的模样。苏沫眯了眯眸。 屋檐上残留的雨顺着倾斜的檐角滑下,打在伞顶上发出悦耳的咚咚声。颜东不紧不慢绕过篱笆踱过来,将伞撑到她头顶:“怎么样,有印象吗?” 苏沫摇摇头。 那日她淋多了雨,高烧不止,一直昏迷。颜家二老一个电话飞到大洋彼岸,颜东当即放下手中工作,飞了回来。 他见到父亲,语气里尽是疏远和显而易见的埋怨:“我将她好好交在你们手上,这才几天就成了这样!” 颜正铭背对着他抽烟,身影已见衰老。 颜东不是不心软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放下。 曾经,颜正铭气得发抖:“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创下的颜氏,倒还不入你的眼了!” 他缄默,继而望着父亲笑笑:“我读医,只是为了还债。” 一别十多年,连电话都是寥寥无几。 怎能不心寒。 苏沫睡得并不安稳,滚烫的眼泪不停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海潮,冰凉刺骨的潮水透过口鼻渗入心肺,怎样挣扎都快被绝望吞噬。幸好有双宽厚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过她,从深海底带她一步步往上奋力游着。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庞,只能依稀感到熟悉和亲切,很是安心。 颜东,是你吗? 可是……又不太像。那又会是谁? 未睡多久便清醒过来,头疼欲裂。一起身便惊动了正伏在床畔浅眠的颜东,对上他满目的红血丝,苏沫心里兀地一软。 她抚上他的脸,哑着嗓子:“好好的,怎么就回来了?” 再多的怨气对上她温言软语的一句话,顿时都遣散无踪。颜东无奈笑笑:“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苏沫撅了嘴。 “厨房热了粥,我去给你端过来。”他走到房门口又突然回身,“哦对了,你要快些好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要带她来的地方,竟是苑薇街。 颜东看着她顺着花架一直走,看她抬手分开五指遮住阳光,清秀侧脸微微扬起靥若桃花。她那样单薄瘦削的双肩,本不该承受这些生命之重才是。 他很心疼她。 苏沫转了一圈,回到他跟前,浅笑盈盈:“还有什么好地方要带我去?” 她什么也没有记起来。 颜东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笑道:“去清园吧。”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2 清园是坐落在凉城西郊的颜家老宅,距今已有四代之久。 颜东挺拔颀长的身形在前,稳稳压住她纤瘦的影子。月色下的清园被古树掩映,九曲回廊间绕有一片荷塘,碧水盈盈泛着清辉,苏沫半蹲下,手触及犹自茂盛的荷花轻笑道:“这样的宝地,可有什么故事?” 颜东也随她俯低身子,浅浅慢慢的语气仿似将她带回了那个时代。 “一九零几年,我曾祖父是南京军区的首长。他年轻的时候深爱过一个女子,后来因家族利益无奈娶了我曾祖母。那个女子带着孩子离开后一等便是十年。她过得并不好,孩子早早夭折,人也落的一身病痛。我曾祖母过世后,上天多情,让他们再遇。曾祖父于是建了这座园子,当作迎娶她的聘礼,并且用她的名字命为‘清园’。” “真美。”苏沫慨叹。 颜东没有接话,她看他。俊颜覆着一层银润月光,温和朦胧。他察觉她的注视,视线对上她。 她忙转过脸。 颜东笑笑:“你也瞧见了,这园子上了年纪,各处都有翻修的痕迹,爸妈原定是让我结婚之后住进这里的。” 苏沫的脸颊愈发烫了。 她手松开荷叶,起身岔开话题:“下午我在苑薇街看中了一处房子,我想盘下来开家店,你说可好?” 颜东蹙眉,眼含讶异。 她兀自笑笑:“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何要离开父母远赴美国学医,但我猜测你现在不愿意回来接手颜氏,是因为在你心底一直认为,这么多年来都是高子乔帮着你父亲打理,你一回来,相当于白白抢了他的功劳。”她顿了顿:“颜东,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沫沫。”她竟这样懂他的心思。 ——所以你宁愿搬出来也不要进颜氏,担心日后我会因为你的缘故,向父亲做下的安排妥协是么? 苏沫见他眸中光芒渐盛,不自觉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很喜欢清园。” 他含笑望她:你若喜欢,日后嫁我,我们便住在这里可好。 这话几次浮上嘴边,都被他生生按了下去。他怕吓着她。 …… 桌球馆里,“砰”清亮一声,高子乔一杆全中。“为什么不直接向她求婚?”他勾了勾嘴角,回头问颜东。 他正往球杆头上抹巧粉,闻言也不抬眸,只是淡淡说:“谁说我要求婚了。” “呵!谁不知道清园是你们颜家的命根子,你连准媳妇才能去的地方都带她去了,还说没打算求婚?” 颜东也不辩解,高子乔静了片刻,又问:“九年了,还不够她爱上你?”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眼里染了几分无奈:“似乎,还不怎么够。” -- 木推木收藏,心情down到谷底。亲们给力【收藏】啊。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3 苏沫之于他,总是安静得如同一朵半开的木棉。忽近忽远若即若离,像是指尖上的阳光,抓不住也系不牢。 但是,她一直都在温暖着他。 砰。 又一记满杆。 颜东转到侧面,换了话题:“我打算回国开家诊所,国外国内的手续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先替我好好照顾她。” 高子乔笑笑:“准备好见以航了?让我夹在你们俩中间这么多年,你终于良心发现不打算逃了?” 颜东也笑,他在心底揣摩这句话,子乔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见过陈以航了。 时间倒流至三天前。 陈以航从有阿荏的梦境中醒转。 窗外的零星雨点纷纷坠落,像极了奋不顾身的眼泪。他感觉心底生生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些流年在弹指间随风逝去,而从今以后他生命里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再将没有了阿荏。 ——她被埋葬在他的回忆里,他只能一个人苦苦守着。 ——若真能有机会再铺成一条抵达她的路,他愿意付出一切的生疼和悲伤,统统在所不惜。 “以航……你终于醒了。”杨昱美进房就看见他站在窗边,她走过去从背后紧紧环住他的腰,双眼微眯,头枕在他宽厚有力的背上,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他们的爱情是真实的。 陈以航垂下眸,望着自己腰间的手,一脸平静。 半晌,他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她急道:“以航,洗澡水帮你放好了,去洗下吧,会舒服些。” “好。” “以航,对不起……昨天关于杨颂荏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是我太急了,才会……”杨昱美紧紧咬住嘴唇,却被他打断:“我今早还有个会,来不及送你了。” 然后,浴室的门“啪”一声,关上了。 杨昱美禁不住颤了一下。 她脸上所有美好柔弱的表情在这一刻统统被揉碎,化作一滩毒液,闪着粼粼的光。这九年来,她做过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让他爱上自己。可他身边类似“萧潇”这样的女子走马观花般换得勤快,她每次都想要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为她留下一点点的自尊。 可她不敢,他的心已经上了锁,那把钥匙被她亲手毁了。因此她一辈子都只能在门外守着、伴着、陪着,却独独近身不得。 陈以航换上浴巾出来的时候,杨昱美已经不在了,空气里还悬浮着她的香水味道,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昱美,你连道歉的时候都喊她的全名,你对这个妹妹,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 烟被摁熄,他弹了弹身上的烟灰,下楼。 于南早就撑伞守在车边。 车缓缓加速,溅起一地水珠。 香楠大街200号,红灯。陈以航单手撑窗,只随意扫向窗外一眼便忽地低喝一声:“停车!”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4 于南愕然抬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以航已推开车门快步入了雨帘。 苏沫依旧是那日的靛蓝色长裙,独自撑伞似在等人。忽然起风,她抬手微微拂去脸颊上吹得四散开来的长发,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手上的包却因此掉在地上,她刚俯低身子,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拾起。 “谢谢。”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楚瞧见她低头不住道谢时轻抿的唇线,她未施粉黛的脸颊艳若朝霞映雪,她浓密的长睫闪如蝶翼。记忆呼啸间过树穿花,他想起多年前的公交车站与阿荏初遇,也是这样的狼狈和窘迫。 他的胸腔忽地又疼了起来。 苏沫擦干净包上的水渍,就要站起,陈以航蓦然慌乱,下意识紧紧去抓住她想抽离的手腕,再不肯放开。 她讶然抬眸,鼻翼竟擦过他的薄唇,她的心砰地一跳。看清是他,苏沫禁不住蹙眉,喝道:“你放开!” 他冷笑出声,好像她跟他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开。 这样想着,陈以航手上的力气转而加大,硬生生将她扯着站了起来。 苏沫倒抽凉气,手腕被他捏得泛红。两人的僵持中,颜东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身后:“沫沫?” 苏沫回眸,怕他误会,更加急着挣脱。陈以航倒没再用力,施施然松开了手,朝颜东意味深长地笑道:“真巧,你回国了。” 颜东微怔,静默看着他。他们……分别有十二年了吧。 “以航,好久不见。”他的言语很轻,气氛一时变得微妙。 苏沫瞧见了陈以航长睫半敛下眼底迸发的冷冷寒光,可再一瞬间,他已然微笑迷人:“我认错人了,就是来向她道个歉,你们聊。”他指了指苏沫,算是解释。 苏沫瞪了他一眼,心道:你这样子是道歉吗。 陈以航暧i笑笑,单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很快走远。颜东蹙眉凝望那个方向,半晌才温柔问她:“走吗?” “好。”她按捺住额角兀然浮起的熟悉疼痛感,点点头。 走到车边的陈以航却忽然停下步子回望,颜东撑着的伞朝她那边倾去,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而她则像是倚在他的怀里,两人相携慢慢地行走在细雨中。 此时此刻的他们,背影纯净美好的仿似一幅画。 陈以航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上车前他又看了一眼刚刚那栋颜东走出来的房子,远远的几个字:parsons诊所。 他笑了笑,看样子颜东要将美国医术界的事业逐渐移至国内了,陈以航食指微动弹去一截烟灰,拨通秘书王岚的电话:“我要竞标会上颜氏那个女孩子的资料。” “是,陈董。” 陈以航挂了电话,朝于南示意:“开车,去公司。”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5 窗外早已灯火霓虹,办公室里,陈以航疲惫地揉揉眉中,对敲门声漫不经心回应道:“进来。” 王岚的头发高高挽起,一袭黑色修身西装,显得整个人干练清爽。她毕恭毕敬将一份资料袋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老板,就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陈以航睁开眼睛,手捏了捏感受它的重量,很轻。钢笔在指尖转了几圈,他一一扫过薄薄的几页纸,心底忽就泛起一丝心疼。想不到,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就被这样几句话,轻描淡写地给带过了。 手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陈以航瞥了一眼号码,眉心深蹙,他长久盯着兀自震动的手机,终是接起:“什么事?” 对方有些忐忑:“是这样的陈先生,您在苑薇街上的老房子,颜家少爷坚持要买下来,这事您看?” “不卖,也不租。”他头也不抬,口气很冷。 “是是是。”经理已经在抹汗:“那等苏小姐再过来的时候,我带她去看别家。” 陈以航批阅文件的手蓦地一停,问道:“哪个苏小姐?” 经理解释了事情大概:原来是苏沫想盘下这间房子开店,颜东便打算在回美国前帮她办妥。经理觉得头疼,这房子从来都是死守不卖的,可陈以航和颜东他一个也开罪不起,犹豫再三这才一个电话拨来汇报情况。 “什么?您下周过来亲自和苏小姐谈?”经理不禁愕然,来不及思考就忙不迭答应。 而美国那边最新跟进的医疗项目出了些状况,颜东没歇几日就飞了回去。 当天,苏沫独自来到苑薇街。 撇去这一整条街带给她的熟悉感不提,她倒还真说不清这些蔷薇掩映的屋子中,为何独独挑中此家。 空落落的屋子,灰尘却寥寥无几。 苏沫在沙发上坐了会,自顾上到二楼逛了起来。 慢调子的江南烟雨小城,阳光甚好的老街,她琢磨着底楼的院落里适合摆放一张藤椅,养养花品品茗,再辅以画画誊写宋词做书签,也该别有一番滋味才是。颜东笑言沫沫你真没追求,她也浅笑不反驳。 只一瞬间,目光移至里间的一面墙上时,神思忽就止住。 苏沫越走近越觉得窒息,墙上装裱着一副吊屏,上面用柳体工整描画了十五个字。 「一幅画。一首曲。一条街。」 「绿野。卡农。苑薇。」 “哗”一声,昏天旋地。苏沫身子发颤,要扶着一旁的桌子才能勉强站住。她的心底忽然蔓延开硕大又残酷的黑洞,喷涌不息的悲伤从里面汩汩冒出,她愣愣盯着这十五个字很久很久,脑中次闯入一道模糊的声音…… 阿荏……阿荏…… -- 亲们留言告诉我你们爱看都市的还是青春的部分,我好加多相应情节。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6 刺疼。恐慌。绝望。 苏沫忽然觉得四周漆黑一片,即便窗外阳光璀璨。她撑着胀痛不已的太阳穴抬眸,墙上的吊屏像活了般,陪她一起落下滴滴眼泪,渐次敲在深色木地板上,痕迹清晰。 与此同时,厚重木材制成的门在身后被推开,发出沉闷的声响。 “吱呀——” 苏沫猛然回头,背景突变成一排排蔷薇花架,清俊白衣少年朝她伸出手来,笑意模糊,她张了张口想要唤他,可兀地牙齿一颗一颗掉落,她捂着斑驳出血的牙龈眼睁睁看他越跑越远,她很害怕,却喊不出声。 苏沫惊醒,大口大口喘气! 她跪坐在垃圾桶前将里面的杂物“哗啦啦”倒满一地,找出那张已经揉皱了的名片。身后的笔记本屏幕发出淡淡的光,周公解梦的网页上清楚写着“梦见掉牙齿代表亲人即将离世”、“直系长辈身体有恙”…… 她霎了霎眼睫,那栋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要拿下它! 下午在苑薇街。 陈以航一进门,就看见她痛苦地捂住头蹲着身子,脸色惨白。可她一瞧见他,立刻竖起浑身的刺,本来孤单只影的寂寥画面,忽然就变得桀骜不驯。莫名地,他心底横生一股怒气。 “你有一分钟的时间说服我将房子租给你!” 如他所料,她有些懵了。时间一到他不再看她一眼,提步就走,被她挡住门,急道:“它对我很重要!” 她素来都没什么表情起伏,可现在那双描画漂亮的眸子里水气氤氲,整个人宛如受惊的幼兔,完全打破了她高贵清冷的形象。他满意地扣住她下巴,拇指抚弄开她幽幽散下的墨般长发,他想起那日与她并肩离去的颜东背影,手下触着她肌肤的指尖便忽然用力,在她苍白的脸上刮出一道红印子。 别人的女人他从来都没有兴趣,可那个男人不一样,他是颜东。 他脸色阴了阴,往她手里塞进一张名片,她还想反抗,被他用力逼着握紧:“苏小姐想好了,就给我打电话。” 脑中全是他低沉霸道的笑声,暗夜里没有光亮,她的心也跟着吹进来的夏风,一寸寸冷了下来。 早上十点,电话接通,对方是一个轻和的女声,十分官方的语气:“您好,我是陈董的秘书王岚,陈董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我会帮您转达。” 她抿了抿唇:“你好,我是苏沫。” “苏小姐您好,陈董吩咐我转达您,今晚九点,恒荆酒店。” 苏沫愣了愣:“好。” 她挂了电话,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这个男人,竟然料准了她会打给他。 瞧见苏沫穿戴整齐要出门,徐夜凉问道:“这么晚了,沫沫你还要出去?” “嗯。” “那我让司机老刘送你。” 她忙打断:“不用麻烦了伯母。” 苏沫逃似地出了门,拦了一辆车直接停在了恒荆酒店的对面。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7 红绿灯变换了两次,她才紧了紧衣领,毅然朝那皇宫一样的地方迈开脚步。 苏沫今天穿了件白色小t恤和棉布彩虹长裙,看上去很随意,可又说不出的好看。早就候在大厅的王岚见到她时不免眼前一亮,饶是见多了老板身边的莺莺燕燕,却没有一个气质能与眼前的苏小姐相比。 王岚把她带到第三十九层的总统套房,苏沫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窗外是一片灿烂的霓虹夜空。 王岚从浴室走出来:“苏小姐,请您先沐浴,陈董要晚些时候过来。” 苏沫背对着她,似乎点了点头。 王岚带上门先出去了。 奢侈堂皇的浴室里水汽弥漫,圆形浴缸足够躺下两个人,她从滴有薰衣草精油的泡泡浴中爬起,面无表情地穿上衣台上准备的艳红真丝睡裙。苏沫细细打量镜中的美人儿,长发滴落的水渍站在裙子上,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低胸深v领的裙子做工上乘,勾芡着蕾丝花边,可此刻她只觉那颜色像极了鲜血。 苏沫瞥了眼挂钟,十点半。她径直走进主卧,将瑟缩的身子埋进被子里。 王岚走前跟她说:“苏小姐,陈董来之前您随时可以离开。”可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逃得了这次还有下次,她想,也许次见到他的时候,她所有的退路都已然被他封死。 夜色渐渐温柔,苏沫一夜无梦。 她是被暖洋洋的阳光晒得幽幽转醒,窗帘大开,她揉了揉眼睛,看看自己穿戴整齐的睡衣,有些不可思议。 他,来过又走了? “笃笃。”敲门声拉回了她没有答案的疑虑。 王岚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将一个丝绒盒子放在她的床头:“苏小姐,这是陈董给您的。” 见她要走,苏沫喊道:“王秘书,陈董他……” 王岚朝她淡而疏离地微笑,她忽然觉得那人身边的秘书都跟他一样,让人看不懂也猜不透。 丝绒盒子里不是旁的东西,是一串钥匙。 苏沫眼里渐渐浮上柔软笑意,她不再想去揣测那个男人的心意,他放过了她,她之后躲得远远便是。苏沫随意将一头长发扎成马尾盘起来,收拾了下就走出恒荆。她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却不知道自己走出酒店的一系列动作,都已成为有心人手中相机里的风景。 日子在波澜不惊中进行。 转眼就到了锦森的30周年庆典。 楼下场地上红毯绵延数百米,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一片繁忙。所有座椅都蒙上了映有锦森标志的黑色重丝椅套,华美而高贵。 杨昱美一袭珍珠灰曳地长裙听着场地经理的任务汇报,渐渐笑开。她望着水晶吊灯和搭建好的香槟台,再过一个小时,爸爸就会在这里向所有媒体宣布,她和以航七年的爱情长跑终于修成了正果。 这一天,她终于等到了。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8 她抬头望着办公楼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重重落地窗帘,看到端坐室内的那个安静疏离的男子。 他是她的方向,爱到如飞蛾扑火的信仰。 可是……他不爱她。 她从来都知道。 心底逐渐泛起苦涩的气泡,却还要在爸妈询问近况时竭力装出幸福的模样。她早已习惯了爱情的独角戏,即便要背弃全天下,她也不想把他身侧的那个位置让出来。 哪怕是曾经可以抱在一起睡的亲妹妹,她也不让。 与此同时,陈以航隔绝掉室外的一切喧嚣,坐在办公室里一张张翻看手中的相片,表情里有说不出的深意。 相片里的主角,是苏沫。 她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熟睡,脸颊上泛着淡粉的光泽,长睫终于不再颤抖,嘴唇嘟起,刚洗过的头发被她压得微微弯曲。他想起那晚他在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底忽然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贪恋看她很久,方才起身离去。 他不会碰她,但他下令拍下这些足够暧i引起人遐想的酒店照片……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他按下接通键:“陈董,楼下准备的差不多了,杨先生夫妇和杨小姐都已经到场了,您看?” “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揉揉酸涩的眼角,起身穿上西服,步伐坚定地朝外走去。 身后的办公桌角,阿荏灿烂的笑靥依然停留在十七岁的夏天。 回不去了。 。 周年庆典现场盛况空前。 苏沫同高子乔一起坐在前排。 司仪简短的开场白后,杨秉文、风萍夫妇共注香槟。杨秉文笑着朝排右边招招手,苏沫望去,杨昱美落落大方地挽着陈以航的手臂,两人也朝台上走去。 他们一家子各举香槟站在台上,杨秉文居中,浑厚的嗓音向到场贵宾致谢,所有人都跟着鼓掌,就连身侧的高子乔脸上也写满了笑意。 苏沫被他们四人和睦的画面刺到眼睛,周围一片忽而就跟着模糊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情绪如藤蔓般紧紧缠绕她,她仿佛看到,杨昱美与陈以航相依偎的中间,本来应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可那个人的位置就生生被利刃剜去了……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高子乔发现了她抚额的异样:“苏沫,你怎么了?” 她恍惚摇了摇头,可身边蓦地一空,高子乔已经站起,所有人都跟着尖叫! 她这才发现,台中央的杨秉文,不知何时竟然直直倒了下去!台上只有妻子的痛哭还有杨昱美凄厉的尖叫:“爸,爸!” 情况急转直下,苏沫被汹涌的记者人群撞来撞去。 相机灯光忽闪,记者急切的声音随着镜头传向整个凉城:“锦森30周年庆典上,董事长杨秉文心脏病突发,已经急送医院,不知这会否影响到锦森现任执行董事长陈以航和杨家千金的婚事,本台将会为您继续跟踪报道……”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9 嘈杂鼎沸的人声将一切希望吞没。 苏沫好几次都要被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所绊倒,高子乔急着让她注意脚下,她也顾不上,只是任凭目光追着正在控制局面的陈以航。 就像是出自于一种本能,好像世界再混乱不堪,只要看着他,就能心安。 她见到他眉心微蹙,心也跟着褶皱起来。她见到他为了安抚杨昱美,便在她发间密密麻麻落下细碎温柔的吻,心里突然有一种快要受不了的感觉,就像是站在原野上所有的光线都瞬间消失,抑或是站在森林里所有的树叶都被统统拔光。 杨秉文躺在担架上被送进救护车里,陈以航扶着已近虚脱的母女二人也坐了进去,车门关上前,他朝苏沫站的地方投来若有似无的一瞥。 四目相对,她忽然就捂住脸,像个孩子般恸哭出声。 陈以航心忽地漏跳一拍。 他这一辈子也忘不掉,她这般绝望无助的模样,像极了清寒深夜里孤寂盛开的优昙花,美丽却格外忧伤。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远得听不到了,苏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摇摇晃晃就要跌倒,被高子乔一把扶住。 “我送你回去。” 苏沫觉得耳边一片嗡鸣,吃力地摇摇头:“不要。” 她抬头看他,目光乞怜:“不要现在送我回去,随便去哪里都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答应。 夜晚,月光把大地染到瓷白。 高子乔竟是带她去喝酒。 几杯下肚,她意识开始涣散,一旁的高子乔也是心事重重,并不多话。 直到听见苏沫嘴里嘟囔出以航的名字,他问她说了什么。她恰好转眸对上他,浅笑开:“流氓!我说他陈以航就是一个流氓!”她顿了顿,又打着酒嗝补充道:“还是一不守信用的流氓!” 高子乔摸不着北:“沫沫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误会?以航他其实外冷心热……” 他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你别帮他说好话!”她不知为何,脑里一直反复播着他吻杨昱美的画面,眼眶兀然又变得通红。 他妥协不再提以航,苏沫也明媚笑开。喝了酒的两人话都比平时多,竟然发现有数不清的相似点,说到激动处高? 第 2 部分阅读 第 3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3 部分阅读 他妥协不再提以航,苏沫也明媚笑开。喝了酒的两人话都比平时多,竟然发现有数不清的相似点,说到激动处高子乔会朗声大笑,甚至还豪爽猛拍桌子,频频惹得其他客人侧目。 她喝干酒瓶里最后一滴酒,还委屈地看着他想要再喝,被他正色止住:“喝这样多,颜东非骂死我。” 听见颜东的名字,苏沫蓦地安静下来。 高子乔叹了口气:“为什么不愿意试着接受他。” 她定定瞧他,绽出淡如莲樱的凄迷笑容:“你呢?你有没有很爱一个人?你试过记不起自己爱的那个人的那种感觉吗?” 她还是在笑:“那种感觉啊,它会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可你还是会舍不得,舍不得不去找他,舍不得他一个人守在那里,你知道的,他在等你呀……”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10 三言两语,蚀骨穿心。 高子乔一阵心痛,什么也不忍再问出口。 可苏沫反而耍赖:“我都说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有没有很爱过一个人?” 他被缠得无法,只得淡淡而笑:“下次,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拉钩!你不许反悔!”苏沫嘟嘴着伸出小指,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角,高子乔懵然失神于这样熟悉的动作,好久才反应过来要与她相握,她却头一沉,搁他肩上睡着了。 他苦涩笑笑,自己怎么也变得跟以航一样一惊一乍了。 苏沫被他扶着往外走,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却是出奇的轻。他皱眉有些心疼,九年前颜东救下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她,整整半年,她不哭不闹不说话,安静得就像一碰即碎的瓷娃娃,可又偏偏坚强到骨子里,独自收纳起所有折磨。 他叹了一口气,这样美好的女孩子,老天爷怎么舍得伤害她。 。 医院里,特护病房。 沉睡中的杨秉文苍老憔悴了许多,与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霸主相距甚远。 医生说,他心脏病的病根是九年前阿荏离世时埋下的,最近又过于操劳,这才一病不起。现在虽已渡过了危险期,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一整个晚上,昱美都陪在床边,陈以航揽她入怀:“护士说探望时间过了,我先送你和伯母回去休息。” 她抬起含泪双眸,有些委屈地看他。陈以航突然恍惚,她这般温婉凄然的神情,像极了阿荏…… 一时不忍,手中动作更加温柔,他紧握着她的手走出病房大楼,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萍换了身素锦长裙,裙摆处盘着绣花,搭配着米色开衫外套,杨昱美顿了顿,轻声呼喊:“妈。” 风萍“嗯”了一声,幽幽说道:“婚事先拖拖,多陪陪你爸。” 杨昱美垂下眸,风萍已是先坐进车里。 。 高子乔电话打来的时候,苏沫正在装饰苑薇街上的新店。 “在哪呢?我来接你。” 苏沫又将一束海芋插进花瓶里,眼角弯起:“来‘丛中笑’,先带你参观。” 高子乔叫出声:“这么快就要开张了?哈哈你在那等着,今天请你去看芭蕾舞剧!” 他果真带她来到凉城大剧院,今天首次公演《葛蓓莉亚》。 这是法国浪漫主义作曲家德利布写于1870年的一部舞剧,也有人叫它《珐琅眼睛的姑娘》。青年弗朗兹对葛蓓莉亚一见钟情,不惜背弃自己的未婚妻。可小镇里的人到最后才发现,每日坐在窗前优雅梳妆的葛蓓莉亚,竟只是一副精致的机器木偶…… 舞台上的葛蓓莉亚极美,舞姿优雅如天鹅,绚丽的吸腿转一圈复一圈。苏沫甫一侧目,就瞧见高子乔眼底挡不住的光芒。 她蓦地就了然于心。 -- 昨日修文断更,今晚会补上二更。亲们收藏哦,我真心不想扑文!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11 果然不是来看芭蕾舞剧这么简单的事。 公演结束,太过热情的观众让演员们不得不二次谢幕! 苏沫跟着高子乔起身鼓掌,身子靠近他,语带调侃:“不去后台送花吗?” 他挑眉称奇,这丫头倒聪明,知道今天是来看人的。 可言语间却染了淡淡的惆怅:“不用了,她不喜欢,我们在外面等就行。” 没等多久,苏沫眼帘里就映入了刚卸完妆朝他们走来的女子。 头发盘起,宽松的t恤和淡蓝色牛仔裤,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苏沫眼见到,就喜欢上了这样真实阳光的女孩子。她伸出手:“嗨!你好呀,葛蓓莉亚!” 女子眉眼弯弯笑开,面容一瞬间生动了起来:“我叫宋心然,你是苏沫吧,子乔常常提起你。” 苏沫故意拉长尾音“哦”了一声,含笑打量着高子乔。 他被看得头皮发麻,恰好电话响起,他如蒙大赦般走到另一边接通:“以航啊,今天是心然公演,我把苏沫也带来了,她们俩好像还挺聊得来。什么?你就在附近,那你快过来!” 停车场人有些多,宋心然手捧鲜花,应邀和一些观众合影,苏沫捅了捅失神望她的子乔:“喜欢人家怎么不直接追?” 他的眸色暗了暗:“红颜知己罢了。” 苏沫挑眉,刚想反驳,忽就瞥到眼前那道身影,说话声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依旧是印象中风度翩翩的卓然贵公子,银灰色西服衬得身形颀长,脸上挂着淡而疏离的笑容,灯光下步步走近的影子稳稳压住她的,他的目光格外深邃,一瞬不瞬将她锁紧。 高子乔朝陈以航歉然说道:“我送心然回家,沫沫就拜托你了。” 苏沫狠狠瞪他:谁需要你这样擅作主张,妄图修补她和陈以航之间的关系! 高子乔一笑置之,宋心然走前也朝她暧i笑笑,她忽然觉得头有些昏。 “走吧。”他像是看够了,声音不夹一丝感情。 “不用!” 她倒是拒绝得利落! 陈以航单手插兜里,一步步极尽优雅地走到她身边停下。他俯低身子凑近她,呼吸都离得这样近,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肌肤,苏沫的呼吸有一瞬间静止,只听他好脾气地笑笑:“苏小姐跟我还需要这样见外?” 这话没有丝毫出格的地方,可她蓦地就想起酒店里的那条艳红色真丝睡裙,脸庞顷刻热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不麻烦陈董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她抱着包就从他身边擦过,被他一把扣住手臂。 苏沫吓了一跳,竟然忘记反抗。 自从恒荆酒店那事之后,这样的见面方式实属糟糕。可他仿似不记得这样一回事,冲她露出迷人的绅士笑容:“时间这么晚了,地方又偏僻,苏小姐自己打车的时候可要多注意些,小心上了黑车。” 你以为她清纯如许,实际上是满目苍夷 12 他满意地看见她纤浓眼睫轻快一闪,也笑笑不再纠缠,转身离开。 苏沫安静抬眼,看了看四周,人群散尽,广场两侧空落落的确实看不到一辆车的影子。 到底是女孩子,一个人在深夜的西郊,终归还是害怕的。陈以航就在她前方十几步路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路灯远远近近的影子洒在地上,一片昏黄静谧。苏沫想了想,慢慢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米的距离,她低头每一步都重重踩在陈以航地面上的影子头部,唇角渐渐扬起静谧安然的笑意。 陈以航发现了她的恶作剧,忽然回身。 她一惊,刚抬起准备踩下的右脚没落稳,脚外侧狠狠着地,空气里似乎可以听到骨头清脆的一声。 苏沫疼得一颤。 陈以航三步并两步过来,一把扶住她歪倒的身子,声音沉郁冰冷:“怎么样了?” 她紧紧咬唇不语。 手上还保持着推拒的动作,他忽就被她的冷淡和倔强激怒,也不顾她反抗,迅速将她打横抱起,朝路对面停着的astonart大步而去。苏沫有些委屈,他硬是将她塞进车里,扣上安全带,而后重重甩上门,自己坐进驾驶座。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她抿了抿唇,知道他在生气。 车直接改道奔去医院。 又是拍片又是上药,护士还没赶来,他瞥见她紧锁的眉心,忽就烦躁地蹲下身抬高她脚腕,脱掉皮鞋。 苏沫一怔,喝道:“别碰我!” 因为用力她又疼得吸气,他手上动作陡停,下一秒又抬头漫不经心地打量她:“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碰不得的?” 苏沫心一紧,知道他指的是酒店交易,脸上微热,便也不再抗拒。他自嘲笑笑,复又脱下她的丝袜,瞥见已经通红的脚踝,不免皱眉。护士将药水送来,他亦不起身,只是极轻地往她纤细柔白的脚踝处抹了一遍又一遍药膏。她瞧见他浓密漆黑的头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他温凉的手指在脚上来回触碰,激起酥麻的触感,她忽然就感到羞愤难当。 刚包扎好,苏沫就着急要推开他:“起来了!”头发却不小心挂在他衬衫的镀金纽扣上,她一急,用力一扯,反而缠得更紧。 他淡淡笑开,一把捉住她乱动的手腕:“我来吧。” 两人额头相抵,灼热的呼吸彼此交替,他小心翼翼替她解开头发,她怔怔瞧着这样温柔的他,心底忽就泛起熟悉的酸涩。他一抬头就见她眸中晶莹,有些不悦,一下子拉开距离,生疏道:“好了。” 苏沫抿了抿唇,长睫扑闪,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送她回到店里,盯着“丛中笑”三个字看了良久,却没有说什么。她站在阶梯上拢了拢长长的刘海,浑身被清白的月辉包围,一袭长裙衬出完美婀娜的身材曲线,腰间别着清亮的蝴蝶吊坠,苏沫与他告别,似在微笑。 他心底一震,望向苏沫的眼神忽就包含了百转千回的深意。终是忍不住朝她伸出手,语带哽咽:“来,让我再抱抱你。” 她被他眼底浓浓的哀伤浸染,忘了拒绝。 沉迷。欲。望。满足。 这是他的怀抱。 她受了蛊惑般伸出手回抱他,陈以航痴迷地深深吻着她发丝,淡淡的薰衣草馨香沁入口鼻,他忽然将她抱得更紧,闭眼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沙哑:“你还记得漓青郊外吗?那晚下着雨,我次抱你……”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1 凉城一年一度的篝火节。 今年的庆祝活动定在漓青郊外。 车窗外的风景高速后退着。加长版的轿车里,杨颂荏和陈以航坐在靠后的车厢,眼前一直晃动着杨昱美和高子乔亲密的身影。杨颂荏觉得头有些疼,从今天一见面开始,姐姐就对学长没什么好脸色,现在又一直拿子乔当挡箭牌存心刺激他。 要命了。 妹妹扭头望向身侧的学长,陈以航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脚上的一双彩绘球鞋。球面不再是纤尘不染的洁白,反而花样百出,一边勾勒着一半怒放的蔷薇,另一边则是几条徐徐落下的藤蔓叶子,一红一绿,倒也异常生动可爱,带着盛夏的感觉。 这是几天前,陈以航亲自帮她画上去的。 杨颂荏挪了挪步子,他抬眸对上她的笑,一瞬间只觉这酷夏也变得清凉起来。 下了车,他们靠近波光潋滟的湖边开始搭建帐篷。 “听说那边凌霄花开得很漂亮,子乔你陪我去!”杨昱美故意说得很大声,眼角的余光瞥向没什么反应的陈以航,气得咬紧嘴唇,不住催促。“好嘞!”子乔识趣地拉起杨昱美就走,还不忘笑嘻嘻回头朝以航和荏荏摆了个“v”的手势。 杨颂荏懒得睬他,径自到一旁准备晚餐。她虽未下过厨,但还是略微懂得如何将鱿鱼切成丝,海带打成一个小小的结,如何把把切好的海鲜和胡萝卜丝、青椒、搭配着穿在竹签上。 陈以航走到身后:“一起弄吧。” 淡淡的口气,眉眼温和得像忧伤的冷色调,不笑的时候比笑的时候还要好看。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把空气中桉木的清香、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跳和微笑,还有粼粼的流水统统都给他。 全部都给他。 她走神了,恍惚开始准备新手入门菜,番茄炒蛋,一时连蛋清沾满整个手都没注意。“笨死了!”男生一边笑话她,一边自然地伸过手来帮她擦掉。 电流从他的手指传来,女生一动也不能动。 直到调侃的口哨声从耳边传来,她飞快收回手。姐姐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子乔脸上的笑容再灿烂又如何,还是抵挡不住姐姐眼里冰封的寒意,杨颂荏心底忽然一紧。 以航被杨昱美缠走了,她继续闷闷炒菜。 番茄太烂,鸡蛋粘稠,高子乔冒着生命危险尝了一口,幽幽吐出一句:“荏荏,以后怕是没人敢娶你了,这厨艺简直就是谋杀啊!” 杨颂荏大受打击,这是学长次吃她做的菜,她自知不尽如人意,但确是格外用心。又做了几遍,她才满意地端着那盘番茄炒蛋往回走,忽然从后方冲出一个人,撞得她一个趔趄!杨颂荏大惊,可已经晚了,盘子摔烂在地上,浓稠的汤汁、鸡蛋番茄悉数顺着自己的t恤往下落,她垂眸怔怔出神。 明亮的彩绘球鞋上的污渍一点一点散开,她心里的某一处角落,好像也跟着,一点一点痛了起来。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2 撞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追着同学打闹的杨昱美。 她本非故意,现在见着妹妹灰败的面容,一时也有些愧疚:“荏荏,我……对不起。” 本来还围坐在桌边的陈以航他们见状,也都赶紧围了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啊!”高子乔连忙低头翻找纸巾,陈以航一把夺过,有些慌乱地替她擦拭袖子、衣角处的汤汁。杨颂荏回了神,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淡淡开口:“没事,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 她转身就走,脸上看不出悲喜。 怎么会不在乎,手上被油烫到的水泡还在火辣辣地疼着,可番茄炒蛋学长他一口都没有尝到,还有连带着牺牲了这双她爱惨了的彩绘球鞋…… 杨颂荏甩甩头深呼吸一口气,换掉了已经染脏的衣裤。 夏夜。篝火。萤火虫。 还有杨颂荏并不高涨的热情。 她随着人群玩了会游戏,就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陈以航兜兜转转良久,才在湖边找到她。远远望着,她蹲着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小小的影子,白衣像是暗夜里的云朵,清秋寂寥。 走近了才发现她在刷鞋子。 手上重复着格外小心的动作,却仍难免水迹一圈圈晕开,渐次模糊掉蔷薇花和藤蔓。她长而微卷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排浓密的阴影,嘴唇也因咬得用力而泛白。 他笑笑,凑近身子:“喏,给你降降火。” 她转眸一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扑哧”一声笑开:“这算什么意思?” 陈以航努努嘴,替她剥开锡纸,将草莓味的棒棒糖递到她嘴边:“玩游戏辛苦赢来的奖品,一心想着送给某只花脸小猫,竟然还不领情。”实在是没想到男生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刻,她憋不住笑,一拳挠了回去:“说谁是花脸小猫呢,说谁呢说谁呢!” 男生讨饶,两人闹腾了一会,他才望着一团颜料的球鞋幽幽说了一句:“下次再给你好好画一副。” 可偏偏就是这样平淡安静的话,成功地让她的心底扩散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夜光被不远处的篝火燃烧成暗红色,杨昱美不知道自己站在他们身后多久,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眼睛瞎掉,或者是用力地掐自己的肉,再狠狠甩自己一巴掌,然后就能从噩梦中醒过来。 陈以航扶着荏荏站起来,转身。 姐妹二人目光对峙,空气中突然惊起“噼里啪啦”的火花! “姐!”望着杨昱美越跑越远的身影,妹妹着急,手里的棒棒糖亦顾不上,随意往以航手里一放,就提步追了出去。 晚风中的少年,什么都还来不及说,怔怔看了一会已然小了一圈的棒棒糖,又慢慢扯开锡纸,重新包了起来。 “姐!”杨颂荏追上拽住她的手臂,被用力甩掉。 “你放开!”今天烦你很久了。 -- 情绪极度低落,求爱抚。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3 杨颂荏缩回手腕,倒抽了一口凉气。 寂静了十几秒,连树叶飘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杨昱美忽然就受不了地嚷出声来:“你别再跟来了!” 杨颂荏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姐姐捂住嘴巴快哭了的样子,跺脚蹙眉道:“我都烦死了!爸爸送我们的水晶手链,我把它弄丢了!” 是的。 一定是这样的解释,而非我看见你们亲密嬉闹的身影,嫉妒得发狂。 直到姐姐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她才慢吞吞掏出纸巾,一点一点擦拭掉手臂上的脓水,被捏破的烫伤水泡,惹出一阵阵的刺疼,可女生的面上还是淡得不能再淡的表情。 从凌晨开始,绵密夏雨不断侵袭凉城。雨丝纤细轻柔,沉溺于梦境中的人完全无法听见它下落的声音。 五点,天色昏暗,杨颂荏轻手轻脚穿好衣服起身。走出帐篷,女生不禁被沉积一夜的清凉水汽激灵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天,套上一件简易塑胶雨衣,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发。 两个小时后。 另一间帐篷里的男生都被杨昱美的尖叫声吵醒:“不好了!快点起来,荏荏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高子乔揉揉尚未睁开的眼睛,哈欠连天:“会不会自己跑出去看日出了,有没有留下便条?” “下雨了!哪有什么日出啊!” 一句话让两个男生瞬间紧张了起来,陈以航草草穿了衣服冲到帐篷外一看,凉凉的雨丝顺着皮肤划过,一股虚无的寒意让身体开始颤栗。他回身对昱美急道:“你待在原地,要是荏荏回来了,及时打电话给我们!子乔我们走!” 杨昱美有些委屈:“都是我昨晚丢了手链心情不好,冲她发了脾气。她会去哪里啊!” 男生也不忍心再多苛责,两人商量了几句,就分别奔往不同的方向。 比陈以航更顽强的,是漓青郊外夏季的雨水。草木不深,可一路都没有她的影子。一种名曰焦虑的情绪随着找寻时间的愈长而愈发不可收拾。他停下身子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又深深吸了几口清晨林间沁凉的空气。 阿荏,我一定会找到你。 与此同时,树边躲雨的女生一身狼狈,淋湿的身子瑟瑟发抖,可手里还紧握着姐姐弄丢的手链。去年生日,爸爸从欧洲带回来两条双生水晶手链,一款深红一款靛蓝,吊坠上分别刻着“美”和“荏”字,两条原本各有凹痕的链子拼凑在一起,复又完美无缺,宛如一个整体,故为双生。 这样有意义的链子丢了,你难免情绪失控。而如果我帮你找了回来,你是否就会开心一点。 “阿荏!”急切的喘气声。 女生眯着眼抬头,不经意一眼,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起来。 她知道,那是陈以航白衣翩翩的身影。 -- 谢谢爱妃、流年的精美感人长评,我看得应接不暇。谢谢软软的6份长评,超级感动。谢谢ljh0922、ayil123一直的鲜花留言。我唯能用更好的文来回报你们的不离不弃。 下午有事,晚上回来还有更新。亲们【收藏】我要【收藏】!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4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唤她,阿荏。 成千上万的光点在一瞬间统统涌向奔跑而来的男生,纯白衬衫,黑裤修长,身影温柔得让她想哭。阿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身子一轻被紧紧带入他的怀里:“你吓死我了!” 次青涩却又热烈的拥抱。 他良久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她,瞥见她额前湿湿的头发和衣衫轻微抖动,贴着几近透明的肌肤,干脆脱下t恤外面的衬衫披在她身上,末了温柔笑笑:“袖子长了。” 袖子长了,卷起来呀。 在以后每一次让她心疼的误会里,她都会记起,此刻的少年是这般与她额头相抵,极尽温柔地帮她把袖子向上卷了几圈。女生失神于他的动作,而男生自然也看见了她紧握手心的手链,忽然就明白了始末,心疼道:“我背你回去。” 雨势渐渐小了,天空是一片蒙蒙的白。 他背着她往回走。 她知道他心底的疑问,淡淡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非但不生姐姐的气,还要出来帮她找手链?” 男生步子顿了顿,等她的下文。 “我跟你说个故事啊,我小的时候可淘气了,有一回偷偷闯进了妈妈不让去的房间,结果还爬上桌子打碎了一个好贵的青花瓷灯罩,当时我吓傻了,妈妈气得拿起鸡毛掸子要打我,是姐姐一把抱着我,说是她打碎的。结果呀,妈妈就朝她的背重重打下去,一边打一边说‘让你再不听话’……” “那时候我们俩哭得鼻涕眼泪都混在了一起,她被打得晚上只能趴着睡,还嘴倔地说不疼。”女生的声音哽了哽:“其实我姐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时我就在心里立誓,我这一辈子,都要对她好。” 她的回忆渐止,呼吸声变得均匀。陈以航侧目看了眼她安静的睡颜,唇角绽出淡淡的笑意。 半小时后,两人湿哒哒摇晃着回到了营地。杨昱美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小情绪,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统统一扫而光。她的眼睛里,突然生长出一只栖息在野兽头顶上的蝴蝶,极度危险。 阿荏满怀欣喜地递过手链,她也只是一句:“没心没肺!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啊!”夺过就走,生怕多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将忍了许久的阴暗情绪,彻彻底底地爆发出来。 后来想想,这还真是一次不欢而散的篝火节。 这种坏情绪甚至延续到了下一个周末。 电影院。 电影放了些什么杨昱美都已经不记得了,眼前、脑海里满满都是荏荏和以航的影子。散场的人群格外拥挤,陈以航带着杨颂荏走在前排,她和高子乔在后。她看得见,陈以航正在用高而瘦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在阿荏身边保护,他帮她拎包,帮她撑开一片狭小却温暖的空间。 心脏突突痛了起来,再没有办法强颜欢笑。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5 骄傲如她,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男生在自己心底的位置有多重要。她很想找他问问清楚,明明是他先来招惹自己,为何戏才刚刚开幕,她就要被迫下台。 这多不公平。 越在意,情绪越是低落。杨昱美艳丽的五官逐渐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讯息,一个像火一样的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里燃烧起来。身侧的高子乔看入眼,心开始下沉。原来一直怀疑着的,都不是他的臆想。 ——姐妹俩果真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先出来的杨颂荏和陈以航等在门口,高子乔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们去给她们买冷饮。”说完拉起以航就往马路对面跑,还不忘回头让她们等在原地。 十几分钟后。 隔着一条马路,杨颂荏重新看见了那两个少年。高子乔拉着陈以航似在极力求证什么,后者温柔地朝自己瞥来一眼,点点头,而后得到答案的高子乔便一脸兴奋地朝她大力挥手。 杨颂荏刚想拉姐姐说:“我们走过去吧。”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姐姐突如其来的呼喊—— “陈以航,我——喜——欢——你!” 杨颂荏脸上的笑容蓦地静止,怔怔望着含羞带怯的姐姐,精神世界电闪雷鸣。 周遭似有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不断吹起口哨,甚至朝这个格外漂亮的女孩子鼓起掌来! 男生们满头大汗地跑回来递上冰激凌,高子乔笑嘻嘻问发生了什么热闹,原来刚刚昱美表白的时候,一辆红黄相间的公交车恰好鸣笛经过,完全淹没了她的呼喊。杨颂荏心底有无数个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她紧张地看着姐姐,杨昱美的脸似烧了起来,她用力地咬住嘴唇,一丝血沫从裂开的小口子溢了出来…… 只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一遍了。 陈以航淡笑接过阿荏的包,她像碰到刺一般惊慌躲开!他的手怔怔停在半空,女生尴尬笑笑:“没事,它不重。” 记不得是怎样告别的了。 姐妹俩沉默着辗转回到家,厅里瞧不见人影,这才想起爸妈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宋阿姨给她们煮了两份汤面,阿荏匆匆吃了几口就感觉饱了。 她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椅子上随便翻着自己书的少女。杨颂荏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平静地走到她跟前:“姐,还不睡?” “你喜不喜欢学长?”杨昱美直接开口,妹妹一愣,还来不及回应,又听到:“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在一起,如果你也喜欢他,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她注意到,姐姐说这个话的时候,下颚略抬,神色里有说不出的女王气质。 “姐,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杨颂荏望着她,声音平静。 杨昱美整个人忽然阴霾,她猛然站起,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朝妹妹扔去:“你别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k护腕的事情,你这样子看我笑话,你是存心的吗!杨颂荏你怎么这么恶毒!”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6 不还击并不是因为懦弱,只是太习惯姐姐的脾气。 杨昱美气急了的时候,总是要极尽所能地羞辱对方,可事后又常常后悔。她摔门而去,过了会,妹妹才弯腰拾起那本书,书面有些褶皱了,上面工工整整的几个字,正是她喜欢的《漱玉词》。 眨眼就到了期末。 学校按照惯例,考前一周放假在家自己复习。杨颂荏躺在床上,窗外这雨,已经持续下了一周了。枕边的小说,插着书签的地方,她翻开来看。 ——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她和姐姐的冷战,也有好一阵子了吧。 她甩甩头,起身插着耳机一边练习英文听力,一边刷着物理题。这样子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成绩放榜,杨颂荏再一次彻底打破了漂亮的女孩子不会念书,或家境好的孩子成绩太差的定论,大大地给杨秉文夫妇长了一回脸。 可姐姐若是稳定发挥,是不会这样子糟糕的。 陈以航发来短信说要带她庆祝的时候,她正站在一片忙乱的办公室里。 角落的打印机吐出一匝一匝的成绩单和致家长书,饮水机里的水声咕隆响个不停,数学老师难看的脸色在看到尖子生的她时微微缓和:“你姐姐呢?” 杨颂荏顿了顿,“爸爸有点事情,将姐姐先接走了。她知道这次考得不好让老师失望了,说是寒假会好好努力。” 撒起谎来很不适应,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人还恍惚着。 雨丝滴进脖子,激起一阵颤栗。她眯了眯眸,瞧见了不远处泡桐树下的陈以航。 女生一路沉默地坐在他单车后座,直到站在苑薇街他家门口时,才回过神来:“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回家里也是吃饭啊。” 男生促狭笑笑,拉起女生的手就往家里走,喊出声来:“奶奶,我带阿荏来了!” 奶奶正在洗菜,听见叫唤,一双手湿漉漉地就出来接她。 晚饭烧得格外丰盛,杨颂荏吃得比平日多了小半碗,奶奶欢喜极了,一直要拉着她唠家常:“我们家小航啊,很受欢迎的,可这些年就没带过女孩子回家吃饭,奶奶看得出,他对你呀不一样!” 不自觉就聊到了八点多,奶奶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她离开,还嘱咐着要常来玩。 陈以航闷头不语,一路上全是杨颂荏开怀的笑靥:“以航哥哥,连奶奶都知道,她放眼药水的那个抽屉上面,就是你书柜的隔板里,满满都是粉色系的信笺,还每隔半个月就会增加一堆,怎么,那些情书你都舍不得丢啊?” 陈以航停下步子,回身敲了敲她脑袋,“说了一晚上还没说够!” 杨颂荏捂住额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男生禁不住笑开,视线往下,却是突然止住她:“等等傻瓜,鞋带开了。”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7 然后,好像就极自然地发生了。 男生温柔地蹲下来,一点一点帮她系着鞋带,她看着他浓密柔软泛着光泽的黑发,想起晚上早先陈以航把她带进家,还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让她叫奶奶,那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小媳妇见长辈一样。这样想着,她身体里的心脏忽然就像着了魔一般,疯狂地“怦怦”跳动起来。 苑薇街角又出现了两道出众的身影。 “子乔?” “姐姐?” 同时喊出声的两道声音,一个低沉,一个清澈。 灯光昏暗,她看不清楚杨昱美的眼神,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做坏事被抓住了的感觉。“哈哈那个,昱美说荏荏一直没有回家,有点着急,就让我带她来你这看看。”高子乔挠了挠头发,有些尴尬地解释。 听到这话的杨颂荏,慢动作一般仰起脸,视线从高子乔转向姐姐,微微诧异。 ——明明发过短信给你和爸妈,说今晚有朋友帮忙庆祝,不回家吃饭。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抑或还有其他打算,其他……必须瞒着我的打算。 子乔和以航在后,并排走在前面的是姐妹二人,手心交握,肩膀却离得较远。 一直送到家门口,他们离开。 姐姐终于甩开她的手,像要赶走一只苍蝇般眼睛瞪得大大的,话语伤人:“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小小年纪晚上就去男生家里,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我都被你气死了!” 恶毒。不要脸。羞耻心。 这些话语统统来自她本该最亲近的姐姐。 杨颂荏不看她,径自走进家:“随便你吧。” “你!”姐姐终于被逼急,手指着她的背影:“杨颂荏你明明知道他先喜欢的是我!你为什么还要来横插一刀跟我抢!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跟我抢,你……” 杨颂荏的脚步顿了顿,终是转身。她平静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落在姐姐脸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和你抢,而且……”她忽然停下,抿了抿唇,那句“而且他最先喜欢的那个人也不是你”生生被自己咽进了肚子。 他似乎……也没说过喜欢自己啊。 “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啊!”姐姐急了,上来要问个明白。 杨颂荏恍若未闻,转身搭着扶手婷婷走进家。 身后发了狠的注视,始终芒刺在背。 。 几天后,晚上七点。 学校的篮球更衣室里,子乔笑着穿过一片正在换球衣兼展示“少儿不宜”画面的众人,走到陈以航身边,“航,出去做赛前热身吧。” 陈以航温和笑笑,将柜子门合上,就在这时,里面的手机持久震动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旋开柜门接通电话,刚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这么晚了她要去那干吗?”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8 “谁啊?”高子乔抱着篮球,漫不经心地问。 “杨昱美。”陈以航目露焦急,开始换下球衣,“她说荏荏心情不好,已经去了芙缇妮酒吧!” “荏荏?” 陈以航蹙了蹙眉,脑海里闪过这几日杨颂荏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开始穿鞋:“是,我担心她,我去带她回家。”末了抱歉地看着好友:“球赛我就不去了。” “没事。荏荏要紧,找到了给我发个短信。” 当晚的篮球赛成了高子乔独自光芒万丈的表演,各种各样倾慕的目光将他包围,他也提不起精神。心底担忧的情绪,却在散场后见到杨颂荏时,瞬间升级为难以克制的疑问:“荏荏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往四周望了望,掩去失望换上轻描淡写的口气,“来看比赛啊。” “可是昱美两个小时前打电话给以航,说你去芙缇妮酒吧买醉,以航都没来比赛直接赶去接你了啊!” 惊天响雷。 。 喧闹的1038街道,灯光把天空都映成了橘黄色。 陈以航皱着眉,在芙缇妮酒吧里走了几个来回。吧台有朋克妆的女子伸出手:“小正太,陪姐姐喝一杯。”舞台上的重金属乐队正在表演少儿不宜的画面,四下都是猜拳和劝酒的嘈杂声。 没有阿荏。 转身,杨昱美一身酒味地扑进他怀里,眼睛紧闭,细细的眉头像打着蝴蝶结,她喝了很多酒。 “你还好吧?荏荏呢?”他虚扶住她。 杨昱美微微清醒了些,抬眸朝他笑道:“嘘!我骗你的!杨颂荏去看你比赛了,是我在喝酒啦,哈哈好玩儿!” 男生怔了半晌,有股怒气自心底升起,却不能放任她一个人混杂在这种场合,终是扶着她的手臂一齐走出酒吧。路边等车时,杨昱美刻意将整个身子倚在他身上,他看见女生脸颊上不自然的红晕,没忍心推开。谁料杨昱美兀然抬头,妖媚笑笑,竟两手一勾,生生环住了他的脖子。而阿荏急匆匆地从计程车上下来时,就恰好看到了这样暧i相拥的一幕。 幽幽的路灯投射在他的身上,男生的背影看上去就像一片海洋。 陈以航的怀抱。 曾以为只属于自己的怀抱。 她忽然觉得眼睛被刺了般,身侧的高子乔愤愤低咒出声,就要上去拉开他们,被她一把拦住:“别去!”陈以航听见惊呼声,回过头来,一瞬的对视,似有激烈的电流穿过关节,他突然就不能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看着她转身,看着她奔跑离去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远成了他无法触及的所在。 她走了。 他愣愣站在原地,怀中的女生动了动,他方才收回视线,有些怅然地扶着杨昱美,身影逐渐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身后,是一片模糊的纸醉金迷。 -- 今天四更。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1 出租车窗外呼啸而过的景物,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部谢幕了的老电影。 “司机等等,麻烦您掉头退回去,停在刚刚的那个红色酒吧门口。” 苏沫立刻下车,走近了才看清“芙缇妮酒吧”几个字。心脏竟然会痛,仿佛有一根细小的针盘桓在上方。她怔怔出神,出租车的车灯斜斜打在她脸上,亦没有抬手去遮。 这个城市足够陌生,却又偏偏总有被埋葬的街角会偶尔跳进视野,提醒着她想记却记不起来的过去,让她疼,让她发疯。 “小姐!你的找零!” 好心的司机追下车递给她,她有轻微的蹙眉,步子却加快朝刚刚走出酒吧的几对男女走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怀里拉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子,那人的模样,她觉得眼熟。 一干人笑得荤黄:“走!哥哥带你好好玩玩去!” “你放手!”那女子似还残存一些意识,抬脚就去踹他。 苏沫惊道:“心然!” 意识到无济于事,她急忙推回司机的手:“这钱别找了,麻烦您帮我跟上前面那辆车!” 高子乔的手机她打了一路都无人接听,苏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司机看她一眼,幽幽劝了一句:“这种事赶紧打电话给你男朋友吧,自己一个姑娘家,可别去着了道。” 男朋友…… 苏沫眼睛一亮,鬼使神差地翻出包里那张名片,一下子拨了回去。 接通的很快,王岚显然有些讶异:“您好,苏小姐。” “对不起王秘书,我找陈董有急事,是关于宋……高子乔的。” “抱歉苏小姐,陈董正在开高层会议,您的来电我会及时帮您转达,再见。” “喂?” 苏沫不由在心里暗骂了句混蛋,如果宋心然出了什么事,她一辈子都会恨死他。 车停在一家简陋的小旅馆前,苏沫奔到服务台前,喘着气道:“请问刚刚一个胖胖的男人,和一个白衣服很漂亮的女孩子,他们去了哪个房间?” 她晃了晃手中的钱包:“我捡到她的钱包了。” 前台小姐妆容有些妖异,朝她饶有深意地笑笑:“2楼左边走到底就是了。” 苏沫没有发现异样,道了谢就直接上楼。 她在楼梯间拐角的杂物堆里挑挑拣拣,翻出一根长钢筋条,又拨了几次高子乔的电话,依旧是无法接通。 她静了静,心仍旧跳如擂鼓。不是不害怕的,可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再打一次电话给陈以航,他给过她的温柔和缱绻,就像镜中花水中月,只不过是一场浮沉的梦罢了。 他不在意她,试过一次,她的心也就冷了。 苏沫将手机塞回包里,咬咬唇便朝阴暗尽头的房间走去。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2 可是,她根本还未走到房间门口,就突然被人捂住嘴巴往房里拖去! 钢筋条离手,重重摔在地上滚向墙角,苏沫脑中轰一下炸开! 她本能地去咬对方的手,那男人吃痛,骂了一句“娘的”就将她朝地上一甩。苏沫硬撑起身子,一眼就瞧见瘫软在床上醉醺醺的宋心然,急着爬了过去拍拍她的脸:“心然,心然你快醒醒!” 宋心然双颊泛红,衣裳尚完整,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浅眠着,细而长的眉毛皱得极紧,嘴里却还在叫着:“子乔,子乔……”苏沫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却无端觉得心疼得紧。 “啧啧,刚楼下小妹说又有个娘们自己送上门来了,我还差点不信!兄弟,倒酒!” 苏沫回眸,只匆匆扫了三个男人一眼,背上的冷汗便开始密密麻麻渗出。 她不是圣人,她亦会害怕,会后悔只身犯险,可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拼命唤醒宋心然。 几个男人看她的目光都是赤。裸。裸的欲。望,其中一个走过来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色迷迷道:“先陪哥哥喝酒。” “放手!”苏沫出声呵斥。 那人不怒反笑,将酒杯递到她的嘴边:“哟,还挺倔!” 他凑近她的脖颈,淡淡的清香迎面而来,他满足地吸了口气,“真香!” “待会儿哥哥会好好爱你的,不喝酒可是会疼的啊哈哈!”他难闻的气息喷了她一脸,苏沫嫌恶至极,几乎是下意识一个动作,“啪”一声重重一巴掌,直接甩了过去! 男人捂住被打的右脸,愣愣瞧着苏沫瞪大的双眸,忽然就变成了一只暴怒的狮子,“哗”一下悉数将酒朝她洒去! “妈。的,给脸不要脸的臭婊。子!我让你再倔,你他妈给老子喝!” 他仅用指尖便掐开了她的嘴,将瓶子里的劣质酒悉数灌了进去。 源源不断的酒水流进她的鼻腔、眼睛、耳廓,苏沫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溺死在这一片猩红的汪洋之中,令人窒息的绝望。 混乱中,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了地上的包。 里面的手机已然震动了许久,一个凑巧,她按下了接通键。 “咳!咳!” 那男人终是放开她,满意地看着苏沫一脸狼狈地咳嗽。 电话的另一端,陈以航微微皱眉,刚想出声询问,就听到浑厚粗糙的男音:“兄弟们,先上她俩中的谁?” 然后是一连串淫。荡的黄语,手机跟着就被挂断。 陈以航一怔,停顿了几秒钟就迅速起身,黑眸忽而迸发寒光。 刚刚他开完会后的一段时间,总觉得心里有些烦闷,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他问王岚有谁打过电话,听到苏沫的名字时还忍不住笑了笑。 却不知自己回拨过去,竟是这样一幅光景! 他突然就不敢再深想下去,整个人完全失了平日的镇静,大声喝道:“王岚!”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3 王岚立刻敲门而入。 “去把林肖叫来!” “再通知城东的李经理去厂仓门口等我!” “还有吩咐于南备车!要快!” 王岚一一牢记他的要求,心里却是微微讶异,这个苏小姐在老板心中的分量,看样子不轻。 林肖花了十分钟就跟踪出了苏沫电话的地理位置,是城东1038大道再往北三公里的一家旅馆。时间一分一秒逝去,陈以航眉尖深蹙,单手撑着窗望向窗外,从他指尖敲击座椅的频率就可以看出,他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耗尽。 而那乌烟瘴气的房间里,苏沫被那个男人灌得全身都是酒,湿漉黏腻的长发贴在脸颊上,映着侧脸鲜红的五指掌印格外清晰。她趴在床沿上,唇瓣轻启,吃力地呼吸着,却不知这样衣衫半掩,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在他们眼里,是一副多么活色生香的良辰美景。 那个领头的男人双眼喷火,“嘿嘿”奸笑着一把将她身子扳过来就往地上一扔! 她的头磕到了床头柜角,疼得发颤。 衣裙在一阵刺耳声响中撕毁成破布,眼前闪过一片缭乱光芒。 男人毫不怜惜地扯起她的手放在头顶,整个人重重压了下来,混杂情。欲的喘息声终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她不禁喊出声来:“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算了!” 忽然,房门“嘭”得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他们显然受惊不小,男人骂了句脏口,猛然起身,苏沫立刻挣扎着裹住身子蜷缩至墙角。 陈以航极力压抑着火气,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直到将她整个人包入自己的影子里。他看着她紧闭双眸,两道秀眉蹙在一起,神情是说不出的惆怅。她的长发散乱于娇瘦的脸颊两侧,汗水和酒液染湿全身,两条纤细双腿白嫩光洁,仿佛每个毛孔都在轻颤。 他忽然一阵心疼。 苏沫觉得眼皮有些重,眼前的人影渐渐和记忆里的那人合二为一,于是眼泪就跟着一颗一颗地,落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只此一句,足以让他屏息。 陈以航缓了神色,俯身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她,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回头扫向三个男人的眼神却是狠厉到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他唇角勾起笑容,声音却冷如坚冰:“李经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经理连连点头。 那个男人还弄不清楚状况,嚷嚷着要李经理给个说法,新泡上的妞怎么就随便给这个男人劫走了,被李经理一把喝住:“姓徐的,你他妈不想在道上混了?连陈董的女人你都敢碰!” 李经理又吩咐手下:“你们,把这三个人给我带走!” 那几个男人如被雷击中,脑中阵阵回响着李经理所说的话,忽然就感觉到大难临头。 。 陈以航亲自开车送苏沫和宋心然回到苑薇街的房子。 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后来只是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就再没有其他。他冷眼瞧着她洗好澡换好衣服,看她悉心照顾宋心然,就好像当他完全不存在似地。 又一次恢复了那个冷冷清清的苏沫,仿佛全天下的事情,都统统与她无关。 -- 迟到的第四更,毕业季伤不起啊,事情一堆儿,我去碎觉了。 p。s。苏沫救下心然,究竟是心然的幸还是不幸呢。哎。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4 电话响起,陈以航走到窗边接通。一口纯正的美国腔,低醇的男声相继蹦出很多关于债券的词汇。苏沫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他倚窗而立的身影,高且瘦长,单手插兜,潇洒英俊,脸上笑意甚浓。 这世上有那样多的人,可陈以航站在那里,偏偏就能够独成风景。 她笑了笑,也在一旁拿出剪刀开始修剪店里多余的花枝。 当初颜东问她想开家什么店,她反应就是花店,后来颜东不依,打趣说道,“那可浪费了那么好的茶艺。”她琢磨一想,便也用珠帘隔开了几个房间,顺道摆了几张古式的桌椅,偶有客人过来喝喝茶,赏赏花,倒也愈发自在。 陈以航握着手机,愈发聊得入了状态,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向她的细腻双手,而后慢慢上移,停留在她含笑凝神的侧脸,那样子的苏沫,笑得时候浅如水,静的时候安如风,整个人像极了一幅江南水墨画,古典静雅,他的语速也在不经意间放慢了些。 他那边终于挂了电话,她这边也收了残枝起身。 两道视线相撞,谁都不舍得先移开,末了他不自然开口:“走了。” 她点点头,“哦。” 又是这样温润的月辉,他深深看她一眼,说道:“伸出手来。” 她眯了眯眸。 陈以航有些不耐,倒是一把抓过她的左手摊开手掌心。她还想挣扎,被他低喝出声:“别动!”苏沫难得乖顺,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她的手心轻轻划下了十一位数字。 “以后有事直接打这个号码。” 他在解释。 苏沫怔怔瞅着这似乎能发光的十一位号码,指尖仍然停留着他湿润温暖的触碰,她缓缓抬头,黑亮的眼睛望着他,而他亦是专注地回望着她。那样俊魅好看的脸庞,为何眼里总满满都是寂寥,仿佛用尽一生也都无法化开。他看着她,又似不在看她,她眨了眨眼,他已是淡淡笑开,大手紧紧包握住她的小手,回放到她胸前,轻声呢喃了一句:“别弄丢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厨房间茶水“呼哧”沸腾起来,她这才想起,他又忘了喝她泡的茶。 第二天中午,宋心然才醒转过来。 苏沫并没有问她,只是抱了抱她叮嘱了一句:“下次别喝那么多酒了。” 宋心然张了张口,却还是咽下了本想倾吐的话语,只问道:“我们只是一面之缘,你怎么就敢来为我冒这样大的险?” “是因为高子乔吧。” 她颤了颤,“你喜欢子乔?” 苏沫移开目光,禁不住浅笑:“你想多了。” “我刚回凉城没多久,难得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可以聊天聊到心底的人。”苏沫抚了抚刘海,继续向她解释:“我一直觉得我小时候,身边也有过那样子的一个人,他照顾我,宠爱我,为我每一次的进步欢喜,也为我每一次难过低落。” “但这样子的感同身受,不是相爱,仅是最真的真心。”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5 宋心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苏沫想了想,问她:“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她苦涩地摇摇头,为这一场云泥之别的感情。 “你呢?沫沫你会不会在乎身份、或者地位。” 苏沫触及她无神的双眼,毫无预兆地笑笑:“我不记得以前的我了,可是现在,在乎又如何,不在乎又如何?” “我常常在想九年前,为什么我要那样子坚持活下来,也许是舍不得某个人,也许是……不甘心。我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连我自己原来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哪怕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父母、朋友、姐妹、恋人,他们恐怕也都认不出我了。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觉得难过,可现在时间久了,什么事情对我而言,也都好像无所谓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给她冲蜂蜜茶,语气淡得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 宋心然坐起身来接过,出神地喝完茶后,突然咧开嘴角朝她笑道:“谢谢。” 经过了这件事,苏沫常常会去剧团看心然彩排。她这才知道,宋心然是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女孩子,母亲这几年病痛缠身,她迫于生计和庞杂的医药费不得不四处接演出,常常熬夜练舞,最多一次连续跳了七天,最后直接昏倒在了演出后台。 生活越是坎坷性子反而越是阳光,苏沫想,高子乔这家伙眼光还真是好。 周末。 苏沫刚拉开店门,却意外瞧见了站在阶梯下面的颀长身影。 纯白棉质t恤,翻下的领子边缘有浅蓝色的条纹,满身都是阳光的味道。他恰好转身看见她的身影,忽然就扬起唇角:“沫沫。” 竟是颜东。 苏沫怔了怔,片刻才回神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东眼里的她,依旧笑得纯洁美好,这让他怎么相信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照片上那些已经真实发生的过往。他手提包里的十几张恒荆酒店的照片,无一例外记录了苏沫和陈以航所有难堪的暧i。它们仿似无数针刺插在他的背上,针针染血。这一路跋山涉水回国,他是那样急切地想要亲口问问她,可当她真真实实站在了他的眼前,他忽然又没了勇气。 心里疼得发颤,面上却只能假装毫不知情。 苏沫由着他自己逛了一圈店后,像只小猫一样懒洋洋眯眸瞧他,想要讨些表扬:“你觉得这些设计怎样?” 颜东点点头:“衬你的气质。” 苏沫扔了一本书过去,“心不在焉。” 颜东沉默着捡起书,又接过她泡的茶,竹叶青的清香还是无法让他沉静,他终是定定抬眸逼上她的视线,一字一顿的语气里满满都是生疼:“这座老宅对你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你需要用身体去交换。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6 苏沫何其聪明,自是敏感地扑捉到了他话语里的涵义。不过她本就没打算瞒他,于是点点头:“很重要。” 她顿了顿,便开始回忆那日种种,关于牙齿的噩梦、陈以航给她名片羞辱她、王岚将她接到房间、以及她洗好澡换上艳红似血的睡裙……每多说一句都是在颜东的伤口上多撒一把盐,他痛苦地微阖双目,很想喊停,让她不要再说了,可苏沫偏偏笑着来了最后一句:“可是,他没有碰我。” 颜东呼吸一滞,抬头。 苏沫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着指了指脑袋:“我一直觉得,陈以航的这里有点不正常。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呢,我也懒得管,不过你放心,他没有再来寻我的麻烦。” 颜东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心疼得紧。 他比谁都清楚她想要找回记忆和家人的心情,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边,她只能一个人承担。她一贯心门紧闭,对多数人清冷和抗拒,也不喜麻烦外人。 可是九年了,他之于她,仍旧只是一个外人么。 颜东忽然觉得心脏难以负荷,他一把揽过苏沫的肩将她揉进怀里,侧脸蹭着她柔软的发丝,温柔呢喃:“沫沫,我不想再等了,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和我在一起,让我收纳你所有的悲伤和无助。 ——和我在一起,让我为你撑起一片灿烂晴空。 苏沫身子一颤,慢悠悠抬起头来,深凝的目光对上他:“颜东,我……不想你因为我而耽误自己。” 好像有什么东西跌落,碎裂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她看见他瞳孔里曜石般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却只是无能为力。颜东给她的感觉是平和与安宁,寂静到无法起波澜的一汪春水,他甘愿会为她搭建长梯,通往想去的任何地方。而他有所需要,她亦会不顾一切地去帮他。 那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但却不是爱。 颜东惶惶起身,出声打破尴尬,“我刚看见厨房里的水龙头好像坏了,我先去帮你修。”急切要逃开的背影,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笑得有些落寞:“没关系的沫沫,我可以等。” 她忽然想要落泪。 。 自从将房子给苏沫之后,陈以航便多了一个习惯。 他常常会来到这条街,一待便是整天。什么事情也不做,仅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她浅笑疏离,看她眉眼生花。这里原本是一座死城,可他固执地让苏? 第 3 部分阅读 第 4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4 部分阅读 他常常会来到这条街,一待便是整天。什么事情也不做,仅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她浅笑疏离,看她眉眼生花。这里原本是一座死城,可他固执地让苏沫踏进他和阿荏的记忆之殿,像是……另一种延续,或者依存。 苏沫袅袅婷婷地从屋子里走出,侍弄着院子里的花,举手投足间隐约透露着几分清婉孤傲。可能是过于纤瘦的缘故,陈以航觉得她整个人有一种薄而清的味道,像极了《红楼梦》里的妙玉。 妙玉…… 怎么会忽然想起她来?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7 他记得以前问过阿荏,喜欢红楼里的黛玉还是宝钗,阿荏嗔恼,红楼里那么多姑娘,为何非得从这两人中挑。后来某然一次,看见阿荏新作的书签,寥寥十个字——“啖肉食腥膳,视绮罗俗厌”。 原是妙玉,那似被清水涤荡过的青花瓷一般洁净的女子。 陈以航闭了闭眼,他仿佛又听到某个人言笑晏晏地辩白:“以航哥哥,书里面说了,这世上,一定会有那样一个人在等着你。” 可是书里有没有说过,等着陈以航的阿荏死了,结局又该怎样? …… 视线又移回苏沫,他甚至能猜到她修完枝桠之后该是去池边接满水,可她刚起身,屋子里却走出来一个人。 是满脸满身都湿透了的颜东。 苏沫掩着嘴笑弯了腰,陈以航从没见过她笑得那样开怀,她甚至拿起毛巾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帮颜东擦去侧脸、下颚的水珠。而颜东也淡笑着凑低头靠近她,眼睛微眯,表情很是享受。 马路对过的陈以航看到这温馨如同家人的一幕时,眼底忽然下起厚厚的风雪。 寒气逼人。 。 颜东一直陪苏沫聊天到晚上十点才起身离开。 苏沫洗漱完毕,就要熄灯时,忽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她一边想着是不是颜东忘拿东西了,一边打开门,却只看到陈以航表情阴郁地立在门外,苏沫怔了一秒就立刻要关起门,却被他大力撑住一把重重推开,苏沫吃痛整个人弹到墙上,陈以航连一眼都不瞧她,自顾长驱直入。 她心呼惨了,怎么白天刚说他脑子不大正常,他晚上就来报复了。 “你在嘀咕什么?”不耐烦的声音。 苏沫见他完全把这当成自己家,极熟稔地往沙发上一坐,还顺带理了理茶几上的书,她没好气道:“我要睡了。” 陈以航挑眉点点头:“真巧,我也要睡了。”他手指了指沙发,“今天我就想睡这儿。” “你!”苏沫脸皮太薄,已经有些泛红,陈以航看着她手足无措吃瘪的样子,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语调也跟着缓和:“我是真累了,就借你这儿睡一晚,我付房钱,而且保证不扰民,成交?” 苏沫见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竟然躺了下去,恨不得拿起滚烫的热水就朝他泼去! “想求你去留宿的姑娘家多了去了,你干嘛非得赖在我这儿!” 这话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又惊又羞,怎么听都像古代不受宠的妃子朝帝王的抱怨,陈以航笑意满满地瞧她,她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根本是永远被吃得死死的那方。苏沫干脆不再管他,自己锁上门就回房了。 可是这一晚,她失眠了。 屋外的清辉格外莹白,她合上眼睛,翻了好几遍身,都无法入眠。时钟沉默着划过凌晨一点,屋外客厅的男子,果然如他所言,安安静静地并未叨扰。隔着那扇门,她似乎都能听见他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心田,苏沫无奈地掀开被子,沉默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吱呀——”所幸没有吵醒他。 毕竟已是入秋,苏沫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薄毯。沉睡中的陈以航,几缕碎发错落在额前,遮住了浓墨重彩的黑眸,不再冷漠不再寂寥,整个人都给她一种温暖而沉静的熟悉感。 她不自觉间……看入了迷。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8 手不受控制地伸向他,很想要熨帖平整他连梦里都紧皱着的眉心,温热的肌肤触感猛然让她回神,苏沫手一颤,立刻缩了回来,尴尬着跑回房间。客厅重新恢复寂静,陈以航慢慢地睁开眼,手摸了摸额心的位置,忽然笑了起来。 第二天醒得较晚,苏沫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只看到沙发上工整叠放的薄毯,还有桌上买好的热豆浆、油条和小米粥。 陈以航却已经不在了。 她抱起羊毛薄毯,上面还留有他的味道,精工锁边的蔷薇刺绣,此刻映入她眼,竟似灼灼怒放了一般。 接连几日,陈以航总要找些有的没的借口来接她出去。她每每想要推脱,王岚便会为难地说:“苏小姐,陈董说欠您的房钱还没有还清,麻烦您再随我去一次。” 几次三番,折腾不过,便也由他去了。 车载着她缓缓而停,面前是一栋上了年代的欧式建筑,底楼侧面绕有青苔,映着天光也成了墨绿,王岚冲她笑了笑:“苏小姐,这边请。” 她轻声道谢。 门口有两个高瘦的男人站得笔直,应是站岗。苏沫走过的时候,他们依旧目视前方,不苟言笑。王岚带着她顺着圆形楼梯层层而上,地上蜿蜒了数千米的纯白羊绒地毯,她回眸向下望去,竟恍惚自己站在了云端。 王岚敲了敲一间极高档的房门,便替她推开:“苏小姐,陈董就在里面。” 她吸了一口气,踏了进去。 一片乌烟瘴气。 门在她身后合上,屋内的光线暧i昏暗,数双高深莫测的眼睛顿时细细打量起她,苏沫稳了稳,视线望向隐在角落里的那抹身影。陈以航隔着云雾抬眸瞥向她,低低的男声明明是责怪,却又带着宠溺:“路上堵车了?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有人立刻识相地接话:“没事没事,让兄弟们等嫂子是理所应当的!” 一群人纷纷附和。 嫂子? 苏沫兀然冷笑了笑,如芙蕖出水,却是拿起茶几上的酒瓶倒了九分满,手一比:“我向大家赔罪。” 语毕,她仰脖咽下辛辣酒液,微微蹙眉。 陈以航一霎不霎地盯着满眼都是倔强的她,蹙眉低咳的羸弱模样格外惹人爱怜,他意兴阑珊地拍了拍掌,指指身侧空位,幽幽吐出两个字:“过来。” 酒劲过大,苏沫一直都昏昏沉沉,包间里吞云吐雾,男人们又各自玩了玩就依次和陈以航告别,顿时偌大的房里只剩下苏沫与他。陈以航稍一侧目,只瞧见她双颊泛红,素来轻淡的莹白渐渐变成了诱人的桃色,鼻梁犹如瑶簪雪白挺秀,粉润樱唇微微熹合,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心跳忽然快了半拍,陈以航禁不住低头,一个瞄准,吻上了她的唇。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9 苏沫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痴痴仰视于他,眼前的男子双眸紧闭,专注而温柔地描摹她的唇形,仿佛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有她是最大的那件事。而她也次没有抗拒他的亲昵,双手抬高环住他的脖子,真正地……回应他。 陈以航的身体猛烈一震! 随后,他的吻便铺地盖地落了下来……如狂风骤雨扫遍她唇内每一寸空间,让她避无可避。苏沫觉得唇舌已经被他碾压得麻木,就快要不能呼吸,她发出呜咽的叮咛声,可也同时沉迷于这种虚妄的快感里,不愿自拔。 他放开她,满意地微笑眯眸,怀中的苏沫浑身被光线包围,隐隐折射出嫣红的娇艳光晕。 这样的她,有他从未见过的媚。 陈以航心情甚好,带她来到了donnakaran。 uren望向来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单表,脸露惊喜:“嗨!aegon,好久不见!” 陈以航回给他热情的拥抱,两人又用美语简略交谈了几句,苏沫独自站在一边,却是在欣赏店里琳琅满目的衣裙设计,件件精致典雅,高贵不凡。她看得目不暇接。陈以航的视线穿过空气笔直地射向她,忽然低低对uren说了一句:“你看着办。” 对方回以了然的微笑。 又一番冗长的折腾,苏沫始终兴趣怏怏,倒是走出试衣间时,陈以航那富有深意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从下午至华灯初上,他带着她辗转多个地方,苏沫一直都是淡淡跟着,不拒绝,却也不说喜欢。直到终于驱车送她回家,苏沫这才觉得有些累了,闭着眼歪头靠在座位上,眉心微微蹙起,像是有些难受。陈以航轻轻摇下一些车窗,夜晚微凉的风顺着缝隙灌了进来,甚至将几丝她的头发吹进了嘴里,苏沫下意识地去抚弄,这动作一不小心钻进了他的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娇憨。 这只小刺猬,似乎正在朝温顺的猫咪一点一点过渡了。 陈以航弯了弯唇。 她渐渐醒来,车已经停在了店门口。 “明天我来接你。” “我有事。” “早上十点。” 苏沫已经推开车门,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黑眸里是惯常的霸道,她没说话,径自下了车。 他不做任何停留地就从她眼前驶过。 速度之快,跟他给她的温柔一样,来去都像是一场抓不住的梦。 苏沫抿了抿唇,转身回了屋。 上床的时候才看到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 ——明天要我来接你吗? 她确实没骗陈以航,早前就和颜东约好了,明天要去陪徐夜凉听戏。 她想了想,打了三个字:不用了。生怕多打一句话都会让颜东问起之前为何漏接了电话,她想着还真不知道怎样向他解释自己和陈以航在一起,但却是无法欺骗他的。 淡蓝的屏幕荧光渐渐暗了下去,很快又亮起,颜东回了个笑脸:路上小心。 小心。 她默念了念这两个字,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入柔软的枕头里。 想想就有些郁闷,怎么就跟陈以航越走越近了呢。 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她在怀中 10 第二天,她刻意起得很早,看着床边的donnakaran衣袋,一时恍惚。 她想起昨日,自己从试衣间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宝石蓝色的j。ndel长裙,腰身收着蝴蝶结,格外清丽出尘。uren凝望着她极美的精致锁骨,又回身取了stephendweck的项链配上。他这才满意鼓起掌来:“perfect!” 苏沫笑容清婉地道谢,一不小心对上镜中的另一双眼神,整个人忽然就颤了颤。 又是那种像要穿透她的目光,夹带着浓稠的哀伤。 uren在帮她收裙摆,腰间的蝴蝶结散落开来,苏沫垂眸,纤长手指一勾一绕,三秒之内,一个好看的蝴蝶结靓丽而生。uren挑眉:“你这打结的手法可真新颖。”苏沫刚想回答,手臂忽被用力抓起,一抬眸就看见陈以航满目的不可置信。 她轻呼一声:“疼。” 他回神放开了她,却是三两下蛮力扯开了她的蝴蝶结,声音有了一丝波动:“再打一遍给我看看。” 这下不止苏沫,连uren都有些懵了。 她后来想想,这人果真是脑子有病。 …… 苏沫九点钟出了门,她本想要避开陈以航,却不料他竟早早等在了门外,像是知道她要逃一样。“早啊。”他懒洋洋朝她打了个招呼:“要去哪?” 苏沫坦然仰头:“去玩。” “和谁?” “你管不着。” 她说完就朝右走,被他一把扯住:“我准你走了吗!”陈以航还嫌不够似地,硬是将她塞进了车子副驾驶座,扯过安全带就帮她系上,苏沫心里着急,捶他:“我是真有事!陈以航你别闹了!” 陈以航忽然朝她的嘴咬了下去,这招管用,苏沫立刻乖乖地不动了。 他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乖一点的。” 车不知道是在往哪里开,苏沫的心里七上八下,好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陈以航一路将她的焦虑悉数收进眼底,心里微恼,忽然车一急转,直接开上了往城郊的高架,苏沫终于急道:“你停车!我要迟到了!” “晚了。” 苏沫狠狠瞪了他一眼,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着颜东两个字,她刚想接通,却被陈以航一把抢过!他单手拔了电池,将手机随意往车后座一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想着其他人。” “你!” 苏沫气得满颊绯红,陈以航满意地笑了笑。 车停在凉城一中外。 周末的校园格外安宁,老房子的校舍前泡桐树已经有合抱之粗,一朵淡紫色泡桐花吹落在苏沫的肩头,被她轻轻用手拂过。他知道她在用沉默反抗,于是咳了咳:“今天耽误你约会了,现在我给你个机会报仇,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见她不语,他又补充道:“翻墙、爬树、跑一千米,随便你开口。” 苏沫淡淡瞥了一眼他的西裤和皮鞋,泡桐树缝隙间晒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地眯了眯眸,轻声开口:“你打篮球给我看吧。” 陈以航看着她,一瞬不瞬。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1 “哐当”一声! 篮球稳稳落入篮筐,又是一次极炫目的三分球。 杨颂荏坐在场侧的阶梯上,笑着鼓掌。高子乔运球跑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于空中,他细长好看的桃花眼中有显而易见的吞吐:“等了这么久了,他大概不会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点头说好。 天穹上柔软的白云缓缓地移动。 一路沉默的少年少女。 杨颂荏数着路面的格子,其实她早就知道,今天以航又不会来了。 半个小时前,她发了一条短信给陈以航:“我想去牧童书店,你陪我?” 手机很快就震动了起来,她打开一看:“今天家里有些事,下次好吗?” 她默默收了书包,前往篮球场。途中碰到窸窣讨论的女生,见到她都不怀好意地尖叫:“陈以航和杨昱美约会去了,杨颂荏你被抛弃了!”她步伐微顿。 本来是不相信的,可当真站在二楼走廊瞧见泡桐树下男生单车载着杨昱美的时候,阿荏像是被突然唤醒了一般,双眼上有蒙蒙的光,她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本能地拿起手机。 嘟——嘟——嘟—— “喂。”陈以航的声音淡淡地出现在另一端。 阿荏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末了低声地问:“你在哪里啊?”陈以航一时没有回答,她赶忙解释:“我只是担心你,家里的事不要紧吧?” 胡乱扯来的借口。 “嗯没事,我已经不在学校了。”他蹙了蹙眉,语气温和中掺着一丝歉疚。 隔着模糊的距离,杨颂荏看见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收了手机,放入裤兜里,而后用力一蹬,几乎是飞一般地往前冲出去。后座上的杨昱美紧紧地、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光线氤氲,阿荏的笑容有一点模糊。 …… 忽然身子一轻,她被人往后拽去。 还没反应过来,就是劈天盖地地埋怨:“喊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呢?路都不看的,也不怕踩空了阶梯摔倒!” “喔。”她木木地回答。 高子乔一侧目,就看到她失神的小脸。 今天放学很早,她回到家的时候,阳光房里的太阳光还没完全消散,她躺在藤椅上看书,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赶忙扑过去拿,中途还不小心带倒了椅子。 杨颂荏的手指似有千斤重,吸了口气按下“查看”,而后屏幕的蓝光浮上来一行行黑色的小字。 ——以航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发信人是高子乔。 眼眶里忽然有些酸涩,他不是哪样子的人?脚踩两只船,还是分不清姐姐妹妹到底喜欢谁。没有人希望亲眼戳穿自己在意的人欺骗自己,可自从那次去了芙缇妮酒吧之后,陈以航就似乎欠了自己无数个解释。 他到底,还想不想要向她解释。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2 手机像死了一般安静。 她一晚上都没有见到杨昱美。姐姐在躲她。 第二天一早,司机开车送她们去上学。姐姐一上车就插上了耳机,扭头望着窗外,那样子张扬热烈的面容此刻竟有了几丝颓然和疲惫,她猜不透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有些不安。司机回头喊了声“二小姐”,她回了神,忙坐进车里。 车开得极快。 她注意到,她们之间隔着的距离,足够坐下另一个人。 升了初三,学业突然变得繁忙。杨颂荏摊开面前的物理书,满脑子的滑动变阻器和电路图渐渐搅成一团浆糊,她又拿出来手机看了下里面的那条短信:“好。待会你体育课下课,我去操场找你。” 而在一分钟之前,她鼓起勇气给陈以航发了短信:“我们可以聊一聊么?” 她忽然释怀地笑笑。 想说的话一遍一遍在心底复述,是想要恭喜他和子乔都顺利拿到北川大学的保送推荐表,她也要告诉他,她会努力争取一中的直升名额,走他走过的每一条路,熟悉他熟悉过的每一处风景,并且请他,请他也一定要在大学里等她,三年后,她也会努力考到北川。 只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如果在爱里面有了误会,其实我也可以主动再走近你一点,而非任性地埋怨、或者转身就放弃。 我……一直都相信你。 体育老师点名的时候,姐姐又失踪了。有同学拉拉她的衣袖,极小声地咬耳朵:“我刚刚看见你姐往包里塞了很多钱,跑到小门那边去了。” 她瞪大了眼睛。 体育老师的声音喊过来:“杨颂荏。” “到!”她连忙举手。 杨颂荏强撑着跑完让人生不如死的八百米测试,双颊飞满红霞,扶着腰虚软着走向一侧的泡桐树,蓦地肩膀被人一拍,她一回身,高子乔就瞬间坐到了她的旁边:“早说过要你多锻炼吧,瞧瞧你这小身板。” 她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陈以航也坐了下来,在一旁温和笑笑,又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他的温柔让她恍惚这几天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改变,她接过急急喝了一口,很甜。高子乔识趣地离开他俩,走到塑胶跑道上,不一会儿身边就围了一群学妹,男生于是笑得愈发灿烂。杨颂荏摇了摇头,“他一天不这样证明自己就会死。”陈以航淡笑看着眼前眼神清亮的女孩子,忽然想要解释:“阿荏,我……” “嗯?”她对上他的视线。 明媚的笑容有如这初秋温暖的日光,星芒般落拓。 他忽然迟疑,想起哭倒在自己怀中声声嚷着害怕和完蛋了的杨昱美,目光再次变幻了起来。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声音突兀得宛如刺耳的钟鸣。 陈以航看了一眼就心急地跑开接起,她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杨昱美的电话。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3 光线不断切换,她觉得有些刺眼。 男生眉眼间稍许的单薄,此刻却变得冷洌。他的语气急速、焦虑,还添了些……心疼,那端匆匆挂了电话,他几步走了过来,歉疚地对她说:“我有点事,先走了。”她下意识想要点头,可“好”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跑远了。 这样着急啊。 “以航怎么了?” 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高子乔出声她才回神。她想移一移脚,这才感觉到小腿有些疼,她蹲下身察看,高子乔猛地叫道:“怎么弄了这么大个口子?”她愣了愣,原来被草丛里的某棵植物给划伤了也可以没有感觉,原来一滴滴鲜艳的血珠渗了出来也可以视若无睹…… 只因为……一切的关注都移到了叫作心脏的那个地方…… 那里上方正盘旋着一根一根的针,在陈以航的轮廓线条逐渐黯淡到再也看不见的时候,它们便一齐狠狠刺了进去,生出细微又锋利的疼痛。 一波又一波。 “去医务室!”高子乔坚持。 杨颂荏只是略显失落地笑起来,“没事。”男生皱了皱眉,他突然意识到了她隐藏在心底巨大的难过。 正在这时,班长一路急急忙忙跑过来找她,还喘着气:“杨颂荏!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办公桌上的一堆……证据,整个人开始发抖,仿似一片树叶。 四周全是轰鸣声,叫嚣着“这不是真的”、“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整间办公室里来来往往的老师,经过她身边,都要投来复杂的目光。班主任梁老师的声音幽幽的,“这事闹得太大了,校方已经通知你们的父亲,你赶快联系上你姐姐,免得她出事。” 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拿在手里的匿名举报信摇摇欲坠,还有手机拍下来的女生打架的模糊照片,杨昱美的学生卡,和一堆医院的证明单复印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玻璃硬物划伤眼角致出血,角膜因上皮层自前弹力层剥离而浑浊,视网膜亦有轻微受损,目前暂时性失明…… 什么时候的事情? 陈以航是不是统统都知道? 还有……同学看见她往包里塞了很多钱。 杨颂荏忽然就转身冲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很担心,拼了命地朝校外跑,手机里重复提示着“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一种从未有过的灰暗如山倾,朝她缓缓压了下来。 ——你怎么那么傻,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肯告诉我。 她也从学校小门溜了出来,外面本就有些偏僻,又因还未放学,所以人烟格外稀少,就连零星的店家也还未开始摆摊。她的外套落在了体育课的操场上,现在风一吹,她缩了缩身子,硬着头皮拐进了前方的岔道。 越来越压抑的低气压,周身很静,仿佛只能听到脚步声、呼吸声、以及微微紧张的心跳声。 杨颂荏独自走到了岔道的尽头,没有任何人影。 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姐”,等了等,身后忽然响起了低低的脚步声。 她激动回头。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4 可是眼中的光亮顷刻就暗了下去。 她并不认识这个高个子黄头发还打着一串耳钉的男生,可她清楚,他身上那股子浓厚的烟味,绝对不是安全的味道。男生高大的身影完全压住她的,他手搁在阿荏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声音冰冷:“姓杨的,你把我们当猴耍?现在才来!”他扫了一眼她全身,没见着包,皱眉问道:“钱呢?” 杨颂荏心里百转千回,咬紧了嘴唇,“放开我……” 可话音还未落,黑暗的巷尾深处忽然又走出了几个咬着香烟的男生,一边下流地朝杨颂荏吹起尖锐的口哨,一边撸了撸袖子。黄头发的男生眼神寒了寒,“看来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倒还真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大哥,直接废了她!或者把她的眼睛给挖出来,赔给小雨!” “就是,管她老爸是姓杨的还是姓娘的,做了再说!” …… 杨颂荏忽然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她转身拔腿就跑,但却被两个人一下子拦住了去路。她直直撞到了他们身上,没站稳便跌倒在地。男生火大,一把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她呼痛想要掰开那只手,整个人滑稽狼狈得可笑。那帮男生都不怀好意笑开,硬生生地把她拖进墨绿色垃圾箱后面的小巷里。 她绝望地喊出声来,“救……”又迅速被脏手捂住。 一幅幅血淋淋的画面不断闯入脑海里,她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男孩子们勾肩搭背用她听不懂的方言在一侧嬉笑,浓厚的香烟味填满了她的鼻腔,刺激得她无法呼吸。杨颂荏不断挥动着的双腿踢倒了身旁的垃圾箱,废品散落在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高个子黄头发的男生终是不耐烦至极! “操!还撒泼!” 他手使劲一推,杨颂荏整个人就被扔在了地上! 右脚崴了,手臂还碰到了碎裂的玻璃渣,有的甚至渗进了伤口里,顿时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可她都没有哭。 “哥。”所有的巨响都随着这一声呼喊而淡去。 杨颂荏拂开凌乱不堪的头发,望过去。 女孩子也是另类的穿着,如果刻意不去看右眼处巨大的白纱布,整张脸应该也是极漂亮的,可杨颂荏只觉得害怕,因为女生另一只眼里看她的情感,写满了仇恨,她苍白的脸色已经和纱布的颜色就要接近一致,如同鬼魅一般。 杨颂荏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瞧着她抄起碎裂的酒瓶,步步而来! 所有人都兴奋地低吼。 女生诡笑着发狠扬起了手中的酒瓶,杨颂荏瑟缩着闭上了眼。 而后突然! 她整个人被带得扑倒在地!有人重重压在了她身上! 硬物撞击的清脆声响,失控的尖叫声,远处有嘈杂的脚步声渐近,夹杂着“站住!别跑!”的吼叫,以及……她的双手不断触碰到的粘稠的汩汩不绝的液体……杨颂荏猛地睁开眼,满目骇然之色! “子乔!”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5 “子乔你怎么样了?” “你别吓我!你醒醒啊!” “子乔!高子乔……” 她喊得哑了,可男生仍静静地趴在她的身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安静地陷入睡眠。杨颂荏忽然爆发出极为凄厉的叫声,“救命!救命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涂满了整张脸,手上、洁白的衣裳上悉数沾满了鲜红的血液,甚至连她颤抖的眼皮和睫毛都被暮光映出了惨烈的血红色,她无比真实地感到,曾给自己无数温暖的这个生命,正在怀中一点一点的流逝…… 谁能帮帮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他…… 以航,陈以航,你究竟在哪里!你为什么还不来…… 学校的保安们终于在巷子口发现了他们,“在这里!快,快叫救护车!”而那几个混混一见情形不对,便都顾不上杨颂荏,拉起小雨,就跑得一溜烟没影了。 保安过来,三俩合力小心翼翼抬起了高子乔,男生像断了线的风筝歪倒在他们身上,后脑的血液一滴一滴落满了一路小巷,触目惊心。 杨颂荏吓傻了,只顾哭着嗫嚅不清地哑着嗓子,“谢谢,谢谢叔叔……” 空旷到死寂的医院走廊。 尽头的红色大字“手术中”格外醒目,不停刺激着泪腺。 杨颂荏被处理完伤口后,就出了病房靠着墙壁痴痴等着,直到眼前的灯光被大片阴影遮住,她才缓缓抬起极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来人,忽然就哭着扑进了风萍的怀里,“妈妈。” 和风萍一起来的,是高子乔的母亲袁绣。 高跟鞋来回在走廊里“蹬蹬”直响。 一刻钟、半小时、一个小时。 袁绣不断抬腕看时间。 终于,手术室门打开,像海潮般瞬间搅乱了平静的空气,袁绣率先快步迎上先出来的医生,简单地聊了几句,继而视线扫到昏迷着的男生,高子乔躺在床上被护士推了出来,风萍揽了揽杨颂荏,急切地围了过去。 袁绣俯低身子,吻了吻高子乔的侧脸,“儿子,妈妈来了。” 杨颂荏又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他整个头都被包了起来。 高子乔被推进了病房,医生说后脑上方有遭到锐器切割的伤口,长约2厘米,不深。头部内所有淤血都暂时清除完毕,缝了6针,二十四小时后一切指标正常的话,就不会再有危险。风萍客气地笑,“谢谢医生了。”杨颂荏顿住身子回头,只瞧见袁阿姨目光犀利,“那几个小子,一个也不能放过!” 她字字咬得清楚。 杨颂荏脊背发凉,那姐姐怎么办,她抬眸望向妈妈,风萍微微皱眉。 走出医院,外边停着两辆深灰色的轿车,像极了天空的颜色。 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在一侧的陈以航。 少年模糊开的发线,在夜里依旧衬出脸部最深的色彩。她眼眶开始酸胀,风萍挎着包回头喊了她两声,杨颂荏揉揉眼眶,应了一声,就赶紧跟了上去。 身后的天空仍有候鸟疾徐地扑翅飞过,与他一样落寞。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6 回到家,别墅的正厅里气氛凝窒压抑。 杨秉文靠在沙发上打电话,连笑声都极公式化。他看了小女儿一眼,目光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臂上停了一会才移开。宋阿姨迎上来接过她们的包,又倒了杯热牛奶给她压惊,一直絮絮叨叨说着吓死人了。风萍挥了挥手,示意杨颂荏回房,杨颂荏抿了一口牛奶,低低问宋阿姨:“我姐呢?” “下午被老爷接回来训了几句,一直关房里呢。” 她眨了眨眼。上楼。 门没有锁,她敲了三下,推开。 黑漆漆的屋子,窗帘紧闭,一丝光线也无。墙角处好像缩着个影子,顶上是一排密密麻麻的书籍。“啪嗒”一声,杨颂荏打开灯。她的晶亮眼眸毫无戒备地迎上姐姐尚且不适应灯光而微微眯起的眼睛,那里空洞洞的,一望眼去瞧不见焦距似的,覆着一层氤氲朦胧的雾气。 她蹲低身子。 杨昱美见着她满身的青紫,突然一阵抽搐,她痛苦地捂住头大哭,“对不起,荏荏对不起……”她拼命摇头,说话声断断续续,“我不敢自己去把钱给他们,我怕他们打我,我就一直躲在学校小门后面的仓库里,陈以航劝我告诉爸妈,可是我……我不知道你会去找我……” 她的声音愈发尖利,整个人颤抖得像通了电流。 杨颂荏一把抱住她。 …… 这件事迅速地被压了下来。 起因是杨昱美几周前去芙缇妮酒吧买醉,与人争持中持酒瓶砸伤了地痞的妹妹小雨,导致她右眼暂时性失明,之后杨昱美一直遭到他们的勒索,精神频临崩溃。医院随后又做了几番检查,发现小雨的伤势根本没那么严重,这几个当地的混混立刻被送进少管所,事情到此终于结束。 杨昱美在家禁足一月,学校予以准假。 高子乔的身体恢复得极快,他一个人霸着一间环境清幽的高级单人病房。 杨颂荏进去的时候,男生正对着镜子摆弄后脑被剃掉的头发,“丑死了。” 她“扑哧”一声笑开。 高子乔望了望她身后,明显失落,“你怎么又跟以航错开了。” 她走过去帮他把蓝色窗帘卷了起来,不温不火地“嗯”了一声。 后来又陪他聊了几句,就被打发出来给他买莉莲蛋挞,还十分刁钻地“芝士和蓝莓口味各要五个”,杨颂荏一边在心底暗骂,一边无奈地坐公交来到几公里外。她闲闲地打量着这一排装潢高档的店面,莉莲蛋挞左侧第三家……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朗姆西餐厅。 深秋的晚风吹散回忆,杨颂荏刚转身却撞见了几米之外同样也提着蛋挞包装盒的男孩子,她忽然间脸色青白。陈以航也看见了她,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顷刻流光溢彩起来。 “你……生气了?” 她摇摇头。 “肯定生气了。” “真没有。”其实之前那么多次想要听的解释,过了也就无所谓了。 ——陈以航,你的闪烁眼神,你的犹疑话语,一直都是我猜测的对象。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猜得有些累了。杨颂荏低头就要离开,被他下意识拉住。 少年温暖而潮湿的手,远处无始无终的天空。 女生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的左肩,而后慢动作般,一点一点将他的手从手臂上拉了下来,抬眸朝他无谓笑笑,“我先走了。”他的喉咙发紧,开不了口,于是就任凭两个人的距离,愈拉愈大。 像是一条离起点越来越远的射线。 陈以航看了看头顶朗姆西餐厅的招牌,微抿的薄唇忽然动了动,吐出不清的几个字…… 陈以航,你活该的。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1 朗姆西餐厅内,钢琴音高雅流畅。 “在看什么?” 颜东将菜单递回给侍应生,笑着打断了对面恍神的苏沫。 她微抬下颚,示意颜东望向窗外。 是两个高中生模样的情侣,男生清秀女生漂亮,两人手里都各自提着一旁莉莲蛋挞的包装盒,可能是闹了别扭,男生拉着不让女生走,女孩子清冷冷地掰开他的手,一溜烟就跑开了,剩下男生一个人怔怔站在当地,无奈地看着她跑远的身影。 苏沫幽幽说了句:“有点儿小伤感。” 颜东笑了,“尝尝这个。”说着边替她将笋壳鱼上的笋丝蘸了汁,又夹了一大块肉,放到她盘子里。 苏沫挑眉。 “对了,手机找到了么?” 苏沫手中的筷子一滞,她点点头,笑得有些牵强,“那天是我着急,没往包的夹层里翻,正好手机也没电了,来不及通知你和伯母。”上次颜东问起的时候,她还说什么实在找不着戏院地方,就先回来了。这样子的解释简直漏洞百出,可颜东都只是笑笑不语。 她想了想,放下筷子又问,“我听说城西的竹园最近新开放了木屋村,里面有银杏园、木屋群、温泉池好些东西,伯母有没有兴趣去那边住上几晚?当作放松好了。” 苏沫提这个建议,其实还是对上次的事儿感到抱歉,徐夜凉喜欢她喜欢得紧,她还偏这样子胡闹。 说到底都是被陈以航逼得。苏沫咬了咬唇。 “我回去问问她,你有这份心,她一定做梦都笑醒。”颜东低声说。 苏沫轻声淡语接口:“那看来是我以前太不尽心了。” 颜东又笑起来,喝了口水。 苏沫打开餐巾拭了拭嘴,颜东便朝侍应生打了个手势。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夜风泛凉,苏沫吸了吸鼻子,颜东不自觉步伐加快,想是为了替她挡风。 饭店的服务生将颜东的车开了过来,夜里再仔细瞧着这格调的暗银灰色系列,流畅的车身曲线配上翘起的车尾,不张扬,反而十足的内敛与优雅。 确是很符合颜东的性子。 颜东替她打开副驾的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 她抚了抚被风吹得四下飞扬的长发,又回头看了看朗姆西。就是这一眼,偏偏让她头皮发麻了起来。 几步之外的广场前,好不拉风的一辆黑色轿车疾停。 副驾门推开,一身材高挑的窈窕女子从里面出来,栗色的大波浪懒懒地搭在肩上,皮草披肩里竟穿着件白玉兰色的短款旗袍。她媚眼生波,朝身后的男子招了招手。而陈以航那双墨玉般的眸子,依旧如深不见底的一潭幽湖,看得人心发怵。 苏沫怔怔扶着车门,颜东微微奇怪地喊出口,“沫沫?” 就是这一声,陈以航也终于瞧见了一旁的她。 -- 宝贝们出来冒个泡啊!收藏咖啡留言鲜花荷包,沐梓都来者不拒哦~(≧▽≦)/~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2 依旧是往日里眉眼清淡的温婉模样,今天裹了件米白色中长风衣,身材与气质俱被完好衬出。晚风吹得太猛,将她的刘海悉数吹到另外一边,苏沫一手懊恼地抚着额头挡风,一手紧紧拉着车门。颜东见她不应,带上车门走到她身侧,关切地替她拢了拢衣襟,“宁愿在这吹风也不想上车?” 苏沫抿紧了唇,继而抬头,“走吧。” 而另外一边,陈以航早已揽着佳人齐齐消失了。 苏沫安安静静坐在车里,颜东朝她眼前挥挥手,“一晚上走神这么多次了。” 她尴尬吸了吸鼻子,“可能是一直吹着风,舒服得让我找不着北了。” 颜东笑笑,却是替她关紧了窗。 她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陈以航那随意一瞥,仿似打量陌生人一般,他的视线根本没有为她作任何停留。这才几天,他的身侧又换了旁人。她想,夜风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在一瞬间让人无比清醒,也可以完完全全绞碎一个新织就的梦,让人心变得很凉。 她有些烦乱。 车稳稳停下,她道过谢就要下车。颜东忽然开口,“下周五的剪彩,你会到场吗?” 苏沫不假思索地点头,“没法再欠你了,一定给你捧场!” 颜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一夜竟然睡意全无,辗转难眠。 屋外的风声愈发加急,不断吹打在窗框上,吹得屋檐上悬挂的风铃响声阵阵。苏沫终于迷迷糊糊入了眠,第二天却又是被这叮叮咚咚的轻响给催醒。 店也比往常开得要早,她刚煮好沸水,宋心然一个电话就飞了过来。 “沫沫,我今天没演出没排练,我过来找你玩好不好?子乔说你茶艺很好,我想要学啊啊啊——” 那样子的声音让苏沫想起了花草繁复,心情不由也变得很好。 只不过……说是学茶艺,其实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东摸摸西碰碰上面了,宋心然对所有青花瓷茶具都爱不释手,可到了她低头品茶时,不是太烫,就是等放凉了直接拿起来急急当水喝了。所谓的茶香茶色茶味,倒是一个也没进到脑子里去。 苏沫直摇头。 忽而,店外响起鼎沸的喧嚣声。 宋心然尖叫一声,朝还在厨房的苏沫拼命挥手,“沫沫,你快来看!” 风迹早已消退,屋外是一片秋日灿阳。 王岚静静站在木栏阶梯下,似是已经等了她很久。 苏沫清澈的眸子里有光芒一闪而过,想起昨晚的事心里仍旧气恼。她顿了顿,声音轻描淡写,“今天我朋友在,应该是没办法去见他了,王秘书请回吧。” “苏小姐误会了,今天是陈董吩咐我来给您送东西的。”王岚职业性地笑笑。 说完,她就回身打了个手势。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3 苏沫走出来几步,将额前飘落的一缕长发抚至左耳后。 可下一秒,她却是惊得迟迟回不了神! 陈以航竟然给她送了一车的……粉红玫瑰。 王岚饶有分寸地指挥着,看他们将一捧又一捧的玫瑰悉数搬进了苏沫的院落,首尾相接,此起彼伏,像极了一片粉红的海洋。苏沫抚着心脏,极力克制内心的汹涌澎湃,可她身后的宋心然,早就控制不住地又叫又跳起来,“沫沫!陈以航是在追你吗!你们在一起了吗?他好浪漫啊啊啊——” 苏沫被宋心然摇晃得有些头晕,周围有看热闹的人渐次围了过来。 她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指着这些花,问王岚:“这些?” “陈董说,这些花是卖了还是留着自己欣赏,都随苏小姐您的心意。” 王岚身子微微前倾,极有礼貌地与她们道别。 苏沫怔怔望着宋心然穿梭于粉色簇拥的花团之中,她还时不时招手让自己也过去。那样子温和柔弱似乎能软进人心底的粉色,竟让阳光也紧跟着有了最繁盛的拔节。 可她若没记错的话,粉红玫瑰的花语,该是初恋。 苏沫转身回了屋。 宋心然讶异地叫着跑了进来,“沫沫,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难道陈以航还有过更浪漫的招,你快说说,让我也听听!” 苏沫只是不语。她举起茶壶倾注,入瓯的强劲的水流迫使素绿色茶叶转动起来,她手指微动,宋心然看得目不转睛。苏沫挥走纷乱的思绪,打趣她:“这花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叫运输公司全部送到你那儿去?” 宋心然一愣,却不料她说的竟是认真的。 早晨看热闹的人虽多,却没人敢买。午后新来的人只道这里又出了什么新意的点子,又着实因为那些粉红玫瑰色泽饱满,馥郁芬芳,加之她连卖带赠,最后这满大院子的粉红玫瑰,果真还卖出去了一部分。苏沫又拿着电话号码簿,挨个拨打,转赠给朋友了一些,就连宋心然的居所也不放过。 “太可惜了!” “陈以航太可怜了!” “沫沫,你心太狠了!” 宋心然满目都是惋惜之色,苏沫的神色反而淡淡的,“都摆在这里浪费着,才是可惜了。” 更何况,这样突如其来的礼物,她受不起。 …… 再后来,剩下的粉红玫瑰也都尽数枯萎,苏沫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都处理掉。 她那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原来她和陈以航之间所有的爱恨纠葛,早就被这一院子的花给映证得再真实不过。所有繁华不过都是一场流水空,再绚烂的情,也终是逃不过萎谢。 -- 文文下周上架,我的工作offer也快拿到了,届时速度会加快,辛苦亲们了。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4 这之后数天,那人再没来找过她。 转眼就过了蔷薇花季,屋外开始下起寒凉秋雨,苑薇街上的最后一拨蔷薇花瓣一重一重落满整条石子路,被雨水打湿后地面上也印染出了一片桃红。 说不出是因为花儿,还是其他,苏沫的心情也跟着阴阴的。 宋心然电话打来的时候,她正提着毛笔往书签上写着蝇头小楷。 心然叽叽喳喳说了一堆,她总算听明白了,原是子乔要带她去一个饭局,但是女伴不多,她有些紧张,于是想让苏沫陪她。苏沫静静笑着听她说完,一抬眸却恰好看见电视机里的财经新闻,大篇幅的报道全是关于那人。银灰色西装衬得陈以航低调华贵,面对采访时寥寥数语,眼神依旧是那样似能穿透人心的薄凉。他大步流星穿过人潮,俊颜沉寂,身姿英挺,竟比男明星还要光芒四射。苏沫耳边的声音渐渐虚幻了起来…… 电话那端,宋心然见苏沫许久没有反应,不住催促道:“沫沫,你答应吗?” 她赶忙点了点头,“好。” 挂了电话才看到,书签上的最后一字旁竟聚积起浓厚的墨汁,整个字都糊为一团,想来是方才笔落良久没有移开,自己竟也没有发现。 苏沫打车来到宝燕壹号。 金碧辉煌,醉生梦死的格局。 服务生辗转带她来到“听竹轩”包厢,她推开门,宋心然立刻信欣喜起身迎过来,“沫沫!” 她轻笑回应,亦是瞧见了心然位置旁边的高子乔,苏沫刚想打招呼,却听到对方抢先开口,“沫。” 她愣了愣,那声音……不是来自高子乔。 中式圆桌正中的位置,那人穿着墨黑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麦色的胸膛,此刻正朝着她温柔微笑招手,“来,坐这儿。” 服务生立刻体贴了为她添了一把椅子,位置正贴着陈以航。 另一侧是宋心然和高子乔。 苏沫脸上的表情仍旧冷清闲淡,他说她便坐,倒也落落大方,让一干想要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换了话题。 率先上的是雪燕映荷莲。 这道菜倒是出奇的别致,晶莹剔透的雪燕熬制成汁,白皙蛋清和蟹仔点缀其上,配之花瓣状的西红柿片,像是朵朵盛开的莲花,香味亦是清淡诱人。 陈以航仍是在与身侧的人聊生意上的事,苏沫自顾微抿了一口,不料轻呼一声。 他看了过来,不由蹙眉。 她掩了掩嘴。 陈以航顺势拿过她的瓷碗,一边用汤匙搅动,一边辅以口轻吹气,帮她散热,“怎么喝个汤也会被烫到。” 那语气极为宠溺,唇角还带着满足的笑。饭桌上的人大多颇有眼力,对着陈以航这样子亲昵的动作,大家都笑得暧i,苏沫忽地脸颊泛红。宋心然碰了碰她,凑过来低声附在耳畔,“他对你真体贴。” 她不知如何解释。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5 又不断有新菜依次送上,蒜蓉蒸鲍鱼、姜葱炒青蟹、黑椒牛仔骨、法式鹅肝牛柳粒……最后一道竟是红烧甲鱼,高子乔收回打量苏沫与陈以航的眼神,笑着挑眉转移话题:“这道菜可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你们猜猜它的名字?” 没人猜的准确,点这道菜的那人却只是笑而不语,替专注浅笑的苏沫抚了抚落在脸颊边的长发。 她身子一颤,自然避开他的触碰。 陈以航手中的长发忽而落空。 他蓦地凝眸,“得,都别猜了,它用了个老名字,叫‘老鳖靠河沿’。” 苏沫眼神一亮。 老鳖靠河沿……传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路过徽山湖,来不及备办膳食,于是湖中渔民献上家常菜,却不料皇帝甚是喜欢,问起名讳,却说是湖中千年老鳖意欲一睹圣上风采,特来岸边朝拜。可那时菜中的“老鳖”并非真正的甲鱼,仅是一些用面食贴制的芒子米锅饼罢了。苏沫弯了弯眼角,这家店倒还有些意思。 “在想什么?” 陈以航温温开口,手中动作却是不停,竟直接将甲鱼的一整个壳都夹到了她的盘子里,“补补身子。”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被吸了过来,苏沫默然望他。那人笑意染满鬓角,黑漆漆的眸子里依旧是她猜不透的深意,见她不动筷,他又替她夹了别的菜,“这才几天没去看你,就又闹脾气了?”苏沫讶异蹙眉,他却揽了揽她的双肩,一脸无可奈何,“真要是不喜欢这家的菜,下次我再带你去别家。” 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圈人,笑得愈发温柔:“下次统统不带上他们,就我们两个人。” 众人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感慨,陈以航什么时候这样子宠过一个人了。可苏沫只觉得好笑,就连面前瓷盘里的甲鱼壳也仿佛变得厚重至极,就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苏沫别开头,却对上高子乔眉间隐匿的不悦。 她忽然就胃口大失。 饭局不多久就散了场。 高子乔替宋心然拿起外套,目光却瞧着苏沫,“一起走吧,我顺便送你。” 苏沫莞尔点头,步子刚迈开,手臂就被那人一把拉住。陈以航微笑说道,“她还有事,待会跟我车走。” 她忍了一晚上,这下是真有些薄怒,回身瞪他,却被陈以航一手贴紧嘴唇,他的唇畔笑意依旧完美如初。宋心然了然地拉长了尾音,“哦——还有事儿啊——那我们先走啦,沫沫拜拜!” 高子乔生生被她拖走,偌大的屋子顿时只剩下他和她。 “你!” 陈以航盯着她气得吃瘪的模样,一时感慨,忽而大掌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拉过来锁在胸前。他将下巴亲密地搁在她肩头,绵长又富有磁性的男声扰得她耳畔酥痒,“这么久了,我好想你。”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被他声音里虚无缥缈的伤感所感染。 苏沫握紧了拳头,冷冷喝道:“陈以航,我不想当你的玩物。你的游戏,我玩不起。”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6 他闻言松开她一些,目光逡巡逗留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瞧着他,不躲闪也不回避,满是愤怒疏离。他皱起眉峰,委屈笑笑:“这怎么是游戏呢。” 苏沫看着他。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执起她的手抚上自己心口,一字一句顿道,“你敢不敢同我赌一次?” “赌什么?” 陈以航指尖亦点了点她的心口,认真道:“这里。” 她笑着摇摇头,极坦然,“不了,我害怕。” 他放开了她。 水晶吊灯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晕,陈以航看着她拎起包,推开门,朝左转了出去。 门在身后用力地颤了颤。 。 苏沫早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结束,没过几天,高子乔就找了过来。凉城的秋意甚浓,屋子里却一直开着暖气,宛如新春。她拉开门,朝他笑笑,“进来坐罢。” 高子乔踱进最北角的隔间,随意翻看着一旁书柜上夹着晒晾的书签。 苏沫端了茶,替他满上,“要训人,也先尝尝我特地给你泡的茶吧?”她说的好不委屈,高子乔却是扶了扶无框眼镜,单刀直入,“你喜欢他?” 她低头不说话。 他有些急,“他没告诉你他要订婚了?沫沫你听我说,上次锦森的周年庆典上,要不是杨伯父突然出现了意外,他和昱美的婚事,早就已经对外公布了!”他停了停,语气缓了些,“你……不要陷进去。” 桌上的祁门红茶腾腾冒着热气,有一股子馥郁的兰花清香。他的脸颊像是被云雾遮掩,连带着声音都听不真切起来。 可那几个字,如重锤般怦怦击在她的心底。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不该要陷进去…… “今天吃了火药?这么凶。”苏沫勉强朝他笑笑。 高子乔牢牢看着她,“沫沫,你千万不要惹上杨昱美。” 苏沫的肩膀忽然颤抖。 厨房间茶水“呼哧”沸腾起来,她匆匆起身跑了出去,长度齐至脚踝的雪纺长裙随着她的步伐轻灵摇曳,像极了风摆荷叶边……几分钟后,苏沫折了回来,半降的珠帘,压了一些视线,她竟然瞧见陈以航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边,她转身就要离开,高子乔忽然提高了音量,“你为什么偏要选在他回来的时候这样做?” “你好像说过,不会插手。”陈以航的声音幽幽的。 “那苏沫呢?” 他忽然朝高子乔吐出一口烟雾,不答。 苏沫走得远了些。 屋子里的老式挂钟滴答直走。 而落入陈以航眼底的景象,她今天穿着粉红色开衫针织衫,配了一条雪纺长裙,宛如一朵纯净的栀子花斜斜倚在窗前,镂空的木窗也开了少许,凉风吹进来扰乱她的青丝,掩了半张小脸。她抿了抿唇,神色依旧是惯常的空无和随性,怔怔出神的冷清,却又是惊人的美丽。 他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走向她,她更紧地握住了青花瓷杯盏。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7 陈以航径直走到她身后,双手撑着台面,高大的身躯顷刻间包裹住她。她可以闻到男子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杂着烟味,他似乎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她闭起眼睛。他的下巴直接架在了她肩上,有些重量,他还故意朝她白皙的脖颈蹭了蹭,那些浓密柔软的黑发挠得她微痒。他握住她的手举起杯子凑到鼻尖轻嗅,又微微抿了一口,唇畔笑意更浓:“太平猴魁都泡好了,怎么不端过去给我?” 她紧张地抠住指甲。 陈以航放下茶杯,捧起她纤细双手映上一排排细碎而亲密的吻,吻又随后蜻蜓点水般掠过她的侧脸、耳垂、脖颈,再干脆扯开她的针织衫领口,不断吮。吸。 苏沫浑身激起一阵颤栗,她侧开头,咬紧了唇。 他一把扳过她的身子。 那双眼睛像一片深邃的海,“我喜欢你这双泡茶的手。” 她不睬他。只想要挣开手去弄好被扯乱的衣服,他霸道不许。手心相对,她仿佛看见那里正在慢慢长出纠缠的曲线,她张大了眼睛,右手掌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 见他摊开,竟是一粒乌黑色发亮的种子。 她用眼神询问,陈以航微微笑:“上次的赌有些太大了,这次我们换一个小的。” “我不赌。”她倔道。 陈以航不予理会,犹自摩挲着她手心里的种子,“没有土壤没有水分没有阳光,假如它还能发芽,你就要和我在一起。”她的喉咙忽然发紧,惶然看他。而他眉间的温和安静仿似云烟,目光直直穿透她,笑得落寞,“不如让上天来替我们决定?” 平地惊雷! 苏沫立刻坠入无边际的黑暗。 脑袋着了魔一般晕眩,一幕幕模糊光景如同幻影片般在其中簌簌闪过,一身洁白的女孩子站在盛夏的泡桐树下紧捂着嘴巴,似近似远的哽咽声音里满是委屈:“没有土壤没有水分没 第 4 部分阅读 第 5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5 部分阅读 置挥醒艄猓偃缯饪胖肿踊鼓芊13浚揖驮履恪薄? “我们先冷一冷,看上天如何替我们做决定……” 一波一波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浓密繁盛的海藻紧紧勒住她的喉咙,恨不得将她缠成一整个密封的茧。她只觉得没命的疼。 有人不断唤她,苏沫陡然睁开眼。 满身的冷汗。 陈以航深深打量着脸色惨白的她,眼眸一紧,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冷凝,“下周五,盛夏海豚湾,我等你一天。你若不来,从此以后,我再不会来烦你。” 他转身就走。 她如同失了线的风筝跌落在地,缓缓将头埋进双膝,不一会儿,雪纺长裙上就晕开了一滩水渍。她的手心里生出愈来愈浓的湿度,她看了一眼那粒种子,就急急将它丢进了壁炉的夹层抽屉里,立刻上锁。好像只有被锁住了,那些可怕的让她疼痛不已的零碎画面,才不会再次出现。 门边的风铃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晃就到了周五。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8 苏沫早起化了个淡妆。 这几日夜里频繁失眠,一梦接着一梦,可她早上醒来却总记不起丝毫,只觉得浑身发虚。家里的电视机莫名就坏了打不开,她给自己熬了粥,泡了杯珠兰茶,等着清晨的报纸,又忽然想起来,报纸似乎也一周都没有送过来了。 心头浮起一点点压抑的不安,她看了一眼壁炉,带上门就出去了。 颜东的parsons诊所今日剪彩开业。 苏沫坐在出租车后座,窗外的大厦外沿屏幕上滚动播放着颜东的新闻。他是哈佛大学医学院历史上取得d学位年龄最小的院生,年纪轻轻就在美国医学界闯出了一片天地,与多位前沿权威医生交流频繁,自己的parsons诊所也常常一票难求,被他医治好的病人更是不计其数。 颜东有多优秀,她一直都知道。 他为了谁回到凉城,他回来又意味着放弃了多少,这些她也明了。 可是,她还不起。 苏沫下车。 场地布置简单大气,来宾座无虚席,她签了到后便拣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观看。 最两侧的礼仪小姐将红色缎带拉直,其余也都双手各捧一朵繁盛花团。颜东居中,风神挺拔,简短的开场白娓娓道尽谢意,他清润的目光却一直在场中扫视,最终停于苏沫的方向,粲然而笑。背景音乐渐转急,礼仪举着托盘上前为他递上剪刀和手套,颜东却忽然稳步下台,一时间所有人和机器的目光都紧紧跟随他,直到停在了苏沫跟前。他朝她伸出手来,面容有一瞬间的青涩。 这一刻…… 整个凉城都在看他们。 。 晚十点的海豚湾。 湖水不再泛起涟漪,屋外的一切都已归于沉寂。 陈以航站在窗前,脚畔烟蒂积堆,身后的电视新闻全是大篇幅的关于今日parsons诊所盛大剪彩的报道。那一方形屏幕中央,苏沫温婉立于颜东身侧,与他执手共剪绸带,红色花团准确无误落入托盘,来宾纷纷鼓掌,好不热闹。而她脸上笑容自始至终都很淡很浅,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生动美丽。 媒体都说他们男才女貌,格外相配。 相配? 陈以航忽而阴霾,一把将遥控器砸向电视! 他旋即扯过衣架上的西服,“王岚!去唐朝!” 。 苏沫陪颜东应付了一天,回到家已经十点多,天际星光灿烂,那人是否还在海豚湾等她?风声忽起,她哆嗦了一下,关紧了窗。连洗漱都很随意,她尽快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思绪渐渐模糊。 虚无缥缈的哭声,她似乎不断在往下坠,周遭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她落了地,忽而身后窜起疯狂火苗,朝她滚滚席卷而来。苏沫提足奔跑,昏迷前最后一秒,她清楚看见了十几岁的陈以航年轻的脸庞。 他朝她招手,声音沉痛,“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陡然睁开眼。 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半。 苏沫掀开被子,连鞋都顾不上穿,快速下楼冲到了厨房间里,壁炉……抽屉……钥匙呢,钥匙在哪里,她的手一直在抖,“哗啦”一下拉开柜子,莹白的月光映了进来,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种子发芽了。 -- 情路要转折了。明日入v,我为你们准备了惊喜,亲们都出来冒个泡吧,让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9 竟然发芽了。 苏沫揉痛了眼睛。 她举近了些,乌黑的种子上果真发出了极纤弱的嫩白的芽,还微微泛着黄,她只看了一眼,就忽然惊恐失声大叫!那粒种子脱手滚落,“咕噜噜”碾过地板,最终淹没于一片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钝痛袭上她心头,那些像是不属于她的记忆将细节还原得愈见清晰。 夏日郊野,少年执起她手,一起握笔描画山峦和天空。他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挠她痒痒,女生咯咯笑着讨饶,少年的声线温暖明媚,“再叫声好听的!”画面急转,一晃来到虚白的寒冬世界,他将她双手妥帖捧在掌心呵气,一字一笑,“等明年的泡桐树花都开满了,我就回来了。” 那个少年,竟是他啊。 陈以航。 …… 细节越清晰,钝痛越明显,眼泪先是一颗一颗毫无预兆地落下,然后渐渐不能自抑,苏沫坐在地上,埋首放声痛哭。她分不清那是真实的过往还是自己虚幻出来的另一场梦靥。它们宛如被针线串联起来,末端挂了个钢钩,一起粘稠地缝进了心房里。 微微拉扯,就能撕开血肉模糊的疼痛。 她到底是谁。 不知道维持这样的姿势坐了多久,直到双脚都凉得发麻。 苏沫的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惨白,此刻的脸庞上竟似蒙上了一层青灰。她的嘴唇被咬出浓稠的血丝,在黑暗里红得心惊。屋外风声渐渐大了,星光完全消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下越大的秋雨,打在木质窗框上,“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她忽然像疯了一样跑上楼。 换衣。拿伞。开门。 雨势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她禁不住发颤。 拦不到车,她就一条街一条街地跑,站在路中央,被深夜犯困的出租车司机大声咒骂。 她亦不觉得自己狼狈,声音恳切,“师父求您了,盛夏海豚湾。” 可是她忘记了,过了午夜十二点,王子会离开,舞会也会散场,她什么都不是,也许连成为灰姑娘的资格都将被剥夺。苏沫怔怔站在一片漆黑的海豚湾外,隔着远远的距离,她似乎都可以听见海豚睡眠的清浅呼吸声,耳畔忽然响起他低沉的语调,“从此以后,我都再不会来烦你。” 不! 她不要! 苏沫猛然想起什么,全身上下拼了命地找手机,她握着伞柄的手不住发抖,另一只手急切地按下了那十一位数字。 一通又一通电话。 他听不见,他不肯接。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风将她整个人吹得左摇右摆,那双已经熄灭神采的眸子却在忽然间再度亮起。 王岚!对,还有王岚! …… 电话响起时,王岚一个激灵。她看了眼身后包间,今晚的陈董虽然极力压抑着怒火,可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王岚稍稍走远了些,蹙眉接起电话,还未寒暄,就被那端苏沫焦急又悲伤的语气怔怔堵住。 苏沫问她,“陈以航在哪里?我想见他!” “……”包间里女子娇弱的声音又叫得大了些,王岚面色犯难,“对不起苏小姐,陈董正在忙,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帮您转达。” “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是不是还没有下班,我请你,请你告诉我……” 苏沫捂着嘴,抑制不住颤抖的声线,她支支吾吾说了很多,可都没有逻辑,王岚心一惊,担心她出事,便擅自做主告诉了她,陈董在唐朝会所。 苏沫道了谢,急急就挂了电话。 王岚忐忑地敲门,陈以航开口,“进来。” 她轻轻带上门。 屋内不断交替着橙红蓝绿的彩光,女子软软搭在陈以航的怀里,捧着麦柔柔唱着歌。陈以航深灰色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西服,已被压得满是痕迹,女子隔着他白色的暗纹衬衫在他胸前缓缓画圈,他一手绕着她的长发,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边沿,浓眉舒展,笑意盈盈,可眼底却是让人望之却步的寒意。 王岚微微低头,三言两语,道尽苏沫的反常。 她说及苏沫正在赶来唐朝的路上,留心到陈以航眼中忽然聚起汹涌的海潮。 可那只是一瞬间,他的脸色旋即如常,对她所有的话,全都恍若未闻。 他挥了挥手,王岚退了出去。 女子又柔柔地黏了过来,吻上了他的脖子,主动求欢,陈以航眼里精光一闪,忽而起身,女子像失了依靠的弱柳,跌落在柔软的沙发上,她凤眸娇嗔,“航,你怎么了嘛?” 他皱了皱眉,居高临下,“换个地方做。” 女子脸上笑意尽褪,为他话里话外漫天的逼人寒意。 。 苏沫在风雨中站成了一棵树。 瑟瑟发抖。 唐朝会所的保安将她拦在门外,推推攘攘间她摔倒了许多次,她的雨伞许是在那时被风吹走的,而现在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她的手脚冰凉,脸色青白,嘴唇亦在不断哆嗦。寒凉的雨水顺着长发一直下滴,可她仍旧固执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即便是自己死了,也要等到那个人。 终于,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陈以航拥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走出旋转玻璃门,王岚在一边帮他们撑伞,她看见苏沫的模样,不由吃惊,可陈以航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于南把车子开了过来,他便立刻携着女伴坐进去。 “开车。”他沉声道。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她站在原地,像是有一堵一堵的墙兀然竖起,将陈以航隔在了宇宙边缘那样遥不可及的地方。车缓缓启动,开过她身边时溅起了一滩水渍,那抹就快要消失的车灯亮光,忽然就成了她噬骨的痛。 苏沫心一横,拔腿就追了出去!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10 她这一辈子也没有跑得像这样快,身后有女声不断焦急地唤她,她顾不上。地上的水积成一个个低洼的池塘,泥土混着水汽尽数袭满了衣襟,她想要叫车停一停,可一张口就被急速灌入猛烈的风雨。 苏沫跑不动了。 红灯。 她忽然又看到了希望,咬咬牙强撑着迈开已被灌满铅液的双腿,明晃晃的左方向灯穿透雨雾,在她的眼前重叠成了双影。苏沫擦了擦眼睛,她嘲笑自己一定是发疯了,仅仅是因为一些零星残碎的记忆,她就可以这样不顾一切。 车很快又开动,直接朝左拐去,一个转弯,虚黄的灯光渐渐消散,再也不见。 她脚下陡然失滑,身子径直扑向地面,宛如花瓣堪堪折落。 来不及了。 苏沫没有哭,只是怔怔看着撑在地上的手,那里满是污垢,已经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模样,是不是像极了九年后改头换面的自己,谁也认不出了。王岚终是追上了她,她急急忙忙抚顺了自己的气息,蹲下身子将伞递到苏沫的头顶,又从包里拿出纸巾极轻地为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口吻心疼,“苏小姐,我先送您回去,衣服都湿透了。” 她恍若被拔了电池的洋娃娃,一动不动。 王岚试图扶她,她忽然敛着眼睫轻轻开口,“总会干的。” 湿透的衣裳,终究会干。 可以遗忘的,也都不再重要了。 。 车越开越慢。 于南不停看着后座上的老板,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阴翳。陈以航自始至终都冷冷坐在车里,水蛇一般的女子被他一再推开又缠了过来,陈以航冷喝一声,“不想跟她一样淋雨就给我安分坐着别动!”女子一瞬间吓得僵硬。 于南忐忑着开口询问要否停车,他不语。只是转弯的时候,明显留意到老板握拳的手又紧了紧。 陈以航沉默着闭上眼。 他拼命想要挥去脑海中苏沫追着车奔跑的狼狈身影,柔弱偏又倔强着,在漆黑寒凉的夜色之下,她的身影是一道极微弱的虚白,宛如这个沉闷的黑色世界里唯一的白光,分外醒目扎眼。 他从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可此时此刻…… 他想自己一定是太久没有好好关心过一个女人了,所以才会格外容易被她牵动心绪。 陈以航心头一烦,忽然出声,“退回去!” 于南赶忙答是。 。 苏沫借力站起来,朝王岚感激笑笑,她抚了抚脸颊两侧的湿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清爽一些。“谢谢你,王秘书,我先走了。”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她浑身就被一道刺目强光完全笼罩。 苏沫听见“砰”的狠狠关门声,继而是深黑色的大伞,深灰色的西服,黑色的皮鞋一步一步踏在雨水中。 也踏在了她绞在一起的心脏上。 她忽然想要流泪。 王岚转身先离开了。 陈以航的伞完全笼罩住她,他冷冷打量着眼前不住颤抖的女子,她的皮肤本就透明,薄薄的好像只有一层,现在被雨水冲刷得已经开始泛青,连血管都清晰可辨。陈以航的俊颜淹没于周遭的黑暗中,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的光亮,他咬牙切齿吼她:“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苏沫情绪失控,摇头冲他恍惚而笑,一字一顿的言语却是让他大惊失色! 她说的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陈以航的表情陡然变得痛苦,他大手用力紧扣住她的下巴,就快将她整个人拎起离地,他狠厉道,“你再说一遍!” 苏沫下意识去抓他的衣角,挣扎咳嗽,“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了……这是……吴越王钱镠,对戴氏说的话,让她……记得回家。咳……”她的话断断续续,悉数泛着回忆里的疼痛。陈以航眼底所有的火气瞬间清空,全部转成了浓浓的不可置信。 突如其来的声线却让她彻底沉堕冰寒的界限—— “谁告诉你这些的!” “种子……种子发芽了,我来问你,海豚湾的约定,还算不算数。”她的眼眶已经泛红,声音委屈的像是乞怜的猫咪。 陈以航蓦地一阵心软。 他不疾不徐地望向她,四道目光瞬间纠缠在一起。她的眸子是清亮的水色,浑身上下依旧是那种让他着迷的冷清古典的高贵气质,她就这样在雨中,无比倔强地抬头看他。 等他一个回答。 好像有什么缓缓地浮了出来,如同游过暗蓝色天空的银鱼一样。 陈以航的眼睛有些酸涩,也是这样的雨天里,谁的哭声似受伤的动物,呜咽悲鸣。阿荏在他的怀里哭着问他,为什么要和她最亲的姐姐一起来欺骗她,他明明知道她有多害怕欺骗,还要这样…… 年轻时候,我不懂爱。 当我终于学会如何去爱,可是你已不再,可惜你已不再。 于是我开始害怕没有你的梦境,讨厌没有你的街景,拼命逃离没有你的回忆。 可是…… 夜深到不行。 苏沫在陈以航的沉默里窒息。 他的手忽而颓然松开,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出的忧伤,于是她明亮的眸子也跟着一点一点陷入黯淡无光。苏沫抿紧了唇,淡淡而笑,“我知道了。”她转身就走,想要维持最后一丝自尊。胸前湿润的温度骤然消散,陈以航又一次陷入急遽的恐慌,他急急抬头,一个箭步冲上去紧搂住她,咬着她的唇就将舌头探了进去,一如既往的霸道狂吻,苏沫整个人挣扎起来,可她身体里淡淡的薰衣草芬芳让他愈加冲动,陈以航手心一紧,让她更紧地贴向了自己。 黑色的大伞缓缓落地。 ----------------------- 以上2069字。 以下900字是一些文文后面要写到的片段,不收费,是我昨天说过的为你们准备的惊喜,不喜欢就直接跳过啦。 。 看见满天星斗时,我默念你的名字;走在青石老巷时,我默念你的名字;发现松鼠在第三根枝桠上筑巢时,我默念你的名字;找不到返回的路时,我默念你的名字;熊熊大火淹没我时,我默念你的名字;脱口而出的,统统都是你的名字…… 为什么我默念了成千上万遍,你还是没有为了我破空而来? 陈以航。 我哭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用你的名字念出来的这些咒语,原来一点都不灵验。 。 陈以航:“我会慢慢将她忘掉,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就像我从不曾遇到她。” 。 高子乔看着颜东:“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若没有赴美学医,她们的世界中也会有你,也许她小时候就会爱上你。” 颜东苦笑着又喝了一杯酒:“打一开始,她的未来中,就没有我。” 。 医生说,病人能否清醒过来主要取决于她的意志。 可是阿荏,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够再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贪睡。 。 我曾经那么那么竭尽全力地醒过来,只是为了能够微笑地对你说一句——以航哥哥,我很喜欢你。 可是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却忘记了你。 。 宋心然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脸色仍旧像白纸一般惨白,她空无地瞧着苏沫,“世界上有那么多对相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我和他只是其中一对罢了。倒是你,沫沫,你一定要好好的。” 苏沫眯了眯眼,她看着心然越走越远的身影,轻轻地抱了抱自己:我会好好的。 人生还这样子长,自然是要好好的。 。 陈以航只是定定看着她,却不敢抱她,他的声音被拆成一片一片,“阿荏,我变脏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他委屈的表情,像极了得不到玩具的孩子。 苏沫笑着哭:“可是……我也不再是九年前的阿荏了。” -- 抱抱大家,我的速度是够慢的,我会努力加速,你们不许抛弃我!都不出来是想让我寂寞死吗!来来来大家来猜猜,陈以航现在对苏沫是真心还是假意?电视机和报纸的事又有什么阴谋?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11 她终于不再挣扎。 像缠绵吻了一个世纪那样久长。 苏沫埋在陈以航的怀里,听见他自心口处发出的闷闷声音,竟是分外熟悉的悸动。她抬眸看他,雨水顺着他的额前黑发滴答着向下蜿蜒,他浓黑如墨的眼眸深处,满是缱绻和爱恋。她的心跟着猛烈一颤,身子里似乎裂开了一条小缝,好像就快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拔节而出,从昏暗不明的记忆里……逐渐蜕出清晰的核。 就像那颗奋力发芽的种子一般。 陈以航在她失神的眼前晃了晃,她听见他笑着问:“赌这样大,你不后悔?” 苏沫认真看他。 摇了摇头。 雨依旧沉闷地敲打着路面,灰尘在车灯的光束里飞舞。她的衣服已经湿透,整个人冷得直颤,陈以航蹙眉脱下西服紧紧罩住她,又一次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车门。而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是,此刻的苏沫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继而又将小脸朝他的怀里蹭了蹭。 他脚步微滞。 有一种久违的心安。 于南早已等在车外,见陈以航过来,立刻迎上替他们撑伞开门,凛冽的风雨气息瞬间灌进了车厢,后座的女子极力按压下心头的妒火,蹙起柳眉娇滴滴地看着他,“这位小姐让于南送她回家就可以了嘛,航……这么晚了,人家想早点和你回去休息了呢。” 怀中的人儿身子忽然颤了颤,接着慢慢放下了圈住他脖子的手。 陈以航低头看她一眼,敏锐地扑捉到了苏沫变黯的眼神,他心情大好,目光扫向于南,“替林小姐叫辆车,送她回家。” “是。” 陈以航复又朝那位林小姐微微笑道,“支票王秘书会在明后天送给你,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车很快就驶离当地,雨中另一辆出租车前,林小姐恨恨剜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气得脸颊发绿。 陈以航熟门熟路进了浴室替苏沫放好热水,屋子里暖气稍微缓解了她的寒冷,苏沫乖乖去洗澡,陈以航又拖着未干透的身体下了厨房,忙前忙后,给她熬姜汤。 垃圾桶附件的拐角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他捡起来看。 苏沫擦着头发出来,楼上的房间里灯光摇曳,她推开门。 那人正站在窗前,温和的灯光中似乎染了一丝清冷,幽幽地笼罩着他高大的身躯,从背后蕴出淡淡光圈,她看得入了迷。 陈以航的手里正摩挲着那颗被她不小心丢掉的种子,听见开门声,不由回头。苏沫穿着一套偏于保守的淡紫色睡裙,内里是吊带丝裙,外面又罩了一件宽袖长衫,衣带系在腰间,像是古时的官家小姐。她抬起手来的时候,袖子会褪至手肘处,露出细腻白皙的肌肤,赛过冰雪。 陈以航像是在打量一副画。 他盯着她瞧了一瞬,忽而拉过她,将她锁在胸前,他含笑将姜汤递到她嘴畔,格外温柔。苏沫抿了一小口,皱眉同他商量,“这样辣,我可不可以不喝?而且你看,我没淋出什么问题来。”陈以航笑着挑眉,下一秒却是径直拿起碗喝了一大口姜汤,而后扶起她的脑袋,直接低头攫住了她的樱唇,将嘴里的姜汤渡至她的口中,而后又死死辗转,吮。吸。 她说不愿意喝,他便这样子喂她。 “有人陪你喝,是不是不那么辣了?” 她红着脸不敢看他,“稍微……好一点点吧。” 他拉长了尾音,“看来刚刚那样子还不够甜,那我再试试。” 见他煞有介事地拿起碗就要再喝,苏沫羞得大惊,立刻踮起脚尖夺过,急急喝完了姜汤。 他一直望着她,看她吃瘪时涨得满脸通红,看她仰头时纤长漂亮的脖颈曲线,还有闻着她湿润依稀还有薰衣草香气的头发,他的喉结动了动。 “我去拿吹风机。”他急急逃开,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也有像初涉。情。场的黄毛小子的一天。 苏沫坐在床上,他在床畔,一手抚弄着她如丝绸般的长发,另一只手举着吹风机替她吹头发。他的动作有些生疏,手下的头发渐渐热了起来,毛绒绒的拂过他脸颊,像惹了柳絮的微痒。她的脖颈生得极美,皮肤很白,他指尖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滑过一块上好的玉。 他的眼神兀然加深。 苏沫细细打量着种子,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她问他,“它为什么会发芽?” 陈以航手中的动作骤停,他皱了皱眉,却是不答。 记不得谁告诉过他:世界这样子大,总会有奇迹一直存在。 陈以航给苏沫的这粒种子,是豆芽种子。他曾经也一直以为种子萌芽必须依靠阳光、土壤和水分,缺一不可。可直到他真真瞧见了阿荏随手给他的种子发芽了才知道,原来有些种子即便没有泥土覆盖,没有充足的水分和光,亦能发芽。比如豆芽,比如热带兰花。 可即便是发芽了又能如何,终究是无法生长,很快就会迎来枯萎。 见他长久沉默,她亦不再说话。 屋子里静得暧昧。 房间里的钟,敲响了凌晨两点。苏沫摸了摸头发,干得差不多,她忽然转身,陈以航手中柔软的覆盖顷刻消失,他皱眉对上她的清亮双眸。不知道这样静静互望着过了多久,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她却能看见他温柔的眼底,那里一片汹涌的海潮渐渐转为安宁,似有星光璀璨。呼吸温热地扑到彼此脸上,连心跳估计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手,慢慢移向他,指间触到他微蹙的眉心,轻轻抚了抚,被他一把抓住。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12 苏沫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她开始紧张。 可那一夜终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陈以航瞧着她攥成一团的手心,淡笑不语。他随即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又看她睡下替她拢好被子,便去洗澡,回来时她已经如同熟睡的猫咪,呼吸均匀流畅,他看了一会,便转身去了客房,再没有碰她。 苏沫很久都没有睡得这样踏实,醒来时竟是日上三竿。 陈以航已经离开了,桌上依旧是他准备好的还留有温度的早饭。 这之后数天,陈以航都很忙,她才恍悟自己竟像是隔世已久。有些奇怪的是,报纸供应商那边一直说每日报纸都是按时送达,并显示已被取走,她皱眉不语。后来她又打电话请人来修电视,却让维修工人白白扑了几次空。每次来人的时候,陈以航都会以各种借口将她接走,可他人却很少现身,就连赏风景漫步这种事情,都是王岚陪着她。 苏沫觉得好笑,这人脑子的毛病怎么总不见好转。 就是这样子一拖再拖,直到终于出了大事。 徐夜凉约她出来听戏。 苏沫陪着她逛了一天,戏台上点的都是她爱听的段子,可徐夜凉总提不起精神。散场后,苏沫扶着她走在戏园子的花苑里,她指了指假山流水附近的石墩,对苏沫示意,“陪我过去坐会。” “好。” 石墩寒凉,苏沫替她铺垫了几层丝巾,徐夜凉就着她的手坐下。又拉了会家常,她才终于幽幽开口,“沫沫,你帮着劝劝颜东可好?” “怎么了?”徐夜凉的神色不是一般的凝重,苏沫心底忽然浮起不好的预感。 三言两语,却是天翻地覆。 短短几月,颜氏接二连三受到重创。 已经投资颇多的城南商业广场在建项目被紧急叫停,工地上每日都有工人闹事,伤害事件不断升级。颜氏在新的夺标案上又节节失利,其内部更有员工精神忽然失常,身坐颜氏大厦天台竟以跳楼相逼……可以说,最近凉城的新闻早已将颜氏企业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颜正铭近乎一夜白头。 徐夜凉寥寥数语听入她耳中,苏沫只觉阵阵轰鸣。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亦在发颤:“颜东呢,他不管?” 徐夜凉看着水流里自顾追尾嬉戏的红色鱼儿,有些心酸地笑,“他早就不打算管了。” 苏沫当即去了parsons诊所。 人满为患,大厅里的工作人员井井有条地维持秩序,来人依次拿着号码牌耐心等着。 可一路竟无人拦她。 苏沫从电梯出来,入目即是一片朝南的圆弧形的落地窗,灿烂千阳直直穿透而入,她甚至可以看见空气里微小翻滚的浮沉,苏沫伸出手挡了挡,有刹那的恍神。颜东的办公室建在采光极佳的地方,空间亦宽阔。她提着包站在办公室门口,抬眸看了会门牌旁的镶金名牌,“kev。yan”,她在心底默念。 颜东正好打开门。 他本来凝重的表情瞬间舒缓开,万分惊喜:“沫沫,你怎么来了?” 其实他早该猜到她来找他所为何事,可真当她亲自开了口,他才发现,想要拒绝她,竟是那样子难。 颜东只能沉默。 她逼得急了,他终是回答:“子乔会看着办的。” “可他们是你的父母。” 颜东身子猛烈颤了颤,“父母……”他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现在从别人的口里说出来,他只觉得讽刺。颜东的声音沉了沉,“沫沫,你不懂。” “让我不懂的是你。” 颜东微微皱眉,依旧沉默着去为她倒水。 险些溢了出来。 他何尝不知道,最近颜氏的新闻早已刮成旋风。 可这之间隔了那些多的事情,他不知如何讲给她听。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塞回酒塞时,他多拧了一圈,直到手心发麻。 颜东叹了口气,拿着水走向落地窗前的苏沫。 她正低头俯瞰来往熙攘的路人,长睫下的双眸空洞,纤细小手覆着玻璃窗,嘴中呵出稀薄的雾气。她的长发掩去半张清丽面容,整个单薄的身影像极了一只落单的孤鸟。他听见她悲伤的声音一字一字撞进他心底:“颜东,很多事很多人不要等到失去了,再也见不到了,才想要去珍惜。” 颜东停步不前,阳光有些刺眼。 玻璃折射出他高大温和的身影,苏沫徐徐扭头,清澈的大眼对上了他,“最近诊所和孤儿院的那个爱心项目,可不可以冠上颜氏的名号?rdquo;parsons诊所具有黄金效应,若能在此时与颜氏搭伴,至少可以为那些股民注入一剂强心剂。 当然如果颜东想帮,自还会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他点头说好。 苏沫微笑接过水,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听说伯父最近身体不大好,很多医生都没有办法,你有空就去看看罢。” 门在此时响起“咚咚”的声音。 有医生进来找颜东,苏沫与他作别。 她站在电梯门口久久不动,双眸空无地看着数字红灯。颜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却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若不是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徐夜凉怎么会来找她……怪不得徐夜凉那样心酸和无力,明明该是血浓于水最亲的人,他们却偏偏总要将彼此逼到无路可退。 电梯员按酸了指尖,终是试探性地喊了声“苏小姐……” 苏沫回神。 她一路恍惚地回了家。 门口依旧停着那辆熟悉的车,王岚远远看见她的身影,立刻踩着高跟鞋迎了过来。 “苏小姐,陈董让我来接您。机票已经订好了,一个小时后,去大阪。”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13 听错了吧。 她都答应颜东了,明天要陪他一起去仁爱孤儿院。 苏沫刚想开口,王岚却走近一些,体贴地说:“不会去很久的,几天后就回来了。” “他人呢?” 王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像是知道没有答案似地,苏沫笑笑。她还维持着从包里拿钥匙的动作,手都开始微酸。不远处的天色浓稠得像是半凝固的颜料,厚厚的一团,很是压抑。原本只是微热的深秋阳光,晒在地上,似乎蒸腾起一股灼烧的热度,她觉得背上、掌心都渐渐生出一层细密汗意。 良久,苏沫轻声说,“我去简单收拾一下。” 飞机稳稳降落,大阪已是华灯初上。 第二天一早,用完日式早餐,苏沫坐车由王岚陪同前往心斋桥。 这里是大阪最繁华的购物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苏沫脚下踩着石板铺就的人行道,入目都是一条条弯弯曲曲的悠长小巷,路两旁立着英国风格的路灯和格调高雅的成排砖造建筑物的周防町筋,是她欣赏的欧式风情。转到心斋桥西侧,苏沫瞧见一面高墙,上面用油漆随意喷涂了许多富有个性的图案,有夸张的漫画,有描述心情的字符和标语,无一例外都色彩冲击极强,张扬热烈。 “这是哪儿?”她惊奇道。 王岚递给她一瓶水,笑道:“这里叫美国村,听说心情不好的人,来这里走走,都会觉得放松和开心。” 苏沫眨了眨眼,难得冲她提出请求,“王秘书,我想在这里拍照。” 照相机“咔嚓”直闪。 陈以航静静欣赏着照片里的苏沫,绚丽张狂的油漆画布背景下,她静笑若莲樱,美得浑然天成。印象中她清丽的面容一贯少有大悲大喜的情绪,可他却真真从这些照片里,看到一种呼之欲出的生机。 他拨通了王岚的电话。 “嗯,是。苏小姐今天先逛了心斋桥,又去了商业购物街,晚上她似乎没有什么安排……没有,她没有买什么东西……是,好的陈董,我知道了,您放心。” 王岚收了线,谨慎地望向正撑着阳台扶杆吹风的苏沫。 她飘逸的长发被吹得四散开来,脸上绽放出浅浅的笑意。王岚走过去递给她一杯热水暖手,轻轻解释道:“苏小姐,陈董说手上的事情忙不完了,无法过来陪您。您明天若没有什么想玩的地方,我们可以回去了。” 苏沫抿了抿唇,那人昨晚传来的话是,今天一早就过来陪她。 其实她也不一定,非得要他陪伴的。 苏沫点点头,淡淡的几个字,“知道了。” “苏小姐,外面风大,我扶您进屋。” 苏沫听话地走回房里,却忽然回头问她:“我还想去个地方,可以吗?” 可谁知道她偏偏选了个风更大的地方。 大阪有名的空中庭院观景台,浅蓝色墙壁上写着:173米。苏沫穿过空中步道,意外的发现这两座大楼之间,竟然还建有一个日本庭院,地下一层的复古食街靠窗的位子,正是对着这座庭院。她刚想转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漫天的水声,苏沫驻足,那儿竟然涨起了如雾般的水幕瀑布。 有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像极了拼命挣脱束缚的幼蝶。 疯狂感蓬勃而出。 苏沫看了好久,才提步去往三百六十度露天展望台,她挑了个位子坐下来纵览整个大阪的风光,身边的情侣来了又去,嬉闹声亦是渐渐消散,王岚揉了揉额角看看时间,竟然过去了两个小时。 可她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像一尊雕像。 工作人员过来清场,苏沫一进来的时候,就被人留心记住了,身前身后都有秘书服侍,众人不由猜测这要么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要么便是被某个有钱人包。养的情人。他们的态度还是极客气的,商量着问王岚,是否可以离开了。 苏沫不回答。 王岚又问了几遍,苏沫这才朝她徐徐看来,眯了眯眸,“我不走。” 工作人员对她的好感一瞬间将为零。王岚亦是讶异,她从未这样任性过。王岚又劝了劝,可苏沫的面容忽然变得清冷,神情一瞬间高傲的不可接近,她凌厉的眸子朝一行人射来,吐出不容辩驳的那几个字,“我不走!” 王岚没了辄。 又周。旋了一番,工作人员答应再拖些时间,恰好陈以航的电话拨了过来,本想问问她是否已经就寝,可听完王岚对她反常的描述,他的眉心却皱得更深。 “什么?您要过来?”王岚惊愕! 要知道他现在的办公室里不仅围坐着十几位高层,他还在同时跟美国那边的代表开视频会议! 颜氏的事情到了这个阶段,一步走错就可能会被扳回一局! 电话那端,陈以航雷厉风行,拿起西服在众人无比讶异的眼神中大步离去。 他竟然动用了私人专机,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观景台。 王岚像看到了救星迎了上去,陈以航朝她示意可以先回去了。 他凝眸望向情侣椅子上单薄的她。 夜风泛凉,她的肩头批了件靛蓝色的丝绒大披巾,那种颜色极衬她的气质,甚至让人觉得,靛蓝色就是为她而勾芡的颜色。她将手搭在圆弧形的椅边缘,头靠了上去,慵懒而乖巧的姿势,像是倚靠着情人的肩膀。她冷清的面庞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是柳眉轻轻蹙起,视线跃过碍眼的建筑物眺向远方,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样子孤单寂寥的画面,却凭空让陈以航心底升起一团怒火。 和他在一起,就这样子委屈她了? 她身边的那个位置,到底是该留个谁的,她想不清楚,他便来亲自替她做决定! 飞天遁地,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14 苏沫正凝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面前忽然压下一道黑影。 他身上的寒意隔着空气传来,温热的指腹却抚上她侧脸,“不冷么?” 苏沫眨了眨眼,抬头看他,“你来了啊。”那样子含嗔带怨扯着他衣角的小动作,再配以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蒙上的那层雾气,让陈以航有一瞬的失神。他不说话,苏沫恍惚像要看进他心底,有些奇怪地笑了笑:“你以前认不认识我?我指的以前是……比如说……九年前?” 他皱紧了眉一下子将她扶起,却没料到她全身软而无力,就往他怀里主动靠去。 像极了一只小猫,依偎着他,苏沫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声,“好困哦。” 他一怔,紧接着心中泛起无限柔情,之前的怒气和对她的怀疑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陈以航搂紧了她道,“乖,马上就回去。” “嗯。”她点了点头,揉揉眼睛。 陈以航立刻朝身后的一干工作人员用日语说道:“她的脾气都是被我惯的,给你们添了麻烦,我很抱歉。” 说罢交代了跟来的人善后,就搂着苏沫在众人的注视中离去。 车停在路边,他先将苏沫放了进去,王岚有些许的着急,走到他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陈董,杨小姐刚刚打过电话来了,她说杨先生已经醒了。” 车里的苏沫抬了抬头。 灯光下的陈以航侧脸,阴晴难辨。 。 从大阪回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陈以航。 十一月的阳光像沙子一样透过玻璃贴在皮肤上,依然刺眼却早已经不再灼热。她正在院子里修剪枝桠,眼前的阳光忽然被挡掉大半。 她仰脸。 瞥见颜东模糊的笑靥。 徐夜凉做了好些精致的桂花糕,颜东过来捎些给她。之后,苏沫任他自顾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修整的地方,暖气工作也都正常,他就偏偏害怕屋子年纪久了些,有什么地方线路老化了,会留有危险。苏沫笑话他,“这哪里是个医生该干的事。” 他也笑笑,“刚去美国的时候学会的,一个人住,总是要当心些。” 苏沫心头一酸,他刚去美国那时,还是个孩子。 一时间两人都默然不再说话。 颜东走进浴室。 转身时,视线忽然扫及盥洗台上的男士剃胡刀,他皱了皱眉,可偏又瞧见了烘烤机上的那件墨黑色男士衬衫,精致的黄金袖扣,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件衬衫的主人。 颜东心猛然一凉,有个声音从心底无声透了出来。 “怎么了?”苏沫跟了过来。 颜东却望着她不再说话。 长久的沉默,苏沫被他看得有些不适,颜东却猛地抓过她的手,将她拉扯进怀里。那么突然,那么用力,而她埋在他怀里,像是顷刻间闻到了那久违的美国家里熟悉的青草地的芬芳,依旧清新温柔,她闭了闭眼,恍惚间听见颜东说:“沫沫,别住在这儿了好吗?” 苏沫一怔,没了反应。 良久,她听见自己很轻很轻的一声“对不起”,但却仿似具有毁灭希望的力量。 她明明站在他的眼前,可颜东突然觉得像是凭空涨出了一条银河,将他们隔在了两岸,她不愿意过来,他却一直都在朝她狂奔,九年后却不曾想,渡河的船竟被另一个人抢先上了去。 颜东放开了她。 。 盛夏海豚湾,夜风席卷着海潮的味道。 海豚还未出现,苏沫的兴致并不高涨。 陈以航弹了弹她的脑袋,苏沫回神,吃痛地瞪他,他笑笑,掩去眼底稍纵即逝的落寞。 “听过海豚湾的传说吗?” 苏沫摇了摇头。 陈以航笑着吻了吻她的侧脸,将她圈入怀中,“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神之子违反神界禁忌,与凡界少女相恋。天下虽大,可哪里都容不下他们的爱情,两人走遍了天涯海角,只有住在森林最深处的精灵女王同情他们的处境,送给他们一对有灵性的铜戒,说它会保护他们安然渡海。然而这个铜戒的秘密被嫉妒之神发现,她便将戒指一把取走扔进海里,失去铜戒庇护的恋人,也因此被大浪冲散了。” 苏沫紧张地望向他,不断催促他说下去,她眼眸里的神采让他很想深吻。 他又仔细回想当年那个阳光灼灼的女孩子的清婉笑语,有些心疼的说:“传说在黎明之前,找不到铜戒的这对恋人就会化为泡沫。可即使如此,他们仍全心搜寻彼此的身影,直到黎明到来。” “然后呢?” “你猜。” “我猜不着,你快告诉我!”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那我不要知道了。” 苏沫转身就要跑,被他一把捞了回来哄着,“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他更紧地搂住她,声音虚渺:“这段爱情感动了善良的海豚,于是在晨曦将现的刹那,携带着铜戒的海豚跃出海面,继而是许许多多的海豚都跃出为他们祝福,让这对恋人重新拥有了精灵女王的庇佑,得以长相廝守。” “海豚因此便成为爱情的守护神,传说只要对着跃出海面的海豚许愿,期待的爱情就会成真。” 陈以航娓娓说完,苏沫讶异不止,她从不知道,他会说这样多的话,而且满满都是柔情。陈以航低眸看她,她也恰好抬眸,黑暗中只能瞧见双方的眼睛都是异样夺目,呼吸也越来越快,炙热的气息,渐渐纠缠向两人。 他猛地凑向她,允住她的唇来回啃噬,她的思绪在此刻忽然空白。 她回抱紧了他。 也许这条情路会分外难走,可苏沫宁愿相信他,相信海豚湾会给他们最美的祝福。 然而她并不知道…… 关于海豚湾的传说,还有一句话,陈以航并没有告诉她。 -- 这一生,你们想和谁去海豚湾许愿?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1 “传说,在海豚湾向你表白的个异性,就将成为你命中注定的恋人。” 杨颂荏念完了最后一句话,合上书,一板一眼地瞥向身侧的男生。 高子乔扁扁嘴,有些不屑,“我就想不通了,这些什么精灵女王、嫉妒之神、铜戒啊海豚啊这些哄骗小女生的玩意儿,怎么就有那么多无知的人相信!” “你说谁无知呢!给我说说清楚!哎!高子乔你站住!”杨颂荏提起裙角就去追着打他。 而在晚饭后的凉城另一个角落,陈以航一边细心记下了女孩子所有的憧憬,一边继续问高子乔,“她就只念了这些?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漏掉了点?” “陈以航!” 高子乔一拍桌子,怒目而起,“你别不知好歹!我冒着被荏荏打死的风险帮你传递消息,你居然还怀疑我的诚意!” “我错了。”陈以航闷闷吐出了三个字。 高子乔一想到最近他和荏荏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也有些着急,挥挥手表示算了。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忘了。” “哎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给我漏掉的!” “陈以航!” “凉城有海豚湾么?” “必然没有啊,她们小女生都爱做梦,你不会还真准备去找海豚湾吧?哎你真要找啊?” …… 海豚湾。 陈以航在心底默默铭记。 假如现在没有,以后他便要为她建一个。 换作以前,陈以航从来不知道日子会这般悠长,他现在每天早上被太阳晒得睁开眼睛,件事就想着怎样找到荏荏解释清楚误会。自那日子乔有心促和,可她翩然转身,像是一只蝴蝶飞远,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过联系。多少个日子里,他就站在学校门口繁盛的泡桐树下,又或是站在那一条去公交车站的道上,安静地等候。那时深秋寒意渐浓,寒风将树枝上残留的淡紫色花瓣毫不怜惜地吹满一地,而他就在满地的花尸上等他的阿荏。可他发出去的短信多数石沉大海,偶有回复,也不过是“喔”、“嗯”之类简短到不行的应答。 她始终不曾来见他。 高子乔都跟着着急,就跑去劝她,说你对陈以航再多的责怪,过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消了吧。更何况,受伤的是他,他都不怪以航了,荏荏你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大家有说有笑,何必要弄得现在这样相见不如怀念。 真酸。 这是高子乔的原话。 阿荏通常选择沉默不接话。她确是不怪他,她有什么资格怪他,那些日子里细碎的埋怨早就随着这件事的过去而散在风里了,真正让她难过和恐慌不知如何在爱里前进的,是她的姐姐。 是杨昱美和她,竟然喜欢上了同样的男孩子。 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 周三下午,杨颂荏接到了高子乔的电话,说凉城新开了一家嘉年华游乐园,周六晚上有盛大活动,还有烟花表演和明星演唱会可以观看。他一口气弄到了好几张入场券,邀请姐妹俩去玩。 阿荏含糊地问了句:“他会去吗?” “你来他就来!你不来他就死!”高子乔挂了电话。 什么人嘛。女生小声嘟哝。 最终还是去了。 本来就是处在摇摆不定的状态间,这样久没见到他,她只能靠每日每夜在本子上划着他的名字排遣想念。就像已经在心底挖了一个不知道有多深的洞,原本希望里面能够长出些紫色的花朵或者白色的飞絮,可转眼间播种的人就走了,于是坑就成了凝聚的视界里一个不可能消磨掉的缺陷。 永远,卡在那儿。 堵得难受。 …… 人山人海。 许是周末盛大开张的关系,又加上了烟火、气球、冰淇淋等各色宣传亮点,更何况今天来开演唱会的是日本当红的少女偶像组合,已经有好多粉丝举着她们的海报四处尖叫。杨昱美本来闷在家里一个多月,已经快要发霉,现在难得碰到这样好的机会,一时间被各色新奇的饰物勾。引得四处乱跑,高子乔在她身后不断追着叫着,“昱美你慢点!到时候弄丢了杨伯父又得骂我没照顾好你!喂!等等我!” 杨颂荏笑出声来。 忽然间! “砰!砰砰!” 原来演出快要开始了,头顶已经燃起了繁盛烟花! 依旧深蓝的天空里不断闪烁着光亮,红的、紫的、黄的、绿的、心型的、圆型的、彩带型的……杨颂荏已经控制不住地随着周遭汹涌的人潮一起叫了起来!她还不断扯着陈以航的袖子,指着天空,“以航哥哥你快看啊,你看那儿!等等,还有那儿!” “你觉得哪个好看?啊!那个那个,好漂亮啊!” …… 男生眼睛不断追随着左手边的小女生,余光里扫进她合不拢嘴的脸。却又在她身边努力护着挡着,生怕过往的人挤着碰着了她,“阿荏你慢点儿。”可偏就是一个不小心,她跌进了他的怀里。 “你没事吧?”焦急的语气。 杨颂荏忽然失了聪,她双眸静静望着少年青涩的肩线,他的身后是一片璀璨夜空,烟火绚烂到让人无法直视,不断在天幕上拓着眩眼的图案,可那样子的光芒万丈,仍旧是无法抹去眼前的少年眼底的一片星光,他如释重负的神色里一星半点的微末细节,他灼灼到让人无法直视的青涩微笑…… 他所有所有的一切。 都是一个完整的蛊,下在了她的眼里。 陈以航亦动了情,忽然间俯低身子,就吻上了她如樱瓣的唇。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2 她骤然瞪大了眼睛! 次的亲吻。 轻柔的仿似被一片羽毛拂过,奇妙的感觉霎时袭满全身,一点点的酥痒,还有一点点的温热。他的唇瓣流连着移开,暧昧的吐息不断喷在了她熟透的脸颊上。阿荏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就紧紧抓住了他腰间的衣角,那样子彼此相依的姿势,像极了一个不舍的拥抱。 她“簌”一下抽回手,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幼兔。 陈以航却只觉得甜蜜得好笑,他刮了刮她的鼻翼,一字一句望进她眼眸深处。 “阿荏,我喜欢你。”他轻声说。 顷刻间,耳畔所有嘈杂的喧嚣统统以光速化为振幅为零的响动,女生面色通红,“你……” 少年看见她紧攥着手心,笑了笑,“如果你答应做我女朋友,就点点头。不答应的话,就摇摇头。” 心跳一百一、一百二、一百四。 就快要爆炸了! 在她心底,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会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能看到他,呼应他的情绪,为他每次来去的悲喜而皱眉、微笑、或者莫名其妙地兴奋。以前她一直在揣测他的心意,很多时候觉得委屈得要命,可是现在,陈以航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他吻了她,他还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这怎能不令她欣喜若狂。 杨颂荏终于在他安静的等待里,极细小而微末地……点了点头。 男孩子的眼神刹那间无比柔软。 他们,在一起了。 。 演唱会快要开始了。 “嗨!位子在这里!”高子乔站在前排位子上朝晚到的他俩挥了挥手。 一路拥攘着挤了过去,这才发现想要在如山的人潮中保护这两个位子不被人占掉是花了多少精力,高子乔免不了又将以航和她说了一通,非逼着他俩说谢谢才肯罢休。杨昱美则始终紧紧盯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身影,一霎不霎。 两个男孩子坐在两侧,姐妹俩坐在中间。演唱会还有几分钟才开始,偶尔有工作人员飞快地穿过舞台试音,查看设备,就会引来一阵阵粉丝狂热的尖叫,不断喊着她们钟爱的偶像的姓名,仿佛下一瞬,明星就会从舞台的某个角落,凭空出现。 杨昱美状若无意地凑到她耳畔,“荏荏,你们刚刚去哪里玩了啊?” 她一阵脸红,不知道怎么回答。 杨昱美于是又往前倾了身子去缠陈以航。 她将一半的话题都分给了他,每句话里的称谓都带上了“学长”,男生始终简短而平淡地应着,保持着与以往一致的淡漠温和。杨颂荏插不了嘴,生硬地卡在姐姐和他之间。这里的场地这样喧哗,让她心烦。可在“到底几点开始啊”、“学长你们刚刚去哪儿啦”、“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组合”、“她们都不怎么好看”、“高子乔你别烦我”……这无数如同鱼群一般将空间填到窒息的声音里,杨颂荏还是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出那个特别的声音—— “给你。” 陈以航温柔笑着,从袋子里拿出一杯柳橙汁,递给阿荏。 “刚刚一直都没有喝水,嘴唇都干了。” 杨颂荏好不容易消褪红晕的脸颊,被他这样一说,又瞬间烧了起来,她愤愤然就伸出手去狠狠掐了他一下,陈以航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脸宠溺地坏笑。 她一回头才看见一脸怔忡,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杨昱美。 还有她身后不断鼓掌吹着口哨的高子乔。 “你……你们……”杨昱美支支吾吾指指她,又指指他们,眼里闪过痛意。 “阿荏已经答应同我在一起了。”陈以航握住了杨颂荏的右手,格外贴心地解释着。 杨颂荏的心底忽然特别感动,他这是在向姐姐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姐姐也喜欢他,现在这样子说,无非是告诉昱美,是他主动表白和争取的,而不是昱美想象里的妹妹一直死缠着姐姐男友的那种桥段,他的坚定,让她瞬间就忘记了之前所有受过的委屈。 陈以航看着阿荏有些雾气的大眼睛,心里感慨,于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又捏了捏她的鼻翼,“小笨蛋,对不起啦。” ——对不起,之前处理不好和她的关系,让你受煎熬了。 ——你以十倍的爱赠与我,我会以百倍的爱回报你。 不要再难受了。乖。 杨昱美觉得眼睛酸胀得难受,她的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如此坚决地表明了不喜欢她的态度。这是她从未受到过的耻辱和失败,败在了自己看似娇弱的妹妹手里。 。 演唱会在一片荧光棒和“安可”声中结束了。 工作人员疏散了很久,激动的粉丝才带着满足感不舍地从看台上撤离,杨昱美一个人走得很快,转眼就瞧不见人影了。杨颂荏跟在陈以航身后,被他稳稳牵着,他们的头顶,被燃亮的夜空快速地熄灭又亮起,一缕缕的烟花不断朝着地平线西落,一边下沉一边离散,如同各色琳琅的颜料被搅匀后扩散到整个天空,朦朦胧胧地让整个天空都烧了起来。 就在杨颂荏正要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时,男生突然站住了。 她急急忙忙停下动作,幸好他还牵着她,要不然她就险些摔了下来。 杨颂荏纳闷地看着眉心微皱的少年,他的表情忽然冷得不可思议,他握着她手的地方,也正不断地冒汗微湿,杨颂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正看着烟火的那对中年夫妇…… “颜伯父? 第 5 部分阅读 第 6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6 部分阅读 杨颂荏纳闷地看着眉心微皱的少年,他的表情忽然冷得不可思议,他握着她手的地方,也正不断地冒汗微湿,杨颂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远处正看着烟火的那对中年夫妇…… “颜伯父,颜伯母!”她惊喜着叫出声来。 颜正铭和徐夜凉也瞧了过来,就是这一瞬,她明显感觉到,身侧少年单薄的身躯,忽而猛烈一震。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3 杨颂荏摇了摇陈以航的手臂,“以航哥哥,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你认识颜伯父伯母吗?” 何止是认识…… 只是一个走神的瞬间,颜正铭已经携着徐夜凉走了过来。 “小航。”徐夜凉在笑着跟杨颂荏打完招呼后,又看向默不作声的男孩子,“最近奶奶身体还好吗?” 陈以航握着阿荏的手突然松开,紧接着,握紧成拳。 站的稍远一点的颜正铭望着少年的神情,无奈地低叹了一口气,“小航,没事可以来叔叔家玩玩。” 徐夜凉亦是慈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颜东这一出国就好几年不回来,小时候你们俩玩得那么好,有空来家里陪陪叔叔阿姨啊。” 陈以航终是克制不了地咬牙闷闷吐出三个字,“手拿开。” 徐夜凉的动作一滞。 杨颂荏亦是被这突然的转折刺激得又惊又慌,男生的语气中明显可以听出排斥和愤怒,陈以航一改往日温和安然的模样,竟然变得冷冽和阴沉。 “以航哥哥……”阿荏有些困惑。 “我们先走了。”连再见都没有的告别,陈以航回头看看杨颂荏,挤出的笑容有些勉强,“阿荏,走吧。” “哦,那好。”徐夜凉尴尬地收回还停在半空的手,身后的颜正铭走上来揽了揽妻子的肩,朝以航和阿荏点点头,“再见了,晚上回去路上当心些。” 陈以航一语不发拉起杨颂荏就走。 杨颂荏只能被动地拼了命赶上他飞快的步伐,她的思绪早就如断电的电闸,“唰”一下被齐刷刷切断,整个人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算适当。想要问“你们之间怎么啦”,可看男生根本没有解释的想法,他的眉间一片冰雪,双眸比任何时候都要没有焦点,另一只还拎着袋子的手攥紧得发白,她甚至可以听到那些细长的手指关节咔嚓作响。 陈以航终于停了下来。 空洞地望着四周。 嘉年华里很多气球纷纷飞上天空,在烟花的背景下越升越高直到消失不见。源源不断的散场人群从他们身边经过,男孩子牵着女朋友,一群穿着校服大声开着玩笑的学生,爸爸带着儿子,妈妈抱着女儿……无一例外的,都是合家欢乐的幸福画面。可是这些,陈以航再也不能拥有。 忽然有一个到处乱跑的小男孩,撞到了杨颂荏,手里的气球飞了出去,她下意识就举起手抓住。男孩的母亲一边按着孩子的头一边笑着教导宝贝:“快谢谢姐姐。” “不客气哦。”杨颂荏笑着半蹲身子,把气球的线放进了孩子的小手里。 她一回头,陈以航恰好也在看着这一幕。 杨颂荏永远不能忘记他抬眸看向自己的目光,那样复杂和沉痛,在浓重的夜色里,在周围嘈杂的人群里,他像一个纯白而安静的悲伤牧童。她之前这一整晚所有饱满高涨的情绪,忽然间全部硬生生压了下去。仿佛脚下忽然生出庞大繁杂的根系将她钉在那儿,动弹不得。不能出声,也不能走近他,唯有沉默,和空气里寂寞的寒意,不断肆虐。 她这才记起,子乔好像说过,陈以航的爸爸妈妈在他小的时候,就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了。 。 十二月,凉城下起了大雪。 一层一层,洁白盈满大地。学校的泡桐树枝干上挂满了雪白的细碎,轻轻摇摇,滴到学生的脖子里,就会引起类似于“你找死啊”这样子的一阵笑骂。 圣诞节就快要来了。 初三和高三的孩子们也无法在圣诞热烈的气氛中保持继续认真学习的状态,还在几个礼拜前,男生就答应要送给杨颂荏一个独一无二的圣诞节。“独一无二”,杨颂荏在课上转动着钢笔尖,又走神了。下课铃响了好一会儿,杨昱美趴在桌上打起瞌睡,英语老师意犹未尽地看着还剩二分之一的试卷,遗憾地宣布:“这一节课就上到这里吧,下课。” 四十几道幽怨的眼神顿时变得欢快,姐姐拎起早就收好的书包,恹恹地等在桌旁。 这几天,她跟杨颂荏之间一直不大对劲。 就连班上的女生都在背后咬着耳朵,“双胞胎嘛,肯定是从小吵到大啊。” “我看不一定,杨颂荏性格多好,八成是姐姐又自己耍脾气了。” “哎哎,你们说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姐妹二人喜欢上了同一个男生,姐姐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 “真烦。”最讨厌这些似是而非的捕风捉影。 在杨昱美的嘀咕声中,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让杨颂荏庆幸的是,姐姐并没有对以航和她在一起这件事有太多的微词,估计是受芙缇妮酒吧那件事情的影响,她整个人都颓废了许多。杨昱美忽然捅了捅低头走路的她,说,“你不是有事要找陈以航吗?”阿荏则像是被人突然从被子里唤醒一般,双眼上留有蒙蒙的光,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前方不远处的少年身影,才大声地喊:“以航哥哥,等一下。” 她很快跑了上去,背着的书包里却因拉链未拉紧而掉出了一小幅工整折叠的纸。 杨昱美骂了一声“迷迷糊糊”,将纸从地上捡了起来,本想跟上去,又觉得没趣。 她展开那张纸。 是一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靛蓝色的长裙少女,长发飘逸,站在盛夏的泡桐树下,淡紫色的花瓣落到她的肩上,被她侧目拂去。视线就此定格,她的轮廓被勾勒得极美,有杨昱美从镜子里完全看不到的美丽,那是自己并不具备的气质。 她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4 画面的右下角,有少年漂亮的签名:陈以航。 陈以航…… 杨昱美不自觉间走近了一些。在她视线的正前方,杨颂荏低着头在包里找什么东西,唇边噙着笑,陈以航的目光轻缓而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怎么不见了?”女生小声地嘀咕着,一回头却看见姐姐手里握着的画,“姐,原来在你那啊!” 下一秒,手上捧着的画就被抽走。 像是曾经有过的幸福,那么轻易地就被后来者抢走。 杨昱美的眼泪险些被逼了出来,她很想冲上去抓住妹妹大声质问,问问她为什么要横插一脚。嫉妒果真是世间最可怕的妖魔,你以为已经将它彻底杀死,说服自己眼不见为净,也许胸怀宽广一些还可以为他二人送上祝福,到头来才发现,被强压下去的心绪更像是一头蛰伏多日的猛虎,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刻,就会疯狂反扑……她愣愣看着那个少年——她喜欢却得不到的人,心底渐渐涌上了一种难以控制的情绪。 那种情绪名之曰“恨”。 。 升了初三之后,杨颂荏周末去郊外写生次数少了很多,但她成绩好,又素来听话,杨秉文和风萍便也对她管得不是很严,所以空闲时候,她还是会出去透透风。 陈以航在离她家几百米的地方等她。 下着小雨的夜晚,男生站在路灯下看她,目光无限温柔。 她一阵恍惚。 莫名就想起前些日子某天在晚饭的餐桌上,她假装不经意间在爸妈面前提到了小时候常来大院儿玩的以航哥哥,想问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怎料爸爸忽然就变了脸,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指着她的鼻子喝出声来:“都初三了,别再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分了你的心思!” 她当时脸就被噎得通红,而桌子对面的姐姐则看着她冷笑。 …… 天公不作美,竟然飘起了夹着雨水的细碎雪花。 两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杨颂荏坐在陈以航摇晃着加速的自行车后座上,感觉风吹迷了自己的眼睛,于是抬起一只手来拂,恰好车头转弯,她身子一斜,于是紧跟着自觉将另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腰上,想要稳住身形,可等回过神时才发现这样的动作有多亲密和依赖,她想抽回,男孩子却突然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了她。 他微微侧脸,呵出一团白雾,“手怎么这么凉。” 她不说话,却能感觉到男生的大手暖如火炉,像是要一直暖进她的心底。 车停在苑薇街的老房子前,陈以航锁好车,替她擦了擦额前的雨水,笑道:“奶奶一直念叨着要见你。” 她浅笑如风,大门在此时恰好打开。 杨昱美从屋子里满面笑意地走了出来。 “你……” “我……” 姐妹俩的声线都那样相似,连惊讶的程度都如出一辙。 奶奶半眯着眼睛,看见陈以航,高兴地朝他打招呼,“小航啊,我刚刚还在跟荏荏说,你去接她了,她怎么就自己跑来了!她都陪我这个老婆子聊一下午了,你是去哪儿了……”奶奶说到一半,这才看见陈以航旁边站着的面色惨白的女生,又回头瞅瞅刚从自己家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一时被弄得糊涂,“哎?怎么有两个荏荏……” 杨昱美走过来搀了搀奶奶的手臂,“奶奶再见,我下次再来看你。” “哎,好呀,常常来陪陪奶奶啊!” 奶奶跟杨昱美依依不舍地挥别,她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看向陈以航的神色有些复杂,似乎还有些怜惜。她理了理头发,复又抬头朝他笑得娇媚,“学长你能先进去吗,我跟荏荏有些话说。” 陈以航不放心地看向阿荏,她朝他回以一个安心的笑容。 杨昱美站的位置比她高出一个台阶,身影完全挡住了灯光。 雨水大滴大滴打在杨颂荏的脸上,又冰又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替她拂去脸颊上的雨水,笑起来的声音有些讽刺,“雨这么大,你还要跟他出来约会,果然是应了一句话老话啊,说什么‘有情饮水饱’,我看现在让你喝再多的雨水,你心底也都乐开了花吧。” 她霎了霎眼睫,抬头看杨昱美,“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姐妹连心,她本能地猜到奶奶一定对姐姐说了什么,她看向学长的眼神才会变得那样复杂。 “你管得着吗?” “姐……你到底想怎么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妹妹的语气有些疲惫,“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吗?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开心的事情总是会过去的。” 杨昱美的眼神锐利地闪了一下,“过去?怎么过去?杨颂荏你将他从我身边抢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现在这一天!你现在来让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你当我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傻子吗!” 女生的声音高了几度,带着一种不可理喻的偏执。 杨颂荏有些冷清地闭上眼,她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可杨昱美偏定定瞧着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忽然拉起妹妹的手神秘笑笑,“荏荏,我也很想和你回到以前。我问你,如果在我和学长之间,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杨颂荏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姐……” 不要逼我。 于是,沉默宛如冰凉的匕首,在空气中割开一个又一个蜿蜒的伤口。杨昱美终是冷笑着放开了她的手,擦过她的身子时还用力撞了撞,她的背影不带一丝眷念,窈窕身影渐渐消失在暗沉的雨帘中。 杨颂荏,这是你逼我的。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5 在心理学上有这样一个现象。 当一个家庭有了第二个孩子时,个孩子便会惶恐不安。她会突然觉得从前伤心的时候哄着自己、为自己擦眼泪、给自己买玩具买衣服、陪自己一起去旅行的父母都不再关注她了,哪怕第二个孩子的出生时间与自己仅仅相隔十几分钟。 于是不可避免地会刻意攀比,会叛逆,更会妒忌。 杨昱美比谁都清楚,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旦出现就要用力紧紧抓住,决不能轻易放弃! 小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漂亮、活泼、聪明、可爱的女孩子。 阿荏相比与她,就要内敛和安静得多。 大人们起先都明显更偏爱于外向的杨昱美更多一些,可后来不知怎么了,越长大,众人的目光都被妹妹给吸了过去,说她文静、听话、懂事……每次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礼物也都要妹妹挑过之后,才能轮到她。直到那次她央求已久的芭比娃娃被告知只有一款了,于是就顺理成章的以“荏荏年纪更小”、“你就让让妹妹”这样的借口送到了妹妹的手上。爸爸侧过头,征询她的意见,“可以吗,美美?” 杨昱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而后带着妹妹去花园里荡秋千。 秋千被推得一下高过一下,困在上面还抱着芭比娃娃的杨颂荏吓得哭了出来,可姐姐依旧没有停下推秋千的动作,直到杨颂荏没坐稳,从最高空摔了下来嚎啕大哭的时候,杨昱美才小跑了过去扯着嗓子尖叫:“爸爸妈妈快来啊!荏荏出事了!” 大人们快步赶来,花园里一片兵荒马乱,而她则退到一边,慢慢、慢慢地将摔落在地的芭比娃娃,藏在了草丛背后。 藏在了……没有人看到的地方。 。 日历在琐碎的题海中一页翻过一页。 雨声细细,打在教学楼的屋檐边。 杨颂荏回到教室,眼前的一切让她禁不住发怔。她的课桌一片狼藉,书包被扔在地上,笔、课本、复习资料零落一地,手机摔在了废纸篓里,而她身旁杨昱美的位置上空空荡荡,与她毗邻的课桌一下子拉得很远,隔了半个过道的距离。教室里本来人声喧哗,各种各样的声音尖锐似刀子,在她进来的时候,一瞬便归于沉寂。偶有几个交好的女生投过来怜惜的眼神,杨颂荏只能回以勉强的笑容。 “哎你们知道杨昱美为什么生那么大气吗?” “不知道啊!听说是妹妹抢了他的男朋友?” “哎哎哎,我上次就说嘛,姐姐妹妹肯定喜欢上一个人了,只是没有想到那个男生竟然是风云学长陈以航啊……可是我又听说了……” 越来越多的女生凑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杨颂荏直着身子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手里拿着破损了的画,孤零零站在一旁,可声音还是不自主地钻进了她的耳廓。 “真的吗?”小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掩唇惊叹,目光扫了杨颂荏一眼,满是嫌恶,“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站在她对面的女生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低声阻止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么大的事儿可不能乱说。” “我也是听说的。”最开始爆出八卦的那个女生摇了摇头,末了又推卸责任地说:“整个学校都传疯了!尤其是高中部那边!喜欢陈以航的女孩子们一瞬间都失望至极呢!” 流言漫天而飞愈演愈烈也似乎只是一晚上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气温过低的原因,杨颂荏整个人不断颤抖。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她隐约还能听见“陈以航”、“抑郁症”、“坠楼死亡”、“奸商的儿子”、“好多条人命”这样数不清的可怕的词眼。 。 而与此同时。 高子乔和陈以航一身闲适地等在雨雾里。 每个匆忙跑过的人都会朝这两个好看的少年投过来好奇的目光,陈以航恍若未见,只顾盯着手机安然微笑。倒是高子乔,一直不安分地晃动着脑袋吹着不着调的口哨,不时拉拉陈以航的袖子,指点着让他看自己觉得可爱的某某女生,并且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女生都是子乔自己口中的“默默地喜欢着我”的。 直到这些早该化作尘土的流言一股脑全部袭进了少年的耳朵里,陈以航整个人面色霎时苍白。 父母的死。 亲人的疏远。 家门口满院子的烂鸡蛋和威胁的话语。 奶奶一夜苍老,印象里最多的就是奶奶抱着他的头哭:“小航啊,爸爸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啊,你只有奶奶了,奶奶也只有你了啊……” …… 那时候的天空,总是一片灰白,可是陈以航,他还不足十岁。 这样的童年对于他而言,是永远不会结疤的伤口,一触就疼,他越用力地想要去隐藏想要去遗忘,谁若是在他眼前亲自撕开血淋淋的紫色外壳,他便会竖起全身的刺,随时准备应战。 高子乔已经暴跳如犀牛,拽住路过的一个男孩子的衣领就将他拎了起来,恶狠狠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好,好像是初中部的杨颂荏。” 高子乔握着他衣领的手顿了一下。 男孩子一溜烟赶快跑远了,还不忘回头愤愤骂道:“神经病啊!” 高子乔愣了很久才回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陈以航正望着前方,视线根本没有一个聚焦点。 ——怪不得自己早上到学校时,总觉得气氛不对。走进教室,原本“嗡”一般如蜜蜂吵闹的谈论声音诡异地暂停了十几秒后,才又重新热闹起来。不远不近的声音说着“好可怜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的话语,同学的目光却都是隐约飘向他的,当时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回想,那些窃窃私语,还有那些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了自己身上。 陈以航握紧了拳。 可真正让他感到钝痛不已的…… 那个传出去的人,怎么会是她? ----- 看看青春的章节再看看都市章节里面的高子乔和陈以航,亲们有没有一种物是人非的触动。发生了多少是是非非,才让原本那样子热烈张扬干净清朗的两个男孩子,变成了如今这样。 时间,总是一把最锋利的刃,将我们每一个人的棱角都磨得越来越平。 回头看看,那都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时间它能不能倒退一点,停留在你晴天的笑脸 6 高子乔那双充满妖气的桃花眼里光芒闪烁不定,他急着丢下一句“以航你先回去,我去找荏荏”就匆匆跑远了,而与此同时,茫然又震惊的少年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接通。 杨昱美好听的声音霎时传了过来:“学长你在哪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 杨颂荏被高子乔一路拽着拖出了教学楼。 “疼!”她本来就委屈地憋了一肚子疑问,现下好不容易才甩开他的手叫道:“高子乔你干嘛这么凶!” 高子乔转过脸愤怒地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做什么了?”杨颂荏不解,她又想起早上关于学长的那些冷言冷语,于是皱眉问道:“他在哪儿?他还好不好?” 高子乔一拳捶在了树上,“怎么可能好!”他想起陈以航的脸色就郁闷,语气又急促了起来:“荏荏,以航他喜欢你,什么都肯跟你说,包括这么多年没人敢提的他家里的事情。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了出去,你不知道这样会伤他的心吗?荏荏,你太过分了!” 杨颂荏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又指了指自己,声音都禁不住发颤,“我说出去的?” “不是你说的我会冤枉你?早上我随便揪着一个人问谁传出来的,别人说就是你。” 女生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她才转过脸看他,眼中有疑惑,也有悲哀和愤怒,她慢慢地说,“他相信了么?” 她可以不在乎大家都误会是她说的,她只在乎那个男孩子会不会也一样不相信她。 高子乔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急道:“我去找他!”可还没迈出灌木丛,女生的步子就被他止住。男生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另一条校园走道上正朝这里走来的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皱了皱眉,像是忽然顿悟了什么似地,他拖住了女生的手臂,重新拉了回来,“怎么是你姐,你看。” ——你看。 风衣里面依旧是纯白干净的衬衫,衣领下是绘着学校标志的领带,黑裤修长。少年的神色依旧如往日一般温和宁静,在他的对面站着的是杨昱美,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彩蝶,冷冽而明艳。 “究竟什么事?”男生终于微微皱起眉,淡淡问她。 “嗯。” …… 男生又等了一会儿,杨昱美依旧忐忑地低头不说话。 陈以航这才掏出手机看时间,“有些晚了,我还要去接阿荏,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即便是温柔如陈以航这样的男孩子,耐心也是很有限的,哪怕此时面对的女生是自己心上人的亲姐姐。而这样的疏离无疑更加坚定了杨昱美的态度,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她兀然拉住了他的袖子。陈以航回头看她,冬日温和的阳光洒在他的头顶,看的杨昱美恍了神,她幽幽笑道:“我替荏荏向你道歉,她不小心说出了你的事情,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你千万不要怪她。” 寂静了十几秒钟,杨昱美抓住他袖子的手指渐渐收紧。 “说完了?”男生不着痕迹挣脱开杨昱美的手,逆着光,少年的脸上依旧是柔和的笑意,但眼睛的温度却是冷的。 杨昱美有些委屈地继续说:“荏荏最初跟我说的时候,我还劝她低调一些,可没想到一转眼就传疯了。” 陈以航的神色终于不耐。 她还想说些什么,他蓦地开口:“够了,我知道这不是她说的。” 杨昱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看穿,男生笑了笑:“谁说的,那人自己心里有数不是么?我知道不是阿荏,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家的事情,没有人告诉过她。” 高子乔猝然望向身边的女生,杨颂荏捂住嘴巴,眼眶里已经有感动的泪水在打转。 无力去阻止陈以航越走越远的身影,杨昱美茫然地站在洁白的草地上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她永远都会记得,她喜欢进心底的男孩子,向她投来冷淡厌倦的眼神,他是那样子不顾一切地相信杨颂荏……她回了神,转身却看见一侧的灌木丛中慢慢站起来的高子乔,还有被高子乔拽着一并起身的杨颂荏。 妹妹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高子乔亦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杨昱美,你不愧是荏荏的好姐姐。” 这个“好”字是使劲地加重了语气的。 宛如身上所有的衣服一瞬间统统被扯了下来,杨昱美难堪地别开脸,她扯了扯嘴角,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子乔揽了揽杨颂荏的肩膀,“走了。” 她摇摇头,却是忽然拔腿朝陈以航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她该要陪着他的。 在这种时候。 。 陈以航载着她来到了凉城的东南海岸线。 一路都是热闹又冷清的气氛。 热闹是他们的,冷清却是自己的。 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卖火柴的小女孩spy,还有沿街一个又一个形态各异的雪人,都站在人们的喧闹逼近不了的安静角落,在沉寂的冬天里哼唱着自己的歌曲。 圣诞夜了啊。 海风腥凉。 杨颂荏搓了搓手,不远处少年单薄的身影含着笑:“阿荏,对不起给了你一个这样的圣诞节。你……想听一个故事么?” 一切的悲伤似乎都是从这句话开始,在他淡淡的叙述中,阿荏像是走进了一段漫长而黑暗的甬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黑白的老电影,无声地流淌着,而她的胸腔则像是被巨大的黑暗镇。压,呼吸困难。 ——阿荏,其实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根本没办法去了解成人世界的复杂。我只记得有一天放学回来,满院子聚满了亲戚,大家都在哭,我被接到医院,病房里都是血的味道,而爸爸就那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妈妈跪在他的床边,哭得肝肠寸断。我后来也开始跟着哭,想着自此以后再也不能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可以和父亲一起打篮球、一起赛跑,或者是被他扛在肩上呵呵直笑。 ——我有一阵子都很茫然和自闭,总是站在一边忘记了怎样去动。后来我常常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能多关心一下妈妈,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再一样?她说了好多遍“最近上下楼梯总是很累”、“今天又有人去厂里闹事了”、“做家务时又差点晕倒了”我都没有注意,她还常常在饭桌上就突然脸色苍白地搁下筷子喘气,我也没有警醒。直到母亲紧跟着父亲也突然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的时候,我才恍悟爸爸死后,她为了保护我不受伤害,做出了多少努力,她每天都要在担惊受怕中惶惶度日,而我,也终于在十岁还不到的时候,就被全世界抛弃了。 ——爸爸最后的一次的生意是投资房地产。然而当时楼房建到一半时,国家改了购房政策,很多已经签了合同的人不得不退单,而当时投资还欠下银行的款项又被急着追回,楼房同时又爆出了材料低廉质量不过关的丑闻,爸爸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当时颜家明明答应帮我们一把,最后扶到一半又不知道为何,就狠心再也不管了,任凭爸爸如何相求,颜正铭都避之不见,可不帮也就算了,为何还要……不久后很多投资方逼债上门,在建楼房的质量问题越来越严重,有些楼层坍塌,有很多工人受了伤,还闹出了人命,而我父亲便是在和建筑商沟通的时候,一不小心脚下踩空,一下子从高楼就摔了下去。 粉身碎骨。 …… 杨颂荏闭起了眼睛。 她很想要喊停,可是她的嗓子被紧紧地扼住,过了很久很久,她才看到自己脚边,落下了一滴又一滴沉重的眼泪。 天空像是突然飘起了灰尘,细小的白色的尘土,落在脸上、眼睫毛上、身上、脚上、一点一点把他掩埋起来。少年拔腿开始奔跑,朝冰凉的大海跑去,风衣被灌满了风,杨颂荏就这样站在他的身后,以眼为笔,沿着他挺拔而落寞的轮廓一点一点刻画,刻进脑里,刻进心底,每刻一笔,心都会揪起来疼痛一次。 海浪依旧在翻滚,天边一只海鸟的身影也瞧不见。 少年绝望的大喊声。 “啊——” 她隔着泪眼看天,凉城又落雪了呢。 杨颂荏慢慢走了过去,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因悲伤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十指交扣。 …… 冬天快要过去了。 以航哥哥,请你相信。 来年春天,我还会在你身边。 陪你面向大海,等待春暖花开。 ---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1 将窗户开得更大一些。 陈以航倚着海景别墅三楼的落地窗,不远处就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 多年前,是谁在这里答应过自己,来年春天还要陪他面朝大海,等待春暖花开。 一别经年,海依旧是那时的海,人却早已不是那时的人了。 陈以航开车去了苑薇街。 偌大的院子已经积了少许雪,屋子里摆上了好几盆娇俏的寒梅,清幽的馨香散在暖气中,昏昏沉沉地催人入眠。陈以航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风铃响了几声,珠帘后最拐角坐着的女子幽幽喊了句,“今天店休息,明儿再来吧。”他笑笑不语,手提起帘子就踏了进去。 她在练字。 桌上散了十几张书签,有宽的有窄的,有寒梅图,也有仕女图。他一一举起来看,都是摘抄自《漱玉词》。她的小楷写得很是清秀,上一字的落笔处会有牵丝连至下一个字,字如其人,云淡风轻。她蘸墨汁时会以手腕轻轻带动,笔尖落在砚台里会晕开一圈一圈的墨色涟漪,一直荡到了他的心底。 是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清闲安宁的时光了。 不用去关注商场上的你争我夺,不用再敷衍面对杨昱美一日三变的蛮横要求,也不用再去想这么多年都放不下的颜家和……阿荏。 他握住了石砚,帮她磨墨。 苏沫的手腕停在半空,看了他这“假书童”一眼,还穿着笔挺的西装,这摸样,怎么看都那么好笑。 前几日,她终于是没有忍住,就问他颜氏的事情是不是和他有关,谁料想陈以航忽而就怒起,拎起她的一盏茶盅就朝墙砸去,而后摔门离去一晃小半个月的时间,他都没来见过她。苏沫也跟着赌气,他的情人那么多,还有一个正牌女友等他哄着,少她苏沫一个,也应该没什么关系罢。 这样想着,心里便跟着泛酸,人也禁不住就走神了。 镇纸下面的书签被他扯了出来,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簇在一起的那团墨汁,“怎么写字的时候还不专心,好好的一张书签就被你给毁了。” 她搁下笔,起身抢了回来,“要你管。” 墨汁染满了大半张纸,实在是难看,像极了他们现在的关系,黑漆漆的堵得难受。苏沫心烦,于是“唰唰”两声,书签被撕成了几半丢进了一旁的废纸篓。陈以航含笑看着她,“下巴脏了。” 她顺势去摸,“哪儿?” “这儿。”他在她对面用手比划着自己的下巴,眼神戏谑。 她又细细擦了会儿,分外乖巧地问他:“还有么?” 他点点头,“还有好多。” 这下苏沫恼了,又使了劲去擦,他好笑地掰下她的手替她擦,“下巴再抬高一点,还要再高一点。”她听话极了,顺着他的要求去做,结果忽然一下,陈以航朝着她凑过来的樱唇就舔了下去,浅尝即止,而后又躲了开来,一副餍足的表情。苏沫羞愤至极地瞪着他,像一只发怒的猫咪。 陈以航背对着清辉,微笑不语地瞧着她。 苏沫不再理他,转身收了东西就走。 她洗漱好回到房间时,他正在帮她整理桌子,手依次划过书橱上的一排宋词,表情变得深不可测。桌角整齐叠放着她誊写的书签,苏沫忽然记起高子乔也曾对她的书签兴趣颇浓,缠着她问了好些奇怪的问题,可陈以航只是回头问了她两个字,“疼吗?” 苏沫一怔,半晌才摇摇头笑得冷清,“这么多年了,早就不疼了。” 是疼得麻木了才是。 身体的,心理的,能忘的早就不会刻意记得了。 陈以航眼眸一紧,漠漠开口道:“以后和我在一起时,都不要骗我,我只爱听真话。” 苏沫笑话他的霸道,“可真话我不愿意说又怎样?” “不愿意说的话我不会勉强你,但说出口的话,都要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你的难过、委屈、快乐,这一切悲喜,只要你想,统统都可以说给我听。” 他的目光将她牢牢锁住,手里挑出来的那张书签还在晃动。 苏沫不答话,越过他的身子躺上了床。 他走过来替她拢紧了被子。 苏沫背过身去不再管他。 过了一会儿,陈以航走出房间,替她合上了灯。她隐约听见楼下浴室响起一片哗啦啦的流水声,而屋外的风声、雪声竟不知何时就已销匿了,全世界似乎静得只剩她怦怦发虚的心跳声。苏沫根本没有睡着,耳边越清净,她越是要想起陈以航深凝的目光,一颗心也就跟着惴惴不安起来。 长久的静默无声,她忽然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 他在抽烟。 黑暗的房间门口,陈以航点了支烟沉默地抽着。透过指间忽明忽暗的闪烁星火,他定定瞧着她。 苏沫纤弱的身躯,在黑暗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蹙眉掐灭了烟,转身去漱了口水便折回来翻身上了床。苏沫忽然紧张起来,她刚想侧身,他却霸道地从身后连人带被一起抱紧了她。他的头贴着她的脖子,来回蹭她,苏沫舔了舔唇,随便扯了话题想分散紧张:“你为什么不挑别的书签?” 陈以航闷闷发出声音,“我不喜欢《漱玉词》。” 她攥了攥手心,桌上那些他看过的《漱玉词》书签,都被他叠得分外整齐,甚至还依次按照辑本上的顺序排列,若果真如他所言不喜欢那本词,又怎会连每一首词的在书上的先后顺序都记得这样清楚……苏沫突然奋力挣开他的怀抱,转过来一字一顿地说:“要想让我答应你刚提的要求,除非你以后也都不许骗我!每一件事情,都不可以!” 陈以航静静瞧着她冷清之下如此娇蛮的孩子气,忽然就红了眼眶。他顿了顿,笑着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刚刚抽走的那张书签,那是唯一一张没有没有摘抄李清照词的书签,背景配色是深蓝,画有海豚,配句是一句库切曾经说过的话。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心微动奈何情己远,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可谁还在这里…… 等成了一座孤岛。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2 陈以航难得睡得这样沉,直到醒来时才发现身边已经空了。他拉开衣橱,苏沫竟然将自己前几次留在这儿的衣服一件一件折叠好理在一侧,毛衣、衬衫、还有衣架上搭着的领带。他的心底瞬间泛起丝丝温暖,曾经以为只有阿荏能带给他的关于家的温情,竟然在这样一个平凡的冬日早晨,在苏沫的身上,寻到了踪迹。 他走下楼,苏沫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蝴蝶上衣,白色棉质衣裙,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的料理台边。 客厅里的几株寒梅似乎也开得较昨日更艳了些。 吃过早饭,苏沫端过来两杯茶。一杯太平猴魁,一杯珠兰茶。 一杯苦带幽香,一杯静谧安然。 茶见了底,阳光也渐渐晒进屋子里。这样的时光,多一分都是奢侈。陈以航又陪她坐了很久,直到王岚的电话打了过来,隔着手机听秘书井井有条地报着今日的行程,他的目光却自始至终追随着苏沫静婉如莲樱的背影。陈以航忽然心下一动,这样舍不下的依恋,莫不真是动了情。 苏沫替他细心打着领结,可他实在是太高,她必须要微微踮起脚尖才可以靠近他一些。 “好了。”她收回手,却被他握住。 她看向他,只听道:“今天我有事,可能不能来看你。” 这是他次主动朝她解释,苏沫却笑不出来。 她抽开了手,他心也跟着空了一下,但很快的,陈以航朝她微微一笑,拿起外套转身就大步离开。 桌上的茶盏在他走了很久后,她才去收。 有时候苏沫会觉得他们其实是像一对夫妻一样,不需要多加言语,就能格外了解对方的想法,好像彼此很是熟稔。她曾经问过他,是不是他们早就认识,可他没放在心上。后来等他耍了脾气,非得要问她为何会突然答应和他在一起时,苏沫才发现,那日因种子想起来的似真似假的画面,又在脑中变得模糊不清了,一想就疼。 其实想想,也是不可能认识的。 他有与他自幼交好的青梅,尚在襁褓之中就认识。而她,九年前的生活无从知晓,只知道自己出车祸的地点是一座名叫安宁的小镇,车翻在大山脚下,有回国考察的温润医生恰好住在当地村落,路过时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之后带她辗转各大医院,最终回到美国,将她妥善安放、细心保存。 陈以航和她,怎么可能会有过交集。 那些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的记忆碎片,她宁愿相信只是一场梦,一场醒来就会忘得了无痕迹的梦。 …… 苏沫的思绪是被一阵电话铃声拉回来的。 半个小时后,她依约去排练厅见了宋心然。 宋心然恰好下午轮休,说是本月有一次剧团应邀到凉城一中的演出,要演员自己准备一些服装。因为是次进入中学校园表演,她又期待又忐忑,便央求苏沫陪她一起逛街,挑些演出衣服。 一路逛下来,苏沫想起她家里的情况,问道:“你妈妈现在身体还好吗?” 宋心然默然了片刻,回道:“本来今年的病情是稳定了许多,不过她为了替我省钱,坚决不答应住医院,可我又没时间好好照顾她,有一次我回到家时她就累晕了躺在地上,我当时就吓哭了,后来不管她怎么不同意,我都坚持送她去了疗养院,有护工替我照顾她,我放心一些,我也会定期去看她。” 苏沫停下步子,握住她的手,“你也不要太辛苦,我那还有些钱,是之前在美国工作攒下的,不够的话你先拿去用。” 宋心然一听她这话,立刻摇摇头朝她笑开,“不用啦!本来我自己的积蓄就足够了,倒是前一阵子不知为何,杨昱美竟然找了过来,她出面帮我妈妈跟疗养院上上下下都打通了关系,现在里面的护工都把我妈妈照顾得很好。” 苏沫闻言不解地皱了皱眉。 宋心然朝她格外娇俏地耸耸肩,“其实我也没想到,我妈妈都离开她家那么多年了,杨昱美那个千金大小姐竟然还记得,对了沫沫,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妈妈曾经在杨家做过十几年的阿姨,是看着杨昱美她们姐妹俩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 苏沫忽然又静静问道,“你妈妈是和你一样姓宋么?” “是啊,杨昱美称呼她宋阿姨。怎么了?” 苏沫被她摇着手臂回了神,却是轻笑摇了摇头,“没事,我也不知为何就突然问了出来。” 宋心然一笑而过并未放在心上,两人又一起在火锅店吃了晚饭,这才微笑作别。 人行道上绿灯亮了起来,苏沫紧了紧衣襟,迈开步子。 可不料一辆车猝然急停在了她眼前。 还险些带倒了她。 车门不疾不缓地打开,苏沫徐徐抬眸看向来人。 杨昱美一瞬不瞬紧盯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女子,她迈着镶钻的高跟鞋几步走到苏沫面前,唇角扬起恰好的弧度。而后她又将头朝侧轻轻一歪,酒红色长发随之散出弧度,明艳的脸庞愈发光彩夺目。杨昱美拢了拢风衣,依旧维持漂亮自信的微笑,“苏小姐,我怕吹风,我们不妨找个地方坐着聊。” 苏沫却注意到她风衣里面是一条红色的深v领长裙,衬得皮肤愈发白皙。 她强撑了神色,朝杨昱美莞尔笑着打了个招呼,接口的话却让两人俱是一愣。 她说的是:“你还是这样爱穿红裙啊。” —— 杨昱美究竟为何要对小时候家里的阿姨这么好呢?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3 杨昱美细细打量了她几眼,就越过她朝前迈开步子,走了一会儿却不见苏沫跟上,她回头,轻微不耐:“怎么,连陪我走走的勇气都没有?” 苏沫迟疑地追上了她的步子。 不远处就是中央公园,今天是平安夜。 圣诞老公公在一群围着叫嚷的孩子中间发着苹果。 周围正是华灯初上,人也比往常要多了些,广场上本就是能渲染情绪的地方,一来一去间,杨昱美和苏沫的手中也都被塞上了苹果,红彤彤的苹果,上面还贴着缎带。 苏沫捧着苹果,笑得像个孩子。 杨昱美看了她一眼,将右手摩挲着的苹果举得高了一些,像是想拼命看出来这苹果比其他苹果好在哪里。 她想着自己是该要好好瞧瞧,瞧瞧眼前这个女孩子跟其他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这么多年,她一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陈以航的女人走马观花般换得勤快,清纯的、性感的,他都玩过,可那些女人在她看来,全都是千篇一律,没有谁值得她放在心上。 杨昱美又望了望苏沫。 嘴角的弧度却是冷了冷,她的话飘了过来,“你猜猜,他为什么喜欢你?” 单刀直入,永远是她的方式。高子乔一直说她这样的脾气会将身边关心她的人也推得越来越远,可她不在乎。她的世界里,只要那一个人的存在就足够了。其他人,都是点缀。 或许,连点缀都算不上。 比如苏沫。 …… 苏沫回望她,目光坦荡,“你想说他是在玩玩而已?” 她怎么就这样轻轻松松说了出来,没有一点儿难过,也没有一点儿慌张。还有她的笑容,怎么可以这样明媚妥帖,丝毫不带有被拆穿插足别人感情的窘迫,只是灼灼地瞧着眼前高贵的女子。可这目光让杨昱美格外不适,反而让她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杨昱美皱紧了眉,神色一瞬间阴沉得可怕。 “或许是出于比玩一玩更恶劣的目的,你这么聪明,不妨自己猜猜看。” “我不想猜。” “也行,直接听结果会更刺激。” 苏沫似乎抖了一下。 杨昱美歪着头,一双美眸里升起无尽嘲讽的笑意,“你说你好好的跟颜东爱着,他为何偏偏要横插一脚,还偏偏非要选在颜氏出事的这个点上,这怎么看怎么有故事啊。” 苏沫侧目,杨昱美正仔仔细细瞧着指尖新换的香奈儿丹寇,她的唇角勾了勾,声音悠远了起来:“他不会放过颜家的,他要笑着看颜家每一个人在他面前哭,颜东也好,颜伯父伯母也罢,他都会好好‘关照的’,呵呵。” “你说什么?” 苏沫陡然拽住了她的袖子,呼吸急促。 杨昱美嫌恶地挣开她的手,冷笑道:“因为……颜家毁了陈家,他的爸爸妈妈死得可惨可冤了,现在过了十几年,陈以航他回来报仇了,所有的东西,他都要不择手段抢回来,所有跟颜家沾了边的东西,他都会狠狠踩在脚下,一点儿一点儿踩碎了,那才叫称心!” 苏沫猛然抬头。 杨昱美的眼神像一张网。 她被牢牢困在其中,不得逃脱。 “你真以为他爱你?他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不可能的……至于你,你就是他的一枚棋子,用来对付颜东,看着颜东消沉和难过的棋子,可偏偏,你就这么乖乖地上钩了,颜东对你九年的好,被他轻轻勾了勾手指头,你就统统舍掉了,真是好笑啊。” 杨昱美瞧着她惨白的脸颊,呵呵地笑出声来,明明那样漂亮的脸庞,此刻竟显得有些扭曲。 苏沫扶了扶身边的雕塑。 她似乎是在拼命消化她带来的消息,她需要一点时间来理顺,深呼吸,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不该的,不该是这样的……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明明都是化不开的情,可是那些报纸还有电视甚至又是大阪,还有她问他颜家事情时他暴怒的脾气……所有他不愿意说,也没人朝她解释的东西,在一瞬间全部串成了线,轻轻一扯,遮着掩着的帘幕就被扯了下来,露出内里浑浊不堪的肮脏。 她抿紧了唇,睫毛在簌簌发颤,攥着红苹果的手指,一寸一寸收紧。 手指尖儿似乎沾上了一点粘稠的湿意。 潮潮的,难受。 手心忽的一空。 她抬眸,眼里似乎有了泪意,可还倔强地不肯流下来。手中的苹果被杨昱美抽走了,她一手一个红苹果,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幽幽吐了句,“我喜欢的,我从来就不想和别人分享,谁都不行。” 她转身就将两个苹果都扔进了垃圾桶,又从包里抽出湿巾擦拭手指。 “哦对了,我还好心提醒你,最好早点做些准备,王岚也许就在最近要来给你送支票了。”她啧啧轻叹了两声,“不过好像她送过支票的女孩子,真的是太多了。” 杨昱美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离开了。 苏沫还在原地,木偶一样站着。 身后忽然热闹了起来,广场的巨型大钟指向了晚九点。 最中央的音乐喷泉恰好随着歌曲悉数喷出。 彩灯明灭变幻,孩子们尖叫地纷纷戏水。 可这是怎么了,明明该是欢乐愉悦的心情,怎么她像是一瞬就被人推下了万丈悬崖。摔得惨痛。 她喘着气,混乱的摇头。 一场欢愉不过是一步局。 她只是他手中的棋子,棋落或胜或败,都如刀割在了她的心上。 陈以航……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没有心的。 ———— 亲们。 关于陈以航和颜家的是是非非详见第82章,那里已经解释过,这里不再重复。 青春章节还是埋了一些伏笔的,大家有空回头研究下哈。 最近期末考试,更晚了,见谅。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4 苏沫整个人几乎是飘着离开的。 川流不息的繁华街头,满目都是奔波的车辆人群。 韶华浮生,似真似幻。 她站在街角吹着风,包里的手机没命地响,她不想接,耳边一直回荡着分开前杨昱美最后回眸一笑的那句话。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杨昱美更配陈以航,不仅因为她懂得他所有的需要,更因为她和他是同一类人,都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伤害身边的人。 …… 苏沫顺着蜿蜒的路一直朝前走。 等到终于走不动了,她抬起头看,竟是走到了颜东的诊所跟前。她怔在明亮的路灯下,那温暖的余晖像极了颜东和煦的微笑,可以抚平她的情绪。大楼里的其他人早就下班了,可颜东办公室里还亮着灯,苏沫就着石阶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又拣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了上去。她其实知道的,在这种时候来见颜东有多不合适,可她只要一想到,她将颜东所有的守护都狠狠心踩在脚下,去迎合了另一个欺骗她的人,她就觉得愧疚,还有铺天盖地的自责。 颜东推门而出,视线扫及左边,脚步就霎时停了下来再也无法挪动。 台阶那里,正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 “沫沫?”他叫出声,心里一阵紧张,走近一看,果然是她。 “我扶你起来。”颜东说着就要扶她,她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衣角,像只小猫儿一样。 她试着张口,这才发现连声音都变得暗哑破碎,“颜东,我错了。” 颜东手中动作一窒。 苏沫慢动作般微仰起脸,她朝他扯出一丝笑容,努力地不让泪水溢出眼角,颜东低头看她,她的小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可那簌簌直闪的长睫下方一双眸子,此刻不复清亮,空洞得令人担忧,她整个人宛如没有生机的断翅飞鸟,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重重跌落。 他皱眉随手将公文包放在地上,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你等我把车开过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苏沫瑟缩在那,含糊不清地点点头。 他的脚步声远了些,她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公文包,拂去上面的灰,又发现最前方的袋口拉链没有拉紧,她隐约可以瞧见某张熟悉的照片。 她抽出来看。 下一瞬她整个人就抖得厉害。 那是恒荆酒店的照片,原来……那天晚上陈以航最终还是去了的,他还拥着她,还做出了这么多看上去羞耻不堪的动作,甚至还拍下照片传到了颜东的手里,可她竟然对一切都毫无知觉。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布这一场棋局。 苏沫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涩而疼痛。 “呵呵。” “呵呵呵呵。” 她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格外突兀。 颜东从驾驶座上走出来是,就看到她这般笑容,一手攥着衣角,一手攥着照片。 她的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温热的泪意。 “沫沫。” 听见那熟悉的呼喊,苏沫木讷递地起身走向他。 他快速接过她手中的照片,低头装到信封里收好,“别担心,我会处理掉的。” 他低着头,苏沫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动作还一如往昔般温柔,她的身体终于开始轻轻颤抖,视线恍惚,像是在极力克制,她眼前也紧跟着迅速漫开一片氤氲水汽,她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地难过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你怎么不骂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温热的液体如急雨滴落,颜东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颈窝,感受那一片湿润。 让她靠着他,痛快哭泣。 眼看着街对角这一对紧紧相拥的璧人,陈以航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敲击着方向盘。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今天圣诞,本来是和杨昱美约好去城南置订首饰的日子,他却始终忘不了早晨临出门时苏沫眼里闪过的一丝受伤,所以想尽了法子抽出身来,可在苑薇街等了她一整个晚上,她都不在,电话也不接,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到颜东这里看看,不想就撞见了这样甜蜜相拥的场景。 他挺直了身子,紧咬牙关,开门下车。 寥寥数步,他踱至两人面前。 苏沫的长睫上还挂着泪滴,她眨了眨眼,睁开瞧向面前的男人。 陈以航冷冷地站在那儿,剪裁完美的西服衬得他高大挺拔,他的半张脸隐在了暗处,半张脸染了路灯的金黄,一双沉静似墨玉的眼睛黑的透亮,迸出逼人的寒意。 可苏沫还是紧紧攥住颜东的衣角,不舍得放开。 陈以航朝她伸出手,沉声说道:“过来!” 她不动,陈以航又说,“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苏沫这才从颜东的怀里挣出,颜东还想拦住她,她却已经分外乖巧地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她慢慢的动作,因为走了太久哭了太久而显得浑身无力,她站定在陈以航的面前,比他高了几个台阶,却只能跟他一样高。 她的唇畔倏然扬起一抹笑意,“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陈以航却是凝了眼眸,她恍惚的笑颜,竟如寒风芙蕖初绽,端的艳色无双,却也让他胸口一闷。 他低低喝出声来:“你闹够了没有?” 苏沫歪了歪头,似是想了一下,末地微微笑道:“闹够了,分了吧。” 他一怔,心底涌起不可名状的滔天。怒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道:“这次你又给我什么解释?”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5 “你想要听?” “说!” 苏沫笑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为什么那晚下着那样大的雨,我还要追着车跑,想要追回你,想要和你在一起……现在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早在徐记甜品店的时候,你和杨昱美相携离去,我看着包厢里被你伤得体无完肤的女孩子,觉得她不该受这样的侮辱,那时开始我就在想这一场戏了……我和你在一起,等的就是今天,等我们玩一场而后就各自散了,我想让你也尝一尝,被人放弃和践踏自尊的滋味。” 颜东皱眉看着她发抖的背影。 一字一字像是咬着牙关说完了全部的话。 陈以航只盯着她看,一霎不霎,默了半晌,他挑眉想笑,“真的?” 苏沫避开他缠绵如海藻的目光,她仰起脸看星空,忽然想起昨晚窗外也是这样璀璨的星光,他们俩就枕在一张床上,合衣而眠,她与他鼻尖相抵许下承诺,说这一生都要互不相欺,坦诚以待,对彼此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的…… “是真的。”清冷的女声回道:“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一点也没有。” “苏沫!”他该是气极了,一个箭步就冲到台阶上扣住她的下颚,指尖用力一寸一寸收紧。他的鹰眸深凝瞧着她,笑得森然:“你想分了,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才是,说结束就结束,这可由不得你!” 颜东忍不住推开他,“以航,你弄疼她了。” “你滚开!”他喝出声来,打开颜东扶住她的手,又立刻补上一拳,直接朝颜东的脸挥了过去! 颜东没料到他的突然袭击,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又被台阶绊倒,摔在了地上。 苏沫似被吓到,跟着就跑过去扶他,眼见他的嘴角已经溢出血丝,苏沫回头瞪陈以航:“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呢!你就这么护着他?” “是!我为什么不能护着他?我喜欢他,我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他!” 像是两只拼命竖起了刺的刺猬,将对方都刺得鲜血淋漓。 她的眼眶通红,可整个人偏就好好地蹲在那儿,清冷的丽容淡然无畏地对上他,她静静承受着他目光里的冷意,眼里是亮晶晶的? 第 6 部分阅读 第 7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7 部分阅读 她的眼眶通红,可整个人偏就好好地蹲在那儿,清冷的丽容淡然无畏地对上他,她静静承受着他目光里的冷意,眼里是亮晶晶的一派坚定。 颜东站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拍了拍灰,重新覆在苏沫的身上,“我带你走。” 她被颜东揽着就要离开,与他擦肩而过时,陈以航下意识去抓,可抓到的只是颜东外套的衣袖,一触即逝。苏沫走到门边,他还背对着他们站着,她哑着嗓子想要叫他,终是作了罢。 其实怨不得他的,谁没有一段过去,她自己也有似是而非的过去,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怕他嫌弃,更怕他玩够了就走了。可是这样一段感情,就在互相的欺骗中散了,她到底还是难过的。 苏沫坐进了颜东的车。 陈以航的背影远成了不可触及的所在。 成了寂寥的星空下,渺小的一个黑点。 苏沫疲惫至极地合上双眼。 起风了。 一股熟悉的薰衣草馨香袭来,原来是风将苏沫落下的丝巾吹到了他的脸上,遮住眼睛。 陈以航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取了下来。 是一条浅粉色的丝巾,右下角画有蔷薇花,是她常常系在脖子上的那一条。陈以航仔仔细细瞧着,神情愤然中带上了几许惆怅,让他胸口窒闷,似要无法呼吸。 他想起在一起的这段日子。 她从不像其他女人那样百般讨好,对他送的东西也都不屑一顾,总是若即若离,冷冷淡淡的。 他还以为那是她的性格,现在才知道,其实她也会娇俏也会耍赖也会撒娇,只不过都是对着别人罢了。 她对他,是假…… 陈以航揪着那方丝巾,转身踱入车中,沉默而去。 一路上,苏沫再没有哭。 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被接回了颜伯父家,反常地倒头就睡。 她这一睡就睡得很沉,就连有人进来,她也不知道。 诺大的房间里,灯光是温馨的暖色调。 徐夜凉坐在她的床边,帮她拭去额心上的汗渍,她柔软浓密的秀发长及肩下,柔柔地顺在胸前。她的唇瓣很苍白,巴掌大的小脸却烧得通红,眼角不断有泪水渗出。她似乎很是不安,两道秀眉紧蹙在一起,头不断侧来侧去。颜东说是她吹了一整晚的风,加之心里装的事情有些多,这才彻底病倒。 徐夜凉低叹了一口气,望向站在窗边的儿子,说,“颜东,你跟我出来。” 门没有完全掩上,露出一条小缝,颜东靠在墙边,徐夜凉揽了揽身上的米色披肩。 屋内的女子却在此时有了清醒的迹象。 隐约听见屋外低低的声音,徐夜凉轻声同颜东商量:“沫沫这才住出去几天,就成了这样,不如还是让她搬回来住,也好给我和你爸做个伴。” 颜东默然,并没有出声。 “哎,好好的一个孩子。”徐夜凉揉了揉眉心,“要是她父母还在,看着她这样受苦,该有多心疼。” 颜东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徐夜凉却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连声音都喜得高了几分,“对了,她要是不想跟我们呆一块,你们就搬到清园去吧,那儿好,清净,也适合她,不过那园子倒是准备你们结婚后的,要不等她养好身子了,妈帮你问问她,把你们的事儿早早给定了?” -- 亲们。 《恋歌》已签出版,一月份沐梓要写20万字以上的网络版,更新速度会提快很多,欢迎大家踊跃催更,督促沐梓! 元旦快乐哦,明天就是2012了,新年新气象!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 6 听到这句话,床上的苏沫一紧张,左手微动了下就不小心打碎了床边的杯子。 屋外两人急忙赶了进来。 她手背处打着点滴的地方回了血,颜东皱眉看着,心里一动。 “沫沫。”他俯低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唤她。 苏沫的呼吸因这一声呼喊变得急促起来,可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她又睡了过去。 颜东静默看她半晌,又替她揉好手背处的红肿,捻好被子,这才不疾不徐站起身来。 徐夜凉还想再说些什么,他挥了挥手,“妈,结婚的事不急,等沫沫准备好了再说,你别逼她。” 徐夜凉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佣人说,“好好照顾苏小姐。”她又转向颜东,摸了摸他的唇角,“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像孩子一样学着打架,晚上记得上点药水,小心发炎。得,我先回了,你也早点休息。” “妈,我送您。” 颜东将徐夜凉送下楼,经过长廊,绕到南苑,见她进了屋自己才转身。 他长久伫立于夜色之中,眯眸望向西苑三楼的那个房间,窗帘上映上了一条条的阴影。 那是她最喜欢的珠帘。 苏沫这一住就住了好些天。 颜氏的事情依旧繁杂,高子乔两面为难,近来跑颜家的次数多了许多,他每每见到苏沫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也顾不上多聊。而颜正铭也已现了疲态,只有每晚颜东回家吃饭的时候,才可以明显看到他的精神矍铄了一些。每逢此时,徐夜凉就会抽空拍着苏沫的手说,“你就住家里吧,颜东这么多年都没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和他爸,我们老了,能活一天是一天,有你在,他这家也回得勤快多了。” 苏沫点头说好。 这段日子,她连家门都没迈出一步,也刻意避开了电视新闻,害怕听到跟那个人有关的一丁点儿消息。她就在园子里陪着徐夜凉,偶尔请些戏班子来家里唱唱戏,黄梅戏、越剧、昆剧……曲目样式都挺多,她偶尔也跟着穿了戏服,学得有模有样起来,逗得徐夜凉直笑,连那眼角边的鱼尾纹都高高扬起。 她在想,这样一辈子,是不是也挺好。 苑薇街上的花儿,都要枯了吧。 今日阳光甚好,不像冬天。 颜正铭在茶室里摆了茶局,像是有客人要来。 苏沫回了西苑,坐在水阁上看书。 守在不远处的佣人窸窸窣窣讨论着今天来到家里的客人,声音接二连三跑进她的耳朵里。说是门口排了长长的车阵,来人全是清一色黑色西服,车里远远走下来一人,墨绿色衬衫套着羊毛衫,闲庭信步倚在一边,俊美宛如神邸。还听说颜老爷盛情款待他,两人一见面就进了茶室讨论,到现在都没出来。 听说了是哪个大人物吗? 好像说是锦森的人。 苏沫放下了茶盅,回眸朝她们笑道:“茶凉了,帮我换一盏。” 众人这才散了,有人不好意思地走上来替她换茶,看那模样还是个很清秀的小姑娘。她在一旁睁着大大的眼睛欣赏着苏沫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时看入了神,怔怔问道:“苏小姐,书上说的什么?” 苏沫笑笑,指着扉页上的字给她看,“《莫愁女》,是一部越剧。” 小姑娘知道她好相处,就央着苏沫给她讲故事内容,苏沫拗不过她,就让小姑娘坐在了身侧铺着软垫的石凳上。 苏沫看了看她,浅浅笑道:“它讲的是明代永乐年间发生的一段爱情故事。”清澈的女声娓娓道来:“传说中山王徐达的孙子徐澄,与才高貌美的丫鬟莫愁相知相恋,互相许下生世不相离的诺言。可好景不长,徐澄的祖母老太君擅自做主,强为孙儿定下亲事,对方是丞相之女邱彩云。成亲之夜,新娘得知了徐澄与莫愁相爱之隐情,竟伪装贤惠,将莫愁骗到身边,挖去她的双眼……” “啊!”小姑娘目不转睛听到这里,冷不防苏沫忽起性子,兀然伸出两根手指朝她的眼睛而去,小姑娘着实被吓了一番,捂住眼睛就叫了出来。 苏沫这下可被逗乐了,呵呵直笑。 小姑娘放下捂着眼睛的双手,站起来跺脚,“苏小姐,你太坏了。” 苏沫拉住她道了歉,又接着说,“后来莫愁就郁郁投湖而死,湖水都被血液染了红,而徐澄得知了此事,亦是忿怒欲狂,跳入湖中,他们双双化作荷花、荷叶,永相伴随。” 小姑娘有些唏嘘,苏沫又指了指水阁外面绕着的荷花池塘,“你看啊,来年这里荷花盛开,你就会想到它们是徐澄和莫愁的化身了。” “啊啊!”小姑娘又捂着耳朵跳了起来,“苏小姐,你坏死了坏死了,专门吓唬人家!” 苏沫又揉着肚子笑出声来。 陈以航走进南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她离开了他,还能这样笑。 一塘莲叶,一塘风。 塘边是不知名的老树,已经不复苍翠,满是晕黄。 而她就坐在水阁正中,遥遥而笑,美得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人儿。 陈以航走到了她的对面,示意小姑娘退了下去。 她继续看着自己的书,不理会他。 陈以航蹙眉居高临下看着她,忽然淡淡笑开,“原来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苏沫心念齐动,也不知是谁相欺在先……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颊边忽地攒出动人梨涡,“我只是觉得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出戏,这么早就被你撞破了,我都没法子再玩下去了。”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7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他,看了一会儿,颊边忽地攒出动人梨涡,“我只是觉得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出戏,这么早就被你撞破了,我都没法子再玩下去了。” 陈以航看着她的眼睛。 像是拼命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假装。 “一场游戏……”他低低重复着她的话,“你认为你玩得起?” 他的指尖顺着她莹白的下巴来回摩挲,蓦地紧紧扣住,“被我睡过的人,颜东也愿意娶回家?你也还好意思在这园子里住着,当着什么少夫人?” 苏沫挣开他的手,眉眼倏然松开,声音也压得柔柔的:“他愿不愿意娶我、我做不做少夫人这些都是我和他的事,你以什么身份管我?不要告诉我你今天来颜家,是为了我。” 她抬眸看他,颊边梨涡越发深了。 陈以航脸上有隐忍的怒意,她却没有报复的快感。 “苏沫!”他真想要掐死她。 “谢谢陈先生关心。” 她漠然地望着陈以航,这七个字一出口,真是生疏得吓人,好似他们真的只是陌路人,偶尔有过交集,便再也没有了一丁点的关系了。他冷笑地望着她,又拿起桌上的青花瓷茶盏在手里转着看了一圈,突然“啪”清脆一声,茶盏落地,碎成一片一片。他说:“你我之间,如同此盏!” 陈以航转身就走。 他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半晌,她低头重新打开手中的书。 风拂过,一滴泪啪一声掉在书页上,字渍重重化开。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又翻到另一页。 这之后不久,颜氏终于暂时性走出低谷。 股指回升,公司气象也如暖冰消融。 财经节目里市场评论员侃侃而谈,探讨锦森国际为何在最后关头收手,这就使得整场争夺市场份额的战役显得“雷声大雨点小”了起来,之前的步步紧追和布局也不免让人觉得可惜。圈子里的人有的说,是因为之前颜老爷子盛情邀请陈董事长密谈,达成了某种协议,也有人说是杨秉文念及和颜家多年交好,亲自授意要陈以航适可而止,不过最广为圈内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说是一段红颜纠葛。 传说陈以航是为了一个女人。 …… 来年年初,颜家办了一场新年慈善拍卖会。 地点定在凉城最豪华的六星级酒店。 晚上,天上只有一轮荒寒的月,屋子里却一派奢华洋气。 彩带低垂,乐队在角落里奏着欢快婉转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香槟馥郁的香气。屋子内绅士淑媛衣香鬓影,应酬不断,无数闪光灯来回闪烁,传说今晚将会拍出三件世界顶级大师的精致工艺品,所有善款将全部捐赠给仁爱孤儿院。 另一边。 苏沫还坐在颜家西苑房间里的梳妆台前,神色安然。颜东换好白色西装,走到门前,就看到了镜中恍如仙人的苏沫。她的长发梳成好看的发髻,编发盘发,像是在头间勾起了花纹一般,分外高雅别致。裸额的她露出完美的脸型,配以淡雅的妆容,非常清新。 颜东看迷了眼。 他走近,从佣人捧着的梳妆盒里取出一串珍珠项链,为她戴上。 凉凉的触感袭上颈侧,苏沫才回了神。 她随他一起出了门。 临走前苏沫忽然想起一个人,对颜东笑笑,“我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时,宋心然的声音没精打采的,她最近休假,日子变得无聊,之前高子乔也约了她来今晚的慈善拍卖会,苏沫就想问问她二人是否已经到了。谁料想宋心然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沫沫,我不去了。” 苏沫皱了皱眉,又问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颜东派车去接了宋心然。 他和苏沫在门口先签了名,侍应生接过他们的外套,套上两个礼服袋挂在了一处柜子里,又直接将号码牌递给了颜东,这几分钟的时间,苏沫已经先入了场。不一会儿,宋心然也到了。苏沫一回身,险些没认出来,她一袭浅黄色修身礼裙,配上一顶贝雷帽,整个人显得更加精致。 “心然,你今天真漂亮。”苏沫与她行了贴面礼。 宋心然强撑了笑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朝四下瞅了瞅,很快眼里的光彩就黯然了下来。 苏沫看入眼,没有多说话。 正在此时,正门前又起了一阵喧哗,好多记者一瞬拥了过去,颜东站在苏沫身侧,揽紧了她的肩,宋心然也顺着望了过去,只瞧见最前面的妇人一袭深紫色礼服,姿态高贵,温婉娴雅的气质中又隐约透出凌厉的风度。 与她同来的是两对倾世无双的璧人,一出场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两位名媛,一人着孔雀蓝长裙、一人着枚红色长裙。 周遭响起低低的羡慕慨叹声,只为她们挽着的男士。一位是陈以航,另一位…… 苏沫侧身看了看宋心然。 她的脸色有些僵硬,“沫沫,我去那边逛逛。” 苏沫还想要挽留,她已经自顾提裙跑远了些。 颜东附在苏沫耳畔轻轻介绍,“那是袁伯母,子乔的妈妈。” 远远望去,只瞧见袁绣对高子乔和他身边的女子嘱咐了几句,笑容慈祥,而子乔也格外温柔地注视着怀中的女孩子,苏沫心跟着一颤,她忽然觉得,自己让宋心然来这个晚会,似乎是错了。 司仪主持的声音一瞬间响起。 她转眸看去。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8 好听的男声透过麦传向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被司仪身边的礼仪小姐引了过去,她们浅笑而立,双手分别捧着三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件,是孔雀绿珍珠。 第二件,是一方玉镯。 第三件,是一尊迷你型水晶海豚雕饰。 苏沫湖水一色的眸子里忽然漾起阵阵波光,她不由喃喃自语,微动的唇形好巧不巧落入了不远处陈以航的眼中,那两个字分明是——海豚。陈以航摸了摸袖腕处的袖扣,面上表情莫测难辨。 人群渐次入了座,司仪开始起拍件商品。 颜东侧过头,轻声为她解释。 听闻来自于南太平洋环礁及珊瑚岛的大溪地珍珠,均以深不可测的神秘与诱惑著名,它们与一般圆形的珍珠不同,大多数是水滴形状,在阳光下会散发出淡淡彩虹般的幻彩光芒。而除去一般的纯黑、深灰和银色珍珠,其中最独特和价值不菲的,当属灿烂夺目的孔雀绿珍珠,便是如今这件拍品。 可当礼仪小姐将珍珠举起时,众人才发现,那竟是由珍珠串成的一件针织衫。 金蚕丝做线引,令它又坚固又柔软。 暖黄的灯光打在其上,折射出万般流光溢彩。 美得惊人。 颜东与苏沫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亲密姿势,陈以航死死盯着他们的身影,表情是说不出的阴翳。他动了动指尖,却被高子乔按住,子乔朝他投来眼神示意,陈以航点头应允。最终这件拍品被高子乔拍了去,不曾想他更是绅士至极,亲自为身侧的女孩子穿上,女孩子娇羞无比,笑容堪比花儿还要娇艳,这一来一去不知羡煞了多少名媛淑女。 苏沫微恼地望向高子乔,今晚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出格。 可她还没对上子乔的视线,就与陈以航四目相对,她只消望了一眼就匆忙移开。 就是这走神的短短时间里,颜东已将第二件拍品戴到了她莹白的手腕上。 那方玉镯相传是清朝慈禧年间的贵妃镯贡品,玉色极正,内圈与外圈均呈椭圆,镯形刚刚好贴合她的手腕,胜在别致妩媚,玉料亦是艳丽不俗,颜色上乘。 有人打趣道:“这贵妇镯相传就次戴上去容易,之后脱下来是极其难的,看来苏小姐你被颜公子捆定了呢!” 贵妇人之间的嬉闹总是容易越说越眉飞色舞。 苏沫脸颊上的潮红也愈来愈甚。 而身后兀然响起低沉霸气的男声,毫不客气打断了她们的讨论,“一千万。” 短暂的沉默后爆发出一阵喧嚣—— “天!最高的价买那个最不值钱的水晶海豚?” “一千万啊!” “都说锦森国际出手大方,陈以航莫不是真疯了吧!” …… 苏沫的心已然跃至嗓眼处。 她放下手腕,目光紧紧追随着礼仪离台送下水晶海豚的身影,只见它稳稳地落于陈以航的手中,被他用缎绸包住。 三件拍品均未流拍,拍卖会圆满结束,一时间诸多记者纷纷离开坐席,朝他和杨昱美涌去。陈以航居于他们正中,从容稳重,内敛深沉。因他本身就已是最为夺目的风景,众人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只听他淡淡而答:“一是因为支持慈善事业,二是因为海豚对我,以及我爱的人都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所以它值得。” “请问陈董,海豚是您和杨小姐的定情信物吗?” “请问您拍下这个海豚是为了送给杨小姐吗?” “听说陈董你斥巨资建了一座海豚湾,也是为了杨小姐吗?你们不久后的婚礼也会在那里举行吗?” “陈董!陈董……” 保安上来拦住喧闹的记者,可大家显然都被八卦给吸了注意力,就连苏沫亦是在静静等他的回答。他站在万人中央,自是荣光万丈,而杨昱美就紧紧依偎着他,高贵又漂亮。 苏沫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杨昱美与他,才是最相配的。 陈以航容色淡淡,“海豚自是要送给我最爱的人。” 说完他凝望着身侧的杨昱美,温柔不已。 记者开始抓拍亲密镜头,苏沫被挤到了远处。 看不见了。 他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高高在上。 可这一番话,又让谁人的心一霎便跌至了尘埃。 苏沫还记得,自己是因为谁才喜欢上海豚…… 可那人,却将海豚送给了旁人…… 她渐渐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 …… 拍卖会之后自是灯光晕黄,席间一派觥筹交错,浪漫的宴会中开始上演另一番纸醉金迷。 苏沫举着葡萄酒杯,听见不远处隐约有争执的声音。 她走过去看。 却是立刻放下酒杯,拉住宋心然的手臂。 “怎么了?” 站在她们对面的,不是旁人,正是随高子乔一道而来的那位女孩子。 她肤色极白,一头齐肩的短发,看上去年纪很轻。听说是顾家小姐,此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拼命扯过侍应生手中的湿巾,不断擦拭身上的酒渍,还一边在埋怨,“你怎么回事啊,走路不长眼睛么,撞到人了泼了我一身,这衣服可是刚拍下来的!” 可不,这位顾小姐身上穿着的,正是刚刚高子乔一掷千金拍下送给她的,孔雀绿珍珠针织衫。 现在染了紫红色的酒水,还沾到了长裙上,她越擦越急,湿漉漉一片,很是狼狈。 宋心然紧紧咬住嘴唇:“对不起!”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顾小姐的声音立刻高了几个分贝,她死死盯着宋心然,像是想将她剜出一个洞! 高子乔却在此时走到了她的身后,模样担忧,“浅白,怎么还在这里,妈还在等我们。” 他扫了一眼场上三人,目光微垂落在顾浅白的长裙上,终是皱了皱眉。 “出什么事了?”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9 顾浅白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她本就年纪轻,一时脾气冲了些,也并非真要跟素未相识的人争些什么,于是她勉强冲高子乔扯出一丝笑,“没事,我们走吧。” 宋心然抖了一下。 她看见高子乔的右手轻轻搭在顾浅白的腰上,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则充满了怒意、疏离、还有不屑,他在用目光告诉她:适可而止。宋心然捏入手心的裙子都皱得不行了,他是不是误会了她,认为是她心胸狭隘伺机报复,才将酒故意泼了顾小姐一身……宋心然本来想要解释,可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被他的眼神给生生堵了回去,堵得心里拥塞不已,却找不到可供发泄的出口。 高子乔看了一眼宋心然就移开目光,朝顾浅白温温笑道,“我先送你去换衣服,待会我会跟妈解释一下。” 说完他朝苏沫点点头,就揽着顾浅白一齐离开了。 苏沫拦住了他,清冷冷笑道:“你是不是欠心然一个解释。” “沫沫,我还有事。”他很坚决。 身后的宋心然嘴角始终紧紧抿着,眼眶里一瞬蓄起泪滴。她想来是忍了一个晚上,或者比一个晚上还要长久,她怕是不想再忍下去了,于是没有告别的,她就那样径直提起了裙角,飞快地朝大厅正门奔去。 苏沫下意识就要去追,却突然被带入颜东怀里。 她仰脸看他,“你放开我,我怕她有事!” “沫沫!别紧张!”颜东忽然朝她的嘴角吻去,轻轻一碰就抽开,苏沫一怔,霎时安静了下来。 颜东舒出一口气,“就知道只有这样你才会安静一点。” 苏沫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只是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看得他直发虚。 颜东笑了,“沫沫你可别这样瞪着我。”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呢,你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 颜东皱了眉,怀中的她分外安静,那双眸子却又变得空落无神,一丝生气也无。他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高子乔,俯身凑近她的耳廓,低低说道:“我已经属意让司机务必将她安全送到家。” 苏沫不解地询问他,他按住她的脑袋不让乱动,无奈地说:“子乔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自小他妈妈就强势惯了,这门和顾家小姐的亲事是她和高伯父亲点的,子乔先前一直不肯妥协,今天这样反常,我估计是袁伯母拿了宋心然生病的母亲作为要挟,逼他演着一出戏,好让宋心然死心。” 苏沫整个人怔在当地。 颜东理了理她垂落的几缕碎发,又如往常在美国那样习惯性刮了刮她的鼻翼,温和而笑:“话说回来,子乔和宋心然还不是男女朋友,他们各自找了别人男欢女爱,也不是不可以。” …… 人群来来往往,灯光不断交叠闪烁。 苏沫始终沉默地聆听。 “以航!” 身后一声娇柔呼喊响起,苏沫回神赶忙撑开了一些身子。 两人一道望去,只见几米开外,陈以航悠闲淡定地朝他二人瞧来,杨昱美则如一只蝴蝶般朝他翩然飞去。 陈以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略过正朝他奔来的女人,投向了颜东身侧的苏沫。 无声,也无息,就只是死死地瞧着。 隔了人群,隔了喧嚣,隔了身份,隔了地位,死死地瞧着。 她看入眼,那一张颠倒众生的魅颜,映在灯光下,有一种沉静的毅然。 杨昱美也注意到以航同苏沫之间微妙的电光火石,愈发要朝他怀里黏去,双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似乎要证明些什么。苏沫水般双眸瞬间变得冷淡,眼底簇起一团火焰。陈以航倒是极满意这种结果,唇角微勾,很快就携着杨昱美离开去了舞池,他们应约跳今天的支舞。他走过苏沫身边时,她像慢动作一般捕捉关于他的所有,他的眉眼如往常般坚毅沉静,仿若从未相识从不在意…… 也许最伤人的并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愤怒或者痛恨,而是现在这样,越是漠不关心,越是让人难受。 苏沫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喝酒。 她醒来时已经在车上了,车窗微微降了些缝隙,呼呼风声冷冽地吹过她的头顶。 属于冬天的风。 凉城一直往西,出了城再开车几十里路,有一处鸟鸣花香、苍翠掩映的地方。 冬日阳光温和,蜿蜿蜒蜒的小径上行人稀疏,树荫不复浓密,小径两侧都是或高或矮的山峦,虽是冬天,坡上依旧一篇葱翠。间或风吹来,绿枝摇摇摆摆,安谧的气氛里便又添上一层别样的情致。 陈以航顺着石砌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 他没让这里的工作人员跟上,一路望去,他可以准确地说出,这里冬天的时候会开满漫山遍野的梅花,那里有一颗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四百五十七阶台阶一晃到了身后,他停下步子,站定。 陈以航眯了眯眼,就看到了眼前立着的小小墓碑。 杨颂荏之墓。 他靠着墓碑坐下来,旁边的寒风瑟瑟直吹。 碑身上的灰积了一些,他擦了去,袖子上沾了灰,滑稽得可笑。 “躲这儿呢!” 陈以航白了来人一眼,扔过去一支烟,“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我的好妹妹和妹夫。” “滚!” 高子乔也不怒,笑嘻嘻倚着墓碑的另一边席地坐了下来,冬日的地本就寂凉,他甫一接触,只觉那凉意顺着皮肤纹理直直要渗进心底。他“倏”一下打响打火机,点燃烟头,又凑过去帮以航也点了上。 “说吧,是不是动真情了。” 陈以航望了望他,子乔笑着吐出一口烟,“苏沫。” 你是一座岛,而我是上不了岸的潮,只能将你环绕10 陈以航没说话。 他尝了一口烟,险些被呛到,猛咳嗽了两下,指尖上的烟蒂抖得“簌簌”直落。 高子乔看他这架势,知道多少猜中了些。 他也默着清了下喉,回头看了一眼墓碑上杨颂荏的照片,又猛吸了几口烟。浓烈的烟雾袅袅直上,覆在了他薄而清透的眼镜片上,模糊糊一层。高子乔摘下眼镜擦了擦,嘴上冒出一句:“我看她多少对你也有些意思,你要真喜欢,就去追,别困在现在这样的感情里,困一辈子不值当!” 陈以航的嗓子被烟搅得微苦,他侧目瞧高子乔,他擦拭镜片的动作格外仔细,眼睛微微眯起。 “我还记得你刚戴眼镜的时候。”以航忽然说。 高子乔也笑,“是啊,最初的时候就是为了耍帅,对了,你还记得荏荏当时的反应么,就是我天戴上眼镜,她跑来笑话我的样子。” 陈以航看着他。 高子乔惟妙惟肖地帮他回忆。 “喂,高子乔,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眼镜啊?我都不知道呢。” “哦,上个月吧,好看吗?”男生笑嘻嘻夺过被女孩子抢走的眼镜,架到鼻梁上,顺势摆了个。 “我一直没问你眼睛度数呢,你到底近视多少度啊?” “嗯。”男生声音小了下来,“度的样子吧。” “度你也戴眼镜!” “荏荏你笨死了!不觉得戴眼镜很帅很酷么,怎么样,是不是像个读书人?” 女生隔远了些看他一眼,“是有点像,不过是像解剖尸体的变态医生!” …… 指尖的烟头回落至手背,烫得高子乔缩了一下,思绪也被止住。 陈以航弹尽手中烟蒂,起身前前后后清理墓碑周身的环境,其实墓地工作人员定期都会修缮,可他就觉得不做些什么,心里憋闷得慌。高子乔弹了弹西服,准备下山,陈以航背对着他蓦地开口,语声低沉:“你说,阿荏要还活着,现在她会在干什么?读书,还是工作了?” 高子乔回身,浓眉一抬,只瞥见陈以航孤独绝立的侧影。 他半蹲着身子,手指缱绻抚过碑身上的照片,说了那一句话,却不打算等到子乔的回答。 “走吧。” 子乔快步跟上,皮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沉重的声音,“对了,杨伯父什么时候出院?” 陈以航单手插兜,已经下到十几级台阶下,头也不回,“下月,还要在医院休养一阵子。” “那你和昱美的婚期是不是近了,冲冲喜?” “高子乔,你是哪个年代的人?” 陈以航止步,回头不满地看着他。 “得,有火气别冲我发。”他挑眉冲以航摇了摇手中的车钥匙,“赛一把?” “好。”简短的一个字,就再不多话。 上车,拧下车匙,猛踩油门,两辆车“唰”一下齐齐冲了出去!一灰一黑,交错领先,速度快成了一阵风。陈以航的车内还放着歌,都被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他将窗开得极大,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内隐隐传出高子乔的声音,“你不要命了,也不怕吹得头疼。” 他回道:“啰嗦,专心开车!” 话毕挂了电话,再次换挡,油门猛踩到底,车又如箭一般朝前飞去。 他想,自己约莫是真的疯了。 脑中一幅幅画面飞速翻转播放着,最终定格在前天病房里的那幕。 他推开门的时候,杨秉文下了病床,倚窗而立,身形稳如泰山。房间里的空调温度会让人渗出细密的汗,以航脱了外套,可杨秉文薄薄的病服外还套了件老军衣,那是褪了色的墨绿,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晃得人要眯起眼睛。 他走了过去,喊了一声“伯父。” 杨秉文抬了抬袖子。 他转过身子,以航忙过去扶,目光扫到杨秉文右手中攥着的东西时,手中动作一窒,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觉得热,没命的热,眼眶也酸涩。杨秉文坐到沙发上,抬起已近浑浊的眸子看他,唇齿动了动,“以航啊……” 他答了一声。 杨秉文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仰起头靠着沙发背,又闭上了眼。 陈以航小心翼翼接过他手中的相框,框里的相片已经泛了黄,连边角都有些磨损。他看了一眼杨秉文,医生说人越近老年,就会越怀念以前的事情,杨秉文有多宠爱这个小女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了,原来困在里面走不出来的,远不止陈以航一人……他举起照片来看,里面的小姑娘长发如缎,斜斜的刘海被风吹起,一手挽着杨秉文,一手捧着奖杯。 阿荏笑得像一朵纯白栀子花。 那是一次茶艺大赛,陈以航还记得。 …… 前方是收费站,两辆车相继减了速。 车停在缓冲带内,陈以航下了车,高子乔纳闷地跟了过去,他又在抽烟。 还来不及打招呼,车载电话响了起来,陈以航接起只听了几句话,就沉声喝道:“别乱来,我马上过去。” “出什么事了?”子乔手搭在车窗上,问他。 “昱美去找苏沫了,星期日咖啡店。” “那家咖啡店还开着?” “你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重点。” “哟,那重点是你紧张的是谁?苏沫,还是昱美?” “……” 星期日咖啡店,苏沫旋开木门走进来时,径自怔在门边。 屋子空间不大,却满是复古的调调,木质地板,似乎还有静水流深的声音,店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木质圆形吧台,里面的架子上是一排排的咖啡和酒水。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卡布奇诺,静静等待。 咖啡已经凉透了,她等的人还没来。 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屋外已是华灯初上,苏沫听见高跟鞋“哒哒”有节奏的声音,抬起头来。 依旧是酒红色靓丽的头发,身材高挑,妆容精致。杨昱美悠悠闲闲坐到她对面,点了一杯蓝山咖啡,慢动作般加好一匙奶精、一匙半糖,又品了几口。从苏沫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皮肤光洁,下颚完美,唇形如花瓣,确实很美,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她觉得害怕。 杨昱美抬眸瞥了她一眼,唇边勾起恰到好处的微笑,又从包里拿出东西,推到她面前,徐徐说道:“这些东西是你留在以航那儿的,他说不需要了,让我拿来还给你。本来嘛,这些事情也用不着我亲自来做,但我今天顺巧要来这里买些咖啡豆,就把你约过来了。你不知道,以航可喜欢喝这家店的蓝山咖啡了,茶倒还真不一定。” 杨昱美自顾洋洋洒洒说着羞辱她的话,苏沫缓缓拿起桌上的东西,心里有些莫名的微疼。 是那张他拿走的书签,还有她的蔷薇淡粉色丝巾。 书签背景是深蓝,画有海豚,配字是库切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说过,他很喜欢这张书签的。 苏沫抬起温柔如水的眸子,看向对坐神色高傲的女子,她幽幽开口:“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她并不多留,作势就要走。杨昱美并未从她脸上寻得痛意和失落,心下不由火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还没说完,你就想走?”苏沫怔怔看着她捏紧自己的手腕,想起之前那么多次陈以航的别扭和霸道,扯出一丝笑来,“果然是脾性相投,你们俩都喜欢这样子勉强人?” 冲突总是一瞬激起的。 陈以航和高子乔赶到的时候,正好瞥见杨昱美扬起手朝苏沫甩了过去,“啪”响亮一声! 苏沫脸上顿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杨昱美气得发抖。 他二人不由止住步子,店里的顾客也都循声望了去。 “我没同意你就必须坐在这里给我说个明白!”杨昱美一脸顽固,斩钉截铁地望着苏沫说道:“除非你发誓!” “发什么誓?” “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还要我指出来?”杨昱美双手抱胸牢牢挡住她的去路,冷笑出声。 苏沫孤清地看着她,目光哀怜,“你为什么会害怕?因为他不爱你?” 这一句话犹如最锋利的利刃,杨昱美霎时红了眼,扬起手就欲再甩下去! 苏沫一把用力止住。 “不小心被打了次,不代表我会忍你第二次!” 她说完就抬手要打回去。 可是眼前兀然出现一个宽阔的身影挡住光,苏沫的手挥到了半空中,就不得不刹了车。她的手被别人抓住了,那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要生生将她手腕拧断才罢休,他的眼神也沉寂得可怕,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意和恨。 那人,是陈以航。 她被打了,可他护着打她的人。 她的脸被他灼灼注视着,只觉痛意更甚,她越过他的身子,看到身后杨昱美胜利的微笑,还有高子乔心疼的目光。 她觉得一阵恍惚,头昏沉至极,很乱。 她要逃。 苏沫想要去收拾桌上的东西,却不料杨昱美忽然一把将桌上东西全都搅乱,丝巾和书签都飘到地上,落到杨昱美的脚边,她用高跟鞋跟死死踩了两下。桌上的咖啡也渗出来洒了一桌,喷到三人身上,深褐色的液体更是完全淹没了那张书签和丝巾,那一行字顷刻间变得模糊不清。 苏沫的眼前似乎也蒙了一层水渍。 她怔怔瞧着这一切,终于出声对陈以航说话,却是有气无力的两个字,“放手。” 陈以航放开了她。 苏沫默默蹲下身去捡起那张书签,又掏出纸巾颤抖地擦拭,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张海豚书签啊,可是弄脏了,看不清了该怎么办?她的身上满是咖啡渍,长发倾泻而下,挡住她红肿的侧脸,没人能瞧见她的表情,但那股浑身散发出来的悲伤,却是无孔不入,就快要让陈以航觉得窒息。 突然,她被人抓住手腕,从地上拽了起来。 苏沫盈着泪的大眼睛拼命睁大了些,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狼狈地抹抹脸,“子乔,你怎么也来了啊。” 高子乔的胸膛剧烈起伏,眼镜背后的一双眸子迸发出难掩的怒气,他将她护在身后,浓眉拢在一起,目光扫向陈以航和杨昱美,咬紧牙关吐出两个字:“够了!” 而后,他拖着苏沫就要带她走。 她跌跌撞撞的离开咖啡屋,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车一路都开得飞快,高子乔冷着一张脸。 苏沫也不主动找他搭话,似乎根本没有解释的想法,她就那样子呆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手里捧着污了一片的丝巾和书签,低头望着它们,像是正在悼念一份真的死去的东西。 高子乔凝望着前方目不斜视,终于开口质问,“你和以航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苏沫手一颤,眨了眨眼,“能不说么。” 高子乔皱眉侧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盯着手中东西瞧了好久后忽然就有了疯狂的动作,她的小手抓着车窗摇柄拼命一圈一圈降下窗,而后决绝地从车抽屉里找出剪刀,将丝巾剪碎成一条一条,连带着被撕碎了的书签,一起抛向了窗外。 一片一片的,淡粉色的、深蓝色的。 统统都散在了风中。 车一个拐弯,高子乔眯眸不解地瞧向她。她的长发已经凌乱,全都贴着脸颊,衬得那张脸愈发娇小,她明明坚强地笑着,可他仿佛能看见她的心已经像玻璃一样,被踩碎成一片一片……他捏紧了方向盘。 她终于开口,近乎喃喃自语,声音静得如一潭死水:“骗人的,骗人的……什么海豚湾,都是骗人的。” 他骗她的…… 她再也,再也不要相信了。 苏沫疲倦地合上眼。 窗外的风依旧吹得猛烈。 又是一季严寒。 4000字看得过瘾不?过瘾就冲杯咖啡、送点鲜花、荷包、留言神马的撒点动力啊亲╭╯3╮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1 公交车走走停停,弯过了十几条街,终于到了目的地。 陈以航率先下了车,杨颂荏紧跟着他。 他说要带她来个好地方,她笑话他是不是不记得地儿了,连公交车都快绕了凉城一圈,还是不见影子。男生也只是笑笑不语,只说到了那家店的时候她一定会很喜欢。 推开木门的时候,门顶边的一串紫色风铃发出叮叮咚咚似水流的清澈声音。 男孩子这才摘掉临时起意给她戴上的眼罩。 这是一间装饰复古的咖啡屋,颇具情调的昏黄灯光在头顶微微摇晃,木质地板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音,不知是在地下还是墙壁里面,竟然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阿荏怔在原地,陈以航挑眉笑笑,仿佛在说,我没骗你吧。她回头看见木牌用绳子系着挂在门柄上,卡哇伊的字体写着“星期日咖啡屋”,陈以航已经走到正中央的木质圆形吧台里面,跟店主说了些什么,就朝她笑着招招手,示意阿荏过去。 “这是要做什么?” 阿荏一脸讶异地任凭男生给自己系上围裙,他又扔过来一顶蛋糕帽。 陈以航帮她戴正了帽子,又点了点她的鼻翼,“手工熬咖啡,还有做甜点!” 店主已经将他们需要的咖啡豆、咖啡机还有做蛋糕的各类原料悉数放在他们面前,好脾气地笑笑:“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 说完暧昧地扫了他们俩一眼,就离得远了些。 这家店虽然刚开业没多久,但在学生和上班族圈子里是极有名气的,大家说起它都会冠上“小资的典范”这样的词语,最温馨和特别的要属店里西侧的一面墙,那上面贴满了前来的情侣合影,以及他们最后许下的愿望。阿荏手里还沾着深褐色的咖啡粉末,吧台上咖啡机“噗嗤噗嗤”直响,她就在墙面前一张一张看了过来,一脸憧憬。 “以航哥哥。” “嗯?” 女生看了一眼他低着头的侧脸,“我们要做什么蛋糕?” “巧克力布朗尼口味的。”男生停了手中动作,补了一句:“奶奶喜欢吃甜食。” “奶奶?” 锅中的水已经沸腾,被男生早先放入耐热玻璃碗中加热的黑巧克力也已经融化成了巧克力酱,他将黄油趁热加入搅拌,又伸出手,“鸡蛋给我。” “啊!” “怎么了?”男生回头,手还伸在半空。 阿荏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我,我忘记打了。” 她举双手认错,立刻就要去打鸡蛋,可手忙脚乱中反而蛋清弄了自己满脸满身都是,连十指间都是黏稠无比的丝状液体。没能及时添上一样佐料,就意味着所有工序都得重新再做一遍。阿荏以为以航会怪她,可一抬眸竟看见他眉眼里悉数都是笑意,“没事的,遍的味道肯定也不好,我们多做几遍,只要老板不嫌我们浪费。” 店主也笑着摇了摇头,仿佛这是常态。 男生重新揉搓着面粉,淡淡说道:“今天是奶奶生日,我想我们自己做的蛋糕带给她吃,她一定很开心。” 她怔了几秒钟,没有接话。 “阿荏,你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 女生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我想开一间像这样的小店啊,凉城有情调的咖啡屋太多了,我不要再开了,我想开一间花店,满园子都是花,粉的黄的蓝的紫的,每天都在香香的世界里醒过来。还有还有,我再在屋子里摆几张桌子,也泡泡茶给客人喝,那屋子一定要又大又有味道,我还要自己来设计,挂几副珠帘隔开,哎对了以航哥哥,我觉得你家就挺适合的,你以后让我在那开间店好不好,好不好啊……” “真没追求。” “这怎么就没有追求了?那你呢,读书考研考博吗,或者再读个?然后回凉城开一间大大的公司,这样就算有追求有理想了?” 女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男生和店主都笑声不止,“叮”一声,店主帮他们拿出烘烤的模具,巧克力布朗尼蛋糕已经成型,空气中满是核桃和巧克力的淡淡香气。 “写下愿望吧。”店主递过来两章卡哇伊字条。 男生的钢笔字极其好看,干净利落又大气,阿荏看过去,一字一字写着:祝奶奶身体健康。 “奶奶最近身体不大好么?” 男生点点头,“总是咳嗽。”可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奶奶夜间的手帕上还沾有刺目的血迹。 二人合了影留念,也将心愿随照片一起也贴在了那面祝福墙上,这才提着蛋糕离开了。 快要临近中考了,这样相处的时光多一分都是奢侈。 很快的,他和她就不在一个学校了。 陈以航刚刚拧开门锁,“奶奶,我们回来了!” 奶奶却没有反应,只听见厨房间里笑声阵阵,奶奶似乎和客人聊得很是开心,男孩子皱眉走进了屋,将蛋糕放在桌上,一回身才发现杨颂荏愣在门口没进来。她死死盯着门边换下的那双黑皮鞋,跟自己脚上一模一样的黑皮鞋,心里咯噔一跳。 陈以航显然也注意到了。 自从上次杨昱美传开了陈以航的身世,四人的圈子一瞬间就变成了三个人。 午间吃饭的四人桌子总是会缺了一个角,他们也不再跟杨昱美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不再一起做功课。偶尔男生送的小礼物,也不再有姐姐的那份。就连教室里都恰好换了座位,本来姐妹俩紧挨着的两排霎时一排换到了靠门边,一排靠窗,中间隔了整间教室。这样一来,原先连上厕所都要黏在一起的姐妹二人,现在真是冷清的要命。 阿荏还在失神,杨昱美已经捧着一盘青椒牛柳从厨房间里走了出来。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2 奶奶又一次认错人了。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蛋糕尚未拆封,可除了奶奶特别开心,其余三人似乎都各有心事。杨颂荏默不作声地将菜往嘴里送,她的身边坐着陈以航,以航的对面是姐姐。杨昱美低着头,显得很安静,不时抬眸望一眼阿荏和以航亲密的身影,眼中有难掩的落寞。 “来,荏荏多吃一些啊!” 杨颂荏倏然抬眸,可眼瞧着奶奶笑眯眯将菜夹进了姐姐的碗里。 陈以航轻轻地说了一句,“奶奶,她不是阿荏。” 杨昱美忽然手一抖,筷子落到了地上,她赶忙蹲下去捡。奶奶这才朝男孩子身边的阿荏望了过去,“哦哟,这个小姑娘怎么和我们荏荏长得这么像,好像上次也来看过我,你叫什么名字啦?” 杨颂荏看了一眼男生,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我……我叫……” 奶奶不耐烦地打断她,“虽然是长得差不多,可奶奶看着,还是觉得我们荏荏漂亮,就像囡囡小时候一样。说起囡囡,小航你还记不记得,囡囡笑起来的时候,那两颗老虎牙,哦哟奶奶我好久没见到过了……” 这一顿饭似乎吃得并不开心。 二楼阳台,奶奶一直拉着姐姐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就像次阿荏来到家里的那次。 陈以航端上蛋糕,奶奶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哦哟,我家小航最有孝心了,来荏荏你也尝尝!” 杨颂荏站在一边看着她们言笑晏晏的模样,心底忽然泛起无限悔意和自责。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可她无法怨责杨昱美。是她自己不好,最近总和学长黏在一起,都忘了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格外需要人陪伴才是,姐姐在这个关头出现,对奶奶而言,确实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阿荏默默吞下一口蛋糕。 可她尝不出一丁点的甜蜜,满口都是黑巧克力无边的苦涩。 梦里仿佛可以听见许多声音。 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低低的抽泣声、哽咽的说话声、还有很多纷繁缭乱的身影,一张张不断变幻的脸,从清晰到模糊——为了救自己而弄得满头是血的高子乔、温和安宁的陈以航、像蝴蝶一样的杨昱美、还有忽然就不再喜欢自己的奶奶——所有的声音混在一起,脆脆的、吵吵的,像毒蛇的红信子,搅得睡觉都不得安生。 杨颂荏坐起身来。 她抱着抱枕敲了敲姐姐的房门。 “谁啊?”有点困倦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姐,我做噩梦了。” “哗啦”一声,杨昱美拉开房门,揉着眼睛看她。 小小的、瘦瘦的身影,头发有些微乱,整个人还在发抖。 杨昱美让开了一条道,“唔,那进来一起睡吧。” 杨颂荏立刻甩开绒布鞋子爬上了她的床,缩进被子里侧,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外,瞅着杨昱美将鞋子整齐放好,也躺了上来,可她还抖得厉害,杨昱美又“唔”了一声,张开双臂,像小时候任何一次她做了噩梦那样,“过来吧。” 杨颂荏于是整个人都贴了过去。 “姐,谢谢你。” 杨昱美极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她说的“谢谢”指的是晚上的那件事吧。 就在几个小时前,宋阿姨煮了夜宵酒酿圆子,趁着还有些烫,阿荏就先回着学长的短信,她的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风萍看入眼,忽地不温不火来了一句,“荏荏最近是不是和哪个男孩子走得太近了?” 姐妹二人霎时都被这话给吓了一跳。 “没、没啊。”妹妹否认。 “是么?可别骗妈妈。” 杨颂荏摇了摇头,收起手机,“妈妈,我真没有。” 杨秉文还在看着财经杂志,也不插话,风萍放下碗,直直望着她:“要真是好好的话,怎么小区里其他阿姨见着我,会说最近常常看到你和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走得特别近?爸爸妈妈在这里可说了,大学之前不许你谈恋爱,心思都得放在学习上,以后这手机也别老发短信,都要中考的孩子了,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风萍说着就将调羹往碗里重重一搁,该是生气了。 杨颂荏看了一眼爸爸,他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她咬着唇:“妈,我知道了,您放心。” 风萍平日里从未用过这样严厉的口气跟姐妹俩说话,连姐姐也有些不适,她刚想走,就被风萍皱眉叫住:“美美我有话问你,你说你妹妹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杨颂荏立刻紧张地看着她。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末了杨昱美扶着桌沿,仰起脸朝风萍灿烂笑着,“妈,荏荏从小到大从来不会骗您和爸爸的。而且我天天和她在一起,也没见到其他男孩子呢,那个小区的阿姨是不是认错人了,就算有男孩子也是高子乔啊,爸妈不会连子乔哥哥也不让来往了吧,他可还得给我们补数学物理呢!” 杨昱美一番话说得流畅不已,杨秉文终于瞧了她一眼。 风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阿荏这才发现,自己捏着手机的左手掌心,早已濡湿了汗。 …… 杨昱美想起帮她圆谎时候自己的紧张,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她的嗓子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了一样。杨昱美侧目望了望窗外的星光,忽然想要说说话,就像她们小时候那样,常常挤在一张床上扯着被子,天南地北地聊着笑着……杨昱美缓缓开口:“荏荏,其实白天的事情,我之前就解释过了的,可奶奶她记不住名字,她下一次见到我了,还是要叫我荏荏。”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3 “你别以为我是骗你的啊,其实我才不稀罕要借着你的名义被别人喜欢呢!还有上次关于以航哥哥身世的那件事情,也是奶奶告诉我的,我没忍住就说了出去。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你跟我说话我也不理你,其实不是我生你气了或者嫉妒了或者怎样,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我觉得很抱歉、很难过、很自责,可有时候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那些埋在心底很久的解释,以及对过往诸多事情的自责,一旦有了合适的氛围,杨昱美便恨不得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 就像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一样,坦诚罪恶后,灵魂便会得到一瞬的升华。 杨昱美吸了吸鼻子,“荏荏,你们还会怪我吗?” 杨颂荏没有反应。 “荏荏?” 杨昱美低头看了看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呼吸平稳,身子也不再是刚刚的冰冷。 她的心底忽然有一种情绪在渐渐复苏。 那种情绪名曰,被需要。 为什么之前竟会讨厌自己的亲妹妹? 杨昱美被困在校园单车棚里的时候,还在想这个问题。 外面是一片滂沱大雨,电闪雷鸣。杨昱美随身带着的伞居然被呼啸的风吹散了架,她看了一眼支离破碎的伞身,还蜿蜒趟着雨滴,干脆就将伞直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想着来往的同学谁可以捎她一段,可大家见着她都不打算搭理,反而三三两两避之不及,任凭她在身后如何叫嚷也浑然不顾! 向来高傲习惯了的公主,次尝到了所谓的人情冷暖。 上课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杨昱美狠狠心就要拿起书包遮头,冲进雨雾里。 一道独行身影却忽然从不远处慢慢走来,撑一把黑色格子伞,伞沿压得很低,盖住了深邃如琉璃的眸子,露出完美如刀裁的下颚,陈以航淡淡的身影像是蒙上了一层金光,仿佛背上生出了天使的翅膀。 ——妹妹的天使。 杨昱美的心脏霎时不争气地猛烈跳动了起来。 “没带伞?” “……不是,是伞坏了。” “喔,那我这把伞给你吧。” 淡淡的口气,男生已经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 与预想中的“我送你去教室吧”或者“那我们一起走吧”都不同,她眼睁睁瞧着陈以航将黑色格子伞移到自己手上,然后就大步冲进了雨帘,奔跑的步伐还溅起了一路零星的水珠。 杨昱美站在教工休息室洗手间的镜子前,换上了家里佣人刚刚送来的干净衣服,镜子里的她,还未被擦干的头发柔软地垂落在耳鬓两侧,衬得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她的目光移到身侧那把长柄伞时,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他不愿意和她一起走。 他不肯原谅她。 她承认打一开始,她只是不甘心本来对自己 第 7 部分阅读 第 8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8 部分阅读 他不愿意和她一起走。 他不肯原谅她。 她承认打一开始,她只是不甘心本来对自己示好的男生忽然间就喜欢上了妹妹,她才应该永远是光芒中心的那个宠儿,全世界的男孩子都该围着自己转才是。可越到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她是真的喜欢上陈以航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 杨昱美恢复了光鲜亮丽的公主模样,一路客气地说着“不好意思,让一让啊”这样的话,一路穿过人群来到高中部高三一班的教室门前,她定了定身形,唇畔扬起浅浅的笑容。 有高年级的学长认出了她,捅了捅正在教室里折纸飞机调戏女孩子的高子乔。 “哈!昱美你怎么来了!”包的男生倒是没再记着之前的是是非非,立刻迎了出来。 女生低了头,“嗯。” 高子乔认出了她手里握着的长柄黑格子伞,一时眉头又皱了起来,杨昱美立刻摇着手解释:“子乔你别误会了,是早上我的伞坏了,学长就把伞借给我了,他自己就淋雨走了,我们没什么的。我、我家里人送来了姜汤,还多了好些,我就想着给他送一些过来。”杨昱美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保温杯,深蓝色的杯身,像是一片海洋。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像是假装。 高子乔冷着脸不说话。 杨昱美终是不安地抬头瞅他,却冷不防陡然吃了他一记暴栗! “痛!”她轻呼出声,气鼓鼓揉着眉心瞪他。 陈以航恰好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他看见杨昱美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高子乔递过保温杯和伞,“诺,昱美给的。” “谢谢。”陈以航接过后淡淡地笑了一下,礼貌而疏离。 看着他们的笑,杨昱美心中的阴霾忽然散了一些。 姐妹修好,她又重新走进了四人圈子,有人送饭、补课、接送上下学,周末咖啡馆温暖又宁静的小时光,可以随意将高子乔摁在地上扯着他的头发打,让他学猫猫叫来讨好自己,就像小时候一模一样,被人宠爱的滋味,真好。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多好。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该有多好。 眨眼就到了中考放榜的时候。 毫无例外的,姐妹二人都顺利直升本部高中,而就在早些日子,高子乔和陈以航也都相继拿到了北川大学国际金融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夏天的暑假,一切都风平浪静地按照既定的轨道在前行。 直到…… 杨颂荏已经整整三天联系不上陈以航了。 她打电话给高子乔也没人接听,就连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奇怪地问姐妹俩,怎么不跟同学出去玩啊。于是杨颂荏径直换了衣服,拿起手机和太阳帽,拦了辆车就往苑薇街奔去。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4 太阳光很毒。 少年的房子大门上上了锁。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站在那里,像一朵茫然不知去向的纯白蒲公英。 隔壁的阿姨忽然间拉开门,“哗啦”一下朝门外倒了一盆水,烈日下的阿荏甚至可以明显听见“嘶嘶”的流水蒸发的声音。阿姨也恰好认出了她,不解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等着啊?” 阿荏抿了抿唇:“阿姨您好,请问奶奶家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啊!小航奶奶住院好些日子了,前几天夜里的时候,听说她过世了。今天早上车应该已经把遗体接到火葬场去了,我估计小航现在要么在火葬场,要么就去给奶奶办死亡证明了吧。” “哦哟,年纪还这么小,爸爸妈妈都走了,现在奶奶也走了,怪可怜的。” “而且听说一个亲戚都没来送终,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 …… 是夏天的空气太过闷热了罢,所以才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杨颂荏发了疯一样地打陈以航的电话,接通的时候却是子乔轻轻的“喂”了一声。与以往张扬热烈的嗓音不同,听筒里子乔的声音,竟显得无比沙哑。他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里跪在奶奶棺木旁边的少年,陈以航的背弓成了让人心里发酸的弧度。 高子乔走到门边,揉了揉眼睛,“荏荏你记下地址,过来陪陪他吧。” 她数着步子跑到了孝恩堂。 一路踩在稀疏的石子路上,头顶上浓密的树荫遮住天光。 没有太阳。没有水流。没有生命。 四周荒渺而空寂。 空气中仅剩下她颤抖的喘气声。 高子乔揽了揽她的肩膀,带着她走进去,这应该是她见过的最朴素和寂寥的灵堂了,花圈仅是殡仪馆配设的一些,没有宾客,没有吊唁的人,只有两个风一样的少年。正中间的位置,是黑色衬衫、黑色长裤的男孩子,陈以航跪在那儿,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祷告的雕像。 她手抖着放到了他的肩上。 他没有抬头,眼睛仍旧盯着花团锦簇中躺着的奶奶。 癌症晚期。 奶奶比她印象中瘦了太多,脸色因为上了妆的缘故倒还精神,可那高凸的颧骨、瘦弱的手臂无不提示着最后几个月里她所受的痛苦。阿荏还在失神,陈以航忽然张开了口,声音宛如低沉的大提琴,他说:“奶奶临终前,只想再见囡囡一面,她说这么多年她没有将她带大,没尽到一个奶奶的责任,她想最后再见见囡囡,可是我打电话她们都不肯过来。” 阿荏接不了话,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好过一些。 她从未见过他悲伤的样子,如今次看到,震撼力就如此强大,他的下巴上还有青色的胡茬,他要起来,她去扶他,他朝她望过来,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挂在风中已近残破的白旗帜。 她的胸口无端发紧。 无比简短的遗体告别会。 之后尸体被封上棺木,工作人员推着棺木走过狭长的通道送进火化室。 奶奶的脸最终消失于那个狭长的钢铁空间里。 杨颂荏紧紧盯着合上的铁门,想象里面万丈高的火焰,听说有的人在被火焰吞噬的那一瞬间会直立起来,听说人的心脏是烧不化的,最后还会留有一块小小的疙瘩,还听说最后会剩下好多的骨头,需要工人帮忙敲碎,还有装进骨灰盒的骨灰其实仅有真实骨灰的三分之一,其余的都被扫去了…… 工作人员将他们赶了出去,他又执拗地走进来。 火光隐隐泛出红色,男生觉得眼眶发胀。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奶奶还住在乡下,那里有她最爱的农田、河流和鸡鸭,每年爸妈都会带小航回老家,直到有一次,他拿着菜刀切玩具模型的手抖了一抖,刀跟着落下来切到了他左手的大拇指,顿时鲜血直溅,他疼得哇哇大哭。他记得是奶奶从那时乡下的灶台锅里掏出类似黑漆漆黏黏的东西,一点一点抹在了他的拇指上,他记不得那个药叫什么,甚至他连疼痛都记不真切了,回忆里清晰定格的是那时奶奶低头专注的模样,还有她齐肩的短发和尚未完全伛偻的背。 阿荏盯着高耸的烟囱发怔,她在想,那里飞走的黑色尘埃不知道带走了多少人的思念和伤心。天空里仿佛有黑压压成群的鸟飞过,有个声音在少年的心底一遍一遍地践踏。如果,如果当初爸爸妈妈刚过世的时候,他能够懂事一些,不那么任性,不常常跟奶奶对着干,非把她气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是不是奶奶现在就不会病得这么严重,甚至撒手人寰。等他好不容易成熟一些,能够用心记住奶奶的生日,知道她喜欢红色的衣服、吃甜甜的食物、也喜欢听戏曲,他已经考上大学了,可以让奶奶享享清福了,可他没想到时间这么短,而他来不及去完成的事情还有那么多…… 浑浑噩噩从殡仪馆走了出来,光线灰蒙蒙的,黯淡的天光像是倒过来的海。 奶奶的骨灰盒还暂时摆放在里面,要等公墓的事情落好后再移走。 高子乔复述着这些话的时候,陈以航仍旧一语不发。他单手插在兜里,一个人闷闷朝前走着。 忽然间阿荏听到“啪”清脆响亮的一声! 视线凝聚之下,高子乔竟狠狠甩了陈以航一个耳光! -- 今天还有两更! 亲们。 《恋歌》已入围华语言情第三赛季参赛作品,排在字母下最后一位,投票网址在文文简介行,大家走过路过都去捧个场哈!每人每天可以投票!票数每涨,我加更!谢谢亲们一路的包容和支持!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5 “高子乔你疯了!” 阿荏赶忙跑过去扶他,却被男生淡淡推拒开。被打了一耳光的少年,只是站在暮阳下偏了偏头,他甚至都没有出声,就连眼眶里忍了好多天的泪水也终是没有落下来。 高子乔又作势要挤上来,杨颂荏立刻紧张地张开双臂挡在以航面前,哑着嗓子叫出声来:“高子乔!我不许你再打他,他已经够难过了!” 高子乔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女生,眼眶也开始跟着泛红。 “陈以航!” 他红着眼眶冲无动于衷的少年嘶吼,完全像是一只发怒的豹子,“你可以喝酒、可以打架、可以哭的!你现在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不说话,要真再憋出病来,你对得起你在天上的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吗!” 少年抬起头来,似乎看了他一眼。 “你其实……可以哭的……” 高子乔的声音弱了下去。 杨颂荏早已在他沙哑的话语中哭成一片。 陈以航微微仰起脸看天,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蒙蒙的视线。他在想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记不得从何时起,他就习惯戴上一副温和安宁的面具,同谁都保持着淡而疏离的距离。性子倔强,不言哭泣,一直努力说服自己所有的经历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转化为财富…… 可谁能来告诉他,他努力长成现在的这个样子,是不是真的错了? 爸爸、妈妈、奶奶……所有的亲人都相继离他而去。 他望了望高子乔和阿荏,他们也看着他。 陈以航似乎极慢动作地朝正在抹鼻子的高子乔招了招手,口型微张,似乎是“对不起”。高子乔立刻迎上去抱住了他,一边捶着他的背,一边没命地骂着“混蛋”。阿荏也在一边捂着嘴哭,眼泪像关不住的水龙头,没命地“哗哗”直流,直到也被拥进少年的怀里,她的口里才终于得以发出一阵一阵的低低呼唤。 谁的指甲掐进了谁的背,谁的悲伤不断肆虐和传染,连疼痛都成了连体一般的扩散。 陈以航似乎是笑了笑:“我好像只有你们了。”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句话。 …… 一辆轿车急停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杨昱美隔着深色玻璃窗望见的就是他们三人紧紧抱住一起的画面,她所喜欢的少年,她刚刚决定用心去爱护的妹妹,还有最宠她的哥哥,他们抱在了一起,她又一次被抛在了一边,无论出了多大的事,她永远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杨昱美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大海,而且还是死海,任凭她如何扑腾,还是什么也抓不住,可是怎样又沉不下去。难受生生哽咽在喉咙里,就像是吃鱼不小心卡了鱼骨,一不小心就刺破了喉咙,任鲜血溢出。 “砰”一声关门声,继而是高跟鞋蹬蹬踩在地上的声音。 陈以航松开了怀抱。 高子乔望过去,吸了吸鼻子,“妈?” 袁绣没有走近,只是皱着眉点了点头,“你好多天没有回家了,你爸发了很大的火,我来接你。” “妈!”高子乔嚷出声来,袁绣止住,“你现在回去之后还能出来,再不回去,你爸发什么样的火我也拦不住。” 高子乔咬了咬牙,回头捶了陈以航一拳,说是先走了,明天再溜出来看他。 阿荏抿了抿唇,拂去遮住眼睛的刘海看他走远。 袁绣走到门边又看了一眼那一抹纯黑的少年身影,以及他旁边模样亲昵的女生。 她坐进了车。 杨昱美还死死盯着窗外。 若是有心人看过去,就会发现,她也早已落满了泪。 袁绣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儿子,目光未抬,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个小姑娘,是荏荏?” 杨昱美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走吧。”车已经开远了,陈以航也淡淡开口。 他们这才发现,忙了一天,竟连一口水都没有喝。陈以航看了一眼女生早已干裂的唇,走到路边的冰淇淋店买了一款她爱的口味,自己则拿着一罐可乐。他们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阿荏问了一句:“以航哥哥,明天你在家吗,我想来陪你。”陈以航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坐在路边的栏杆上,手握着易拉罐有一下没一下无意识地敲着栏杆,他的头发垂在面前,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女孩子就站在他的侧面,如瀑的长发被风吹散,站成一副画卷。 她手中的冰激凌不断被高温融化,像是流了眼泪。 不远处的落日走下了地平线,世界归于一片漆黑。 …… 很久很久以后,当阿荏也从他的生命中走丢之后,陈以航便常常会想起今日的这个画面,想起曾有一个眉目清浅如画的女孩子,在他奶奶去世的时候,尝试用自己单薄的青春,去为他撑起一片晴空。 那虽然真的只是一个很低矮、很低矮的天空。 但却是她全部的力量。 杨颂荏的眼里又下起了湿漉漉的雨。 一滴一滴落在风萍的胸前。 “荏荏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跟妈妈说。”风萍掰开小女儿的手臂,将她拽到胸前,看着她哭成兔子的一双红眼睛,又忍不住问了起来。 杨颂荏摊开手心,那里正整齐排列着一根一根刚刚从妈妈头顶上拔下来的白头发。 她一直在长大,妈妈也不可避免地一再衰老。 “妈!”她哽着喉。 死亡可怕吗? 死去人的亡灵会不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祝福我们? 我们有什么心里话都还能像以前一样说给他们听吗? 风萍抱着她,一缕一缕抚顺着她的头发,同她小时候哭泣害怕时候的安慰一样,口里喃喃重复着:“傻孩子,白头发这有什么好哭的。” 可阿荏哭得更凶了。 她的姐姐也就站在门边,死巧不巧地又看到了这一幕。 太阳走丢,冰淇淋流泪6 这个夏天,成功地让许多人改变。 杨昱美站在美容院里,打量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 次染发,将黑色的长直发染成了栗黄色的微卷,还打了耳洞,整个人忽然就褪去了邻家女孩的清澈,有一种野性的张扬和任性。现在就算她披下头发,也不会被人认错成妹妹。她回了神,耳垂还有些刺疼,像是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一直扎到心底。她刚想摸过去,就被美容院里小姐嗲嗲的声音所打断:“杨小姐,刚刚打完耳钉的这段时间一定要避免经常性的触摸哦,手上都有细菌的,小心感染。另外要配合擦拭这个药水,才能恢复的更快哦!” 杨昱美没有怎么听进去,她不断侧头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戴着的六芒星耳坠亦跟着不断摇晃,折射出华贵至极的光彩。 她的青春期来得格外叛逆。 常常在外过夜,流连于各类舞会场所,结交不同类型的男孩子,对身边人的规劝愈发厌烦。 杨秉文和风萍出国了,没有人可以管得住她。 晚上十点,高子乔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他挂了荏荏的电话就马不停蹄出来找杨昱美。 穿过了好些旧巷,高子乔偶然瞥见一对情侣正在热吻。 他觉得眼熟,可只能看见女孩子的背影,金色的小吊带配热裤,极火辣的装扮。男生双臂紧紧抱着她,低下头胡乱地亲吻着女生,就连远远站在一边的高子乔都觉得他们旁若无人得太过狂热。 难分难舍的亲密间,男生已经吻到忘情,双唇沿着女生的脖子一路向下,手也悄然探入了吊带里,女生一个激灵,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腕,叫道:“别这样。” 那分明就是杨昱美的声音! 本来已经走开的高子乔再度折了回来,却只看见那个黄头发打耳钉的男孩子已经将她重重压在了墙壁上,双手都前赴后继地缠到她的衣襟里,杨昱美皱着眉却推拒不开,她的吊带被高高推起,露出平坦的小腹和诱人的美胸。 高子乔骂了一句,一把揪起男生的领子就挥过去一拳! “你谁啊你!有病啊!”被打断的男孩子一身流气,可他哪是有两下子的高子乔的对手,不一会儿就干脆撂下狠话跑远了。 杨昱美一脸无畏地在他面前理好衣服,又补了补妆。 高子乔一把抢过她的化妆盒,声音高了几分:“杨昱美!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你凶我?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凶我!我的事你少管!” 他被噎得气不过,“你以为我想管,我要晚来一分钟,你出事了怎么办?要不是荏荏打电话给我……” “荏荏荏荏荏荏!你们眼里都只有她!你不想管我就别管我,我也没求着你管!你走啊!快走啊!” 杨昱美仰着头将他的好意全部顶了回去。 “你!” 少年指着她说不出话来,漂亮如钻石的桃花眼里,写满了愤怒。 高子乔转身就走,果真是不管她了。 杨昱美再回到家已是三天后。 她身上带的钱都用完了,酒店的房间就退了。可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却是愣住客厅里说不出话来了。家里不仅来了客人,就连本该在加拿大的父母也提前回了国。她怔怔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全是嘻哈的装扮,还带着大大的耳钉,画着浓浓的烟熏妆,一时间气氛变得格外压抑,就连宋阿姨也不敢上前来接过她的包。 杨秉文看了她好久,放下茶盏压了火气,说了一句:“没大没小的,怎么也不跟袁阿姨打个招呼。” 坐在沙发上的袁绣这才回头看她,挑了挑眉。 杨昱美低咒了一声“死人高子乔”,又甜甜地叫了一声“袁阿姨好”,她刚想上楼,杨秉文一下子将报纸扔在茶几上,冲她喊道:“给我过来!”她走过去仰起脸高傲地同他对峙,杨秉文皱着眉毛说:“去给我洗掉,接下来一个月就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许去,别再给我丢人。” 杨昱美的嘴角突然诡异地一扬,鲜明的五官一下子美艳了起来,她缓缓地说,“爸,我犯什么错了?我不就是贪玩了几天,您至于又要关禁闭么。这妆您让我洗我洗掉就是了,可您干嘛每次不顺就要拿我撒气。” 愕然了几秒钟,杨秉文的大脑像被火炙烤着,他忽然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冲向了杨昱美。 非常用力的一个巴掌。 少女娇嫩如花瓣的脸庞被打得顷刻就肿了起来,耳钉不知飞向哪个角落,她还能感到耳垂上撕开了血肉模糊的痛。 杨秉文气得直抖:“你的事我就先不跟你算账,你妹妹呢!你上次吃饭的时候就帮她骗我们说她没有谈朋友,那袁阿姨看到她和陈以航在一起这又是怎么回事。年纪这么小就学着骗父母,你、你气死我了!” 杨昱美握紧了拳头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她看着高大的父亲,倔强地不肯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您为了她的事打我,她犯了错和我有什么关系,您去找她啊!” 说完她捡起东西就穿过客厅玄关,一晃就不见了身影。 陈以航真的天才极了。 虽然放了假,校工都不在,他依旧可以弄到校音乐教室的钥匙。然后熟门熟路地溜了进去,找到教室,打开门,那里面摆着一架纯黑色的钢琴。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晒了进来,杨颂荏睡醒睁开惺忪的眼睛,拿下盖在脸上的杂志,那个少年还在弹着卡农。 今天是她次听他弹钢琴。 信手拈来的就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角落里的少年眉目轻阖,十指轮飞幻化出流畅动人的音符。他说,阿荏你知道么,卡农并不是一首乐曲的名字,而是同样旋律的轮唱。就像现在这样的调子,自始至终都相互追随反复着,连绵不断。等真正到了最后的一个小节、最后的一个和弦,这所有的曲调都将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说,阿荏你看这样的缠绵至极的旋律,是不是像极了两个人不离不弃,一生一世都要生死追随。 一曲终了。 他抬起头看她,眼底忽而有了淡淡的温柔。 “在看什么杂志?” “旅游杂志。”阿荏像献宝一般将自己折好的页脚摊开给男生看,那里描述的是日本的大阪城市。杂志里说,除了美轮美奂的樱花外,去大阪旅游还必须要去最繁华的购物区心斋桥,那里遍布一条条悠长小巷,卖着些许的小玩意儿,周遭还都是英伦和欧式风格的建筑。不过最讨阿荏欢心的,据说是心斋桥西侧的美国村,那里有一面高墙,上面记录了世界各地旅人的心情寄语,还有各式各样的绘画,说是心情不好的人,去那边逛上一圈,烦恼便会立刻消散。 陈以航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 女生眼里亮晶晶的光彩,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他帮她拂了拂刘海,阿荏憧憬地问他,“你想去么?” 他故意逗她:“都是哄小孩子的,我才不会上当。” 阿荏不开心了,立刻别过身子不再理他。这下男生急了,于是他用尽百般法子想要重新哄她开心,可阿荏就是无动于衷不说不笑。没想到男生竟然将她带到了凉城一中最北面的过桥下,那里两侧都是大大的涂鸦墙,除了色彩艳丽的卡通画之外,还写满了类似“王大胖子下次再给我分我就咒他全家”、“公主今天的裙子真好看”、“某某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短语。 男孩子看了她一眼,漂亮的眼睛里,光彩熠然。 随后就掏出涂鸦笔在墙上写下了八个字。 陈以航喜欢杨颂荏。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他朝她挥了挥手,阿荏立刻跳下单车,走过去看,他的字真的很漂亮,可只看了一眼,她立刻急得直打他,嚷嚷着快擦掉,被别人看到了要羞死了。 “你终于说话了。” “你耍赖!” “我都带你到心斋桥了,你该开心了。” “不可以这么无赖的,快擦了!” “不要,除非你倒过来念一遍。” “……” 女生一路追着男生跑,暑假空寂的校园里除了偶尔的打球声,就只剩下她又气又恼的笑声。 幸好还这样单纯,也这样开心。 此时此刻的阿荏,完全不会知道她的身后,正酝酿着另一场猛烈的暴风雨。 她所害怕的,当真就快要来了。 -- 大阪请参照第章,亲们还记得为避开颜氏风头的时候,陈以航送苏沫去了大阪吧。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1 上一章字,亲们别漏看了哦。 ----------- 陈以航喜欢杨…… 墙壁上最后两个字的地方早已不复光洁,坑坑洼洼的,像是被石头一点一点挖掉,只裸露出里面暗红色粗糙的方砖。 苏沫忽然伸出手,摸了摸那两个字的地方。 是昱美吧。 原来他也曾像每一个风中的少年一样,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名字写在涂鸦墙上,然后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走远,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她都各自长成原先向往的模样,唯有铭记了他们每一处踪迹、每一片心情的或繁花或落叶或墙壁或海洋,还依旧长久而倔强地屹立在这里,见证着他们曾丰盛的、繁凉的、一去再不复返的青春。 她想,这才是青梅竹马最动人的所在。 她又站远了些看这片涂鸦墙。 陈以航就走到了她左侧十米不到的样子,一抬头就见她站着不动。 在他的印象里,苏沫常常会像这样独自失神,然后她的脸上就会流露出一股漫天忧伤的情绪。 陈以航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子心中埋了太多太多的事,他曾试着让她卸下心防,对他坦诚一些,可到头来距离却反而越拉越远,就像现在这样,她明明就在他的跟前,他却不敢靠近,觉得她远得像难以企及的易碎泡沫,轻轻一碰就会消失,再也不见。 苏沫也瞧见了他。 依旧是成熟坚毅的面容,他就笔直地站在那里,宛如中世纪最俊美的雕塑。 她则立刻转身往反方向走。 没走两步却又停住了。 高子乔就在她此刻要去的路上拦着。 两面夹击。 这是她脑海中蹦出来的个词。 陈以航停住不动了,高子乔咳了一声,走近她,“最近为何连我也躲着?” “你呢,今天怎么赶到这里来了?”苏沫从容问他。 “我先问你的。” “你先回答。” 陈以航走过来的时候听见这样理直气壮的抢白,有一瞬的微怔。高子乔也被她噎得无语,这丫头对颜东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对以航又满身都是刺,唯独偏偏总该拿他来当消遣,子乔转过脸,望着南边礼堂的方向,“我偏不告诉你。” 他们俩怎么看怎么像一对冤家。 奇怪的是,陈以航看他们斗嘴心底竟没有一丝不适,反而笑出声来。 他的气息一不小心与她缠得太近,令她心慌,苏沫于是推开高子乔,一溜烟跑远了。 可没想到晚会临近开场的时候,高子乔又笑嘻嘻坐到了最后一排的她身侧的位置上。 “哟,我们太有缘分了!” 苏沫翻了记白眼,却是朝他身后瞧去。 没看到跟来的那个人,眼底除了庆幸,还夹杂了一丝怅然。 而这一闪即逝的情绪,统统被纳入了高子乔的眼里。 校长在台前做致辞,道尽了校方对于名流赞助支持的谢意,并且表示十分荣幸凉城一中能成为这次“高雅艺术走近校园”的站,今天的节目充分做到了中西文化的完美交融……这样云云总总场面上的话,苏沫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她靠近了身子,在高子乔耳边忽然问了一句:“顾浅白呢?她好不好?” 高子乔立刻皱了眉喊冤:“沫沫,得罪你的不是我是以航,你干嘛今天一见着我就非得挖苦我。” 苏沫扁了扁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想对你的感情生活略微聊表一下关心。” 高子乔偏过身子,仔仔细细看着她。 礼堂的灯光顷刻间暗了下来。 他忽然栖近她。 苏沫抬眸。 那是与陈以航完全不同风格的面庞,却也一样五官俊朗立体,眉目英豪。她最喜欢看他笑起来不羁的模样,眼角高高扬起,声音朗朗入耳,他的笑容热情中又透着丝丝散漫,偶尔还会指着她不断摇头,口吻又无奈又宠溺。苏沫也喜欢同他一起喝酒,在酒台上,高子乔便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要比平日里还要洒脱和热情,会跟她说很多好玩的趣事,关于陈以航小时候的或者他自己的,让她愈来愈多走近他们,也让她愈来愈沉迷于他们沉甸甸的过去。 在她心底,高子乔本该就是辽阔大草原上的一匹天马,应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可他偏偏出生在了那样父强母也强的高官家庭,外人只道是数不尽的风光无限,谁又知道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竟连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主。 苏沫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知道,她和高子乔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没有压力的。 台上已经放起了《天鹅湖》的背景音乐,宋心然还未出场。 苏沫忽然觉得子乔看向自己的那双眸子里,正闪耀着万分熟悉的光芒,如同璀璨至极的钻石,耀得她太阳穴开始疼痛。 她紧蹙眉心挥挥手,“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根本不像是在看我,弄得我心里发虚。” “我总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他的声音低沉,分外认真。 苏沫笑了笑,“所有女孩子都不会喜欢听这个话的,尤其你不能当着心然的面这么跟她说。” 高子乔出乎意料地没有抢白她。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又像根本没在听。 跟着忽然来了一句,让苏沫整个身子为之一颤。 他说的是:“她要是还在世的话,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他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她也这么高,哦不好像还要在高点,这么瘦,她跟你一样瘦,只是可惜了……” 他的语气忽而就落寞了下来。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2 苏沫觉得鼻头有些酸,她想挥走这种情绪。 “这么久了你还忘不掉那个女孩子,她该不会是你铭心刻骨的一段初恋吧。”苏沫吸了吸鼻子,“那我是不是欠你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总是勾起你的伤心事。” 她这话说的像是在跟他赌气。 高子乔笑了笑。 他微抬了抬下巴,示意苏沫回身望过去。 那里不远处,陈以航正斜倚着门边,浑身隐于忽明忽灭的光线中,好像晕开了一圈淡淡的光影。 高子乔幽幽说了句:“那不是我忘不掉的初恋,是他的。” 苏沫讶异道:“他?他的初恋不是杨昱美么……”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叹声,打断了他们未果的谈话。 二人望向台中,幕布背景是一片深蓝的湖泊,两侧的伴舞悉数退去,场上顿时只余下奥杰塔公主和王子。传说奥杰塔公主被施了魔法,就快要变成天鹅,不得不与王子分离。背景音乐跟着奏起了让人绝望的旋律,王子单膝跪地,紧紧扶住宋心然纤细的腰身,她踮起脚尖立于他的腿上,另一只腿高高扬起,双臂展开似要飞翔,宛如最美的白天鹅。心然就这般与他深情凝望,二人目光交汇处的缱绻深情与音乐的旋律配合的天衣无缝,不时引起掌声阵阵。 苏沫瞧见椅背上高子乔的手已然握紧成拳。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男人你认识?” 苏沫弯唇,挑眉道:“是心然的老搭档,也是生活中的好哥哥,他们合作了好多年,很有默契。” 高子乔咬牙的力度愈发狠了。 一晃两个小时过去了。 陈以航不知中途什么时候就已离场。 高子乔携苏沫去了衣帽间领外套,苏沫让他先走,他却一直磨蹭着,直到他想见的人终于到来。可宋心然只看了他一眼,脸色立刻冷淡下来,高子乔就人高马大地卡在那儿,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也只得旁若无人地同苏沫打起招呼,却是偏偏留下高子乔不理。 高子乔一直盯着她看,脸色却是越来越僵。 有同事赶了过来,“心然你在这里!” 宋心然回头,苏沫和高子乔也认出了来人就是舞台上的男舞伴,心然朝他笑得灿烂,“是啊,我朋友来捧场了,你找我有事儿?” “大家说今天一起庆祝,就等你了!”那男士笑起来的时候俊颜十分温和。他的目光扫了眼苏沫之后这才停在一边的高子乔身上,对方也正冷冷地打量着他。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宋心然解释道:“这是我搭档陈宇,这是苏沫。”唯独漏了高子乔不介绍,好似他们根本不认识。 苏沫扬手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心然,那你们去庆功吧,我们下次再约。”苏沫温温开口。 宋心然想了想,刚准备答应,可谁料高子乔猛然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口气泛冷,朝着陈宇说:“她累了,今天哪儿也不去。” “谁说我累了!我偏要去!”性子一起来,宋心然赌气地拿包朝高子乔砸了过去。 高子乔只是微微仰头也不躲开,任她砸着闹着,等连砸了十几下,宋心然也没力气了,可他还紧紧揽着她,宋心然只得又累又气别过脸去。高子乔丢下一句,“我们先走了。”然后就揽着别扭的她就朝停车位走去。 陈宇还想去拦,被苏沫止住。 宋心然上了车,陈宇眼里的光一瞬黯淡。 苏沫与他挥别,自己则沿着凉城一中安宁葱翠的小道徐徐而行。 四处都是热闹的学生,苏沫穿过草坪,来到大道上。 一辆车陡然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陈以航冰山一般的脸出现在她视线中,他冷哼了一声:“顺路捎你一段。” 苏沫默了片刻,却只说了一句:“房子我这几天去收拾一下,到时候钥匙会还给你。” 陈以航又瞧了她一眼,目光熟悉而陌生。 她张了张嘴,明明还想跟他说些什么,可他已踩下油门,车一瞬飞了出去。 她被他丢在了路上。 苏沫没有直接回颜宅,而是去了苑薇街。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下意识朝对面空旷的停车位望了一眼。 院子里的花竟然还未枯萎,反而娇艳得很。 苏沫推开门,风铃奏起清脆的音乐。 屋内所有的摆设都没有移动分毫,就连厨房间里烧水的壶都静静守在那边。 一切都像是她走前的那样。 苏沫深吸了一口气,旋开灯钮。 二楼她住的房间还虚掩着门,她走进去。拿起台前的日历,翻到他找上她的次那页,一页一页朝后翻看,想起他的别扭和霸道,她的唇边绽起浅浅的笑意。回国已近小半年,可她不仅依旧停在原地,更是因了他将生活搅得一团糟。 正失神间,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苏沫心一颤,台历脱手而落,她刚刚回头,就被来人忽地一把扯住,两人霎时变换了方向,苏沫被他紧紧压在了墙壁上。 “陈……” 苏沫大惊失色,可名字的个音还未发出,就被他薄凉的唇堵住,只得呜呜哼了半晌。陈以航按住她的后脑,强掰开苏沫的牙关,他的舌头伸进去霸道与她追戏,搅得她急迫喘气,忘记挣扎,只能被迫地接受强吻。 许久没有尝过她的味道,他就快要忍得发狂。 辗转良久,陈以航才悻悻放过被他蹂躏的唇,继而低头啮咬她的脖子。隔着薄而透明的肌肤,他清楚感受着她身上的颤栗,这具身体散发着的薰衣草馨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诱人,他喉头一紧,下身有了反应。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3 苏沫还在晕眩,就已被他扔到床上。 下一瞬他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身上陡然加了重量,苏沫浑身一颤,眼里好不容易渗进来一丝光,可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今晚的脸色,他便抬起她细致的下巴,将舌尖无比霸道地探入她嘴里,要她无比虔诚完全承受来自于他的占有。 他要她感受他,他要她只能被他拥有。 抵抗无用,苏沫渐渐止住呜咽,浑身一动不动,宛如没了生机的布娃娃。她躺在他身下一瞬不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任由他薄凉的气息占领她的呼吸,任由他撕开自己的衣服为所欲为。 她只是看着他,直直的。 陈以航被她看得发虚。 绝望的、讽刺的、不屑的、委屈的。 统统由她若清水一般的眸子流露出来,那样直接而彻底。 他霎时就没了心情,皱眉凑过去轻吻她的眼睛,一点一点,先是左眼、右眼、再是鼻翼,一路往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拂过她桃花一般的脸颊,沙哑着问出了忍在心底许久的话:“为什么恨我。” 苏沫似乎有些意外。 又听道:“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总要时不时回来露个脸。”他撑高了一些身子,她的头发凌乱的散在床单上,莹白的下巴如玉般光滑,又似瓜子尖,仿佛手指一划过,就会被割破。陈以航还真伸出食指,在她的下巴上来回划了两下,又捏住冷冷自嘲笑道:“真想撕开你这脸上的面具,看看里面真正的你是怎么样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一些颓败的,他竟然越来越在意她了。 苏沫微微一怔,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他手中动作却是不停,从她的下巴移到露在外面的肩膀,衣服先前都已被他扯乱,现下扣子敞开,春光大好,她的胸脯随着呼吸一上一下颤栗着,那具青春的身体上皮肤光洁到不可想象,竟宛如新生婴儿般毫无瑕疵。她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催化剂能让他兴奋起来,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幽微而急促。 陈以航忽然俯身含住了她娇嫩的花蕾,苏沫的身体一瞬变得无比僵硬,他的手正顺着她玲珑的曲线上下游移,她恍若无神的双眼直瞪着天花板,冷冷迸出两个字:“放开。” 他停了下来。 起身,陈以航离离光光地看着她,她的脸色不会好过一片枯黄的树叶。 她正面如死灰地回望着他,眼里漆黑,镇定的可怕。 他的手还停在她肩上的锁骨处,不太舒服,她突兀瘦削的肩胛骨咯得他手掌生疼。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你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事。”陈以航按捺下波动的情绪,但可以明显感到他的语气还是不大好。苏沫只是朝他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装了再多的事,也没有一件是和你有关的。”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皱眉低喝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有什么误会都在这给我说清楚了,想问什么话就敞开了问,别一天到晚挂着这样一张脸,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你一样!只要你解释清楚了,我就原谅你,之前你做的那一系列狗屁不靠谱的事,我统统都可以既往不咎。” 她愣了好几秒钟。 他说了什么? 他说可以给她机会,让她问让她解释清楚误会,他可以原谅她…… 苏沫注视着前方,她的声音很轻,显得很是漫不经心,“没什么好问的,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没做错什么,不需要你的原谅,也不需要你的既往不咎。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不要再相互打扰就好了。趁着……” 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人紧紧掐住了。 她看见他脸上气得连青筋都要露了出来。 她挣扎着,身上原本就遮蔽不了的衣物又零星落了下来,而他身上的衣服都还完好,只是添了一些褶皱的痕迹。就像他们之间从头到尾的关系一样,从来就不曾平等,他总是在霸主的那个地方,要她仰望和妥协。苏沫觉得委屈。 疏忽间,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很远很远。 她被掐得开始低低咳嗽,陈以航心中一痛,放开了她,她的双眸中冷凝一片,可他却清楚瞧见了她眼底的纠缠和痛苦,翻滚着波涛,像是受了伤的动物。他不再看她,径直走了出去,门被很用力地带上,颤了颤。 苏沫愣愣望着那扇门,久久忘了动。 她觉得眼眶有些涩。 其实她想说的话都还没有说完,不如就趁着,趁着还爱得不那么深的时候,就散了吧,以后就是两条道上的人,彼此不爱不欠,让时间带过一切算了。 她像是在赌气,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埋怨什么,她只知道见到他了,她虽然开心,可也伤心,很多很多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找不到宣泄口,也许是关于他的女人,关于他的滥情,关于他的欺骗,也许都不是,她怕什么呢,其实是怕他根本不在意她,怕他付出的爱没有她多…… 她赌不起了,她没有那么多的九年可以再肆意挥霍。 初春的凉城,别有一番生机。 郊外某家大型围场里一派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颜东说要带她去骑马踏青,苏沫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车按照指示员的示意停好,有人来接他们下车。 颜东与她今日都换上了轻便的休闲装,苏沫甚至将绸缎般长发高高梳成了马尾,从帽子后方的小孔中约了出来,一袭嫩黄色的休闲衣裤衬出窈窕的身材,整个人的气色格外明艳。 套房里,苏沫摘下帽子随意搁在沙发上,她推开窗,瞧见不远处一片绿色的海洋。 颜东递给她一杯水,她咕噜喝下,“我待会儿会不会给马摔下来,我总感觉我小时候肯定没骑过马,要不怎么还没下去,心就慌慌的。”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4 颜东也笑:“待会我给你选一匹好马。”他说起这话时眼里满满都是神采,让她有一种柔柔的温暖。苏沫将水杯递给他,又听他说:“我这些年都没回来,也不知道它们还认不认得出我。” 他说的它们正是马儿。 苏沫挑眉:“你跟它们很熟?” 他不答只笑,眼角都露出细纹,极高兴的样子。 侍应生敲了敲门,礼貌地告诉他们,楼下场地和马匹都已准备好了。 颜东应了一声,带着苏沫下楼。 他们弯弯绕绕好些条长长的过道,颜东走在她稍前一些的地方,米白色的套头衫松松穿在身上,显得肩膀愈加宽阔。围场经理赶紧迎了过来,堆满了笑容对他点头哈腰地招待。颜东仍是一副客气有礼的表情,面上笑容和煦温柔,他与经理手心交握几秒就抽开,几句问话淡淡而答。经理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走进通道。每每他们走过一处,身后静立一边的小姑娘们之间就会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好帅好温柔。 这样子温和且极富魅力的男人,任谁都会动心才是。 苏沫知道,在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像颜东,可以给她如清晨五点溪水流畔边朝阳一般的爱,光明而温柔,且永不绝望。 围场的巨型欧式大门被打开,初春郊外明媚的生机霎时扑面而来。 天空中仿佛飞过成千上万的候鸟,眼前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正身处西北塞外,风声极大,原野也绿得惊人。 苏沫眯着眸,重新戴好了帽子。 经理说会有车将他们送至马场,而此刻,左边恰好传出来一连串朗朗的笑语声,苏沫循声望去,正巧一辆双人座的电动车驶出站来。 那车的模样,让她想到高尔夫球场里的球车。 车上坐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男子斜斜倚着座椅,翘起了二郎腿,似乎朝颜东和苏沫淡淡瞟了一眼。苏沫站的方位,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能瞧见男子的头埋在女人的脖颈里,引得一阵阵娇俏的笑骂声。 电动车经过他们时,男子忽然抬了抬头,朝她邪邪一笑,苏沫顿时定在了当地。 下一瞬她就嫌恶地转过了头。 沿途的风声急急掠过耳畔,结果却是苏沫和颜东乘坐的电动车先到了马厩边选马匹。 苏沫可算是长了见识,根本用不着跟来的工作人员多加帮忙,颜东已是自顾同马儿熟络得风生水起了,他甚至还一一准确报出了厩槽里马的种类:“这是荷兰温血马,蒙古的、河曲马,还有你们这儿的西南马也是才进的吧?” 小伙子笑着挠了挠头,眼前的大人物跟之前来这里骑马度假的人都不大一样,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口,只是激动地不停递过来一些饲料给苏沫和他,示意他们先跟马儿培养一些感情。 颜东走到一匹马跟前,忽然清朗朗大声笑开,“沫沫你快来这儿,这匹马儿一定会喜欢你。” 他朝着她直招手,眼眸深处仿似积聚了深邃光酝。 苏沫走过去瞧,这马儿虽然体格不大,模样却是极讨喜,通体洁白的鬃毛摸入手里格外柔顺。 颜东告诉她,可以通过看马眼睛里的光彩,知道这匹马目前的精神状态。他说它叫清风,他小时候次来这围场骑马的时候,就是它驮着自己的。 在苏沫的印象里,这么多年似乎鲜少有什么事情可以让颜东这样开怀,她在一旁听着,唇畔上扬的弧度不由也渐渐柔软起来。就连他们之间叫清风的白马亦是懒懒时不时踏起前蹄,小伙子又挠了挠头说,清风它今天挺高兴的。 颜东笑眯眯瞧她,“要不要坐上去试试?” 他说的没错,这马儿确实也讨她喜欢,苏沫乖巧地点点头,却是冷不丁问了他一句话,“颜东,你这么喜欢凉城的一切,当年还那么小为什么就要出国念书受苦?” 颜东弹了一下她的额心,“骑马就骑马,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小伙子也忍不住呵呵乐出声来。 苏沫嗔恼了一声,就由着他和小伙子扶着坐上了马背,另一辆电动车也死巧不巧地停在了马厩外。 杨昱美挽着陈以航闲闲迈着步子一路观望了过来,停在他们几步之外。 清风甩了甩头和马尾,苏沫“啊”了一声,颜东一边牵着马头套的缰绳,一边扶着马头,笑话她:“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胆小,以后要治你,就带你来骑马。” 苏沫有些微恼地瞪了他一眼,这才缓缓抬手去拂迷了眼睛的发丝,视线扫及左侧,恰好对上了那人不怒自威的深邃眸子。 她好不容易放松了的身子,一时又有些僵硬。 陈以航还停在原地,单手插在兜里。杨昱美率先走了过来,跟颜东打了个招呼,摸了摸清风的头,清风耷拉下了脑袋,动了动耳朵,杨昱美也不以为意,甚至都没抬头看苏沫一眼,就满面高傲地回头跟小伙子说:“清风今天我包了,价格出双倍,你让她下来。” 说完她就站远了一些,陈以航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苏沫的唇色霎时有些泛白,不等她开口,颜东的口气已是冷了下来:“清风它不是一般的马,它不挑钱只挑人,昱美你上去了,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 杨昱美也不怒,笑着接口,苏沫神思恍惚起来。 她没在意去听,却只是看向不远处那人懒懒又宠溺的笑颜。 隔着浓密的青草地和原野上的微风,她在这头,他就在那头,她在高高的马背上,他微微仰起头眯着眸,中间有数不清的马匹被工作人员牵出厩槽,偶尔会挡住视线,随后又慢慢从眼前闪了过去,这一刻,她只觉像是有一堵又一堵参差不齐的墙,源源不断地升了起来,无形中阻隔在了他们之间。 苏沫眨了眨眼,低低开口:“颜东,换马吧。” 闻言,一旁的陈以航嘲讽似地笑出声来。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5 几人的目光悉数被吸了过去。 陈以航似是挑眉叹了口气,几步走上来揽住杨昱美的肩,她本是极高挑的美人,现下依在他怀里,竟也显得小鸟依人起来。陈以航揉着她的头发,温言说道:“什么东西都要争,也不怕跌了自己的身价,那只不过是一匹不显眼的马,传出去还不让人家笑话死。” 苏沫身子一僵。 杨昱美却是立刻娇俏地笑出声来:“还是以航你疼我,我差点儿就昏了头。走吧,你重新给我挑一匹。我今天心情好,想要同人赛一赛马。不如,你陪我?” 陈以航笑不作声。 一直到他二人走得远了些,颜东皱紧的眉心才稍稍松开一些,苏沫弯低了身子拍了拍他的手背,颜东这才发现自己握着缰绳的手心都已犯了白,他似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苏沫,她却是淡笑着摇摇头,“犯不着为了不值得的事情影响心情,否则可对不起这么好的空气,陪我逛一圈?” 颜东翻身一跃,跨上了另一匹通体棕色的马。 “这马挺烈,估计今天运动量会足够大。”他逗她,样子毫不滑稽,反而很帅气。 苏沫扬唇一笑,长腿轻碰了碰马腹,浅喝一声:“驾。” 清风甩了甩尾巴,慢慢挪开步伐,还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马嘶鸣,杨昱美又顺势瞧了过来。 心底的那口气,似乎还是咽不下去。 苏沫一袭嫩黄的背影稳稳端坐于马背上,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同她人一样孤傲。阳光暖暖地打在他二人身上,往后拉出极长的两道相互依偎且并肩而行的影子,陈以航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眸色也越来越深。 杨昱美还在喋喋不休不甚满意,陈以航已是自顾翻身跃上另一匹性子极烈的马,道:“你还赛不赛了。” 声音极不耐烦,与先前的温柔呢喃相去甚远。 下一瞬,他已是沿着那二人走过的路,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四人同行,气氛有些诡异。 颜东低低咳了一声,目光由跟他说笑的苏沫身上移开,转向左后方的陈以航:“下月凉城市长换届选举,高伯父的选会,你会到场的罢。”话只说了一半,他及时刹了车。 陈以航用力拉了一下缰绳,状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答得很肯定:“会。” 两个男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过一直走在最旁边的苏沫。 杨昱美的火气蹭一下就被勾了起来。 她漂亮的大眼睛幽幽瞥了颜东一眼,眼底浮起带些讥讽意味的笑意,接起了之前的话:“颜东你这么多年没有回凉城,听说在医术界混得风生水起,为什么现在又要重新回到我们这个圈子?不怕适应不了反而害人害己?” 永远改不了咄咄逼人的性子,一下子打乱了颜东想要跟以航探讨的话题。 颜东不悦地皱了皱眉,示意陈以航,“我跟沫沫逛一圈回去门庭处,一起喝杯饮料。” “恐怕没空,不如现在绕道一边逛逛一边聊。” “我得陪着她。” 提及苏沫,颜东的声音重新变得柔软下来,眉眼里俱是笑意,他又催促了几下马腹,追了上去。 苏沫抿唇,“你跟他去好了,你知道的,人多了我也放不开,有他全程陪着,也出不了什么事。”她笑着指了指一直跟过来的小伙子,眸光自始至终没朝陈以航的方向望过去一眼,颜东虽然不知道她和陈以航之间发生过什么纠缠,但她着力想避开和陈以航待在一处的愿望,他却可以强烈的感知到。可他思量了几分钟,还是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也没有多说话。 杨昱美又幽幽开了口:“不就是次骑马,清风性子这么温柔,她能出什么事,不放心的话我也帮你看着好了。” 她刚说完,两个男人同时瞧向她。 颜东一向温柔,可现下的目光里确实说不出的隐隐敌意。 “我没有坏心。”杨昱美霎时提高了音量,觉得委屈。 苏沫烦恼地举起右手,“真出不了什么事,我保证。” 颜东还是不语,她招了招手,他狐疑地凑过来,她倾过身子低低补了句:“我已经跟清风说好了,你们一走,我就躲开那个女人。”说完她就无辜地挑挑眉,样子极活泼,颜东一下子被逗乐了,自己还坐在马上,也不忘替她拉好缰绳,“你啊,也是个不会吃亏的主。” 与此同时,身后的陈以航猛然间喝出声来,“驾”,身下那匹烈马已是踏起一片春泥,一会儿工夫,影子就成了远远一点。 颜东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这么多年不曾赛过马的渴望一瞬间从心底升腾出来,他朝苏沫点点头,立刻紧紧追了上去。 英气斐然的两道剪影。 “驾!” 一声清喝。 清风极通人性,亦是急不可耐地冲了出去,像是好些天不曾奔腾过一般。不过它的步伐还是很稳,眼看着苏沫就要甩开杨昱美,谁料杨昱美马术着实上乘,很快又追了上来。 “我答应过要看好你。” “我当不起。” 苏沫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背上,却还不断催促着清风加速。 杨昱美有些薄怒:“喂!你别再耍性子了,清风再快你会控制不住的!” 苏沫闻言回头朝她嫣然一笑,眉眼里都是不愿服输的倔强。 杨昱美愣了一瞬。 一股冷意自脚底缓缓升起,顷刻间便直达五脏六腑。 那惊鸿一瞥的侧脸和神情,还有那眼底漂亮璀璨的神采,杨昱美忽然就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6 太快了,她来不及抓住。 别急,慢慢倒回去…… 那个女孩子……亦是长发似瀑,眉眼如画,神情间仿佛总隐隐约约添有旧日里的影子,让杨昱美有一种真假难辨的错觉。苏沫匆匆回眸淡然一瞥,发丝不小心迷了眼睛,她唇畔若有若无的笑容却是特别轻盈、特别悠扬、也特别的不一样,真真像极了她死去九年的妹妹。 杨昱美更快地催促着马。 一刻不停地追着。 她对阿荏有多熟悉,她现在就对苏沫有多排斥。 苏沫拉紧了缰绳,清风乖巧地慢慢停了下来。 “还有什? 第 8 部分阅读 第 9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9 部分阅读 杨昱美更快地催促着马。 一刻不停地追着。 她对阿荏有多熟悉,她现在就对苏沫有多排斥。 苏沫拉紧了缰绳,清风乖巧地慢慢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苏沫平静地望着她,“一次性说完算了。” 马儿不太安宁,在原地转着圈儿,杨昱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就嗤笑了一声,“太像了,声音也像,有时候我也会想你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光这脸变了样,就连性子也变了很多,而且她已经不在了,她不可能回来的。所以你再像她,也不是她,你赢不了的。”说到最后,杨昱美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苏沫疲倦地看了她一眼,觉得无聊,转身策马就走。 只是手中御马的动作依旧难免生疏和别扭。 杨昱美唇畔扬起一抹冷笑,她忽然间玩心大起,紧紧跟上了几步,陡然就拔下头上固定发型的一根长簪,趁苏沫和小伙子不注意,狠狠地朝清风臀部刺了进去! 清风吃痛,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发疯了似地往前奔去! 场上一下子乱了套,小伙子急得不住挠头,也上了马立刻追上去。 前方的苏沫害怕得尖叫,整个身子都伏在马背上,不住颠簸,眼看着大半个身子已经被颠出马背外,就快要摔到地上,她还紧紧拽着缰绳,不断叫着:“清风!清风!” 杨昱美在身后笑得花枝乱颤。 身后似有数匹马一起追她,她甚至能听见颜东的声音。苏沫浑身上下早已被颠得散架了般疼痛,她本就不会骑马,能坚持这么久没被摔出已是奇迹,可她仍是咬唇撑着,凭什么那一对就可以肆意欺负她,她绝不能轻易认输! 奈何受惊了的清风着实威猛,一直跑到围场边郊树木丛生处,眼看就要撞上障碍物,惊马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苏沫一时反转不及,大声惊呼着被甩了出去,下一瞬就在陈以航与颜东等人的眼前,重重跌落在了地上,宛如断翅的飞鸟。 颜东简直急红了眼。 他们匆匆下马,奔了过去。 苏沫一脸苍白地屈卧在草地上,双眸紧闭,睫毛不住颤抖,就连唇亦早已抿成了僵硬的直线。陈以航顷刻间便乱了方寸,耳畔呼呼只是前一瞬骨头断裂的清脆声,他急出声问:“哪儿疼?要不要紧?沫,你说说话!睁开眼睛看看人!” 陈以航跪在地上,弯腰就想把她抱起。 颜东一把推倒他,“不能碰!叫担架来!” “为什么不能碰!你看她等得了担架吗!她那么疼,你想让她疼死啊!” 颜东被他吼得耳膜发疼,却依旧挡住他身子,一边回头冲小伙子喊:“快去叫人抬担架来,再叫救护车!”陈以航还要推开他,颜东终是暴怒,冲他吼道:“陈以航,你看清楚了,你再擅自抱她你会让她死的,骨折的病人你不能抱着她跑!收起你的那一套,不是你以为对她好的就是她真正需要的!” 陈以航怔忡在当地,颜东的话宛如重锤一击一击砸在他心底,粉碎一片。 杨昱美下了马,她似乎没料到这样的结局,陈以航朝她望过来,他的眼中似乎已建起一座城堡,冰封起了万年的寒冷风霜,她觉得只看了一眼,浑身就仿佛陷入千年冰窖般,彻骨的寒冷。 她缩在原地,一张丽容冷傲无比,仍是倔强地不肯道歉和关心。 担架很快就过来,颜东指挥众人小心翼翼将苏沫抬了上去。 他跟着上了车,猛然间担架上的女子动了动,指尖拽住了他的衣袖。 “以航……疼……” 颜东听见她极微弱的呼唤。 他低下身子,呼吸拂过她因痛苦已经皱成一团的小脸,她没有睁开眼,睫毛簌簌直颤,可那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就是不肯松开,反而随着车的加速也越来越紧,一分一分地揉着、像是要揉到他的心底里去。 颜东看向车窗外,她念念不忘的那个男子,身边站着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天造地设的一双。 颜东反握住了苏沫的小手,“别怕,有我在。” 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力量,渐渐地昏睡了过去。 苏沫是在额际湿凉的刺激下醒来的。 尚未完全挣脱梦境和疼痛的女子睁开眼,视野中模糊的事物也逐渐清晰了轮廓,最先闯入眼中的是白色,铺天盖地不辨是非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布帘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还有身上缠着的白色的绷带—— 医院里。 她试着挣脱掉额头上黏腻的触感,浑身似乎烫得难受。 颜东推开门,端着东西走了进来。 她朝他勉力笑了笑。 颜东细心地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摘掉她额头上的湿毛巾,又替她量了量体温和各项指标,遂又扶起她的身子,宠溺说道:“我们福大命大的小猫,索性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右手手肘处和腿部有轻微骨折,休息一阵子就好了,不过你啊,倒是很喜欢发烧,每个月都要烧一烧,小心退烧药吃多了产生抗体,以后都治不好了。” 她嘟着嘴,蹦出一个字,“吵。” 颜东笑着替她捻好被子,又拿过瓷杯,替她插好粗的吸管,“我妈熬的燕窝粥,挺清淡的,你尝尝。” 她听话地吸了几口。 有人敲了敲病房门,颜东说了声“进来”,苏沫望见来人时,吞地急了些,免不了被呛到,又是一阵咳嗽,颜东皱眉不断轻拍她的背顺气,这才回过头来。 门边正站着一身职业装束的高挑女子。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7 多日不见,苏沫现在见到王岚,竟有一种隔世之感。 “颜医生,我可否占用苏小姐一点时间?” 颜东并不清楚她是陈以航的秘书,只见苏沫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了无碍,他这才起身朝门外走去,顺便关上了门。 王岚站在原地,不敢相信病床上面无血色的女子是苏沫。她似乎很是疲倦,一双清亮的眸子现在竟无半分神采,她朝自己扯出一丝笑来,可若是有镜子,她便会发现那笑容是何其惆怅。 “王秘书,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苏沫等了一会,并未等到王岚下文,便出声询问。 王岚点点头。 苏沫眼神随即一黯,“其实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不过请你回去告诉他,即使没有支票,我也会主动离他远远的,不会去烦他扰他,他自可不必像对其他女人那样对我。” “苏小姐您误会了。”王岚走近了两步,却又定住不再上前,像是怕打扰到她一样。王岚递给她一个蓝底白釉的青花瓷瓶子,心酸说道:“苏小姐,这里面装有最好的跌打软膏,陈董知道您摔伤了,特地让我给您送过来。” 按道理颜东诊所最不缺的就是药了,可苏沫仍鬼使神差地接过来。 她旋了一圈,并未发现瓶身上标有的医学标签。 他还特地将药膏装进了她喜欢的瓶子里。 “早晚各一次。”王岚留意着她的表情,轻轻说完用法,苏沫仍然握着瓶子发呆。 凉凉的触感仿似不止握在手里,也像蔓延到了心底。 苏沫抿了抿干涩的唇,容色淡淡开口:“王秘书,过去一段时间,真的很谢谢你。我想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你也看到了,我有我的生活。”她下完逐客令后就转过脸,静静望向窗外。 王岚欲言又止,与她道别。 怎料到她走到门边了又突然回头,仿似下了极大的勇气:“苏小姐,陈董对您,真的很不一样。” 苏沫寡淡抬眸,王岚朝她笑一笑:“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王秘书,你凭什么认为你能猜到他的心思?” 苏沫一语中的,王岚浑身一僵。这的确本不该是作为秘书应该插手的事情,可苏沫不知道,正是自己从马背上摔伤的这件事,才让王岚埋在心底多日的话语,有了不得不说的理由。 “我不知道您对陈董有什么误会,但我知道,他从未对一个女孩子像对您这样上心过。我在他身边待了整整五年,几乎从他一回国接手锦森开始我就跟着他,很多事情都是我亲手操办,苏小姐,您也许该听完我这段话再做决定。” 王岚说:“锦森与颜氏之间的商业竞争,陈董并不想让您卷入。他并没有骗您,他来大阪的机票我早就定好,只可惜当天清晨股市忽然大幅震荡,情势险些失控,他这才不得不失约,可当晚陈董还是因为您一句话,就立刻放下了手头一切事情,飞了过来。” 商场上的事情王岚不便多说,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依旧在苏沫心底激起不小的涟漪。 “杨老先生住院已久,直到陈董和您在大阪的那天晚上,他病情终于稳定,有醒转迹象。陈董和杨太太杨小姐第二天一整日都在医院陪杨老先生,晚上甚至要在医院举办家庭聚会,庆祝杨老先生重获健康。可您从大阪一回来就高烧不退,我不得已向陈董打电话说了一声,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舍了杨小姐一家人,十五分钟后就开车到了苑薇街,他见到我句话就是:王岚你回去,这里有我。 第二天您醒来以为是我照顾了您一夜,您的失落我都看见了,怪我当时没有告诉您,其实是陈董不眠不休,忙前忙后一夜没合眼。我只不过早上过来替他送了西服,他洗漱完毕就回公司工作了,就为这事还被杨老爷子狠狠训了一顿。 可陈董只是淡淡一句,说什么都别让您知道。他说您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特别在意杨家的事,不让于南、不让我在您面前提起那边任何一件事,免得您伤心。” 王岚停了停,依旧和善地笑:“苏小姐,圣诞夜那天,陈董在苑薇街等了您一晚上,他为您准备了惊喜。陈董一周前包下了双子大楼的最高两层,为您建了一座空中花园,圣诞夜当晚,高空原本按计划要为您点燃数千朵颜色各异的烟花,空中玻璃房里亦有排成星型形状的粉红玫瑰和蜡烛,这一切都是我去采办,所以印象深刻。我本以为陈董那日心情极好,是因为和杨小姐的约会,他答应要陪杨小姐去城南置办首饰,可当他让我去苑薇街接您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值得他花重金和心思的女孩子,并不是杨小姐。” “那晚我在双子楼等到零点,陈董和您都没有过来。我回到公司,陈董像疯了一样,办公室里能砸的都砸了,他自己也醉得不省人事,我倒了醒酒汤去扶他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 我欠她一个圣诞节,我用力去还了,可她竟毫不在意。 苏小姐,那是我次见到陈董失态。我想您要是见了他那个样子,也会难受的。” 王岚沉默了下来,似乎在等病床上的女子慢慢缓解濒临崩溃的情绪。 苏沫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心捏着的床单已经皱成一团。 她重重的喘气,高烧不息的头变得越来越沉。 王岚每多说一句,都像是在她身上凌迟一刀。 凛冽彻骨的疼痛。 她该怎么去相信,王岚口中的那个男人,竟会对自己这样情根深种。 她是真的无力再听了。 可王岚偏偏在此时再度开了口。 -- 前文青春的时候有提到陈以航欠阿荏一个独一无二的圣诞夜,所以本章中的陈以航会说“我欠她一个圣诞节”,其实我们以航很多时候把苏沫当成阿荏的影子来爱,对沫沫有些不公平。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8 “苏小姐?” 苏沫抬起头。 王岚说:“年前还未放寒假,凉城一中的那场高雅艺术活动,其实陈董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到场的,而且这个项目本来也不在锦森这个季度的预算里面,它之所以忽然间被排上日程,并且挤进,只是由于您的一句话。” “这不可能。”苏沫看她。 王岚朝她笑一笑:“两月前,俄罗斯芭蕾舞团首度来凉城公映《睡美人》,当时您说总是在剧院这样的地方看芭蕾舞剧多没新意,陈董就让您给个有新意的地方,您说了学校,还同他打赌说这件事情他肯定办不成,赌注是……” “够了。”王岚停下来。 苏沫打断她,“我累了,想休息了。” 听完了王岚全部的话,苏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的神情平静得宛如一湖澄净的深潭。可若仔仔细细看过去,就会发现她的瞳孔正猛烈收缩,而半倚着靠垫的身子也正因为痛苦而不可抑制地微微摇晃。 王岚有些不忍心,“我的话就快说完了。” “苏小姐,其实杨小姐至今也未能去过海豚湾。希望您什么时候有空了能再去一次那边,海豚湾的木屋里还有些东西,您应该会想要看到。”王岚将手放在门柄上,想起今早来医院送药之前,陈董别扭反复的模样,她朝苏沫倾了倾身子:“祝早日康复。” 门柄旋动,倚在门外边的颜东忽就回了神,转身就朝走廊对过走去。 那边是他的办公室。 刚刚发现忘给苏沫送了东西,他折返回病房,死巧不巧就听完了秘书口中,陈以航为她做的所有事情。 他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心跳有些杂乱无章,怦通怦通的,烦乱极了。 电话铃恰在这时响了,颜东缓了一会才转了身。 电话那端闹闹哄哄,徐夜凉先问他苏沫有没有乖乖喝粥,这之后她又一次埋怨起儿子怎么不多个心思,说沫沫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身子,他非要带她去骑马。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他这么大个男人也不懂得心疼女孩子……妈妈在电话那头一开了话匣子唠叨起来,声音就没完没了的,这让颜东禁不住想起了不断旋转的陀螺,一圈儿一圈儿,直晃得人眼花,就连耳朵也跟着嗡嗡嗡的。 他重重挂了电话。 那本来展得很开的眉毛,簌一下又挤到一块儿去了。 苏沫对颜东说,她想安静地待在这儿,谁来都别让进来了。 颜东就这样把高子乔拦在了外面。 高子乔还说不信,他坐在颜东办公室的沙发上,手中的高脚杯旋转了一圈:“她不见谁也不会不见我的。” “她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颜东指着高子乔笑,“不过她说这次不一样,她的原话是——最近脑子乱的很,让你等她理好了,由着她慢慢把一切思路都顺完了,她一定主动去找你,到时候你要骂她还是怎样,都随你。” 颜东说到后来,声音放得很轻。 他手中的酒杯也见了底,放下的声音也很轻。 这之后没过多久,苏沫已经可以出院。 她伤的痊愈速度比颜东预想中快了很多。 也许是药的缘故,也许是因为人心着急。 “听没听过弗洛伊德式的某种暗示理论,说你只要不断给自己施以心理暗示,一遍遍告诉自己,我的伤很快就会好,很快就会好,然后有朝一日你会发现,伤口真的痊愈,完全不疼了。”颜东唇角含笑望她,可那笑落在读懂的人眼里,仿佛生了寂寞。 苏沫偏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 “晚上一起用晚餐?” “还是你有其他事?” 今天的颜东似乎性子急了不少。 苏沫喝了一口果汁,“要是弗洛伊德的心理暗示有用,我现在早就完全想起过去的一切了。”她顿了片刻,“我今天晚上有点事情,是我理完思路的最后一步,就不陪你吃饭了。”她朝他笑笑,像是明媚不少。 他看着她离去,在路对面拦了辆车。 他站着有很久没有动。 苏沫去了盛夏海豚湾。 其实这里她只来过两次,次是在漆黑的雨夜,第二次是为了等待清晨的缕光。这里从她站的地方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庄园,欧式大铁门上画有海豚湾传说里精灵女王和海豚的神像,而里面是一条型坡路,路两侧种满了泡桐树,初春的新芽已经逐渐抽出,苏沫盯着坡路发怔,她看不到尽头,但她知道转过十九道弯之后,就会看见一整片种满棕榈等树木的花园、一栋海滩木屋式建筑、还有一大片海水湖泊、以及戏水的海豚们。 她沿着外围绕了小半圈,又走了回来。 穿着制服的门卫认出了她,客气地帮她开门,还顺便叫了辆人力车来接她。 师傅将她一直送到木屋花园。 苏沫道过谢,就跑进屋子。 卧室的落地窗大开着,白色纱帘被风吹得飞舞,罩到了一旁的灯座上,她捻好纱帘,终于亲眼瞧见了王岚说的那样东西是什么。 她看了眼自己手腕上带着的玉镯。 又望向灯座。 小小的一方水晶海豚正依着布艺灯具,昏黄的光线反射其上,洒进她眼底,模模糊糊的。 她拼命地揉着、眨着眼睛。 那是拍卖会上他花一千万买下来的。 那种心疼的情绪又一次回到身子里,还夹着满满的委屈,以及一点点的欣喜。 苏沫飞快地拿出手机,在反应过来之前,那一串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9 她忙着挂断,却没想到电话接通的极快。 她捧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发抖,停了一会儿,陈以航久违的声音传了过来。 “能下地了?” 他的语气不善,苏沫却觉得有股柔柔的温暖,“嗯,好得差不多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们都觉得有些局促。 那头有轻轻咳嗽声,很快又被克制住,他压低声音,“还有没其他事?” 当然有。 她想问他咳嗽要不要紧,是不是还像之前那样拼命抽烟,想问他王岚说的话有几分真,想问他与她分开后过得好不好,想问他最近是不是都在准备和杨昱美的婚礼。她有许多话想要和他说,可他的语气那样冷淡,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毕竟狠话是她先撂下,她从不曾给过他解释的机会,想想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这次被她羞辱得已经低至尘埃,现如今这些东西都横亘在彼此中间,她只能欲言又止。 陈以航多了几分不耐:“我还有事。” 说完就挂了电话。 她愣了好一会儿,手机里嘟嘟嘟的盲音一直在响。 陈以航也紧紧盯着屏幕已经变暗的手机,薄唇紧抿,眼眸里的光芒忽明忽暗。 门响了几声,他开口:“进来。” 王岚稳步走到桌侧,递上礼单,“陈董,这是高市长选会上我们要送的礼物列单,请您过目,如果没什么要更改的话我就去置办了。” 他匆匆扫过一遍,点头表示满意。 “还有事?”见她接过单子后仍站着不走,陈以航淡淡问道。 王岚迟疑了一下:“苏小姐在海豚湾。” 陈以航想到方才那个电话,这也在情理之中。 见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王岚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查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圣诞夜那晚,杨小姐去找过苏小姐,就在中央公园附近的商厦。” 陈以航的眸底霎时闪现出诧异的幽光,他皱起眉心,早该想到苏沫前后态度巨大的反差是有原因的,他怎么就忘记了杨昱美的心机有多深。他目光扫向桌角的相框,想起年轻的时候,他和阿荏曾体验过的林林总总的杨昱美的手段。 他的手心渐渐捏作一团。 王岚退了出去,替他轻轻带上门。 他似乎沉思良久,霍然起身。 陈以航取下衣帽间里的西服,又拿起电话:“王岚,再进来一下。” 凉城最奢华的商厦。 人头攒动,拥挤如潮。 每一层楼的中央收银台前就连客户都排起了长队,苏沫两手提满了袋子,一只手还勉强举起手机听着电话,“放心啦心然,你的那份我替你备上了。我这边人好多,先挂了,我们见面聊。”她收起手机,低头查看手中的礼单,颜家的、自己的、心然的都已经备齐,她看得仔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人。 她一个趔趄朝后仰去,就要跌倒。 他顺势搂住她的腰,手腕一提,她就扑进了他怀里。 熟悉的男子气息扑入鼻中,苏沫讶异地掀起眼帘,眼前是陈以航俊秀无双的面容。 这个男人果真是发光体,瞬间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全都吸引。 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紧紧搂着她,周遭已经响起低低的讨论声,她的脸颊跟着浮起淡淡的红。 陈以航松开了她,隔得远了一些,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着她。 她没穿高跟鞋,脚上是一双彩绘板鞋,他又看了眼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手,胳膊上甚至因为细细的带子而嘞出了红色印痕。他眼眸忽而一紧,三两下就夺过了她手中所有东西。 苏沫微窘,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问得好。 要不是听见王岚的信息之后,他还真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完全可以还原事件的原貌,他可以想象他那个傲慢又不守礼的未婚妻,是如何把她的自尊和骄傲一片片凌迟割裂的,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想见她,更何况自她坠马受伤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知道她的现状,可无奈颜东实在将她藏得太好。这不王岚查清楚了她正在商场里逛街,他下一刻就赶了过来,连一个小时之后的会议也宣布取消,甚至他还抢过王岚手头的礼单说要自己亲自去买,他想自己撒起谎来的模样一定很滑稽,因为王岚一直在笑。 可是这一切在他亲眼见到她的时候,全部都无所谓了。 他觉得很值。 陈以航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苏沫身上,她还在等他回答,他淡淡说了一句:“王岚是个不错的秘书。” 她怔了下。 他已是移开头,往一侧走了过去。 苏沫跟上,看见他手中握着的礼单,找了话题想要打破他们之间的尴尬:“好秘书会让你自己前来买礼物?” 陈以航微微有些尴尬,他皱着眉头不接话,苏沫忽然笑了起来,八成他是次亲自逛街买这些东西找不着路了,于是她笑得更开心了,“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去买好了。” 怎么可能介意。 陈以航看着她明媚的笑靥,恍惚中有个影子与眼前的她重叠,惊觉是如此炫目的美丽。 他后来没再多说话,她陪着他前后逛了一圈,她眼尖,总是又快又精准地找到地方,而他就慢慢跟在身后负责刷卡和提袋子,这一路走完,总惹得旁人频频回顾,可他们话着实不多,只是偶尔相视一笑,却也像极了普通情侣平时过得日子,这让他觉得满足。 终于买完了礼单上最后一件物品,他和她双手已经全部拎得满满的了。 她的额尖都渗出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他怕她累着,就带她去了商厦里的咖啡店。 他点了两杯果汁,为她插好吸管,她浅笑说谢谢。 他只是盯着她看。 是,她是无欲无求、清冷随性、淡然如画的。可是这样的女子,往往外表看似坚强对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内心仿若水晶般敏感而脆弱。一旦她倾尽全部感情和心力的付出,到头来却发现都是一场空,她的心便会碎落一地,再难拼凑完整。之前是他疏忽了,不知她还肯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弥补,毕竟这样的女子让他很想要护着宠着,保她无忧免她惊扰,为她建起一整座可以依靠的城堡。 他想让她成为那个城堡里的皇后。 一辈子。 苏沫抗不住这样的视线,她看了一眼手机,“都点半了,我得先回去了,要不然选会要迟到了。” “坐我车吧。” “不用了,子乔说他会来接我的。” “上车再说。” 陈以航已经自顾提起大部分商品,朝电梯走去。 苏沫瞪着他背影,心想他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霸道。 他直接将她带到了会场礼宾部。 徐夜凉本来还在等她,说好了一起过来,她又失了约。苏沫想起在车上打电话向徐夜凉解释时的吞吞吐吐样子,她就恨不得在陈以航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陈以航走在前面,像是知道她心里别扭的想法,他微微扬起唇角,似笑非笑。 礼品都送了出去也签了字,陈以航不说一言就与她分开了。 她一转眼就再找不着他的身影,还来不及挥去心中的失落,高子乔就朝她快步走来。 他上下打量她许久,笑话她:“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可不是。 若不是被那人耽误要重新买许多东西,她至于连回去换衣服化妆的时间都没有么。瞧她现在浑身上下的打扮,针织衫配长裙,还穿着彩绘板鞋,怎么看也不像是参加这种聚会的装束。 她恨恨咬牙:“被小人害的。” 高子乔也笑:“我和你开玩笑的,颜伯母听说你不回去,她就先安排人将你的礼服送过来了,在二楼女宾部,我先带你过去。” 她脸上顿时露出小女儿态:“高子乔我次发现你这么可爱。” “你嘴巴越来越贫。” 苏沫换好衣服化好淡妆出来,选会已经开始。 高业年自提为凉城市长后已是连任两届,又快要临近新一届市长选举,代表人士的选票与市委及中央任命各占一部分比例,今天的选会也是一次拉拢人心的聚会,到场宾客皆是凉城上层贵族社会身份贵重的人士,商界政界均不在少数。 女眷亦有不少。 可大部分女眷却是替丈夫来的,徐夜凉倒是非得要带着苏沫一起,说介绍一些阿姨给她认识。可今天巧的是,颜正铭和杨秉文都没来。杨秉文身体初愈,鲜少露面,这很正常。可颜正铭不来这事落入一些人口中,免不了被人揣度。毕竟很多人都清楚,颜家、高家、杨家的交情,在凉城已是二十多年的传奇。 苏沫路过一间房间,房门半掩着。 “这么久了还没办好!人到了就立刻把东西给我送上来!” 是一名女子的声音,苏沫觉得熟悉,她不自觉停了下来细细回想。那人的声音且隐隐透着不悦,让苏沫有股不好的预感。 楼梯上很快响起焦急的脚步声,还有人站在楼梯口,似是站岗,拦住来往的人群。 所幸现在宾客都聚集在底楼,没有其他人会突然上来。 可苏沫此时倒是无法下楼了,这样大的阵仗,肯定是重要的事情。若是被发现,也许还会给颜家添了麻烦。 这样想着,苏沫转身进了隔壁房间。 可她没想到,两间房竟然相通。 她将房门开了一条小缝。 一个中年男子敲了敲隔壁那门,女人连忙站起身,“快进来!这么慢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那男人转身合上了房门,哈着腰小跑进来。 苏沫的双脚宛如胶在了地上,她扶着门边望过去。 那个女人身着干练套裙,长发高高盘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明明五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却如此年轻。在这如云的华贵礼服中,她身上的那抹纯黑色套裙竟也显得这样纯粹而出众。 苏沫认出来了,她是高子乔的母亲,袁绣。 他们两人都侧对着她,男人将厚厚一叠装着资料的文件袋递给袁绣,一边赔着笑脸,一边继续着令人不适的解释:“高夫人,实在抱歉,因为少爷多加阻拦,很多信息让我们白白绕了好多圈子,所以这些东西我们花了些时间才取样完毕,这不一整理完就全给您送来了。不过请您放心,少爷不知道这事,而且这些我们保证万无一失!” 苏沫心一紧,这事跟子乔有关? ---- 过年写些好玩的调节下气氛哦也 颜东:“沐梓亲妈,我要求加戏份,沫沫要被姓陈的抢走了。” 陈以航(眼神似冰):“你敢。” 沐梓颤抖握爪,哀哀凄凄看向苏沫。 苏沫在看书,不痛不痒吐出一句:“我无所谓啊,反正跟谁都是对手戏。” 沐梓颤抖更甚,望望左边冰块陈美男,再望望右侧温润颜美男,绞着手指紧咬嘴唇,在他们一步一步逼近的过程中……忽然!猛拍桌子一把站起!(电脑还在余震) 沐梓振臂一挥指向两大美男:“你!还有你!你们凑一块!给我搞基去!就这么定了!”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 10 袁绣一圈一圈绕开文件袋的白线,拿出厚厚一叠文件,底下是一些照片。 苏沫眯起眼眸。 袁绣一张张翻看,“这就是她这两三个月来的班次表?” “回夫人,是的。” 袁绣笑一笑,“这一场演出能挣多少?” 那个中年男人还弓着身子,闻言伸出手比了个数。 袁绣又笑,她的声音温温的,却让人觉得森凉,“就这么点钱能供得起这里的房子?” 苏沫见她有些薄怒地扇了扇手中的照片,正巧晃到了正面。她瞧见是一片高楼,但那并不像是公寓或者单独成院的房子,倒更像是医院一类的地方,苏沫一时想不明白,又听袁绣说道:“我就说他瞒着我和他爸做了许多糊涂事,现在还摊上这样一个大包袱,这事要是捅到顾家那边去,我们高家的脸就要丢尽了。媒体再跟着一闹,我看他爸的市长连任也不要想了。” 男人笑嘻嘻地点头赞同,“所以夫人您更要未雨绸缪,早作安排。如果您还有什么吩咐,再找我就成。” 袁绣重重往椅子上一坐,揉着额角,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男人鞠了个躬,脸上还堆着笑,门“咔嚓”一声合上了。 苏沫转过身子,紧紧靠着墙。 她的脸上已经渗出了汗。 还是猜不准,脑中闪过很多种可能性,虚无缥缈的,她就快要抓住,可偏偏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苏沫走到楼下。 袁绣早已融入一片衣香鬓影中,饶是高子乔手举香槟,步伐紧跟着父母,苏沫也可以瞧出他脸上淡漠的不情愿。高业年面前的男子赔着笑脸,继续奉承着,高子乔不着痕迹皱了皱眉,高业年亦是和蔼笑着,用外交辞令打着太极,“您太高抬小犬了,不过商场上的事情,我可管不了他,不信你看看,我说他几句,他就要和我翻脸。” 高业年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不远处静立着的秘书,对方适时上前来带开了还欲进一步攀谈的销售经理。在这个普通人难以涉足的贵族社会,连空气都显出浮夸的味道。 高子乔自侍者手中取了一杯红酒,走向僻静的角落。 那儿站着另一位君临高处的人物。 陈以航独自悠悠喝着酒,无法回避也没想过要去回避诸人或钦羡或敬畏的视线。 苏沫举步去了别处。 找了一圈,终于在女眷休息室里见着了徐夜凉。 徐夜凉惊喜站起了身,一把拉过她的手,格外亲昵,“我四处找你,都找不着。赶快过来见见,这是袁阿姨,这是风萍阿姨。” 袁绣一副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着她,苏沫一想到方才看到的,就浑身发寒。 袁绣点头:“是个不错的姑娘,你颜伯母一直在我们面前夸你,今天看到了倒还真觉得眼前一亮。” 坐在角落窗边沙发上的风萍闻言,抬头朝这边瞧过来。 徐夜凉先前曾说,苏沫性子清冷、喜静,而风萍身上也有一些冷清迷离的气质,只消见了一面她肯定会喜欢上苏沫。风萍今日穿了一袭唐装,宽袖的红褐色上衣,中间一排四粒盘扣都是精工手艺绣上去的,配以黑色宽筒长裤,整个人斜斜倚在沙发靠椅上,灯光洒在她身上,晕开柔和的光圈。 苏沫的视线刚刚对上她,似乎就再难分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风萍的目光胶在她身上,竟是分外熟悉! 她觉得自己似乎曾被那双眸子温柔地注视过千遍万遍,苏沫看着她,耳边渐起了嗡嗡声,嗓子似烧起来了一般,就连头也昏昏沉沉的难受,她不知道忽然出了什么差错,只是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瞬间就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的眼眶里胀得酸痛,想要哭出声来,却只能拼命忍着。她快要站不稳了,似乎力气正在被一点一点抽离身体,嗓子里也仿佛有什么话正急切得呼之欲出……这里所有的一切,怎么就忽然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抚着跳动过快的心脏,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双眸时,她的头一阵晕眩,险些跌倒在地。 有人扶住了她。 风萍站在她身侧,有些诧异地盯着她。 徐夜凉说的是不错,不知道为何,她一看这丫头就觉得亲切得紧,也喜欢的不得了。 尤其是苏沫的那双清亮至极的眸子,如同秋水一色般澄澈,她看着看着竟有些心疼。 更让人心惊又怜惜的是,苏沫也曾出过车祸,九死一生。 “丫头今年多大了?”风萍问她。 苏沫咬唇,“二十六吧。” 风萍怔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侍应生送过来一些茶器,有些贵妇人忙打趣道:“小姑娘快叫萍姨,看样子萍姨很喜欢你,到时候认个干妈,也算在凉城有了娘家。” 徐夜凉挑眉点点头,“这主意不错。” 风萍握起她一双皓腕,也笑:“那明儿个去我家坐坐,走个仪式,也见见家人。” 苏沫心猛地一跳,想起了什么似的,“杨……”她卡了一下,“杨叔叔他身体还好么?” 她很紧张,声音都在颤。 风萍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不碍事的,你杨叔叔也会喜欢你的。” “怎么还不叫萍姨。”袁绣也笑话着催她。 苏沫脸颊上浮起红晕,长睫不断扑闪,唇亦是咬的发白。 她嗫嚅着开口,“萍姨。” 风萍暖暖看了她一眼。 桌上摆整齐了茶具,是一整套朱砂三人罐,徐夜凉笑着打断了谈话,“风萍,沫沫的茶艺也是一流的,让她给我们露一手,你也来喝喝她泡的功夫茶?” -- 亲生母女分别九年后次相见。 苏沫叫自己爸爸叫杨叔叔,叫妈妈叫萍姨,我写的时候心里也挺难受的。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 11 苏沫平复了心绪,其余几人也都相继落座。 她的手法是极娴熟的,冲茶伊始的动作就让风萍脸色一僵,仿佛眼前站着的是极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人。 站在一群妇人身后的某个小姑娘忍不住笑道:“光看苏姐姐这动作,就像在欣赏电视里的茶道一样,这水还没烧热,我都已经闻到茶香了。” 苏沫嘴角逸出浅浅的笑,提着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火。 有些喜研茶道的贵族家庭常常会在家中建这样一间茶室,室内一应器具俱全,可偏偏总少了那个专攻茶艺的人,因此也就很难抓住茶的灵魂。苏沫净了手,水与茶叶均泡在茶洗中,等了一会儿,她蹲下身子,仔细望着炉子上的水,脑中还在努力拼凑着一闪而过的画面。 她对风萍有这样强烈的熟悉感,是不是有可能她以前认识风萍…… 身后忽地响起男子低沉的声音:“蟹眼已过鱼眼生。” 苏沫心一颤,连忙回身,陈以航正好整以暇倚着门边,好心提醒她。 徐夜凉等人好奇地望着苏沫,她这才轻声接口,“飕飕欲作松风鸣。” 水险些过了火候,幸得他出声,她忙起身拎起茶瓯,凤凰三点头、碧玉沉清江……白鹤淋浴、乌龙入宫……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苏沫利落又漂亮地将茶水依次注入弧形排开的各个小茶盅。 陈以航眯着眸,神态自若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眼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风萍却是眉心紧蹙,静坐于一旁,盯着苏沫直看,间或掠陈以航一眼。 其余人均是满面赞赏。 待到几位夫人静默啜着茶,苏沫这才望向门边,可哪儿还有陈以航的影子。 她略显失落地收回视线,大家又闲聊了会,苏沫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了会场来到花园里。 晚风轻轻拂过她,带着夜晚的微凉。 原来清新的空气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希望可以缓解一些头疼。 苏沫走向西侧,那边有个凉亭,可还未走近,步子就停了下来。 三米之外站着的那个男人,单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举着烟蒂,周遭烟雾缭绕。 他的头发柔软黑亮,身上仍然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纤尘不染,修身的西裤将他笔直的腿型勾勒得完美无双。他高大挺阔的身影就这样懒懒立于清润的月光之下,竟俊隽好看得令她眸光轻颤。陈以航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四目相对,缝在苏沫心房里的那个钩子忽然就微微一动,于是满身的神经都跟着牵了起来…… 她就在某个暗无声息的地方,被硬生生扯了一回。 撕开甜蜜而血腥的疼痛。 他们都像被施了咒语一般,一动不动。她仰望着他,陈以航也在瞧她,一双眸子里尽是锐利锋芒,冷得深沉而疏远。明明是三米这样近的距离,依旧让她感觉彼此之间像是隔了几千几万里。 这样遥远的距离,她也曾切身感受过。 那时,她在锦森周年庆典台下,而他挽着未婚妻站在台上。若非意外,他与旁人怕是早已互结连理,比翼双飞。 又或者是那次拍卖会上,她在人群外,而他在人群簇拥的镜头前侃侃而谈他对旁人的爱恋。 每一次都是至伤至痛的毁灭,全部来自于他的随性而为。 现如今,他就在她面前,却一如往昔。 可她竟瞧出他有一丝心疼。 怎么可能呢? 陈以航的目光移到她手腕处,那款玉镯反射出盈盈月光,让他觉得格外刺眼。若是搁在以前,他早就命令她取了下来,可现在他还有什么理由对她这样霸道?他想的出神,忘记了手中烟蒂已经快要燃尽,烫到了指尖,他禁不住缩了一下。 苏沫看着他的小动作,突然想笑。 可唇角刚刚上扬十五度,就不得不戛然而止。 他抬步就走。 往相反的方向。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吓死人了!”苏沫瞪他一眼。 高子乔双手抱胸,晃到她跟前遮住灯光,“怎么不在里面待着了?颜东嘱咐我得看着你,不能让你吹风。” 她白他一眼,“里面闷死了,也就你们老爱开这种宴会,简直无聊透顶。” 她心底还压着气,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格外冲撞。 高子乔挑眉,“哟,这脾气也越来越大。” 苏沫不置可否,心绪倒是安静了一些,高子乔又问:“身子好些了?” “简直可以算是力壮如牛。”她笑,顺带比了个牛的动作。 “那么脑袋呢,你上次让颜东把我拦在门外,”他撇撇嘴,显然还在置气,“过去这么久了,你的思路理顺了?接下来怎么打算的也都有眉目了?” 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霎时就冷淡下来,她的口气添了几分无奈:“我后来才发现,我似乎犯了一个错误,很大的那种错误,所以应该是……回不去了。” 高子乔沉默了半晌,“那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 见她望过来,他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再走下去未必好收场。” 他是为她和陈以航考虑,她懂得。 趁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公布于众,这三家长辈都不清楚之时就断得干净,对谁都有好处。 可苏沫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琢磨着该怎样告诉子乔她先前看到的那幕,袁绣手里的那叠照片,还有她口中的“班次表”。她想不好。 未及开口,高子乔就走远去接电话,苏沫也被徐夜凉重新叫进了会场。 你呢。在遇见她之后,有没有快乐一点点 12 临近晚十点,一席人才渐次散去。 风萍同苏沫约了时间,要她去家里坐坐,就在几天后。 她“哎”了一声,心里却是忐忑的。 杨家位于城南,纯欧式的建筑,红墙白窗,几幢别墅由一段长长的廊桥连在一起,像是一座城堡。 苏沫下车时,管家早已等在一侧。 一路走来都是拱顶和碹廊,乳白色的柱子分立两侧,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别墅正厅极为宽敞,璀璨的水晶灯具交织出琥珀色光芒,管家将她引至沙发边,递上茶水:“苏小姐您先坐一会儿,夫人马上就下来。”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神色与平时无异。 可一颗心还是怦怦直跳。 你有没有试过这种情况?你走在某个地方,或者正身处某个场景,周遭所有都带给你一种无比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你极其确定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清楚记得你喝过这杯茶,记得和谁开过玩笑,又或者是在前方几米的地方摔倒过……可你偏偏就是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苏沫现在的感受,正是这样。 杨秉文和风萍一起走下楼。 杨秉文这些年苍老得很快,视线都有些模糊,听说他出院有一阵子了,苏沫细细瞧着,这精神状态看上去倒是极好的。他并没有像风萍那样表现出对苏沫格外浓烈的喜爱,只是闲闲坐在一侧,戴上眼镜看报纸,偶尔在她们俩的聊天中插上一两句话。 “她也在家吗?”苏沫指的是杨昱美。 风萍笑道:“美美生病了,在房间里躺着,晚上以航会来看她的。” 苏沫心一紧,他也要过来? “你见过我女儿?”风萍误解了她的心神不宁,继续拉着她寒暄:“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们好好聊聊,她这些年独来独往习惯了,我倒是真希望有个同龄的女孩子偶尔能陪陪她。自从她妹妹走了以后,我们总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只要她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和他爸也都努力去摘。” “沫沫啊,你跟昱美相处,多让让她一点。” 苏沫低下头喝了一口茶,不说话。 恐怕就算她谦让再多,杨昱美也未必领情。 杨秉文忽然开口,声音醇厚,“听说你也出过车祸,是在哪里?” “颜东在安宁镇救下我的,车翻在了大山脚下,我当时晕过去了,醒来最初的那段日子,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她无奈摊手笑笑,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说着旁人的故事。 风萍想了想,“安宁镇离凉城还是有些路的,那你的父母是在安宁镇?你不知道,我的小女儿九年前也出了车祸,就在凉城郊外,司机酒后驾车,在高架上好几辆车追尾车祸,那个火势太厉害了,她没你命好啊……连医院都没去成就……” 风萍说到最后,眼眶已然通红。 苏沫忙给她递过一杯水,她缓了好久才得以平静。 后来他们又问起苏沫父母家庭的情况,她一概都答不上来。就连为何不去安宁反而来了凉城这个问题,她也只能沉默,总不能说起自己脑海里那些虚无缥缈的破碎画面罢。 苏沫朝他们笑一笑:“这个失忆很多医生都诊断过,药吃了很多,各种治疗方式也都尝试过,像催眠术、物理疗法这些都没有效果。也许真得像医生说的那样,再经受一次大的刺激,我或许可以想起来一切。也有可能是,我这一辈子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一辈子还那样长,有时候她想一想,就觉得无望。 管家走到一侧,恭敬说道:“陈先生到了。” 苏沫脸上笑容一僵。 风萍站起来理了理披肩,“让厨房上菜吧。” “是,夫人。” “沫沫,你也来尝尝萍姨的手艺。”风萍笑着。 苏沫推辞道:“萍姨,这是家宴,何况陈董和杨小姐也在,我留下有些不妥,不如下次吧。” 杨秉文假装怪她,冷下脸严肃道:“这可不行。你萍姨很少下厨,今天就是因为你要来,心情好,这菜都是特地给你备的,可不能让你萍姨伤心才是。” 苏沫推脱不过,只能答应。 陈以航已经走进了正厅。 他深邃的目光浅浅扫了一眼苏沫,算是打过招呼。 风萍朝他招招手,“小航啊,这是苏沫,你们在选会上见过的,那次泡茶你们还对诗来着,还有印象吗?” 陈以航面上依旧无甚表情,淡淡开口,“昱美病了?是不是还在楼上,我去叫她起来吃饭。”说完,他就走向楼梯。 很快,杨昱美依着陈以航走下楼,笑语不断,模样甚是亲昵。 在看清楚风萍身侧坐着的人是谁后,杨昱美霎时变了脸,“妈!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啊!” 杨秉文“咣当”一声重重放下碗,“这就是我教你的礼貌?这么多年把你宠上天了!” 他气喘得急了些,风萍忙跑过去轻拍他的背。 杨昱美委屈地坐在陈以航身边,一双眼睛直直瞪着苏沫。 她坦然对上。 因此也瞧得格外清楚,仿似有一片寒意的海潮从杨昱美的眼底层层涌起,越来越高涨。 苏沫夹起一块虾仁。 “怎么样?”风萍盈盈笑着问她。 她连忙点点头,“很好吃。”眼里却似起了雾气。 “马屁精。”对坐的杨昱美冷哼了一声。 陈以航不动声色地替杨昱美夹了菜,“补补身子。” 苏沫瞧着他们默契无比的动作,忍不住泛酸。 他竟假装的,像从不认识自己一般。 饭后陈以航随杨秉文去了书房,杨昱美也因吃了药就直接回了房间休息。 风萍又拉着苏沫聊了很久,苏沫看了眼时间,“萍姨,今天有些晚了,我下次再来看您。” 陈以航恰好在此时下楼,风萍忙喊道:“小航啊,你顺道替我送送沫沫。” “好。” 他已经朝门边走去。 “我不同意!”浓浓的鼻音哑着嗓子喊道。 苏沫回眸,瞧见楼梯半中央站着身穿一袭丝绸睡衣的杨昱美,她酒红色的波浪大卷闲闲落在肩上,衬出一点点慵懒的气质,一双美眸怒却是直瞪向自己,仿佛生怕苏沫抢了她的东西。 陈以航眉间已是不耐,三步并两步走向她,飞速将她打横抱起朝楼上房间走去。 苏沫眼睁睁瞧着他们背影的消失,眼里的光芒忽然间就像是被劲风吹倒的蜡烛,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统统熄灭了。 她在车边等了好一会儿,陈以航才姗姗来迟。 应该的吧,情人分别前总要亲昵好久。 陈以航没有看她,替她拉开车门,男子好闻的气息霎时占满了她的空间,苏沫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她嫌他脏。 车比往常开得都要慢一些,苏沫一直不说话,别过头也不看他。她一如既往地降了一些车窗,靠着车垫微微眯起眼睛。 风拂起她丝绸般的长发,缠缠绕绕进他心底,很痒。 他能猜到她在别扭什么,可他偏不解释,只是唇角上扬的弧度完全泄露了他的心事。 “咳咳。”他揉揉太阳穴,“那个,送你回哪?” “回颜家吧。” 陈以航默不作声,可没过一会儿,车就越开越慢,最后竟干脆停在了路边。 陈以航“砰”一下关上门下车,苏沫也跟了出去,“喂!你什么意思!” 他回头,手指指天,“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觉得今晚上星空很漂亮,不想开车了,想看看星星再走。” “你!”苏沫憋了一口气,最后只得闷不作声。 他可真会挑地方。 这会儿连想打车都没个影子。 陈以航徐徐转过身来,他的目光沉凝而悠远,那是她永远也无法瞧清的深意。他伸出手,“陪我走走。”她慢吞吞跟了上来。他说的没错,这儿视野很好,远处像是一片大坝,路灯还没有天空上的星盏明亮,一颗一颗的,像是点缀在苍穹中的钻石。她的声音散在风中,轻飘飘的,“苑薇街上的那些花儿,是不是你一直在打理。”她上次回去的时候,花儿开得还很繁盛。 他“嗯”了一声。 “别闹了,送我回去吧。” “不要。” 苏沫蹙眉,他恰好望了过来,“我舍不得你。” 那眸中一瞬聚起来毫不遮掩的深情,忽如惊涛骇浪一般,像是要将她席卷吞没。 她怔在原地,陈以航忽地栖近她,他的气息宛如一张巨网,将她牢牢锁在其中。距离近到她甚至可以看见他脸颊上细碎的绒毛,苏沫的一颗心忽然如小鹿般乱撞。 她伸手去推他。 刚碰上西服边,他就反握住她的手。 他将她的手带到西服的口袋边,那里鼓起一小点,的。他掏出来,苏沫瞪大了眼睛。 怎么是那颗他送她的种子,她曾经不小心弄丢了它。 现在都枯黄了,也皱了。 可他一直带着。 陈以航有些自嘲地笑笑,“我记得刚开始把它给你的时候,你吓得脸色惨白惨白,我知道那时候你肯定也觉得我疯了,我本来想跟你解释的,可后来看见你那么排斥的样子,我也就生气了,好多话还没跟你说,我就摔门走了。” 他笑一笑,“我脾气是不大好。” 苏沫摇摇头,“不是的。” 他不明白,她急着解释,“我说我当时不是排斥你也不是觉得你疯了,是我自己的原因,我看到种子的那一瞬间我懵了,我觉得很熟悉,脑子里面乱成了一团,白茫茫的一片,像是黑白电视坏了出现的雪花一样,我浑身也在一直在抖在冒冷汗……可那不是因为讨厌你……” 陈以航的眼里盛满了惊喜。 她说她不讨厌他,她说他误会了。 她说的语无伦次,整个人都开始激动。 陈以航一把抱住了她。 他轻轻吹气在她耳畔,苏沫渐渐安静下来。 他捧起她的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动了情,开始吻她,从眉毛到眼睛、再沿着鼻翼、双颊,他吻住了她的唇瓣,极轻极轻地,像是怕吓坏了她。苏沫闭着眼睛,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西服领,他的技巧实在太好,她完全抵挡不住他的攻势,甘愿就此沉沦。她发现自己像是寂寞空虚已久的旅客,有了一滴甘泉止渴却拼命地想要攫取更多,她像是发了疯一样地想念着他的唇、他的味道,她爱惨了他给她的意乱情迷。 她生涩的回应让他抓狂,牙齿磕磕绊绊,咬到了他的唇,口腔里溢出一丝血腥的味道。 苏沫浑身一个激灵。 她睁开眼。 陈以航依旧不肯放过她,可她想起前一秒他还将杨昱美打横抱起送回房间,他在她的房里待了那么久,他是不是也刚刚像这样子亲吻过别人…… 苏沫觉得心痛难忍,眼眶一热,簌簌落下了眼泪。 陈以航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他蹙眉睁开眼,就对上苏沫万分委屈的莹亮眸子。 他忙哄她,“你听我解释。” 苏沫哭得他心全绞到了一起,陈以航一口气解释完后,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到胸前,“你信我一次,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处理好这一切,到时候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再不让你受委屈了。” 苏沫看着他,他的眉毛和眼睛都黑漆漆得浓墨重彩,她瞧见光线融进了他的眼睛,格外明媚。 她点点头。 他重新扳过她的身子,加深了这个吻。 而身后,也仿似拉下了一片星光点点的幕布。 璀璨夺目。 另一头。 杨昱美将房间里面能砸的东西统统都砸了,下人拼命敲着门,“大小姐!大小姐求您开开门啊,就算出了什么事,您也别憋坏了身子啊!” 杨昱美拿起一个花瓶就朝门砸过去,“都给我滚!” 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陈以航怎么可以这样子对待她! 杨昱美紧紧咬着枕巾,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哗落下。 她的嗓子还沙哑着,连哭声都涩耳难听。 就在前一刻,她还满心欣喜,以为陈以航舍了苏沫,将她抱回房里,她可以借机缠住他,告诉他她有多不舒服。她不知为何,这一阵子陈以航忽然对她冷言冷语,甚至都不肯见她,她故意冲凉泡在冷水里,让自己重感冒,就是希望能换来他短暂的注意和心疼。 她终于要如愿了,那么再多身体的难受又算得了什么。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1 “让我出去!” “爸!妈妈!姐” “求求你们让我出去”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外面已经是晚上了,阿荏却没有开灯。 她跪坐在房门边,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整个身子不住颤抖,似是还没能从这一连串的 第 9 部分阅读 第 10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0 部分阅读 她跪坐在房门边,将自己缩成一小团,整个身子不住颤抖,似是还没能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从傍晚回到家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她一直哭喊得声嘶力竭,直到嗓子都沙哑,可就是没有人来回应她。她还辅以手握拳拼命捶门,连手心都通红酥麻到疼痛,房门却依旧无比坚硬。 杨颂荏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被反锁在房间里了。 怎么办怎么办。 她答应接下来的这些天都要去陪着以航哥哥的。 奶奶才刚刚过世,她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丢下他。 她揉揉酸痛的腿爬起来跑到窗边,推开窗望下去。 三楼,十几米的高墙,没有任何稳妥可供安全攀爬的柱子。 杨颂荏觉得心脏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瞬间被抽走。 她真的,孤立无援了。 …… 四小时前。 离家五百米的地方,阿荏在和陈以航依依惜别。 他跨坐在单车上,单脚撑地,另一只脚闲闲搭在脚踏上。 阿荏拽着他白色衬衫的衣角,低着头,“不想回去。” 男生扬起浅如风的笑意,“明天早上八点,我还在这等你。我买好了西山的门票,明天我们去爬西山看彩云。” 西山是凉城风景最美的地方之一,那里据说是情侣的福祉之地,相传它被古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下过庇佑的咒语,只要能爬完整座西山站到最高顶,恰好看见自东朝西飘来的彩云,那么这一对情侣,无论他们一生遭遇何种生死流离、殊途离散,终有一天还是会再相见再相认,永世修好。 阿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个传说我也听说过。”她看了一眼男生俊朗的侧脸,朝他笑一笑,“可是以航哥哥,你在害怕什么呢?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我们现在都乖乖的,你在大学里等我三年,然后我也考上大学了,就可以把你带回家介绍给爸爸妈妈,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女生说得那样信誓旦旦,这话的余温还在,可事情的发展却宛如给她击了当头一棒。 “我回来啦!” 阿荏换上拖鞋,一反常态的,无人出来迎她。 她很快就感觉到,一股极压迫的气息正在朝她汹涌而来! 杨秉文背对着她,站在客厅正中央,一旁站着风萍和低头不语的姐姐。另外一边,几个佣人立于稍后一些的地方,前面站着的宋阿姨系着围裙,很是慌张地看着女生,一边还将手不安地在围裙上蹭来蹭去。 “爸?”女生心底浮起一丝不安。 杨秉文回头,哼了一声:“翅膀硬了,现在还知道欺骗父母了!我看你是心都玩野了!” 父亲突如其来的洪亮嗓门,夹杂着不辨原因的滔天怒气,杨颂荏吓得整个人一哆嗦。 “秉文,有话好好说,别吓坏了荏荏。”风萍劝着。 杨秉文指着风萍,眉毛拧成一线,中气十足:“好好说?我们好好说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妈妈我真没有,妈,您放心’,我们是放心了,可一转眼呢,她又跟那个男孩子出去玩了。那个男孩子有什么好?爸爸妈妈奶奶都死了,他是个孤儿,孤儿的性格都是有缺陷的!你还惯着她!她就是被你惯坏的!” “爸!您调查他!”杨颂荏忽然喊出声。 阿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就是不能允许有谁当着她的面侮辱陈以航。 “爸爸您不了解他,以航哥哥很善良,为人也很正派,他不是您口中的那个有缺陷的孤儿!就算、就算他爸爸妈妈死得早,可那也是意外,那是人为的,他也不希望这件事发生的,您这样说对他不公平!” 所有人都屏息朝女生望过来。 印象里的乖乖女,说话从不会高一个分贝的恬静女孩子,竟会为了一个男生当众顶撞自己的亲生父亲! 杨秉文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众人都以为是被气的,只有风萍看出来了他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那抹恐慌。阿荏的话轻易地勾起了他深藏心底的那件秘事,风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你你你!”杨秉文急得血气上涌,脸色突红。 风萍陡然高了音量,万分焦急地拦住他,“小孩子随便说的,你跟她置什么气啊!话说清楚了就好了,荏荏保证跟陈以航分掉我们就让这事过去就行了啊,别气了!” “我不!”杨颂荏委屈极了,“你们这样对我和他不公平!我不要和他分开!” 众人又是一阵心悸,宋阿姨紧张地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你想气死我!” 杨秉文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似的。 风萍也朝女生瞪过来,“住嘴!”她看向立在一边尴尬不已手足无措的杨昱美,“美美快把你妹妹带回房间,没看到你爸正烦着吗!” “喔!”她抖了一下。 杨昱美将杨颂荏拽上了楼。 随后,她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一双耳朵却是时刻关注着妹妹那儿的动静。 她的心里乱成一团,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难过。 阿荏怔怔站在房门后,可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群下人已经冲进了她的房间。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2 “你们这是干什么!”杨颂荏见他们在翻她的桌子和包包,忙喝出声! 为首的那个下人拦腰抱住她,面色为难:“二小姐,求您别让我们不好做啊。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们也没法子,求求您就听听老爷的话吧,千万别弄伤了自己!” “继续找!”他又回头吩咐着。 “不、不要!我求求你们!不要拿走啊!” 阿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被困在别人大力气的怀里,眼睁睁瞧着爸爸派人收走了她的电脑、手机、钱夹他还甚至命人切断了她房间里的电话线。看样子杨秉文当真狠下心来,要彻底断了她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门“砰”一下关上的时候,她颤了颤。 隐约听见外面上了锁的声音。 她觉得好笑,电视剧里的老套情节,爸爸也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杨昱美将房门开了一条小缝,看见一行人捧着妹妹的东西走下楼。 她合上门坐在梳妆镜前。 右耳耳垂处的伤口还有些微疼,是那日杨秉文狠狠甩了一巴掌,耳钉飞出去时带出了一条较深的口子。她从抽屉里翻出药瓶,用棉签蘸了蘸药水,一点一点对镜涂抹匀。 “嘶。”她忍着疼。 头发悉数被她拨至左肩处,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杨昱美满意地盯着镜子里姣好的容颜,绽放出一朵极轻的笑容,她将眼神放得悠远,喃喃自语:“还真是活该。” 室外篮球场。 太阳炙烤的温度似乎快要把大地晒得龟裂开来。 场侧长椅上坐着挥汗如雨的少年。 高子乔递给陈以航一杯罐装可乐,自己则早已开了一瓶,哗啦啦朝喉咙里灌下去。 “喂!”他看一眼默不作声的陈以航,“荏荏没消息几天了?” “四天。”男生的声线有些单薄,他想起那天他独自站在西山脚下,从早晨等到黄昏,从日暮等到深夜,都等不到他的阿荏,他一遍遍拨打的手机也显示是关机。他现在只要一回忆,就觉得不安。 陈以航蹙眉淡淡开口:“我想不通。” 高子乔也陷入思考,“我给她家里打过两次电话,一次是杨叔叔接的,一次是萍姨。他们都说荏荏出国了。” “出国?” “是啊,挺突然的,我问了好多遍,他们也不肯说原因。” 少年微微烦躁地捏了捏易拉罐瓶身。 “那杨昱美呢?她怎么说?” 高子乔拍了下脑门,“说到这我就来气!我给她打了无数电话,她都不接!你也知道,昱美这段时间事情做得太出格了,我听我妈说她到杨叔叔家那天,杨叔叔还狠狠打了昱美一巴掌!” 陈以航眉心蹙得愈发深了。 该不会是杨昱美的事情让阿荏受到了牵连? 高子乔接着说:“其实我才是最冤枉的那个,我出去找她那晚上,她差点就被小流氓欺负了,我救了她她非但不感恩,还跟我大吵了一架。她一定以为是我把这事情捅到我妈和她爸那里去的,我是那样的人么我!” 他愤愤站起身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矫健英朗的身姿挡住了陈以航眼前的太阳。 陈以航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可乐。 淡然无味。 他很担心她。 高子乔包里的手机唱起歌来,是周杰伦今年月才出的新专辑《八度空间》里的一首歌曲。陈以航微眯起眸,他想起最开始高子乔用的铃音是《半岛铁盒》,又帅又温柔的曲调,让人一听就上瘾。可后来某一次聚会的时候,阿荏拿起他的手机,偷偷将铃音换成了《半兽人》。有电话打进时高子乔口里的水便“噗”一口全喷了出来!可阿荏还坚决声称,说这首歌简直就是高子乔包模样的绝配! 铃音唱了很久,高子乔走远了一些接通。 他的目光片刻不离正失神的陈以航。 挂了电话,他坐到少年身侧。 “航,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他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喂!放宽心啦,说不定真是出国了没来得及通知我们,荏荏不是有个阿姨在美国么,说不定生病了匆忙间就让荏荏过去陪她了。我会让我妈再去问问杨叔叔的,你就别干着急了,总会有消息的。” 少年垂下了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闪着暮阳的光泽。 高子乔的声音低低的:“总之,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陈以航抬头用力捶了下他的前胸,“啰嗦死了。” “滚!”笑嘻嘻的。 陈以航看着高子乔拎起包搭在肩上,跑远了。 没来由的失落。 自从奶奶去世后,他越来越害怕回到那个家。十岁父母惨死至今十八岁高三毕业,他花了好些年才得以平复儿时的阴影。小的时候,上学放学的路上,同龄的孩子都会朝他扔石子,骂他是坏人的儿子,说他的爸爸背负了好几十条人命,说他们一家人都会有报应的!他常常被砸出血,然后就拼上去和别人打架,有好多次都是高子乔拦住他陪着他,回到家奶奶虽然骂他,但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却又是格外耐心的,他看得出奶奶的心疼。 他从不哭泣。 他从不肯相信,正直有责任心的爸爸会是大家口中的“坏人”。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3 那个时候他就在心底默默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查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 他一定要还父亲陈鸿天一个清白。 陈以航揉了揉眼睛,迈开沉重的步伐。 左前方忽然跑过来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样子。 她抚着胸,叫住他:“学长!” 陈以航的眸子一瞬间亮起欣喜的光芒,如果不是她那头栗黄色的微卷,少年已经万分激动地喊出声来。她们实在是长得太像了男生被抛起的心刹那间重重跌落,陈以航朝杨昱美点了点头,“有事?” “有很重要的事情。” 男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静默等着下文。 身侧的楼房,楼上人家垂下一条长长缠绕的绿萝,叶子犹如蝴蝶的翅膀,上面布满了红色的小眼睛。女生的声音变得虚无起来,杨昱美说:“荏荏没有出国,而是被爸爸关在了房间里,已经整整四天了!” “咣当”一声! 少年手中的易拉罐落地。 可乐哗啦啦流满一地,在太阳光下“扑哧”、“扑哧”冒着气泡。 “你说什么?” 杨昱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也被关在家里,现在出门都是要司机接送。前一阵子我爸打了我一巴掌,他一定要我把头发染回去。”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今天司机送我到了发廊,等在前门,我给理发师一些钱,让他帮我顶着,我从后门溜了出来,听子乔说你在这里,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可子乔说他打你手机,没人接听。” “这也是因为我爸!”杨昱美用她漂亮的大眼睛瞟着面前的男生,平缓了口气:“我爸没收了荏荏的电脑、手机、钱包,还切断了她房间的电话线,他也已经在监视着我的手机来电和短信了,这一段时间就像是敏感时期,荏荏吃饭也都是佣人将饭菜送到她房间里,而我每次跟爸妈坐在餐桌边吃饭,都要承受他们的轮番轰炸和询问,我简直快疯了!” 她说的好不委屈。 可陈以航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团。 太阳光太毒,他的掌心都开始冒汗微湿。 他弄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昱美顿了顿,无奈地看着他:“你跟荏荏谈恋爱的事情,被爸爸发现了。” “谁说的?” “袁阿姨。”她急急解释道:“奶奶葬礼那天,她去殡仪馆门口接高子乔的时候,看到了荏荏和你抱在一起。后来没几天袁阿姨就去了我家,一边向我爸告了我的状,一边把荏荏的事情也捅了出去。” 她愤愤说着:“我爸妈都在加拿大,我算好了时间的,肯定是有人报信,他们才会那么快回来,哎呀烦死了!” 陈以航好端端站在那里,可他觉得心里越来越惶恐,像是站在陡峭的悬崖边被凛冽的大风一直吹来吹去。 杨秉文怎么可以这样子对阿荏。他将她锁在房间里,没收了一切私人物品,他的阿荏现在该有多绝望,她没有办法将消息传递出来,一天到晚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她甚至还会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他只消想一想,就觉得心被针扎一般疼痛。 空气中一直悬浮着女生的话,少年就快要乱了方寸。 杨昱美将他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她的心底忽然浮起淡淡的快感。 报复的快感。 这就是你们俩背叛我在一起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甚至还对父亲存了一丝感激,毕竟只有她的爸爸出面,她的妹妹和以航哥哥才有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刀两断。 少年朝她望了过来,杨昱美敛了神思,竭力装出一副天真和受害者的模样。 陈以航静静盯着杨昱美已经晒得通红的面颊,她千辛万苦跑出来找他,就是为了能将这一切解释给他听。他朝她笑一笑:“谢谢你。” 杨昱美愣在原地。 她整个人都在恍惚,仿似被一整片温柔的海洋包裹住,她奢望了那么久他的温柔,竟然在此刻轻轻松松得了来。她凝望着少年被金光笼罩的侧脸,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哪怕要出卖灵魂,也在所不惜。 她朝陈以航绽放出一朵洁白无比的灿烂笑容:“没关系的,那我先走了。” 她挥挥手,然后转身。 杨昱美一边走,一边浅浅弯起唇角。 她扬起头,眼睛里闪过锐利的光。 ——这还只是步,之前你们赠我的所有悲伤,我都要统统讨回来。 身后的少年身影,被暮阳拉得越来越长。 凉城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夏雨。 淅淅沥沥的。 将人心也淋得很潮很潮。 高子乔来了杨家。 杨昱美在客厅里陪他打闹,杨秉文则一直守在沙发上,虽是在看着报纸,可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朝他们那边撇去。高子乔得不到杨秉文任何回应,连关于荏荏何时回国这样的问题,他也只是一句,“开学了就会回来的。” 那一瞬间,男生真有一股破口大骂的冲动。 他真是恨极了这些大人们所谓的官腔和圆滑的面具。 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高业年。 与此同时,风萍从楼上下来,姗姗来迟。 她的眼眶红红的,似是极疲惫,“秉文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荏荏两天连一口水都没喝过了,你只要去看了一眼,就会心疼的。” ---- 谢谢冰冰的张月票+圈圈的朵花花。欢迎各种鼓励性催更,鲜花留言加更。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4 “荏荏在家!她为什么不吃饭?”说话的是高子乔。 杨昱美连忙用眼神止住他。 杨秉文不耐烦地挥挥手,“饿死算了!谁也别再求情,我倒要看她犟到什么时候!”他转过身子朝高子乔笑笑,“子乔对不住了啊,最近家里事情比较多,你来玩我们也怠慢了。” 他随即朝杨昱美厉声喝道:“昱美你替我们送送子乔!” 其实男生早就从以航那知晓了一切,他今天来就是想当面与杨叔叔对峙。杨昱美静静走在他身侧,她抿着嘴,唇边攒出一丝极轻的笑意。她庆幸自己占了先机,赢了头筹,既然高子乔迟早都要来家里发现荏荏并没有出国这个事实,何不如她顺水推舟早些告诉了陈以航,还能赢得一些印象分。 她觉得很值。 高子乔磨蹭着走到大门边,忽然回身抱住她。 女生大惊,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封信。 她赶紧藏好。 “以航写给荏荏的,他相信你。” 男生郑重其事的“相信”二字让杨昱美有一瞬的温暖,她下意识地点点头答应了。 杨昱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信。 脑海里的小恶魔一直在跃跃欲试,她发了疯地想要撕开那个信封。 可胶水黏的很牢,她根本没有办法完美复原。 女生的脸涨得通红,从下午拖到晚上,又从晚上到第二天清晨,这封信一直摆在她的桌上,搅得她不得安生。杨昱美“唰”一下掀开被子,“咔嚓”一声拉开门,整个人如一阵旋风般跑到阿荏的房前。她敲了敲门,阿荏睁开惺忪的眼睛,瞧见门缝下面塞进来一封信。 门口的脚步声走远了。 她爬过去捡起来看。 几天不吃不喝已经让她饿得浑身无力,她撕了好久才拆开信。 陈以航漂亮的字体霎时闯进了眼帘,她抿了抿干涩的唇。 ——阿荏,见信如唔。他们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很担心你。你曾答应我要陪我一起走下去,所以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再哭了,乖。还有,也请不要怪你父亲,能有父亲疼爱是一件太过幸福的事情。虽然我不甚赞同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但他这样只会激起我更多的斗志,我一定会向他证明自己,让他相信我可以给你幸福。请等我。勿念,以航落笔。 寥寥数语,字虽不多,却句句情真。 她仿佛能看见他提笔的模样。 阿荏闭上眼睛,有泪顺着脸颊落下。 他替她重新点燃了希望,让她心底的枝桠再度抽芽。 阿荏旋开台灯,抽出信纸准备回信。时间从身边不动声色地奔跑离去,甚至可以听见空气里秒针转动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提醒着阿荏,又过去了多久,她还没能见到他。 写了撕撕了写。 终于写完时,已是正午。 屋外的雨仍旧下个不停。 佣人进来给她送饭,风萍也走进来。 她刚看了一眼阿荏,红红的眼眶里就又落了泪。这哪儿是她的小女儿,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已经瘦完了,皮肤发黄无光泽,那个下巴都尖得似乎能割破人的手指。风萍扶她上床,苦口婆心:“听妈妈的话,跟你爸认个错,跟那个男孩子断掉好不好?等你长大了还会碰到更好的人的。” 杨颂荏不看她,蜷缩在被子里,咬着唇:“让我见姐姐,我就吃饭。” 风萍愣了一瞬,大喜。 门被关上。 杨颂荏压低了声音,满眼含泪委屈地望着姐姐,“我知道是你把信给我的,我求你帮我把它送出去,就一次,我保证就麻烦你这一次,姐”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眼泪一滴一滴,呼吸也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整个人就会化为一阵尘烟散去。杨昱美捏紧了拳心,很想拒绝她的要求。 “好。”她听见自己说。 凡事起了头,就很难停下来。 杨昱美快被他们传信的活给逼疯了。 第五封。 她“蹭”一下坐起身。 攥成拳头的寸寸指节已经被捏的泛白,她凭什么要这样义无反顾帮他们! 杨昱美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她得想一个万全之策。 不。 她不能把信的事情告诉爸妈,虽然杨秉文可能会夸她,甚至更加讨厌陈以航,但这样会破坏她最近在陈以航面前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新形象,她还不会这样愚笨。 那还有什么办法既可以让父母神不知鬼不觉,又可以让他们不再彼此鸿雁传书呢? 杨昱美依约来到了阿荏房里。 “什么!”杨颂荏满面惊慌,“你说爸爸发现信的事情了?” 姐姐点点头。 “荏荏。”她拉起阿荏的手,面色诚挚:“是高子乔和我最近联系的太紧密了,今天他给完我信之后,爸爸一路跟到了我的房间,他问我手里藏得什么东西。” --- 今天更晚了,抱歉。我白天睡了一天才醒,高烧度,亲们等等我,晚上应该还有更新。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5 阿荏倒吸了一口寒气。 杨昱美又说:“我当时吓得手一哆嗦,信就落地了。不过你放心,我赶在他之前就捡起来将信撕碎了,他并没有看到信的内容,只是因为最近连子乔也不让来,他便以为是子乔和我有什么暧昧。”杨颂荏耳边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她靠后退了几步,勉强倚靠着桌角,就连连日来的最后一抹希望也要被夺去了沉默了半晌,姐姐的最后一句话变得分外清晰,她说:“我担心以后可能都不能帮你们传信了。” 杨昱美说完就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 杨颂荏朝姐姐用力笑了笑,她哽咽说,谢谢,没关系的。 然后就爬上了床,用力瞪着天花板。 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的神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悸。 屋外黏腻的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气预报说,雨季这才刚刚开始。 …… 杨昱美回到自己的房间。 很奇怪的,她竟然没有一丝做了坏事的忐忑感。 是不是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话? 她得意地拿起抽屉里陈以航写给阿荏的信。 带着一丝顶礼膜拜的心情,她拆了开来。 她曾经做梦都想要知道信的内容,想知道那样冷淡疏离的男孩子热情起来又会是何种风景,她以为看了之后就能离她的以航哥哥更近一些,可当她果真激动地一字一句念完全部内容了,她才发现自己就快要嫉妒的发狂! 所谓一字一刀,她至此方知她错过了多少时光,竟让陈以航和杨颂荏的感情,发展到这样深刻而无悔的地步! 杨昱美受不了般地叫出声来,她拼命地撕啊撕,最后信和信封都化为一片一片的雪花,飘满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她被他们浓烈的爱情包围,她身处其中,宛如最卑微的小丑。 杨昱美换身衣服,跟司机报了个地名,出了门。 手机屏幕一亮一亮,显示着“短信正在发送中”的字样。 星期日咖啡吧里,高子乔站在涂鸦墙边,陈以航则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靠着街边的落地窗。看到杨昱美走进来,他站起来。高子乔也立刻挥着手奔跑过来。 杨昱美冷冷一笑,心想这样子的欢迎,怕也都不是冲着她来的。 沉默。 所以接下来这句话就显得格外有爆炸力。 ——信被发现了,我没让他看到内容,但爸爸很生气,恐怕之后都没法子了。 这句话宛如魔咒般,瞬间就将陈以航的声带剥夺,他张着口,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高子乔咳了咳,“我去拿饮料。” 陈以航静默不语。 杨昱美这才发现咖啡吧里坐着的人不多,大半空着。除了吧台那里的侍应生,有妈妈带着小女儿来吃布朗尼,或者两对情侣,幸福而甜蜜地依偎在一起。杨昱美看着他们,立刻浑身不自在。陈以航和她所坐着的地方是一个圆弧形的沙发,位置虽然很宽,可毕竟身边坐着的男生的腿长长撂过来,她的余光里怎么也除不去他的脸。男生抬着头目光直直看向窗外,手点着鼻翼撑在桌子上,他的眉心深蹙,她很想伸出手去抚平。她刚刚伸出手,陈以航恰好也转过来看她,杨昱美的手立刻神经质地发抖,血管也莫名其妙跟着地跳动。 男生瞧出了她的异样,“手受伤了?” 她慌忙收起手,快速地理了理刘海,自我嘲笑的同时,终于和他的目光接在一起。 “比起荏荏来,我这不算什么。” 果然,男生的目光更加温柔了。 高子乔有事先走了。 陈以航出去同他在门边说了会话。 杨昱美坐到了窗边,陈以航回来时坐在了稍外一些的地方。 原本三人的位置中间霎时留下了一个空白。 杨昱美心里别扭起来。 “学长。” “嗯。” 你再坐进来一个吧。她很想喊出声,最终却是说:“……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 男生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对她说谢谢。 其实陈以航好多次话都到嘴边,想说,那今天就先这样吧。可杨昱美完全没有流露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就在此时,店里开始预演每天的保留节目,身后的情侣们也纷纷站起了身,附和着一起唱着扭动着,杨昱美转过头,窗外的天空明明是灰蒙蒙的一片,可她却觉得那里正不断闪着光亮。 忽然间,“啊”一声! 后座的情侣不小心在跳的过程中撞到了一起,手中滚烫的咖啡悉数抛了出去,洒到了陈以航现在坐的位置。 终于,男生顺势移进来一个,坐在了那个原本空白的座位上。 他只顾低头擦拭着座椅,完全看不到身侧女生此刻脸上愿望实现的惊喜。 杨昱美几乎想要跳起来握住那对陌生情侣的手说:“谢谢你将咖啡洒了出来!”最终却只是略微红着脸朝挨近自己的男生倾过身子,“以航哥哥,你不要紧吧?” 他的手臂上都是热咖啡,皮肤已经红了起来,女生连忙握起他的手臂,急红了眼睛。 陈以航不动声色地抽离出来,淡淡两个字:“没事。” 很快,他结了帐,对她做了个“先走了”的示意。 杨昱美点点头。 可手里还有男生手臂的余温。 据说男孩子的温度总比女生高半度,不易察觉的半度温差,但却真实而鲜明的存在着。杨昱美紧咬着嘴唇,她承认无比贪恋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既然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唯有更加坚定的走下去,抬头挺胸。 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将陈以航拱手让人。 深夜的书房还亮着灯。 杨秉文还没有睡意。 杨昱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站在了爸爸的面前。 他满面疑虑地看着她。 “我能说服妹妹和陈以航分手。”斩钉截铁的、无比自信的语气。 杨秉文双手交叠,身子朝椅背靠了靠,“怎么说?” 杨昱美唇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只不过到时候需要您亲自到场,看着他们分手,只有这样,才能分得彻底。” 她转身出了书房。 一步一步走向三楼妹妹的房间。 阿荏并不知道,这只不过是她依赖的姐姐所布下的另一个局罢了。 她将窗帘拉得大开,单薄的月光穿过雨层打在阿荏的脸上。心脏似乎也跟屋外的世界一样,死了般的寂静。姐姐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哦对,说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她走出这里。 她是无比极其非常想要走出去。 而姐姐肯定看出了自己眼中那样强烈的渴望,可杨昱美竟然告诉她,那个法子是——分手。 ——先假装分手,出去再说。我本来想要先去跟以航哥哥打个招呼,让他陪你演这一出戏,可又怕演的不逼真骗不了爸爸,所以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他们了,等你以后再同他解释也是一样的。 ——就算分手了又如何,他那么爱你,哪怕让他等你三年,考上大学了,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了啊。爸爸妈妈上次不也是说,大学前不让你恋爱嘛!话说回来,只要出去了,凡事就有希望,你先想办法把手机什么的都拿回来,到时候偷偷跟以航哥哥接触也行啊。一直关在家里,你不怕爸爸被你的犟脾气逼得走了极端,把你送出国了,那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阿荏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一边笑着又一边流下眼泪,本来以为被关在屋子里的这七天时间里,眼睛早已干涩得流不出任何东西了。可是现在,她一想到她重新获得自由、重新见到陈以航的代价竟然是和他分手,泪水便再次漫上眼底。 那个英俊而面容冷漠的男孩子,是她唯一的,全部的,世界啊。 阿荏将头埋在膝盖里,一遍遍哭喊着陈以航的名字。 以航哥哥,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快要被绝望吞没了。 事实证明这件事情由不得她。 她的爸爸,将她关进房里后唯一一次来看她,就是现在。 他让她梳洗一番,他对她说,已经把陈以航约出来了,他会亲自陪着她去见那个少年。他要亲眼看见他们分手。 杨颂荏厉声抗议。 杨秉文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儿,目光里都是沉痛,“我有很多个办法让一个毫无背景的少年从凉城消失。我现在来不是跟你谈条件,而是在命令你。” 杨颂荏像在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 ——爱上陈以航,就是这样大逆不道不可接受的罪孽? 时隔七天。 毫无神采的杨颂荏被推着走出了房间。 天空都在哭泣。 她心里忽然又忍不住地一阵难过,眼圈在一瞬间红了起来。 他们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片停车场见面。 似乎秒针才走过了一圈,就到了目的地。车门打开,暴雨的气息一瞬间飘进车厢里。 她的少年,就等在不远处的雨帘里,满脸疼惜又欣喜地看着她。 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罢。 “你知道该怎样做个了断的。”杨秉文漠漠开口。 杨颂荏身形顿了顿,这才关上门冲进雨幕中。 少年拼命朝她奔过来,连忙将伞罩在她的头顶,从上到下心疼万分地打量着她,好半晌才哽咽着说:“瘦了。” 杨颂荏抬眸回望着他,轻轻挣脱开他的双臂,笑了笑:“我们分手。” 呼吸也似乎停了停,男生笑出声来,“我不信。你爸爸逼你的?” 杨颂荏的目光始终回望着陈以航,没有躲闪,也没有逃避,她大方地微笑着:“这七天里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是你根本配不上我,他们说的对,你是个孤儿,给不了我想要的一切,我不想以后跟着你吃苦。” 男生被这样的话彻底冷冻。 她嘴角的笑容那样淡漠而陌生,连目光都是微带轻蔑,硬生生将他看扁。 “你是阿荏,还是杨昱美?” 她笑一笑,低下头,慢动作般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他衬衫的衣角,微微扯一扯。 只属于他和阿荏的小动作。 “如果我请你等我四年,四年后我大学毕业,一定会闯出一片天地给你!阿荏,你不要这么轻易放弃好不好?”陈以航清澈好听的声音伴着雨声幽幽响起,比以往都要急切。阿荏并没有抬头望向他,只是脑海里还可以描绘他俊朗的样貌,他柔软又乌黑透亮的头发,干净漂亮的像个天使。 默了半晌,清越的女声答道:“四年?那时候你刚刚毕业,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我爸爸就是凉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你觉得你需要多少年才可以与他抗衡?人这一生又有多少个四年可以挥霍?爱情这个东西,玩一玩就够了,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 如果天是灰的梦是反的,是不是你的手,还会牵着我的 6 陈以航低头凝望着她素净的小脸,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高傲冷艳。 他不再说话。 “我要走了。”生怕再晚走一秒就要演不下去。 男生无助地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他委屈地想要拦住她,可又不敢。 阿荏又朝他笑一笑,“你不是那样纠缠不清的人,别让我看不起你。”他果然顿住了步子,她抬起头看见他柔软的头发遮住双眼,眼底透出的光芒格外痛苦。 她跑上了车。 男生还怔怔立在原地,看着车越开越远溅起一路的水珠。 他白衬衫上的褶皱在雨帘里发出模糊的光。 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 一个转弯,阿荏就看不见了。 压得低低的抽泣声开始不受控制地变高,杨颂荏一脸痛苦地捂着脸,女孩子柔弱的哭泣声充满了整节车厢,杨秉文听得无比心烦,“不许再哭了!” 她抬起脸,一双眼睛通红通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爸,我不再爱您了。”女生颤抖的尾音逐渐分岔在薄暮微凉的空气中,让杨秉文也不由地跟着颤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胸腔深处忽然开始微微地发酸。 快要开学了。 可这次一回来,杨颂荏立刻就病来如山倒。回来当天阿荏就开始发高烧,温度直接烧上了四十度。又因为多日不曾好好饮食,她的胃部亦生了溃疡,就连呼吸道都有些感染发炎。 疼。 所以连眉心都一直紧紧蹙着,哪怕是陷入沉睡里,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事情一直迫在心头。 私人医生为她配了诸多瓶药水,短短数日,阿荏手背上已经满是针孔。风萍为此还同杨秉文吵了很多次,质问他为什么要把事情闹成这样,那个男孩子已经没有家了,他还抓着不放,现在累得自己女儿受这样的苦。她骂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杨秉文只说他有自己的打算。可事已至此,风萍也没其他的法子,只能连日来都守在阿荏的床沿,寸步不离地伴着,一直一直哭。 夜深似海。 杨秉文吩咐下人扶了夫人回房,自己站在小女儿的床前,听着点滴瓶清晰的“滴答”声,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要是真错了,也是错在上一辈的恩怨纠葛,可他不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这样的男孩子手上。以后若等他长大了,发现了当年陈鸿天之死的幕后真相,那阿荏也会跟着他受苦的。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宁可现在让她多痛一些。 最新的一个项目融资市里面批了下来,杨秉文去见了市长高业年。 原定于约在高尔夫球场见面的二人,也因为这黏腻的雨季而作罢。 高业年递给杨秉文一杯茶,“最近家里出了不少事呵?” “我是真想不通,她怎么会跟陈鸿天的儿子扯上关系的。”杨秉文揉揉太阳穴。 “我儿子也和小航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小孩子以后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杨秉文冷哼一声,“说的轻巧。” “就算要担心也该是老颜担心,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高业年指着他,笑着摇摇手指,“按我说,你就是个老顽固。喂老顽固我问你,以前孩子还小的时候,在饭局上你说的以后等你两个女儿谈恋爱了,你持什么样的态度来着?” 他想一想:“不赞成、不反对、不表态。” 高业年拍掌道:“这不就结了。不过你这‘不赞成不反对不表态’九个字太长了,我只送你三个字——不知道。” 杨秉文看他一眼,不说话。 高业年点到即止,示意他喝茶。杨秉文品了一口,若有所思,“这茶没有荏荏泡得好。” 而这之后,他再也没喝过荏荏给他泡的茶。 开学了。 杨颂荏站在高中部教室外的走廊里,扶着廊沿眺望着不远处一颗颗正繁盛的泡桐树,她曾经多么希望这个冗长又烦躁没完没了的夏天,快些过去罢。可真的走到了时间背后,她又发现,那些根深蒂固的伤害,竟然像过去好几年一样让人心里生出了沧海桑田的感觉。 她的病虽然好了,可整个人却瘦了一圈,脾性也变得冷清了。 她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乖巧,不哭不笑,从不大声说话。杨秉文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余话不再。杨秉文将收走的一切东西都还了回来,没有冻结她的银行卡等资金,却给她换了新手机和卡,那里面所有她和以航哥哥的照片统统都没了,于是她常常会捧着自己的新手机独自失神,一双眸子空洞无物,让人瞧着担忧。 “喂,荏荏变了,你别等了吧……” “再等等。” “可是以航你这样又能挽回什么呢?” “少废话。” “她都对你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定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陈以航比任何时候都心疼她,她吃了这么多的苦,她这一路走来该有多绝望。陈以航多么想像从前一样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奔跑,给她力量。阿荏曾经对他说过——无论在哪里,只要能拉起你的手,我都感觉像是在朝着天堂奔跑,你相信么? 他从来都坚信不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还有五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 高子乔已经陪着陈以航从上一节课等到现在。 凉城现已入了秋,又因为之前一直是雨季的关系,所以天气都偏凉。经济学专业的两个高材生翘了课,等在凉城一中的高中部学生去上体育课的必经之路上,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外套,一样挺拔俊朗的身形,或闲闲等在一侧,或屈膝靠着墙,他们俩很快就站成了一道引人注意的风景线。在凉城一中,大部分学弟学妹还是认识这两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学长的,而且今天又不是教师节或者艺术节,换言之,就不是已经毕业了的学生重返母校的时间,所以大部分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都投过来万分好奇的目光。 而之后的相遇,像极了电影中惯用的那种慢镜头。陈以航看见杨颂荏和杨昱美一道跑过来,他的眼里一瞬间闪过最亮的光。她瘦了太多,可依旧那么绚烂。他立刻赶过去,可那一个匆忙的照面短暂得让陈以航只来得及张口喊出一个“阿……”字,姐妹俩的脸就像是模糊的影像从自己的面前奔跑过去。 杨颂荏在跑过陈以航身侧的那一瞬间,有根神经突然断在自己的胸腔深处,思维跳出一段空白。她不敢相信,陈以航竟然会来这里等她!那张她梦里念了百转千回遍的熟悉的脸,似乎是瘦了,下巴上也隐约有些青色的胡茬,再加上宽宽的外套一衬,她竟然觉出了一些成熟的味道。 这便是那仓皇的一瞥,留在她心底的影像。 她被姐姐拉着跑得远了,可还是忍不住回头。 陈以航身侧一些位置站着的是高子乔,两张英俊的脸,从开始的欣喜若见到开口唤她再到失望和难过,一切都像极了熟悉的电影情节,所有美好的曾经在他的那个“阿”字喊出口的刹那间,就被烧成灰烬。 杨颂荏悲哀地想,这样优秀的男孩子,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再没有关系了…… 她笑一笑,不就是这样么,再坏还能怎样呢。 上课铃结束了这一场荒诞的剧情。 她们已经跑得见不到人影了。 可陈以航还站在他刚刚开口的地方。 高子乔站在旁边搓着手,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摊开两条长腿坐在台阶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看,之后又抬起头望着陈以航,表情痛苦。“喂,宏观经济学那个老巫婆点名了!” 陈以航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高子乔愤愤骂了一句,其实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陈以航了,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安静一言不发的,但生气的时候会有一种格外强烈的气场由周身散发出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像是一棵清晨里终年繁盛的泡桐树。 高子乔眯了眯眼睛。 “喂!陈泡桐,老巫婆那个逃课你打算用什么理由混过去?找女朋友叙旧未遂?哦还是前女友……” “高子乔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 杨颂荏一如往常般吃完饭就径自打算回房间。 宋阿姨从外面进来,说了一句:“大门口等着一个少年,一直站着也不肯走,可我看这天,似乎要下雨了。” 杨颂荏上楼的步子顿了顿,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作势就要往门口跑去。 “快拦住小姐!”杨秉文发了话。 下人很快回来报,说是陈以航。 “老爷,那个少年说想见您。” 杨秉文霎时瞪了瞪小女儿,杨颂荏恐慌万分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再和他有什么来往!”她朝姐姐求助地看过去,杨昱美连连点头,“是的爸,她没和陈以航再联系过。” 杨秉文冷了脸,不怒自威:“给我看好二小姐。” 一席人都坐在客厅里,气氛格外压抑。 天空忽然打了一记响雷,杨颂荏整个人跟着一颤。 哗啦啦的雨水被倾倒下来,没有停的迹象。上天完全听不到两个女生心底的祈祷,任凭雨越下越大。 杨颂荏再也坐不住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又犹疑着不敢开口。 “爸,您会见他吗?您不见他的话就让他走吧,别让他在这里站着了。” 杨秉文烦道:“把二小姐给我送回房间里去。” 佣人作势就要上来扶她,杨颂荏挥开他们的手,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她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上楼。 阿荏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去了空中露台,天空早已漆黑一片,雨淅淅沥沥下着,而在不远处的大铁门外,有一团单薄模糊的身影。路灯打着昏黄的光芒,距离又太过遥远,根本瞧不清那人是谁,但阿荏却忽然哭了出来。 雨中的空气浮动出尘埃的味道,泪水夹着雨水把她脸上的灰尘划出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 陈以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也站在这里,陪着他一起挨着、痛着、受着。 她瞧着那个少年,她在心底一遍遍呼喊着,你快走啊。 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整整四个小时,眨眼就过了零点,可他依旧岿然不动。 就在此时,身后的玻璃门忽然打开。 佣人惊吓叫出声:“快来人啊!二小姐淋雨了!” 阿荏的头有些昏沉,她身子本就没有大好,现在这样一折腾更是明显支撑不住。 杨秉文风萍顷刻间就跑了过来,杨颂荏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立刻跨坐到了栏杆外。 风萍吓得晕了过去。 杨秉文朝她厉声喝斥,让她下来。 阿荏眯着眼睛大喊:“你让他进来,否则我就跳下去!”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1 她那样执拗地与父亲对视,不惜以死相逼,杨秉文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单薄不已的身子在风中左摇右晃,生怕下一瞬她就宛如飞鸟般飘了出去。 他明明怒其不争,就快要被她逼疯,可也无法。 杨秉文急急回头:“没听见吗!快去把那个小子给我叫进来!” 杨颂荏探出身子不断往下看,直到瞧见男生的身影从远处一直走近、再走近,穿过长廊进了大厅,她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地。栏杆湿滑,她整个人又不断前倾,这样的姿势实在危险至极,杨秉文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 一个不小心,阿荏脚下一滑,身子朝后仰去,杨昱美“啊”一声尖叫出声! 一分钟后,世界依旧安静。 杨昱美缓缓放下捂住眼睛的双手,阿荏已经被平安放到了地上。 原来刚刚幸亏已经有人冲到她身侧一把环住了她的腰! 杨秉文重重舒出一口气,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去管家那领赏。”遂又指着杨颂荏语气不善地说道:“跟我下楼!” 陈以航站在客厅里,宋阿姨拿出毛巾让他擦一擦。 他脚边有雨水不断蜿蜒出来,汇成一条条小河。 阿荏走下几阶楼梯,忽然就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 她终于看到了正厅里,陈以航气宇轩昂的面庞。 楼下的男生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一些潮湿,很明显哭过了。杨秉文踱步而至,坐在了自己的对面,阿荏则被强制要求去洗澡换身衣服。等她回来的时候,少年依旧维持着那个站姿,阿荏则蜷缩着腿坐在沙发上,仿佛这些天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杨秉文问她吃过药没有,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怔怔地看着空气里的某个地方。 陈以航看得心都要碎了。 在刚刚阿荏不在的这段空隙里,杨秉文并没有为难少年,他也没有像诸多小说里说的那样,将支票砸在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子身上,反而只问了他一句话,“我给你一段时间,你来尝试着说服我同意你们交往。” 如他所料,青涩的男生答得并不好。 或者说,再完美的回答在如此悬殊的现实差距面前,总是显得不堪一击。 杨秉文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看着眉目孤傲的男生,笑声低沉:“小伙子,你刚刚说让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可以证明自己,以后能够给我的女儿幸福。” “我给了你这么长的时间让你列出一个完整的、可以让我信服的计划。现在你说完了,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杨秉文做了个“三”的手势,陈以航顿了顿:“您请说。” “,你爱我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我把她养到这么大,每一年的开销是多少?” “第二,你爱我的女儿,你相信自己以后可以开一间像样的公司养活她,那你认为需要多少年你创造的财富价值可以超过我的锦森国际?” “第三,你爱我的女儿,那你知不知道我打算在她高中毕业后就把她送到美国读大学,你忍心让她舍弃更好的前途,就为了和你在一起受苦?” 杨秉文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期间侧目瞧了一眼无甚表情的小女儿,还揉了揉她凌乱潮湿的头发。他又说:“小伙子,我是一个很俗气的生意人,我做投资,就要求有回报。爱情在这个社会上有时候并不能够替代面包,你们还这样理想,是因为你们还没有真正走向弱肉强食的社会。感情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如果你没有办法善待我的女儿,没有办法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怎么可能放心让我最心爱的小女儿和你在一起?” 陈以航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可他还来不及回答,厅里的一切都乱了套。 阿荏受不了刺激,再次晕倒在地。 杨秉文忙站起身吩咐去叫私人医生。 佣人张罗着将二小姐抬回了房间。 沉默了半晌,杨秉文才悠悠转过身子。 他撑着额角,脸上显露出疲惫万分。杨秉文看了看手心已经攥成一团的男孩子,不可否认,陈以航的温和谈吐、疏离气质、处事沉稳都是他欣赏的地方。他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同意你们交往。” 少年仰起脸,无比镇静地凝望着他。 杨秉文说:“我知道北川大学经管学院,有针对极优秀的学生所设立的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交换生项目。如果在荏荏高二那年暑假,你能够作为交换生出国念书,还给荏荏一整年安宁的高三学习氛围,并且之后你能同时获得北川和普林斯顿两所大学的学位证书,我就让你毕业后来帮我打理公司,而你和荏荏的事情,我也再不反对。” 杨秉文重新坐在沙发上,慢慢等着少年的答案。 他耸耸肩,“这个项目难度非常大,你退缩了我也理解。” “我愿意。” 陈以航淡淡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温和,语气却是万分坚定。 “这个事情,我希望你能对荏荏保密。” “好。” 逆着光,躲在墙角的杨昱美可以看见少年脸上柔和的笑意,可那眼神的温度却是冷的。 她扶着墙往里遮住了一些身子。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咬着下唇,她怎么能够相信她费尽心机才让妹妹和她喜欢的少年分手,可这么快,爸爸就给他们在一起创造了条件。 杨昱美又看了过去。 清晰又模糊的视线中,唯有男孩子那双深褐色如琥珀般的双眸熠熠夺目。 他是那样坚决地说,我愿意。 杨昱美猛然睁开眼。 ---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2 最先闯入视线的是一片混沌的白,而后才可以逐渐清晰辨别出明媚的色调、熟悉的布局。她自嘲笑一笑,如果混乱如缠绕丝线般的感情,也可以像这样条分缕析、轻松复原,该有多好。 杨昱美费力撑起身子,梦里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真实而伤人。 她抚胸平复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 不知为何,自今年开始,她总会有意无意梦见杨颂荏,仿似那个费尽全部心思才赶走的讨厌鬼再度回到了她的身边。初三及高二那两年的暑假,是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触及的回忆,而关于那场车祸的秘密,知道的人也早已都说不出话来了,她理应可以高枕无忧。 杨昱美摸了摸胀痛无比的额头。 所幸,这只是一场梦。 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话。 一刻钟后。 门边传来极轻的声响。 杨秉文由人搀扶着走进来。 杨昱美立刻揉了揉眼睛,强撑起精神,“爸。” “又做噩梦了?” 杨昱美捏着床单,单刀直入,“爸,我想请您做主,让我和以航尽快完婚。” 杨秉文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着她:“是不是跟以航闹了别扭?”见她低头不语,杨秉文叹了口气,“爸爸老了,这个公司实在是没有力气再管了,你又没有经商的天分,这么多年锦森都靠小航兢兢业业替我们杨家操劳,昱美你凡事就别太耍小孩子心性了。” “爸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外面的那些个女人。”杨秉文顿一顿,“凡事过犹不及,有时候你的性子会让自己吃大亏的。爸爸这一段时间总在想过去的事情,想起你跟荏荏初三的那个暑假我总在后悔,如果当初不对小航提出那个交易,荏荏是不是也就不会死?” 杨颂荏恰好死于十七岁高二暑假那一年。 正是陈以航离开凉城赴美留学的那年暑假。 杨昱美整个人忽然急遽颤抖。 杨秉文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刺眼的阳光一瞬射了进来。他颤巍巍站在那瑟起的风里,鬓发如霜,手指斑驳,两目无光,黯淡得一如夜空里随时会消散的星辰。他幽幽开口,声音里是蚀骨的疼痛:“高二那年暑假,小航被我弄出国了,我原以为这是对荏荏好,可我没想到,荏荏她知道一切后竟然那么恨我,那么绝望。那时候如果我不跟她置气,能对她多一点关注,她也就不会在外面被人绑走,后来发生车祸以至于葬身火海了。” 他越说越哽咽。 突然,“咣当”一声。 原是杨昱美不小心碰翻了床头柜上的瓷碗,佣人连忙进来,“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医生!快叫医生!” 锦森国际。 陈以航在同高子乔下棋。 黑子落定。 对坐的高子乔手持白子,浓眉紧蹙,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几日不曾切磋,没想到以航的棋风又胜一筹,现在变得愈发凌厉起来。陈以航面容咸淡地看着子乔,心想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一晃九年,竟也能将当年那个飞扬跳脱,片刻也安静不下来的高子乔,打磨成了现在这般干练沉稳的模样。 子乔落下一子,伸手示意他继续。 陈以航手撑着下巴,棋逢对手。 高子乔叹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苏沫该有多好。 自从阿荏离开后这么些年,他是从没见过陈以航对哪个女孩子像对苏沫这样上心,也从没见过他看着谁会露出那样柔软的眼神。他咳一咳:“真准备和杨昱美解除婚约?” 陈以航并不抬头,“你想反对。” 他笑一笑,“以航,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希望你困在杨家这样的感情里过一辈子,你不欠杨家什么,阿荏的死,与你无关。” 陈? 第 10 部分阅读 第 11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1 部分阅读 他笑一笑,“以航,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希望你困在杨家这样的感情里过一辈子,你不欠杨家什么,阿荏的死,与你无关。” 陈以航看着他。 高子乔脸上的笑容渐渐黯淡下来:“如果决定了要她,就好好对她,别把她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这对她不公平。” “我知道。”他低下头落下一子,心有些烦。 与杨昱美解除婚约,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虽然入主锦森多年,可至今只掌握了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实权,董事会里还有一些狠角色并不服他。他仔细思量着棋局,仿佛那里错综复杂得正如同眼前的路一般,他要停下来退后一些、站远一些,好好地布个局。 王岚敲了敲门,说是今天凉城多家企业合作的会议已经准备完毕,就等他和高先生了。 陈以航撤了棋局,与子乔一同离去。 经过王岚身边时,他忽而停下步子,淡淡开口:“王岚,帮我去接一个人。” 这是苏沫次来到锦森。 王岚走在她右后方的位置,一路毕恭毕敬地引她直达陈董的办公室。 一路走来,苏沫淡漠清韵的气质、优雅娴静的举止引起了不少女职员的窃窃私语,大家纷纷都在讨论这个被带进陈董办公室的女孩子是谁,彼此流露的目光里都是挡也挡不住的艳羡。 陈以航没想到会议开了这么久。 一晃过去三个小时。 屋外已是华灯初上。 他甫一离席,立刻就赶回自己办公的地方。 可她不在。 陈以航急着绕出了门,没走远,步子就停了下来。 隔了淡青色的玻璃窗,她就好好地站在那儿,即使不施粉黛布衣素裙,也依旧挡不住她整个人高华脱俗的气质。苏沫的身边围着三三两两的女职员,她不时绽出浅浅笑意,简答几句,手里还握着几根花枝。 原来是在教她们插花。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3 他停在当下,单手插在兜里,忽然不敢走上前打扰。 她美得不似真人。他看着她,常常会想象她的家庭会是怎样子。那样子的气质只有在严谨的家教中日积月累才会形成,看她的言谈举止、她自己晾晒的书签、她精湛的茶道这绝对不是出自一般人家的女儿。 高子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也静静陪他看着。 半晌,高子乔说:“我希望你这样做,是真的在乎她,而不是为了让颜东伤心。” 陈以航转身望向他,眼眸一紧,“颜正铭害死了我爸妈,十八岁那年奶奶也走了,紧跟着我和阿荏的事情就被她爸发现。他指着阿荏说这个孤儿什么都不能给你。”陈以航无比苦涩地笑一笑:“如果不是颜家,我就不会是孤儿,杨秉文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反对我和阿荏,那我也就不必要答应他的条件在那个时候就出国,阿荏她也就不会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颜家所赐,你认为我会让他们好过?” 高子乔无言以答。 他知道,陈以航说的都对。 “子乔,自从阿荏走了以后,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报仇。那样黑暗的力量会长久地影响人,让你越来讨厌自己,让你变成你不想要变成的人。而就在我已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她出现了。就像一缕光线那样,穿过云层、穿过雾帘,笔直笔直地照进来。我想我已经上瘾了,不想再放开她了。” 陈以航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而身后的高子乔更是已经听得惊愕。 他笑一笑不再管子乔,径自朝苏沫走去。 “沫。” 他温柔唤她。 苏沫猛然扭头,脸上还挂着未逝去的笑靥,惊鸿一瞥间双眸如清澈涤荡的湖水一色。她瞧见他徐徐走来,墨黑的修身衬衫,精光灿烂的眼眸,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苏沫朝他撒娇般招招手,笑容里也不再如以往的清冷疏离,反而染上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他心霎时漏跳了半拍。 陈以航拉着她回了办公室。 刚关上门,他迫不及待地就反身将苏沫压在墙上势予以深吻。 直到感到胸前有什么堵在那里,咯得人难受。 苏沫看着他双眉蹙成一座小峰,竟然掩嘴笑出声来。 随即,她就推着他坐到沙发上,如同变戏法一般摸出一副纸牌,她伸直手指,将纸牌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苏沫略含期待地问他:“你相信占卜吗?” 陈以航的目光逗留在她的脸上,不忍心拂她的兴致。 他微微迟疑地抽出一张牌。 梅花。 身侧衣帽架上悬挂着的铃铛在吹进屋子的晚风中发出叮叮当当的铃音。 本应该是十分清脆欢快的声音,此刻听来,却仿佛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陈以航对占卜牌也有一知半解,他今日抽的这张牌并非上签。他唇角稍稍弯起,将牌递还给苏沫,“占卜说到底始终是数学概率游戏,我们就任凭莫须有的未来来操控现有的生命,这实在太荒谬了。” 苏沫却是撇撇嘴,“我倒是信得很呢。” 他静默地看着她。 她在他面前鲜少流露出像这样子的小女儿态,这让陈以航的心一瞬间软了下来,他覆住她的小手,“我以前是完全不相信这一套的,我只信人定胜天,可现在,信一信也未尝不可。” 曾经他是那样壮志凌云,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给阿荏幸福。 可他最爱的人在他刚转身就被上天收走。 他从回忆抽出身来,只是手中的牌着实令他感到不安。 苏沫笑起来,那双格外清澈动人的眸子里,仿佛有异样的神采,“在我看来,信与不信并非全然对立,在这世间本就不存在全然对立的事物,你觉得梅花代表大凶,可我不这样认为呢。”她调皮地眨眨眼:“我一直在奇怪,是谁规定了幸福的反义词一定不能是死亡而非得是不幸?就好像梅花的反义词凭什么就不能是黑桃?同样的一件事,在一些人看来可能是不幸的,但对于另一些人而言,可能又是幸福的,同样的,一张梅花牌” 苏沫轻轻地抽走了陈以航手中的牌。 展现在他面前的依然是梅花。 “看仔细了。” 她忽然将牌翻转了一面。 陈以航久久盯着她手中的牌。 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黑桃。 喜事将近。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苏醒。 似乎明白了一些。 苏沫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敲了敲他的脑袋,像教育小孩子一样地说:“所以一定要相信奇迹!” 陈以航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和她撞了个正着,“奇迹真的会有么?” 苏沫忽然哑了声,眼前男子的眼底仿佛染了无数颜色,交织着红绿青蓝的闪烁光芒,那双黑亮的眼眸,比夜空里的星辰还要明亮,可是眼眸深处,却凝着一片寂寥。他脸上的笑容,只是淡淡一抹,让人痴迷的温柔,像是不真切的幻觉。 她镇静地点了点头,神情无比坚定,她说:“只要你相信,就一定会有。” 陈以航浑身突然一震,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记忆深处,有谁也曾同他拇指轻勾,相互许誓。烂漫天真的少女对他言笑晏晏,“以航哥哥,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存在,只要你相信,就一定会有!”陈以航眼前一花,苏沫的脸瞬间幻化成阿荏的模样 她朝他挥挥手,目光焦急:“以航,你怎么了?” 他回了神。可是不待解释,陈以航就突然一把抱住她,极紧极紧的。 他想他是疯了吧。 所以才会被她带着玩这种少女喜欢玩的游戏。 可这样疯的感觉,真的很好。 苏沫要从颜家搬出来。 徐夜凉再三挽留,苏沫虽然为难,却是去意已决。 颜东自始至终都不曾出言劝留,最后一晚,苏沫同徐夜凉在厨房里一边煮粥一边聊天的时候,他就在西苑三楼苏沫的房间里独自坐着,而后默默帮她整理东西。 苏沫推开门时,灯都没开。 “颜东?” 颜东转过脸,想扯出一丝笑。 他理了一整个晚上,怎么她的东西这样少。 这样就走了,轻淡得仿佛从不曾在这里住过一样。 苏沫也跟着低头沉默。 颜东末了淡淡开口:“还是搬回苑薇街那儿?” “是啊。”她觉得自己一定笑得很不自然。 “那好。”他努力让自己平静,抚着额头转过身看向窗外,仿佛不再对着她就可以不那样难受,“这里是衣服,这里是护肤品,这里是一些配药和营养素,你最近的身体虽然好很多了,可还是得好好调养,千万不能再淋雨或者吹风了,否则落下病根就严重了。然后你记得每天都要早些休息,有空就常常出来走走,晒晒太阳。”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他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想要交代她,他那么担心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他越说越难受,越难受就越要说。 为何他一直都是那个得而复失的人。 哦不,他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颜东安静了下来。 安静到绝望。 “那你先休息吧,明天一早我送你走。” 他在做什么?将她亲手送到她爱的那个人手中,他的心就快要血流成河,可他只是想再多看她一会儿。 他多么怕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颜东”颜东就快要走到门边,苏沫喊住他,他并未转身,苏沫哽咽说道:“对不起。” 颜东忽而转身,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对不起!沫沫为什么你总要对我说这三个字?我想要再往前朝你走近一些的时候你说对不起,我勇敢起来想要照顾你的时候你也说对不起,沫沫你知道的,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可是我” 他挥了挥手,神情灰败得宛如战败的骑士,“沫沫,我永远都尊重你的选择,只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可是我希望你也记住,如果你难过了,我这里,随时都欢迎你过来。”他指了指自己左心房的位置,眸中仿佛有万语千言,开了口却只有一句:“如果爱累了,我不在乎你退而求其次。” 他说完又停了一会儿,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这才扶着门离开。 他跑得那样狼狈不堪,跌跌撞撞。 九年的守护或关爱,竟然抵不过那人给的伤害。 可是他这样这样舍不得,谁来教教他,到底还能怎么办? 苏沫并不知道,当晚颜东给陈以航打了一个电话。 陈以航接起时,颜东的声音传了过来:“陈以航,这是我最后一次将沫沫小心翼翼送到你的手上,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如果你再不珍之重之,让她再受一丁点的伤害,我一定会把她从你那里带走,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她!” 他说的那样信誓旦旦,宛如宣战。 陈以航极轻地笑了笑,认真答道:“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颜东才低低说道:“但愿如此。” 而后挂了电话。 三人世界,两人笑,一人孤坐到天明。 这之后好些天,颜东宛如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苏沫偶尔会想起他,似乎颜东永远都是在自己受伤有需要时个出现的那个人,可是她的心太挤了,再也装不下旁人。 陈以航接了她,说要带她去海边看海。 车窗外是春深似海一路不断后退的植物,恨不得要将浓重的绿色泼满整个凉城。 她忽然喊停,说要下车。 陈以航蹙眉望过去,路边竟是一家私人开的琴行。 苏沫已经率先跑了进去。 这间店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空间宽阔,场内摆满了各色钢琴,有产自德国、美国、日本的钢琴,立式琴、三角琴均不在少数。陈以航停好车走进来时,苏沫的身影早已融入茫茫一片钢琴的海洋中,他遍寻不得。 正在着急,突然耳边渐次响起熟悉的声调。 他循着琴音走去,一边走近一边想笑,用这样不甚流畅陌生不已的手法弹奏卡农,她还好意思在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嘲笑他?一个拐弯,陈以航看见了苏沫。 他这才瞧见她今日盘的发髻。 松松散散斜盘在脑后左下方的位置,仅用一根长簪牢牢固定。 簪子一端还垂有细罚В匙潘嗫ㄅ┑纳硇纹鸱参1014』巫拧? 几缕长发没有梳进发髻里,松松落在肩侧,陈以航走到她的侧面,她似没有发现,可是随着手中卡农的变化,陈以航的眉心也越蹙越深。 ----- 怎么办啊快到肉戏了,可是红袖这几天查的可严了,练吻戏都会被退稿。 我还想给以航和沫沫一个难忘的次呢,好绝望啊。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4 这不像是在演绎一首曲子,更像是在回忆一段历史、一个过程。 从学习钢琴个音的生涩伊始,而后慢慢加速推进情节发展。端坐纯黑色钢琴边的苏沫,由最初的食指跳跃性弹法渐变到辅以其他手指并用,纤指轮飞,灵动盎然,她的指法很奇特,奇特得让他震惊。这样的手指翩翩律动,让他联想到栖息在黑白相间地带上的轻灵蝴蝶,忽快忽慢地煽动着翅膀,姿态优雅高贵。 “咔嚓”一声,钥匙打开回忆的大门,已经埋葬的温暖如海啸般一瞬席卷而至。 全世界唯有两个人知道这样子新颖的卡农弹法。 陈以航记忆里的某一根弦完全被带动。 乐曲走了急音。 苏沫把握的极好,一个陡转,听得人心急遽一颤。 卡农的感情浓烈喷发而出。 他将眼睛睁得更大。 苏沫弹至第六页,忽而抬眸朝他嫣然一笑。 她想起了他们次见面的场景。 陈以航不受控制地坐到了她的身侧。 先是尝试性地辅助了一个音,苏沫朝他用力点点头,眼底是纯然的欣喜。他开始跟上她的节奏,就在下一小节的开始,他的音补了进来。四手并弹,节奏越来越快,感情也越来越猛烈,他们相视一笑,连身体的起伏都与旋律合二为一。那乐谱竟似早已种在了她和他的脑海深处,腐朽成了一段传奇。 越来越多正在逛琴行的情侣们都被吸引了过来,三三两两站在他们身后,小声羡慕地嘀咕。 一曲终了,苏沫的气息微微不稳,“我真没想到你也会这样弹,我还以为你只会像上次在法国餐厅那样子,乱弹一气。” 他弹了下她的脑门:“这手法谁教你的?” “自己琢磨的。” 身后嘈杂万分,两人回头,这才发现周边竟已围了四对情侣。因为苏沫和陈以航选的钢琴在略高几级的台阶上,所以感觉台下的人都在仰视着自己。苏沫一时兴起,可没想到会是这个后果。 她连忙解释:“这是蓓森朵夫钢琴,在国内很少能见到。我跟它有过一段缘,所以刚刚在外面看见了,就想进来看看。” “喜欢?” 苏沫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喜欢不一定等于要买,这架钢琴值得更珍惜她的人。再说了,苑薇街的房子也放不下这样一台钢琴。” 陈以航没有再接话。 经理很快赶了过来,一脸欢欣,“谢谢你们二位!” 苏沫和陈以航面面相觑。 “因为你们刚刚那首曲子实在是合作的太过完美,这四对情侣中已经有人成功买下了这架钢琴!我代替我们琴行谢谢你们了!”经理握住了陈以航的手,递上一张情侣优惠券:“这是本琴行的情侣优惠套餐,送给你们,以后等你们结婚后搬进了新房,欢迎你们过来购买钢琴。祝你们幸福!” 他们送走了一脸激动的经理。 陈以航十分窘迫,从未有过这样不寻常的经历。 苏沫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你看,我和这架钢琴果然有缘。” 他无奈摇摇头,拉起她就走。 陈以航将车开到了自己家里。 位于凉城东南方向近海岸的滨间树海景别墅公寓,单个平米都是天价。站在房子的落地窗前是可以看见远处一片蔚蓝色的大海,可若是徒步走到海滩,还是需要一段时间。 停好车后,陈以航带着苏沫朝海边走去。 风有些大,将她的头发吹得飞舞。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以及脚底柔软且深的沙滩。 人烟稀少。 陈以航示意她脱下鞋子。 最近的地方有一些高高平滑的礁石,陈以航率先爬了上去,转身朝她伸出了手,“把手给我。” 苏沫借他力气攀了上来。 视线极佳,可以看见远处海浪偶尔卷起的风光,茫茫的一片深蓝色不知要飘向何方。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就连日照也开始变长,正午的灿烂日晖将整片海域染上了炫目光彩,而空中,一大群候鸟自寒冷的北方翩然飞来,在万物复苏的季节里重新回到了温暖的故土。 他拉着她站起来,让她张开双臂站在稍前一些的地方,闭起眼睛感受着呼呼风声。他扶住她的腰,微微眯起眼眸,忽然说道:“是不是就像要飞了起来?” 苏沫迟疑了半晌,声音散在风中,“飞起来的感觉,真好。” 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离他是如此之近。 连飞翔都是比翼。 陈以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她的肩,“你坐在这里看着,猜猜我要给你堆什么。” 下一刻他就跳到沙滩上,开始跪在不远处堆沙子。 半个小时后,苏沫望过去。 一块一块鼓起来的地方连绵不绝,他竟然给她堆了一排钢琴的琴键。 陈以航站起身子朝她挥挥手,他的裤脚都挽到膝盖以下,蓝色的衬衫扣也松散了几颗,就连脸上和手上都染满了沙子。她怔怔站在礁石上,远处海浪涌起,她的身后是成群飞翔而过的候鸟。 苏沫飞快朝他跑去,她迫不及待地跪在地上,试着选了一个“键”用食指点了下去。 “这是键。”陈以航跪着从身后抱住她,呼吸贴着她的耳畔,“我的小苏沫不喜欢真的蓓森朵夫,我就给她做一个。不过这个钢琴比较大,不能用点,得用拍的!来,我们来弹钢琴。” “拍的?”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以航已经抓起她的手腕顺着一排键猛拍了下去!沙子溅起一片,她们哈哈大笑,苏沫从来没有这样弹过钢琴,来回弹着不成调的曲子,沙滩上霎时就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掌印。 “喂,你把沙子拍进我眼睛了。”苏沫忽然回头,却不想耳朵恰好擦过他的嘴唇,鼻尖相抵。 他的嘴唇靠近她眼睛,“我看一看。”而后是暖暖的风吹进她眼睛,催她流下温热的泪。 有红晕悄悄爬上苏沫的耳朵,她颤了颤眼睫,眨眨眼,再度睁开时,他正无比深情地看着她。 在这一刻,她的心,突然悸动。 他们玩了一会,就并排躺在沙滩上晒起日光浴。 却不料近傍晚时分,天空竟然飘起了大雨。 一路狂奔回到以航家,还是浑身淋得湿透,尤其沙子被雨水冲刷后变得粘稠,布满了两人的浑身上下,简直与泥人无二。苏沫望着一向高高在上如王者一般的陈以航现在竟也这样狼狈,心情不由大好,可陈以航看她湿透了的衣服紧紧黏在身上,不免担忧:“你快上去洗个澡吧,小心感冒。” 黏糊糊得确实不舒服,苏沫就上了楼。 次来到他迷宫一样的家里,却仿似有方向感一般找到了路,她关上浴室的门,放了泡泡浴。 她这身衣服是没有法子再穿了,本想他衣橱里总有些前来过夜的女人留下的衣服,让她穿别人穿过的,更何况还是同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女人的衣物,她只觉得无端的恶心,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苏沫拉开衣橱,却是一怔。 衣橱里尽数是男士衬衫与西装,她能穿的,一件也没有。 她选了一件陈以航淡粉色的衬衫遮住身子。 长长的袖摆被她挽起,下摆及膝,苏沫瞧见镜子里自己那双偶尔交叠笔直站立的双腿,觉得羞窘。衬衫太过薄透,偶尔有风吹过,便能清晰窥到她内里令人血脉贲张的身体曲线。她绝对不能穿成这样出去见他。 苏沫翻开了底箱。 看模样像是保存了多年的旧时校服外套,深蓝色已被洗得发旧,所幸那时的少年身材还算单薄,苏沫将这身衣服也穿上了身,紧紧套在衬衫外面,还系起了扣子。 她黑色的头发,有水滴从发稍落下来,衬着那深蓝显得别样的媚。她的小脸因为热气和害羞而发红,刚刚拉开。房间门,陈以航恰好已经换好衣服站在了门外。 他瞧得一怔。 她怎么穿得这样滑稽。 -- 这两天更新晚了,沐梓解释一下,同学聚会去常州玩了,每天都是挤时间码字的,见谅哦亲。 p。s。谢谢师父和紫洁亲的月票及欢凉和一一的鲜花,我爱你们所有人。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5 他笔直望过来的目光太过灼热。 苏沫低下头退后了好几步,缩了缩裸露在外的双腿,尴尬避开。 他一把拉起她的手扯过身子,带她坐到沙发上,又顺势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替她细心地擦拭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柔软,已经长至背部,他举起几缕放在鼻前,闻到依旧熟悉的薰衣草香,依稀感到安心。 她的身子绷得很紧。 陈以航淡淡开口:“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嗯?” “梦里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依偎着走在公园的长道上,感情好的让人羡慕。我当时就站在长椅的一侧,静静看着他们由远及近走过来,直到同我擦肩而过。” 苏沫想了想,侧头问他,“你认识那对老人?”否则他不会刻意把这事讲给她听。 “再熟悉不过。”他停一停,又吹起她另一边的头发,“那一对老人,就是老了之后的我们。” 苏沫突然不说话了。 空气里只有吹风机“呼呼”直吹的声音。 苏沫摸了摸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徐徐扭头,面色微红道:“你说这样的故事,还真以为我是小孩子?”她说得那样毫不在意,可面对他时飘忽游移的眼神却泄露了感动的情绪。 陈以航瞧了她半晌,苏沫怎会看不出他眸中的渴望。 她知道,他想要。 按说以前,像这样的机会虽多,可只要苏沫拒绝,他就会立刻安分下来,就连最失控的那次,他也在紧急关头刹了车,他不会勉强她。而这些得而复失的日子以来,他最多也只是亲亲她,深入一些的举动,却是半分没有。 “别说你不信了,连我自己也都觉得难以相信。” 他虽然在笑,可眼眸深处却忽地浮起一丝淡淡哀伤。 这抹哀伤,自苏沫最初遇上他时,就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于那,偶尔浮出水面显露一角,更多的时候,都是深深隐藏于他冷漠强硬的外表之下。 苏沫作势欲起身离开,他却猛然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将她拉近,一个天旋地转,反被他紧紧拥住,两人一起倒向了沙发。 他在她耳边喃喃呓语,“我们不是答应过要坦诚相待,为什么之前要那样骗我。” 她一怔,那事她也自责过好久,她还是不够相信他。 苏沫心一软,勾住了他的脖子,温言道:“是我不好,没有下次了。” 可要命的是,此时此刻,她这个动作简直就像是无声的邀请。 陈以航与她距离极近,离离光光地看着她,她舔了舔唇,他突然就俯低身子捧住她的脸,急速而热烈地霸占了她的唇,与她缠绵拥吻,苏沫挣扎了下,手刚触碰到他滚烫的胸膛就松了手,她没有再继续抗拒。 渐渐地,苏沫被陈以航吻得浑身无力,随即被他拦腰抱起,朝软床走去。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在这个沉静的夜里,这个男人,让她的思绪顷刻间变成空白。她有些恍惚,记起那个明媚夜里,凉城大剧院边他将崴到脚的她抱起送到医院,她只消看了一眼,就永远记住了他那张凝重的侧脸。 深蓝色的高中校服被丢在地上。 她浑身只剩下那件薄而透明的粉红色衬衫。 他隔着衬衫将她完美的娇躯一览无遗,苏沫被他轻轻放到床上。 他探向她的领口,指尖轻巧地轻触解开钮扣。 她抓住了他的手。 可他已是急不可耐一个翻身覆上她,被子褪至一侧,他的大手隔着衬衫抚摸她,他的吻从她的唇开始向下,沿着精致的下颌,摩挲过一弯秋水一样的锁骨,然后停在衬衫衣领的边缘,一下一下挑逗着轻轻地啮咬她柔嫩无比的肌肤……而下身那火热的坚挺亦是紧紧磨蹭着她的大腿内侧,让她又羞又恼,任苏沫是如何清冷的性子,也会抵不住身子起了反应。 她的身体不适地扭动着,像是要逃开他窒息的折磨,反遭来更凶猛地反复索吻。 她的唇很快就被咬的红肿,衬衫扣子不知何时已经四散开来,出浴后的娇躯带着柔媚的粉红,陈以航看得目光愈发暗沉。 他的左手碰到她坚挺的左峰,大小刚好撑足整个手掌,他满足用力一捏,手指来回逗弄那朵花蕾,渐渐感受着它变得愈发硬挺饱满,他忽然将头埋下去一口含住,苏沫身体猛烈一颤,手指下意识抓住他的头发,来回穿梭,而陈以航的另一只手还不停地逗弄她另一朵盛开的花蕾。 模糊的意识,混沌的视野,他的唇吻遍她的全身,一边吻一边霸道地低语:“这里,是我的,这里,也是我的……都只是我的……” 她忍不住轻轻发出羞人的声音,可她的呼喊呻吟让他愈发亢奋,他轻轻托起她的臀,重新吻住了她的红唇。 而手指却与此同时,刺入了早已湿润的。 苏沫疼得痉挛,可所有的痛呼都只能被他吞入腹中。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陈以航迷蒙间瞧见她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几乎滴出水来,脸颊上娇羞万分地露出一抹绯红,而在那一片欺霜赛雪的冰肌玉骨上,两朵傲然挺立的红梅争相怒放,这些都是他爱过的痕迹。 陈以航又添了一根手指。 最初的疼痛和不适慢慢被一种急剧的空虚所取代,苏沫发出难耐地吟哦声,陈以航也跟着微微地粗喘着,手臂越发将她紧紧勒在怀中,感受着那绵软的娇躯由白玉般沁凉,渐渐被他变得滚烫如火…… 苏沫一直闭着眼睛轻颤着,长睫翕动着遮了眼底的迷离,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寂寞正吞噬着的自己,她迫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以……以航……难受,我难受……” 陈以航往下埋了埋身子。 苏沫最敏感的地方敏锐地感觉到那滚烫的异样,她的身体已经软成了一滩春水,私处那里又湿得厉害,在他一点一点挤入的时候竟然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只是,次感受到那样陌生又让人疯狂的感觉,还是要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攀住了陈以航健硕无比的身躯,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他的肌理之中…… 陈以航亦是喘着粗气不停地吻她:“沫……放松点儿……” 可她因为初次,完全不能够适应他这样巨大的尺寸,苏沫不停地摇着头,表情痛苦。 他喷出的热气不断拂过她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阵颤抖,她紧咬着嘴唇,下身却是因为紧张而夹得愈发紧了。 陈以航实在是快要被她那样紧的力道给逼疯了。 “唔……”苏沫迷迷糊糊的叫出声来,身子扭来扭去,她这样一动,立刻让再受不得一些刺激的陈以航霎时仰头呻吟了一声,他的劲腰不受控制地重重一挺,终于,他全部的都被那曾柔软的巢穴所包围,宛如第二层肌肤。 他舒服地连连抽气,低喝出声,可苏沫却是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撕裂一般的剧痛给逼的一声尖叫:“啊!痛!轻一点!” 她仰头绽放出格外优美的颈线,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思绪一片空白,她只知道下体瞬间被堵得满满的,涨到不行,而撕裂的痛感过后,却是难以言语的充实感觉。 陈以航顿了片刻,再也无法忍耐,他开始在她的身体里狼吞虎咽地大肆动作起来,他蛮横的出入让她眼眶微热,每一次的抽出都会带出一层层娇嫩粉红的肌肤,陈以航心底涌起一的快感,而他也不忘在大力进出的同时,紧紧咬住她的小嘴,没完没了地亲吻她。 苏沫被他顶得身子直往上缩,又被他扯着脚踝拽了回来。 她一头黑亮的长发早已散乱无比地披满枕头,在窗边渗入的莹白月光映照下,宛如一匹光滑的丝绸。 无休止的冲击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被撞得散架了一般,尤其是胸前傲然起伏的双峰竟像极了荡漾的水波,陈以航看得发了狂,越战越勇,力道和撞击愈发的强悍而凶猛,苏沫脸颊烧得通红,身子渐渐就要承受不住,可唇齿间仍是止不住地溢出羞人至极的吟哦…… 猛烈的数下冲刺后,陈以航终于射在了她的身体里,苏沫的手也无力地垂在了两侧。 可他不愿就此退出去,就这么尽兴地抱着绵软无比的苏沫无声躺下。 他额边的汗水滴落,滴在她布满粉红吻痕的身躯上,分不清谁是谁。 而此时的屋外,月色正美。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6 苏沫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苏醒过来。 晨曦还很淡,她揉了揉眼睛,可以看见空气中笔直的一束光。 那一抹光线四周,尘埃微动、翻滚,她移了移头。 他还在枕畔熟睡。 她的心底仿似盛开了一朵花。 她肆意打量着他俊朗的睡颜,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他的眉心终于不再紧皱,连呼吸都变得平稳绵长,她可不可以认为他这一觉睡得安稳,是因为她在他的身旁。苏沫刚想动,他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就下意识收紧,她笑了笑,怎么就连熟睡的时候,他还是这么像一个别扭的孩子。 她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小心将手移开。 身子有些疼,她去泡了泡澡。 没有衣服,还是只能穿上那件粉红色的衬衫。 等她拉开玻璃门走出来时,陈以航还在睡着。 懒猪。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她这才开始仔细打量着他的这间屋子。 简单典雅的装饰,纯白的墙壁和家具,屋子收拾得极干净,她坐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他收藏的杂志还有书籍,猜测着他以前是不是也是一个格外干净清朗的男孩子。 她的视线被窗边支起的一个画架所吸引。 苏沫赤脚走过去。 零零星星的画稿,她一页一页翻看着,都是景物,没有人物。最新夹着的一张画稿是一片山野,远处群山连绵起伏,泡桐树一颗连着一颗,这画面虽然还未上色,她依旧能感觉出一片苍翠。 他的笔法好像很熟悉,脑中闪过一些片段,苏沫不自觉咬了咬唇陷入沉思。她拿起闲搁在一旁的画笔,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儿,又怔怔出神了几秒钟,忽然就将笔尖抵着画稿,接着笔锋,继续画了起来。 陈以航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画。 窗门大开,清晨的海风吹进来,纱帘被风拥满,鼓鼓直响。 那个女孩子侧对着他,黑发柔柔搭在肩侧,宽大的衬衫罩在她身上,衬得人愈发娇小。光线懒懒打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她歪着脑袋,手中画笔却是疾走不停,空气中仿佛还能听到“簌簌”的声音。 他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 她浅笑着。她执笔时让人怀念的神态。 他摇了摇头,掀开被子下床,人还未完全清醒。 走到她身后,苏沫也没有发现。 直到肩上一沉,他将头重重搁在上面,从背后拥住了她,苏沫落笔一顿,那条线顿时拉得长了。 她侧目嗔怪他:“你属猫科动物的?走路都没有声音。” 他又往她的脖颈蹭了蹭,男子的声音带一点蛮横的温柔,他轻轻说:“阿荏,是你回来了吗?” 苏沫手中画笔一瞬间落地,声音都被厚厚的羊毛地毯所吞没。 她猝然抬眸,头嗡嗡作响。 阿荏……是谁? 陈以航此刻才看清了她的脸。 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两人僵持着静默了好半晌,他才将她抿到嘴里的一缕头发拂开,尽量笑得平静而不落寞,“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嗯,我先去洗脸。”轻如羽毛的声音。 她挣开他的怀抱,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画笔。 她长而浓密的眼睫毛遮住眼底浓浓的哀伤。 这一整个夜晚的放纵,他都认错人了? 还是,这一整段感情都是……她已不敢再想下去。 苏沫离开的身影跑得急了些。 陈以航懊恼万分地揉揉头发。 他重新坐回床边,卫生间里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 他忽然看见床单上一抹刺目的红。 他头跟着一阵晕眩,心里有些抽痛。 他误会了,从头到尾都误会了。 她根本就不是颜东的女人。她全心全意爱着他。 苏沫掬起一团团水拼命浇着脸,水珠顺着镜子里的素颜一滴滴蜿蜒落下,她笑了笑,问自己后不后悔,答案竟然是否定。她挤出了一段牙膏,无意识地重复着动作。 陈以航推开了门。 她木然看着他。 看他走到她身侧,看他低头拿出另一只牙刷,也挤上牙膏,看他将牙刷伸进嘴巴里,学着她的动作,来回刷着牙。她朝左刷,他便朝左,她朝右了,他也换到右边。她对着镜子瞪他,他无辜地笑笑。她索性不理睬他。而他的大手又不安分地试探性搭上她的腰际,她赌气想挣脱,他偏不让。 苏沫气得直接吞了一口水漱口。 陈以航也抢过她手中的杯子跟着漱了口。 她委屈地转过身子看他,他拿下毛巾替彼此都擦了擦嘴巴。 “沫,我爱你。” 是。我现在爱的是你。但请你原谅我还是无法将阿荏从我的心底抹去,那毕竟是我的一段回忆、一段历史,它们已经长进了我的身体里,随着我汩汩流动的血液一并生长着,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阿荏她回不来了。 所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也全心全意来爱你。 可他哑着,没有法子把这么多话都说出口。 苏沫似乎是愣住了。 他对她说了那从未开口的三个字? “你对所有跟你上过床的女人都会在第二天一早跟她们这样说?”苏沫清冷冷笑着。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沫,你是这些年来的个。我的过去太阴暗,现在真不是个谈那些事的好时机。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请你等等我,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处理好这一切,我一定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7 她移开目光,还在赌气,“你说的太虚幻,我听不懂。” “我和杨昱美的婚事。”他认真道:“会取消。” “好。”她点点头,没再多问。 他有很多事情不愿意说,她又何尝不是,她知道他已经在为了她而努力,这就足够了。她低着头不说话,陈以航当她还在生气,有些着急,苏沫莞尔一笑道:“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带我去你画里的那个地方。” 苏沫仰起脸直视着他,她清晰地看到他眼眸一紧,其实她只是觉得那里熟悉,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痛苦。 “好,你想什么时候去?”陈以航敛了情绪问她。 她耸耸肩说随便,而后擦过身子就想要离开这里。 可他忽然挡住她,她撞到他怀里,他顺势抱住她,他抱得这样紧,让她就快要不能呼吸。苏沫看着镜子里彼此交叠拥抱的身体,觉得他们像极了紧紧缠绕的双生双死的一对影子。 苏沫觉得熟悉的那个地方,是绿野。 她眯起眼睛问身侧高大的男人:“你常来这里写生?” 陈以航揽着她:“二十岁以前我常来,之后一次也没有。” “喔。”她又绕到了山谷更下面一些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潺潺的清澈小溪。 今天阳光特别耀眼,雨过初晴,日晖照得人甚至要微微眯起眼睛。苏沫挣开了他的手,跑到溪边逗里面的小红鱼。他就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着,忽然想起子乔让他别把苏沫当成阿荏影子的那句话。他是从未想过日后竟然有一天,他会牵着别的女孩子来到绿野,这无疑相当于是把他跟阿荏的过去拿出来同第三者来分享。 他以为他会感到不舒服,事实却全非这样。 电话忽然催命般响起,苏沫回身看他。 他挂了电话之后的表情变得特别不自然,“那个,你对去游乐场这种事情反不反感?” “那得看跟谁去。”她佯装正色。 玩乐的地方是高子乔定的。 电话也是他打过来约的。 苏沫到了的时候,才发现宋心然正挽着高子乔站在喷泉一侧等他们。一段时间不见,宋心然依旧是棉衫配浅蓝色牛仔裤的装扮,只不过今日那宽松的棉衫领口开得极大,露出右肩,有肩带直接系到脖子上,在背后打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她的头发高高盘起,面上阳光满面。 她一见到苏沫,立刻甩开高子乔跑过来与苏沫相拥。 “我好想你。” “怕是乐不思蜀。”苏沫微笑揭穿。 宋心然立刻娇羞,苏沫把矛头转向高子乔,“你终于肯正视内心主动出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子乔愤愤指着她,却是望向陈以航,“要教导你媳妇积一些口德。” “我挺喜欢她这样。”陈以航淡淡地说。 高子乔瞬间被孤立,就连宋心然也很快倒戈,看着他们调侃子乔。 原来今天是烟火节,子乔原本想包下整个场地,可宋心然不让,说看烟花这种事情,人多才热闹,而且希望他能放下公子哥儿的身份,就假装是一对平常的情侣来逛逛游乐场。高子乔心里个就想到了陈以航,这样不包场子看烟花的事情,也该把他拖下水才是,别老一天到晚折腾个独一无二,俗气。 陈以航可是瞧见了他瞬变的脸色,手肘顶顶他,“心底骂我呢?” “哪敢啊。”笑嘻嘻的。 两个男人走在前面,一路频频有女孩子驻足捂着嘴巴极力按捺住尖叫,朝他们瞥过来。 宋心然挽着苏沫走在后面。 她一见到苏沫,立刻甩开高子乔跑过来与苏沫相拥。 “我好想你。” “怕是乐不思蜀。”苏沫微笑揭穿。 宋心然立刻娇羞,苏沫把矛头转向高子乔,“你终于肯正视内心主动出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子乔愤愤指着她,却是望向陈以航,“要教导你媳妇积一些口德。” “我挺喜欢她这样。”陈以航淡淡地说。 高子乔瞬间被孤立,就连宋心然也很快倒戈,看着他们调侃子乔。 原来今天是烟火节,子乔原本想包下整个场地,可宋心然不让,说看烟花这种事情,人多才热闹,而且希望他能放下公子哥儿的身份,就假装是一对平常的情侣来逛逛游乐场。高子乔心里个就想到了陈以航,这样不包场子看烟花的事情,也该把他拖下水才是,别老一天到晚折腾个独一无二,俗气。 陈以航可是瞧见了他瞬变的脸色,手肘顶顶他,“心底骂我呢?” “哪敢啊。”笑嘻嘻的。 两个男人走在前面,一路频频有女孩子驻足捂着嘴巴极力按捺住尖叫,朝他们瞥过来。 宋心然挽着苏沫走在后面。 “顾浅白的事儿他该是和你解释了吧,子乔并不花的,以前我就知道他很喜欢你,我当时怂恿他给你送花来着,可他说你不喜欢,那时候你一直拒绝他的原因我也约莫猜得到,可我想知道,现在你是想好了?前面有再大的阻碍和伤害,你们也都能撑下来不会放弃?”苏沫想起强势的袁绣,不免担忧。 宋心然的眼光霎时移开了,她低下头,喃喃的声音也变得支吾,“我很有自知之明的,一直想着离他远远的,做朋友就好,可见着与他那样相配的顾浅白,我就受不了了,我一想到他以后一辈子都会细心照顾别的女人,他们会有一个很可爱的宝宝,我就会很难过。所以一个不小心,我就没忍住了。” 苏沫并没有惊讶,她似是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仔细回想着高子乔跟她的交往,确实有让女人着迷的资本。 宋心然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她闲闲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那样卑微的姿态,却有着小小的幸福,“一直以来他对我好,我都很感动,我知道我该忍住不去喜欢他,可这怎么可能?我喜欢他,和他没关系,我也不让他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苏沫静默不语,前面的男人间或回头看她们一眼,眸光里清一色都是浓浓的情愫。 苏沫点点头,语气飘渺,“现在幸福就好。” 不去想过去,不去想未来,只要现在狠狠幸福着,我就知足。 在游乐场里玩到晚上七点,四人刚刚从飞车冒险项目中抽身而出,这一看时间,可不再慢点就赶不上焰火汇演了。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怎么想的,非得看她们两出丑才欢乐,这大半天的时间,专挑刺激的项目玩。云霄飞车、度空中旋转、高空飞翔……这不苏沫和宋心然已是脸色惨白,头晕目眩,连打人都没了力气。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8 陈以航问清楚烟花汇演的地点,离这儿还挺远。 他对高子乔说,“不能再让她们俩走过去了,身子受不住。我们去租车。” 两个女孩子等在原地。 陈以航和高子乔跑到景点租了两辆双人骑的自行车,一辆橘黄一辆深蓝。他们闲闲坐在前面的位置上,朝她们示意坐上来,那模样霸气得简直像极了失物招领。 苏沫笑盈盈说,“遵命。”而后一个跨身翻上了后座。 宋心然也攀着子乔的肩膀坐了上去。 四人来到了水上项目园里的景点地,两个男人停好了车,苏沫和宋心然也抢好了观看汇演的地点。 前来游玩的人很多,多半是情侣。不一会儿夜空便依次绽放了漂亮的礼花,一朵灭了另一朵再亮,有玫瑰型、茉莉型等花朵形状,也有各种简单的字母搭配,很是惊喜。一圈放完,又开始多束齐发,明媚多姿的色彩将整个暗黑的夜空点亮,宛如盛开在苍穹深处的繁盛花朵,映入眼中,美不胜收。 宋心然在一边又蹦又跳,不断拉着苏沫跑这儿跑那儿,还欣喜地叫嚷出声,陈以航和高子乔只是微笑不语紧跟着她们。 苏沫跑得累了,静静地坐在石阶上仰望天空,恬静的侧脸有种遥不可及的朦胧感。 陈以航悄悄来到她身侧,递给她一杯水,他的身躯很小心地没有遮住她的光。 苏沫笑容生动,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拍拍身边,“坐吧。” 他也大方坐下,感慨说道:“烟花很好看。” “嗯。” “我只看过一次烟花。”那一次他吻了阿荏。 苏沫轻声问道:“和女朋友?” “她过世了。”他挨着她的肩膀,顺势搂了搂她,“和我亲密的人都会死掉,你怕不怕?” 她不解地望向他。 陈以航笑一笑,“我爸妈在我十岁时死了,我奶奶在我十八岁时死了,喜欢的人在我二十岁时死了,别人说我是孤星入命,注定了要一辈子一个人。” 苏沫听得心疼,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四周很是嘈杂,因此她将声音放得很大,“没有关系!我会是你孤星之命的终结者!”她安然静怡地朝他笑着,那样自信。 他忍不住用力将她拥得更紧,苏沫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一瞬不瞬看着七彩斑斓的夜空。 “喜欢?” “嗯,很美。” “那我天天放给你看。”他无比坚定地告诉她,可苏沫却笑了,“烟花再好看,转眼也就没了,她们的生命很短暂,可我们也就为了贪图那样短暂的瞬间。放得多了,这样的瞬间就不感人了。” 他若有所思低头不语,苏沫抬起头瞧向他。他的目光像是海岸边寂寂拍岸的碧蓝潮水,带着股哀伤的气息。她竟觉有些熟悉,忽地想起剧院崴脚从医院回来的那个夜晚,他次提出要抱抱自己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眼神。宋心然在不远处回头打断他们,高子乔问工作人员买了好些星火棒,她点燃了两只,一手一只,正手舞足蹈姿势极美地转着圈,“沫沫,陈以航,你们也来玩呀!” 苏沫站起来,回身朝他伸出手,他反握住借力站起,苏沫被他扯得一个踉跄跌进怀里,陈以航顺势在她的唇上啄了一把。 苏沫嗔恼拍他,宋心然和高子乔则齐齐在身后爆发出“哇哦”的啧啧声。 宋心然递给她四只星火棒点燃,兴奋喊出声:“快!沫沫你朝左转,我朝右转,我们一起来连光圈!” 快乐总易传染,苏沫果然依着她说的一起在空中画起光圈,忽上忽下,还不停地变换动作。 陈以航亦是点燃了星火棒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瞧着她微笑的像个孩子,偶尔惊鸿一瞥间她也会朝他招手,可他只是微笑摇头。 我多想永远看到你如此幸福的模样,然后,幸福着你的幸福。 回去的路上,分别前,高子乔问陈以航,“昱美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打算怎么办?” 陈以航淡淡说:“布一个局,让杨昱美不得不放弃。” 高子乔何其聪明,霎时就懂了他要从何下手,不免担忧:“这样子做对杨叔叔和萍姨伤害太大,毕竟这些年你也和他们比较亲近。” “我会视他们为自己的父母,替阿荏养他们。”苏沫正朝他走来,他又扫了眼高子乔,补充道:“但仅此而已。” 苏沫和宋心然相拥着道别。 陈以航看着他和子乔分别带着自己的女人上了两辆车,朝相反的方向,一瞬间胸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那种感觉叫作家。 他停好车子,苏沫却是一步也不肯走,孩子般吵着要他背她。 他无法,只得宠溺地蹲下身子。 她“耶”了一声,趴上了他的背,双手顺势勾住他的脖颈,他拖住她的双腿,起身。 她实在够轻。 陈以航瞧见月光下她左手上的玉镯光华齐收,心里一阵难过。可一想到她对自己无条件的相信,对他的保守和隐藏都不怒不气,他便心软下来无法让她再迁就他。他告诉自己她喜欢这个镯子只是因为玉质上乘,与送镯子的那人无关。他会等,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可以给她一切的时候,他再也不会有所保留,他会看着她心甘情愿地摘下这个玉镯。 苏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今天累了些,就趴在他的肩上闭起眼睛。 她想起一段话—— 人这漫漫一生,一定要遇到一个人,为了他而忘记自己。 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 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 苏沫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遇上了他,她便要义无反顾地去求一个结果,她要和他同行,要拥有他,永永远远。 她看了看以航柔软黑亮的头发,笑出声来。 他问她在笑什么。 苏沫甩甩头不答话,只是更紧更紧地搂住了他。 她真的,好爱他。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9 陈以航最近常常独自研究棋局。 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蹙眉瞧着。 他突然变得很忙。 苏沫并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怎么旁敲侧击问他,他都不肯说。 苏沫不满,“你不爱我了。” 陈以航立刻邪笑,“我会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 然后他就会以另一种方式向她证明他有多需要她,苏沫每晚都被他弄得精疲力尽,而醒来时他又已经去上班了。 这样的状况也就持续了一周左右,之后陈以航便开始隔三岔五地夜不归宿。 他要用最短的时间夺权,因此面临的困难是前所未有的大。他最近的行事作风变得愈发凌厉,短短数日便编排了各种疏漏,借此将一些分公司的项目负责人免职,再换上自己的人。一个、两个的人事变动尚且压得下去,可这刀子动得大了,牵扯的利害关系也就多了,一时间引来诸多高管不满,电话和会面呈指数级递增,可陈以航一概不见,王岚亦是处理得当。 苏沫守着一整桌子的晚餐,看着客厅里的指针由七点划到了九点。 她写了好久的短信,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他告诉她最近工作非常忙,只隐约提到涉及高层的变动,还嘱咐她没事不要往外跑,因此她常常会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好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会有坏人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抓住她,借此来疯狂报复陈以航。她还会乱想,想他是不是真的在工作,他不回来是不是去了别的女人那里,是不是就连王岚都在骗她。 她最终还是没有将短信发出去。 可手机屏幕反倒亮了起来。 ——今晚有应酬,你先睡。 她看完就甩下围裙,径自回了房。 又气不过似的将门重重反锁,而后将自己扔到床上。 手机再没亮起来过。 以往他找她,只要她一分钟内不回复,他就会一个电话打过来,听到她的声音才安心。 可现在苏沫等了好久,手机却像死了一样。她赌气不去回他,他好像也无所谓似的,这无疑更火上浇油。苏沫终究动了动手指,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字:喔。而后慢慢地合上手机盖,伸出双手,吊灯的光芒穿过手掌,刺得她眼睛想要流泪。 她就在等他的短信中睡了过去。 陈以航却是在几个小时后才抬起头来发现手机亮着。 他刚看了一眼,就知道他的小苏沫生气了,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已经是凌晨一点,她睡眠一直很浅,稍有动静就会被吵醒,他想了想,就没再回复。 王岚却是在门边徘徊走了数圈,不敢进来。 他拉开门,眉目一挑,问怎么了。 王岚支吾,捧起他另一台私人手机,她说杨小姐已经在酒店套房等了很久,今晚上打了他许多个电话都是王岚代接,就连闯到公司来也被告知陈董不在。王岚顿了顿,说陈董您还是去一趟吧,免得杨小姐到时候又把气撒到苏小姐的身上。 陈以航低咒了一声,去楼下取车。 他敲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 杨昱美已经换好了浴袍,见到是他,很是惊喜。 她扑进他的怀里,被他一把推开。 陈以航嫌恶道:“有什么事?” “你还是关心我的,否则也不会赶过来。”她也冷冷一笑。 “你一直这么自信,我很佩服。” 这话让她霎时没了声音,他说的讽刺,可这何尝不是事实。她越是在他面前就越是要骄傲,越骄傲也就越容易变得卑微。她关上门,替他倒了一杯酒,“爸爸让你再等等,只要我们结婚了,这些都是你的,你何必急于一时。” 陈以航看向她,从容微笑,“谁说非得要结婚才能拿到这一切?”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有些抖。 他认真了语气,“我们取消婚约,我不会亏待你们杨家。” 杨昱美瞬间美眸圆瞪,指着他笑得惨白,“不,你不会的,你骗我玩的,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找到比我更配你的人了。” “很不幸,确实找到了。” “那荏荏呢?你就这么背叛荏荏了?陈以航你无耻!”她指着他骂,也不知是恨他不再爱荏荏爱上了别人,还是恨她陪了他九年还是抵不过另一个女人。“是苏沫对不对?我就知道你对她不一样,她是颜东的人,你怎么那么贱啊陈以航,别人上过的破鞋你也要啊你!” 他冷冷看着杨昱美疯狂,看着她口不择言,她虽然恶毒,可对他确实是一片真心。 一个女子将最珍贵的青春无欲无求地送给他,他非但无以回报,还在费尽心机挖空她家族的公司,陈以航思及此,不由软和了语气,“对不起昱美,? 第 11 部分阅读 第 12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2 部分阅读 岸圆黄痍琶溃页腥衔依霉憬跎衷谝丫挥型寺妨耍钍迨搴徒跎蓟剐枰遥胰床2恍枰俸湍懔隽恕n页腥险夂懿腥蹋墒潜戈琶溃颐挥邪旆o恪!? 她朝后踉跄退了几步。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为苏沫放弃一切的,锦森你舍不得的。”她笑一笑,“原来你存的是这个心啊,等我们都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再把我们一脚踢开,陈以航你没有良心!” 他的眉皱得更深。 “陈以航,你现在说不爱我了,你和我上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不爱我?你答应和我订婚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爱我?你答应我爸妈会好好照顾我一辈子的时候怎么不说你不爱我?陈以航你说啊你!” 她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开始撕扯,宛如濒临绝望的小兽。 “杨昱美你别闹了!”他声音陡然提高,重重将她推开,他站起身。 她跪倒在地上,浴巾已经凌乱不堪,露出里面姣好的身子,他闭上眼睛别过脸。 杨昱美的声音幽幽的,“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它在我心底憋了好多年了。” “你问。” “我总是会想起我们初遇的那场篮球赛,我是啦啦队领舞,当时你投进三分球了,朝我那样灿烂的笑着,那样毫不遮掩的喜欢,怎么就轻易地给了荏荏?” 她咬着唇站起来,等他一个回答,“你明明是先喜欢我的,我想知道荏荏做了什么,才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所以她才这样恨,她不容许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半分,苏沫也不可以。 陈以航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她,原来她费尽心思要绑住他都只是因为以为他最开始喜欢的是她! 他揉乱头发,声音急促,“我不知道你一直记着这件事,我以为我把黑色护腕还给你的时候就说的够清楚了,我认错人了,我跟阿荏认识得比你早,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她有个双胞胎姐姐,我把你当成她了。”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只喜欢阿荏,只有她一个。” 她感觉自己的圣殿一瞬间轰然倒塌。 从十四岁到二十六岁,整整十二年的喜欢,原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不知道有多少次,但凡自己陷入绝望,就会想一想篮球赛上的那个微笑,然后就告诉自己,只要再努力一把,就可以接近希望。 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讽刺的事实。 陈以航亦觉得累心,他不愿再多加纠缠,“我走了,我今天提的建议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闹剧就到此为止。” 她觉得他太残忍,一双眼睛直直瞪着他的背影,心底满是歇斯底里的绝望。 倒是陈以航忽然回头,提醒她:“奉劝你别再去找苏沫的麻烦,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别把我逼急了,让你丁点股份也拿不到。” 杨昱美低着头,牙齿已将嘴唇咬破,她的指甲渐渐掐入掌心。 他离开得毫无眷念。 好像最后一丝光都被剥夺,他又一次将她的自尊肆无忌惮地践踏于尘埃。 她冷冷一笑,不去招惹苏沫,她也有法子让他们不在一起。 她身边亦有可以信任的人。 她让他们放出了消息。 好像忽然一下子,整个世界就被一条新闻所包围。 ——锦森国际执行董事长陈以航将于本周日同杨家千金杨昱美完婚。 苏沫一打开电视,遥控器就从手中脱落。 这就是他这么多天彻夜不归在忙碌的事情?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10 猜忌一旦出现,便会像潮水般慢慢吞噬一片光明。 电视新闻里这个婚礼专辑做得极好,不光有他们自年少至今的各类照片,还有他们出席各大盛典及采访的亲昵视频,更是有圈子内的叔伯长辈纷纷祝贺,均表示虽然日子定的很急,但都会抽出时间一定到场。更让苏沫觉得可笑的是,财经板块也仿似格外喜庆,今天的锦森股指直升,评论员还多嘴了一句,说希望这场婚礼千万不要出现什么不好的插曲,别让广大股民伤了心才好。 苏沫只能勉强维持着镇静。 现在已是中午,这消息爆出来见了天日怕也有大半天了,可他竟连一个解释的电话都没有。 她告诉自己他很忙,他不是那种得到了就不会再去珍惜的人。可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寒凉,他的温柔和宠溺似乎还在昨日,那些记忆飞逝而过,如同清水点过年华无痕无迹,这样深情若他,让她怎样去相信他在几天后就要同别人成婚。她还在坚持固执着,可固执着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心脏开始抽痛,一下一下的,窒息的疼。 她颤抖地给他打了电话。 响了好久好久,他不接。 她联系了王岚,被告知他正在忙,具体忙什么王岚却不说。 她想自己真是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这个字,她几乎是不会去过问他的事业,他要忙,她就安静的等待,男人商场上的战争,她不喜欢去插手,她还不是他的谁,也没有什么立场干预。她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很安逸,她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到他们一起变老。可她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天地就变了颜色,她怎么忘记了,那个公司本来就是他老丈人的啊。 从天堂坠落地狱,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不再说话。 王岚反倒是很着急,一直说这只是误会,请她一定要相信陈董。 她笑一笑,说不打扰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们之间,误会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她直接来到了锦森国际,静静地站在外面不起眼的地方等候着。 她站在四月的风里,直到双脚发麻。 不断有人出出进进,直到夜深如水,那人才在最后时刻徐徐而出。 “苏小姐?”于南眼尖地瞥见她,狐疑喊出声。 苏沫哑巴了一样。与此同时,陈以航也停下脚步侧目望去,她提着挎包站在路灯下,周身蕴开了一层昏黄光晕,淡然清新的面庞,笨笨得有些可爱。几天不见了,他宛如不知休息的陀螺,现在见到她,所有的疲惫和不如意仿佛都一扫而空。 他径直朝她走过去。 光线被人挡住了。 首先看见的是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苏沫缓缓抬起头来。 他瞧见她在微笑。 她的眼睛那么漂亮,黑漆漆的,满是光辉。 他碰了碰她,“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想要揽着她上车。 她一动不动。他有些不耐,“有什么事上车说。” 这话让她唇畔笑意更深,他竟然不耐烦了。她动了动唇,这才发现嘴唇上起皮被她撕过的地方破了一个口子,鲜血一下子渗进她嘴里,满口都是咸咸的甜腥味道,刺激着神经一阵一阵的惊怵。 陈以航定定看着她。 他面容疲倦,眼睛却黑亮如火。 她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挣开他的怀抱,抿一抿唇,再松开时,上下两片唇瓣上都染上了刺目的红,陡然生出一种绝望的艳。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陈以航却定住不动。 苏沫的右手火辣辣得疼,心里更疼。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她的语气很轻,一句话容纳不进这么多天的委屈,可她已不想再多说。 被打了的陈以航眉峰稍皱,看了看她,她的眼帘依旧垂着,长长地睫毛不停地打着颤,扑闪扑闪的,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蝶。她浑身都在抖,他想要抱住她,可她却事先察觉到他的企图,像一阵风般就逃离了。 她转身就走,姿势仍旧是极好看。 陈以航舍了车子默默跟在她身后。 不远处王岚和于南两人可都瞧傻了眼,心想苏小姐在老板心中的地位果然非同一般,可没哪个女人敢打老板,而且最重要的是被打了的老板非但不还手,还要诚惶诚恐地跟在人家身后小心道歉。 可他们都猜错了,陈以航并没有道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沫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她宁可他出声哄哄她,亲自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也不要他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她跟着她。他埋怨她上次误信了杨昱美的挑拨,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好,她现在来给他这样一个机会,可他呢? 苏沫拦下了一辆车。 他的手抢在她前面按在把手上,不肯让她走。 两人僵持了好久,出租车司机都下车来骂:“哎,你们俩有病啊,不坐车就走远点,我还要做生意!” 陈以航正愁火气没地儿发,陡然朝司机喝道:“你闭嘴!” 他又看了看苏沫失神的小脸,“乖,别闹了。” “我闹?” 陈以航烦躁地揉揉头发,再没了耐心,直接抓着她的手就往回拖,于南也正好将车开了过来,陈以航三两下就将苏沫塞了进去,自己也跟着坐进去,车厢还上了锁,而身后那一脸莫名的司机还在喋喋不休地叫骂。 陈以航将她困在自己怀里,还未出口的话就被她眼底的冷统统堵了回去。 她朝他笑一笑,让他一瞬彷徨。她说,“不管是谁把消息放出来的,你还是都会去参加的吧,否则你怎么去面对杨叔叔和萍姨?他们可是待你如亲身父母。” “不该你操心的事情就别多管。”这事确实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一整天收到了总计一千两百个未接记者来电,一概挡了回去。他是在凉城混得风生水起,可这么多年行事过于狠绝,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最近的手段,凉城里希望把他挤下去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如果婚事处理得稍有不当,他可谓是万劫不复。陈以航的语气格外凝重,“你跟人家家里人萍水相逢,都不知道别人对你好是安的什么心,你又何必替他们操心那么多。”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该学乖了,就像我也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陈以航觉得很累,“我们能不要这样总像刺猬一样吗?我是为你好才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相信?”他怎么不问问为什么他就那样难以让她相信呢。 她别过了脸,不再说话。 他带她回到家里,亲自做了饭给她吃。 她问了一句,“这是最后的晚餐?” 他深深看她一眼,“婚礼会取消,你信我。” 她犹疑了很久,终于是点点头。 这之后一直到周日,她又没再见过他。 礼拜天对于苏沫而言,宛如末日。 她不敢看电视,在家里一刻也没让自己停下来。她没命地打扫卫生,洗被子、晒衣服、拖地、画画……她不能停的,她只要一停下来就觉得心好像空了一块,会忍不住地乱想,会去想象杨昱美由杨秉文亲手送到陈以航手里的那一幕…… 她的手已经被水浸泡得通红。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倒在了沙发上睡着的。 而第二天的爆炸性消息果然如陈以航答应的那样,可苏沫看了却不知是喜还是忧。 杨昱美逼得这样急,他根本没办法取消婚礼,那么多的上层人士纷纷到场,可陈以航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王岚和于南等直接下属也不知所踪,杨昱美一夜之间沦为笑柄,成了全凉城最昂贵的抛弃新娘。 苏沫心猛然一沉,这样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另一边。 周一,陈以航人还在京城,中央最近提出的十佳城市提案正在紧张商定,锦森陈董倡导的“绿色凉城”议案也在议程之中,他不知先前疏通了何种关系,竟达到了二者时间相撞的目的。外界说起此事亦是褒贬不一,有人夸他年纪轻轻就能力卓群,还一心为百姓办实事,也有人说陈以航当真是常年办公昏了头,竟能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之时亦能舍下“新娘”毅然北上洽谈公事。 但锦森内部却是震荡不断。 -- 每天网络版我还在写出版稿我还在做毕业设计我好累啊。。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11 今晨股票跌停,黑色的乌云笼罩在众人头顶,弄得人心惶惶。总公司里市场部及工程部的中层人员竟同时递上辞职信,要离开锦森国际。王岚一一将情况汇报给陈以航,说此番带头的是市场部经理、两名工程部总监及副主管等等一系列在位的要职人员。虽然并无确切证据,但已查得他们的下家是颜氏。最令人崩溃的是,在他们煽动下,公司内部谣言四起,很多其他部门的职员感到压力很大,都在敏锐观察着形势准备随时走人。 “颜氏?”陈以航眉峰皱起,朝王岚示意,“帮我约高子乔。” “是,陈董。” 她很快又敲门进来,面容忧虑:“陈董,苏小姐不在家。” 就在之前,陈以航吩咐王岚要联系上苏沫。 “去哪儿了?”他有些着急。 “仁爱孤儿院打电话将苏小姐约了过去。”苏沫之前去过那里当过几次义工,陈以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可王岚又忐忑说道:“我查过去,那个电话有些蹊跷,院长说是一位杨小姐拜托他当中间人约苏小姐到场的。” 苏沫很快就到了仁爱孤儿院。 院长秘书将她引到了办公室,递给她一杯茶,“苏小姐您请稍等,张院长正在开会。” 她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道:“糖糖现在怎么样了?” 糖糖是一名七岁白血病女童,性情比较忧郁不合群,自从颜氏上次举办慈善拍卖会将善款全部捐赠给仁爱孤儿院之后,苏沫也加入了义工的行列。而在短短几个月的相处里,这个谁都不怎么搭理的糖糖竟然格外得黏苏沫。今天早上,张院长直接给她挂了电话,说糖糖病情不稳,希望她能过来陪糖糖。 秘书含糊其辞,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她一个人等了片刻,愈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 就在她要离开时,办公室门被人推开。 杨昱美依旧是一身艳丽的大红色,头发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神态高傲地踱步到她面前,苏沫死死盯着杨昱美身上的红色,不由往后退了几步。都说五行中的火对应的颜色是红色,八卦中的离卦也象征着红色,红色是这样夺目又高贵的色彩,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镇得住它。 但是杨昱美镇住了。 她说不清在这样的时刻见到杨昱美,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倒是杨昱美落落大方地坐下,先开了口,“怎么,你怕见到我?” 怎么不怕。你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能将人割得体无完肤。 苏沫低声说,“对不起。” 杨昱美像在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苏沫,她的话中依然带着一点漫不经心,但偏偏尾音要翘起来,“你对我说对不起?哦让我想一想,是因为你觉得陈以航抛下我不参加婚礼是为了你?” 苏沫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才接触不过几次,她却仿佛深知这个女子的脾气。 她平静说道,“没有。” 杨昱美笑一笑,目光里都是说不出的苦涩,“他不爱我。” “但他也同样不爱你。” 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伤害她,苏沫清冷的丽容上并没有大的表情起伏,杨昱美直直看着她,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又道:“就连我也说过你和她很像,何况陈以航。他威胁过我不许我来找你,其实就是害怕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 杨昱美耸耸肩,“不过我无所谓了,他的威胁对我没用,我只是可怜你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还毫无知觉。以航他的心已经死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而你。”她停一停,像是在斟酌用词,“你也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苏沫凝神,有些不可思议。 “阿荏?”她听见自己放轻了声音。 “你知道。” 杨昱美想一想,也不奇怪,“他睡梦中常常会喊出来这个名字,他爱的阿荏,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你真以为一个锦森能够将他绑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吗,他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舍不得我这张和阿荏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罢了。” 她转过身来,“你呢,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还是不听为好,可苏沫终究是没有忍住。 女子好听的声音娓娓道来一段情事,苏沫一直低头静静望着杯中的水,仿似一切都幻化成了那让她深深疼痛的伤疤。 杨昱美简短的叙述,从牙牙学语到初二那年的再相逢相知,他和阿荏的绿野、他和阿荏的卡农、他和阿荏的苑薇街、他和阿荏的大阪……他们爱到深处惨遭父母阻碍,杨颂荏以死相逼要求父亲同意,杨昱美轻飘飘一句话带过那场车祸,就这样为他们年少炽热又浓烈的爱情划上句点。她残忍地将那个伤疤揭开,鲜血淋漓的呈现在苏沫面前,让她触目惊心,让她应接不暇。 苏沫仿佛看了一场电影,随着她的叙述,脑中播放起模糊而又真实的画面,凛冽暴雨、灿烂千阳……无一不让她的头似炸开般疼痛。她痛苦万分地揉着额角,半蹲了身子。 杨昱美高高在上俯视着她,将她的痛苦尽收眼底。 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同为女人,我不幸福,你凭什么能够幸福?” 她的脚步声远去了,苏沫还蹲在那儿。 他的过去,她鲜少得知。 如今终于知道了这样一段深爱往事,她却觉得有些熟悉。 那日在海豚湾等待天边的缕晨曦,他拥她入怀,口口声声诉说着的海豚湾传说。 他是怎样的心情。 他的温柔,又是将她当成了谁。 -- 谢谢米爱亲的月票,星光和亲的花花。我爱你们哟。 爱得越深越浓越缠绵,会不会让天也红了眼 12 苏沫不记得是怎样走出大楼的。正在院落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们一见到她都格外激动地叫着“沫沫姐姐”,糖糖首先冲到了她的怀里抱住她,她也下意识回抱住糖糖,像是要抱住希望。她很想要哭,可是哭不出来,孩子们在她身边跳来跳去,一个个都拽着她的衣角。 “沫沫姐姐。” “你不开心吗?” “嘘!沫沫姐姐要哭了。” 小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声音。 苏沫低头蹲下身子,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正看着她。 “糖糖乖,沫沫姐姐最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不能来看你们了,你们都要乖乖的,听老师和院长的话知道吗?” “姐姐要去哪里啊,那我画的画姐姐是不是就看不到了。”很多小孩子都吵了起来。 苏沫笑一笑,揉揉他们的头发,“只是出去办些事情,等事情办完了就会回来看你们,给你们带礼物好不好?” “好!” 小孩子们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一个个报出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礼物。 苏沫用力地笑着,格外努力地想要记住他们层出不穷的要求,可她的脑子乱的很,杨昱美说的那些话就像是贴着皮肤生长的另一层皮肤,在说出来的那一刹那,就宛如从她身上撕扯开一片血肉模糊的痛苦。这些过往已经被埋没这么多年,若是今日她没有告诉她,或许她将永远不会知道。杨昱美为何要这样狠心,将这些事情重新翻开,摊在她的面前,她不想要放入心中,不想要去追问他对自己到底有多少真假,可还是免不了彷徨。 她去了海边,安静吹着海风,想着要不要见一面,见到了又要说些什么。 她刚转身,就被同时找过来的陈以航和高子乔吓了一跳。 苏沫看着陈以航,陈以航和高子乔都看着她。 陈以航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是这么一眼,他就意识到杨昱美对她说了些什么。他握紧了拳,神色复杂地张开双臂,“到我这来好不好?” 她没有动。 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看着她,却是念念不忘想着另一个人。 那个女孩子已经永远不可能醒过来,他们曾爱得那样义无反顾天地共伤。 她想自己在他心底,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多余的人。 究竟要多深爱,他才能一直记着那个女孩子的喜好至今。究竟要多深爱,他才会一并接受与她有相似面貌的同胞姐姐,视她的父母为自己双亲。究竟要多深爱,他从此之后喜欢上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要有那人的影子。苏沫回视着他,她的笑容很悲伤,有种无可复加的绝望。她只知道,她现在不想见到他,她要赶紧离开他,离开他给她安置的地方。这样想着,她步履更是匆匆往远处走去。 陈以航从她那一瞥里察觉到异样,他愣了下立刻朝她追过去。 他的步子很大,三两步就拦住了她,“去哪儿?你生气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我想回苑薇街,这段时间你也挺忙的,我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住着有些害怕。” “那我送你。”他一双深邃的黑眸里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苏沫抬眸瞧他,心想他怎么就能假装的那样无动于衷,他不知道自己每次什么都不解释都不说,会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绝望里吗。她撒娇问过他阿荏是谁,是不是他曾经的某任女友,可他总是不说。她宁愿这些真相,是从他口里得知,而不是任凭杨昱美一次又一次地肆意羞辱她和她认定的爱情。他不肯跟她说,是因为他把这些事一直记着,没办法释怀。苏沫咬了咬唇,终于不再停留,大步越过他扬长而去。 陈以航依旧站在原地,海风吹迷了他的眼睛。 他一动不动目送她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高子乔有些懵了,问他,“她怎么了?婚礼的事情你还没跟她解释。” 陈以航静默摇摇头,视线落向远方的海。 高子乔怔然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昱美把荏荏的事情跟她说了?”他看着陈以航漠漠凝重的脸色,声音沉了下来,“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把苏沫当成了一个替身。” 陈以航的脑袋很沉、很累,他想要想清楚他对苏沫的感情,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曾好好思考过,他只是顺应了自己的心而已。可他这样默不作声的态度落入高子乔眼里,就成了默认的表情,高子乔愤愤然指着他骂:“陈以航你真混蛋!” 苏沫离开海边后,立刻就拦车回了苑薇街。 苑薇街的屋子,是她与他纠缠的开始。 屋子里还是她亲自收拾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变,那床单和窗帘都是她喜欢的颜色,还有桌子上摆着的一排书签宋词,她又走到洗手间,拿起他的剃胡刀放在手里,看了好久。二楼客厅里的那副吊屏上染了一些灰,苏沫慢慢走向那十五个柳体毛笔字,定住步伐瞧了半晌。她伸手想要碰触,可是够不着,只能踮起脚尖,指尖触向他一笔一划写下的字,想象他当时是怎样绝望又怀念的心情。她极轻极轻地抚过,像是在轻抚他的脸庞。她忽然很想哭,但是就是哭不出来。 电视里正放着《武林外史》,白飞飞死在了沈浪的怀里,而宋离和朱七七就站在他们身后真真瞧着。 沈浪声声泣泪,问她是不是故意要替他挡那一剑,好让他永远忘不了她。白飞飞笑得凄绝,缓缓闭上眼睛,她是这般留恋她爱的这个男子,死前那一瞬她甚至想起以前同他在一起时,她与他鼻尖相抵互许承诺,日后就连死也要死在一起……他答得那样笃定,可怎么一转眼,他就爱上别人了呢。 苏沫抱着零食,没命地往嘴巴里塞,好像只要塞得满了,心就可以不那么空。 电视里,白飞飞说她的生命不过是笑话一场。 电视外,苏沫拼命捂着嘴巴,想何尝不是这样,男人的心,她不该那样轻易相信。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1 苏沫关了电视,决然站起身来。 苑薇街的每一处都布满了栀子花少年少女的回忆,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像疯了一样,从柜子里取出行李箱,而后又将衣服胡乱地塞进箱子里,大部分是他买的,她都没要,还有那些她带过来的书和书签,统统一股脑儿扔了进去,她将箱子装的满满的,拉链就要拉不上了,可她还觉得有什么东西忘记带了,空落落的。她一边轻拍自己的胸,一边喃喃说道:“我没事,我很好,我一定会好好的。” 苏沫匆忙整理好行李,将钥匙放在门边的牛奶信箱盒里,关上小木门。 她深深看了这屋子一眼,而后转身独自离去。 行李箱的轮子在路面上划出一声声刺耳的声音,她亦茫然不顾,穿过了好几条小巷,直到自己走不动了,她才拦了一辆车。 她坐进出租车里,师傅问她要去哪里。 苏沫突然哽咽,半晌才开口,“我要回家。” “去哪?”师傅回过身子确认。 “我想回家,送我回我爸爸妈妈那里,快送我回家。”她强压着情绪。 师傅有些莫名,语气有些急了:“小姐,你家在哪里?给个地址成不。” 可任凭师傅连续问了好几遍,她到底是要去哪里,城东还是城西,哪条街,附近有些什么标志性建筑,苏沫只是低着头怔怔望着某个不知名的前方,口中喃喃一句“我要回家”,师傅想自己莫不是碰见神经病了,可看她一身光鲜靓丽的倒也不像,师傅也被搞晕了,只得嚷嚷着让她下车。 她拽着车门不肯出来,红了眼睛问他,“我给你钱!你为什么不肯送我回家!我要回家!”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师傅趁着她翻包的时候将她一把扯了出来,重重往地上一推。 “疯女人!你又不说哪个地方,难不成让我载着你满凉城兜圈子,有病啊你!”那师傅破口大骂完,又从后备箱搬出苏沫的箱子“啪”一声扔在她的脚边! 箱子甩开,里面的衣服落了出来,风吹过,吹起了几张书签,苏沫连忙急着去追。 那辆出租车霎时就开走了,走得远了似乎还能听见骂声。 正在此时,另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 宋心然从车里下来,右手还举着手机在打电话,可苏沫一直不接她电话。这边她定睛一瞧,苏沫怎么跪倒在路边,周边还行李四散,她急得顷刻就冲了过来。宋心然哪里见过这样狼狈的苏沫,在她的印象里,沫沫一直是清冷安然的,从来不会高声说话,更不会与人起争执,可是此刻,宋心然只觉得苏沫是疯了。 苏沫站起身子抬头望向心然,上次见到她,还是四人一起在看烟花。 她跟他说,要当他孤星入命的终结者。 那坚定的话语还言犹在耳,却原来都不过是浮云一场,苏沫长如蝶翼的睫毛轻轻一闪,笑出满眼的支离破碎。宋心然只觉得心猛地一沉,苏沫的声音宛如碎了一地的瓷盏,让她一瞬间想要哭出声来,“心然,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了,我想不起来。” 宋心然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家。 宋阿姨住在疗养院,她独自租了个一居室的小房子,厨房都在过道里,空间虽小,却很干净整洁。 苏沫开始给她做饭,她将家里所有的食材都拿了出来,做了整整两个小时。明明就两个女生,可她做了一整桌子的菜,她不停给心然夹菜,直到碗里都塞不下了她还在说:“你试试这个,我昨天才研究出来的,味道怎么样?” 心然瞧着她的下唇已咬得毫无血色,精致的眼里似也蒙上了厚厚一层水膜,一时间只觉万箭穿心般难受。她知道她需要发泄,也就都顺着她。 她尝了一口,咽下了满肚子的酸涩,“很好吃。” 苏沫低头霎了霎眼睫。 吃完饭后,她又忙前忙后地洗碗、拖地、整理房间。 一直到晚上十点,她终于疲累不堪。 心然嘱咐她洗了个澡,看着她睡下,这才放心。 接连几天,她都在家陪着苏沫。 可苏沫再也没有像那天那样失常过,宋心然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直到后来,心然才知道,这一切刻意的平静都只是苏沫营造出来的假象。 在某个安宁的清晨,心然醒过来时,发现苏沫不见了。 没有字条,没有留言,宛如一阵风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疯狂拨打苏沫的手机,显示不在服务区。 宋心然打电话给陈以航,说要见他。 陈以航同宋心然几乎没有联系过,而那天子乔舍了他离去,他又得知苏沫回了苑薇街搬行李,这才鬼使神差地给心然打了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她去了苑薇街,你替我去看看她。 他以为苏沫有什么话要同他说,却不料被宋心然带来的消息击得措手不及。 锦森最近的事情还都不稳,颜氏由颜正铭坐阵,在一旁虎视眈眈,就连子乔也爱莫能助。 可他实在无暇顾及这些,当下就取车去了诊所。 陈以航起先见到颜东时还勉强能保持镇静,可谈了不过几分钟,他就忍不住要每个房间搜一圈,“你把她藏哪儿了?你今天不把她给我还回来,我就把你这儿给夷了!” 颜东不明所以,平静道:“沫沫不在我这里。” “不是你藏得我会全世界找不到她?”他沙哑着打断他。 颜东静默了半晌,凝望着眼前赤红了双眼的男子,一字一句:“陈以航,我倒还想问问你,我将她好好放在你手中,你怎么就忍心把她摔碎了?”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2 陈以航转过身子,淡淡瞧他,“即便是碎了,她也是心甘情愿为我而碎。” 颜东沉默地眯眼看他,他也冷冷笑着。只一瞬间的功夫,他便强迫起伏的心绪没了影踪,而后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不送。” 陈以航潇洒离开。 如他所料,颜东转眼就定了机票。 “给我盯紧了查。”陈以航朝王岚扔下一句话。 一天后,王岚带来的消息却是让他更加郁结,“颜医生先飞去了申城,又飞了扬州,后来又去到重庆,在重庆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飞了回来。” “就这样?”陈以航猜测他是否知道自己在查他,所以故意满世界转,“他在重庆的那天晚上,都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 “都查过,没有苏小姐的踪影。” 陈以航手中的转笔停了停,王岚又说,“问题在这里,我们的人刚刚去了诊所,被告知颜医生今天并没有回来,机场的旅客名单虽然有他,可他并没有乘坐那架飞机,我们跟丢了。” 陈以航猛一记拍桌而起。 颜东果然知道她在哪里。 人间四月芳菲尽,可还有一个地方的薰衣草却是花开正艳。颜东拎着简便的行李再次踏上这一整片花园,数数日子,也是一年没有来过了。他停了片刻,便朝薰衣草田深处的那间木屋走过去。 这里是一片农庄,薰衣草田三两成群,沿路住了五十几户人家。颜东早些年在这里买下一块田地,为苏沫种满了一片薰衣草花田,在这之后每年花季,他和苏沫都会来到这里度假。每逢那时,颜东就会免费给镇子上的人治病,苏沫则会帮他们画些油画,而农户们也都会邀请他们来串门联欢,参加聚会,他们的法语大多都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颜东来的时候正是傍晚,很多家户都在收拾场田上的物什,一路见到他颇为热情地打招呼,“嘿!你回来了!”甚至还有人走过来搭着他的肩说晚上一起喝酒,可他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他在找人。离他的木屋最近的一户人家是雷诺夫妇,雷诺先生见到他立刻与他拥抱,“朋友!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只有沫小姐一人回来了。” 颜东笑一笑,“她在屋子里?” “来了好些天,只有昨天出来陪我太太聊了会天。” 颜东旋开门钮,苏沫果然好端端在那里。 她怎么在缝手套。 颜东轻轻放下包,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如一抹幽魂端坐于桌前,那姿势柔软婷婷,像是一株水莲。她穿着雪纺短衫,短衫的下沿齐着热裤,露出光洁的肌肤,脚上配了一双驼色的雪地靴,似乎几日未见,她时尚了不少。他走到她对面坐下,更加仔细地打量她,她的脸色很不好,嘴唇是病态的紫。她的刘海似乎剪短了一些,长发贴着双颊,壁灯洒下昏黄光明,墨绿色玻璃反衬出她的神情,没有灵魂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颤抖了一下,手中的针没有落稳,忽然刺到指尖,血珠霎时渗了出来。 他赶忙起身拿来药箱,棉签蘸上碘酒帮她细心擦拭,她打趣道,“这也把我想得太娇弱了。”话里有话,颜东不是没听出来,他索性抬起头直直看着她,“再小的伤口也是伤口,不小心处理假如发炎了怎么办。” 她随了他去,他捧起桌上的手套,“破了就再买一双新的,为什么要缝?” 苏沫幽幽开口,“新不如旧,你没听说过?”见他若有所思,她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你一定听说过一点旧一点新,一点借来一点幽蓝。镇上有姑娘要结婚了,她问我借东西,我想了想,按照她们的传统,送手套该是比较合适的。” “你又骗我,这里是法国,你说的是美国结婚的传统。” 苏沫扯过他手里的手套,不乐意了,“在法国就不能举办西式婚礼吗,移民也不可以吗?” 她还有力气跟他拌嘴,这让他很怀念。 他去给她做了晚饭,她则坐在一边侍弄屋子里的花,颜东背对着她问:“谁结婚了?” “玖莉。”她将花盆搬到另一处,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两个人到底要走过多少误会和伤害,才能走到结婚这一步。” 颜东手上动作一停,“也可以什么伤害都没有,看你选择的人了。” 苏沫不再说话。 吃饭的时候,她慢条细理地掰下一片片面包往嘴巴里送,她和他很有默契地谁也不提这之前发生的事,她间或抬头看一眼颜东,心想他应该还不知道阿荏的那件事,他来找她,多半是以为婚礼的事情她受了委屈。 颜东则定定盯着她的左手手腕,那玉镯她还时刻戴着,苏沫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她戴了这么久别人送的玉镯,那人竟然都毫不在意。她忽然就没了胃口,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沫沫,你怎么了?”见她起身,颜东急切问道。 苏沫定了定神,这才回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苏沫在水池边洗手,水珠溅上玉镯,也打湿了他先前包扎的那个小伤口,她关了龙头回身,只瞧见颜东神色慌张地站在她身后,紧张的目光迎向她。 她跨出一步,他的双手就立刻搂住她的双臂,像是有什么话再也忍不住了一样,“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来找你就只是为了告诉你我的决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将你拱手送给不珍惜你的人,他给不了你幸福,而我会向你证明,我比他更值得你爱。” 苏沫仰头看了他半晌,而后才轻轻挣脱开他的双臂,没有说话。 她拿起那双手套,在线头处打了个结,然后咬一咬,线断了。 颜东始终盯着她看,过了许久,她很轻的女声才幽幽飘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和你一样傻。”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3 他听完这句话,心猛然空了下。 苏沫拉开门,拿起桌上的手套,“我去玖莉那儿。” 他看着她一头冲进暮色里,转身走进里屋收拾行李,桌上摆着的几米画集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拿起来看。 ——风吹过湖面,柳条摇曳,石头上布满苍老的青苔,湖底铺着陈腐的枯叶,鱼儿在清澈水里相互追逐,小鸟在鸣唱,空气中弥漫着果香,这里仿若仙境。而我心中却只是在担心,回家时该如何告诉妈妈,我又不小心掉落了一双心爱的小红鞋。 她在扉页上画了一双极漂亮的小红鞋。 他缓了会神,她还会不会要再度义无反顾地回去找她丢落的小红鞋。 颜东和苏沫留在这片庄园,一直到参加完玖莉的婚礼。 国内却早已翻了天。 陈以航见不到她的这些天,脾气极差,他将苏沫失踪远离他这件事完全归咎于杨昱美,而他唯有用无休止的会议和工作来让自己分心。董事会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他能成功完成石油公司的收购,以此将锦森今年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提高个百分点,他们便将不再为难他。 他知道,这才是最大的为难。 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等着看他输得惨败。 可他只要成功打完这一仗,他就可以顺利摆脱杨家的控制,他一定会将这么多年的债好好跟杨昱美清算一下。 他也希望到那个时候,苏沫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 陈以航回到凉城已是五天后。 他先后飞了美国、法国等地,所有人从他的脸上窥探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不禁暗自捏了把冷汗。偶有会面,他非但不推辞,反而嘴角的笑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完美的弧度。 当王岚将最后一摞文件交给他签字,他念着一个个的名字:“赵风晟、李慕远……美国的罗伊塔格里菲洛、法国的提姆西卡特尔……”他合上文件,满意笑道:“很好,替我好好接待他们。” 王岚又问:“后天的新闻早晨会,很多媒体记者都会到场,我们的演讲词从哪些方面入手?” 他想一想,“收购并不是我们的目的,目的只是为了产业升级,抓住这一点,点到为止,千万不能说透。” 王岚利落点头,捧着文件走出办公室。 想不到陈董竟能在短短五日之内,请动了这四个人来组成团队,前两人是只要价钱开得高,就可以请得动,可国外的这两人都是出了名的难请,脾性格外奇特,不挑钱只挑对的人,颜氏也曾派人去请过,可惜无功而返,所以陈以航将他们莅临的消息一经放出去,无疑是爆炸性的新闻头条。要知道有一只优秀且专业的团队来接手收购案,胜算无疑大了很多。 这一仗耗时并不长,陈以航赢得漂亮。 电视新闻里四处都是他与总裁签约合作现场剪彩的画面,苏沫坐在电视机前,想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爱情对于他而言似乎根本就不重要,他的成就和信心,完全可以由其他方面充分补足。 颜东洗完澡出来,她按了按遥控器。 “在看什么?”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苏沫拉开窗帘,让光线透了进来,她看着远方,想着她躲到天涯海角只为避之不见,可她避开的那个人却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她觉得自嘲,“花季快过去了,再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再不回去,你的病人估计已经排队绕地球一圈了。” 颜东浅酌了一口酒,默了半晌,“想好了就走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 他定定看着她,“下一次想好了要逃,就逃的远远的,要么就留下来要清楚一个说法,人活一世,得多为自己打算一些。” 苏沫眨眨眼,口中喃喃:“下一次……” 临上飞机前,他只问了她一句话,“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她笑一笑,“我回去,是为了见另外一个人。” “谁?” “宋心然的妈妈。” 陈以航去了杨家。 管家恭敬将他迎进了正厅,他走在长长的廊桥里,看着两边的泡桐树边落满了一地的紫色花瓣,他想起自己次进到这里的那天晚上,他整整淋了四个小时的雨才得以见到她,为了所谓的未来,他竟将自己押进了杨家,一押就是十年。 杨昱美早早地就开始打扮,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今天来家里吃饭,是不是代表他回心转意了,他是不是想清楚了不要那个女人,来跟她和好复原的。杨昱美化了一个自认为无懈可击的妆容,急匆匆地下了楼。陈以航瞧见她时,魅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笑容冷至冰点,“你来的正好,我已经和叔叔阿姨都说完了。” 杨昱美霎时浮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紧张地望向沙发边坐着的杨秉文和风萍,勉力笑道:“爸、妈,怎么了?” ---- 最近网上更新要放慢了,大部分时间都得用来写出版稿子,月底交稿,还差一大半没写,所以网上就只有图推或者沐梓时间充裕的时候会爆发加更,亲们谅解哦。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4 杨秉文猛然拍桌而起,“这简直是胡闹!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风萍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那是陈以航带来的关于锦森股权的计划书,杨家的利益他一分一毫都没有动。 杨昱美走向陈以航,挽着他的手臂,被他抽开,转身稳稳当当对着二老,“您们一直都清楚,我是为了谁才进锦森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认为并不欠杨家什么,我会视您们像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照顾终老,可她,我绝不会娶!” 他的指尖直指杨昱美,她浑身一颤。 他说的格外坚定,杨秉文气得抚胸直直后退。 杨昱美亦是委屈不已,不肯相信,“以航我错了,我再也不闹了,我乖乖地不逼你,你不要这样狠心好不好,我求你你不要丢下我不要我好不好啊!” 她见他要走,立刻就跑去抱住他缠着他,眼泪一瞬间就逼了出来。风萍跑过来劝他们,杨秉文拄着拐杖在身后又气又急,“放开他!让他滚!我杨秉文不会将女儿嫁给这样没有良心的人!” “爸!”杨昱美扭头梨花带雨喊出声制止他。 “小航,你这样做太伤害美美了,荏荏在天上看着啊,做人不能这样过分的。”风萍扶着不断发抖的女儿,仰脸问他。 陈以航停下了步子,回身。 他深深看了一眼杨秉文憔悴无光的面容,还有风萍遮掩不住的白发,想起这么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心底一时感慨万千。他们对他从来都不是对待家人该有的温暖,有爱亦有防,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充当杨秉文事业上的工具罢了。他是那样努力地保持本心,从不需要依附他们,可当他终于在一个醉酒的晚上没有把持住自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全天下都变了。 他看了一眼昱美,似笑非笑。 杨昱美见他有些缓和的冷峻面容,再度燃起了希望,推开妈妈又朝他奔了来,“以航,你真的舍得放弃荏荏吗,你要是真的和苏沫在一起了,荏荏会伤心的啊,你会慢慢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你能够允许你自己这样吗?” 陈以航定定看着她,“你真的在乎阿荏会不会伤心?那你给我下药逼我对你负责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过阿荏会伤心?”他的声音很无力,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朝风萍笑一笑,“阿姨,对不起了。” 他走得那样决绝而寥落,每一步都带着不可侵犯的姿态。 他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让她疼让她悔,他像是在郑重宣告,今天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跨进这里。 杨昱美看着他一步步走远,跌跌撞撞跑到父亲身边,“爸,爸你帮帮我啊,我不能没有他的,我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我不可以输的,我会活不下去的啊爸!” “妈!你也帮帮我!”她声泪俱下,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风萍紧紧揽着她,她的眼泪落满了衣襟,哭哑着嗓子,“都是苏沫那个贱人,都是她迷惑了以航,自打她一出现就没好事,我早该就让她消失的,我要让她消失!” “你说沫沫?”风萍疑问。 杨昱美恨恨点头,怒意自眼中一瞬升起。 风萍若有所思。 家里似乎顷刻间就变得混乱如麻。 风萍看了眼颤颤巍巍想要上楼的杨秉文,他单薄瘦弱垂垂老矣的身体,宛如风中摇摇欲坠的一片枯叶。 若是没有小航尽心尽力地帮忙,杨秉文怕是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锦森落在谁的手里,都不如顺利交到陈以航手中来得保险,否则她和秉文根本不可能安享晚年,那一群董事会都如狼似虎,莫不想将他们家业吞并干净。反观这么多年的风雨,以航他确实不欠他们,反倒是他们欠他,欠了太多太多。 她想的出神,再望向楼梯的时候却是大惊失色! “来人!快来人!” 风萍拔腿就朝杨秉文跑去,只瞧见他一个不稳,就连人带拐杖统统滚落了楼梯! …… 次日新闻员振振有词,锦森国际顺利易主,杨秉文脑溢血再度入院,且陈以航与杨家千金婚约解除。 天下一瞬哗然。 上层社会的衣香鬓影显然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即便淑女名媛们凑到一起,还是会忍不住放下形象,偶尔咬咬耳朵。 “怪不得好些天没见到那个杨家大小姐出来了,八成现在自己呆在家里自怨自艾呢。” 有人笑一笑,接口,“真想不到她也有沦落为弃妇的一天,真是解气!” “哎,那陈以航是不是又恢复了黄金单身汉的身份啊,姐妹们可要抓抓紧。” “听说凉城现在鼎鼎有名的黄金单身汉只有两个,诊所的颜东医生,还有一个就是陈以航。高子乔听说交了个女朋友,不是顾浅白,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芭蕾舞演员。” “啊?”四周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那那个女生可有的受了,我看市长夫人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 高子乔找到陈以航的时候,他正躲在三楼阳台上倚着栏杆喝酒。 夜晚那么安静,安静得如同静静流淌的蜜练。他双手撑着乳白色的栏杆,手中端着一杯浓郁的红酒。莹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平添了一层忧郁的气质。高子乔眯起眼眸,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干净清朗的大男生,一双白茫茫没有焦点的眼睛,平静地看书画画,要么就是戴着耳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 记忆这样清晰,停留在荏荏刚去世整整一年的那一天。 陈以航喝了很多酒。 他走出包厢,其他人还在里面唱。 杨昱美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然后醒来,他揉了揉刺疼无比的太阳穴,却惊恐发现自己赤身,浑身只盖了一条毛巾被。 他望了望枕畔,杨昱美的睡颜无比洁白。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5 陈以航左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栏杆,又品了一口红酒。 “昱美怕是会撑不下去。”高子乔走到他身边。 陈以航幽幽开口:“我和她,算是扯平了。” 子乔安静笑笑,如果感情这架天平,真的可以靠加减砝码来维持平衡,那人心也未免太过简单。 陈以航看他一眼,复又将目光放得悠远,“当年我犯了一个错,可没想到单单为了弥补它,我就花了八年。” 高子乔眉心一蹙,仔细地将记忆放回到八年前。 “你有什么错是我不知道的。”他想不起来。 陈以航的语气深沉到像是在开启一瓶年代久远的葡萄酒,杨昱美十八岁的那年盛夏,日光像是潺潺而淌的流水,一晃一晃让空气变得越来越透明清澈。陈以航后来常常在想,这一出戏,杨昱美究竟策划了多久,他清楚记得出事后的清晨,她一脸娇羞又恐慌地看着自己,那样洁白透明的笑容和眼神里诚惶诚恐的忌惮,完全不像是作假。 他将头埋在膝盖里,无助地想起前一夜彻底的疯狂。 次毫无经验的两人,竟能碰撞出这样的火花。他和她宛如沙漠里濒临绝望的两只小兽,撕扯着、喘息着,一阵又一阵的空虚如海浪般连绵不断地朝他涌来,他的渴望和寂寞,让他完全忽视了身下痛苦辗转的女孩子,他只想更深更重地索取,口中却一遍遍唤着另一个女生的名讳……他扶着她的腰肢,往死里摇晃摆弄她,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不含半点温柔。他要了她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边曦光初现,他才药劲渐过,睡了过去。 这一段经历像是经过了漫长的日光曝晒,又经过了沉重的风雪席卷,如今被提起,只是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高子乔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昱美给你下的药?” “准确的说,是她料准了我会替她喝下那杯下药的酒。” 陈以航坐在角落里,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杨昱美则在不远处和大家玩杀人游戏。她成功地让所有人闹哄哄开起她和陈以航的玩笑,杨昱美一连喝了三杯酒,就在第四杯时,连子乔都看不过去,也在一侧怂恿陈以航替她喝。他无奈应下,可杨昱美却说这是她喝过的杯子,还是换一杯比较好,于是她就摇摇晃晃起身走到酒架边,换了一杯。 那酒很烈。 入喉便仿似起了火般,没过多久,陈以航就觉得身子开始发热,胃里翻江倒海地烧着,额头上也开始渗出汗珠,他跑出了包厢,杨昱美等在洗手间外,他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时候,见到她只觉得眼前都开始出现幻影,重重叠叠。她与阿荏如出一辙的面容,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她光滑的皮肤,她纤细洁白的手……他觉得喉咙发热,浑身兴奋,四肢就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啮咬着一般。 而这之后的事情,正是改写他命运的重重一笔。 他变脏了。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干净温和的少年。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如海藻般纠缠在一起,又如同钻进他锁骨里跗骨不去的图钉,让他洗刷不掉,根除不尽,只能任凭自己堕落进黑色深渊,被染得越来越脏。 而现在,他是不是该庆幸,他终于可以结束这混乱的一切。 陈以航转过身子,平静看向高子乔。 他缓缓合起回忆的电影画幕,高脚杯里的红酒也见了底。 高子乔说不清楚听完后心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说一段感情是以这样的阴谋为开场,那这样残忍结束,总是迟早的事。回忆里断层的那段记忆似乎被重新拼接完好,怪不得那段时间陈以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都在泡吧喝酒,常常喝到烂醉如泥六亲不认,拼命拼命说着自己很脏,对不起阿荏。他甚至揍过以航,狠狠心一周没有管他,最后在宾馆里发现酒精中毒的他,而后是病房里哭成泪人的杨昱美日夜守护着他,再后来,少年醒来,便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花天酒地,十里洋场,夜夜笙歌的冷漠男子。 谁说新生都是好的,陈以航的新生便完全打破了这种传统。时间才是最大的赢家,它在一次次的伤害中消磨掉少年们对未来所有的希冀,它慢慢以变幻莫测的姿态告诉你,现实还可以更加丑恶和黑暗一些。 他们都曾经是这世上的传奇。 可传奇竟这样轻易地被时间惹了哭。 他们擦一擦眼泪,在绝望中学会成长,成长成他们并不喜欢的模样。 可是,一切都已落了印记,哪怕再后悔,也永远永远回不去了。 陈以航的西装被蹭了灰,他拍一拍,说要先走。 高子乔喊住了他,“沫沫回来了。” “她找过你?”略显失落的语气。 “你该试着放下荏荏。” 以航笑一笑。 放下? 他也很想。 他又在阳台边站了会儿,月光很亮,他被照得无所遁形,颜东有句话说的很对,他有罪,他根本不配得到苏沫的爱。 陈以航去了苑薇街。 黑漆漆的宛如沉寂的死宅。 他打开牛奶报刊盒子,那串钥匙在月光下闪着光。 那样刺眼的光直直射进他的眼睛,让他酸胀想要流泪。 他站了一小会,开车离开。 宋心然今晚住在剧团,苏沫一个人呆在她的家里,离开这一段时间,心情变得平和多了。爱与不爱,都是世上强求不来的事情。 她关了灯。 与此同时,楼下车里那个男子眼里的光,突然就跟着一瞬熄灭。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6 他靠在车里睡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被光线刺得睁开眼,他下车透气,眼神下意识朝单元楼一瞥,就恰好瞧见了推开绿色铁门拎着垃圾走出来的苏沫。 她似乎才洗了头,头发还有些潮湿,背影清瘦安静,像是年轻的大学生。 他许久没有见过她穿靛蓝色的长裙了,如今再次穿在身上,只让他有股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笑容真美, 第 12 部分阅读 第 13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3 部分阅读 她似乎才洗了头,头发还有些潮湿,背影清瘦安静,像是年轻的大学生。 他许久没有见过她穿靛蓝色的长裙了,如今再次穿在身上,只让他有股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笑容真美,可是要比之前还要清冷虚弱,初晨还算温和的曦光由天边洒下,苏沫就这样站在他的前方,将垃圾分门别类地放进回收箱里。他的心底有个渴望,这些天来一直沉重地压在胸口,他现在只需要再上前一步,就可以碰触到她。可他突然踟蹰着不敢不前,只因为她忽然对着另外的方向愉快地招了招手。 距离明明隔得极近,可他次觉得她离开他这样遥远。 颜东提着袋子走向她,她打开往里面瞧着,拿出一些毛茸茸的玩具在手里比划着,还嘟起嘴朝颜东做着鬼脸,“真没想到你还真一晚上就把这些东西都给买着了,要不然我可就失信于小朋友了。” “我跟张院长联系过了,今天早上十点小朋友们有个晨会,我们那个时候去发礼物。” 她由颜东揽着走向了车。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左后方站着的陈以航。 都说只有眼里被另一个人占据得满满的时候,才会再也容不下旁人。 陈以航鬼使神差地跟着颜东和她去了孤儿院。 日光像海啸一般席卷当地。 陈以航坐在高一些的看台椅上,看着不远处浓密草地上围坐一团的孩子和两个成人,张院长亲自站在他的身侧,手里提着一些孤儿院的资料,他三三两两看了过去,原来这里也是颜东和她又紧又密的联系。他拿手遮住眼睛上方,笔直地望过去,太阳勤奋地打着侧光,将两人一白一蓝的身影照耀的模糊而温暖,影子落拓在一片碧绿的青草地上。 他跳下了看台椅,小步踱了过去。 苏沫正在给小朋友们念小短文。 ——掉落深井,我大声呼喊,等待救援。天黑了,黯然低头,才发现水面满是闪烁的星光。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丽的惊喜。 然后孩子们都清朗朗地跟着她一起念:“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丽的惊喜。” “沫沫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颜东也侧目看她,苏沫扬起唇角,笑容轻淡,“说的就是,我们总有被欺负和觉得不开心的时候,但我们都要再咬一咬牙坚持一下,说不定圣诞老公公就会觉得你很乖然后给你送礼物奖励哦!” “就是这个芭比娃娃吗?”糖糖捧起手中的娃娃一脸懵懂地问她。 “还有我这个变形金刚,是不是因为我前天打针的时候没有哭,所以奖励我的!” “还有我的我的……” 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颜东采购的礼物,上次苏沫离开前答应带给他们的希望。孩子的心总是单纯易满足,这一群孤儿,自出生起就没有双亲的疼爱,他们多数身体有疾病,活不了太长时间,比如糖糖的白血病,就要定期抽骨髓,那么小的孩子,却常常要忍受骨折一般充满疼痛又绝望的治疗,医生穿刺她的髂骨抽取造血干细胞,苏沫陪同治疗的那几次,听着手术间里女童尖利的凄喊声,仿似心都被揪起来一般。他们谁都没有办法保证合适的配体会在哪一天出现,能做的只是为他们提供充足的资金,以及为孩子们平日里的生活多添加一些姿彩。 苏沫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她更加清楚地知道孩子们心底那一大片的阴影源自何方。 大家一直在闹着,谁都没有看见苏沫身后站着的高大男子。 陈以航死死看着她,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宛若毫不立体的画像。 她在意指什么? 她最深的绝望是来自于谁,而她最美丽的惊喜又是来自于谁! 或许是视线太过冰凉,颜东率先回过头。 四目相对,气氛霎时紧张凝重了起来。 苏沫仍恍若不知,她看着糖糖新递过来的画。 稚嫩的笔触,大胆的蜡笔用色,是一家三口在青草地上玩耍的照片,金光灿灿的太阳,还有大片大片的白色云朵飘在蓝天中。糖糖依偎在她怀里,甜甜笑着,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沫沫姐姐你看呀,这是你上次教我画的。这是爸爸,这是妈妈,中间的这个就是我。” “糖糖画得真好看。”苏沫笑着将画递给颜东。 糖糖咬着小手又叫出声,“我希望我的爸爸就像颜叔叔这样,我的妈妈就像沫沫姐姐这样!” 一个叔叔,一个姐姐。 苏沫同颜东对视一眼,脸上飘起淡淡的尴尬。 颜东却是不以为然,小孩子们又抢着开口,“我也要他们做我的爸爸妈妈!”此起彼伏的声音随着小孩子们的争执演变的越来越激烈,弄到最后竟然大家都缠着他俩叫起了爸爸妈妈,这可真让苏沫慌了手脚。 苏沫被挠痒痒弄得不住讨饶,她赶忙躲着站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朝这边跑来。 冷不防眼前路被挡住,她就直直撞了上去。 那人一把扶住她。 那样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和气场,一如往昔是她深深深深痴迷的执念。 她吸了一口气,旁若无事地抬起头来。 陈以航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眸里有万千怀念和不舍的情绪在翻滚,苏沫想起一句话,说人生总有许多巧合,两条平行线也可能会有交汇的一天。也总有许多意外,握在手里面的风筝也会突然断了线。 她动了动手腕,挣脱开。 他看着自己保持张开的手心。 她朝他生疏笑一笑,“好久不见。”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7 她的眸子那么明亮透彻纯净又倔强,让他想说的话一瞬间全部回了喉。原本他以为她会同他一样难受一样悲伤,可现在她站在这里,好端端漠不关心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她笑一笑,他看入眼,甜蜜和酸楚像一双双手不停地搓揉着他的内心,他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忽然觉得这世上最残忍的三个字莫过于是,不在乎。 他脚尖往后移了一步。 孩子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苏沫惶然回头,惊恐瞧见糖糖竟然跌倒在地。 她的膝盖流血了。 她是白血病。 颜东已经取来放在不远处的医药箱,单腿跪在地上,熟练又稳妥地替她擦去膝盖处渗出的血液,可怎么擦也擦不完,唯有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的血液渗出来。 “凝血能力差!快去通知院内医生准备紧急救护!”颜东朝着身边的一个老师吩咐。 陈以航只感受到一阵带有明显热度的夏天的风从耳畔吹过去,他这才发现苏沫已经跑了过去。她跪在颜东身侧,头靠着头,他看着颜东捏着棉球的手指不断与她指尖相碰,甚至她连眼神都不需要就能无比默契猜中他下一步的动作,递过胶带、接过棉签……而镜头缓缓上升,越过大声哭泣的女孩子源源不断流血的膝盖,越过颜东和苏沫的头顶,越过绿的发亮的浓郁树冠,越过城市的楼群,再上面就是这个城市固有的寂寞又冷清的蓝天,白云都只是其上屈指可数的点缀。 陈以航陪苏沫等在病房外。 窗帘降得严严实实,完全窥探不到里面的紧张。 孤儿院的医疗环境毕竟比不上颜东的诊所,可幸好颜东在病房里,这无疑让苏沫放心了很多。 陈以航看着她面上一丝一毫的反应,越看醋意越深,牙齿都快要咬碎,一整颗心也已经完全被冰雪尘封。 大部分孩子都被老师接回自己的房间,还有两个围在苏沫身边,抱着她的腰,偶尔扭头看几眼陈以航,都被他瞪回去,于是小孩子害怕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这个叔叔好凶啊。”苏沫闻言看了一眼陈以航,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不自然。 她蹲下身子安抚他们:“童童先带妹妹回房间去搭积木好不好,等糖糖没事了,沫沫姐姐带她来找你们一起玩。” 她将两个孩子也送到老师的手上,这才走到长椅边坐了下来。 “你在自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果她能多一些注意,糖糖就不会摔倒,虽然草地浓密,可沙石总是不可避免。 她尽量让空无的眸子变得有生气,“你喜不喜欢小孩子?他们还那样小,也那样可爱,一个个鲜活的小生命,你一点儿也不喜欢吗?” 她的声音带着恳切,可他却偏偏想到方才孩子们缠着她和颜东要叫爸爸妈妈的模样,立刻蹙眉想也不想,“他们很烦。” 苏沫心头一震,转眸看他,“那陈董今天能来这里,真是挺让我意外的。” “我是来找你的。”他答得飞快。 她挑眉,却是不语。 有人从里面出来,苏沫连忙迎了上去。 颜东摘下口罩,朝她笑一笑,“她睡着了。” 如果视差毫无错觉的话,陈以航似乎看见了颜东的手指非常惯性地拦在她的腰间。 颜东朝陈以航深深看了一眼,身后有其他人在催,他虽然不甚放心,还是先跟其他医生去了办公室研究方案。 走廊重新归于安静,苏沫收回视线,听见他问,“这几个月过得好么?” 她答“嗯”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见他在等她继续,她想了想,轻声说道:“我希望你以后可以重新找到一个女孩子,好好爱她,不为了谁,不为了什么事,只是因为她是她自己罢了。如果有那样一天,我一定祝福你。” “你是认真的?”他胸中堵着一口气。 苏沫平静点头,他愣一愣,“我以为你怨我。” 她迎视他的目光,恍惚在他眼里瞥到一抹疼惜。 她摇摇头,他的疼惜,不会是给她的。可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个摇头的动作已经替她答完了他的问题,她不需要再说了。于是她的语气冷了下来,“我先走了,既然不喜欢小孩子,这儿你也还是少来的好。” 陈以航走到她的面前,审视的目光一瞬不瞬将她全部纳入自己眼中,她瘦得越来越尖的下巴让他心口微疼,苏沫对他笑着说了再见,那笑容里无怨无恨,一丝情绪也无,只是很冷漠,很平淡,真的是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仿若路人。 身后的两道目光一直都在,她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可她还是尽量走得高贵。他问她怨不怨他,他或许是不会知道有一句话叫作爱到深处无怨尤,这一辈子她已经遇见了一个人,为了爱他而忘记了自己。可现在,她只是单纯地希望能让他看着她远走。 她不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人。 也许只有这样,他方才能够记住他们之间这一段,爱的曾经。 苏沫次觉得陈以航这样听话。 她后来再见到他的新闻,只是几日后。 娱记爆出了他包养一个戏子的传闻,他们的照片可谓铺天盖地,她一手端着珠兰茶,一手悠悠翻着报纸。这人她见过,叫唐嫣,曾经来过颜家,给徐夜凉唱过戏。 可巧就巧在,唐嫣的面容,有七分像杨昱美,而她的性格,有三分像苏沫。 苏沫放下茶盏,水眸中情绪难辨。 一个人的七分拼上另一个人的三分,可就当真能复原出原先那个人的样子? 惊天动地,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8 她花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才将那人和唐嫣的新闻全部看完。她想陈以航还真是大方,不仅送名车,还送豪宅,出入各种场合都要携上她,亲昵照片更是尽显绅士温柔。圈子里的人本来都嫌唐嫣身份低微,可他似是铁了心要将她过去的身份漂得一干二净。 锦森国际自成功收购石油集团之后,又打算在快消行业分一杯羹。他同法国最负有盛名的薰衣草化妆品公司签下十年合作书,最近更是为唐嫣亲自打造了一个品牌系列,名为“嫣然一笑”,而唐嫣正是该系列的品牌代言人,一时间海报、广告、以及视频短片如风暴般席卷至凉城的每一个角落。 电视里最后的一个画面,是唐嫣赤脚站在天涯海角的碧蓝海水里嬉戏,她长发飞舞,衣袂翩翩,美人肌若凝雪,将粉色丝巾高高举过头顶,回眸朝镜头嫣然一笑。 苏沫关了电视。 半夜里的月光很亮,是暖暖的晕黄色。 夜风将她的心绪吹得宁静,她想起次见到唐嫣的情景。 那时她在西苑搭建的戏台上歌声婉转,舞姿琳琅。她凄凄艾艾的《牡丹亭》被风送入苏沫和徐夜凉耳中——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似是唱尽了她这些年的过往辛酸。 唐嫣乖巧又有灵气,自是极对徐夜凉和苏沫的眼缘,后来徐夜凉还邀她来家里做过客,唐嫣的言谈举止间都可以看出她是极自爱和清纯的。现在有人肯捧她出那个圈子,还是这样优秀到让所有女人都喜欢的男子,她那牡丹亭里的断井颓垣恐怕将永永远远被埋葬在往事的风中了。 苏沫在想自己到底有多坚强,竟然可以这样无动于衷地看他们恩爱。她只算是他见不得光的情人之一,而唐嫣却是他公开高调承认的女伴,她想也许这就是他想要的,那么她呢?她想要的那些,因为他而耽误了这么久,现在应该再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止自己拣起来了。 宋心然不知道怎么醒了,惺忪的一双眼睛隐约瞧见门缝外面透进光来。她揉着眼睛拉开门,发现苏沫蹲在地上收拾自己的箱子,她一瞬间吓得清明,而此时墙上造型可爱的洁白猫头鹰大钟显示的时间正是两点整。 “你又要走了?”宋心然跑过去夺她的箱子。 苏沫被她忽然的高音吓到:“你怎么起来了?” “担心你。”宋心然无辜地站在那里,身上只有一件松松的睡裙,长发盖在肩上。 苏沫笑笑:“我在找病历单,可是怎么找不着了。” “什么病历单?你生病了?” 宋心然也跪坐了身子,帮她一件件理好乱糟糟的东西,苏沫的长发遮住眼睛,“不是最近的,是九年前的那次车祸,我在找安宁镇人民医院的手术证明。” “怎么好好的要找那个东西,听着就怪可怕的。”宋心然停一停,她想那个时候苏沫该有多疼,这样残酷的记忆,丢掉了最好,何必再要逼着自己记起。苏沫知道她的心思,轻轻说道:“很多事情不是想逃就能逃得开,越是痛苦的东西,往往越有存在的价值。” “什么价值?” 她光着脚灵巧地越过心然,去给她端来一杯温牛奶,“失眠了就喝这个。”她又拿起一堆文件一页页翻看,一边说:“比如那个病历单就可以告诉我具体出车祸的时间,然后我再顺着时间去查当时档案的案底,也许会有一些收获。” 宋心然默不作声地喝着牛奶,这个女子将伤心掩饰得极好。 她想起了一个人。 “沫沫你改天约颜医生出来吧,也许你的病历单在他那儿。” “嗯。”苏沫没有其他的话,显得很安静。而后第二天一早,她化了个淡妆,泡泡袖的雪纺衫加泡桐花一般的紫裙,一条碎花绸子扎在头发上,垂下两条长长的丝带。 她是忽然起了兴致,颜东却十分乐意奉陪。 一路从城郊逛到南区,他们难得放松,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晃晃悠悠。苏沫言笑晏晏对身侧的温润男子说起自己的偏执,她说她是极爱每到一个地方,就坐着公交车把它兜个遍,看尽沿途的风景,总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车载电视里也铺天盖地放着唐嫣的广告,苏沫恍若未见。 城郊大巴停到了终点站,苏沫还恋恋不舍地不想要下车。 颜东拖着她站起来,“这儿还有个既饱眼福又饱口福的地方。” 他带她来到了听风阁茶餐厅,他们乘坐空中观光电梯一路直达顶层旋转餐厅,颜东一边向她介绍这里的菜色如何别致一边领着她绕过一条条走廊。 服务员可真给他们选了个好位子。 她和颜东的位置后边坐着的两人,正是陈以航和唐嫣。 苏沫经过的时候,步履似乎颤了一下。 她看见陈以航正在低着头给唐嫣剥龙虾。 他先固定住龙虾的头,而后从尾部轻轻一抽,一整块白嫩的龙虾肉就抽了出来,他剥的姿势极高雅,也极认真,连苏沫和颜东走过去他都没有发现。 他似乎从未对她这样谨小慎微地体贴,向来他对她,都是予取予求,开心的时候哄一哄,不开心的时候就踢一边,好几个月不找她不管她。苏沫原以为只要挥别了就可以不再有痴念,可真的看见他了,怎么还是要不可避免地去攀比,他怎么就可以对除了她以外的女孩子这么好呢。 ---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1 两个座位之间隔有竹帘,帘子恰好压了些视线,颜东替她牵开椅子,她坐在背对着两人的那边,若无其事端起一杯茶喝。苏沫逼着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颜东身上,可脑袋里还不断回旋着杨昱美的话,她曾说以航这个人是没有一个女子可以栓得住的,一旦有一天他对你厌倦了,他就会去找别人,而最不巧的便是在这世上,总有人比你更像阿荏。 他们那桌似乎总是笑语不断,唐嫣银铃般的声音此刻听入耳只觉万分扰人。 苏沫尝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她吃了几口菜就放下筷子,颜东看了过来,“不好吃?” “是没什么胃口,估计是白天逛累了。” 他又给她盛了碗汤,“至少喝一些汤,待会我送你回去休息。” 饭后苏沫去了洗手间,冰凉的水将手中的洗手液冲刷起一层层的泡沫,她不停地揉着,直到察觉身边有人似乎站了很久,她抬眸看去,却是唐嫣正一脸别有深意地打量着她。 苏沫扯下毛巾擦了擦手,朝她礼貌笑一笑,“好久不见,唐小姐。” 她还是旧时的打扮,宛如亭亭玉立的女学生。可仔细一看,苏沫竟有种正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错觉,她移开视线,唐嫣敛了神思,过来亲切地拉住她:“听说你和颜医生在一起了,我想颜太太一定很开心,她可喜欢你了。” 苏沫由她握着,并不解释,反而说了句,“也祝福你,那些广告都很漂亮。” 唐嫣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苏沫想怕是自己眼花了,否则怎么看到她脸上忽然流露出一丝苦涩。唐嫣毕竟还太年轻,也很单纯,但凡心里有事都会写在脸上,她忽然有丝同病相怜之感,唐嫣若当真要在意起陈以航,之后怕是会受很多委屈,一如当年她自己一样,可她已是没有什么资格跟唐嫣说这些了。这样想一想,苏沫只觉得更加疲惫,于是抽出手来,“我和颜医生先走了,有空再约。” 而后,她便微笑朝等在电梯口替她拎包的颜东走去。 那样高大温润的男子,替她拿着手工刺绣的小包,样子非但不滑稽,反而更添魅力。 电梯停在本层,颜东和苏沫刚走进电梯,陈以航也携唐嫣跟上。 电梯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唐嫣略显局促地站在角落,陈以航却是若无其事替她拉开包包,取出小毛巾,细心地替她擦去额际上的汗珠。唐嫣微微一笑,默契地什么也不说,苏沫则别过了头。 “陈董对唐小姐真是体贴。”颜东冷不丁讽刺他一句。 陈以航淡淡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苏沫,“你对她也一直很体贴。” “叮”一声,电梯到了底楼,苏沫率先踏出步子,颜东跟出来忽而拉了她一把,苏沫只觉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已是被颜东打横抱起。她淡紫色的长裙忽如一朵散在风中的泡桐花,划出美丽的弧度。苏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颜东温和一笑,故意微微侧目说得大声了些:“你不是说今天逛了一天太累了么,我抱你走。” 那本就只是为了敷衍不想吃饭的一句搪塞,却被他恰如好处的用在这里。 苏沫一直在努力强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宣泄而出,那些被她极力挥走的委屈和心酸一瞬间悉数回巢,宛如千百只毒虫在噬咬自己,让她累至无力。幸得身边有这样体贴的男子一直无欲无求地陪着、伴着,在她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敞开胸怀,接纳她的一切悲伤,让她没有办法再排斥他的温柔。 苏沫红了双眼,朝他点点头。 而在他们身后,陈以航却是牢牢定在当地,他看不见苏沫的面容,只能瞧见她慢慢抬起一双皓腕,圈住了颜东的脖颈。 还有她左手手腕上的那方玉镯。 她还戴着。 他整个人完全阴郁下来,双手紧紧握拳,指尖寸寸发白。 唐嫣见他许久未动,莫名看向他,只是这一眼,那久久徘徊在她脑海里的疑问便随之迎刃而解。她本就通透,现下又亲眼瞧见陈以航眼眸里的不甘和愤怒,霎时便想起了前晚她准备将自己献给他时,他所说的话。 ——你不是她。 他是对她好,可那不是爱。 那更像是一场表演,而她本就只是个戏子。 可以随时入戏,也可以随时出戏。 只是为什么,她的心这样疼呢。 颜东停下了车,苏沫方才回神:“这么快就到了。” 他送她下车,苏沫舒出一口气。他拉住她,让她靠着车身,自己的双手搭在车上,像是一个不舍的拥抱。这个姿势让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苏沫掩嘴笑出声来。 还在美国的时候,她一边读书,一边在颜东的诊所里打工,那时候苏沫晚上下课回家要经过一片黑人区,颜东常以治安不好为由来接她下课,一来二去,很多女孩子都迷上了这个英俊不凡的帅医生。美国女孩子多数大方,喜欢就要努力去追,所以苏沫总会收到各类礼物和信息,麻烦她转交给颜东,而她每逢此时便会取笑颜东,闹得他下不了台。苏沫最喜欢笑话他,“洋妞多好啊,可以让你热情如火!”颜东闻言就会气得直跳,然后来蹂躏她的头发捏她的脸蛋和鼻尖,直到她抱着抱枕笑得在沙发上打滚,不住求饶才会罢休。 她笑了很久很久,越笑越大声。 颜东也跟着她一起笑。 像是疯子一样地在笑。 或许是没有杂质的回忆太动人,或许是今夜的月光太温柔,再或者是苏沫的笑靥太夺目,颜东终是没有忍住,慢慢、慢慢地俯低了身子,次吻上了她馥郁芬芳的唇。 -- 颜东的吻,一定像他人一样温柔,我好爱。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2 这仅仅是一个浅尝即止的亲吻,颜东害怕惊扰到了她。苏沫却是怔在原地,他的唇很软,他的吻很轻,他的味道很温柔,让她忽然间想起一个人,好像年轻的时候,谁也曾这样担忧又欣喜地吻过自己。 如果说刚刚在听风阁里颜东抱起苏沫只是对陈以航刻意的挑衅,那现在这个月下深吻他们该怎么解释! 陈以航像是一阵风般冲到两人面前。 他扯起苏沫就走,力气大得仿似要将她手腕生生扯掉一般。 颜东完全不及反应,只是忽然间就觉得一阵滔天怒气逼向自己,等他从苏沫的吻里回过神来,陈以航已将她拉出好远,他立刻去追,可陈以航毫不温柔地将苏沫塞进了车,又朝追过来的颜东就是一拳挥了过去,“你敢吻她!” 颜东也不甘示弱,稳住身形就一记打了回来,陈以航敏捷躲过,颜东又咬牙添上! “陈以航我忍你很久了!” 陈以航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车外两个男人势均力敌,车内的苏沫却是惊魂未定,她下车来劝,可那两人显然是都已积蓄了多日的火气,越打越停不下来,苏沫只觉心中更加烦乱,好像每次生活只要稍稍平静一点,就会立刻被打乱轨迹。 “你们都给我住手!” 可那两人都不理她。 她心一横,直接冲到了两人中间,这下因为出拳过快明显还来不及收势的两人不由都打中了苏沫,他们本就拼尽了全力,这一下受了两拳在背,苏沫便被推了出去,她弓着身子倒在地,疼得直颤。 陈以航和颜东立刻缓了神,下一秒又是齐齐跑向她,一左一右拉着她的手,同时喊出声:“你没事吧?” “你放开她!”陈以航挥开颜东握着她的手。 “你才应该放过她!” 又吵了起来。 苏沫崩溃叫出声,“你们两个都放开我!”她冷了容颜,看向陈以航,“你把我当什么?一件商品?你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现在不想再陪你玩了,你能不能放我走不要再来打扰我!” 她嫌恶地推开陈以航,颜东来扶她,也被她淡淡拒开,“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也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是不要再为她打架,还是不要再动情吻她了。 苏沫转身就要朝小楼走去,可她显然伤得不轻,只能勉强撑着腰。 陈以航快步先追了上来,“你受伤了,我找医生给你看。” “我就是医生,沫沫你跟我走。” “沫,我带你走!”陈以航皱眉一步也不肯相让,眼看着他两人又要反复起来,司机于南也跑下了车,陈以航让他拦住颜东,自己则将苏沫带进车里。于南无措地拦住颜东,劝他,“苏小姐的性子您还不了解吗!如果她不愿意跟陈董走,陈董是带不走她的,苏小姐一定还有话想跟陈董说的!” 一句话就让颜东没了声音。 连陈以航身边的一个司机都能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他怎么就突然忘记了。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还不行吗,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让苏沫回凉城,他一开始就应该看好她,不该让她陷入陈以航的圈子里,是他的错,是他没能保护好她,他答应过她的,在死神手上救醒她的时候就承诺过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可无奈他终究只是个凡人,再厉害也抵不过天意如刀。 深黑色的加长版轿车,与周遭如墨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后座的空间十分宽敞,陈以航倾过身子指尖微动,车里的隔音板便稳稳升了起来。于南在前面一言不发地开着车,苏沫只觉四周全部降起了纱帘,车顶一瞬间盘踞起一股低气压,像是要压迫呼吸。忽而,耳畔拂过男子的低沉声音,让她一个激灵,“真是能耐了。” 她觉得很累,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没说。 她跟他之间,每次都是剑拔弩张,她想他真的不知道怎样才是好好爱一个人。 陈以航何尝不是觉得自己奇怪得好笑,怎么就对一个这样冷性子的女人着了魔,他扣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眼神冷冷落在她嫩如花苞的红唇上,“真脏。” 苏沫笑得不可抑制,他说她脏? 下巴被他扣着,与腰上的伤一样疼,可她倔强地不肯流露丝毫软弱,她瞪着他,一字一句:“没有你脏。” 陈以航那样冷冽耐磨的性子总是敌不过她一两句的挑拨,她似乎总能轻易洞穿他的软弱,这让他更加生气,她凭什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世界里走来走去!她凭什么打乱了他这么多年坚如寒冰的心绪之后还能轻飘飘一句走人,就去跟别的男人亲吻! 陈以航如绝望的兽般顷刻间覆上了她的身子。 苏沫腰一沉,跌在椅子上,疼得直抽气,“陈以航你混蛋!你放开我!我不愿意!” 她的反抗无疑更加激怒他,他死命地按住她肩头,扯她的衣服,亲吻她的唇,堵住她所有的反抗和不情愿,他不爱听她的拒绝,她是他的,她怎么可以不愿意。他们明明在做着最亲热的事情,可为什么心的距离还是这样遥远,再温热的气息似乎都抵挡不住心被寒冰寸寸冷封。 苏沫没命地捶打着他的胸,他的脸,他的头。 她觉得委屈,她觉得难过,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爱不爱她,他到底想要她怎么样…… 她的指甲划过他脸,他“嘶”一声呼痛,而后发了狂地去抓住她的手往后一挥,却不料“咣当”清脆一声,苏沫的左手撞到了钢化玻璃,而后反弹回来无力垂下,有什么东西脱落了下来,还顺带着一滴滴的液体落在地毯上,红得惊心。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3 那是颜东送给她的玉镯。 撞碎了。 古人曾说,玉碎不详,会有美好的事物将要遭遇不幸。 苏沫和陈以航俱是一怔,她被卡在他身下一动不动,没有挣扎,也没有声音,好似上帝原本垂怜的手收走了,空气里只留有寂寞的寒意。她觉得疼,腰疼,手疼,心口更疼,然后她就开始慢慢地啜泣出声,一滴一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像是要将过往的悲痛和伤心,全部倾诉出来。陈以航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气氤氲,脸色苍白到可以看清血管,疼得心里一滞,他忙起身紧紧地圈住她,没有章法地亲吻她的额头、脸颊,一边安抚,“沫,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哭了,是我不好。” 他吻着她的眼睛,战战兢兢的,让她哭也哭不利索。 陈以航又敲着隔音板,“于南,快叫医生!” 她的手腕被碎玉割开一道口子,空气里都渐渐溢满血液的气息。 苏沫挣开他朝前弯下身子,她本来扎起的头发都已经在和他的纠缠中弄得凌乱不堪,碎花绸子已经松散,她干脆扯了下来,长长的绸缎铺展而开,她将碎成三半的玉镯一一捡起放在里面,一层一层的包好,而后才看向身侧的男人。 “你满意了?” 她竟这样在意玉镯,就连哭也都是因为别的男人,陈以航再度阴霾:“碎了更好,断的干净了才好,我不许你跟他在一起!” “你有什么资格不许?”她的眼睛在暗夜里灼灼发亮,面上的神态一瞬就疲惫至沧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你把我安排在你随便哪一个行宫里,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就算有过停留,也不过几天而已。我一来不是你冷宫里的妃子,二来也不是王宝钏,你指望着我望穿秋水等你雨露均沾,可我不会这样没有出息。” “陈以航,我再这样跟在你身边,我会未老先衰,我会疯的。” “陈以航,即使我爱你,我也不会快乐。” 她还在一刻不停地说,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以前她什么都往肚子里咽,以为只要爱一个人,再多的委屈也不算什么。可她想现在要是再不说,以后就都没有机会了,本来想的好聚好散被他给毁了,他怎么就总要耍赖,说好不爱了还要一次次来招惹她,招惹了又不好好疼惜,除了欺负还是欺负。苏沫越想越悲伤,就连呼吸的空隙里都像面临着滔天洪水决堤前的瞬间一样,异常汹涌。 陈以航从来都不知道他无意间带给了她这样多的伤害,他长久怔忡地看着她,心脏浮起酸涩的疼。 她早就住进了他心底,所以她一哭,他一整颗心就仿似下起了雨。 他抽了许许多多的纸巾递给她,苏沫咬唇别过了头。 车刚停在苑薇街,她就撑开车门离开,他立刻要去扶她。 她用冰冷的眼神止住他,自己恍惚迈出左脚往前踏了一步,她单薄的身体不稳,摇晃着又踏出了另一步。陈以航张开双手守在她身后一些的地方,想碰又不敢碰,只是怕她会突然摔倒。而她竟然顽强地支撑着,只是眼底有大片大片的空洞,止不住的哀伤正从那里面汩汩不绝地流出来……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见她放着好好的屋子不进去,偏要朝路口走,他在身后叫住她。 苏沫身形微顿,她眯着眼睛想了会儿,声音幽幽的,“我们认识多久了?” “我怎么会记得这些。” 她笑一笑,“是啊,你怎么会去记这些。不过我都记着,我们总共认识一年差十七天,在一起相守的日子却不过短短四十一天。”她回头看一眼他,像是想将他永远刻在脑海里,他身形挺拔地站在那儿,深黑色的西装偏偏让他穿出了不一样的英气逼人,他俊逸不凡的脸上初沾怒意,衬得墨玉般黑眸愈发清亮。 她越看越舍不得,舍不得他宽阔的胸膛,舍不得他的温柔,她心底黯然闪过两道影子,是以前某个茫茫大雨的夜晚,以航将伞尽量朝她那边偏着,而回到家才发现他那半边肩膀都淋得湿透…… 她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收了神,“看吧,我们认识的时间真的很短,所以分开,也不会太疼。” 陈以航语气生冷:“可我觉得我上上上辈子就认识你了。” “那难怪我受够了。” 她说完便继续蹒跚往前,但仅走了两步,似是不堪负荷,终于倒了下去。 陈以航一瞬彷徨失神,飞步上前,“苏沫!” …… 腰背上青紫严重,手臂上的伤口也发了炎,苏沫又发起高烧,一直沉睡不醒。 陈以航在房里来回踱步,焦虑不安。医生给她打好针后,他才坐在她床边,心中满是懊恼。 他看着她,久久的。他脑中很乱,想着他还能做些什么事才能挽回她,他们错过了那么长的时光,他不知道现在弥补还来不来得及。 与此同时,这世上还有两个未眠人正同样担忧地在其他地方陪着他。 一个是颜东,另一个是唐嫣。 世界像是归于海啸前的宁静。 苏沫任性地睡了很久,直到光线照到身上,她才像是渐渐复苏的泥人,被太阳的温暖重新点活。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 她还在期待什么,受再多的伤怎么还是学不会乖巧。 床头柜上倒是摆着粥,瓷碗还是热的,她喝了几口暖胃,就掀开被子下了地。 窗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插图册。 她坐下来看。 一页一页的,苏沫忽然就捂着嘴巴恸哭出声。她摸了摸纸上的铅笔痕迹,手上立刻黑糊糊的一团,这是才画成不久的初稿,陈以航竟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画了十几页的画。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4 其实根本没有他的署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这是出自陈以航之手,可苏沫依旧相信这是他画给她的。他画了一个完整的关于“追寻”的小故事,故事里的男生为了追回深深伤害过的女孩子,做出了一系列温暖的小事,这让她想起了几米的画册,那里面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都是励志和希望的。苏沫觉得自己真没用,越长大越脆弱,以前九死一生时那样大的身体疼痛和心理绝望都熬了过来,可现在怎么因为一个男人,动辄就哭得眼睛红肿。 她认出了海豚湾里黑发柔软的男孩子,还有他身边总是伤心的女孩子。她哭了又笑,他把她画得真丑,还在她的身边画了一片海,而她的眼泪就全部流到了海里面。他在讽刺她太会哭,苏沫于是愤愤拿起笔,在男孩子的脸上涂了一个小乌龟。 其中有一幅画是男孩子拉着女孩子的手,女孩子委屈地别过脸。他在男孩子的右上角画了两个对话泡,里面写有两句话。 ——我太自以为是,以为所有事情由我承担不让你烦恼这是对你好,说好的坦诚相待,可我做的太过失败。 ——我从未想过这辈子我还会爱上别人,九年来从不言爱,你是唯一例外。 他解释了收购案、婚礼、以及唐嫣的事情,他还向她道了歉。 她想一想,这比让他亲口道歉还要有价值,毕竟是他亲手写下的“认罪书”,以后他若再犯,她可以拿出来打他。 稀稀疏疏又看了几幅图,都是她熟悉去过的地方。 最后的结束页,是一座青山脚下,天边似有彩云,他还画了希腊女神,可她不认识这里。 ——我在西山脚下等你。 这是整本画册的最后一句话。 楼下响起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犹豫。 她连忙扶着墙壁跑下楼。 苏沫打开门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她想过会来找她的人,可独独没有想到是她。 她连忙让出道,“萍姨,你怎么来了。” 风萍清瘦了一些,也对她生疏了,苏沫给她泡完茶,有些忐忑地坐在她对面。 风萍一直审视着她,她看来也过得并不好,风萍碰了碰她冰凉的手,有些没来由地心疼:“沫沫,你该知道萍姨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苏沫点头:“我知道,可您不该来找我,他在唐嫣那里。” “唐嫣只是个幌子。”风萍摇头,看向她的目光一瞬变得复杂,“沫沫,我是看着以航和美美在一起磕磕绊绊这么多年走过来的,你不知道以航为了你放弃美美、放弃杨家这对他是多么大的冲击,凉城里谁都在说他忘恩负义,这对锦森也不好。虽然他有能力可以处理这一切,可你忍心看他这么辛苦?” “那他现在再回去和您女儿复合,岂不是更加授人以话柄,说他因敌不过压力才屈服。” 风萍缓了缓,语重心长,“所以需要你出面。” “我能做什么?” “只要你对媒体承认,说是你缠着陈以航,这才令他一时犯了错。只要你将一切错都揽了下来,大家就不会再怪他了。” 苏沫猛然站了起来,极不可思议地看着风萍,她的神色里充满了愧疚。 “您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苏沫轻喘着问她。 风萍打开包,拿出一张写了数字的支票,缓缓推到苏沫的面前。 “当是萍姨求你,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只要她过得好,旁人再恨我我也能接受。” 苏沫望着她笑,“我以为您喜欢我的。” “沫沫。”风萍哽咽,“我是觉得你很亲近,许是知道你出过车祸的事情,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想起来一切找到了你的爸爸妈妈,他们知道你做了破坏别人感情的这种事情,他们会怎么看你?” 她摇着头,“陈以航不爱杨昱美,杨昱美才是那个破坏别人感情的人。” “苏沫!”风萍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苏沫转过身子深吸一口气,“萍姨,我能知道您的小女儿是哪一天出车祸的吗?” 风萍不明所以,默了半晌才说,“是她十七岁那年暑假,七月十五。” 苏沫忽然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角,眼眶一瞬间逼得通红。 七月十五……正是她次手术的那一天。 苏沫的全部力气都似被一瞬抽空,有一个不成形的想法慢慢从脑海里冒了出来,风萍在身后喊了她许久,她空洞的双目才有了聚焦,她的语气轻得哀伤:“萍姨,我很累了,您说让我面对媒体这件事我恐怕是帮不了您了,如果我找到了我的爸妈,送给他们的份礼物就是这个,那也未免太过不孝。更何况我和陈以航早就没有关系了,他现在要和谁在一起,是唐嫣还是杨昱美,我都不想要再去管了。” 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话,可她说得很累很累。 苏沫不再多言,也不想要再见到她,迟疑了一瞬,这才默默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了几步路才发现,她忘记带上他的画册了。 她好想要回头去拿,可她害怕见到那样疼爱杨昱美的风萍。 她只能走得更快。 其实只要她回过头来,就会发现门口的那道身影依旧还在。 风萍的一双眼睛含泪相望,久久不曾离开。 她拦了一辆车,却万分狼狈地发现包和手机都没有带出来,她问师傅借了电话,打给宋心然让她在小区门口等自己,心然激动又着急的声音叫嚷着传了过来,是她难得的温暖,她还想多说几句,就被前排的师傅催促:“手机费要不够了!”她忙抹掉眼泪道谢着递回了手机。 -- 谢谢漂亮又温柔的落主子给图推呢宝贝们今儿个有加更哦。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5 关于西山,有一个极美的希腊传说,相传它是有女神庇佑的情侣福祉之地,在陈以航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想要带另一个女孩子来这里,可后来青春的命运就走向了陨落的最强音。 今天陈以航将西山全部包了下来。 他在这里等到夜深。 他等到鸟飞尽人踪灭,等到时光都成了荒芜,可苏沫都没有出现。 他给她发了短信,也打了电话,都得不到回应。 王岚走到他身后,欲言又止。 他又抽出一支烟,猛吸了一口:“说。” “苏小姐走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桌上只有一本敞开的画册。” 最后那一口烟吸得太急,他的肺部霎时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痛感。 他还想要再等一等,等到脚边都落满了烟蒂,王岚告诉他时间已过零点,他这才起身。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又跑到了宋心然的楼下去等着。 苏沫被他抓的正着时以为他又会像往常一样发怒,可他没有。陈以航早就等得没了脾气,原本忧伤的目光在见到她时瞬间清明,他拥住她,又不敢太用力,她已经被他弄得浑身都是伤。他吐息在她的脖颈,语气绵软哀伤,“今天有空吗?” 苏沫喉咙发紧:“今天没空,明天也没空,以后都没有空了。” “可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可我不想去了。” 他们就尴尬立在那儿,他也有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苏沫看不下去,飞快抽身跑进了小楼里,陈以航去追,苏沫“咣当”一下带上铁门,还上了锁,陈以航在外面拼命地拍着铁门,铁锈蹭满了他一身昂贵的西装,他却执意将手伸进去够着她:“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跟唐嫣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拿她来刺激你的,我以后再也不找其他女人了,我只找你我只要你,你出来好不好” 苏沫背靠着门,手遮住脸,她想起风萍恳求的那些话和神情,心里疼得像是有一根针来回反复地穿插,“你快走吧,我们没有关系了!” 她趴在桌上哭,没有声音的,唯有一行行的清泪不断流淌下来,废纸篓里摆满了纸巾,她想着以他的脾性,今天听了这些话,应该是要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就像天边所有纯白的光亮,都在顷刻间走失离散。她趴着不知睡了多久,又被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吵醒。 窗外下起了一场绵绵夏雨。 她起身去关窗,低头望向楼下。 天色阴沉得厉害,暴雨倾城而下,砸在身上一定很疼,而就在窗户正对的下边花坛边,她依稀能分辨出那团模糊的身影,还有他身侧不远处那辆再熟悉不过的车。 苏沫在窗边陪他站着,眼睁睁瞧着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她想着他会走的,雨这么大。 可时针一圈走过一圈,她吃好饭,洗完澡,吹干头发再回到窗边时,他还站在那里。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她觉得心像被拧着一般,头也有些晕,好像模糊又零碎的记忆全都随着他身边的最后那点路灯光线,向自己悄然地涌来。在兵荒马乱的青春里,谁也曾这样绝望地站在雨中,不离不弃地等着一个人。 她闭上眼。 视线像蒙上了一层雾纱,但却可以无比真实地感到疼痛。女孩子坐在高楼的栏杆上,朝身后的家人大声疾呼以死相逼,而后大理石铺就的冰冷地面,白衬衫的少年披着毛巾站在厅内瑟瑟发抖,三三两两的仆人来回穿梭,还有格外威严的声音传来阵阵回音——我怎么可能放心让我最心爱的小女儿和你在一起? 那是谁的声音? 苏沫蓦地抬头,平缓了心绪,她找了把伞就匆匆跑下楼。 两日内,他基本上都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腿脚都已站得发麻,人也微晕,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苏沫正轻轻走来。 “怎么不走。”她轻声问他。 他浑身早已湿透,冻得微微颤抖,雨水顺着头发脸颊衣服滴滴落到地上,一整张俊朗的容颜上却无半丝情绪。 “我想等你和我一起走。”他攒出一丝笑。 “去哪儿?” “我想带你去见她。” 在夜深又下雨的时候,他竟把她带到了墓地。 天色像是一滩浓墨,粘稠地压在她的头顶。 四百五十七阶台阶,她每爬一步,喘得就更急一些。 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清脆又诡异的声音。眼前都出现了重影,而一进墓园就跗骨而来的那股磁场越来越强烈,不断拉扯着她的身躯,像是想将她体内的灵魂抽出来,又像是想将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倾注进她身体。她下意识抓住陈以航的手臂,被他反握拥入怀,他停了下来,她终于睁开眼看向墓碑上的照片。 年轻时候的杨昱美。 “这就是阿荏。”他的声音似乎变得空灵。 苏沫开始流泪,莫名地流泪。 脑袋像有重物不断敲击般的疼,裂开了一条缝,而后就有人将图钉顺着缝隙钉进去,好让缝隙越开越大,还伴随着嗡嗡的声音一直盘旋在耳畔,异样浓烈的气场一瞬间将她变成了空虚的壳,像是从手中飞起的断了线的纸鸢。 陈以航一把抱住她,“苏沫!你怎么了!” 她像是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怎样也醒不过来。 身体似乎要飘了起来,悠悠的,她能模糊地感觉到房间里聚了好多人,除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她还能听得到他们谈话的声音,似乎在讨论她的病情。她拼命想要睁开眼,可眼睛上似乎有一双手遮住了她的光,然后逼着她看那些又陌生又熟悉的片段。 像是一场从后往前倒退的无声电影。 她看到了大火,翻下山路的车,窗外的风景飞速而过。画面急转,她看到了高大漂亮的摩天轮,在夜幕苍穹里发出莹紫色的光芒。 快了。就快要呼之欲出了。 苏沫睁开眼。 宋心然推门而入,看到她苏醒,苍白面容一瞬恢复了生动。 她睡了这么久,所以连天变了自己都不清楚。她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宋心然情绪的变化,苏沫拼命哑着嗓子问她出了什么事,宋心然终是撑不下去,脸色煞白地拥住她,她颤抖地说了这几日的天翻地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浸满了泪水,连唇色都褪成青紫。 宋心然不再是芭蕾舞界的天鹅皇后。 她被赶出了剧团,同时也被凉城芭蕾舞界封杀了,在这之前一段时间她常常不回家,就是四处在找工作,可都未果。而宋阿姨住的疗养院里也一瞬间收回了所有的福利条件,声称是资金冻结,已经欠了好久的医疗费,只能将她妈妈赶出来。宋心然险些给院长跪下来才勉强拖延几日,若是再筹不到钱,她就只能将宋阿姨接回来。 苏沫不安开口:“怎么会这样?难道是” 宋心然哭着点点头。 这一切都是袁绣做的。 “那子乔他没有帮你?” 宋心然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沫沫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不要他为难,我从没有告诉过他我妈妈的情况越来越差,就是怕他在我身上浪费钱被他妈妈知道后不喜欢我,可我现在想想,他妈妈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答应我和他在一起的,我太天真了,沫沫我真的太天真了。” 苏沫紧紧抱住她,心如坠冰窖。宋心然的话就像是一把辣椒,在说出来的瞬间便使胸腔、喉咙、舌尖都产生了火辣辣的痛,她哭得汹涌,一直在问苏沫,为什么相爱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情。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明明相爱,却还这样辛苦。 苏沫将自己所有的卡和存折都拿了出来,全部递给她。 “我们一起想办法。” 苏沫原本回国就是因为想见宋阿姨,却没想到弯弯绕绕这么久之后,她才来到疗养院。宋阿姨已经从高级房间搬到了普通房间,长长的走廊里四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苏沫觉得像是有一阵风正从走廊底端,凛冽而来。宋心然敲了敲门,苏沫深呼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 大家猜猜宋阿姨见到苏沫会爆出什么秘密。谢谢若水的鲜花哦??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6 “妈,这就是我常和您说的苏沫。”宋心然将粥放在了床边,扶她半坐起身。 宋阿姨笑笑,越过女儿的身子颤巍巍朝苏沫瞧去。 这是她们次相见。 宋阿姨安安静静靠着枕头,微喘着气,仿佛从躺着到坐起来这个动作就花费了她全部力气,时光染白了她的发丝,那双眼睛也因为长期的治疗而深深凹陷下去,苏沫看不到眸子里的光彩,不免走近几步。 可宋阿姨却变得急剧惊恐,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沫,她唇齿翕合,不断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而那枯瘦如树干的手臂也颤抖着想要抬起,死死指着苏沫。 宋心然着急得手足无措:“妈,你怎么了?” 苏沫也立刻跑到她床边扶着她,她的手刚碰到宋阿姨的手臂,就被布满老茧的手握紧。 “二小姐。” 无比沧桑的一声呼唤,霎时让三个人彻底安静下来。 “您、您说什么?”好像有一缕清澈却绝望的光线忽然照向苏沫,这一声简单到极致的称呼,虽然不像是在叫她,却像是在呼唤着她的前生。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瞧着宋阿姨瘦弱的手无力垂下,她立刻握起放到胸前,“阿姨,您认识我?阿姨?” 宋心然亦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老人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双眼流下浑浊的眼泪,“二小姐,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啊我躲了这么多年,我不敢把那件事说出来,二小姐你活着我就安心了啊” “阿姨您看看清楚,我的样子变了,你还能认出我吗?” “让我看看。”老人想要摸摸她的脸,苏沫连忙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脸颊,她粗糙的手掌一点一点磨过,老人带着哭腔的语调,一时竟比窗外的雨打枝桠还要荒凉:“苍天开眼啊,让你活着回来了!没有变,一点都没变,你就是二小姐,是我从小带大的荏荏啊当年你姐姐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可我不知道他们要绑架的人就是你,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杨太太,我有罪啊” 宋阿姨的情绪格外激动,似乎有很多话憋了太久恨不得全部吐了出来,可无奈精神状况着实堪忧,宋心然情急之下叫了医生过来,护士安排着给她注射了少量的镇定剂,嘱咐几句不能再给她刺激了这才离开。 苏沫坐在房间的沙发上,双目空洞。 宋心然格外心疼地蹲下身子看她。 她抿了抿唇,声线颤抖,“阿姨她只在杨家打过工是不是她、她说我是荏荏,她还说是杨昱美”她说的断断续续,像是无法拼凑完整的拼图,苏沫忽然张大了眼睛看着心然,“心然你是不是说过,杨昱美对阿姨很好,这间疗养院也是她帮你们疏通的关系!” 宋心然抓着她的手臂,眼里的紧张那么明显,“沫沫你冷静点,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我不会的。”她喃喃念着,有些空无。 她离开的背影孱弱仿似摇摇欲坠,心然因要留下来照顾母亲,没有跟上去。苏沫一个人走在街上,零零碎碎的这个城市的鳞爪扑面而来,她笑了笑,竟然尝到了其中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她的手机自那日丢在苑薇街之后就再没有拿回来,也不知颜东有没有找过她。 苏沫去路边橙红色的投币电话亭里,一个个键按下颜东的号码,哽咽着说,她快要找到了。 颜东让她等在原地,马上就来接她。 而疗养院里,宋心然的事情,终于是没有瞒住。 高子乔在替袁绣找发簪的时候,碰巧看见了她台板下压着的支票,和一些剧院的文件。 袁绣走进房:“怎么找了那么久还没找到,不就在木匣子里搁着的吗!”话还没说完,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她瞧见儿子极陌生寒凉的目光,心尖一突,“怎么了?” 高子乔冷冷问她:“你对心然做什么了?” 袁绣挑眉,“帮那个女孩子认清自己罢了。” 高子乔不想与她多言,拿起外套就准备出去,被袁绣喊住:“你站住!我趁早帮你断了这些花花草草是为你好,你和顾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了,我早点把你外面的女人清理干净了,也免得浅白心里不舒服。” “我什么时候同意要和顾浅白结婚了!” 袁绣走 第 13 部分阅读 第 14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4 部分阅读 “我什么时候同意要和顾浅白结婚了!” 袁绣走到他面前,“从你在我肚子里面的时候这门亲事就定了。” 高子乔觉得好笑,就真的笑了出来:“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玩指腹为婚这种事,我这辈子只会娶宋心然一个人,你要是想用冻结资产什么的逼我退步,你尽管去弄,我就不信离了高家我养不活我们两个人!” 袁绣指着他,咬牙切齿:“反了!我跟你爸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了个不孝不义的儿子!你也不想想你这样任性,会毁了我们高顾两家好几代的交情,你爸爸是凉城的市长,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系着他的颜面,你不肯从政我们依了你,你要经商我们也依了你,但是结婚这件事情上,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娶宋心然!” 高子乔脚下动作一窒,而后离开的速度愈发加快。 袁绣气得脸色通红,浑身颤抖。 “你确定要查?” 咖啡馆的角落里,颜东目光悠远地凝望着对面的苏沫,她清澈的双眸在瞬间亮如明珠,万分坚定地点头,“这本来就是我回凉城的目的。” “好。”颜东搅拌咖啡的速度变快,又问道:“你有多少把握你就是杨颂荏?” -- 记得收藏哟亲?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7 他问她有多少把握诚然,谁会平白相信一个重病在身,精神常年恍惚的病人的一面之词,别说是凉城有头有脸的杨家,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父母,在没有太大把握的情况下,也极少会随随便便就同意验证,更何况是让苏沫在此时去找风萍提出这件事,她一想起风萍前些日子为了杨昱美对她说的话,就觉得心在被人凌迟一般。 颜东安静地等她整理语言,苏沫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想告诉别人,在做亲子鉴定之前,我想先查清楚一件事。” “你说。” 她想起陈以航沉默的眼角眉梢,心底突然颤动,她会不会正是他念念九年而不能忘却的那个人。苏沫的声音很轻,嘴角的笑容也很淡:“杨颂荏和我虽然是在同一天出的车祸,可地点却相差很远。她在凉城外环的南北高架上,而我是在安宁镇,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总是无法想清楚。” 她相信以他的人脉和能力,一定可以帮她还原九年前事情的真相。 颜东收回视线。 阳光穿窗而入,优雅地落在苏沫精致白皙的侧脸上,将她衬得愈发似安琪儿。他笑一笑,其实即便她什么都不说,他都愿意为她冲锋陷阵,更何况她现在给了他这样充满渴望的眼神,他更加不舍得夺去她唯一的希望。 这一段时间的夜晚,苏沫常常会做一个重复的梦。她梦见自己在马路上疾走,在胡同里逡巡,但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总在夜深露重时惊醒,感觉有千金巨石压在胸口,呼吸都无法顺畅,而后便要起床倒水喝,一杯接着一杯,安抚一下不规律的心跳。 白天她总是起得很早,然后就坐车去颜东的诊所,他们在几日内跑遍了很多地方,他们去了安宁镇人民医院、又去了两地的派出所调出当年的车祸资料细细查看,颜东又托人借到监控录像,试图从里面查到车的型号和车牌,然后再顺藤摸瓜一点点往前推进。 颜东觉得让苏沫亲自接手这件事太过残忍,可她比他想象中坚强。 就连陈以航多次偶遇她,看着她同颜东出双入对,忘我地工作,都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那种新生的气质和精神状态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整个人都浮现出一种虚幻的光亮,这让他心里莫名觉得很疼。 现在的苏沫,是无法触及的,正如同描画于天空的袅袅云烟。 明明一抬头就可以望见。 却偏偏与自己相隔了一千个世纪般那样遥远。 苏沫从颜东车上下来,微笑同他作别,而后一转身就瞧见陈以航如一株青松站在前方。 她吓了一跳,似是没做好准备见到他,霎时便愣在当地。 他眼里的光彩一瞬黯淡,她非但不想念他,还不愿意见到他。陈以航的脸色极不好,青色的胡茬三三两两冒了出来,黑眼圈也很浓,尽显疲惫。上次她昏迷醒来说不要再见面了,他就发誓再也不会惹她不开心,所以她跟颜东在一起,他也没有像从前那样随随便便找个女人来刺激她。她说想要空间,他便尽量逼着自己避开她的世界,躲在远处看她。可她是不是也该给他一个有期徒刑的期限,等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她又可以对他毫无芥蒂地粲然微笑。 “最近很忙?” “嗯。” “那在忙什么,我可不可以帮你?” “不用了,就是一些不大重要的私事。” “喔。” 陈以航强撑的表情一瞬凝滞,曜石般的瞳孔里痛楚一闪,苏沫心下不忍,可还是强装微笑神色复杂地喊他:“喂。” “在。”他着急的模样让她失笑,而后陈以航又不肯放弃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忙什么。” 苏沫依旧摇头,“我不想说。” 以航安静了,她的目光很坚定,他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只要她不愿意说的话,他都不会勉强她,她和他僵持了几分钟,苏沫不敢看他,双手交叠很是紧张,现在的她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矛盾之中,她若是杨颂荏,那是上天垂怜,她多么庆幸她从小爱到大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深情若斯。可她若不是杨颂荏,那她将一生一世都要同那个女孩子分享他,她不愿意这样,在感情里,她真的很自私。 苏沫笑一笑,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这一段时间真的很忙,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约。 她越过他身侧,身后的绿色铁门打开的角度慢慢闭合到零,却依旧挡不住他缠绕如海藻般的目光。 像是高高抛起了一枚硬币,苏沫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想要看清楚硬币翻滚的每一个瞬间,只为等待最后落下时眼见到上天赐予的——你我的最终结局。 如果你真的爱我,请再等一等我。 等我微笑着,昂首挺胸地,走到你的面前,告诉你,嗨,我回来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预期那样发展,变故总是在最大意的时候残酷袭来。 又是一年的七月十五,高子乔刚刚见完宋心然,就接到陈以航的电话,他听完以航的决定,欣然应允。他们一起去了墓地,陈以航说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以后阿荏还会活在他心底,可他会努力还给苏沫一颗完整的心,和一个完整的未来。 而在另一边繁华的唐朝会所底楼,正在举办一场艺术界热闹无比的假面舞会。苏沫陪宋心然混入场内,只为找到她从小到大的恩师,梁姒。梁姒在舞蹈界威望极高,若是她肯出面帮宋心然说情,也许心然的事业还能有一线转机。 可让苏沫意外的是,杨昱美竟在消失数日之久后,再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苏沫与她视线相撞,脊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得不到的,从来矜贵 8 杨昱美一袭妩媚性感的装扮,如众星捧月一般被簇拥进场。在深黑色羽翼状的面具之下,她微勾起艳如鲜血的红唇,朝角落里的苏沫绽出一丝意味悠长的微笑。 “还以为她一辈子就躲在家里不敢出来见人了。”苏沫转头瞧向身侧正聊着天的几位白衣素洁,光鲜亮丽的女孩子。 “会不会是和陈以航重新修好了,我看她气色不错。” “难说。今天的杨昱美简直妖冶得可怕。” 苏沫觉得有些乏,举着面具去了别处。 梁姒坐在宋心然的对面,一脸温和地微笑。不远处的音乐很欧美,灯光却很柔和,舞池中央偶尔有几对男女上去跳舞,而更多场下来来往往的女孩子,大多都戴着与苏沫相同的的白色天使双翼面具,绒毛柔软拂过脸颊,宛如盛夏温暖的风。苏沫没有再见到杨昱美,她品了一口红酒,包里的手机便死命震动起来。 “喂?”她去了远离舞池的盥洗室。 淡蓝色的灯光照到镜子上,镀上了一层妖媚的气质。 苏沫摘下面具,顺手放在洗手台上。 颜东的声音有些急切,也有些隐忍,“沫沫,全部查出来了。” 她心一颤,她兜兜绕绕找了九年的真相就近在咫尺,她反倒有些退却怀疑着不敢接受。 苏沫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听到颜东说:“事情牵扯较广,很多知情人都已经说不出话了,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当面聊。” 苏沫握着手机的手不断渗出潮湿的汗珠,她整个人看着白色泛着雾气的墙壁瓷砖发呆,浑然不知到身后正有一只手偷偷换走了她放在盥洗台上的面具。 颜东在那头轻声提醒她:“沫沫?” “好的,我在盛唐的假面舞会陪心然,那你等我和她说一声,半小时后见。” 苏沫挂了电话,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拿着面具走到落地窗边,从窗口往下看,可以瞧见会所外的院落里带有天然湖泊的茶餐厅,盛夏的夜晚,湖泊宛如一大块苍翠的碧玺,绝美的星光撒落其上,宛如跳跃起舞的萤火虫。整整九年了,她一直在冰封沉寂的深海,找寻希望的缺口,如今真的可以在第十年的“忌日”,唤醒生命里沉睡的幽微? 苏沫戴上了面具,迫不及待要去找宋心然同她分享。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她只觉头一阵晕眩。 越来越沉重,她死命地摇了摇头,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怎会越来越重,她感觉全身的力气正在被缓缓抽空,浑身麻痹渐次无知觉。而后“啪嗒”一声,手提包稳稳落地。 一左一右忽然各伸出一只手,两个保安一样高大的黑衣男子架住了苏沫,转了方向带她往场外走去。 杨昱美端着酒杯站在不远处,微笑欣赏完这一幕。 她挑挑眉,看了看左手中指的订婚戒指,冷哼一声转身踏着高跟鞋步步高贵走向正厅。 宋心然一路叫着“沫沫”寻了过来。 苏沫离开了好些时光,她都同梁姒聊完了还不见苏沫从盥洗室回来。她并没有提及剧院里封杀自己的真正原因,只是围绕着不舍得放弃芭蕾舞这一点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梁姒本就极喜欢她,遂答应替宋心然引荐给一些近期来中国的国外剧团,看看是否可以寻求合作的契机。宋心然正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沫,却在看到地上的小包时,怔怔停在了当地。 不好! 她下一秒就朝不远处的安全通道奔去。 沫沫一定是出事了! 果然,在她从偏门追出来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又高又壮的男人正架着无甚力气的苏沫往路边的吉普车走去。会场内正是人气高涨,可会场外却是一片荒芜,宋心然当下大急,想也没想就大叫出声:“混蛋!你们放开她!” 可距离远得令她绝望,宋心然一边朝车跑去,一边拿出包里苏沫的手机,直接按了通话记录里最近的一条记录,也顾不上是谁接的电话,就直接喊了出声:“沫沫被坏人绑架了,在唐朝会所的东北偏门,你快来救她啊!” “找死啊你!” 宋心然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蓦地劈天盖地朝她脖颈一记重拳打下! 女孩子的说话声断在了夜晚薄凉的空气里。 一路极不舒坦的颠簸。 像是行走在不稳的山路之上,整个人都随着破落又肮脏的车的起伏也跟着摇晃,仿似五脏六腑都被迫着颠沛离开了原位,车厢里的空气很浑浊,有一股刺鼻的臭味。苏沫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她死命晃动着身子,这才发现手脚都被绳索紧紧绑了起来,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黑布,就连口里都塞着脏臭的抹布! 她不安地开始撞击车身,猜测自己竟是被扔在了后车厢里,而她脚边一不小心撞到了柔软的物体,对方发出一记哀痛呻吟,苏沫惊觉,那是宋心然的声音! 颜东呢?说好来接她的颜东在哪里,她和宋心然怎么会被绑架,苏沫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隐约记起自己最后的记忆。 难道是面具! 苏沫冷汗直下,直觉这些人将要带她和宋心然去的地方,会是地狱一般难以想象的经历。她不甘心,不甘心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和真相就要毁于这样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手中,可她想不出办法,她绝望地宛如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恐惧像是茫无边际的黑暗,将她一瞬吞没。 -- 大家是否还记得苏沫同宋心然最初的交集,那次是苏沫不顾一切去宾馆救了心然,当时心然的一句谢谢,没有想到真的是赔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谢谢亲、亲的鲜花??抱歉哦,大四做毕业设计实在太忙了。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1 苏沫和宋心然被关进了一间不知地理位置的仓库里。 她的脑袋还是很沉,浑身软绵无力。因为长时间的颠簸,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已经松散脱落,苏沫眯了眯眼。外面是黑夜,屋子里亦是没有一丝光线,她正靠着墙边的一个废铁箱,而倒在几步开外的宋心然正磨蹭着一点一点将身子挪向苏沫,说出口的句话却是关心她有没有事。 “是我连累你了,待会如果有机会你就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苏沫看着她,无比坚定地低声说。 宋心然摇摇头,“那帮人还不知道什么来头,多一个人陪你在这里,见招拆招,互相打气会好一些。” 仓库老旧的铁门忽然被人推开,划过水泥地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哀鸣,像极了幼时粉笔不小心划过黑板时的那种尖锐声。苏沫同宋心然一个激灵,然后就瞧见一连有四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过来。他们排成一个半圈,牢牢罩下来一层浓烈的烟味,几个男人居高临下淫亵地看着苏沫和宋心然,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难得接了趟美差。”一个邪邪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苏沫厌恶地瞪了那人一眼,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乐呵呵凑到苏沫脸前捏了捏她的下巴,“小美人儿,乙醚的滋味如何?” 原来苏沫放在盥洗台上的面具被人换成了滴有乙醚溶剂的面具! 苏沫屏住呼吸,水眸泛起无边的惊恐:“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四人互相交汇了一下眼神,接着爆发出一阵浪笑声,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打算回答,其中一人看到宋心然正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幽幽笑道:“小妞别白费劲了,这里是拆迁地,晚上不会有人来的,是个让人爽死的好地儿!” 宋心然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们眼里的虽然都急不可耐,可偏偏还在极力压制,像是还有顾忌一般。几个人撇下她们又相继出去,脚步声都远得听不见了,似乎只留下一个人守着这座仓库。 漫天的星光透过废旧的窗框渗进来,属于郊外的呼呼风声大作,吹得两颗心脏极不安地跳动。苏沫仰头看着铁窗,忽然升起一丝希望,她轻轻碰了碰心然,“我们想办法把绳子解开,你从窗户逃出去,待会人进来的时候我拖住他们!” “不行,你会出事的!” “小点声。”苏沫蹙眉,极力显得镇定:“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你逃出去了还能早点找人来救我,留下来才是死路一条!” 谁也没办法说出继续留在这里会有什么结果,但眼下着实是极佳也有可能是唯一的逃生机会! 苏沫不待她反应就开始拼命将手腕上绳子往身后废铁箱上的尖锐处蹭,不一会儿果然断了,她又连忙拆了心然手上和脚上的绳索,她推着心然爬上铁箱够着窗框,“你快跑!” “沫沫,我们一起逃!” 宋心然蹲在窗户上朝她伸出手,苏沫摇头:“不行,我前面中了乙醚,现在浑身没力气,跟你一起逃会拖累你的!”可心然死命不依,说她不走自己也不走,苏沫犹豫再三,终是撑起绵软无力的身子,由她搀着爬上去又一起往外跳了下去。 世界无声的,像浸满水一样安静,所以她们的喘气和紧张的心跳声散在风中就显得格外突兀。果不其然,那四个男人很快就发现她们逃跑了,正在身后不停地咒骂和追赶。苏沫推开心然,“你往西边跑,我往东边,他们主要是要抓我,你快逃!” “沫沫!”宋心然看着苏沫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跑远了,自己也不再犹豫,听话地举步就逃! 身后四个男人果然骂骂咧咧停了下来,“去追苏沫!上面给钱要我们做掉的是她!” “可另外一个自己送上门,丢了太可惜!” “成!我们三去追东边,你一个人去看看能不能追回那小妞,不行就回来,早点做完这个女人早点收工!” 苏沫果然成功地引开了三个男人,可当她跑到河边,身后的三个男人已经如一张厚重的网牢牢朝她洒了过来,她惊恐万分地看着这些人毫无遮拦的淫笑,无法想象自己下一刻面临的命运,她再没有犹豫,一个纵身就朝身后肮脏腥臭的河水跳了下去! 他们挽起裤脚打捞很久,也没有找到苏沫,反而还弄得一身污秽,恹恹而回,而老四却在这个时候扛着乱打乱踢的宋心然回到他们身边,他们正愁火气无处发,老四将宋心然往草地上重重一扔,四个人看向她的目光已如豺狼虎豹一样,她甚至能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绿色的幽光。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怕自宋心然心底急遽升起! 希望泯灭,四野漆黑一片。 而另一边,自颜东收到宋心然的求救电话之后,已经接近崩溃。 他赶到宋心然电话里说的地方之后,调出当时路边的监控录像,查到吉普车的车牌号之后又立刻找人给车进行定位。颜东那样沉稳坚强的人,在一路绝望的找寻之中,竟然几度快要哭出声来。他的沫沫,他的沫沫现在不知道沦落在哪个混蛋的手里,他只消一想起来,心就疼如刀割。 他在岸边看到了苏沫的高跟鞋。 他发了疯似地跳进湖水里,沿着水流方向一直一直找,直到浑身都缠满了绿油油的海藻,白衬衣全都布满了污泥,直到腿上被碎石割开一道道伤口,身子臭得宛如几个月没有洗澡一般,他终于在一块光滑石头上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苏沫。 -- 这一章发了,所有的美好就真的回不来了。 不要怪我残忍,我比你们更加难受。杨昱美的可怕我已经是拯救不了了,而对于苏沫,唯有足够足够大的刺激才可以让她想起过往一切。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2 “沫沫!”颜东怔了几秒钟,立刻分拂水流朝她走去。她在水里泡了太久,又吸入太多的污水,整张脸已经隐隐泛白,颜东踉跄着将她抱上岸,双手交叠压于胸上为她做最简单的心肺复苏,直到周遭稀薄的氧气慢慢回到她身体里,颜东紧张的神色才稍稍得以缓和。他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沙哑,可她了无反应。正在颜东绝望准备打电话叫救护车时,苏沫咳了咳,终是掀开眼帘。 尽管灿烂星火在天幕上拓下眩眼光芒,却依旧没有抹去颜东眼里如释重负的半点细节。苏沫眼神渐渐恢复温度之后,却是顷刻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心然,心然在哪里。” 他们沿着杂乱茂盛的草地一路找寻,苏沫的两只鞋子全都不见了,只能赤脚前行,脚被碎石头咯得生疼,衣服上湿漉漉的河水一滴一滴落在草地上,像是希望破碎的声音。时间过去越久,苏沫的心里就越慌张。她拼命叫着宋心然的名字,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可周遭太安静了,安静到诡异而可怕,她记起自己在陷入水底前,仿佛还听到宋心然撕心裂肺的求饶和哭喊声高高地回荡在黑色的天空之上,那是她从未想见的凄凉。 “出事了,出大事了颜东,心然她、她出事了你救救她,我知道你能救她的,她在哪儿啊可她到底在哪儿啊”苏沫一个不稳就摔倒在地,颜东要去扶她,可动作就生生停在半空,他的眼睛直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草丛,心尖抖得厉害。苏沫也看见了,而后她就彻底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她破碎不堪的呼唤声像受了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苏沫挣开颜东的手,朝心然一步步爬了过去。 颜东背过身子。 血。 全是血。 她双腿大张,浑身上下衣料全都撕裂了,全是於痕,苏沫拼命地给她遮,可怎么也遮不住。苏沫一直在哭,想喊她醒一醒,可宋心然宛如陷入了长眠的公主,那张没有生气的面容看得人心发怵,唯独眉心还紧紧皱着,脸颊上满是泪痕。 身侧那条河流的对岸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忽然在一瞬间亮起童话般的莹紫色光芒,一如苏沫前些日子想起的那般。 苏沫俯低身子想要遮住心然,一边喃喃自语,“别照了,求你们了,不要再亮灯了”草地上很脏,苏沫就跪在上面想要理顺心然的头发,可她的手一直在颤抖着不敢落下,生怕惊扰了心然。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哭得脸色苍白,哭得双眼都被抽离神采,可还是哭不去眼前这一切噬骨的痛!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宋心然被包在颜东的外套之下,沉睡宛如婴儿。 陈以航和高子乔都赶来了。 陈以航接到电话时才明白了杨昱美今晚上死活在办公室里缠着自己的目的,杨昱美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演技,风情万种的一颦一笑,她的忏悔她的回忆她的道歉,原来都只是为了要困住他,等到他的苏沫真的出事之后,她要他眼睁睁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放任这一切悲剧发生的! 他和她在一起八年,却还是没有发现她真正的面目。 等他赶到这里了,现场都是救护车刺目的灯光直闪,还有尖锐让人疼痛的车鸣。苏沫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手掌里,颜东揽着她,却无法靠近她。像是知道陈以航走了过来,苏沫慢慢抬起头。她眼里是大片的空洞,浓密长睫不住发颤,本来哭干了的眼泪在看到陈以航的那一刻又拼命地落了下来。陈以航很想要过去和她说说话,却没有勇气迈开脚,身体里有根不知来处的神经蓦地锐利般发出疼痛的信号。 他抱住了苏沫,极用力极用力。 这是我次这样感谢颜东救下你。 苏沫趴在他肩膀上,被泪水沾染至迷蒙的视线看见高子乔抱着宋心然一步步走向救护车,苏沫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她知道子乔在哭,因为他的肩膀一直在抖,宛如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僵了的小孩,实在是没有办法停下来。苏沫似乎看到了宋心然身上的血渗过衣服沾到了子乔的手上,一滴一滴暗红色绝望的血,紧紧缠绕住子乔的手指,衬得关节惨白得惊人。 苏沫呼吸一滞,疲累至极,终是垂下手臂,虚弱地晕倒在陈以航的怀里。 树上的紫色泡桐花瓣吹落一地,苏沫喃喃吐出三个字:“摩天轮” “什么?沫沫你说什么?”颜东扶着她问。 陈以航望向河岸对面,那里的摩天轮莹紫色的光芒一瞬黯淡,像是从未亮起过。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眠。 像是不准备再要醒来。 身子越来越轻,好像在飞一样。 梦是什么。 梦中会不会有摩天轮。 传说摩天轮的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幸福,可每个盒子都被下了魔咒,每一对盒子里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除非是在盒子到达天空最高点的时候,彼此要勇敢地深吻对方。 摩天轮停了下来,阿荏也恰好从有少年的梦中醒过来,她揉揉眼,窗外已是迟暮。她正坐在摩天轮的最高点,也是最接近天空的那个地方。杨颂荏从包里掏出相机,再一次对着天空里划破云彩的飞机猛拍,想象着陈以航究竟是乘坐了哪一架飞机飞到美国的。 一转眼,就已经要升高三了。 阿荏笑着想,爸爸这一场布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3 起初杨秉文也只是对她外出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从未同意陈以航到家里来吃过饭做过客,但这已经让阿荏无比满足,她甚至以为是爸爸忽然开明了,可怜她怎么会知道这只是陈以航和杨秉文之间的协议,他们都对她瞒得太好。 杨秉文正式接受陈以航,是在杨颂荏高一那年的元旦舞会之后。 那天杨秉文和风萍夫妇都来到了学校的大会堂里,如同其他每一对平凡的父母一样,来学校观看自己女儿们的汇报演出。杨昱美和杨颂荏姐妹俩将要合作演出一场音乐剧《天使与魔鬼》,讲的是十八世纪发生在比密尼岛上一个小镇里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从剧本到定妆再到排演,全是姐妹二人的心血结晶,尤其阿荏常常累得昏天暗地,没日没夜地一遍遍反复斟酌,因此出来的效果也是超乎预料的好。在晚会开始前一个月,关于这场姐妹淘音乐剧的海报就已经铺天盖地席卷了一中的每一个角落,呼声高涨。而海报里容貌相似的姐妹花一黑一白,妆容也大相径庭,单是二人的眼神,就将天使和魔鬼两种角色诠释到极致。 礼堂现场,陈以航和高子乔也坐在稍后一些的位置上,陈以航的手上捧了一大束玫瑰花,鲜红欲滴的娇嫩花瓣惹得一中的学妹们又是一阵轻呼。高子乔发出一片啧啧声,“果然是跟我混久了,讨女孩子喜欢的手段越来越高了。” 陈以航的回骂声淹没于一片嘈杂的观众惊讶声之中,因为台上的报幕员正说的是——杨颂荏作为总导演将不参与《天使与魔鬼》的演出,而是由杨昱美一人分饰两角! “怎么会这样啊!” “我才不要看杨昱美一个人演!” “是啊,我们的荏荏怎么会不参加演出,海报上不是有她吗!” …… 少年的四周全是女孩子们的讨论声,陈以航心底亦是浮起了一丝奇怪的预感。 而他所不知道的后台,正忙得不可开交,幕布两旁都有服装师守着,随时准备帮杨昱美换妆。 十几分钟前。 后台里四处都是穿梭不止的人群,桌子上的化妆品铺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水和化妆液的味道。校方的晚会节目全是来自于学生,所以大家也是没什么财力请得起高级化妆师,女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由学姐替她们上妆,这其中唯一特殊的便是《天使与魔鬼》剧组了,姐妹俩合作编排的节目不仅剧本好、演员好,就连服饰和妆容都是花了大价钱。她们的服装是十八世纪的英伦贵族风,蓬蓬的少女裙显得整个人又优雅又高贵,杨昱美起身转了一圈,一边戴上蕾丝帽和手套,一边举着白色天鹅绒毛小扇子遮住半张脸,笑得妖娆又精致。 可杨颂荏一直都没有出现。 “还有一个节目就轮到我们了!荏荏怎么这个时候玩失踪啊?” 副导演一直在抱怨,而去寻找荏荏回来的人都一脸无奈,说是找遍了整个后台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手机也落在梳妆台上,她走得十分匆忙,据说是刚刚画完底妆之后接了个纸条,就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杨昱美忽然站起,无比确定地说:“来不及了,再找不到她我就一人分饰两角!” 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可又着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谁也没有想到杨昱美的演技极具张力,竟能在这样紧张关头将这部戏诠释得如此完美,尤其是一人挑战天使与魔鬼两种角色,台词和表演都挑不出刺,完全像是有备而来。整部剧的编剧亦是极佳,常常在紧要关头峰回路转,给人意想不到之感。当整场剧谢幕之后,台下掌声经久不绝,只看到四周都是一片五颜六色荧光灯摇晃的海洋。 “真想不到她们俩这么有才!哎,以航你去哪儿?” 高子乔还沉浸在剧中由衷赞叹的时候,陈以航已经捧着花离开了会堂,高子乔连忙跟了出来,这才发现他是要去后台,子乔追上了他:“也是,荏荏这个总导演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偷着乐!” 杨昱美看到玫瑰花时感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可当陈以航听到阿荏已经消失近一个小时之后,他立刻夺门而出,高子乔也追了出去,整个后台的气氛霎时冷凝,杨昱美弯下身子捡起散落的一根根玫瑰,一不小心手就被刺出了滴滴鲜血。 她含胸弯腰低着头蹲在那里,玫瑰花用包装纸折叠好被她放在膝上,众人只能看到她白皙而美丽的背,却是看不到此时此刻杨昱美眼神里的难过和不甘,还有恨。 在没有人会去的阁楼顶楼楼梯间里,陈以航找到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杨颂荏。 十几级的台阶上全是花花绿绿的滚珠,而她穿着八公分高的高跟鞋,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陈以航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霎时就慌了手脚,他跪在阿荏身边,不知道她伤在哪里,根本不敢碰她,少年宛如被掏空般心底一阵寂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的阿荏,前额撞出了淤青,也许还有不知道的地方摔成了骨折……他掏出她手心里的纸团,上面只有以陈以航名义的一句话,要约她在这里见面! 这件事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都刮成了一阵猜不透的旋风。 杨秉文强烈要求校方给出说法,可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元凶正藏在他的家里。 杨颂荏左踝骨折,要钉进去钢钉做恢复治疗,阿荏疼得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月。所幸她没有摔成脑震荡,只是前额有些擦伤,要缠着绷带避免感染。 杨昱美起初还有些愧疚,可后来阿荏因为受伤再也不能出去约会,她心情反而因此变得极好,那种愧疚感也就逐渐减至为零。她只是随便洒了一些滚珠,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往她桌上塞了那张字条,她只是想让整场演出成为自己的天下,她已经输了陈以航,她不想其他地方也跟她的妹妹再分一杯羹!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4 屋外是一群飞鸟扑闪着翅膀掠过城市的高楼,屋内是女孩子躺在床上闲闲翻看床边的宋词,脚被高高架起固定在床尾。杨颂荏成日不发一语,除了接起陈以航电话的时候会绽出难得的笑颜。在钢钉拆除的那几日,阿荏可以下床了,只是还得依靠拐杖撑着一瘸一拐地走路。有时候她真的很害怕自己会一辈子残废,或者落下什么病根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完美,配不上那么好的少年。而这段时间陈以航也因为学业特别繁忙常常好久才能联系她一次,阿荏心底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好预感,她总害怕,害怕这样的伤害还有下一次。 在又一个平凡不过的周末清晨醒过来,仿佛连窗外的日光都不再璀璨。 宋阿姨搀着阿荏走下了楼,照例在客厅里给她做理疗。 她笑嘻嘻的,一直扭头看着时间。 “阿姨你有事吗?” 阿荏疑惑问她,宋阿姨仍是故弄玄虚笑不做声,直到门口长廊远远传来脚步声,她才猛地站起:“来了!”阿荏偏过头去看,只见陈以航抱着一只刚出身几个月大毛茸茸的京巴犬正朝她走过来。 阿荏尖叫出声,小家伙一下子蹦进了她的怀里。 陈以航一改平日的冷漠,反倒有些难得的脸红,看样子这个小家伙没少折腾他。宋阿姨给他让出座来,他坐到阿荏身侧,一边扶着小狗,一边尽量避免狗狗压倒她的伤口,低着头说:“医生说你这伤还得在家静养一段时间,课程辅导我都给你安排好了,笔记也带了过来,然后又怕你闲得无聊,就给你买了只狗。” 他的体贴和细心早已让阿荏感动得无以复加,笑意悉数融进女生的眼睛里,狗狗趴在她怀里直往她腰间蹭来蹭去挠她痒痒,看样子很喜欢她身上的香味,死命又欢快地摇着尾巴。阿荏低下头拿手指逗着小狗玩,长长的头发倾斜下来遮住眼睛,陈以航一时没有忍住,忽然伸出手去替她拂开。 指尖温暖又潮湿的触碰,阿荏与他视线相接,他清晰如北极星一般的眼神,一瞬就让她失了明。 楼梯上的脚步声忽然止住,空气中响起杨秉文低低的咳嗽声。 “小航来了啊。” 陈以航起身站得远了一些,目光清明不卑不亢,“杨叔叔您好。” 阿荏抬起描画漂亮的双眸,欢欣地看着杨秉文,“爸,姐,你们快来看啊,以航哥哥送了我一只小狗,可好玩了!你们说取什么名字好啊?哈尼?” “哎!狗狗,狗狗跑了!”狗狗跑到了杨昱美的脚边,她立刻微显嫌恶地退开几步。 杨秉文却是难得见小女儿这样开心,弯腰抱起小狗递给她,对陈以航微显赞许地点了点头。自从他们制订协议以来,在他与陈以航的接触之中,确是愈发欣赏起这个尚还年轻的男孩子身上的优点,再加之考虑到他父亲陈鸿天之死,杨秉文心也就软了,他偶尔也会觉得让小航毕业后来锦森工作不失为两全之计。他点点头,“小航今晚就留下来吃饭吧,这段日子你有空也就来家多陪陪荏荏。” “爸!” “谢谢爸!” 两道同样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同时响起,却是完全不同的感情,陈以航和阿荏霎时朝杨昱美看了过去,少年冷漠的目光像是一瞬要穿透她,杨昱美心一惊,莫不是元旦舞会的事情被他发现了?她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恹恹转身就跑上了楼。原本想借机让妹妹无法示人,自己则大出风头,也许在他们分开的这一阵子里,陈以航就会看到自己身上的优点,等到荏荏病好的时候,说不定少年已经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可她怎么会想到,每一次到了紧要关头,都是自己的爸爸率先做出妥协! 陈以航似乎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走进了杨家。 风萍和宋阿姨本就是极喜欢这个少年,而就连杨秉文近来也似是在某种程度上认可了他和阿荏的恋情,甚至常常要以航陪自己下围棋。阿荏每每在图书馆看见陈以航捧着围棋书研读,就会嘲笑他,“学微积分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用功!”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那个是用来讨老师欢心,这个可是用来讨老……欢心的。” 少年卡一卡嗓子,没有发出那个字的音节,阿荏却是看懂了他的眼神,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流氓!被高子乔带坏了,我要去打他!” …… 陈以航连忙放下书去追女生,窗外有日光洒下来,被风吹落一地金黄。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幸福,那该有多好? 偏偏时间不会因此而停滞,幸福也长着翅膀会飞。时间宛如沙漏里的沙子,在不知不觉中就飞速逝去,如果硬要回忆起阿荏这一辈子悲剧的伊始点,那该是临近分别前,陈以航发给她的一条短信。 高二期末考试刚刚结束的个周末,阿荏在浴室里洗澡,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杨昱美恰好走进她房间,见状喊了一声:“荏荏,你手机在响,好像有短信!” “喔,姐你帮我看看!”女生的声音还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 杨昱美打开一看,是陈以航约她见面的短信,说有礼物要送给她。杨昱美心一凉,算算时间,似乎离爸爸给他安排的出国日子不远了,那这个礼物在这个时候送出,会不会是别具一番意义。而如果荏荏要追问起来,陈以航不小心说漏了嘴,那荏荏再去跟爸爸求情,爸爸心一软就不让陈以航出国了,那她岂不是还要再继续忍受这种得不到却又必须亲眼看着他们幸福的日子!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5 杨昱美迅速地抽出纸记下短信中的地点和时间,然后就删除了短信。 杨颂荏穿着睡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是谁的短信啊?” 杨昱美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身,抚胸有些吞吐道:“垃圾短信,骗钱的,我帮你删了哦。” 妹妹点点头,没有在意,她走到衣柜前,手从一排衣服上划过,犹豫明天该穿什么。杨昱美忽然灵光一闪,走到她身后说道:“荏荏我们换衣服穿好不好?你上次去商场买的几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借我穿几天可以吗?” 阿荏笑着,“姐你自己挑吧。” 只见杨昱美目光细细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条靛蓝色长裙上,这应该是陈以航最熟悉的关于荏荏的装扮。她捧起那条绸缎般长裙,回眸一笑,“这条可以吗?” 杨颂荏眼睫毛霎时闪了闪,终是没多说什么,点点头。 约会是在第二天,阿荏留在家里逗弄小狗玩,她跪在瓷砖上,给它倒了温牛奶,看着狗狗一点一点把小碟子舔舐干净。杨昱美则特地早早出了门,还趁阿荏不注意顺带捎走了她的手机。 她去将头发的颜色染了回来,还刻意剪了刘海,又在商场的洗手间里换上包包里带的妹妹的靛蓝色长裙。光洁硕大的玻璃镜子前,她站在那儿宛若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她不断提示着自己关于妹妹的举止和动作,想尽量让气质也变得相近。她很紧张,也很忐忑,可连苍天都在帮她,他们约的时间是傍晚,太阳早早落了山,薄暮昏沉的光线懒懒打在街旁并肩而行的男生女生身上,让气氛也跟着变得沉默和忧伤。 启程的日子就在三天后,可陈以航答应了杨秉文,不告诉阿荏。 男生心事沉重,话并不多,可他还得顾及女生的心情,不能让阿荏有所察觉,于是只得努力地强颜欢笑,说些有的没的笑话。杨昱美落后他半步的样子,偶尔抬头看着少年侧脸微笑的俊颜,仿佛都被树木楼房遮掩成了一片雾茫茫的灰白色。对于他说及的那些两人一起做过的事情,她又羡慕又嫉妒,可她不敢接话,生怕说错了话就会穿帮。她只得假装身子有些不舒服,因此一直维持着淡淡的沉默。 他蒙上了她的眼睛,牵着她掠树穿花,走遍了大街小巷。 每一处都是他们回忆的圣殿。 他牵着她,小心翼翼地下楼梯,他会吓唬她,说这里没台阶,然后杨昱美就乖巧地伸出脚,接着就一踩而空,顺势稳稳栽进陈以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一抬头就望进了男生藏着无边宠溺和爱意的眼睛里。 他抱着她,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她勾着他的脖子,他笑话她怎么这么听他的话,杨昱美幽幽来了一句,“因为是你说的话。”陈以航愣了愣,有些受感动,而后慢慢低下头,像往常一样想要吻她。 杨昱美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她甚至想要舔一舔唇,可以感受到男孩子的气息越来越近,就快要擦到了,可他突然停了下来。 杨昱美睁开眼,陈以航揉了揉她的刘海,眉目间有一闪而过的疑虑,“阿荏你怎么喷香水了?” 杨昱美猛然推开他。 “怎么了?” 少年转到她面前,杨昱美很快藏起了自己的慌乱,朝他笑一笑,“以航哥哥,时间太晚了,我再不回去爸爸要说我了。”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舍不得他,可也越害怕被他看出来她并不是杨颂荏。 陈以航失落却了然地点点头,他一直送她到街角不远处,才拉住她让她闭上眼,而后杨昱美便感觉到脖子上有凉凉的触觉,他送给她一条异常漂亮的碧玺项链。 那是他短信里说的,最后想要留给杨颂荏的纪念。 杨昱美坐在书桌前将碧玺项链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项坠是一块偏心形的靛蓝色坦桑石,杨昱美以前只知道碧玺颜色大多为绿色和玫瑰色,今天才见着这靛蓝色的碧玺,仿佛让灯光都罩上了一层柔和的神秘蓝蓝荧光,她又侧目看了一眼床上妹妹的靛蓝色长裙,捏着碧玺的指尖寸寸发白,心底嫉妒得堵了一口气,无法吐出。陈以航妈妈留给他的项链,竟完美得像是为杨颂荏量身打造一般! 她愤愤将项链扔进了抽屉里。 而后像没事人一样将裙子还给了妹妹。 陈以航一个人默默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 阿荏在看到邮件的那一瞬间彻底崩溃,邮件里陈以航站在普林斯顿的校园里拍了照片给她传回来。他的身后都是参天古木,那都是不同于凉城泡桐树的苍翠树木。陈以航在信里面向她道歉,请她原谅且一定要等他。 阿荏说不清看完邮件之后心底是什么感受,她冲到杨秉文的书房里,想要问一问他们怎么可以联手整整欺瞒了她两年,完全将她当成了一件可以沽价的商品,他这一去可能是两年,可能是四年,也可能是六年,可他们就连最后的送机都让她都错过。怪不得以航要留给她一只小狗,怪不得大学里他总有修不完的学分,写不完的论文……杨颂荏哑着嗓子,最后只问出一句,“爸,为什么您总认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对我好呢?” 杨秉文喊住了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让我欣慰的是,小航是一个勇于承担的男孩子。如果你们连这几年都守不下去,那以后的花花世界又怎么一起去面对!” …… 游乐场。 摩天轮一个接着一个盒子稳稳落地,杨颂荏独自一人从盒子里走出来,有星光洒下来,被风吹得破碎。她越走越远,身后摩天轮的莹紫色光芒在一瞬间像说好了般统统熄灭。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6 失去了光线的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这家游乐场的莹紫色摩天轮是凉城最高却也是最老的一座,只可惜它因为过于偏僻的地理位置,很快就要不再营业了。盛夏夜里有幽幽的虫鸣,从摩天轮到游乐场大门之间只有一条小径,要穿过一片名为“巨风眼”的鬼屋区域,那里建满了又高又古老的山石,有十几步路的地方是没有路灯的。 阿荏今天在摩天轮里睡着了,没想到醒来就已然天黑。如果听觉准确无误的话,她在路过“巨风眼”时,似乎听到了不远处窸窣的脚步声。衣服里像陡然被扔进一块冰块,让她脊背一阵阵发凉,她开始疾步朝着游乐场大门跑去,可还没跑开几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几个黄头发的少年分别从不同地方吹着口哨向她走过来,“又见面了哈” 阿荏后退着捏紧了自己斜挎包的肩带,只觉得他们面熟,却是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那个短发热裤的不良少女也出现在视线里时,她终于尖叫了一声。 “是你!小雨!” “哟,这妞还记得我们!”一个胖胖的格子衫男生笑着说。 怎么可能忘记!杨颂荏迄今为止生命里最可怕的经历,便是之前因为姐姐误伤了流氓的妹妹小雨,导致自己在学校侧门后的暗巷里被他们劫持,还差点被酒瓶砸伤,如果不是高子乔来救她,也许她现在早就双目失明或者毁容了。她想一想就觉得后怕:“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他们相视一笑,为首的那个一脸流气得摸了摸耳钉,似乎在斟酌用语:“直说了吧,有人给钱,买你的命。” 阿荏吓得一个激灵,握在手里的手机啪搭一下摔在了地上。她刚想去捡,就被小雨单手拎了起来。“又想打电话叫你男朋友来,然后再把我们送进少管所关个几年?” “不!你们开玩笑的!是谁让你们”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重重敲了一击脖颈,阿荏闭上眼睛没了意识,下一瞬便有人稳稳托住了她倾坠的身子。 “大哥,次干杀人越火的事,害怕啊!” 蹲着抱住阿荏身子的少年也附和:“万不是个小数目,那个杨昱美真的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 “已经拿到手万了。”小雨唇角微扬,她靠墙背着光站在一群男孩子面前,摩挲着自己脖颈上那条心形靛蓝色坦桑石的碧玺项坠,笑声幽幽:“钱的事情我可不担心,不是说她家旗下的产业有一些自她出生就挂了她的名字么,而且富人家的小姐,一月拿的零花钱也够我们用好久了。” 手中的碧玺项坠愈发璀璨夺目,淡淡荧光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一个礼拜之前。 依旧是灯红酒绿的芙缇妮酒吧。 杨昱美画着极浓的烟熏妆,坐在灯光掩映的角落高台上,面前摆了一杯又一杯的空酒杯。她想一定是酒太辛辣,刺得她一直在流泪。杨昱美从没有觉得心里的事情也会有多到她装不下的一天,她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碧玺,放在手心里来回反复的看,陈以航去美国已经一周了。 以往有那个少年时不时出现在自己家里,逗狗狗玩,或者跟妹妹一起做功课开玩笑,那时她的生命里还能感觉到他存在的温暖,她或许还能在吃饭,抑或是去厨房里泡咖啡的间隙里,与他擦肩而过说上几句话,他也会对她笑一笑。虽然他的视线甚少为她停留,但至少,她还能看到他。 然而现在,他只跟杨颂荏通,视频聊天,她连听一听他的声音都成奢侈,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碧玺拿出来一遍遍欣赏,然后就会担心陈以航会不会在视频里问妹妹为什么不戴碧玺,届时他们都会知道那晚上赴约的人其实是她。她常常躲在荏荏的房门外想要偷听一些聊天内容,可无奈墙壁隔音效果着实太好,有时候她进到房间里,阿荏就会说一声“我先陪姐姐,待会再聊”而后就合上电脑。于是杨昱美只能从妹妹的神色里不断猜测,揣摩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碧玺和元旦舞会滚珠的真相,偶尔阿荏冷了脸或者不多说话,她都会紧张不已。这样的状况仅仅持续一周,杨昱美就快被逼疯了。 她逐渐被黑色情绪笼罩,仿似眉心和额顶都罩上了一层乌云。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在阳光房里做瑜伽,杨颂荏冷冷站在门边,啪嗒一下就关了机。她问妹妹怎么了,阿荏丢出一句:“为什么要害我摔倒!你不怕爸妈知道吗!” 杨昱美怔在原地,再多的理由都显得苍白。她想起那一次她陷害妹妹说出陈以航的身世时,就险些失去了他们三个人。她立刻跑过去拉住妹妹的手,说她错了,可阿荏疲倦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杨昱美又喝了一大口酒。 蓝色妖姬的度数很高,她头搁在台子上,眼前的蓝色液体在杯子里晃来晃去,晃出了让她头晕的重影。她左手无力地往台上一搁,碧玺项坠卡在手心里,疼痛的感觉十分真实。视线里闯入一个人影,她眯眸抬起头,眼前的女孩子穿着大喇喇的恤和热裤,头发剪得很短,却是层次分明得挑染了黄、红、蓝三种颜色,她右耳大大的环形耳钉上不断闪着灯光,杨昱美看着那光拼命地回想,还是摇了摇头:“我们认识么?” “杨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这只眼睛险些毁在您的手上,怎么现在我们出来了,您就认不出了?” 她是小雨。 杨昱美猛然坐直了身子。 -- 这几天每天改出版稿都要忙到3点才能睡,站在一个整体的角度来看这本文,会发现还有很多不足可以修改和完善,相信实体版一定更加精彩。p。s。这几天更新不规律,谢谢亲们的包容。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7 她踉跄着爬下高脚凳,立刻想要逃开。可另外几个一伙的不良少年不知从哪儿就突然冒了出来,拦着她的去处,一边推攘着逼她重新坐回凳子上。杨昱美的酒霎时醒了大半,她环住腰强撑着勇气问:“要多少钱,你们开个价。” “哈哈,杨小姐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老大朝小雨示意一眼,小雨会意地妖精般笑一笑,一把勾住她的肩膀,“怎么一个人伤心来着,哪个男人不长眼伤了我们大小姐,说出来我们几个人给你出气。” 一句话就狠狠戳中了杨昱美的心伤,她怔一怔,强颜欢笑道:“谁能伤到我!他不喜欢我可我还不喜欢他呢!他以为他多好,全世界的女生都要喜欢他吗,我才不会像我妹妹那样傻,为了他还跟爸爸决裂,我才不会为他付出那么多”她的声音越说越轻,有一种无法复制的悲伤散发在她周身的空气中,杨昱美拼命地灌酒,竟能允许自己从不曾诉说的心事被这样陌生的一群人一览无遗。 小雨的声音幽幽的:“你怎么知道那个男孩子不喜欢你,喜欢你的妹妹?” “你是说?” 杨昱美哭花了妆容,烟熏妆的黑色眼影都沾满了眼睛下方的脸颊,小雨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刻意说道:“难道那个男孩子就没有对你示过好?你和你妹妹长得一模一样,你还比她更成熟更有魅力,我要是男孩子,我会选择你。只要你妹妹消失了,他肯定就会把对你妹妹的爱转到你身上了,或许他还会更加爱你。” 杨昱美想起他们次篮球比赛相见时陈以航对她独一无二的笑容,还有上次芙缇妮酒吧他来找她,在她遭遇威胁时他是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这一边保护她她的眼睛顷刻亮了起来:“他喜欢我的,他一定喜欢我的!你快说下去,怎样才可以让他和我妹妹分手,你说什么我都去做!” 小雨朝她身后的三个正吞吐烟雾的男孩子扬起唇角,那几个人霎时围了过来,在杨昱美的耳边聊起了“如何让杨颂荏消失”的这个话题。他们无疑都将这几年少管所的经历,全部归咎于阿荏这个半途杀出的程咬金,不仅让他们失了就要到手的钱财,还害得他们天天在少管所里受人欺负,他们无疑早就对阿荏恨得牙痒痒。 “不行!她是我亲妹妹,不可以这样!” “妹妹,呵,老爸老妈都可以不管,妹妹又算什么!”几个少年看杨昱美怎样也不肯同意,急着要走,立刻又将吧台围个水泄不通,他们软硬兼施,大有她不答应今天就不放她走的架势。 杨昱美只觉脑袋越来越昏沉,耳朵里满满都是他们粗鄙不堪的语言嗡嗡在响,眼前的三四张脸全部如同胶在一起的浆糊,将她缠得紧紧密密,就快要透不过气。那一张张脸忽远忽近,在她面前吞云吐雾指手画脚,她渐渐沉迷在他们所勾勒的美好幻境中,尽情想象着日后再没杨颂荏时,陈以航完全属于她的那画面。 假如不曾拥有,是不是可以放弃得容易一些。 一旦杨昱美真实拥有过少年给的爱情的滋味,她才发现想要挥手告别竟是如此不舍。她靠欺骗和谎言代替阿荏去赴他最后一约,让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又恐慌又甜蜜,两种交织的矛盾感情如此浓烈而炙热,就快要将她生生扯成两半,中间则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在不断蔓延。可她从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思,她生怕一张口,浓浓的爱意就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从话语中倾斜,再也无法抑制。 而后,天地倾灭,日月无光,一切都走失离散,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美好。 她疯了。 或者说,这才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要做的事情。 毁了她!毁了她! 杨昱美从酒吧里跌跌撞撞走出来的时候,一整颗心脏怦通怦通直跳,满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和翻滚,每一寸的肌肤和细胞都在热情地反复喧嚣这几个字。她失神地横穿马路,忽然一辆车转弯朝她疾驰而来,而她就那样站在路中间愣愣看着,刺目的黄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而后是司机踩下刹车的尖锐声,她被带倒跌在路畔,美眸空洞地听着市井之流用最粗俗的语言骂她,直到她听得麻木。 她跪坐在路边一阵阵地呕吐,甚至将胃液和胆汁都吐了出来,她捂着脸哭,她到底答应了那些人什么啊,她要他们毁了她的亲妹妹,再也不要让杨颂荏? 第 14 部分阅读 第 15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5 部分阅读 她跪坐在路边一阵阵地呕吐,甚至将胃液和胆汁都吐了出来,她捂着脸哭,她到底答应了那些人什么啊,她要他们毁了她的亲妹妹,再也不要让杨颂荏回到她的世界里。 这是她说出来的话。 杨昱美爬了几步终于站了起来,她觉得冷,在如此炎热的盛夏之夜。 有大风,凛冽侵入她的身体。 杨秉文和杨颂荏一直在冷战。 印象里的乖乖女每天都早早跑出了门,拒绝高子乔和杨昱美的陪伴,一直是一个人。 除了每天都要去的莹紫色摩天轮,杨昱美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些地方,她正在翻箱倒柜找碧玺项链的时候,床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她一看号码就立刻尖叫着扔掉手机,可那个烫手的山芋还在没命地响,风萍的声音传了过来,“美美你在忙吗,要妈妈替你接电话么?” “啊!不用不用,我这就来!” 她关了房门,靠在里间的门上大口喘着气,又极力压低声音:“不是说没什么事不要给我打电话吗!” “已经在摩天轮蹲点好几天了,可她每天都离开的很早,我们跟踪了几个地方,也都不好下手,你能不能让她晚点从摩天轮走?” “你们连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别指望拿钱!自己想办法!” 着素装,念海棠,请吻我,以葬旧时光 8 杨昱美说完就想要挂电话,可兀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她急忙喊等一等,“对了,我喝酒那晚上有一条碧玺项链放在吧台上,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碧玺?见都没见过。” “喔,那算了。事成之后,余下的钱我会在一周之内打给你们。没什么事不要再打来了。” 她说完就掐断电话,长长的指甲将手机按键刮出一条极深的痕迹,可再用力还是无法阻止她整个人没命的颤抖。她顺着墙壁往下滑坐在地上,口中喃喃,没办法回头了,真的没办法了,荏荏你不要怪我,是你们逼我的她抚着胸大口大口地喘气,除去担忧竟还夹杂了一丝隐秘的雀跃。她想她的确非善类,连自己的亲妹妹也敢算计。她让他们手法要利落而干净,不要凌辱或伤害她,务必用最短的痛苦结束就好。 她想这是她能给的最后的仁慈。 电话另一端。 老大将刚入手的最新款手机在手中不断转圈,唇角勾起邪魅的笑容,小雨坐到他身侧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不断摩挲着脖颈上戴着的碧玺项坠,“这项链我喜欢。”老大揉揉妹妹的头发,“让杨昱美翻空了找,找死也找不着这条链子。走,喝酒去!” 杨昱美果然把套间里层的柜箱都翻遍了,连边角都不曾放过,可以就没有丁点靛蓝色的影子。她抓着头发走出里间,却惊恐地发现本来关闭的房门竟然大开,她反应就是有谁在她打电话时进来过,那是不是也听到了她的电话内容! 杨昱美立刻奔出房门来到长长的走廊上。 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她抿了抿唇,“妈?” “爸爸?” “宋阿姨?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她,屋子里死气沉沉地回荡着她的呼唤声,有下人走到楼下大厅,忐忑问大小姐有什么事,杨昱美挥挥手,说不要再来烦她!她大力带上门,由恐惧和期待交织的情绪完全将血液搅到沸腾,她重复地说服自己,只是风大吹开了门,然后逼迫着思绪被另一个扰人的问题吸引过去——怎么才能凑齐那样大数目的钱。 她本就是月光一族,根本没有私存的现钱,而私人理财顾问那边,她可以不被察觉拿到手的私人财产也不过才六万。恰好高子乔在此时打电话约她出去玩,她叹气声称自己弄丢了爸爸最近给的一笔生活费,日子过得很是颓废,高子乔立刻瞒着父母往她银行卡里打了一万。她还趁着妹妹不注意,从荏荏的房间抽屉里偷拿出部分零用钱,可那巨大的亏空仍旧逼着她每日惶惶发呆,人也像荏荏一样迅速憔悴。 当她终于想出一个庞大的计划时,谁想到杨秉文反倒先开了口,让她出国散散心,这不仅与她想法契合,杨秉文还主动拨给了她几万块钱,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带上荏荏一起出国旅游。 都说父母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杨昱美知道这是父亲在和妹妹互相斗气。 他不许荏荏出国找陈以航,生怕久未见面的孩子头脑发热做出什么有悖世风的丑事,再加之一向乖乖女的妹妹最近频繁对他摆脸色,这让他愈发生气,一度扬言再不管杨颂荏,死在外面了最好! 而这之后不久,他的话果真应验了。 陈以航是在忙完了一个学术讨论会之后,才看到阿荏发给他的一封邮件。 她在信里面说自己这几天重复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冰天雪地的寒冬,一如多年前他们去海边过得那个圣诞节,满世界都是虚无缥缈的纯白,而他抱着她在耳边呵气,让她抬头看树,说等来年的泡桐树上花都开满了,他就会回来找她。 阿荏给他配了两张图。 一张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另一张则是缤纷繁盛的淡紫色泡桐树花。 陈以航看得鼻头发酸。 他开了聊天视频软件,可一直等到约定的时间过去了,阿荏的头像还是灰的。他有些坐立不安,可他抓不住那些一闪而过的奇怪预感,他陷入浅眠,再被不停歇的噩梦不断吵醒,每醒一下就看一下聊天窗口,就这样一直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他终于游移不定地拿起了越洋电话。 阿荏不见了! 这是他接到的消息。 胸腔处仿佛被抠走一大块,空落落的。身姿已逐渐挺拔修长的少年,此刻则像是突然被钉入地面之下,再大口大口地张开,也难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脑子嗡嗡直响,像是被地磁力频繁干扰而找不到方向一直摇摆不定的指南针。是的,他在害怕。无比真实地感到害怕。 爸爸走了,妈妈走了,奶奶也走了。 他世界里唯一还值得用生命去珍惜的温暖,便是阿荏。 可是杨家的电话告诉他,阿荏在昨晚的摩天轮离奇失踪,司机等了好久也没接到她。隔着遥远又广阔的的太平洋,隔着又近又远的换日线,陈以航还能万分清晰地听到杨家那边警笛的声音长鸣。宋阿姨哭得声音都不利索,她说警方怀疑是绑架,可绑匪至今都没有要钱的讯息,警方让杨家做好最坏的打算。 少年挂了电话,他在去向机场的外国他乡,一个人哭泣得像迷路的孩童。 与此同时,杨昱美站在欧洲德国的机场里,万分惬意地摘下了黑色墨镜。 昂首挺胸的,她拖着行李箱,朝前来接她的人走过去。 凉城城郊的高架上。 一辆还算中庸的跑车已经将车速提到了140码。车顶棚中间的一个方形凹槽被打开,有少年迎风张开双臂感受刺激,其他两个少年则在车厢里不断吹着口哨。小雨亦是懒洋洋一脸得意地笑,她幽幽骂了个脏字,拍了拍站着的老大的腰,“喂下来!给你们看更刺激的东西!”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1 “好嘞!”明明那样窄小的空间,老大偏要拽拽地跳落下来,也重新带回了浓烈的酒气。 另外一个胖子坐在小雨身侧,正帮忙将黑箱子递到她手上。 “哟,小雨你又新入手什么好玩意了?”就连顾着开车的少年也忍不住频频回头,想一睹为快,小雨皱眉推他一把,骂道:“你给我好好开车,别让我们没命享用这么多钱。”话刚说完,箱子扣就“吧嗒”一声弹开,四个年轻人的眼睛一瞬亮起不灭的光。 那里面整整齐齐装着的全是新钞。 “哇塞!让我摸摸!”胖子已经流着口水忍不住伸手,刚碰到钱又就像触电般弹开,而后再次小心翼翼将手探了过去,“这么多钱,这么多!发财了啊哈哈真发财了!” 他们每个人都似朝圣般虔诚,就连老大都恨不得从中间的缝隙里钻到车后座来,一把将箱子抢得倾斜,胖子连忙端住另一端,“哎老大,你当心钱洒了!”窗户顶还大开着,夏风往里面鼓鼓直吹,将钞票吹出“哗啦啦”极动听的声音,也将人心吹得愈发燥热。小雨倚着窗户,脸都似被风吹得变形,妖娆又诡异地笑一笑,“都一群没出息的熊样。” 冷不防驾驶座上的长头发少年猛拍了一记方向盘,喊出声:“真他妈爽到爆,刚在安宁镇做的事情我还想再玩一次!” 可不是。 那样刺激的玩法,多数人都不曾想见过。 小雨闻言侧过脸,以手支颐摆出一个极悠闲的姿势,他们这才发现她今日穿的竟是一袭白衣白裤,而在经历了刚刚那件事之后,他们此刻只觉得那纯粹的白色更添了无尽冷意。她挑了挑细眉,似笑非笑:“那辆要报废的破车,刹车失灵,加的假油也没剩多少,我本来还正愁没地方处理,现在觉得用它来顺路送那小妞一程真是再合适不过。我估摸着现在在那个山路上开得跌跌撞撞,难不成已经撞上了什么防护带,然后‘倏’一下,就飞了出去。” 她摊摊手,好不可惜。开车的少年越聊越,忍不住将车载重金属摇滚音乐打开,他脚下油门猛踩,车速越过,直逼。 “哇靠!作死啊你!” “就这么开!直接飞起来了哈哈哈!” 向来酷酷的小雨也跟着他们一起又唱又扭,她起身关了顶窗,又将黑箱子摆在自己蜷曲的双腿上,一边哼着“你们都看好了啊”一边拆开固定钱的绳子,双手捧起一堆钱就“哗啦啦”往空中一抛! 车厢内下起了钱雨,一阵一阵的。胖子傻呵呵一边笑一边抢,还一边嚷嚷着“你别抢你小心撕坏了,哎钱啊!”开车的少年也起了玩心,他竟然双手离开方向盘,支撑起身子离开驾驶座,拼命够到后座来死命地将胖子脑袋往座椅上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瞧你那得瑟劲!” 小雨碍眼地打他,“滚回去好好开车。” 而就在此时,方向盘移了移,车也偏离开原定的行驶方向,如离弦之箭般,朝前方一百米左右的一辆停靠在高架缓冲带内的轿车就要撞上去! 老大只是稍一侧脸,笑容便瞬间凝滞,转而变得万分惊恐!他拼命去回打方向盘,可这无疑是忙中添乱,时间仅悄然走了几秒,然后便响起无边的哀嚎。 不好——啊—— 前车被撞出了好远,而他们开的车更是直接翻身飞了出去,宛如儿时玩得弹力球般一连在地上弹了数下这才停下来。车内的少年少女早就被撞得鲜血直流,没了意识,然而更可怕的是——汽车因翻滚和撞击而漏油,车后箱里面从酒吧偷运出来的一些洋酒瓶身也尽碎无疑,火苗自酒精和汽油以及车厢内散落一地的新钞上一瞬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舔舐过车内每一寸空间,短短几分钟之内,热浪便一滚一滚直指苍天! …… 阿荏在一片刺鼻的浓烟中悠悠转醒。 额头很重,似乎哪里开了个口子,生疼生疼地往外流着血,车厢里满是滚滚浓烟,更可怕的是已经有火苗朝她汹涌而来,她拼命地咳嗽和挣扎,可身子重如铅般,手脚都被捆绑得极紧。她环顾四周,这辆废弃的车早已摔得变形,驾驶座的前车门都已脱落,无数的玻璃碎渣散落一地,也有些扎入了她的身体里。从她被绑架到现在,他们似乎给她灌了很多安眠药,让她一直陷入沉睡。 在这之前,小雨和三个少年将废车开到安宁镇的一座大山山路上,在极为陡峭的山坡上她们熄了火出到车外,唯留昏迷的杨颂荏一人躺在车后座里,而后他们又捡了一根粗棒再次发动车时死命按下油门,手刹没拉的情况下,那辆车就迅速从坡上滑了下去……身后是一群少年此起彼伏的喧嚣得意叫声,视线收敛的最后一眼,是敞开的驾驶座大门在风中以惨烈的姿态飞翔…… 而这一切惊险,阿荏自是不会清楚。 她废了好些力气才侧过头,隐约能看见车外似乎是一片苍翠绿色,甚至还能听见声声虫鸣,可这一切的意识都短暂如飘絮,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火苗毫不客气地袭上她的全身。 痛—— 她想要逃,可车还在摇晃,她被摔出碰到滚烫的车顶,而后又重重跌落,哪里都是烫如烙铁的温度,她甚至能听到皮肤“嘶嘶”的声音。 是要死了么。 可她不甘心,她还没有见到那个风中的少年,她怎么可以先闭上眼睛,他和她甚至连下辈子在人海里怎么认出对方的记号都没有来得及约定,她要怎么舍得闭上眼睛。以航、陈以航……你在哪里,为什么我在心底默念了千万遍你的名字,你还是没有为了我破空而来? 她青涩的眼泪都被烤得干涸。 在最疼痛的那一秒,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而她的头顶,是一片足以毁灭希望的大火。 正熊熊烧着。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2 “妈妈,荏荏好疼。” “哪里疼?” “头好疼。”女孩子的哭泣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的额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伤了,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而浑身上下的肌肤也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变红、变黑“救命,妈妈救我——”声音凄厉而真切,让仍旧闭着眼陷入深眠的风萍也忍不住跟着微弱地呼救。 “妈妈,为什么你只喜欢姐姐了,你不要我了——” “不!妈妈没有,妈妈最爱的是荏荏!你回来荏荏!” 风萍想要大喊,可无论她怎么揪扯着嗓子,也发不出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一阵又一阵无比清晰的叫唤声回荡在脑海里,梦里的一切真实到可怕,忽然,她痛得直挺挺坐起身,浑身颤抖,目光茫然。早已是酷暑的盛夏,可她只觉寒气逼人。而后风萍陡然想起什么似地,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快速冲到阁楼供着的佛堂里。 身后守夜的仆人一个个大惊:“夫人,你怎么了!” 她就笔直地跪在蒲团上,一手不断拨着佛珠,一手竖直了摆近嘴边,口中喃喃自语,念着佛经。下人们守在佛堂外,面面相觑,夫人已经三四年没有发过病了,正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佛堂里的风萍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佛珠落满一地的清脆声。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风萍依旧是茫然失神的状态,顾不上去抓回地上的佛珠,而就在此时有仆人急匆匆跑到门口,焦急喊道:“夫人,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刚刚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杨先生今天晚上病情忽然失控,现在正在紧急抢救中。” “快!快去医院!” 这么多年,她早就熟悉医院的冰冷和苍白了。不知为何,隔着降了帘子的厚实玻璃墙,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却仍然可以感受到杨秉文那斑驳无光的苍老面容,正在一点一点灰败。 她信佛的,自从荏荏死了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信佛了。 她想,这怕是报应来了。 这世界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在做,天在看。逃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就这样喃喃念着,也不清楚在念些什么,可身边搂着她的杨昱美却由原本的一脸泫然转为嫌弃:“妈,你瞎说些什么,什么报应和命的东西,这世界上没有鬼神之说!”笑话,要是有报应,那她早就万劫不复了。 她空无地看了杨昱美一眼,病房门却是“吱呀”一声拉开,杨昱美扶着她连忙迎了上去,医生长舒出一口气,说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只是他今夜这病发得十分奇怪,临近傍晚时各项指标均还正常,就晚上忽然间一下子,病人的意识就变得急躁和迫切,心电图昭示着他的情况十分危险,而在抢救之中杨秉文也数度发出咿呀不清的声音,极为不安。 风萍听完一番话,心里七上八下,可她尚还来不及深思,就被冲进来的一群人给弄得乱了阵脚。 “医生,救人!快救人!” 杨昱美听到声音险些惊喜尖叫出声!可下一秒她亮如繁星的眸子就生生黯淡下来。 那人是陈以航,可他怀里却抱着了无生气正陷入昏迷的苏沫,他脸上的紧张和痛苦都是杨昱美从未见过的浓烈,甚至是要比十年前亲眼见到妹妹尸体的时候,还要更浓。而在他身后跟着跑来的,还有颜东,可那推着的担架病床上躺着的女孩子是谁?高子乔正一脸焦虑地牢牢看着她,等等,杨昱美摇了摇头,为什么苏沫会衣裳完好,除了有些湿漉漉的滴水,更像是半点伤害也不曾发生的模样! 两个女孩子相继被推入手术室,颜东也立刻换好白大褂,戴上口罩、帽子和手套,步履沉稳地跟进去。 仅是一瞬间,走廊上又从人声鼎沸的混乱不堪中回归至一片死寂。 杨昱美浑身发虚,一步也不敢接近这两个满身都是寒气的男子。 陈以航却是一眼就锁住她,而后奔过来——非常用力的一个巴掌! 她被大力带倒在地,高子乔亦是居高临下地背对着她,似乎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除了风萍急忙蹲下来扶她,一边还朝陈以航发火,其余再没有谁来关心她痛不痛。被深爱十几年的心上人这样绝望地打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会不痛。杨昱美垂下眼帘,一双长睫扑扑直闪,却是兀然笑了笑。就在早前,她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媚眼生波,要拖住他的时间,直到他接了电话那样着急万分奔出去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笑到发颤,她想他和苏沫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以航那么高傲,怎么可能接受被万人骑过的一个脏女人,她得不到他,便要毁了能得到他的人。 她就这样想着,于是挨了他的一个巴掌,她还是笑了出来。 “心疼她了?”她站起来扬起头,笑:“可惜啊,她不干净了,我怕就算医生能救回她,她也不想要活下去了。” 一直在旁边站着不动的高子乔身子猛然一震,像是被这句话伤到,他一把奔过来揪住杨昱美的衣领,就要把她拎得离地,风萍急得去打他的手,“子乔你怎么了,放下美美!”高子乔理都不理,双眸满是血丝地朝她吼道:“杨昱美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高子乔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宋心然?呵,那帮人倒是会享受。”她冷冷甩开高子乔的手臂,“我没要对付宋心然,是她自己硬凑上去,你要怪就怪苏沫那个祸水,是她们的姐妹情深害了宋心然!不、是、我!” 那样咬牙切齿、眼珠子都要跳出的模样,让一直站在一旁的风萍也终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3 苍天似乎铁了心不肯让流年好过。 风萍再次醒来时,连天都翻了。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短短一晚上发生的变故,都是真的。宋心然和苏沫被送进了两个病房,一人救醒了,却也像是疯了,另一人却怎样也不肯醒过来。医生说,宋心然子宫大出血,此生都不能生育。而苏沫,也因为十年前的车祸,身体机能已是损坏太多,这次又受了极大的刺激,能不能醒来尚且未知。 可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风萍手里捧着的那份三联体鉴定证明,让她一阵阵惊怵,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标示着结果,相似度%以上。 在颜东宛若平静又条分缕析的陈述中,真相在一夜之间以无比残忍的姿态摊开在他们面前。 十年前的那次惊动凉城,久悬难破的绑架案,原来所谓的肇事者不翼而飞,难寻踪迹,恰好是因为死的人正是一群少年绑匪。而墓地坟墓里掩埋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原是被错认成杨颂荏的绑匪之一——小雨。本以为这样惨烈的记忆也会随时间淡去,可现如今真要想起来,却发现竟是历历在目,封起的高架上拥堵不堪的车流慢慢在疏散着,一阵一阵的警鸣声催撒着绝望,明明前夜还是承欢膝下的幼女,一转眼却成了令人呕吐的焦尸。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是富贵如杨秉文夫妇,在命运面前也只能流下卑躬屈膝的眼泪。 可笑的是,这样多的眼泪,竟都白流了。 这样多的伤心,竟是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加害。 当时杨昱美去欧洲怕也只是一个幌子,怪不得她接到父母电话后竟还不如陈以航回国迅速。可怜少年刚刚离开一月不足,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绝恋就这样死了,他的阿荏那样爱漂亮,要知道自己面容成了这样,她会哭的。陈以航颤巍巍摘下尸体上未完全烧化尚还看得出模样的碧玺项坠,只觉得世间没有一种疼痛可以甚过此时。杨昱美回国后,常常梦见杨颂荏而夜夜不能安寝,就因此甚至还传出过关于姐妹情深的一段佳话,现如今想想,不过是笑话一场,那怕根本不是思念亡妹过度,而是做贼心虚怕遭了报应! 不止风萍,谁又愿意相信,杨昱美是这样的人。 就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只是她无法接受的是,她死了那么多年的妹妹,怎么可以回来! “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们骗我的!” “颜东!”杨昱美冲上去拽着他的衬衫钮扣大力拉扯,“苏沫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她作假!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杨颂荏已经死了,她不会回来的,陈以航是我的!他、是、我、的!” 她双眸血红,连唇都因咬得用力而出了血。 “妈,你看看我,我求你看一看美美好不好,妈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坏人,苏沫不是杨颂荏,那个也是假的,妈,荏荏的死不关我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啊!” 她跪在风萍的座椅旁,可风萍只是痴痴望着前方某处虚无,脑海中全是多年未见的宋阿姨那一句:“事发前,我在大小姐的房间里听到她打电话,说事成之后再打入剩下的钱。” 脑袋里面嗡嗡的,吵得她头好疼。 风萍慢慢拂开了杨昱美攀着她的手臂,闭上眼睛,无声流下眼泪。 所有人都起身离开了杨昱美,她还跪坐在地上,任瓷砖将寒凉一点一点沁入肌理,她不甘心,不甘心当年为何不多一个心眼去查一查那些绑匪的下落,她不甘心为何轻易就相信了宋阿姨的表演,认定她并不知情。。。。。。她不敢去看这些人现在的眼神,陈以航和高子乔都恨不得要亲手杀了她,就连自己的妈妈,也恍若不认识她了。 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被苏沫夺走了。 而这一次,夺得更加彻底。 可依她的性子,又怎会轻易认输! 杨昱美恨得五脏六腑全部拧到了一起,她一下子冲进此时无人的苏沫病房,将门窗反锁,而后开始没命地拔掉她身上所有的插管,拔掉氧气机的吸管,拔掉营养液的吸管。。。。。。十年前她可以让她死,现在她更不能让她活!杨昱美看着苏沫的生命曲线一点点回落,开始无比张狂地放声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而陈以航和一干人在门外捶打着门却怎样都进不来。 许许多多的人影,白色的衣服、黑色的皮鞋。。。。。。在杨昱美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她仍旧是傻傻歪着头笑着,口中喃喃直念“她死了,她抢不走的”,好像“啪”一声,她又挨了谁的巴掌,直接一个跌倒,头撞向了墙壁,连眼前都似乎冒了星星,可她也不在意,仍旧维持着痴笑的神情,她看着病床边忙成一团的医生,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缩在角落笑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让人心悸。 一转眼已是入院的第十七天。 苏沫依旧昏睡。 陈以航一直守着她,整整十七天日夜陪着,他常常趴在病床沿就睡着了,而后醒来落得一身酸痛。可病床上的女子丝毫不心疼他,也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颜东说,苏沫的一切生命特征都正常,现在迟迟不肯睁开眼睛,是因为她自身的主观意志,不愿意醒过来。 高子乔轻合上门从宋心然的病房里走出,他还保持着拉门柄的动作,低头对门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迈步走向苏沫这里,一抬头就瞧见颜东盯着苏沫紧闭的房门发呆,高子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这样沉睡不起,也是一种幸福。”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4 颜东淡淡开口:“现实中的伤害太多,她再也受不起了。” 高子乔问他苏沫有多大可能性永远醒不过来,颜东摇摇头,若有所思。医学中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他已经竭尽全力医治,可他并不知道潜意识里苏沫的真实想法如何,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真正走近她,一直只能远观。 高子乔感慨这戏剧化的事实,他见颜东眼神一直紧紧盯着病房门,就拍拍他的肩突发奇想:“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若没有赴美学医,她们的世界中也会有你,也许她小时候就会爱上你。”而后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颜东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这怎么可能?打一开始,她的未来中,就不会有他。哪怕苏沫忘记了一切,或者时光回流让颜东率先闯入她的世界,怕也于结果无补,她心底爱情的模样永远都只有那个人才能画得出来,一瞬间,一辈子。 他回想过往,自己似乎总是她出事时个奔到她身边守护着的那个人,可现如今,他是再没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后了。她忘不掉的那个白衣少年,正是她此时深爱的男人,颜东仰起头笑一笑,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陈以航,可以拥有苏沫这么多年的爱。 “别谈我了,你那边宋心然情况如何?” “不大好。”高子乔缓一缓,“不过能醒过来,我就有信心帮她恢复。” “也许你该多给她一些空间,正因为爱你,她此刻最害怕面对的人,就是你。” 他细细琢磨着颜东的话,眼眶里渐渐有了热意,“是我的一味忍让才让我妈有了可乘之机,倘若不是我妈将她逼上绝路,心然也不至于要去找梁姒老师合作,也就不会出这事了。” 子乔不止恨杨昱美,更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他们联手将那个阳光有生气的宋心然摔得支离破碎,听闻她夜里只能勉强依靠药物入睡,过不了多久又会满身冷汗地惊醒。他每每见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会看着窗外阳光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起以前那个爱笑爱跳舞爱打闹的宋心然,想起那个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不想被高家看不起的宋心然,那个在苏沫面前孩子一样的宋心然,那个在自己身边终于找到幸福的宋心然 那些宋心然都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子乔抹了一把脸,声音很轻,“我以前想不明白,只是忘不掉荏荏刚死时以航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的样子,绝望到了极点,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他那样高傲的人,居然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怪不得之后他常说他的爱和心都死了,而我只有到现如今,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爱会死去。” 颜东沉默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要她。爸妈再反对我都不怕,我只怕她对自己绝望了。” 颜东偏头看了看他,能坚持爱,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杨秉文从脑溢血症状中清醒过来,可苏沫还在沉睡。 风萍推着轮椅送杨秉文进到苏沫的病房里,抽出丈夫的手一寸一寸抚摸着女儿的脸庞,眼眶又红了,“荏荏回来了,你开口叫叫她好不好,女儿这么多年听不见爸妈的声音,我就怕她以后也听不到了。。。。。。” 杨秉文粗糙的肌肤抚过久别归来的女儿的脸庞,从额头往下、到眼睛、鼻翼、再到侧脸、下巴。。。。。。他像是已经听懂了真相一般,虽还口角歪斜着流口水,语言也含糊不清,咿咿呀呀地胡乱嚷着,可单是他愈见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幕,就有让所有人都动容落泪的力量。 陈以航背过身子走到窗前,“哗啦啦”一下将整个白色纱帘拉开至底,房间霎时便被午后三点的阳光倾注填满,细密灰尘在流动的光线和空气中浮沉旋转,一切都是明亮的金色,他却蓦地想起多日前在病房里杨秉文穿着的那一件绿军衣。 染了黄的绿色,早已不复生机,就好像过去走远了,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就生硬地隔开了那么多年的单纯或是疲惫。 陈以航回身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苏沫,怪不得之前觉得她浑身皮肤柔滑宛如婴儿般,他想,之前由面目全非到新生的那半年住院植皮手术,他的阿荏该有多疼。 “小航啊,陪我们出去走走。”风萍唤他,要同他商量之后杨家、锦森以及阿荏的打算。 随着他们的离开,室内又恢复了一派寂静。 今天是苏沫住院治疗的第三个月。 门被轻轻推开,仿似是不舍得打扰床上正沉睡的女孩子。 宋心然坐在床沿,手中细帕温柔地替她擦拭额头上的汗渍,苏沫苍白的小脸隐藏在日光之中,仿佛正在做一场美梦。“沫沫,你再不醒过来,我这一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宋心然唇畔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她现在的性子很恬淡安静,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治疗,她身子已经康复,也接受了此生没办法做母亲的事实,“沫沫,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到十年前的你,你活下来是因为爱是么,我也是。只要有爱,这世界上再大的伤害都可以挺过去。” “可是沫沫,我要离开他了。” 她捧起苏沫的右手贴在面颊上蹭了蹭,声音都变得哽咽,她想起前几日午睡醒来走到高子乔休息室准备推门而入时听到的争执,心再度冷凝。依旧是袁绣趾高气昂的呵斥声,她浑然不顾形象指着自己的儿子挖苦——说高家永远不可能让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进门! --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5 “沫沫,你说杨昱美要是嫁给陈以航了,她会不会就是下一个袁绣。”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却似乎让床上的女子起了反应,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宋心然欣喜地张大眼睛,可下一瞬眼眸里难得的光彩再次黯淡。她笑一笑,想是看花了眼,继续说道:“虽然子乔对我一如既往,可出了这事后,我和他不会再有未来了。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能将最美好的自己献给最爱的男人,他那么优秀,我配不上他了。” “沫沫你不要自责,若不是那日芙缇妮酒吧你救下我,我这身子早就不干净了。我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子乔、和你在一起,是你们让我的生命变得完整。” “从前是我太不孝,疏忽了我妈妈这么多年的心病,从现在起我要把最多的关注留给她,做不成好妻子,我还可以做好女儿。” 宋心然一句一顿,字字剜心。病床上沉睡的苍白女子依旧没有反应,安静得躺在那里,厚厚的呼吸罩遮住大半张脸颊,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这样的画面看得宋心然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她的声音很轻,“沫沫,你一定要快点醒过来好么。风萍阿姨、陈以航、颜东、还有我,我们都在等着你。” 走廊上医生与病患家属川流熙攘的分贝声愈发吵了,打断了她的呢喃。宋心然诚惶回眸,眸中情绪剧烈起伏,她还是无法适应人多的鼎沸分贝,那样子的嘈杂突围进耳膜,宛如逼她回到那一夜,有数双大手从四面八方而来要生生将她撕扯开来,一遍遍割据着她本就薄弱的灵魂。她经不起太过沉重的负荷,跌跌撞撞起身就慌张躲回到自己的狭小空间里。 走廊上有人盯着她的仓皇背影,柳眉微蹙。 “那人是谁?” “一心想进高家门的普通女孩子,听说还毁了贞洁,这下肯定没戏。” “是她!”短发少女瞪大了眼睛,记忆回到那日新年拍卖会,长了一双漂亮大眼睛的女孩子将葡萄酒泼洒了自己一身。顾浅白眨眨眼睛,对身后跟来的人说,“这一层楼不知道掩埋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听说这一切都是杨家大小姐设计安排的?那个宋小姐落得这样下场真的很可怜。”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啊。”捧着燕窝煲的阿姨恨不得捂住小姐的嘴,“大小姐,这可是人家杨家门里的事,咱们管不着啊。杨老爷自会处置,再说这件事生生埋了十几年,天塌地陷,也不能让旁人知道。您的未来婆婆高夫人还在前面的休息室里等着我们,听说子乔少爷也在,您可得抓紧点。” 佣人阿姨字字入心地劝着,顾浅白听入耳中,脸颊上浮起一抹娇红。 杨家、颜家、高家三家本就是凉城盛极一时的传奇,如今这一栋楼悉数揽齐了此三家,故一向冷清寂寥的医院里竟比平日还热闹百千倍,圈里圈外的好多人都跟了来,明眼里都说是“探望”,背地里却不知道多想要看看他们的笑话。尤其是杨昱美性子傲慢,这么多年得罪了好些人,所以趁机诋毁她的人决计不在少数。 颜东医术已算上乘,对于苏沫的病例依旧是手足无措。 这一阶段他飞了数次美国,同学院导师及各大黄金诊所首席医生探讨研究,甚至还将几位极富盛名的医生请到了凉城,可无一例外全是同样的结论:“每台仪器上的各项生命指数都显示正常,她的持续性昏迷,有可能是大脑缺氧损伤,最坏的情况是这一辈子都将无法醒来。” 日益憔悴的陈以航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个结果:“不会的,阿荏不会这么狠心的!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救她!” 万般无奈之下,颜东铤而走险,“我有一个办法,如果你们同意,我们不妨试一试。” 他的根据在于,苏沫是长期压抑的心病在遇到极大的刺激时爆发导致的持续性昏迷,她潜意识想要逃避这些现实里残酷的伤害,所以如果将她最害怕面对的那份刺激再次摆在她的眼前,也许可以收到意料之外的效果。 “不行。”颜东刚刚说完,风萍就揉着额角反对。 她自然知道颜东所指的“刺激”为何,她想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失败的母亲,最初获得双胞胎的喜悦早已被这一系列难以想象的变故磨损得半点不剩。短短两个多月,风萍已经迅速苍老,夜夜抚摸着姐妹俩儿时的照片哭泣,一双眼睛都哭得满是血丝。小女儿长睡不醒,大女儿也风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以航,似是哀求:“小航啊,不要刺激美美了。” 她不希望一个女儿都保不住了。 陈以航斟酌片刻,低沉的声音却满是坚定:“阿姨,请让我们试一试。” 他在意谁不在意谁,已是再清楚不过的表态。 风萍阻拦不住一行人的坚决。 苏沫的病房里依旧填充满温暖的夏阳金色,她睡得酣甜,眼角似乎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忆一场好梦。 陈以航弯了弯腰,在她额际印上一吻,“阿荏,我要抱你了喔。如果我弄疼了你,你就睁开眼蹬蹬我。”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早已轻得无半点重量的阿荏,将她放在轮椅上,以航蹲下来替她理好耳鬓长发,紧紧握住她还在打着点滴的小手,“我们陪着你去见她,别害怕阿荏。” 女孩子像是感知到他们的目的,恍惚间肩际短暂颤了下。 轮椅滑轮极缓慢地在地上碾过,撞出一下下轱辘辘的滚动声。在这一层楼最北角的冷清地方,鲜有人迹。谁都知道那里面住了个可怕的“恶魔”,就连护士都懒得接近。病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浮尘清晰扑面而来。 除了杨昱美自己,她住的地方,无人陪伴。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 6 风萍从不忍心来看她,这次也没有例外。 当初得知真相后,杨昱美就会变得精神状况堪忧,且极具攻击力。她换了整整七间病房,每一间病房里的器物都被她摔得粉碎,床单与被套亦是撕得满目狼藉。医生和护士每每接近她,就会被她扔过来的玻璃碎片弄得满身是伤,而她像是格外乐意见到这样的场景,总是笑得十分猖狂。 后来众人因着实拿杨昱美没有办法,只得用脚铐将她右脚铐在床尾以此来限制她的行动,就连如厕这样的基本生理需求几乎都是在病床上解决。只消看过一眼她如今模样的人,都会感慨活着却比死了还要难受。 昔日高傲冷艳的孔雀公主,如今成了苟延残喘的精神病人。 其实杨昱美的病情并没有严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只有在碰到旧人旧物时才会失控,而现如今已经过了最初的煎熬期,情绪恰如晚潮般正在慢慢回落。风萍决计不肯同意将杨昱美送往精神病院,心底总抱了一丝希望,但愿她可以早一点摆脱魔靥,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并愿意付出努力去赢得大家的原谅。毕竟在妈妈心中,总愿意再给自己的孩子一次机会,让她重新变成温暖安宁的女孩子。 陈以航发出低低的咳嗽声,杨昱美抬起头,看见是他,忽然间欣喜地张开双臂想要他抱一抱,却被以航冷淡侧开。她眉间闪过一丝受伤,这才发现轮椅上脸色几乎透明的女孩子,即便是了无生气,依旧有一种惊人的美丽。 苏沫明明是双眸紧闭,却仍像是与她四目相对。 短暂寂静了几分钟,空气中忽然就像急速导过一阵电流般惊起无穷尽的火花! 杨昱美像受了极大的侵犯,如母亲护犊般想拼命保护自己的领地,她拿起床上的枕头、薄毯等一切可以够得着的东西,死了命般朝苏沫扔过来,却都被陈以航的脊背一一挡下。她多想碰一碰陈以航,于是蓬头垢面地踉跄跳下床,结果整个身子都栽到地上,右脚还被脚铐高高吊起,根本爬不过来,颜东瞧见她脚腕处有数抹极鲜艳的红痕。 杨昱美只能指着苏沫恸哭出声,生涩的嗓子不断撕扯着呐喊:“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走就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就是因为你,他才指着我的鼻子骂——为什么阿荏死了,你还可以活着!” “杨颂荏!你有那么多人爱你,我只求陈以航一人,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恨你,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你!我最恨我辛苦了这么多年,可我还是取代不了你!” 这是阿荏此生听过最凄厉的诘问。 杨昱美声声泣泪,每一声都凄楚幽怨至撕心裂肺,如果说她的哭声可以幻化为琴音,那此刻乐音汩汩流出血泪纵横的调子,着实让人不敢相信杨昱美她一颗心竟已这般千疮百孔。众人合上眼帘不忍再看,毕竟再如何傲慢不讲礼,她也终只是个女子,算计了一世,最后还是败在了爱情里。 轮椅上的女孩子忽然变得急遽不安,颜东不断拍打她的双颊,“沫沫,快!努力睁开眼!”可她不应,唯有双眼不断涌出温热的眼泪,一双长睫簌簌直闪,显然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滴——滴——滴—— 重症病房里再次陷入漫无边际的紧张。 “呼吸急促,求生意志薄弱!” “病人的生命特征正在消失!” “准备电击!” 一阵阵激烈的电流传遍四肢,女孩子娇柔如花朵般的身躯随仪器上下摇摆,却沉睡依旧,唯有氧气罩上大口大口的白雾像是在极力证明她还活着。心电图上的曲线渐渐由高落低,于是川流熙攘的走廊里,哭泣的分贝声又一次如洪水般淹没所有希望。 “阿荏!” “沫沫!” 谁在唤我。 我究竟是谁。 不,我不要醒过来。 这世界没有你,即便我醒来,也是陷入无边的黑暗。 记不清楚等待了几个光年,陈以航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僵硬的动作,守在病房外。直到颜东摘下口罩隔着横廊看他,他才抿了抿唇颤巍巍问道:“告诉我结果。” “她安静了,可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以后也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刺激了,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醒过来。” 陈以航低着头,不言不语。颜东遮住他的光,沉默了几秒钟再度开口:“你多陪她说说话,她舍不得你。” 明明午后艳阳正在上演,然而仅仅穿过落地玻璃窗,便被过滤掉所有温暖,淡化成有颜色没有温度的冷淡。病床边冷漠疏离的男子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像是在安抚熟睡的孩子:“阿荏,你又把我吓了一跳,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见她,我会好好保护着你。” “阿荏,你看阳光这么好,你不想睁开眼看一看么?阿荏,我已经有一百多天没喝过你泡的茶了,家里的那些茶具也都很想你,你醒一醒好么?”依旧是生硬有条不紊的仪器滴滴声,陈以航揉着她的小手,声音断断续续:“阿荏,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够再在一起,你怎么可以这样贪睡。” 他一刻不停地说着话,手足无措地吻她冰凉的手,他曾经那样希望一个不小心就能够和她走到白头,可后来连天都帮她去躲开不见他,他们跋涉千万里回到失散的原点,就是为了赴彼此之间这一场最初最末的相逢。他隐忍爱了她这么多年,如今一旦开启发泄的闸门,他便再也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唯有真真切切哭出声来,将这么多年的想念全部哭给她听,越悲伤越好。 你的呼吸与眉眼,是我此生最想还的愿 1 医生说了,左右不过这几日,撑不下去的话,那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醒来。 陈以航变得愈发惶恐。 他几乎用尽了一切可以想到的法子,他将她带回了苑薇街的老房子住,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王岚的电话打得很急,他也总是幽幽一句,“阿荏都要没有了,我还要锦森干什么。”然后就关了机。医生说病人能感知现实世界的进程,所以他每时每刻都在对她自言自语,从他眼见到她的情景说到分别,他还不分昼夜地给她念书,一字一句,念完海豚湾传说,念《漱玉词》,从头至尾、再自尾到头他让她的耳边永远充斥着自己的声音,他固执地呼唤她,要与带走她的死神做抗争。 苏沫的梦中很不安生。 她仿佛意识是醒的,隐约还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就是醒不过来,那些声音又像做梦,又像真实的,她极欲睁开眼睛看看身边是怎么回事,但她无力去控制,就连心脏都很不舒服,仿佛要停止跳动了一样。 伤痕累累的现实,虚幻美好的梦境。 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可以依靠的稻草,而不是海水上浮沉的泡沫。 她曾经那样竭尽全力地睁开眼睛,只是为了能够微笑地对他说一句:“以航哥哥,我很喜欢你。” 可是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却忘记了那个少年。 陈以航将她带到他为她建的海豚湾。 园林里那从高低错落的花朵开得意兴阑珊,颜色暗哑黯淡,仿佛饱蘸了一整个雨季的眼泪。 轮椅上的女孩子穿一袭靛蓝色长裙,他推着轮椅一路走一路回忆。 他想起车祸前后他抱着别人的尸体大声哭泣,看着墓被一寸寸填满,仿似希望被一点点碾碎;他想起回国后家里的狗狗一直冲杨昱美声嘶力竭地汪汪直叫;他还想起杨昱美诬陷妹妹房里的零用钱都是被宋阿姨偷走,借此将她赶走。。。。。。 那样多的回忆,原来都始于一场阴谋。 所幸阿荏,现在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带着她停在海边,等待天边的缕甜暖光线。他将花瓣都采摘完毕装于花篮里,从她的头顶丝丝洒落,那么美的淡紫色的泡桐花瓣一片一片,落在她的睫毛上,落在她青涩的肩头,想要努力来填满她心底那个柔软而残酷的黑洞。 他弯着眉眼俯低身子,一脸温柔,宛如变回到昔日的少年:“阿荏,你看泡桐树上花都开满了,我依约回来见你,你可不可以也醒过来抱一抱我?”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女孩子的表情此刻似被光线覆上了一层温柔颜色,她似乎眨了眨眼睫,她的黑色长发被海风吹起,轻轻撩过他的侧脸,也撩拨起空气中的一片微甜的尘埃。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碧玺。 烧得变了形的碧玺,可他仍万分宝贝地为她重新戴上。他的星眸里荡漾着缱绻深情,“阿荏,碧玺的灵性会保佑我们,这一生这一世,我们都再不会走失离散。” 晨曦将现,海豚徐徐跃出深蓝水面。 漫长而不知酸甜滋味的深眠,终于,快要苏醒过来。 海豚湾的空气中有潮湿清凉的,她的味道。 海豚湾的日光中有温暖灼热的,她的味道。 全部都是—— 他所深爱的她。 两周后。 海边别墅三楼主卧里,女孩子正埋首衣帽间,一边翻找着叠放好的衣物,一边喃喃自语:“奇怪了,我前几日买的那条领带怎么找不着了。” 就在此刻,外走廊传来焦急的小跑声,紧接着又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她回身喊了一声,又继续找领带。 “苏小姐,芙劳拉的尹设计师来了,正在楼下等您,您看?” “嗯好,我马上就下去。” 佣人阿姨笑笑先退了出去,苏沫起身起得急了些,头有些晕眩。她看了看镜子里的着装,开门往旋转楼梯走去。陈以航的海滨别墅是欧式的风格,阿荏年轻的时候最爱的便是欧式的建筑。自那日从海豚湾她次睁开眼睛,往昔记忆便如海潮般层层高涨,一浪一浪朝她席卷而来。 怪不得次来到这间别墅,她就可以在重重迷宫中自由穿梭,因为这是年轻时她和他一起构想的装潢;怪不得他们那样彼此伤害,可还是抵挡不住心底难以抗拒的深爱,因为就连上天都不忍他们再度错过;怪不得。。。。。。那样多的怪不得,到头来,也不过是换一句:时光荏苒,我却依旧在原地等你归来,情深似海。 苏沫的身体有些虚,走下长长的一百多阶旋转楼梯,已是微微喘气。 中央下沉式客厅洁白沙发上坐着的尹设计师见她款步而来,亦是婷婷立起。 一路不动声色的打量,苏沫唇畔绽出浅浅笑意,她见惯了傲慢女王式的设计师,却没想到眼前的的设计师本人竟比照片上还添了几分水灵,女孩子脸似瓜子尖,娇小瘦弱的身材,却是出类拔萃的漂亮。她的双颊微微泛红,看到苏沫朝自己含笑走来时,她竟紧张地一双小手别在背后使劲地揉起衣角,甚至连鼻尖儿都冒出一抹羞红。 这可不是见到美女自乱了阵脚,而是——谁让她整整迟到了三个小时! “你是?”苏沫故意要逗逗她。 女孩子果然中招,一双手挪到面前直晃,“苏小姐,我不是故意把我们的约会给忘了的,实在是因为。。。。。。”解释到一半她瞧见苏沫掩不住的笑意,明白对方只是逗自己玩儿,于是本来心底的不安和忐忑也渐渐消散。她笑一笑,露出特别好看的一双极弯月牙眼,“苏小姐您好,我是flora的设计师尹圈圈。陈董安排我来负责您本次婚礼的所有服装设计,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对!你木有看错,这只萌物的名纸就叫尹圈圈!沐梓可爱她了,她就是沐梓新文的女主啦啦啦! 你的呼吸与眉眼,是我此生最想还的愿 2 “尹圈圈”苏沫喃喃念着,似在奇怪怎么有人取了这样的名字。 尹圈圈脸上滑下黑线,常常有人拿她名字取笑,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反而她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一对情侣的幸福,早在从上海到凉城出差的路上,她就大致听说了苏沫与陈以航唏嘘不已的爱情传奇。她不止钦佩陈以航始终如一的坚持与等待,更是佩服苏沫竟然能多次从死神手里挣脱回来她眨眨眼睫,从包里掏出最基本的手稿,“苏小姐,这次婚礼设计服我定的主题是花的重生,请你先大致看一下,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提一些建议。” 她微笑着递过手稿,苏沫一页页扫过,眼里渐渐由波澜不惊到盛满了欣喜和不可置信,“每一套我都十分喜欢!恕我冒昧问一句,尹小姐今年多大了?” 她这样的设计水平绝对可以媲美世界顶尖设计师,可她看上去还很年轻。 苏沫抬眸细细打量起沙发对面的女孩子。 萌萌的齐刘海,搭配栗黄色中长发梨花头,发梢蓬松向内微卷,既可爱又平添了几分温柔干练。她穿了大喇喇的斜领恤衫,可以看见漂亮的蝴蝶锁骨,直筒牛仔裤显得一双长腿愈发笔直,最让苏沫动容的是她足上那双彩绘板鞋,色彩艳丽的喷绘让她想起年幼时漓青郊外陈以航为她亲笔而画的那双球鞋。 尹圈圈甜甜一笑,又露出那双好看的月牙眼,“二十二岁,不过礼服的设计和出单我都会竭尽全力的!” 她们又聊了一个小时,商定了一些具体细节,苏沫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她离开。 陈以航回来时,问过佣人,才知道自从尹小姐离开后,苏沫一直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忙些什么。 他跑上楼,轻手轻脚推开门,只瞧见满屋子都扔满了设计图纸,而苏沫则跪在一叠布料上涂涂画画,好不投入,就连他走到她身后亦是没有反应。他抢过她手中的画,苏沫撅嘴来闹,他皱一皱眉:“不喜欢那个设计师的作品?那我给你重新挑一个就好,我不许你受累。” 医生说过,她的身体很虚,要安心静养。 苏沫受不了似的弹一弹他的鼻翼,“你可不许把圈圈给辞了,我特别喜欢她的作品,你快来看。” 她像一只温柔的猫咪爬向各个角落捡设计图稿,一边朝他招手,陈以航揽过她听她指着画念叨:“我最喜欢的是这张,华丽的宫廷版玫瑰超长裙,不仅因为裙裾上连天的玫瑰花形状,而是因为圈圈说了,她的裙裾长度可以拖满整整十级台阶,特别高贵。你快设想一下,你牵着我从家里旋转楼梯下走下来,我的裙裾沿着阶梯缓缓滑下,好让人羡慕。” 她的眼里都是憧憬的光彩,让他满心欢愉:“哟,我家小阿荏什么时候喜欢这么夸张的造型了。” 她不理他,继续说道:“还有这两张我也好喜欢,你瞧瞧。” 一张是一条靛蓝色的千褶裙,裙裾形状宛如折纸般层层叠叠,曲线剪裁是完美的型。另一条曳地长裙,颜色素雅,亮点在于裙裾尾处竟缀满了成片的淡紫色泡桐花瓣,若说它是一件衣服,不如说它更像一幅浅浅淡淡的水墨画。 陈以航也有些惊叹,“宫少介绍过来设计师果然让人刮目相看。” 苏沫躺下来靠在他胸膛里,一抬头就可以瞧见他的下巴,她猛然起身,指着他鼻子叫道:“好啊你,偷偷把我藏着的领带拿出来带,害我好找!” 可不是。 她本来收的好好的深蓝色格纹领带,想要在明天晚上一起回家看望爸爸妈妈时再拿出来送给他的,却没想到被他不声不响就戴上脖子。陈以航抱住她,头在她发间蹭来蹭去,“老婆买的,我一看到就忍不住了。” “你管谁都叫老婆吗?”苏沫拉下脸。 陈以航急了,他自知这么多年的荒唐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过去的,他做错过太多事情,甚至还在上天将阿荏送还给他之后,他依旧狠心伤过她。自她醒来,由最初的沉默寡言生人勿近,到现在的一切如常,朝他肆意撒娇,明明才两周的时间,却? 第 15 部分阅读 第 16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6 部分阅读 言生人勿近,到现在的一切如常,朝他肆意撒娇,明明才两周的时间,却仿佛让他经历了从地狱过渡到天堂。 “是我不好。” “嗯?” “之前你问过我两次,我是不是年轻时候就认识你,可我都没放在心上,怎么都想不到安宁镇的车祸是这样偷梁换柱的一出戏。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去怀疑去查证,而让你平白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早该猜到的,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人这么相似” 他胡乱亲吻着她的发丝,深深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苏沫拽紧了他的衬衫,将头搁在他肩上回抱着他:“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以前的事情让我好累,我们都不要去想了好不好。” 我什么都不想要去管了,我现在唯一想要的,便是你永远都在我的身边。 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我的少年。 晚上陈以航倒是不敢怎么折腾她,看她喝完药之后就嘱咐她早点睡,自己则回到书房处理堆得漫山的文件。公司的事情杨秉文是无力气再管,更不用提苏沫了。而对于陈以航来说,苍天厚爱,把他最珍视的人也送了回来,他现在什么都不缺了,是不是也到时候该处理一下这么多年都悬而未决的那件事了。 苏沫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这才想起约好了要回家吃饭的事情,连忙起来匆匆洗漱完就出了门。陈以航打过电话报告要晚一些过来,她笑笑,说他放心去忙。 风萍不停地打着喷嚏。 “怎么了妈?”苏沫停下手中动作,望向镜子里的风萍。 -- 谢谢爱月宝贝的大大大红包啊破费了亲,呐我周日白天加更!还有关于婚礼服装的设计底稿我把图发在评论区了,超级美的哟去看看吧嘻嘻。 你的呼吸与眉眼,是我此生最想还的愿 3 她前不久才染了色的头发,如今头顶一圈又冒出了许多银丝,想是被这几个月来的事情催老得迅速,人也跟着觉得浑身乏力的很。风萍皱眉按了按肩窝,苏沫顺势替她轻轻揉捏起来,“是这里疼吗?” 虽然样子都变了,可她低眉时认真的模样一如往昔,长长的刘海倾泻而下遮住眼睛,她用手拂过。风萍忽地握住她的手,从镜子里对上她的眼睛,“荏荏你怪妈妈吗?” 苏沫想一想,“那妈妈怪姐姐么?” “自然是怪的,也觉得心寒。”苏沫不答,继续帮她揉捏着肩窝,风萍转过身子,将她的手包握得很紧,另一只手则抬起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指尖都在颤栗。 苏沫笑一笑,蹲下身子将头埋在她的腿间,“妈,你别看我,荏荏变丑了。” 风萍鼻头一酸,“谁说你变丑了,妈妈看来你比小时候还要好看。” “妈是女儿不孝,让您和爸爸这么多年担惊受苦了。” 杨秉文现在的情形,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等死。 风萍摸着她的头发,微微叹气:“你爸爸他心里有事儿,装了太多年了”风萍欲言又止,换了旁的话题:“小航那个孩子真的很不错,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帮你爸做事情,也不贪心,妈妈本来以为他是贪我们家的钱,所以你刚走一年他就跟美美在一起了。” 苏沫一动不动地听着,眸中悲喜难辨,风萍又说道:“后来美美才哭着跟我说,是她害的小航做错了事,小航为了负责才同意跟她在一起,其实那个男孩子,他的心死了,跟谁在一起也都没什么区别了。他想着,能在原地等你,也是好的。” “妈,您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苏沫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泛红。 风萍点点头,“婚礼的事情你别太操劳了,小航会给你安排人的,妈就想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沫忍不住将眼泪都蹭在风萍的裙子上,像小时候挨了爸爸批评时那样,“妈,我才不要这么快嫁给他,这么多年我在外边儿受苦,他在这里风流快活,我非得要好好整整他才能出这口气。” 风萍听得手中动作一滞。 “妈?”苏沫讶异地望向她。 风萍的眼窝陷得更深了,衬得眼底显出一大片青黑色,苏沫不知道她怎么了,可风萍却是急着向她求证,“荏荏你别生妈妈的气,妈妈以前保护不好你,后来就剩下你姐姐一个女儿在身边,这才想把什么都抢过来留给她,所以那次才擅作主张拿了支票去找你。妈妈不知道那时候你还病着,还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妈妈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悔啊” 她瘦弱的身子喊叫得颤抖,苏沫站起身将她的头揽向自己靠着,手轻轻拍打着母亲的背,却是将头仰起几十度,逼着眼泪回流,“妈您还提那些干嘛,我早就不记得了。现在真相大白,就连姐姐她也受到了惩罚,我们都不去想过去的事儿的好么。” 桌边的电话一刻不停地响着,苏沫走过去接起,陈以航竟是在挑礼物,有两样东西权衡不下,来问她的意见。 苏沫挂了电话,对风萍说:“妈我们下楼去吧,以航过会儿就到了。” 她点点头,母女俩又聊了聊宋阿姨、心然还有杨昱美的事情,不一会儿,以航就提着大包小包进门来。 苏沫握了握风萍的手,“说好了,我过几天去那边看看姐姐。” “在和你妈聊什么贴心话,都不能让我听?”陈以航从身后揽住苏沫,下巴搁在她头顶蹭来蹭去。风萍笑话他,“小航怎么还不改口叫我这老婆子一声妈?这么多年我可是一声都没听你叫过。” 苏沫亦是仰头朝他笑,想看他别扭的样子。陈以航果然窘迫地捏捏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低低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确实动容,原来他心底是如此渴望能有一天再有机会亲口喊出这个生疏的字音。 饭后又聊了会天,苏沫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跟陈以航走,说晚上要陪妈妈睡觉,风萍拿挽着自己的小女儿也没办法,就嘱咐佣人去给姑爷的房间也收拾了出来。 苏沫陪风萍聊到深夜,风萍因为晚上浅眠,怕影响她休息,就陪着她回到她儿时的房间。风萍给她关了灯带上门,苏沫盯着天花板,往昔一切都如同一场旧梦,让她疲惫不堪。她翻了个身子,桌上的手机一直闪着光。 她起身拿起来看。 好几个未接电话,一条短信。 全部都来自于宋心然。 她点开来看,短短一句话:沫沫,我们明天见一面吧。 不知为何,她心底浮起浅浅的不安。她醒来时见过宋心然,虽然憔悴,可有高子乔忙前忙后寸步不离地守候,她应该也很幸福。虽然男人都会在意那样子的过往,可她愿意相信爱情。 陈以航开车送她到约定的地方,宋心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苏沫吻了吻陈以航的侧脸,“你在这里等我就好,我去去就回。” 陈以航恋恋不舍地拉回已经要下车的她,将她按在胸前吻了好久才肯放开,还一脸回味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昭示着他高超的吻技,这可让苏沫生了气,她爬过去狠狠咬了咬他的下唇,“让你以前老偷腥,回去就给我跪搓衣板!你偷过几次腥,就得给我跪断几块搓衣板!” 凉城已经是深秋了。 风很大,似要将宋心然单薄的身子吹得飘了起来。 她的头发随风飞舞,让几步之外的苏沫想起次在舞台上见到她灵动的舞姿的场景。 还有彼时她身侧高子乔满目的灿烂光辉。 你的呼吸与眉眼,是我此生最想还的愿 4 苏沫站在原地,看着她浑身散发的那股子慵懒迷离的气质,忽然就不敢再走近。明明人还是旧时的人,可好像就是有什么东西变了,现在的她依旧很美,却美得让人心碎。心然回身看见她,唇畔稍扬。 “等很久了?” “我刚到。” 苏沫替她捻捻发丝,尽量笑得平静:“找我出来有事儿?” “是啊。”她随苏沫并肩走着,默了好半晌,才开口:“我是来道别的。” 苏沫心一紧,“能不走吗?” 宋心然只是笑,没有太多情绪地微笑着:“别告诉他。” “所以你要去哪里也不会告诉我?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她问得有些急,却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话语能够挽留她想珍惜的人。她觉得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以航的事情,你们也不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你若是走了,我也不会幸福的,我不会原谅自己,更不会原谅以航。” “嘘。” 宋心然将食指放在她的唇上,“沫沫,你记住,你和陈以航是连天都拆不散的,你不可以不原谅他,你们分开了十年,这样的折磨,足够了。” “至于我,我不想再留着凉城了,这里谁都知道我出的事情,对我妈妈的病情恢复也没有好处,所以我想带着我妈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一切都重新开始。”她的眼神黯了黯,“子乔和他家人闹得厉害,我实在是不舍得他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顾浅白我现在看着挺顺眼的,更主要的是,顾家和高家联姻,对子乔也有好处。” “那些身外之物他都不会在乎的。” “可我在乎。”心然音量略微提了提,“我不希望他因为我受苦。” 她说的明明都有道理,可苏沫就是无法接受:“为什么已经到手的幸福,你要这么轻易的放开呢!” “换作是你你会怎样?离开陈以航,还是留下来?”她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在苏沫身上。 这个问题问得好,苏沫哑然。 她们是同一类女孩子,除非自己愿意,谁都勉强不得。 没人再说话了,她们慢慢散着步子,身后一辆黑色轿车也慢慢跟着。不远处的落日缓缓西坠,金黄由天际逐渐向她们袭来,这儿的公园西角座落了一栋红墙红瓦的教堂,顶端挂着一架硕大的钟,她们一并仰头,看着底端指针摇摇晃晃,将眼睛里的日晖都给摇碎了。 不知道里面是正在举行一场婚礼还是正在做一次礼拜,隐隐约约传出好听的乐音。宋心然站在教堂外中间,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苍白的左脸隐藏在落日的光芒之中,只有眼睛是亮的,“世界上有那么多对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我和他只是其中一对罢了。倒是你,沫沫,你一定要好好的。” 苏沫眯了眯眼,她看着心然越走越远的身影,轻轻地抱了抱自己:我会好好的。 人生还这样子长,自然是要好好的。 陈以航大抵猜到宋心然和苏沫说了些什么,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她因此对他不理不睬,避之不及。 他知道她自责,他又何尝不是。他现在比之前还要小心翼翼,她的每一丝心情起伏、每一件小事,他都恨不得能替她承受、替她去完成,她的每一个要求他亦都不舍得去拂。所以明明知道不该让她去见杨昱美,可当她可怜兮兮地拉着自己的衣袖那样子求了,他还是狠不下心。 杨昱美。。。。。。她现在的模样,应该是不会伤到她了罢。 他亲自送她到了目的地。 苏沫却躲在他身后,望着大铁门旁边白瓷砖墙壁上的牌匾,静默不语。 「凉城精神康复中心。」 她在心底默默念出声。 陈以航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有我在。” 她点点头,生平次踏进这样的地方。 穿过不甚浓郁的草坪,走进阴森寒凉的大厅,又穿过桌椅陈列的食堂,她被他牵着,来到了住院部。一路都是疯疯癫癫的病人,歪着脑袋满口胡话的、流着口水的、满走廊奔跑的、追着人打骂的。。。。。。就算是正常人进到这里,恐怕不出几日,也会变疯。就连里面的护工,也似乎久不堪负,人人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甚至偶尔也会对闹事的病人动手责罚。 她看着骇人,身子都在抖,他揽紧了她,“我们回去?” 她摇摇头,“把她接回去好么?” 陈以航皱了眉,正在此时这一层楼的负责人亦步亦趋地赶过来接待他们,“陈董、苏小姐,这边请。” 那还是艳丽如蝴蝶的杨昱美吗? 她穿了一件大了一号的条纹格子病服,嘴角还留有一点亮晶晶的液体。她的房间还算整洁,设施也很齐全。他们进来时她并没有发现,依旧一霎不霎地看着手中的照片。苏沫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她初二时的一场篮球赛照片,上面定格了她啦啦队篮球宝贝最美丽的瞬间,那代表了十几岁的少女对爱情最初最美好的向往。她痴痴笑着,目光呆滞,嘴里哼着听不懂的曲调,又将左手中指上的银戒指靠近嘴边细细亲吻着,像是朝圣般虔诚。 陈以航瞧出来了,那是他们的订婚戒指。 苏沫红了眼眶,她颤抖着伸出手,替她理顺已经干枯毛糙的长发,犹疑着叫了一声“姐。” 没有回应。 除了那首不成曲调的歌谣还在唱着。 苏沫一言不发地靠在陈以航的背上,她太累了,却哭不出来,只能将他抱得更紧。陈以航歪过头瞧她,叹了口气:“阿荏,她忘了一切这样的结局未必不好,人各有命,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安心嫁给我就好。” “我们的爱情建在这样多人的痛苦之上,你能安心吗?”她的声音幽幽的,让他心蓦地一沉。 你的呼吸与眉眼,是我此生最想还的愿 5 陈以航没有立刻反驳,停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给她讲道理,从她的父母说到她姐姐,又聊及宋心然和高子乔。陈以航告诉她,宋心然消失得很彻底,子乔他找遍了整个凉城也找不到她和宋阿姨。他离开了高家,也离开了凉城,他听闻宋心然去了许多地方,每一处待得时间都不长,想来都是为了刻意躲开他。 苏沫听得静默不语,陈以航将她抱得更紧了,“正因为他们都付出了那么多,所以我们才要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幸福,对不对?” 她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像只小猫儿一样蹭一蹭,发出很小声的咪唔声:“对不起。” “傻丫头。”他笑。 下了车,他一路将她公主抱抱回家。 “这两天怎么家里都没人啦?”苏沫坐在沙发上晃荡着脱了袜子的脚丫,陈以航在给她打洗脚水。他喊出声:“我给她们放假了,这两天我不去公司。” “喔。”她光着脚丫踩在深玫瑰红色的波斯地毯上,软软的绒毛一瞬间包裹住她,挠得她直痒。陈以航捧着装满水的盆走过来时,就瞧见她如孩子般弯着脚丫逗地毯绒毛的情景。 他痴迷地瞧了会,被她唤回神。他蹲下身子,替她一点一点挽起长裤裤脚,握着她细细的脚腕放进水里。这盆挺先进,需要插电源,盆底部也模拟脚掌形状做了一系列按摩的小凸点,苏沫脚碰到盆侧的按钮,还会往水里吐出一些小气泡。 她低头仔细看他认真的模样,他卷着袖子,衬衫扣子也开了几粒,额前的几缕发丝都乱了,还沾了几滴水珠。他的手自温水中替她轻轻清洗,从脚趾到脚踝,一寸一寸拂过肌肤,闹得她咯咯直笑。她的指甲有些长了,是健康的粉色,他记起以前她很喜欢自己涂上素淡的指甲油,他拿起宽大干毛巾将她的脚全部包在里面,又挨个把指甲剪短了些,再将她抱上楼送进房间。 这几天,他每天都重复这些。 在她与他错过的那些年里,他已经长成了这样成熟有魅力的男子,只看一眼,就可以让所有女人都爱上。他的爱很浓也很深,可都只给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纯粹让她感动到不行。 他看着她瑟缩的模样,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站在那儿不想走。 她笑着拍拍床沿,他坐下来。 她抓住他的掌心放在自己蜷曲的膝盖上,一笔一划写着他的名字,他叫道,你写错了比划。她急着辩驳,我才没有。小脸儿都粉红粉红的,他凑近闻了闻她乱动的长发,很香,她脖颈上细腻的皮肤让他好想咬一口。 他顺势吻了下去。 他的大掌扶着她的背,两人缓缓躺了下去。她有些害怕,从未以阿荏的身份这样与他坦诚相见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是她的,又不是她的。他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到她的耳朵上,酥酥麻麻得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她被他吻得软成了一汪春水,眼里都是迷蒙的光。 陈以航闻到她身上的清香,下腹一阵火热,可她颤抖得厉害,他犹疑了片刻,终是将伸入到她衣襟里面的手抽出,她的蓓蕾一下子失去覆盖物,泛凉的空气让她一个激灵。她止住他替她理好衣襟的手,咬着下唇摇摇头,她用眼神告诉他,她也很想他。 察觉到感觉到她生涩的回应,陈以航的大手愈发放肆在她身上四处游移着,霸道地引起一簇簇火花。他健壮的身躯紧贴着苏沫,让她清晰的感受到由她引起的炙热的温度。 两人都动了情,已近,他伏在她的身上,背上懒懒搭了一条薄毯。苏沫扬起的脖颈划出绝美曲线,将雪白傲人的胸部更近地送到了他的舌尖,她的双腿缠在以航腰间,内裤褪至脚踝处,格外。 他很想她,发了疯地想要尝遍她的甜美。他在她好看的锁骨上来回吮咬,不断加深自己刚刚印下的痕迹。唇渐渐向下含住粉红色的花蕾,舌尖不断拨动,感觉它在自己嘴里的花蕾渐渐肿胀发硬。 苏沫圈住以航的脖子,感觉快感一波一波的涌向全身,大脑空白一片,不禁呻吟出声:“嗯别弄” “阿荏,阿荏”他控制不住地叫她的名字,他清楚她每一寸敏感,更加疯狂地点火,要她同他一并燃烧。他的大手移向她最敏感的大腿根部,缓缓的摩擦。苏沫羞涩至极,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呻吟,他含着她的耳垂,以他的硕大替代手不断在她的花穴处碾磨,“家里就只有我们,阿荏别怕。” 他缓缓挺了进去,苏沫一瞬感觉自己被胀满了,他的坚挺埋在自己体内,契合得不留一点空间,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顶端的跳动。“航太大了慢一点啊” 久违的温度飘满了整个房间,伴随着不分彼此的呻吟和低喘,陈以航每一次都刺到了最深入,酸慰的快感让苏沫感觉自己不断徘徊在的顶端。花穴被缓慢的摩擦着,身体敏感得过分,她被快感逼得快要哭出来。陈以航突然重重地咬住她红透了的双唇,同时把坚挺抽出花穴又狠狠地顶了进去。 她的惊呼悉数被他吞了进去,苏沫在被的瞬间达到了,眼前一片白光,酥麻的感觉像触电一样,自己仿佛飘在云端。与此同时,死亡般的快感由脊椎开始蔓延全身,逼得以航唯有更猛烈的抽动,直到在最深处释放了自己。 苏沫背靠着他结实的胸膛被紧紧抱在怀里,感觉疲惫一阵阵袭来,迷迷糊糊得就睡了过去。以航久久看着怀里的人,这些年,他从来都不敢幻想还能有这么一天,他的阿荏又是这样触手可及,每一个睁眼的画面,全部都是她安然的剪影。睡熟的苏沫下意识靠近他的胸膛,磨蹭的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像极了黏人的小猫儿。 浅浅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陈以航更靠近一些,也睡了过去。 你的呼吸与眉眼,是我此生最想还的愿 6 身子很热,她想要动一动,可总有什么力量禁锢着她,跑远了又被捞回来,闹得昏昏沉沉的,头也很重。 “杨颂荏。” “哎。” “荏荏。” “怎么了姐?”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姐妹,是不是?” “嗯!” “我们现在依旧还是最好的姐妹吗?” “……” 我怎么又忽然记起我们曾一起天真地哭和笑。 而后你已放开手但我仍不知怎么去忘掉。 不是了。 没有办法再是了。 苏沫起得很早,精神病院的事情对她冲击很大,她从来就不曾想过,害她至深的反而是她至亲的姐姐。记得还是年少花一样年纪的时候,书里就说,姐妹钟情一人,永远都是一场始料未及的灾难。这一场灾难,让她错过了他从男孩长成男人的那样多年的光景,她稍稍一想起,就如同感同身受般尝到姐姐心底恨的滋味,渗入骨血,无法阻绝。 医生说,她有轻度抑郁,不可以多想。 她唯有更快地搅拌手中的蛋清蛋黄。 “嘶”油下了锅,她熟练地煎着荷包蛋。陈以航醒来时就找遍了整层楼,最后却是在底楼厨房间里找到了她,房子太大就是这点不好,喊她都听不见。 她穿着一整套粉红色家居服,上面还缀着小熊,而他自己的也是她买的同一款式的情侣服,颜色是深灰。他揉揉头发,模样有些滑稽,想起她买回来最初跟他一起换上的时候,非要扯着他在落地镜子前,跟她一起跳韩剧里面很红的那套小熊舞,还一边跳一边嘲笑他。 “喂,陈以航!你头脑发达,四肢好简单!” “喂,笨死了啦!不是朝左,是要把屁股向右边扭啦!” “喂,你跳得难看死了啊!” 想起来就恨得要磨磨牙齿,于是手就先一步动作,一下子从背后攻击,把她揉进了怀里。可谁料想,头埋得太深,她一个惊慌,筷子一丢,有油渍溅进他眼睛里,陈以航一声痛呼,阿荏你谋杀亲夫。 “这叫恶有恶报。”她恶狠狠的撅着嘴。 陈以航不发一言,只是拼命揉着眼睛,她慌了,立刻转过身子踮起脚尖想要掰开他的手,“以航你没事吧,让我看看,我开玩笑的。”她真的着急了,他见好就收,“哗”一下张开双手满脸笑意地对着她凑上来的樱唇就是一记深吻,她意识到着了道,死了命地捶打他,他将吻移到她的脖颈,上面还是他们昨夜疯狂的痕迹,苏沫得了空的小嘴没命地嚷着:“陈以航你混蛋!你欺负人!你总欺负我,我讨厌你!”说着说着,她就软在了他的怀里。 他又咬又舔,她虚浮无力,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扣子已经三三两两解开,他的小妖精,居然都不穿内衣。苏沫像知道他皱眉的原因,羞窘大叫:“我要去洗澡的!”以航一脸赞许地点点头,“真巧,我也没穿,我也要洗澡,我们一起去洗。” “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比较饿,你让我先做早饭,以航你也饿了吧,我们可以一起吃啊。” “我是饿了,可我比较想吃你。” 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听入耳竟无比性感,苏沫早在不知觉间被他抱着坐在了台面上,双脚圈着他的腰,无论她怎么隐忍也还是挨不过他的攻势,一声连着一声羞人的呻吟从她嘴里不断溢出。 完事后她趴在他的肩头,整个人软绵极了,再无半点力气,陈以航一脸餍足地揉揉她的发丝,就维持着这样单手抱着她的姿势移到锅台边,小心翼翼将锅里早已漆黑的荷包蛋给捞到盘子里,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阿荏,你的厨艺还跟小时候一样糟糕啊!你还记得那时候漓青郊外春游么?你做的西红柿炒蛋” 男人还没有说完话,就“呼”一声闷哼,痛意只能吞进肚子里。 苏沫咬着他的肩头,死命咬着,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嘴巴。“陈以航!我明明做得很好的!是你毁了我的早餐!”看来他的小东西恢复了一点元气,竟然咬着咬着还上瘾了,双手不断在他身上掐来掐去,一边不满地嘟囔着:陈以航你混蛋! 她是不是不知道,她的小手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乱来,这样无异于点火烧身。 该死的。 他笑一笑,万千风情:“阿荏,我带你去洗澡。” 看懂了他眼里浓墨重彩的暗示,苏沫立刻安静下来,她揉揉头发,想要穿好衣服从他身上跳下来,可他不依,立刻扛着她就大步朝浴室方向走去。 他非常不介意和她再来一次鸳鸯戏水。 “陈以航!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给佣人放假了啊啊!” “陈以航!我饿了啊!” “以航,晚上好不好” “以航,唔” 他皱眉,这只猫咪有点儿吵。 她一脸怨念地坐在饭桌上看着他。 中餐是厨师做好了亲自送到别墅里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色,以航似乎特别忙,吃饭的时候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她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谈吐间雷厉风行,决策果断,就连蹙眉深思的表情都格外帅气,她看得痴迷,怎么现在的他一点儿也不像折腾了一整个早上的那个男人。 “公司很忙?那你快点回去上班吧。” 陈以航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幽幽的:“一点儿也不忙。” -- 噗这么甜,我仰起脸看一看书名,这还是恋歌么?莫非这是我的新文了?我穿越了?恋歌咋这么甜了?! 爱是毕加索风歌,尼罗河月落,吉普赛的传说 1 苏沫不置可否,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巴。陈以航的电话果不其然又响了起来,她差点笑得把肉都吐出来。陈以航没好气地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脸上毫不客气写着“怎么不当心一些”,一边还对着电话那端说着:“嗯,我知道了。” “喔。真的是一点儿也不忙。” “嗯。”他合上电话,继续气定神闲地吃着午饭。 他将办公场所挪到了家里,她则在会客室里同婚礼策划公司的负责人商讨一些细节方案。本来婚纱应该也由他们公司一起负责的,可苏沫总觉得他们提供的衣服欠缺了一些她要的感觉,陈以航这才为她请来的设计师。对于婚纱的理念,她也只是选择性地透露了一些,更多的主题选择、场地筛选,她都乐意亲力亲为,他担心她累着,她反而说他没办法理解她的开心。 她恐怕不知道,她说她乐在其中的时候,他有多感动。 他原本很害怕,怕她的不愿意醒过来是因为他,也怕她因为那样多的阻难和他给的伤害而不愿意原谅他,他最害怕的却是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她会不同意他不想要再赌一次,她是他这一生幸福的牵引,全世界那么多人,唯有她才可以让他感受到自己生命里难以企及的幽微。 他呢。到了这一步,要不要放弃。 陈以航揉着额心,笔在指尖转着圈儿。 “以航?” 她笑意盈盈小跑过来,他忙合上文件。 “在看什么?我可不可以看?”她挑眉,他笑一笑,接过她手里的婚礼请柬,转走了话题:“字也是你写的?”是他熟悉至极的小楷,他鼻头有点酸涩,他们分开的九年里,她是不是每次想起记忆里模糊的他,想起苑薇街的时候,就只能靠画画、练字、做书签来排遣情绪。 他抚上她的脸颊,她浅笑着将脸往他大掌里面蹭,愈发像一只他圈养的小猫。她说有一些婚礼请柬她想亲自送过去,让他陪她,他知道是谁,点点头。 “我去换衣服,然后开车送你过去。” 她笑笑:“晚上一起吃顿便饭,颜东救了我那么多次,你该好好谢谢他。” 他低头理了理袖扣,“嗯”了一声。 “你以前打过他两次,还得道歉!”她得寸进尺。 他挑眉深思,“这有些难。” “老婆提的要求也难?” “涉及到老公的尊严问题,除非老婆答应某些其他实质性的补偿措施。” 她同他装糊涂,他极富暗示性地在她耳边轻声描画,她完完全全羞红了一整张脸,他真是脸皮太厚了。苏沫言语上不是他的对手,没听完就推开他跑走去给颜东打电话了,留下陈以航依旧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动作,一瞬不瞬看着她跑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淡。 他盯着文件上等他签名的地方看了很久,合上钢笔盖,将文件锁进了抽屉。 起身,换衣,去到她的房间,她正对镜子仔细地画眉,从镜子里看到他英俊的剪影,修身的西裤将他笔直的腿型勾勒得更加完美,而那样纯粹干净的白色衬衣,一下子就触动了她心底最隐秘柔软的角落。陈以航一双黑眸灼灼看着她,让她觉得还没有嫁给他,她也已经要幸福得透不过气了。 苏沫抽出纸巾,借着拭去眉迹轻抹了眼角:“不是不想见颜东,怎么又这么亟不可待了?” 他俯低身子,心想这才是所谓的斜飞入鬓,他接过眉笔顺着她的笔锋就轻轻描下去。她的画画还是师承于他,所以他拿起眉笔反倒还像模像样的,她有点儿泛酸:“你给多少个女人画过眉?” 他做深思状,久久不答。 苏沫又问:“你有过多少个女人?她们是不是都比我好看比我身材好?那个唐嫣,她长得还挺像以前的我的,她还会唱戏,我都不会唱,你真的没有跟她” 他抱住她不让她再说了,他的声音绵延了无限的哀伤:“可她们都不是你。” “阿荏,我好想你,好想好想好想好想你。” 她挣了挣,他抱得更紧了,以往只是她黏他,没想到他软弱的时候比她还要黏人。她像小大人一样拍着他的背,故意粗了声音:“小航不听话,阿荏不给糖吃了!” 他摇头,语气已经不仅仅是哀伤那样简单了。 “阿荏,你为什么跟他在美国待了九年才肯回来找我。” “阿荏,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了。” “阿荏,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所有的心酸和嫉妒都软化了,她的嗓子有点儿哑,也有点儿疼。越过以航的肩膀,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在傻笑,脸上的快乐是那样直接。 她哄他,他也不依,他怕得厉害,非要她一字一句顺着他说出了口,他才稍稍放心一些。 可婚姻连一纸证明都做不了数,何况是言语上的承诺。 那时的他们,还是不够懂。 吃饭的地方是她定的,刻意选得离颜东的诊所比较近,可没想到颜东反而迟到了一会儿。 苏沫和陈以航坐在一边,颜东在他们对面坐下,他和陈以航极有默契地打了招呼,反倒是跟苏沫打了照面不知说些什么好。 “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她给他沏了茶,笑着问他。 他看她倒茶的手势那样熟悉,水纹漾开一波一波的,眼里忽然就像进了沙子。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好在苏沫也没多在意。 他喝了一口:“是白毫银针。”她还记得他爱喝的茶。 菜很快就依次上齐,陈以航已经习惯照顾她了,她也乐得清闲,一时只剩颜东问她几句身体恢复治疗的情况,陈以航很听苏沫话,半分脸色没给,始终温和地陪在一旁。不知怎么话题扯到了在美国她到诊所帮忙的那段日子,一不小心聊得开了些,陈以航终是忍不住轻蹙了眉揽了揽她,“怎么聊了这么久还没聊到正事?” 爱是毕加索风歌,尼罗河月落,吉普赛的传说 2 苏沫拍了拍脑袋,朝颜东歉意笑笑,“是有样东西想亲手送给你。” 她低着头从包里拿出工整的红色结婚请柬,放在桌上轻轻送到对面人的眼前,颜东接起来打开。 他们两人的名字比肩而立,陈以航与杨颂荏琴瑟静好。 她的名字,从他的嘴巴里念出来,空旷的音节碰撞,次惊觉竟是这样的陌生。颜东一瞬间收藏好情绪,抬眸朝他们笑一笑,“我一定会到场。” 苏沫看着他,想说些什么,碍于身侧的男人,最后只能静默的喝了口茶。 颜东将请柬收好放进西装口袋里贴近心口的那个位置,好像是为这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交了一份答卷。 终于、终于还是把这样多的时光和爱情,都错付了。 “你后悔么?” 那日苏沫出院,自此完整离开他的生命,徐夜凉便这样问了他一句。 他说了什么?似乎忘记了。他待在西苑苏沫住过的房间里坐了很久很久,手里来回抚摸着那排珠帘,窗帘上依旧映着它们一条条的倒影,他动一动,那影子也跟着动,挺调皮的。珠帘上面粒粒红豆串系着相思,还有股幽幽的香气由内而外散出,像是她的味道。颜东想笑,其实她不是不懂,她只是从来都不想懂,也懂不起罢了。 夜风呼呼的,他们三人从餐厅里出来时正是热闹的夜晚刚刚上演的时间。苏沫遥望了眼不远处的诊所,灯都灭了,她问道:“你现在晚上都不加班,也不住在诊所了?” “嗯,搬回家住了。” 苏沫笑起来,唇畔有浅浅的梨涡:“伯母肯定很高兴。” 陈以航扶了扶她的披肩,“我去取车,别走到广场上去,那儿风大。”他又对颜东瞥了一眼:“你再陪她聊会儿。” 她朝前走了一些,他悠悠跟上,两人身后被月色拖成的暗影,由一道变成一双。她问几句颜伯父伯母的现状,他想一想才答,挺好的。自然是隐去了徐夜凉成天到晚的叹息,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儿媳妇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杨家的小女儿,一醒来还就要嫁给陈以航了。 他看着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问她想起一切的感觉好不好。 她说,记忆完整了,没有空白了,感觉史无前例的轻松。她说这话的时候耸耸肩,很俏皮的模样。 他看了她一眼,话里有话:“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不开心的,都要彼此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别总什么委屈都吞进自己肚子里,你的身体吃不消。” “他不会让我不开心的。”她看着陈以航徐徐驶过来的车。 他点点头,像是微微宽心一些:“那就好。” “哦对了,他家里的事情我小时候就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劝他的。” 颜东皱了眉,很紧很紧不松开,他隔了很久才肯定地说,“不用,这事儿你别管,我和他之间会处理好的。” 苏沫没有多想,“这样最好了。”陈以航走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她与颜东礼节性地拥抱告别。 她转身前的笑靥,依旧有他贪恋的光影。他站了会儿,直到冷风吹的脖颈冰凉,他才按了按手中的车钥匙,银灰色的车发出“滴”一声鸣叫,车前灯亮了亮。 陈以航。 我可不是输给你。 我只是输给你们的爱情了。 陈以航沉默着,手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苏沫没发现他眉间极力压抑的异样,自己鼓捣着车载音响里的歌曲,捣鼓完,又开始玩弄他车内挂着的饰物,一边拨着细穗一边摇头:“真是没有生活品位,我改明儿给你全换了。” 他应着,只是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苏沫这才注意到,她的以航。。。。。。可能吃醋了。 “喂。”她喊他。 他低哼了一声,有点儿小傲娇。 真是要命了,她不过多跟别人说笑了几句,让别人碰了碰她的肩,浅碰即松地抱了抱,他要不要这样不给她面子,把她当空气说了好半晌的话也不理不睬。 “我头疼儿。” “我还口渴。” “喂,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家啊,我困了。” 他终于慢了速度,挤眉略微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虽然很想知道颜东跟她说了些什么,可看她现在无忧的样子,又不像知道了内情。高子乔迟早会退出颜氏,宋心然的离开给了他最好的契机,苏沫还不知道颜东已经离开诊所进到颜氏,坐上了子乔先前的位置。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都很有默契地瞒着她,现在的以航甚至还微微带点嫉妒,他嫉妒颜东比他自己更舍不得让她受伤。 他握起她的手,声音随着车载音响里淡淡的班得瑞钢琴曲一并流泻:“颜东那么优秀,你跟他在一起待了九年,怎么都没有动心。其实我现在想想就后怕,假如有一天你想起一切后回来,我们再相遇,可你已经不再爱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你看我输了,我一直都还在原地爱着你。”他握紧了她的手,手指摩挲着她的戒指。 车厢里的气氛有点儿煽情,她揉揉眼眶,换了个话题,“喂陈以航。” “在。” “说的这么感人,那这么多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常常躲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哭啊?” “笑话,我才没有!” “一次都没有?” “绝对没有。” “你骗人!” “骗你是小狗。” “陈、以、航!你好过分啊!”她抓起他的手就放进嘴巴里,一口就咬了下去,极狠极狠的。 他撑了几秒钟,终于是撑不下去,连声呼痛求饶,苏沫死命不依,他甩也甩不开,最后只得把车停在路边,掰着她的头就深深吻了下去,“小东西,造反了,信不信我在这里就要了你!” -- 爱是毕加索风歌,尼罗河月落,吉普赛的传说 3 她咬着他的唇,避开他繁复的求索,手在狭小的空间里乱舞着,他挠着她的痒痒,她笑得岔了气,说话都不利索:“陈以航,你、你小心眼儿。” “我只对你小心眼儿。” 车很快就飚回了家,大门刚一被带上,男人的吻就劈天盖地落下。他的大手灵巧地解开她裙裾的腰带,在她敏感的腰际来回滑动。呼吸越来越沉,就连空气都愈发炙热,她的脸上渐渐红晕遍布,柔媚醉人,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击溃了以航最后的防线。 他的爱意很浓也很深,似乎还夹杂着脆弱与惧怕,让她心疼到不行。她抱住他,这么多年她忘了一切,就是没有办法完全忘记他,她身边的男人再优秀,她也没有办法爱上,只因为一整颗心都要留着回来爱他。 一路激战到卧室,衣物零星落满一地,尽数疯狂。他要得急切又绝望,让她全身一阵阵抖动,双腿都绷得紧紧的,小腹跟大腿酸的不行,连脚趾忍不住都蜷曲起来。可酥痒的感觉依旧以无比疯狂的速度传递到彼此身上,在夜里燃烧成无比纯粹绝美的火焰,一直延伸到灵魂深处,于是他们只能够竭力地吞噬占据着对方,埋在心底深深的爱恋此刻都化作了激烈厮磨的肢体语言,死了命般要将对方嵌合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分开。 他额边的汗水滴落,滴在她布满粉红吻痕的身躯上,喘息散在如黑色丝绸一样的夜色里,提醒着刚刚攀上过云端的二人,他们的深爱正被某种形式永久铭记着。 苏沫近来迷上荷花。 可惜早过了荷花盛开的季节,只是屋子里留有今夏的最后一拢荷花。她一直陪着风萍,闲来无事就随手翻读佛经,尤其怜爱荷花的佛性。 荷与和同音,风萍话里有话,让她记得多劝劝以航,很多事情,记得要以和为贵,她都一一应下。风萍在阳光房里搭上薄毯浅眠,苏沫替她扇了会风,就去了佛堂。“彼泽之坡有蒲与荷”她念着念着,心底就柔软得一塌糊涂。荷花与蒲草相提,是不是像极了她与他之间怎样都剪不断的恋情。 “荏荏,今年你和小航去庙里替妈妈我还愿吧,我近来有点儿疲乏。” “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妈您常去的是清凉寺?” “嗯,清凉寺离凉城不远,你去了还可以见见归元禅师,以前每次他总会给我讲讲佛经,解释一些梦境虚无和歇语,你带上小航也一道听听。” “好。” 她要去,陈以航就让王岚安排好近期的工作,部分提前,部分退后,空余了三四天的时间来陪她。 出凉城之前经过城郊那儿,原来莹紫色的摩天轮已经拆除了,新建了其他的设施。苏沫守着车窗遥遥望着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南在前面开着车,陈以航身子稍稍前倾,对于南说:“换道去城北的那家游乐场。” 好的,陈董。” 苏沫合上车窗,理理吹乱的头发回身瞧他:“何必绕道,我又没想去游乐场玩。” “我想坐摩天轮,我这一辈子还没坐过。” “喔,原来你恐高?” 他噎了一下,淡淡瞥她一眼,“阿荏你真聪明。” 他牵着她去坐摩天轮,像排队等候的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今天虽然不是周末,来玩的多数仍旧是学生,三三两两的,背着双肩包,男孩子提着饮料和零食手里还拿着票,女孩子扎着马尾依偎在一旁,她们多数穿着好看的衣服,宽大的校服往包里塞不下了,就懒懒围系在腰间,像小裙摆一样,被风吹着,像是要吹走流年一样。 她和以航坐进了小四方盒子里,所有的嘈杂声都被关在了门外。 苏沫有些排斥,不似之前的欣喜。她本想坐在他对面,被他拉到了自己这边。四方格子慢慢升高,感觉自己的心也在飞升一般。十指相扣,她靠在他的肩上,他说:“摩天轮真可怜。” 她不解望向他,他挑眉:“这里的摩天轮是次见你,你却把之前那些伤心的事情都归咎于它,它要哭的。” 苏沫被他逗乐了,“你让它哭一个给我听听,我今天特别想听人哭。”他于是听话地别过脸,学着小孩子的哭声呜咽了几下,她揉着肚子笑得不行。他过了会儿才问她,“小时候怎么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喜欢这些。” “要是告诉你了你会怎样?” 他摸摸下巴:“要是告诉我了,我就在海豚湾里再给你造一座摩天轮。” “然后你天天坐在摩天轮里面看海豚在水里玩?” 他不顾她的嘲讽,自说自话:“而且我建的摩天轮只要一个四方盒子就够了,我要将这所有盒子里面的幸福都装到一个更大的盒子里面,全部都装好,拿来送给你。”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翼,难得变得这样稚气。可她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孩子心性,眼前都是漫天纷飞的云彩投影在他眼里的光景,她数着数,而后眼睛一亮,霎时便将唇凑了上去。 他被偷吻了,她调皮地笑弯了眼角。 因为在她心底还住着一个传说,说是在摩天轮到达至高点的时候和情人用力亲吻,就能永远守护幸福。 “下次还来坐摩天轮吧。”从盒子里下来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地摸着自己的嘴唇。 她却幽幽的,“最后一次坐了。” 而后拢了拢衣襟,朝还等在大门外的车走过去。 一路无言。 苏沫被他轻轻推醒,“阿荏,到清凉寺了。” 爱是毕加索风歌,尼罗河月落,吉普赛的传说 4 她轻轻“哎”了一声,便随他下车。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这古寺却是近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寺庙高耸入云,台阶绵延千里,要接近佛光脚下,可还得先过了这条蜿蜒小河。陈以航扶着她上了一叶扁舟,舟上还有一些同来礼佛祈愿的有缘人,彼此相顾一笑,苏沫笑话他难不成还在跟别人打起了禅语? 清凉寺庄穆的钟声下了舟船便听得清晰。 山门迎面,曲折长阶一级一级往上攀缘,高处云雾遮掩,宛若仙境。 同来的香客接二连三走向一旁的通道,那里有缆车代步,陈以航看她一眼,她却说,“礼佛当心诚,愿不愿意陪我一起爬山?” 他点点头:“若是累了,就停下来让我背你。” 东风送爽,山花飘香,浓峰翠荫之下,佛殿相望,僧舍比肩。沿途藤蔓近身,绿树映红,宛若分拂云雾与丛密,一晃眼的功夫,竟已都走到了顶尖。 清凉古寺前有阔达百丈的平台,广场上多以白石砌成,四道石阶出口处,分布着以金铜铸制的五百罗汉,睁眼突额垂目内守,各个神态迥异栩栩如生。西北角立有高逾两丈的钟楼,其内放着重达千斤的古钟,有往日只能在电视剧中瞧见的小沙弥捧着钟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古钟。 在这样的地方,连人心都可以变得禅静。 有师父着黄色僧衣站在一侧双手合十,念着佛经引导香客。苏沫同陈以航走到广场中心大香炉前,那儿长年檀香不断,弥漫于整间佛寺。她走进正殿内烧香还愿,虔诚叩拜,求得新签。她起身时有禅师走上前施礼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问她愿否一解得签。 苏沫说明来意,问能否有幸见到归元禅师。 小师傅一听是故友爱女,见她的模样倒不像之前曾来过几次的杨家大小姐,踟蹰片刻只说先去通报。她等了许久,今日太阳日头过大,照的她发晕,殿外陈以航面前站着一位老禅师,一边拨着佛珠,一边和他说着话。陈以航眉峰皱起,脸色愈发沉寂,隐有阴霾。她刚想走过去听,小师傅就出来,面色十分恭敬说请她和她丈夫一起进去。 翠竹山舍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苏沫真的不会相信还会有人住在这样的古旧院落里面。屋子里有待客落座的蒲团,老师傅在斟茶,见到贵客来了,慈祥笑一笑,“来了。” “您都知道?”她想一想,“难不成是我妈妈和您说过?” 归元师父只是笑,眼角都是深深的皱纹,他年纪已大,身前身后都有小沙弥候着,他嘱咐苏沫和以航先尝一尝茶,苏沫眼角里都流泻出光芒,她素手执杯,抿了一小口,纤眉忍不住蹙起,那茶初入唇齿清甜有余,送入喉间时已是渐渐悲苦至浓,而后愈发酸涩,直到悉数吞下再来回顾时,却又只余留下萦绕不去的淡淡幽香。 任她生平钻研茶艺,熟读茶经,却还是不知道有这样的奇茶。 “聊聊这茶。” 苏沫想一想,“百般味蕾纠缠,喝下去后会让人好半天都想不起再喝一口,只一心想着这茶的味道了,恨不得把它每一个味道的变化都给细细回味几遍。” 陈以航坐在一旁看着她,静默听着,若有所思。 苏沫变得沉寂,归元师父还等着她继续,她抬头淡淡:“会让我想起自己之前那么多年的人生经历,好像这茶一样,只是不知道结果会不会也能换来淡香。” 陈以航宽慰地握紧了她的手。 老师父笑一笑,放下手中禅珠,看向她时眼中透出一丝深睿的笑意,“这茶属于自制,只为知其味者存,可这么多年好多人一沾唇便觉苦不堪言,饮完也只是囫囵吞枣般勉强。真正察其味者必是感慨万千,你妈妈她每年都来祈愿求签,将心底诸事都在佛前得以净化,她每每和我言及你,都是满心欢喜、自豪、再是感伤。” 苏沫唇角微扬:“我似乎更理解一些妈妈信佛的原因了。” “也许只是寻求寄托。”一直不说话的陈以航手捧着茶杯靠近鼻翼,闻着稀薄的茶香,忽然开口。 归元禅师长眉微动,朝他笑道:“信佛者心中自会有佛,其实众生皆佛,佛亦为佛。” 陈以航说道:“我不和大师论佛,我本非信佛之人,再多说便是亵渎佛祖了。” 归元禅师双手合什:“凡事皆有因才有果,贪瞋恨怨皆为苦,弹指瞬间,刹那行年,把握当下才是重中之重,又有什么非要念念不忘。失去过一次,切不可再肆意纵行,否则苦果更甚从前。” 陈以航皱了眉峰,与他四目相对,对方只是淡淡一笑,陈以航慢慢放下茶杯,“受教了。” 听完他们的迂回对话,苏沫笑着偏头,那头柔顺的黑发随着她的笑动了动:“佛度众生,让人心绪安宁,可忌冲动。” “阿弥陀佛!”归元禅师低低宣了声佛号,微微一笑,合什送客。 走出清凉寺时已是薄暮,山间空气微凉沁人,苏沫扯了扯陈以航的袖子,问及前一个禅师跟他说了什么,他不答反问:“阿荏,你相信这世间有佛么?” 苏沫淡淡而笑:“我只觉得我们心中有什么,看这世界就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心中有佛,自然就会慈悲想人之所想,痛人之所痛;若是心中无佛,且不说那些罪恶和伤害会大行其道,我们自己也会受很多事情的侵扰,不得安生。” 他揉揉她的头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心中千愁百绪,不想再多谈及这个问题。 回去的路上王岚给他打了电话,说开发商那边约好的时间是在下周一下午,要亲自前去看看那块地皮,用以估价,王岚问他拍下那座老园子的文件是否已经签了,他停了停,答道:“明天早上你亲自来我家里取。”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1 陈以航去上班的时候,苏沫还睡着。 仅是短短一顿早餐的时间,王岚已经有条不紊地汇报完近期的所有工作,并且把未来两周之内的事无巨细都粗理完计划,送给他过目。他将签好的文件递给她,手指尖点在上面,敲了几下,“这收购案,给我压低了价来。” 那份协议里面,有一座园子的地形简图。 锦森国际大厦,董事长会议室。 在场的股东们个个脸色堪忧,议案由西部一个分公司下属子公司的亏损隐瞒转到清园的收购案上,气氛也逐渐接近冰点。自然有人反对,虽然颜氏近几年被锦森逼得一直在走下坡路,但短期内还不至于挖空整个公司,而这种收购私人住宅的行为实在算不上可以提上台面的好方案,并且以锦森目前的财力物力尚不足以承担这样大的风险。 陈以航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叫板的人,手撑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对方被他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中散发出的令人胆怯的寒光所震慑,一时后悔冲动,声音转小:“陈董,我只是觉得”不待他说完自己的观点就被陈以航淡淡打断,“你。”他指着这个尚算年轻的总务办的职员,“那未来六个月的资产收益表就由你主要负责,这周内跟设计部门的规划研讨完毕后,做个简短提炼的报告给我。” “散会。”陈以航理了理金属袖扣,率先离开会议室。 王岚理好桌上的材料,关掉投影大屏幕,亦是快步跟上。 她递过黑咖啡,“陈董让他负责这一期的收益报表,是想以数据说话堵上他的嘴?” 陈以航正忙得焦头烂额,“我不需要堵上谁的嘴,大体情形我心底有数,开发商那边有什么好的想法?” 王岚简略将开发商的宏图说了一遍,其实这并非目前而言一桩太过赚钱的买卖,熟悉内情的人都知道陈以航买下这园子是出于私心,从颜家祖宅清园下手,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现在苟延残喘的颜氏。 清园,以环境清幽秀美闻名于凉城,园内蜿蜒石道多数有渐渐收窄,曲径通幽之神韵,庭阁帘幕多月白色起暗云,是江南一带鬼斧神工的园林的代表典范。除却同本身对颜家非比寻常的重要性,它的商业价值也有很大挖掘的空间。只是,这样的行为,不仅不妥,若再传得开一些,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惹人唏嘘不已。 “而且颜氏那边人拦着,我们去过三次,都进不去园子,很多具体细节的地方,还来不及核对。” “有没有人闹事?” 王岚避重就轻:“都压下去了。”虽是轻描淡写,其间哄乱他也可以想见,以航失笑:“他们以为还有回旋余地?锦森以后都不会再有所顾忌了。” 王岚整理文件的手一停,略微踟蹰问道:“颜医生约过您几次,都被我推了。” “他已经不是医生了。” “这事来得这么急,我怕瞒不住。苏小姐那边要是知道了,只怕会出事。” “瞒不住也得给我瞒!”陈以航重重放下咖啡杯,里面的热咖啡一时不稳洒了几滴出来。 王岚早已被他训练的情绪控制得当,见此也只是微微低下头:“那我会多注意进度。” 抽屉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苏沫专属的铃音,她好听的声音飘过来:“妈派人来接我了,你晚上要不要过来吃饭?我们下午去医院里看爸爸。” 陈以航翻了一下日历,“我今天就不来了,晚上回家见。” “你不来的话,晚上可不一定见得到我哦。” 他磨磨牙:“那我晚上再杀过去。” 苏沫微笑合上电话,车一路驶进杨家庭院。 她下车的时候,正巧徐夜凉同风萍一边说话一边朝外走。 “说来也怪当年周冬生做的糊涂账,要不是那事,也不会有这后来的一系列误会了。” 徐夜凉握紧了风萍的手,“正铭说过,如果不是你们当时帮我们证明,他的心血早就垮了。后来陈家那件事他顶下来是心甘情愿的 第 16 部分阅读 第 17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7 部分阅读 “说来也怪当年周冬生做的糊涂账,要不是那事,也不会有这后来的一系列误会了。” 徐夜凉握紧了风萍的手,“正铭说过,如果不是你们当时帮我们证明,他的心血早就垮了。后来陈家那件事他顶下来是心甘情愿的,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小航这孩子心思这么深,让人琢磨不透,保不齐现在还得来麻烦你们家。” 风萍稍显犹豫:“算我留份私心,这事情千万别跟荏荏说,她身子不好,受不住刺激。” 徐夜凉有些急:“我懂的,这事情会影响到她和小航,可如果不是她劝,我怕没有用啊。” “什么事都留到他们婚礼后,这场婚礼来得太不容易了,你们那边想法子拖拖,我等等,秉文是没办法说话的,我会寻个机会跟小航都说了的。。。。。。只是不敢拿荏荏一辈子的幸福赌进去。。。。。。” 徐夜凉连着叹了好几口气:“只是也不知道周冬生还找不找得到,我怕小航不信。” “妈?颜伯母?” 苏沫提着手提包,一脸好奇地从车上下来:“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说话,晚上颜伯母也留下来吃饭吗?” 徐夜凉望过去,苏沫是背对着光站着的,容貌与自己次见到她时分明没什么两样,好看得不像真人似的,可又有什么东西横亘在那里,分明就是不一样了。徐夜凉心底一阵难过,事情怎么就如难拆的线头般非得要搅在一起,她也身为人母,她也想恶毒一些自私一些,现在看着事情一步步走到现如今,她也难受她也疼,为丈夫,更为儿子。 早知道,早知道就说什么也不同意颜东把苏沫送回来了,宁愿什么也不知道,哪怕不爱,硬凑在一起相敬如宾也甚过现在这样。思及此,徐夜凉又是一阵无力,微微侧过了头。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2 “颜伯母”苏沫见状,脸上的微笑有些淡了。 似是为了宽慰,又似是为了摆脱什么,徐夜凉轻轻揽了揽她,对风萍说再联系,然后就坐上车离开了。苏沫刚欲开口,佣人已经送出来风萍的披肩和手提包,“太太、小姐,车已经备好了,请问现在是不是可以去医院了?” 杨秉文依旧是老样子,苏沫趴在床沿,听风萍讲起和杨秉文年轻时候的故事。 风萍说刚结婚的时候,家里没有钱,他做了几次生意都亏本了,虽然风家并非什么大家族,可也不希望女儿嫁了人是过去受苦的。 “那后来外公怎么同意的呢?” 苏沫枕在母亲的腿上,阳光晒在她脸颊上细碎的绒毛边,将她衬得愈发像安琪儿。 “后来你爸爸就厚着脸皮总跑上门,那个时候我家离他打工的地方很远,他就蹬着个小破自行车,一天要骑几个小时的山路弯弯绕绕来见我,给我送些东西。有时候遇到下雨或是自行车坏了,他就走路过来,走得脚都磨破了皮,满身的泥垢,可他还是一再地重复这样。” 苏沫安静地换了个倚靠的姿势,她仿佛看见病房的空气中悬浮着好些轻盈光亮的晶片,每一片里都是年轻时候的父母模样,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座,穿着旧时的衣裤,帽沿边还有闪闪的红星。随着风萍的讲述,这些冰晶外壳都蒙上一层层亮亮的光,而后把冰冷变温暖,沉默变热闹。 “爸对您真好,他这一辈子也没在外面找过女人,只爱您一个人。”女孩子的笑容淡下来:“反而是我走的这么多年里面他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一天福都没享过。妈要是爸爸永远这样,您可不能倒下了,您得陪着我,日日夜夜的,这么多年我想死你们了。” 风萍揉着她的头发,万般感触:“所以说,女人这一辈子,嫁的那个人他可以没有钱,但他一定得要把你放在心尖尖上的疼爱才好。他爱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嗯。”苏沫恬静地笑着,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肩头,如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们的杨秉文那冰凉又粗糙的手,正一下一下抚摸着她逐渐变得麻木的背。 司机送苏沫回家的时候时间还早,她经过锦森国际时给陈以航打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陈以航匆匆扫一眼桌侧的安排,说恐怕还要好几个小时。苏沫只是嘱咐他要早些回家,有惊喜送给他,便挂了电话。 “小姐,直接回家吗?” “不了,顺道去香榭宾馆,我去取礼服。” 她说的惊喜,原是尹设计师已经将婚服全部赶制出工,亲自送到凉城来了。 苏沫到得迟了些,尹圈圈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门铃响起来,她连忙按了暂停,画面定格,这才踩着拖鞋去开门。 “来啦!”依旧是那双月牙弯弯眼。 苏沫瞧见她今日一身桃红裙,格外跳眼的一个水灵灵的姑娘,苏沫本以为她这样才能的设计师身前身后总有几个助理,可每次都只见到她一人忙前忙后。苏沫之前还想跟亲自联系,也被圈圈挡了下来。尹圈圈侧身让苏沫进来,一边说话一边带她走进衣帽间,那里面五个人偶模特依次排好,苏沫只看了眼便宛如闯进仙境的爱丽丝,怔在原地,直直晃花了眼。 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向往这样宫殿一般的糖果色魔术屋子,仿似你朝她喊一喊,你要的东西便会立刻飞了出来。 “这。。。。。。”苏沫摸着件玫瑰色的丝绸料子,它身后的褶皱果然如设计图稿版一层一层铺开,高贵典雅。 尹圈圈扶着模特的腰身呵呵直笑:“全部都是纯手工制作,陈董请来的意大利团队,这次能让我和她们合作,我兴奋地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这些东西全是你一个人运过来的?”苏沫指着满屋子的衣服、水晶鞋、头饰、首饰以及妆台上每一款的妆容和海报,满脸惊异。 尹圈圈摆摆手:“团队的本期也派了一个负责人来凉城,她叫,今晚出去了。这些东西主要是我一个朋友帮我运过来的。”她指着满屋子的东西,还一边拿着图片和实物给她展示每套礼服搭配的妆容和头饰,末了想起什么似的,她拉住苏沫的手臂忽然说道:“苏小姐,这次的设计并不代表,所以在您的婚服上面我没有标注的商标。您一定一定不要生气!”说到最后,她双手合十,月牙眼眯成了一线,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模样像极了十足的小可怜。 苏沫没有什么意见,她没有上妆,只是单纯试完五套礼服之后已是累得精疲力竭。 尹圈圈给她倒了杯橙汁,电视里的片子还停留在森林里萤火虫漫天的那一幕。 苏沫问起这部片子,她说这是泰国的一部关于失忆的电影,叫作《真爱》。 尹圈圈说及失忆时注意到苏沫的表情没什么大的起伏,这才继续说下去。故事里说萤火虫是一个女子爱情的指示灯,它会为她寻找爱情,带她回家。因为曾经,这些萤火虫带领了一个失忆的男生再度重逢了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她。 尹圈圈蹦下沙发,双手叉腰模仿着故事里男孩子信誓旦旦指着脑袋的模样,粗声粗气:“在我脑袋里的记忆虽然丢了,可它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于我们的记忆,一直都在心底!我发誓,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凉季结束!” -- 补更。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3 苏沫回到车子里的时候,还在笑。 一想起尹圈圈小心翼翼又啼笑皆非的模样,就忍不住地心情变好。 圈圈很善良,一颗心也很年轻,不似她自己这样,满目疮痍。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在变幻,各家的灯火或灭或亮,这个城市足够宽大,可以掩埋掉太多人的故事。而她,也仅仅只是微渺而不可言说的其中之一。 车里摆着苏沫带回的两套稍显简单轻便的礼服,外面已是夜深露重,车自香榭宾馆出来绕过西郊往家里开。苏沫忽然看着窗外喊了一句:“停一停!” 这个地方她有印象,颜东曾经带她来过一次。 司机诚惶诚恐地跟在她身后,这沿路路灯昏暗,还坏了几盏,本就是孤僻的地点,原来零星可见的几户人家房子也都夷为平地了。可堪地面一路泥泞,坑坑洼洼。苏沫若走得稍稍不留神,就会崴到脚。 “什么人!” 有人守在那座老园子外面,就随意坐在砍倒横在路中间的粗树干上,带着工地帽,脸上还有些伤,见到好不容易恢复寂静的地方又来了人,立刻站起来做出武装的动作。 苏沫退后了几步,对方见她模样像是富家小姐,心烦不已挥挥手,看也不想再看:“走走走,别碍这儿!” “这座园子不是私人住宅吗,怎么弄成现在这样了。”苏沫指指周围的环境,“这里发生什么事了,颜家的人没管吗?” 那人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啐了一口:“颜家,颜家算老几啊,这园子马上就易主了,该叫陈家了!天天有人来这儿闹事,还都拦着不让我们进,耽误进度不说,还弄得工伤都没处报销,这都叫什么事儿!” 那人骂起来就没完没了,苏沫听得一阵眩晕,她还想再问,司机就上前拉着她赶快走,说什么这帮人都不是善于的主,火气上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小姐千万别引火烧身才是。 苏沫昏昏沉沉地就被司机拖走了。 一路颠簸回到家,这心也是七上八下的,陈以航的电话拨出去好几次,还没接通她又挂断了。 不行,还没想好怎么跟他开口,她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她不能误会了他。 屋子里都还暗着,只留有壁灯。 她洗漱完之后依旧没有睡意,将礼服都高高挂起在房间里,而后赤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收拾屋子里的小玩意。她翻开一个个抽屉,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东西,还有他送给自己的那些个小物什全部在手头玩了一遍,最后瞧见抽屉底层的那个最新的小画册,目光一瞬变得柔软起来。 院子里有汽车鸣喇叭的声音,她踮着脚丫倚在窗边,瞧着远远一抹笔直的光束,像照在她的脸上一般,苏沫躲在鹅绒般的窗帘后面笑了笑。她迅速将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收拾妥帖了,直到手尖似乎被最底下抽屉里的什么东西割了一下,她就顺势将一整个抽屉都挪了出来,而后,便看到了那条碎花束发绸缎。 有一些东西,虽然被藏起来了,你看不到它,可这并不代表它是不存在的。 那个碎花绸缎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是她的。 那里面包裹着的,是被陈以航摔碎了的,颜东送给她的玉镯。 “阿荏,在忙什么呢,喊你好几声也没反应。” 陈以航一推开卧室的门就将外套扔上沙发,胡乱拆开领带,一脸的疲惫。 她慌张想要收好玉镯,可无奈一截玉因为手抖忽然掉到了地上,本来声音是可以被厚厚的地毯所吞没的,奈何它偏偏碰到了抽屉边缘,发出格外清脆的一声。 陈以航停下走往浴室的脚步,朝她望了过来。 “手里拿的什么?” “没有。” 她回头就要把抽屉放回原处,他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深呼吸几口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惊到她。苏沫一双长睫簌簌直闪,慢吞吞收纳好一切,唯独手指尖留下了被割开的一道浅浅伤口,正泛着红,也带了一点点的疼痛。 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将她拉了起来,她的睡袍依旧是宽袖的淡紫色长款,腰带自腰间松松散散缠了个蝴蝶结,头发也慵懒垂在脖颈之上,他琢磨着怎样开口,她反而先问他,那样直接:“这就是你们俩约定好的处理方式?” “谁告诉你的?” 他承认了。 苏沫在那一刻听见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摔下来的声音,极清脆极响亮,掉落在自己心里摔成一片一片的粉碎。满心房的玻璃碎片,琳琅满目,反射出水晶灯里杂乱的光芒。而之后,又像是谁的手在自己心脏上用力地捏了一把,于是那些碎片就全部深深地插进心脏里面去。 她揉一揉心角的位置。 是痛吗? 连痛字都觉得形容不了。 陈以航扶紧了她,声音焦虑:“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要是让我知道了谁告诉你的”被她打断:“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撞见的。” “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撞见了,还是颜东来找过你了?”从她和他重新在一起之后,他很少这样急着对她说话,苏沫望着的脚丫,声音低低的:“我本来今天很开心很开心的。” 那样多好看的礼服她还想要穿给他看,她以为他可以放下一切的,颜东救了她那么多次,她以为可以抵得过去的。可现实再一次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天真。 书里面、电视里面的东西都是骗人的,生活远比它们编出来的东西要残酷。 一边是恩,一边是仇。 她知道这条路有些长,她不可以太冒进,于是想一想才说:“那座园子买下来有什么好,我喜欢你家这里,难道你要我搬过去住?”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4 他最怕她现在这种满腹心事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离她很远。她在算计着什么,酝酿着什么,踌躇着什么他全部都猜不到,这不是十年前的阿荏会有的性格,他的阿荏应该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坚定不移。 他抚着她的头发,尽量按捺住性子:“这是公司的事情,他们资金周转不灵,要拍卖这一处房产,我顺承人情买下来,毕竟在我手上总好过被其他上市公司糟蹋。” “那买下来之后你怎么改?” 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改成园林吧。” “做旅游开发?” 他不置可否:“花出去的钱总要赚回来。” 还真是能把黑得漂成白的,苏沫将他扶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掰开,神色微泛清冷:“以航你真厉害,恐怕开发商的开发案早就过稿了几遍,你也已经板上钉钉了吧,把一代名企的家族宅院拿过来做园林做旅游,陈以航如果别人把你家祖祖代代传下来的园子做这样的打算,你会不会生气,你会不会崩溃!” “阿荏!”他提了些音量堵住她的话。 他看着她,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开始泛红,可偏偏还要倔强地瞪着他,又是这样的眼神他挥挥手,“阿荏,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而后就侧过头,一手扶着腰,一手揉着额角。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直响,苏沫蜷坐在床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盖在膝盖上的被子。 刚刚,不欢而散。 这么多天的幸福原来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维系,在不触碰到雷池边沿的时候,彼此可以如胶似漆只羡鸳鸯不羡仙,一旦提到这些其实根本躲不掉无非时间早晚的事情,那样多的甜蜜砌成的高厦原来也会在一瞬间轰然倒塌。 “帮我递件睡衣!”浴室里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和尴尬。 苏沫惊醒般,掀开被子就跑下床,自衣柜最底层取出白色睡袍,这也是为他们新婚而预备的。 陈以航自浴室里出来,带出一阵氤氲水汽。他胸前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精壮的古胴色胸膛,头发没全干,水珠缀在发梢上,说不出的诱惑。 他坐在床沿她那一边,大手覆住她的小手,她等着他说话,他咬咬牙不能骗她:“你会站在我这一边的是不是?” 苏沫眼睫一颤,好像心也漏跳了一拍,“那婚礼怎么办,婚礼的时候你还打算请颜家人么?你让颜伯父颜伯母,还有颜东他们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她拽住他的衣袖,语气软了些:“以航,在我失忆的那么多年里面,是他们一家人悉心照顾我,像我的父母一般,以航你可不可以” “父母?” 他霍然站起身,忽然觉得没有办法跟她再说下去。 她的态度表明了不支持,她的可怜姿态她的服软都只是为了软化他心中的那根刺,好想着法子来跟他玩一场迂回战术,他算是看明白了。陈以航回眸居高临下的眼神让她脊背上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他问她:“你实话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帮颜家!” “那是对我有恩的颜家啊,那还是他们的祖宅,以航你不知道颜东把清园看得有多重要,他带我去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出他们整家人对清园的感情,以航我们不可以夺人所好的!” 那个名字自她唇齿间逸出,就像是一双素手将他柔软心底扎着的刺又捅深了一些。 苏沫还未察觉他态度的转变,直起身子跪在床上拽住他的袖子,恨不得要把一肩的衣袖都扯了下来。陈以航站着看自己这张深爱了这么多年的脸,觉得撑不下去了:“说到底,还是因为颜东对不对?” 她耳畔一阵恍惚:“什么?” “他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其实也早就在你的心里占了一席之位了对不对?你舍不得他受到伤害,舍不得他难过,所以你才不希望我来对付他!” “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他,我跟颜东之间如果有什么的话,我根本就不会回到凉城来找你!” 他依旧不肯动摇:“阿荏你不知道,子乔离开颜氏后,颜正铭让颜东进到公司,他根本没有经商的天分,我给过他机会也给过他考虑的时间,他没有办法拿下这一局,现在的代价是他们应该付出的。在商场上,我不可能一直仁慈。” 他说的字字铿锵,她却听得句句悲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绕床走到另一侧,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啪”重重关了灯掣,他背对着她躺下入睡,“我明早还有会,睡吧。” 她不肯躺下,他亦不肯将就来哄她。 床很宽很大,她与他并排而眠,却是背对着背,如何也碰不到一起。她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死死盯着帘幕缝隙里的那一丝窗外,世界注定被黑夜包围,屋外的月光再清润,也只是一己单薄之力,怎么可能去照亮这一整片黑夜。 很快,听到陈以航的呼吸渐渐沉下去。 他一定是累坏了。苏沫翻了个身子,支起上身,黑暗中隐隐可以瞧出他斧凿刀削的好看轮廓,浓密的眉峰,俊挺的鼻梁,削薄的唇她鼻头有点儿泛酸: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多宠我一次?我也知道这样的要求对你来说很难,在没有我陪你的这么多年里面,你进锦森也只是为了等这一天。你曾说你是孤星入命,身边的亲人、爱人一个个离你而去,你没有希望了,只想去毁灭最初毁掉你希望的东西,可是以航,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到你身边了么。 她在身侧动了动,将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陈以航睁开了眼,抓着被子的手握得愈发紧了。 曾经的阿荏以他的欢喜为欢喜,以他的悲伤为悲伤,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可现在一别经年,她要考虑要关心的人和事都太拥堵了,是不是有些东西就算找回来了,也注定不一样了。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5 良夜静好。 未眠人却有一双。 翌日清晨,苏沫的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嘴唇亦微微泛白,吃早饭时陈以航终于不忍,闷闷吐出一句:“我会再考虑一下,你别操心。” 苏沫的眼眸一瞬亮起光彩,连忙抬头望向他,一个激动连筷子都没拿稳,掉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 陈以航嘴角弧度一沉,她这么开心? 明明希望她能开心一点,可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底还是免不了一阵刺疼,还有随之而来的失望。 这日苏沫恰好身体不适,又因司机请假,也就没有出门。 新闻里财经评论里也察觉不到任何风雨欲来的迹象,她明明有些微烧,还倔强地窝在沙发里等他回来,阿姨来劝过几次,总被她搪塞过去。陈以航回来的时候,厅内灯光昏暗,唯有下沉式客厅沙发那一隅,光线氤氲。阿姨一脸局促地迎他进门,他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这里没她的事情了。 走近了些,还刻意放轻了脚步声。苏沫蜷缩成一小团,像小猫儿的姿势,头朝沙发垫子下面蹭,丝绸般的黑发懒懒四散开来,她的身上盖了一条深玫瑰红的薄毯,衬得整张小脸愈发白皙。陈以航又气又恼,她竟然不穿袜子,明明都发烧的人,不好好休息,还赤足暴露在空气里,她怎么可以这样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又添一声叹息,终是只能无奈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隔着被子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 轻软的身躯一瞬填满他空虚的怀抱,温暖清甜的属于她的味道霎时盈满了整个空间,连带着他冰冷的西装都变得有家的感觉了。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还发出浅浅的一声“嗯”,陈以航上楼梯的脚步停在半空中。 她醒了? 怎么会有一种做了坏事被抓住的心情。 一低头恰好对上她尚还迷蒙的眸子,她揉揉眼睛,闻着熟悉的男人味道,手顺势圈住了他的脖颈,头又拣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埋了埋,嘟囔一句:“我等了好久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陈以航心间一酸,皱了皱眉,“又乱想。”其实何尝不知道她说的都对,婚礼临近,他最多的时间却没有拿来陪她,彼此还在置气,他低下头侧脸摩擦着她的脸颊,向她示软,新长出来的胡茬挠的她呵呵直笑,撒娇求饶:“以航,你别闹了。” “想我要你了?”他暧昧地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覆上她的双脚替她暖着。 他这样爱着她,让苏沫心潮迭迭起伏,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事情怎么样了。 他低着头,手中动作不停,等了很久才淡淡一个字,嗯。 后来她才知道,这些都只是搪塞。 他所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兑现。 事情并未转好,反而加快了进程。 他们的婚礼在下月初十,清园的交接仪式却定在本月底。 她自从得知后去锦森大发了一次脾气,本来还是好好的聊着,可后来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对着她,他还要摆出一副生人的面孔。苏沫说他变了,变得利益了,陈以航心寒看着她,说她何尝不是也变了。她说没有颜家到场,这婚是不会结的,闻言陈以航扔碎了一盏青花瓷茶具,额上青筋凸显,是真动怒了。 “王岚,送她回去,别再让她来锦森了!” 她自此方知,他是铁了心不肯放手了。 苏沫赌气不去选片修片,最后的婚礼用品确认单也拒绝一一过目,全部人都跟着着急,最急人的是,她整个人一直持续低烧,病情反反复复。陈以航不同意她搬出他家,风萍无奈,只能临时住进来照顾苏沫。陈以航越来越不想回家,她最近的小性子愈发大了,竟然真的敢拿婚礼这事情来逼他做妥协。 颜正铭倒了,重病住进医院。 流年不利,新人翻起旧账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清园的风波尚未完全散去,新一波的巨浪又接踵而来。 颜氏负面消息相继不断,据说多年前赫赫有名的周冬生携巨款私逃一案本已定审,如今又被挖出来重见天日,令人唏嘘不已的是,颜正铭颜氏当年跟周冬生牵连不小,很多事情反而是颜正铭授意去做如今真真假假落入各人眼,一来当看个笑话添一些生活调剂,一来对目前的形式又起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苏沫自然也有瞧见,却什么做不了。 这月一直近月底,新闻里对颜氏和清园的播报总是及时又迅猛。 屋子外面每日头顶上的天都不一样,苏沫只能静静地待在家里,她出不去。 陈以航限制了她的自由。 就连风萍的到来,似乎也只是为了迎合以航的安排,一边陪伴,一边劝她。 而颜东自始至终也没来找过她,宛如他对她承诺过的那样,再困难他也会自己去解决,不要她为此费一丝一毫的心。她可以想见,这段时间颜东的颓废,面对着不熟悉的行业,前后夹击,却不能知难而退,他肩上的胆子是那样沉重,一整个家族的荣辱,却没有一个人来支持。他为了苏沫付出将近一生的爱,到头来她却站在别人的身后对付他,对付他全家。 本该是晒太阳做理疗的时间,苏沫却走下楼。 不曾想就听见储藏室背后几个佣人在嚼舌根,言语间都带着些同情怜悯,“真是没想到,颜氏的董事长竟然要坐牢了,听说那个案子重新审了还没出结果,可能要判好多年的刑呢!哎,那么大的年纪了,最近听说在医院里重病不起,我看根本没法关进看守所,估计是要不行了!”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6 耳畔嗡嗡的,太阳穴也像被有人拿了簪子在死命地戳一般。 身体有多疼,就时刻提醒着她心里有多疼。 前颜氏董事会在数日前已接到警方的诉讼,因亏空奇大,前任董事长颜正铭需要将所挪用的公款如数奉还,为此颜氏旗下诸多产业已将绝大部分不动产都已卖出填补空缺,一时间纷纷濒临破产,只是依旧无法力挽狂澜。 医院的重症加护病房外边,有警察看守。 病房里边,护士正在依照惯例检查病人的症状。 颜东坐在回廊的长椅上陪同,神色难掩焦虑。 司法部门配备的医生护士中,不包括他自己,生平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的至亲。 日复一日,颜正铭瘦得厉害,形容枯槁,身上插满了点滴针,鼻子里也插着氧气管,呼吸十分吃力,一双眼睛亦是浑浊不清,一日三餐进食更是困难,那些医生只让说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颜东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徐夜凉。他垂首坐在那儿,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依旧不够泰然处之,许是心中多有亏欠,所以这一刻的悲愤和无助更甚旁人。有警察走到他面前,公式化没有感情的语言,说已经向上级汇报完毕,病人要求见家属最后一面,请他进去。 他当下急红了眼,惊恐奔进了病房。 虽是在脑海里想遍了可能遇见的场景,真正接触到油尽灯枯的父亲时,还是心中悲伤,顿时流下眼泪。颜东握住他的手呼喊:“爸,我来了,儿子不孝,爸你怎么样?” 颜正铭睡醒一觉,沙哑开口,气若游丝,“保、保住清园。” “爸,我知道,你放心。” “还有你妈,照顾好她。” 颜正铭满口只有这两句话,一遍一遍痴痴地呢喃。 颜东艰涩地说道:“爸你再等等,妈马上就来了。” 徐夜凉接到消息就立刻大步奔向医院,走廊上碰到医生,着急万分地抓着他质问情况,医生越劝她冷静她越崩溃,待真正见到丈夫的时候,才知道他是怎样撑着一口气等她的。 “正铭!你撑着点!”她的泪水凝在眼眶。 见到亲人都来了,颜正铭强撑的精神逐渐松懈,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嘱咐的话,徐夜凉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他又将目光转向颜东:“儿子,爸爸现在才觉得,当年没有阻止你去学医,是做对了。她已经要嫁人了,你别再傻了,爸知道你自小就怪我,一直都怪我。”颜正铭痴痴地自言自语。 颜东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爸,我不怪你,真的。是我不好,这么多年了都是我不好。” 颜正铭眼睛望着天花板,瞪得大大的:“不能、不能再让他们欺负了,我做错的事情我承担了,他们做错的也不该算到我们头上,清园要保住,一定要保住!” 他说完这话,最后轻握了握颜东和徐夜凉的手,终于意识消散,撒手而去。 “爸!” “正铭!” 徐夜凉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抱着颜正铭没了呼吸的身体嚎啕大哭。 颜东慢慢站起身子,怔怔瞧着平躺在那儿的父亲,视线渐渐模糊。 过了不久,医院的人就相继进来,都是颜东再熟悉不过的流程,满目的嘈杂和来往的人群,徐夜凉要扑上去阻止他们,颜东像一座雕像般稳稳守在一侧,双手紧紧扶着发了疯般的徐夜凉,她的一声声恸哭全部哭进了他自己的心海里,像是最最凄厉的控诉。 颜正铭病逝于医院。 葬礼极其简朴,来的人也不多。 树倒猢狲散,从来就是真理。除了自家的亲戚有几个到场,商场上的伙伴或者贵妇人圈子里所谓的好友,都没有来。尤其在现下这个关头,可以想到他们大多受了锦森那边的授意,一代名企董事长的葬礼竟是从未想见的凄冷。 葬礼仪堂,徐夜凉嘤嘤哭泣,满头华发满身白衣地跪在丈夫的棺木前。 颜东主持着整场葬礼,屋外苍穹低沉,天光悲悯。 苏沫看到消息的时候,没有撑住。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风萍守在床侧,满目红丝。她哭着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温热的液体潺潺流淌而下。 “妈,他太狠了!我没法子再嫁给他了,妈你带我走!” 风萍揉着女儿的头发,心底万千滋味不知从何开口。 苏沫聪明,猜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抓着风萍就问:“颜氏是不是要申请破产了?妈我们要怎么办才能帮他们保下来,颜伯母年纪大了,养尊处优惯了,要是现在从大房子里赶出来,她身子吃不消的。” 苏沫越说情绪越激动,她本就有轻度抑郁,现在又每日都在惶恐和焦虑中度过,再添以低烧,身体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风萍急得眼泪直流,“荏荏啊,只有身子是自己的,你和小航走到现在不容易,妈不忍心看着你们好好的婚因为这样的事情泡汤了啊。” “婚礼?妈,你也是这样不闻不问的?妈你到底在怕什么?” 和他结婚?苏沫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向来都说男人爬得越高,看到的风景就越多,性情保不齐也会跟着变。他蓄谋已久,从慢慢的打压到现在一举收网,这不仅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的一天,更是连颜正铭自己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下场,只是。。。。。。陈以航他怎么会变得这样无情,让她都没来由地跟着害怕。 --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7 这么些天,她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的话语。她越劝,他便做得越狠厉。 他越狠厉,她便也与他离得越远。 。。。。。。 白天里,颜正铭的葬礼上迎来了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 陈以航上了香也拜祭过后,徐夜凉冷冷看他,言辞犀利,说不及几句又心碎落泪,颜东起身,保持礼貌地请陈以航离开,不希望他再来打扰父亲安生。 屋外日光泯灭,一片昏黑,乌鸦沿着低空飞行。 颜东站在陈以航身后几步的地方,背对着他:“你可以走了。” 陈以航喊住他往回走的脚步,“抱歉,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这样的伤心我也曾感同身受过。” 颜东轻轻冷哼一声:“谢谢你送的感同身受。” 次日,颜家宣布破产。颜氏旗下一系列公司,全部倾倒。颜正铭名下一应财产,动产和不动产,包括现在所居住的别墅在内,全部要交由法务人员来做好相关记录,等待上级司法部门归档后予以拍卖而后作为缴纳款项充公。 “你要拍下多少资产?”早上一起吃早餐时,苏沫与他遥遥相对,低着头忐忑问他。 陈以航手中汤匙不断搅拌,换了话题:“明天我忙完就陪你去选片,还有婚礼最后的一些细节,也到时间该定一定了。” “婚礼?” 她喃喃开口,一双眸子空洞无神。 耳畔忽然又回响起这两日风评不断重复的唠叨,风评一听见她不想结婚就连忙捂住她的嘴,好劝歹劝:“荏荏,你听妈妈话,结婚了你再好好劝以航,事情总有回旋的余地,他也会听你的。只是现在这个关口你别再跟他闹了,他以为你为了颜东不愿意和他结婚,男人的自尊受了伤害,荏荏你要放低一点姿态。” 。。。。。。 “我吃好了。”苏沫起身就走,没注意将椅子带出好远,在地上划过发出刺耳一声。陈以航喊住她,他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声音不悦:“你今晚早些休息,明天我不喜欢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静默半晌,想了一些事,而后幽幽回了一句:“以航,若真觉得虫豸讨厌,我们避开走就是,他们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实在无谓再去踩上一脚。你说,对不对?” 他笑一笑:“稍不注意就会死灰复燃,我可不敢轻易冒险。” 她说不下去了,就回到自己的榻榻米屋子里发呆,一晃过去了一整个早上,晴好的阳光愈发刺眼,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晒进来,洒在地板上,洒在她膝盖的薄毯上。真是好笑啊,昨天还是阴云连绵,今天就又是晴空万里了。 隔壁间门声响动,她睁开眼,陈以航已经拉开椅子坐在阳光房里,背对着她坐在小桌子前看报纸。 颀长身影,侧脸立体。 头顶上那样鲜亮的日光,有些人怕是再没什么机会可以看到了。 苏沫看了一会儿,穿上鞋子走了过去。 她开玻璃门旋钮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 他恍若未觉,一双眼睛仍然盯着报纸。 只是看来看去总是只能盯着报纸那一行,再无法往下移去。 “你挡住我的光了。”他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 “喔。”她挪一挪步子,又问:“我妈妈呢?” 她说的是,我妈妈。不是妈妈,也不是咱妈。 他低着头:“出去给你买东西了。” 风萍去了医院,杨秉文也快不行了,陈以航说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苏沫这个消息,那风萍也不用再过来了。 她就对着他的背影,声音轻轻的:“她们都说,只要我和你结婚了成了陈太太,然后再向你开口,连天上的星星你都愿意摘给我,所以其他的事情,也都不难了,是不是?” 他明明想要克制住不生气的,可还是拍了下桌子:“你就是为了‘她们’的一句话,同意结婚了?” “这么多年了,再不结婚就老了。” 他转过身子,以眼神问她什么意思。 映入眼帘的身影,单薄得可怜,头发都不复旧日的黑色光泽了,宽大的家居服懒懒搭在身上,露在外面的锁骨突兀得可怕。他看着她身上灰白色的衣服出神,她好像很久不愿意穿那套粉红色的小熊衣服了。 他的声音冷冷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对他们的心思不是最近才有的。你要是想不通,我们的婚也就先停了!” 苏沫找不到话说了,扯着自己的衣角站在他面前,只觉得头顶上的太阳刺眼,他的目光更刺眼,让她的眼眶很酸痛。他咬牙气得厉害,重重拿起桌上的茶瓮,想要倒水喝,却不防被她一把夺过去,他看着她,她幽幽抱着茶瓮,轻飘飘一句话:“残茶太涩,我去给你重新泡一壶。” 余光扫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陈以航随手将报纸丢在桌几上,他不喜欢她现在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喜欢透了! 苏沫把茶拿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佣人说他又去公司了,她应了一声,没什么大的反应,只默默将滚烫的茶水倒掉了。 。 第二天,苏沫一反常态地出了门。 她听话地按照陈以航的要求去了婚店。 后来的后来,她常常在后悔,若是当日她没有出门,没有灵光一闪刻意要司机绕道去西郊,没有踏进那座园子,没有在她们要带走她时坚持,也没有站在那群人身后亲耳听到那些肮脏不堪的与她有关的过往,那这一切会不会还来得及改写,他和她也会不会还有未来。。。。。。 两个世界都变形,回去谈和容易 8 在婚礼店里等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装照片的硬盘没有带,工作人员说替她回道去取,被她止住,苏沫说在这里等着也是浪费时间,就喊上司机往回开了。 又像那天晚上一样,她照例要求绕道去西郊,司机唯唯诺诺,不大情愿,却也奈何不得。 这回更甚,远远的还在巷子口,就拉起了类似警戒线的护栏,好些人守着,车压根开不进去。 司机象征性地按了几声喇叭,一脸歉意:“小姐,我们先回去吧,这儿太乱了。” 苏沫却是抢先一步下了车。 还没待她跑出几步,就被人喊住,急急的呼唤:“沫沫!” 她往侧面瞧去,霎时愣在了原地。 徐夜凉满脸泪水,憔悴得不像样子,苏沫连忙迎了过去,扶住她的身子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颜伯母您今天怎么在这里?”颜正铭的葬礼前天才刚刚结束,她不在殡仪馆那边忙碌,反倒出现在这里,颜东人呢? 徐夜凉紧紧地抓住苏沫手腕,嘤嘤落泪,低声哀求:“沫沫,正铭年轻的时候犯过一些错,他已经付出生命的代价了,而且现在我们颜家也倒了,这个惩罚够大了是不是?你就帮伯母劝劝以航吧,让他别做得太绝,别挖了清园啊!” 苏沫听着她的哭诉,一时失神:“你是说,今天他们都在清园?” 徐夜凉连连点头,莹莹泪光里都是希冀。 “走!我们去看看!”她扶着徐夜凉就往清园快步走去,身后跟着的司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 她第二次踏入这座园子,免不了又想起次的月色游园,像闯入了天间月宫般,九曲回廊之下弯弯绕有一片繁盛池塘,那里面莲叶莲花层层叠叠,似要绾起君心。而园间多为高低层落古树延绵,郁郁葱葱,在此时看来,更是显得铮铮傲骨不容人欺。 两人匆忙而入,一路荒草遍野,满目都是枯黄之色。 沿着青石台阶,渐次往里深入,路边莫不是草沾黄泥,花落满径。等到了地方,两人的鞋子和裤脚莫不沾满污垢,可她们哪里顾得上这些,所有心思悉数被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吸引了过去。 清一色的身穿黑衣,个个身姿英挺,由里而外围成了一整个圆圈,拥堵得不漏缝隙,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风景,徐夜凉想要拨开他们闯进去,只是被轻轻一推,就险些跌倒在地。 苏沫扶住她,冷冷瞧着眼前的这批人,犹疑着怎样开口,却见到王岚朝这里小跑而来。 “苏小姐,您怎么来了!” 王岚又呵斥身侧的男人们:“怎么对苏小姐和颜夫人这么无礼!” 那几个作威作福的男人一怔,个个低下了头。 苏沫顾不上这些,忙拉着王岚问:“王秘书,你在这里就说明以航他也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今天这里到底会发生什么大事!” 王岚面色忐忑,看看徐夜凉又看看苏沫,最后才说:“苏小姐,今天风大,您身子本来就不好,我还是先派人送您回去吧。”她说完就招手招来司机,司机“唉”了一声,被苏沫喝住:“你不敢说,我就亲自去问他!” 男人们已是不敢再拦她,徐夜凉也已经飞快朝里面跑进去,她径直跑到颜东的身侧,面色焦虑地交谈着什么。 苏沫停在几步开外,抚着胸平复紊乱的呼吸,眯起眼眸看向多日不见的他。长款的风衣衬得身形愈发颀长,一如记忆里苍翠挺秀,该是她的错觉吧,否则怎么觉得颜东的背竟有些驼了。他不看她,只是凝着俊颜,神色颓废端靡,厚密的头发以及下巴上的胡茬都来不及打理,想来这几日父亲的去世和家里的翻天覆地,让他承受了太多的打击。 正失神间,肩上覆上一件厚厚的外套。熟悉的男子气息萦满周边,她抬头瞧向陈以航。这样冷的天气,他就只单穿了一件墨绿色的衬衫,外面套了件毛衣背心,她顺手摸向了他手腕上往上翻起的衣袖,那上面的金属袖扣是她送的,也是她缝的。 他满目怒气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过脸指挥人送她离开:“王岚!送她走!别让她呆这里沾了晦气!” 那样掷地有声充满气势的命令,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可她拽住他的袖子,模样可怜极了,“我走了你就要把这边全部夷为平地了,我不能走。” “你不走,这里也保不住了!”他冷漠的侧脸上嘴角微微上扬,音调稍缓,却是含了无尽讽刺:“挖土机工作的时候,灰大,怕你迷了眼睛。” 徐夜凉忽然就恸哭出声,指着陈以航就骂他没有良心,“这么多年要不是我们颜家,你怎么会有今天!” “是啊,没有你们确实就没法成就今天的我。”陈以航板着一张脸,俊颜一动不动。 耳畔响起低沉的呼喊声,那样沙哑又陌生,冰冷不带感情,是颜东开口嚷道:“你别太过分,今天你要动这园子,就让那挖土机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徐夜凉哭得更凶了:“儿子。。。。。。” 颜东将她推开,示意带来的人照顾好夫人,自己往前走了几步,恰好在规划商划好的道路轨迹上,任凭徐夜凉怎样喊叫,也依旧恍若未闻,整个人是苏沫从未见过的偏执。苏沫忍不住了,朝陈以航吼道:“陈以航你够了!你非要把每个人都逼死你才满意吗!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人性,你会有报应的!” 颜东没有回身,只是仰起头看着不远处那架橙黄色的高大狰狞的挖土机。 在苏沫来之前的大半天里,他已经对着笑里藏刀的陈以航做了能做的所有努力,也受够了羞辱,可还是没有办法动摇现实,他现在的一颗心,凉得透彻。 陈以航默了片刻,侧脸格外冷峻,他对着苏沫,手却挥了起来,一字一句:“给、我、挖!”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1 “是!” 一排排整齐利落的回应声,声声如刀,将人心割得七零八落。 几台等候多时的挖土机终于可以开始工作了,立刻激起一片灰尘,伴随着轰隆隆的刺耳声,惹得一群人纷纷后退。就连本来候在一侧的黑衣男人们也迅速将工具取入手,上前就要添一把力。 颜东避之不及,甚至被挖土机的前臂带到左肩,一瞬已重重掀飞在地。 徐夜凉大惊失色,拼命挣开钳制,奔过去一边着急地问他的伤势,一边又声嘶力竭地叫嚷着住手! 这样多的人看着,维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却无一人理睬他们。 一块块的泥土被掀开,一颗颗的苍翠树木倒下,还有雕梁画栋的时代感极强的亭榭也蒙尘也歪斜。。。。。。苏沫急得红了眼眶,就连张开的嘴巴里也灌进了风沙,于是只能不断咳嗽,却沙哑的喊不出声。她的肩膀被那人嘞得生疼,让她无法动弹一分一毫。 她不肯走,他便要她眼睁睁看着,看着清园是怎样一点、一点倾颓的。 再没有人能置喙他的决定,他像极了至高无上的王者,阴翳而无情。 清园在哭,它若毁了,标志着盛极一时的凉城颜家彻底垮了。包括清园在内的这一片土地都被陈以航买了下来,他的眼光错不了,它们的确是适合开发的地皮。这块土地也许几个月后就会换上新的面貌,以后清园也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命运改写,也许有许许多多的游客踏在它的心脏上,再不会像以前的主人那样爱惜它每一寸土地或风景,也更不会有人会去关注它名字的含义、它存在的价值。。。。。。 尘埃漫天,恨不得将人都掩埋掉。 徐夜凉哭得肝肠寸断,直接跪在了地上,苏沫别过脸不忍再看。 “全部都住手!”这一吼似乎耗尽了颜东全部的力气,他全身都在抖,目光扫过陈以航,随后对上了苏沫。 他这一望,让苏沫心中感伤到不行。 印象里的颜东那样玉树临风,他一向爱整洁,虽不是很喜欢穿白大褂,可给人看病时又是那样的神采奕奕,自信满满。她何曾想到颜东居然有一天会这样邋遢、绝望、低姿态。下巴上的青涩胡茬和眼底一圈厚厚的青灰色让他容颜仿佛沧桑了七八岁,头发和衣服都沾满了灰尘、黄色的泥土。。。。。。那双充满不甘和愤怒的眸子,直勾勾的瞪得那样大,森然得让苏沫又哭又怕。 颜东漠漠开口:“你已经得到那么多了,为何还不肯放手?” 若说这样的场面没给陈以航造成半点冲击是不可能的,只是骑虎难下,再震撼他也无法回头了。他示意王岚照顾好苏沫,自己走到颜东面前,半蹲了身子,“不要怪我狠心,你觉得我毁了你的世界,可现在的你二十八。九,比十岁的我坚强太多。你有父亲、母亲的疼爱,可我没有,你知道身上被石头砸的伤永不消停是什么感受吗?你试过被学校里所有人排挤,别人撕你作业藏你考卷,你试过每次家长会你坐在一群家长之中听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吗?” “呵呵。”颜东仰起头来大笑出声,“我真是自作多情,我从小就出国一个人生活,为的就是把你受的绝望和孤独全部挪到自己身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着不肯忘。” “当然不能忘!”他站起身子,容色悠远:“我爸爸是好人,他只想老老实实做生意,没什么花哨的手段,也不会打通关系捞好处,凭什么他要给你们家背黑锅,凭什么他最后要从那样高的在建楼房上摔下来摔得不成人形!你躲在墙后面看我爸跪在你家客厅里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受?畅快,还是满足?” “所以现在,我爸死了,我家没了,你满意了?”颜东缓了缓,卑微地说:“只是清园是我家的租地,能否劳烦陈董相让?” 陈以航挑眉淡淡的:“我想你弄错了,这园子已经不姓颜了。”他走到石子路边沿,拿过一旁人手中的喇叭,对着开挖土机的司机们喊道:“给我速战速决!” 旁边的徐夜凉越哭越凶,一个劲地摇头:“错了,都错了!不是这样的,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王岚一下子没有注意,苏沫就挣脱开她,跑到徐夜凉身边,满目含泪歉疚:“颜伯母。。。。。。” 徐夜凉紧紧拽住苏沫的手臂,冲陈以航喊道:“不是我们颜家害的!陈鸿天的死跟我们没有关系!是她的爸爸,是杨秉文和高业年,不是我们正铭啊!” 这句话一说出口,便如同是石子扔进了一池静水里,“簌簌”一下激起了数个连绵的水漂! “不能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萍也步履匆匆出现在了现场,她定了定身形,连额角还挂着汗滴。 这会人可都来齐了,可现场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苏沫挣扎着后退了几步,就连颜东也一脸诧异地看着徐夜凉。陈以航扫了眼徐夜凉,又缓缓将目光投向风萍,而后者就在他如鹰般逼视的目光中,隐隐打了寒颤。 徐夜凉的声音很悲伤,这段蒙尘的往事并不光彩,她说出口的那一瞬,很多事情都无法再改写了。 当年陈鸿天的在建项目因银行欠款项被临时追讨,贷款不到账,又被催缴还款,致使项目被迫叫停,这不是意外之灾,而是身居高位的人插手导致。而与此同时,有在建楼房坍塌,出了人命,也因此被质检公司查出,建筑材料被人暗中换成了低劣材质以此谋取暴利。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2 这一切的行为,若说陈鸿天并不知情,恐怕没有人会相信。 司法机关当年高调地判了陈鸿天的罪,颜正铭提前一些时间告诉了他最终结果,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陈鸿天常常去颜家,同颜正铭商量些什么外人都不知晓。 然而好景不长,几天后情况忽然出现逆转,颜正铭称病,对陈鸿天一味避之不见。 让陈以航这么多年一直不清楚的是,本来一直帮衬陈家的颜正铭,缘何要在最后关头倒打一耙!父亲身亡当天,据说正是因为颜正铭一个电话才去了工地,当时父亲还很激动,以为事情有了回旋余地,却不曾想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这就显得之前的奔走相告全部都是虚情假意,或者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局。 所以,陈以航他才这样恨。 可现在,徐夜凉竟然娓娓道来,说这一切完全不干颜正铭半分关系,而全是杨秉文同高业年之间的协议。在建项目遭遇银行追讨款项,竟是因为杨秉文伪造了陈鸿天的建筑公司评估报表,声称其并不具备承担此类项目的能力,此次银行投资风险极高,与此同时,身为市长的高业年也动用人脉疏通了银行内部的一些高管,这事情也就很快审批下来了。 再加之,在建楼房坍塌导致出了人命,建筑材料被人暗中换成了低劣材质以此谋取暴利,这也是来自锦森国际的授意,建筑材料部总负责人悉数知情,却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问及为何杨高二家要步步紧逼,徐夜凉说,其实他们原本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只是锦森当时接连几个建筑项目的标都被陈鸿天抢夺了去,公司受了些损失,杨秉文为避免他风头日盛,想着采取一些商业手段稍加打压一番,浅尝即止。 而高业年肯出面,一方面是碍于杨秉文的情面,另一方面也是由于陈鸿天的项目审批走的都是副市长的路子,而不是他这边,所以对于必要的遏制措施,他也早有此心了。 只是他们也都没想到,如此一来最后竟捅了这样大的篓子! 出事的时候,杨秉文和高业年亦是吓得不行。 此事若被曝光于市,官商勾结,高业年的市长位子肯定不保,而杨秉文一手创立的锦森也必然会自此消亡。可这些都不会改变陈鸿天的公司受到苛责的现状,既然如此,杨秉文也就同高业年商量,不如顺其现状,二人上下打点,多方疏通,让陈鸿天自此彻底背了这个黑锅! 徐夜凉早已哭得双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她还拼命忍着要说,“如果说正铭有什么对不起你爸妈的地方,那就在于他没有把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告诉你,可那也是因为他不能说啊!你当时那么小,就算后来长大了,却成了锦森的执行董事长,杨秉文的准女婿,你让我们正铭怎么跟你说。。。。。。” “但是当年他竭尽全力去保你父亲了,可用人不善,一味放权给下属任其胡闹这些行为,也确实是你父亲自己做的不到位啊,所以才有漏处可寻。。。。。。” 周遭脚步声凌乱,眼前更是恍惚,重重叠叠的人影纷杂。 “但是当年他竭尽全力去保你父亲了,可用人不善,一味放权给下属任其胡闹这些行为,也确实是你父亲自己做的不到位啊,所以才有漏处可寻。。。。。。” 周遭脚步声凌乱,眼前更是恍惚,重重叠叠的人影纷杂。 埋了那样多年的秘密宛如深海里最重磅的炸弹,将所有现实里虚妄的美好在一瞬间全部炸的血肉横飞,面目全非! 陈以航费力地抿了抿唇,声音都在发虚发颤:“那他当时为什么不跟我爸说清楚这一切,让我爸到死都不得瞑目,还受尽了良心的谴责。” 徐夜凉笑了笑,那样子的笑容落在读得懂的人眼里,便是无比的疲累与伤痛。 “你以为正铭不想说吗?这本是一件不干他关系的血案,他硬是被牵连进来,要求三缄其口,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背负的良心债难道会少一分一毫吗?” “正铭也是商人,也做错过事情。前一阶段你费尽心思挖出来的周冬生携公款私逃案你还没忘记吧?”徐夜凉直勾勾地盯着陈以航看着,她什么也没有了,她什么也不怕了,只是觉得这心日日被压迫着,实在是累极了。。。。。。 “那是正铭的错,他认了。可年轻的时候谁舍得毁掉大好前程,去牢里走一圈?于是当年我们承了杨秉文的恩情,他出人出钱帮着我们摆平了这件事,遮掩着也就风平浪静过去这么多年了。呵呵,要不是你揭开这事,谁还会记得呢。。。。。。所以当时你爸爸的事情,正铭也只能替杨家守口如瓶,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你的恨竟然会这么浓烈。。。。。。” “妈。。。。。。”颜东低着头,脸上表情难辨,他对一时间天旋地转的事情变革也始料未及。 只是直到现在这一刻才发 第 17 部分阅读 第 18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8 部分阅读 “妈。。。。。。”颜东低着头,脸上表情难辨,他对一时间天旋地转的事情变革也始料未及。 只是直到现在这一刻才发觉,言语竟是这样苍白和无力,在场的每一个人莫不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命运之神先将他们捧得那样高,那样接近太阳,而后又狠心让他们跌得史无前例的惨痛,陈以航恨颜家,颜东又何尝不恨他,可徐夜凉亲口说了这一切,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该恨谁了。 杨秉文?高业年?还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那些亲人? 苏沫一直在颤抖,她本以为她这一生经历的悲剧已经足够多了,可没想到上天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带着满眼灼热的眼泪,继续听着徐夜凉幽幽盘旋在半空的声音,徐夜凉说:“陈以航,你当年才十岁,天天上学放学被人打骂,甚至连累你奶奶也日日夜夜被那满院子的臭鸡蛋和恐吓的话语扰得不得安生,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忽然一夜之间,这些恶势力统统都消失不见了呢?”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3 陈以航只是看着她,眸光闪烁变幻。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根本难以相信,过往这么多年里对陈家恩德最深的人,反而是颜正铭。家里出事的那年,陈以航险些被小学退学,是颜正铭出面帮他解决。也是他在幕后指挥着安抚死伤工人的家属,出钱替他们安排后事。更是他派人解决了以航奶奶家门前门后的臭鸡蛋,对那些闹事的人或警告或用钱打发掉了。 。。。。。。 原来这么多年的仇恨,全部恨错了人。 原来这么多年支撑活下去的希望,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不知自何时起,清园里施工的那些工人都被王岚轻巧遣散了,围守的一群人也各自站得远些,就连王岚自己也不敢擅自走近他们。她远远瞧着那边的一圈人,陈以航、苏沫、风萍、颜东、徐夜凉。。。。。。他们站在一起,却隔得那样遥远。王岚的目光越过他们头顶往上移,似乎可以瞧见一抹巨大的悲伤气流正完完全全笼罩住他们,没有声嘶力竭的吼叫、没有大打出手的绝望,可那样的哀伤还是实实在在侵扰下来。 乱了。原本归整的颜料,全盘打翻了。 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绿的。。。。。。全都混到了一起,让人呕心。 徐夜凉说了太多话,变得十分疲惫,她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颜东扶着她,已经不想再去追究这一切孰是孰非,清园该是可以拿回来了,可它已经有了伤口,那些残垣断壁映入眼,宛若最尖锐的刺刀直刺进腹部。“我先扶我妈回去了。”颜东的话淡淡的,他知道自己该给他们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些冗长的是非。 那一段。。。。。。黑暗无光又冰凉刺骨的甬道,终于。。。。。。走出来了。 风萍捂着嘴,站在苏沫身侧,陈以航站在她们俩侧对面一些的位置。苏沫怔在一边,被徐夜凉的话意震撼得无法回神。起风了,风沙有些大,朝她袭来,风萍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站远一些,可她还是一动不动,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太快了,她甚至都还没弄清楚,只能一遍遍闷声吐出几个字:“她说什么?” “荏荏,你别这个样子,你别吓唬妈妈。” 苏沫觉得头好疼,胸也闷,还觉得恶心。 见她蹙眉,风萍更急了,“药呢?小姐吃的药在哪里!” 等在不远处的佣人这才踩着小步跑了过来,一边递上药,一边递上水。苏沫只觉得那水晃啊晃的,让她头更晕了,她揉着太阳穴,“拿远一点。”可风萍怎么可依,药丸是淡黄色,整个服药的过程她都在颤抖,那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这药要是换成可以置自己毙命的毒药,该有多好。 “妈,我现在想想觉得真好笑,你还记得我次在你们面前提到以航哥哥的时候,爸爸的反应吗?”不带风萍回答,她又笑了,“爸的火气真大啊,啪一下,筷子就扔桌子上了。他还说我,说初三的人了,别一天到晚把心思不放在正事上。。。。。。正事?原来爸爸忌惮的只是这样的因果关系。。。。。。” 杨秉文把她关在房子里,不让她和陈以航相见,希望借此绝了他们之间的恋情。 可感情这个东西,往往在大家都不看好都要反对的时候,当事人愈发要去努力,要去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奋斗。他们身处其中,总会习惯把自己想象成故事里的男女主角,像罗密欧和朱丽叶那样子的,想要成就一段传说。 “妈,你告诉我,爸爸当年突然答应了陈以航和我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附加条件?” 风萍哑声。苏沫从她的脸色中知道自己猜中了,心很寒,对于潜在的敌人,如果没有办法彻底消灭,便要去克制住他,将他的羽翼全部化掉,将他收为己用,必要的时候,也不惜赔上自己的女儿。 陈以航不想再听下去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有他在乎的人,也有他承受不起的真相,他觉得窒息的紧。在这自始至终的过程里,他没看过苏沫一眼,就包括她吃药的时候,他也仿若事不关己。 他爱了她那么多年,可她才是他最不该去沾染的人。 “王岚,回锦森。” “以航!” 他往前的步伐微顿,人却没有回头。 苏沫委屈掉泪,他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孤寂,让她心酸让她疼:“我。。。。。。”她还能说什么呢,问你还爱我吗,抑或是你会不会恨我? 陈以航走了。 单手插在兜里,向光影深处走远了。 一如当年初见,他从头顶浓郁的泡桐花影中朝她走来一般。 苏沫忽然就冻在原地,大声大声地哭泣。他是不是不再要她了。 王岚焦急地看看她,又看看陈以航,最后只能跟着他离开了。 这一场华丽的表演,到剧终谢幕的时候,为何偌大的舞台上就只有她一人了。 。 那天后来,风萍要带苏沫回自己家,苏沫不肯,她说她要在家里等以航回来,可过去一周了,她再没有等到他,更糟糕的是,后来风萍每次要来看她,都被拦在门外。日子一天一天过,情况一天一天变坏。 婚期过了。 她真的很想要嫁给他,可现在看来。。。。。。 尹圈圈还给她打过电话,她们聊了几句,婚礼的事情被她以身子不好的借口一笔带过。 陈以航以安心养病为由把她锁在屋子里,本来苏沫还可以去花园里逛逛,后来因为有一次在花园里彼此撞见了,他便再不同意让她出房间门。他不想要见到她,可也没说过要放她走。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4 他或许是想要她能够反抗的,这样他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同她大吵一架。他要将自己强忍的恨意发泄出来,或许会用上最难听的词语,可她一直是温默不语的,不反驳他的任意一个决定,明明想要见他,可他拒绝了她就不再去争取。她活得太小心翼翼了,垂着眼睫扯着衣角发颤的模样,简直让他又疼又怨。 门打开的刹那,只见苏沫抱膝蜷坐在窗台上,笼了一身的夕阳余晖。 听到门口有响动,她亦毫无反应,不曾回头。 陈以航倚在门边,怔怔看着她,他手搭在门柄边,却没有进来的意愿。 上一次进到这里来,还是在她刚刚被他限制自由的时候。 明明不想要听到她的消息,可下人说端进去的饭菜都放得凉透了,她连筷子的位置都分毫未动。 陈以航忽然就想到多年前杨秉文把她关在房间里的光景,她是不是也是这样近乎执拗地无声反抗。 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边,仅是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就是一阵心烦,果然如下人回报的那样,她整日整夜的不吃东西。而她也是缩成小小一团,蜷在窗台上,仰面闭眼对着太阳微笑,也还会朝他虚弱笑笑,小心翼翼地问他,她是不是可以去医院看望杨秉文? 风萍无法见到她,只有打电话跟她说,杨秉文又做了一次手术,可能要撑不下去了。 那时候他是怎样回答的? 他忘记了。 只是后来第二天,他就找人来给她的窗户外面装了铁框,一条条的,像极了牢笼。他说这只是怕她摔下去罢了,而后也把她的手机给收走了,再找了个阿姨每时每刻盯着她,甚至就连每日的吃饭都要受人胁迫,以至于进食一度成为让她最为惊恐的事情。 就在今天白天,杨秉文突发脑溢血病逝于医院。 临走前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硬生生指着陈以航说了三个含糊不清的字:“我有罪。” 他为什么会病情突发,这世上除了陈以航,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是他将在脑海里反复理了千万遍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说给杨秉文听,由浅入深,慢慢加重力度,他不止要杨秉文看着他如何一步步挖空败尽锦森,更告诉他,自己不会让风萍安度晚年,也不会让他失而复得的小女儿安生,还说就算杨秉文死了,他也不会给他立碑,要让他就连死后也漂泊无依,越荒凉凄苦越好 杨秉文到死都是瞪大了眼睛,嘴角拼命地抽搐。 他想抬手想坐起来还想要把脚迈下床,他早已生无可恋,只是一想到连累妻子女儿,他就一阵心悸。 陈以航亲手替他合上浑浊的眸子,内心一片冰凉。 他从医院里回来,时间就来到苏沫的房间,她沉静安然的模样,多少让他有些动容。 在她禁足的这一段时间,别说医院,就连房间外面她都没有踏出过一步。她恐怕还以为爸爸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甚至情况好转,风萍在医院里哭得晕倒了,她也浑然不知。 他低低咳了几声,苏沫掀了掀眼帘,看他一眼。 若不是这样微小的动作,陈以航甚至以为自己对着的只是一幅画。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局促,她似是想要跳下窗台躲开他逼视的目光,可惜脚却麻得动不了。她又瘦了些,以前他只觉得她的锁骨很漂亮,现在却是有些吓人了。 他看着她一个趔趄蹦到地上,身上盖着的是一条婚礼礼服。 那样曾一起迷恋过的玫瑰红,现下看来像一条兑满鲜血的银河,碍在彼此之间,真是讽刺。 苏沫被佣人带到了花园里。 虽然是傍晚了,可今天的阳光真是好,比她缩在窗台上看到的景致绚丽多了,然而她却披了一件厚厚的披肩,好像还是抵挡不住寒冷。 她走到池塘边,佣人像事先收到命令一般的,自觉退远了些。 陈以航端着一碗鱼食,正站在水边喂鱼。 她苍白着一张脸,一双眸子空洞得宛如失明一般。 陈以航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透着一点天然的灰色,与傍晚的气氛极为相称。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仍然悠闲地抬手洒下一拨一拨的鱼食,看着水里红色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游过来抢食。 她不说话,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平地惊雷。 他说:“你爸爸今天死了。” “死前,他很想见你一面。” 她的眼底忽然下起萧索的雨,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哭,可是现在,他温怒的男声猛然间响起,在寂静的园子里盘旋,如一支箭般笔直锋利地刺进她柔软的心脏。。。。。。她隔着雾气看他的侧脸,那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侧脸,那样好看的嘴唇微微翕合,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将她打入地狱的魔咒。 “陈以航,我爱你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不值得被原谅?”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不顾一切地要在一起,如果顺应了爸爸的心思和他分手了,那后来的他和她,是不是都会过得比现在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没有办法呼吸,心脏像绞进了碎纸机里,血色从本已苍白的脸上褪得一丝不剩,她抬了抬脚,悠悠走到他的身侧。 他挑眉看她接过他手中的鱼食,蹲下来一粒一粒洒进池塘里。 水中她的倒影摇摇晃晃,却是带着笑容的,她笑起来的模样真美,全是他怀念的曾经。 她眼神痴痴的:“爸爸,荏荏错了。。。。。。”说着说着她忽然就笑得更轻淡了,像风中的泡桐花。。。。。。陈以航烦躁地想拉起她,谁料她敏锐地一闪,而后“噗通”一声,苏沫一个纵身,跳进了池塘里。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5 那件事让陈以航雷霆大怒了一阵子。 在唯一一次允许苏沫出房门结果却被她以寻死画上句号之后,她走到哪里,都有两至三人随行跟着。 陈以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关在屋子里,是怕她闷坏了?可出来走走又时刻找人看着,是怕她跑了再寻死?他这样对她,到底是爱还是恨呢?后来苏沫也就不再去猜测他的心思了,想一想就头疼,之前还对他有些愧疚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现在却只是觉得累,无力支撑的疲惫。 她想要离开他,待在他身边的每一秒,都让她觉得无比煎熬。 推开门的刹那,苏沫正睡在床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 房间里的光线很昏暗,可能是没有拉开窗帘的缘故。 自从那些铁栏杆矗立在窗户外之后,她就不喜欢蜷缩在窗台上了,金丝雀每每多看一眼牢笼的围墙,都会想要哭泣,所以后来房间里终日无光,暗红色的窗帘紧闭,像是要发霉一样。 门半开,他的影子被走廊上的的灯光拉得老长,落下一道一道光晕,交错着木质地板,恍惚至极。 她姣好的睡颜上满是泪痕,露在外边的手腕上包扎了一圈厚厚的纱布,似乎只要缠绕得够厚,就可以遮住那些浓稠的血色。 这是自池塘之后,苏沫第二次伤害自己了。 前几日白天,她趁着佣人出去取送来的饭菜的时候,偷偷将打碎杯子的一块碎片放进了口袋里。 盥洗室的水声哗哗响,佣人也没在意,直到看到地上有少许血色之后才大声尖叫,陈以航冲进了浴室,看到了这一辈子他最胆战心惊的画面。 医生说,她没有办法伤害旁人,就只能伤害自己,抑郁症的病状加重了,很多事情也并非她自己意识可以控制的。 陈以航的心一阵一阵地疼,一滴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最后却只握住了寒冷刺骨的空气。 救回来的时候她连呼吸都稀薄,她的眼眸里聚集起他的面容,就开始流泪,她对他说,这些日子她没有一晚上可以睡着的,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觉得不寒而栗,一生是那样长他和她迟早会在爱的名义下把彼此逼疯。 放我走吧。 算我求你了。 她这样对他说。 “阿荏。”太久没唤过这个名字了,他觉得嗓子干涩得很。 苏沫动了动身子,睁开眼睛,想抬起手腕揉揉,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别动。”他的担心不像是作假。 她看着他的内疚和疲惫,一阵无力,她抓着他的衣襟,想要抱一抱他,他顺势将她拥入怀里,听见她轻轻笑着问他:“以航,你还爱我吗?” “爱。” “那你愿意放开我吗?” “不愿意。” “那。。。。。。我们还能够幸福吗?” “我不知道。” 天知道他多想要说出肯定的那两个字,可他张了口再努力,还是答不出来,像是儿时最讨厌的数学题。她笑得更浓了,侧了侧头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眨着水眸天真至极地看他:“以航,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好。” “从前啊,有一个农夫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蛇,将它带回家。到了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蛇在院子里的树洞外冬眠,可农夫刚从外地回到家的儿子不懂蛇要冬眠的道理,觉得它可真可怜啊,于是就把蛇抱紧怀里,用身子给蛇取暖。结果蛇醒了受了惊,它想自己又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就把他给咬死了。” “农夫死了儿子哭得很伤心,就打断了蛇的尾巴,蛇于是远远躲开了农夫,再也不敢出来见他。日子久了,农夫很想念蛇作伴的时光,就天天守在蛇的洞穴外,念叨着‘蛇啊蛇啊,你出来见见我,我们和好吧。’你知道蛇是怎么回答农夫的吗?” 陈以航仰起头,闭上眼睛。 苏沫又笑道:“蛇说,农夫啊我们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你一看到我就会想到你死去的儿子,而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失去的尾巴。。。。。。” “以航你听,多好的故事啊,这把你我的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他一直沉默地听着,她感到自己的背上有渐次晕开的温热湿意。她将脑袋更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拼命允吸着他的气息,要是想一想余下的那样多人生里,都再没有他的味道陪伴,她还能怎样坚强?宋心然在临走前跟她说,沫沫,你和陈以航是天都拆不散的,人生还那样长,你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心然,老天的心思怎么可能是我们这种凡人能猜透的呢。 心然,我和他没有未来了,我食言了,我们再没有办法好好的了。。。。。。 。 陈以航还是不愿意放开她,他发现事到如今,他对她的爱没有消退一星半点,他竟然还是那么那么的想要成为她生命里唯一的牵系,哪怕是痛苦的源泉也好,所以即便她再憎恨他再不能面对他,这些都没有关系。 只要他还能看到她,那就是好的。 总比散落在天涯,又一个离散的九年般再也见不到了要好。 总比像陌生人一样要好。 总比什么都没有了要好。 恨、或者累,都至少还是爱着的证据。 苏沫排斥所有医生的治疗,情况一天一天恶化,最后的时刻,陈以航没有想到,颜东竟然还愿意来。按照苏沫的要求,颜东和她单独待在房间里。经过这几个月里的变故,他和她也陌生了许多。她瘦骨嶙峋,满面憔悴,好像生命的大限就快要逼近,而他也再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了。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6 抛却其他不说,颜东才是这世上最了解她身体状况的人,她的身子一步步好转,莫不是他不眠不休翻遍书籍配了无数药的结果他和她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他总是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一切事情,见不得她有一点不安生,可他辛苦维护的她又总能被另一个男人轻易摔碎。 谁说过,你爱上了一个人,便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 如果先前那一段时间,他依然能够及时来看她,也许她的病不会恶化成这样,终究还是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颜东收掇好医药箱,在桌边细心给她写药单。他整个人都很沉闷,衣服虽不似上次见面那样脏,可苏沫还是觉得他好像有很多天不曾睡过觉了,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喊他,他问她怎么了。 她说麻烦他多照顾好风萍,字字句句都包含斟酌与叮咛。 她的一双眼睛是连日来难得的鲜亮,让颜东心底有隐约的不安。 “你这样说,是自己有了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糟蹋自己了,要死又死不掉的感觉真的疼死了。” 疼得她永远也不想再尝试了,她欠了颜东那么多,不如就听他的话,好好养身体才好。很多事情想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而从今以后她都要好好活着。 颜东看不出什么异样,就点点头:“你要好好吃药、修养,学着经常将自己放空,我给你安排了一些音乐和熏香,宁神用的。另外我会和陈以航说,常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嗯。”她轻轻淡淡应着。 他又陪着她聊了会天,苏沫眨眼看他,耳畔像是有春日里的风呼呼吹过,那一年还是在美国,颜东诊所里的好友及以往同学相约外出踏青,颜东拖家带口的把她也带去了。一行八人组成两两组合,在租车的地方租了四辆自行车,四个轮子的那种,却不用她费力去蹬踏,颜东在前面掌着方向,她只需在后面负责张开双臂吹风就好。 山路蜿蜒却也平坦,坡度不陡。他们要爬坡了,爬到半山腰那里放下篝火的器具,而后还要顺着倾斜的坡往下跑放风筝,一行人约好最后骑到地点的人得负责烧烤所有人的晚饭,有人一声吆喝,颜东立刻弓起身子卯足力气一跃冲到最前面,苏沫也激动地大笑,在身后挥舞着小旗帜,大叫:“颜东加油!颜东加油!” 颜东仿似也陷入回忆里,到了临近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握起苏沫的手:“我带你走!” “走?” “只要你说愿意,我就能带你走!” “去哪里?” “回美国,或者去普罗旺斯的小屋,随便去哪里都好,只要别让你再守在这里等死了!” 苏沫眨眨眼,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我不走,我不和你走。” 从前不和你走,是因为不愿意。而现在不和你走,是因为不能够。 所有的话语都已经被隔绝成有口无心的无声结界,苏沫按了铃,有人进来要送颜医生出去了。苏沫站在窗台边看他走出院门、上了车的身影。。。。。。她太累了,她和陈以航的爱情,让这么多人受尽伤害,每一个身边至亲的人最后都落不得好下场,她再也爱不起陈以航了,可她也没有办法再去面对颜东,跟颜东走,宛如留在陈以航身边一样,一样累,一样逃不开过往是是非非。 。 一晃就快到小年夜了。 凉城今年飞起了好大好大的雪,洁白的雪花飘舞在空中,打着旋儿地落下,掩盖掉了满地污泥。 苏沫比之前胖了些,风萍也常常来陪她,织毛衣、就着壁炉烤烤火,偶尔一起下厨研究新的食谱。陈以航和苏沫仿佛在命运的风波里暂时放过了彼此,迎来了短暂的休憩。 他不知,他和她现在是不是也如这冬天一般,等到来年,便可迎来春回大地。 他们依旧分房而睡,每次他忍不住想要碰她,她就会发病,后来他便不再尝试了。但好在苏沫对他的态度和缓了很多,她配合治疗,积极吃药,心态也好了很多,她和陈以航都彼此约好了般绝口不提那些事情,一起看家庭影院、画画、弹钢琴。。。。。。他们都将那些潜伏着的暗流汹涌假装毫不知情。 直到忽然有一天,家里迎来了不速之客。 苏沫看到那人的瞬间,险些没站稳,满目的不可思议,直到接触到真实的温度,他将她抱起来没命地旋转,她才终于尖叫出声:“高、子、乔!” 他的头发怎么剃得这么短了,宛如光头初长好的模样,还有皮肤也粗糙了很多,就连他抱着她的那双大手,怎么都像长满了厚厚的茧。“你这是打哪儿回来啊?”她望一望他的身后,“心然呢?你找没找着她?” “换个地方聊。” 她带他去了榻榻米房间,陈以航现在在公司。高子乔先给她讲了一路的趣闻,逗得她又笑又忧。子乔说他这一辈子没干过的事情现在全干遍了,次坐火车,还连坐票都没有,人挤人,他身上带的钱还都给偷走了。因此耽搁不少日子,所以他总一再跟宋心然错过,好不容易等他找到一个地方,又打听到宋心然已经带着宋阿姨离开的消息。 这样前后找了两三个月,终于是在中西部的一个小城镇里找到了她们。 苏沫眼里都是浓浓的关切,所幸子乔说她们现在一切都好,宋心然虽然还没有接受他,但他至少不会再把她弄丢了。 “死缠烂打,这不正是我的强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额角微扬,雪中的日光更刺眼,直直打在他的脸上,一阵恍惚,苏沫仿佛看到了年幼时候的少年,桃花眼里满满都是亮晶晶的钻石一般的光芒。 全部都是那样美好那样璀璨也那样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1 “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沫挑眉,指着自己:“我的打算?” 高子乔目光如炬,她的神色骗不了他,那么多年的打闹时光,她每一个小想法在成型之前统统都逃不过他的一双法眼。苏沫转掉了他的问题,关心道:“都被你打乱了,我还想问心然和宋阿姨她们现在在做些什么,过得怎么样呢?” “心然在镇上的一家小学里面当舞蹈老师,学生们都很喜欢她。那边的空气很好,而且也没了往事的压力,阿姨的身子也比往年好多了。” 苏沫脸上笑意更深了,这恐怕是她近些日子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那你和心然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会有好事?” 高子乔唇角稍沉,“再多给她一点时间走出来吧,我会一直陪着她,就算一辈子只能像现在这样,我也无所谓。” 她了解,他自然是会把一切都处理妥当。听说高业年和袁绣自高子乔一气离家,远赴异乡后,便声称与其断绝关系,高子乔此番回来也不知有没有回家看望过他们,恐怕就在他心底,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还抵不过爸爸看中了一辈子的官职重要。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劝劝他的。 以航怕是和子乔也回不到当初了,苏沫她自己的爸爸病逝于医院,那陈以航又会不会继续去揭高市长的老底? 高子乔埋首,声音平静:“也许是他把这个官职看得太重了,这就像壳,重重压在他背上,压了一辈子,保不齐真丢的干净了,人才会变得有人情味儿一点。” 苏沫悠悠晃着手腕,茶水冲入杯盏里,宛如搅开一壶旧日韶光。 旧日的祁门红茶,如今品来,却有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时光总是一把锋利的剑,人心总要在风吹日晒中变得愈发沧桑。 高子乔喝完她泡的茶,开口问她:“我都听说了,沫沫,你现在这样,太苦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都在。” “你什么时候回小镇?”她用手沾了点茶水,高子乔给了个归期之后,她低下头沉思片刻,而后用湿了的手指在桌上慢慢写下一个一个的字。 高子乔震一震,“你确定?” “你愿意吗,现在我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他静默了许久,像是经过了十二万分的挣扎,最后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公司的年会很忙,陈以航微带酒气地回到家时,她的房间还氤氲着灯光。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她竟然穿了那套粉红色小熊睡衣,又像以往那样蜷缩在窗台上。 陈以航瞧见她的身侧搁着一只捷克水晶酒杯,里面的酒已经快见底了,再一旁还有一瓶洋酒,苏沫的小脸上早已如同上了颜料般,红得诱。人。 陈以航稍微有点儿不悦:“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苏沫回过身子瞥他一眼,水眸深处荡漾着迷蒙的水汽,许是醉了。 他的模样可真好看,剑眉星目,缱绻深情,她的唇角勾起:“你听,外边的爆竹声又响起来了。”她嘟囔着,“刚刚爆竹声停了会,我以为大家都睡了,小年夜也过去了,到新年了,可没想到他们都只是回家取爆竹去了。”她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格外娇俏。 “你喝醉了。” “嗯。”她耸耸肩,松松散散挽着的鬓发落满肩头,衬得小脸更似瓜子尖,那道浅浅的梨涡烫伤了他的眼睛。他问道:“晚饭吃了点什么?喝酒也不怕伤胃。”语气微带埋怨的滋味,说罢就去张罗着给她收拾东西。 他们离得极尽,呼吸都彼此交缠在一起,她的嘴唇就快要贴到他的胸膛,苏沫仰起脸,有点儿小撒娇:“我一个人在家吃的团圆饭,今儿不是小年夜吗,我就还吃了点饺子。” 陈以航一阵心疼,眉心皱到一起,抚着她的头发:“是我不好,应该早点回来陪你的。” 她将脑袋枕在他的大手心里,也不作声,他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夜宵?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做,我陪你吃。” 苏沫这会子笑了,“我想吃荷包蛋,还有面条,你给我打的荷包蛋!” 陈以航直直愣在原地。。。。。。是有多久没有见过她这样放松和好不戒备的模样了?见他没有反应,苏沫的眼神黯了下去,撑下身子去找散在一边的拖鞋,“没关系,我们都早点休息吧。”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做。” 苏沫抬起头时,只看到那扇半开的大门,她没有半分悲喜地瞧着那扇门,想笑,也想哭。 不一会儿他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面条,上边飘着荷包蛋,怕她烫着,他拿起筷子,替她一根根挑起面条,又往上面洒了些鸡汤,都弄好了才宠溺地将筷子递给她:“慢点吃,别烫着了。” 他低头那样专注的忙碌,让他没有看到她眼底浓浓的哀伤,他的殷勤让她心底晕开一丝丝感动,苏沫将长发揽到一边,又勾至耳后,静默挑起面条小口吃着,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温柔落在她凝脂般的雪白颈际,隔了好久才挪开。 “你要不要再喝点酒?”苏沫忽然提议。 “行吧。” 她于是走到床头柜那边拿起快见底的杯子,又将洋酒往里面倒了大半杯,过来递给他,“没多的杯子了,你就喝我的吧。”明明还是疏淡的神色,可陈以航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找了些话题,她都配合地笑一笑。 吃完面条时,那杯子里的酒也刚刚见底。 苏沫从凳子上起来,“碗就放这里吧,明天会有人来收的。”她肩上许多纷扬的头发都垂了下来,她伸手把它们掠起来,陈以航被她好看的动作忽然晃得有些晕,只是一瞬,就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赶上她,不待她惊呼出声,已是将她打横抱起朝床走去。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2 她刚刚沾到软软的大床,他的气息就压了下来,是她熟悉的清冽味道,还夹带了浓郁的酒香。唇齿间久违的缠绵令她一再恍惚,她被动地跟上他掠夺的节奏,被他急促灼热的呼吸惹得一阵阵慌乱,她伸手去推他,那是本能的反抗,可他的吻仍旧一路往下,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四处点火,身子下滑至她小腹的地方,他的动作反而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她很怕痒,想要躲开:“以航,你” 他说:“这里面什么时候会有个小生命,他有一天也会张开口,叫我爸爸,叫你妈妈。”她怔了一下,他喝多了酒,连平日里坚毅的面容都变得柔软,那眼神是让人猝不及防的哀伤。 她侧过头,看向盖得严严实实的绛红色窗帘,他又说道:“你说,我们的孩子,是像你多一点还是会像我多一点?如果是个儿子,我希望像我多一些,可如果真的生下来了,我们俩一定要好好的,不能让孩子的童年受到本不必要的伤害,好不好?” 苏沫的心中宛如狠狠被剜了一刀,眼泪险些就夺眶而出,外边的爆竹声也不知何时就停了,黑夜是这样寂静,只听见他的声音缠绵入骨:“最好再给儿子来个小妹妹,女儿的话,我希望她能跟你一样温婉,不给她来个姐妹,一个女儿就足够我们心疼了,等她满了周岁,我就把她驼在肩上,玩打马,带着她去摘满树满街的泡桐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如同梦呓一般,说到后来,他的整个脑袋都贴在她的身躯上,那些话语也都像是贴着皮肤生长一样,让她真实地感受到了疼痛,他说:“其实我很怕你不肯和我生孩子,怕我们回不到当初,最怕的是你也终有一天,忽然就不要我了。” 苏沫再也忍不住,双手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死命地扯着,硬是将心底口子翻起的疼痛给压了下去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回复他,于是只能拼命咬着自己的唇,他的吻覆上来,缓解她唇瓣上的疼痛。她心中百种滋味齐齐打翻,他的目光那样温柔,仿佛要把她融化,苏沫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的吻不似开始时狂热,一下一下落在她的唇角,轻柔又迟疑。她的脑海里似乎布满了漫天烟火和繁星,他们从游乐园出来,一路开车回到海边沙滩那里,她耍小性子要他背她,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与他脸颊来回摩擦,心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耳鬓厮磨。 他的背那样宽广有力,像是她最坚强的依靠,她曾经以为一辈子的依靠。 身体上是一波一波的快感不断袭来,想要努力去填满她的空虚和。他的脸庞滚烫火热,心跳声扑通扑通,急促至极,她的长发散在床单上,身子被他摆弄得快散架般,她叫得大声,像是要不顾一切。汗水混着泪水汩汩而落,她的指甲陷入他精壮的背里,同他一起,一次又一次攀上愉悦又惨烈的巅峰。 每一次来自于他酥痒的触碰,都让她心底燃起炫目的花靥,淡紫色的泡桐花瓣,一朵一朵渐次含苞待放,往事随花骨朵儿一般盛开在她的回忆里,青梅竹马、他的单车后座、他们的摩天轮、海豚湾一幕幕闪回,落幕在最终的当下,缤纷无比地凋谢。 他赐予她粉身碎骨的快感,让她仿似化为一片片雪花,随着屋外漫天银装素裹的风声,不知飘向更远的何方。 只是无论落到哪里,她的身上,永远都是他沉重深刻的印记。 不可磨灭。 “以航?”苏沫轻轻把他的手臂挪开,撑起酸痛的身子埋向他耳侧唤着,他睡得很沉,脸上是一派温和的宁静。越是深沉成熟的男人,熟睡的时候越是像孩子一样,她又推了推他,声音大了一些:“以航,你醒醒。” 可他依旧一动不动,苏沫心下害怕,连跟着手都抖了抖,想起那日她说自己夜里常常睡不好觉,问颜东要了些安眠药和镇定剂,颜东嘱咐她,千万不能和酒精并用,轻者会让人昏昏欲睡,严重时甚至会脑出血好在他的鼻息还算正常,苏沫当下轻手轻脚爬下了床,拿了几件先前就放好的衣服穿上,赤足跑到门边,手都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时,她怔在原地,回眸看了一眼陈以航。 他朝内睡着,手还搭在有她的那半侧,宛如拥着甜蜜的爱人。 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脸庞再看不到了,可能这一生也只会有这最后一面了。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模糊一片看不真切,苏沫终归不敢耽搁太久,开了房门就一路下楼飞奔。 经过底楼大厅的时候,她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很轻,有灯光从拐角处的佣人房里漏出来,还有值夜的下人们聊天的声音不高不低,她屏声静气地听着,像是所有神经全都绷起,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她每一步都极轻极轻地点在地上,平日里一分钟不要的路程她硬是整整花上了十几分钟,半点儿声响都没有发出,厚重的木门被她无声无息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人就那么一闪而出。风声呼呼大作,似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脸上,苏沫缩了缩脚尖,离了屋子里的暖气,她一咬牙,就那么生生赤足踩进了雪地里。 雪花落得更急了,不一会儿她全身都沾满了雪白。她亦步亦趋地跑到院子大铁门边时,那双脚早已经痛得通红,这才是真正的每走一步都是刀割,她浑身不住颤抖,比外界寒意更深的是来自内心的恐惧、忐忑、还有一点点的希冀。 终于,铁门在暗夜里发出低沉的闷得一声,她站在了久违的大门外。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3 所有的灯光都被她隔绝在不想要回头的身后,从今往后能陪伴着她竭力照亮她的,就只有这满天的星光了。 她娇小瘦弱的身躯重新隐入无边的黑暗里,脚底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无比麻木,唯有更快的加快步伐,她像做了坏事的孩子,跑得越远,心跳就越快,忍不住想要尖叫出声。长发在风里纠葛着,无数的雪花如鹅毛般匆匆自天上飘下,化在身上,冰冰凉凉,树枝上承受不住太重的压迫,“嚓”一声折断打在地上,惹得野猫“喵呜”一声轻轻跃开。 她跌跌撞撞终于跑到小巷的尽头,那边停着一辆车,见她过来,灯光打在了她的身上。 高子乔立刻跑下车来,她瑟瑟发抖,小脸和双脚早已是通红,他瞥了一眼她浑身凌乱不整齐的衣服,仿似洞悉了一切,将准备好的大衣包裹住她,扶着她坐上了车。 他又从车厢里翻出了一双绒布拖鞋,“先暖暖脚,也不怕生冻疮。” 车开得极快极快,苏沫的心绪自此才稍稍平复一点,高子乔从后车镜里看她一眼,“证件都带齐了?” 苏沫点点头,“他没刻意把我的证件都收走,我提前都装进小包了,也随便带了几件衣服。” 高子乔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劝道:“真决定了?” “决定了,这次不走,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那要逃到哪儿去?记得到了给我报个平安。”他说的缓慢又迟疑,知道是动摇不了她的决定了,这一瞬间只觉得是无比的哀伤。他和陈以航之间的友谊本就不知能否回去,这次他帮了苏沫,以航会怎样发狂,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最让他难过的却是以航和她爱了这么多年,爱得那么辛苦,到最后还是要狠心逃离。 苏沫怔忡许久,才摇了摇头,“我不说并不是怕你告诉了他,只是我自己现在这样子,我也不知道能去哪里,也许时间久一点,我会四处逛逛,兴许还能去见见你和心然。” 她早已累得说不动话了,关于未来的打算她确实没细细着想,只是想着再挣扎也要逃走,逃到陈以航一辈子也找不到的地方,逃到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高子乔见她躺了下来,顺手把空调搁高了几度,车一个转弯,就朝出租车站的方向驶去。 他给她安排了一辆直接开到相邻城市的出租车,师傅会直接送她去那边的机场,他安排了一个挚友在机场等着接她,随后用旁人的身份帮她打通一切,随她心愿要去到哪里。他给她一张卡,那里面有几万块的现金,苏沫明白,这已是他为数不多的存款了,他还嘱咐她有什么事可以在当地买张临时卡,随时打电话给他,他不放心似的,又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她的衣服上才肯罢休。 苏沫同他分别的时候,哭得特别悲伤,像是在悼念一段死去的岁月。 刚过完小年夜,按理说哪里都该是喜气洋洋的一片,可陈以航海滨别墅里的气氛却是寒至冰点。 守夜的佣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守在大厅里,人人脸上莫不是惊恐万分的表情,王岚一早就被叫了过来,显然陈以航刚刚发完一顿火气。陈以航在厅里来回踱着步子,他从不知道时间竟然是这样漫长,漫长到让人快被逼得发疯。 好不容易等到派去查探的人回来,可一行人还没开口,陈以航就知道不妙。 果然,他们一个一个都说:“查遍了凉城的所有机场、火车、长途汽车的登记,都没有苏小姐的记录。” 陈以航瘫坐在沙发上,宛如身体里最后一丝的力气也被抽空,昨夜的宿醉让他头一阵一阵的疼,可是——不该是这样的,他的酒量很好,不会睡得那么沉。而且她一直抗拒他的亲近,怎么会昨晚上那么主动,跟他做了一次又一次。还有仅仅一个晚上,她竟宛如从这个世界上神秘蒸发一般! 这其中,一定有人帮她接应! 那个人如果不是颜东,就是高子乔。陈以航陡然起身,拿起外套就冲到院子边车库里,身后一群人跟上来,都被他呵斥住,“继续去给我找!翻天了也要找到消息!” 在他开往颜家的路上,他接到了高子乔的电话,几句聊下来,他的眉一点一点蹙起,而原本开往颜家方向的车也打了个弯儿,开往郊区方向。 车一瞬飞上了机场高速,地上全是大雪初霁,路面滑得狠,一不小心车就会滑出去撞上栏杆或者街旁建筑,可这些陈以航统统顾不上,好像希望就在前方,他若不快点赶过去,就再也来不及了一样。 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明明是大冬天,方向盘上还是黏腻满了他的汗渍。高子乔在过了收费站外的缓冲带内,背靠着车门揽着大衣一口一口吞者烟雾,莫名让陈以航瞧出了一丝颓废的气息。 他想着,之前有一次同子乔飙车,自假阿荏的墓地一路往回开,而后接到杨昱美的电话,再马不停蹄赶到了星期日咖啡屋他也曾狠狠伤害过失忆了的阿荏,可为什么站在当下想一想,那些故事都像是久远的蒙尘了一般,像是翻过页的书,本以为可以开启的是一段幸福的旅程,却没想到彼此相拥着跌向了更深的地狱。 “她在哪儿?”他几乎是要拎起子乔的衣领的,可后来忽然就变得格外颓废,连声音都充满了无尽的哀求,“你告诉我她到底去哪儿了,求你。”那根本不像是高高在上的陈以航会说的句子,高子乔灭了烟头,咬着牙看着他,恍惚时间过树穿花,一晃看到旧年里那个青涩又孤清的少年,高子乔蹲了下来,问他:“你后悔了吗?”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4 你后悔了吗。 陈以航。 那样好听的笑声,那样明媚的笑容,那样肩靠着肩亲密无间的姿态,全都像一缕烟般,从指间一点一点的散走。高子乔既然敢给陈以航打电话约在这里见面,就肯定是确定了苏沫已经到了别的地方,再不会被他找回来了。他问子乔:“是你主动要帮她逃走,还是她找上你的?” 高子乔笑了,到了现在,他心底竟然还存了一丝幻想,“你心底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她有多爱你,你不会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做得太狠,她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其实你心底比谁都清楚,是你和你的坚持联手将她逼成了现在这样。” 是他和他自以为是的道义。陈以航觉得胸口发紧,浑身长满了毛茸茸的刺,每一根都刺得他一阵阵发抖,每一根都是烦躁和不安。停了会儿的雪又开始下了,他和子乔就坐在隆起的石墩上,寒意透过衣裳渗透进肌理里,仿佛那样的严寒可以让自己好受一些。 仰首看着太阳西坠,冬日的白天总是格外的短,像一晃而过的梦境。 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决裂的那一幕,她的嘴唇干裂起皮,她用手去撕,撕过的地方就会溢出腥红的鲜血。她笑一笑,那血红色就更艳丽,她说,她的爸爸到临死都觉得是小女儿不肯原谅自己,觉得她怨了他一辈子,所以连最后一眼都不肯去见他,他是带着遗憾走的,连眼睛都不肯闭上 那个时候,阿荏对他说:陈以航,我恨你。 他的心口忽然突突疼了起来。 雪花附在他的眼睫毛上,他闭上眼,将冰凉的触感想象成她的抚摸。 这么多年来,他和她之间所经历的一切,太多也太复杂,他想好好理清楚,却只发现脑子一片空白。 这样的空白,像是画布上的白颜料,一点一点晕染扩散,仿佛让他回到那一年。 凉城一中的校门外公交车站,风将她的画稿吹得满地都是,还有她蹲下身子时纷乱的长发。 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最小的年纪里,那些父母长辈们开得玩笑,早就是不记得了的。再后来是戏剧性的重逢,他认错了双胞胎姐妹花,子乔笑话亏他小时候还抱过阿荏,他当时也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就被父母离散这样童年的惨剧磨去了很多不想要再记起的东西,而那些记忆里,也恰好有她。 现在想想,他和她的缘分,其实早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再多的人和事要把她送走,她都会回到他身边来。 可这一次连他也觉察出不一样了,这一次,是她自己要离开他。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莫名难过。 她性子温婉,可其实骨子里她是那样倔强的女孩子。他让她生气了,她便软硬不吃,金银首饰皆不能讨她欢喜,对他也没半分好脸色,能活活把他给堵死。而她决定了的事,从来都要去做到的,比如她以为他和她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颜东,她就对他说,其实她也只是玩玩他而已,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对她是不一样的,可他实在很小气,偏要藏匿起对她那点不一样的感情。 她认死理,他何尝也不是。 他早就将自己的心压在阿荏的身上,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对旁人动情,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他宁愿夜夜流连花丛,却从不言爱,他对杨昱美说,我这么花心,这么滥情,你喜欢我什么? 杨昱美说,他不是滥情,而是专情,一旦她能等到他从对妹妹的专情里走出来,那对她也会一样的专情的。 他想,杨昱美一辈子做了那么多错事,说了那么多错话,可这一句话,她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可他还是背叛了他的感情,他动心了,不可自抑的爱上了。他很绝望,很想要推开,可自己偏偏像是中了毒瘾的瘾君子,她就是他的解药,让他一边抗拒一边又沉沦,他只能对她忽冷忽热忽近忽远,对她好,又不想对她太好。他觉得自己可不就是一个斗气的小孩,一点儿也不成熟。 他明明知道杨昱美对她说了阿荏和他的那些个往事,他也明知道她一直在等他一个解释。可他开不了口,他就是没办法当着一切现实面前承认,他背叛了,他爱上她了。他陈以航也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跟他鄙视的那些个男人没什么两样。他看着她的眼神一点一点灰白,他觉得那样无力,果然,她走了。 他好像欠了她太多太多个解释。 多到后来,她再也不问了。 他现在想想,那是不是叫作,哀莫大于心死? 他到底给了她多少黑暗,以爱的名义。 疏远她、伤害她、囚禁她。 他不配再爱她。 不配。 “走吧。”高子乔拍了拍身上的雪,“我明天也要走了,以后有时间了再回来看你。”他还是没有办法用鄙夷的眼神去看曾经的挚友,他们毕竟曾携手一起从温热的青春岁月迈入黑暗的成人世界,一边是从小守候的妹妹荏荏,一边是拥有几千个日夜友谊的哥们,此时此刻,他忽然陷入急剧的茫然,唯有远远逃开。 陈以航整个人都要被白雪埋起来似的,天地惟余一片白茫茫,他想,雪这样纯白,能不能够洗尽他的罪恶。她从来都是他黑暗里,唯一的光。他现在承认,会不会太晚了? 来往的车辆都被虚化了,恍惚间一个身穿大红色袄子的漂亮女孩子朝他走过来,言笑晏晏,以航哥哥你瞧,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她说她其实是爱凉城的白雪的,次的海边白雪,她拥着他,说要陪他一起去等春暖花开。 只是没有你的未来,何来春暖,又何来花开。 尾声:我在没有你的风景中一路奔赴远方 又一片雪花飘落进来,坐在窗边围着大红袄子的女孩子伸出手去接。 “喔哟大冬天的,窗开这么大,冻死人了要!”正睡在对面火车座椅上的妇人尚还闭着眼睛,却是又稀稀疏疏数落起苏沫来。她像是火气极大似地,“啪嗒”一声重重合上了仅有的一丝缝隙。 苏沫低下头不去理睬她的唠叨,耳畔依旧是沉重的旅人的呼吸声和火车与车轨接触时的轰隆声,这辆车有些旧,她坐在车两头的位置,本来旅途中唯一的光就是这扇可以打开的窗——现在也被人关上。 刚过完小年夜没几天,合家团圆的节日,路上的旅人并不多,尤其还是她乘坐的这辆去往偏远地区的火车。 她手心里接住的那片雪花已尽数融化,徒留冰凉哀伤的水渍。窗外的雪悠悠飘着,远处荒野农田表面都是一片莹白,苏沫蓦地就想起《上海滩》里许文强和冯程程雪中的浪漫相遇,那样一种温馨的情绪流转,彼此只需要静静看着,相携着一起在雪地里前行,偏偏就是美到极致的浪漫,宛若彼时彼刻,你我之间再无有它。 而此时此刻,她和他,只能抬首望着这同一片雪天,却再也无法感受彼此手心交缠的温热。 下了火车之后苏沫才发现自己有些发烧了,眼下是四川境内,她本来只想逃得越远越好,这差不多最西边最边境的地方,也莫过于西藏那块了,可眼下再坐长途车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情,逃走的那晚上劳累至极,再加上这几天的风餐露宿,现在已是连大口喘气都不能,胸口疼得紧。 她实在坚持不住,一时情急,就在半途下了客车,这一下可不知到了哪个地方,只能拖着步子朝有灯光有稍微高点的房屋那边走去。 苏沫找了间小旅社,交了费就可以领钥匙,根本不需要身份证。她睡在床上来回翻动着身子,昏昏沉沉的,像小时候发着高烧,妈妈和宋阿姨两人在身侧忙前忙后,有说话的声音能够添点儿人气,一人煮着药,一人拿着毛巾帮她擦汗。好像这样想着,身上的痛苦就会轻一分,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身上疲乏兼饥饿累得半分力气也没有,连眼皮都掀不动了,直委屈地想哭。 等到恢复清醒已是夜晚,四周都是逼仄的暗黑,她撑起身子,往屋子里的火炕里添了些炭火,又把布帘拉得紧了些,可还总觉得在往里灌风。 她蹲在火坑边失神,双手维持着烘烤的姿势,一动不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口音,陌生的房间,好像全世界都把她遗弃了一样,旅馆的隔音效果很差,甚至可以听见外边楼梯上“吱呀吱呀”的颤栗声。 在这样的小城里,常常供电紧缺,据说是为了将电输送给东部的那些沿海大城市,为它们的繁荣再做一丝贡献,这里当地的人们似乎早就习惯了,有些人家晚上还要点老式的煤油灯,可当下的苏沫是完全不理解这些的,又因为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一时只觉得从天堂掉到了地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选择错了。 小城里的人入睡很早,晚上常常没有电视可供娱乐,更不用说电脑了。 她现在出去找吃的,无疑是会影响别人的休息,苏沫想了想,翻出自己包里剩下的那些面包,是前几天在火车站买的,就着水小口小口地吞咽。 她想着,只要能把这段日子熬过去,总会好起来的。 她可以找份工作,跟人同租个房子,凭着自己的一双手,总会活下去的。 她的身体早就是个药罐子了,出来带得最多的就是药,好在一连补了几天的睡眠,又在这家店好好休息了几天,吃的用的掌柜都对她颇为照顾,她也总算是有点儿复原了。 掌柜是当地人,见她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心有不忍,问了她还要往西边走,就主动打电话给她定了车号,这边的短途、长途客运车都是私人家运营的,一车配有一司机和一个售票员,同行之间常常要竞争业务,于是倒也印了好多份名片广散出去。店家就是照着那上面的手机号,帮苏沫约好了车。 车很破旧,座椅都有破洞,那些绣花布巾挨挨挤挤,上边儿甚至还有股味道,在狭小的车厢里叫人透不过气来。她定一定神,想勉力记住沿途的风光,从枯地和荒芜慢慢过渡到苍翠一望无际的碧绿,她甚至还感慨严寒冬日里,竟也能瞧见这样的青山。 她仰脖大口呼吸着空气,侧脸上的笑容足以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边儿的女孩子们基本上个个皮肤黄燥偏干,块头也大些,很少能见到她这样水灵的南方女孩子,尤其是最近病得厉害,更添了几分纤柔惹人心疼的弱柳扶风之意。 苏沫尚还犹不自知,自前几站那两三个喝了酒的青年刚上车,眼珠子早就盯在她身上,一刻也舍不得移走。他们先前说着说不清的荤段子,就像那些在求爱过程中,拼了命要引起异性注意的雄性动物们,当苏沫终于发现他们的幼稚行径时,却已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心中一紧,被这扑面而来的酒气袭得措手不及, 第 18 部分阅读 第 19 部分阅读 最近最远的恋歌 作者:未知 第 19 部分阅读 她心中一紧,被这扑面而来的酒气袭得措手不及,只见这三个人都是较年轻的汉子,恐怕年龄比她还小,却有一脸的匪气,看着骇人。 她忽然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微电影,说的是女青年在乡村公交车上被流氓强暴的故事,当时那女孩子的男朋友还在身边,也被他们打得很惨。苏沫心里知道不好,拼了命地在脑里盘旋着办法,她也希望车上的其他人能顺应帮她一把,可大家似乎都司空见惯了,照旧自顾自聊着天,完全无人朝这个角落瞥过来一眼。 尾声:拔刀相助的英勇老爹 苏沫揽紧了包,刚要起身换位子,就被拦下。最旁边一个笑脸侉子咧着黄牙问她,“姑娘你是不是次来这里玩啊,不如跟哥哥们走,我们保准带你好好参观玩玩。”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她半个靠椅边凑过来。苏沫只觉耳边嗡嗡得像盘旋着几只苍蝇,一抬头又对上他们那满口的黄牙,其间还伴有浓臭的菜味,让她心中一阵恶心。 起先还能礼貌推拒,几分钟的纠缠之后,苏沫已是极度不客气,脸色僵硬。 可那三人不怒只笑,个个毛手毛脚凑上前来占她便宜,其中一个更是唱起了黄腔,苏沫气得发抖,只见当中一人手竟然朝她的胸口摸过来,一怒之下,她卯足全力一巴掌甩了过去! 只听“啪”响亮一声,连空气都仿似静止了片刻,大巴上有些旅客不免回头看了几眼,很快又移开目光。苏沫的指甲划过那人皮肤,霎时勾出一道口子,被打的那个青年愣了片刻,恼羞成怒,扯着她的肩膀就要拎起来,“停车!老板停车!我们到站了,就在这下车了!” 苏沫没想到司机和售票员竟真的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一路不闻不问且算了,只是现下竟当真唯唯诺诺听话地停了车、开了车门,由着他们胡作非为,将她给连扯带拉赶下了车。 眼瞧着那辆车在山间公路上转了个弯,再看不见踪影了,苏沫气得满脸通红,身体大病初愈,先前的一番纠缠早已让她疲累不堪,连挽起的头发都松散落下。她想着这一辈子恐怕也没有这么狼狈过,只想着待会要是强来,她便一头撞上这附近的山石算了,只是想到一生沦落到这样的光景,心底不免哀伤、想哭。 “嘿!大姑娘别绷着脸,给我们笑一个啊!”那高高上扬的尾音又让她胸口一阵恶心想吐,苏沫的包被抢走,人亦是被他们一左一右拖着往前走。天际被雪光映得泛白,此时还不及晌午,山路重重绕绕,三个男人倒似心情极佳,一路哼唱着她听不懂的山瑶,偶尔手在她身上摸一把,都会遭到她如小兽般的抵抗。 “大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从哪儿来的?” “别瞪我们呀,我们都是好心人!” 他们都吃准了她不是当地人,无依无靠,于是更加肆无忌惮。走了好几分钟,沿路都没有经过的车,有一种害怕的情绪在苏沫心底如黑洞般不断扩大,就好像逃生的人顺着没有方向的路在奔走,却完全不知希望的光点在何时出现。 忽然身后传来车鸣声,苏沫回头瞪大了眼睛,像是在深海浮沉许久,终于盼来了唯一的浮木。 那是一辆破落不堪的小货车,还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许是司机见着路况有些不对,三个大男人跟一个女孩子在路中央横着走,拉拉扯扯,怕出了事故于是减了速。 苏沫粗略看过去,只觉得那车怕是有十几年的车龄了,估计车主年纪也偏大,心下转过一个念头,霎时就叫了出声:“阿爹!爹!阿爹我在这儿!我是沫沫啊!” 也不管司机是男是女,她拼了命就喊,那三个男人傻了眼,听着她一口标准普通话,反应了几秒钟,这才开始捂住她的嘴。苏沫好不容易才盼来这唯一救赎的希望,怎么可能放弃,硬是使出了十二万分的力气,甚至带着其中一个人作势就要往车头上撞过去! 车停了下来。 三个男人拉起苏沫就要跑。 车上果然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皱纹很深,皮肤很黑,戴了顶宽边帽,手上搬着个锄头就气势汹汹跑了过来,一边将锄头高举过头顶一边就要朝那三个男人打过去:“小兔崽子,欺负我闺女!不想活了小兔崽子!”他一边儿使命地骂,一边一打一个准,三两下就将那几个人全打趴下了,苏沫直直怔在一旁看得不敢喘气。 她完全不敢相信,好运气在一瞬间纷涌而至。 陌生的乡间,陌生的人,就因为她口无遮拦的几句话,没想到竟真的会为她挺身而出。老人朝连连求饶的他们仨啐了好几口,又朝苏沫咧嘴笑开:“怎么样闺女,老爹我的功夫不弱当年吧?”后来苏沫才知道,这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年轻的时候当了二十多年的兵。 那一身功夫,是他一辈子的引以为傲。 那三个人估计也被打得醒了酒,拣着空隙就一溜烟落荒而逃了。 老人拉着哭哭啼啼的苏沫,带她上了车。 “走吧姑娘,要去哪儿跟老伯说一声,老伯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家。”听到这句话,苏沫哭得更凶了,这一路颠簸的委屈和恐惧,全部化为潮水,在这一刻决堤而泻。她哑着嗓子不停地道谢,一边说,“我没有家了,我再也没有家了。”一边断断续续将往事说得支离破碎。 老伯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她是个外乡人,有家却归不得,看惯了世事的老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叹了口气,这世上的人,看似坚强,有的人看似风光无限,其实谁不是都一样,那颗心早就在一生的风吹雨打中给磨得方圆平整,再锋利的刺,也都叫时间给生生剥了去。 “闺女,不嫌弃的话,跟老伯回村子里,我们那儿娃多,你可以给他们当老师!我们就缺个城市里来的文化人!”他笑着,眉眼里都是暖意,像是能融化这冰冻的山间风雪。 苏沫抹了把冻得通红的小脸,这一刻还怔在峰回路转的局面里,走不出来。 她想着,这一路走来,总算没有白受那些委屈。她飘飘荡荡,总要寻得个落脚的地方,老伯乡音绵软,给她说不出的亲切感,尤其老伯说了那一句话——别问我为啥要下去救你,也许是因为你那几声爹,也许就是你当时望着我的那个眼神,叫人看着难受,心揪着疼。 原来,有时候萍水相逢之人赠与的温暖,会比往昔更令人感动,在这一刻,竟也让她觉得,冬天似乎就快要过去了,彻底的,过去了。 尾声:你好,我的新生 老伯住的地方叫桥头堡,是一座边陲之城。 城里尚算繁荣,空气也比大城市里干净,老伯一路为她介绍风光,一路继续往深处开。很多人都跟他打招呼,有的还送些蔬菜瓜果之类的,顺带也瞧起了苏沫,老伯就会喊一句,“我闺女。”十分得意洋洋的神态。 他家不在山下的城里,绕了九曲十八弯,竟然让苏沫眼前一亮。 像是从世俗陡然划出的一片天地,民房依山而建,几座大山夹着的凹槽平整处建了几十座高矮参差的屋舍,每家前都有大大小小的院子,可以种些菜、养养花之类,均无院门。而眼前大片的墨绿色像是染布,布幕上稀稀疏疏落了些白雪皑皑。苏沫仰头站在山脚下,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这一生也从来没有离山、离水这样亲近过。 “我们这儿除了山,没啥好的。” 苏沫回头对这个青年笑笑,“有山就足够了。” 这个很热情也很老实的青年叫小耿,老伯让他带着苏沫四处转转,熟悉环境。 小耿腼腆地挠挠头,笑容憨厚,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们进屋去吧,外边风大。” 老伯将小货车停在自家院子里,他给小耿和苏沫递了杯茶水,苏沫这才知道,老伯姓邱,原先也一家和睦,可惜女儿幼年夭折,老伴儿承受不住,也跟着去了。再之后,这么多年他一连收养了四个女儿,现如今,最大的女儿已经嫁人,最小的还在村子里上小学,自己平时送送货,谋个事做,也算是和美友顺。 苏沫看着茶碗里上下漂浮的碧绿茶叶,忽然觉得人这一生,与这茶叶何其相似,浮浮沉沉了一辈子,再多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最后也会慢慢归于平静。 其实这紫陌红尘里该如何自处,完全取决于自己的心境罢了。 “姑娘,你说你叫茉茉?” 先前苏沫求救的时候,将自己的名字喊了出来,就是怕那些个坏人不信他是她老爹,要问老伯自己闺女叫什么名字,而他一时答不上来。苏沫点头,“我姓苏,单字沫。”她用手沾着水在桌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当年颜东给一片空白的自己起这个名字的光景,手跟着颤了颤。 起先,颜东叫她(取意夏天),希望这个不笑不言语的瓷娃娃能够像屋外明媚的夏天一样,尽早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而后时间久了,就直接音译为苏沫。 她与颜东这一别,也许将再不复相见。 这一生,相遇亦相误,却再没有机会去报答。 苏沫去见了村子里小学的校长,对方极力欢迎她。等放完寒假,下学期开始,她将教授语文和政治两门课,而现在,她则想借这一段放假的时光出去走走。小耿日日陪着她,不出两日,已将周边的山几乎都给逛了个遍。这个年轻的青年眼睛里有淳朴的光芒,他指着一座山对她说,“你看山那边的悬崖。”苏沫顺势眺望,沟壑千里,往下一望,真叫人胆战心惊,她好奇道:“那边有什么?” 小耿挠挠头:“相传这悬崖后边儿就是越南。” “真的?” “恩!”他重重点头,次看到她笑得这样明媚温柔。 自苏沫来到桥头堡的那一天起,她总是一个人发呆,与人交往彬彬有礼,却也总在温煦中染了一丝冷清,好像心底藏了几千几万件事一般,谁也无法走进去帮她分担。 头一回发现自己离国门这样近,苏沫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她没几日就收拾好了包,在邱老伯和小耿的送行中暂时离开了桥头堡,辗转数日抵达印度,一个人去了恒河边。 从圣城瓦伦纳西的火车站出来,步行去恒河边。电影里演着,佛家寺院里的师父拈花在红尘之人额头上点过几滴水,意在让其抛却俗世中一切烦恼,现实里她要四处躲开地上的牛粪,以及避免撞上对面的牛。这里比想象中脏乱,可她心情却愉悦得很,这一场华丽的冒险,是她自我新生的起点。 她一个人沿着恒河边行走,爬着台阶,孜孜不倦的小哥问她是否要坐船,她笑一笑,特别大声,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而后也跟着她一起笑,一瞬间笑声洒满了整个河面。她在夜晚的时候期待日出的缕光线,眼前不是什么特别壮阔的美景,却让她觉得温暖,好似有光明从心底的一湖死海中渐次升起、扩散而开。 清晨时她听见了似乎来自天边的梵唱,忽然就落了泪。 在离开这么多天里,次如此彻底的想起陈以航。那个名字跳跃在舌尖,却又像是那样陌生。她任凭压抑的难过倾泻而空,一直逃避的现实终于敢去面对——一切爱他的信仰彻彻底底分崩离析,纵然相爱,却再也无法靠近。 苏沫学着电视和书里教的礼仪,一个人朝圣般地对着天际的方向做礼拜。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重播,眼泪流出,就好像记忆也能跟着消散一样。回国不过一年,她竟早已千疮百孔。她这一生,自从爱上了他,生命也有了颜色,变得波澜壮阔。哪怕她要一直受到伤害,却也不曾后悔爱过他。只可惜她终归怯懦,不忍心他们的爱再多牵累这些无辜的人,她的远远逃开,不是不爱,只是她再也受不起那样的爱了。 不知哭了多久,好像眼泪都蒸发飞走了。依稀醒过来的旅人,也学起她的模样,匍匐跪地。光线打在她的侧脸上,她的面庞,生动得不像真人。 没有过多停留,苏沫离开了恒河边,踏上归途。 路上偶遇一只小猫,冲着她恹恹叫了一声,她停下将自己背包里的鱼干片撕成碎片递给小猫儿,看着它一边叫一边急乎乎吃得精光,以前也有个人,总把她比作小猫。苏沫站起身,头一阵晕眩,她揉揉额头,以为是累了,却不想胃里涌起酸涩感,她扶着墙壁好一阵干呕,腹部一阵抽痛。 苏沫全身发虚,怔了良久,手才颤颤移到小腹的位置。 那只猫儿朝她叫了一声,蹿远了。 如你默许,生死枯等(全文终) 苏沫怀孕了。 邱老伯可高兴坏了,仿佛那肚子里的孩子真是自己的孙子一般。他很喜欢小孩子,也不似一般老人唠叨,说的话简短却都颇有道理,能点醒人。苏沫租了间一居室的小房子,带了间小院子,新搬进来时免不了有很多重活粗活,幸亏有小耿常常来帮她。 邻里们只觉一个女人怀了孕,还独自漂泊在外,很是辛苦,平日里都对她照顾有加。 因为宝宝的来临,苏沫的心变得柔软不少,她常常坐在院子里,看着日落西坠,抚着小腹和肚子里的生命说话。她自己的新生、孩子的新生,全部都教会她感恩,让她感念这一场爱,让她再没有任何顾忌地去爱他。 苏沫在院子里摆了张桌子,她走的时候带了几本宋词,隔了这么久,重新画起书签的手艺却没有退步,比十年前在美国时的心境还要恬静。学生一共有四十九名,她做了四十九封书签。 苏沫又去城里买了一些蔷薇种子,也不知这里能不能栽种养活,却总是要试一试的。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记忆里的以航、她、还有他们的宝宝。她暂时还不会给以航写信,她喜欢现在这样没有人打扰的,一个人爱他的模样。 前天和宋心然打电话,心然在那端直哭,子乔接过电话后对她说,以航很不好,她没有回应,也没有说自己怀孕的事,只是挂断电话后揉着小腹,喃喃问宝宝,你爸爸知道错了,我们要原谅他吗? 一树春,一树秋。 一转眼已经七个多月,呕心呕肺的妊娠反应曾让她生不如死,她本来十分担心先前怀孕期间的奔波会影响到宝宝,可医生说胎儿很健康,这令她无比欣慰。 院子门被推开,小耿扛着矮梯来帮她修电灯泡,大夏天的,山里面却很凉快。 苏沫站起身,要给他帮忙,连忙被拦住,“别别别,我一个人做惯了。”他憨憨笑着,看着她早已隆起的肚子。 “这有茶水。”见他出来,苏沫招呼他洗完手过来歇会儿。 小耿哪懂茶,喝起来一鼓作气,末了擦擦嘴,“那我先回去了,等我待会帮李婶家修好了电灯,就来接你到镇里去。” 苏沫谢谢他。 天气很晴朗,树荫也很浓密,遮住凛冽的日光,她在桌案上摆满纸张,练习他教的画画,想象着他执笔的神态,怀念他曾经嘲笑她笨的笑声她模仿着他临帖的字、一旁淘来的收音机里放着一卷磁带反复放着卡农 这半年多来,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点上一柱檀香,泡一壶茶,躺在摇椅上眯起眼睛回想她和以航的一点一滴。一个眼神、一抹笑容、一句话,全部都反复品味,以航的五官在她脑里镌刻千百遍,连细节都无比清晰思念像野草一样疯长,她常常哭醒在夜里,她拥着自己,就像他抱着她一样,明明身上满满都是他的烙印,可那段风景却再也触碰不到,隐藏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云端里。 苏沫下山,去镇里公用电话亭给宋心然打电话。 宋心然现居在云南,苏沫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和子乔正在院子里剥黄豆,她擦了擦手立刻就去抢过电话,背后始终停留着一抹渴切至极的目光。 “沫沫,你到底在哪儿?我想过来看看你,不亲眼见到你,我总不放心你过得很好。” “那等你不忙的时候来见我?我这里可好了,住在这儿都不想走。”她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小耿在不远处的小店里等她,不时笑一笑。苏沫又问:“我妈现在怎么样?” “阿姨精神倒还好,只是身体总不如前了,不能坐车长途跋涉,否则我倒挺想把她接过来和我妈做个伴儿。” 苏沫有些心酸,这么多年漂泊在外,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宋心然又说:“陈以航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放心,他把风萍阿姨照顾的很好。就是……”宋心然回头瞧一眼已经站起来,一霎不霎盯着电话的那个男人,想了想,还是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 苏沫把地址报给了她,嘱咐她要是得空,十月份、十一月份还不是最冷的时候来见见自己,有好大的惊喜要给她瞧。 宋心然刚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那张白纸就被人“唰”一把抢了过去。 如获至宝。 她说等到十月份、十一月份,可他怎么可能等得及。 凉城成了他一个人的坟墓,清园修葺完整后,颜东带着徐夜凉远飞美国散心,临走前他和以航长谈,直言不讳,说苏沫永远都会是自己心底珍藏的那一抹白月光。但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去打扰苏沫,只会在另外的地方默默守候,如果她有需要,想到了他,他仍然会时间出现,他会等着自己慢慢归于平静,也许那一刻,就会是他走向新生活的起点。 其实不用颜东点拨他,陈以航至此也早已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花了那样多的时光去犯错,那么可不可以让他赌上接下来的一辈子,去弥补? 他要好好地站在她的跟前,一句一句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可她在哪儿,天下之大,她躲着他,避开他,故意要让他生不如死。陈以航随后就跑到高子乔这儿,蹭吃蹭住了小半年时光,子乔和心然存心为了苏沫折磨他,偶尔等到的电话从不让他经手,更是不肯告诉他苏沫现在的住址。 换了好几辆车,走过她当初踏上的旅途,此刻他才方觉当时的她是怎样的心情。 若不是绝望疲惫至死方休,她怎么可能宁愿受这样多的苦,也再不愿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亲爱的人,你一定要相信,这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遭逢再多的险阻,也一定会为了你,破空而来。 到桥头堡的时候,刚巧是晚上八点多钟。 他站在那扇古旧门外,看着院墙上那些缠缠绕绕的绿色枝蔓,忽然就落下眼泪。他抬起手去抹,静静站了小半个钟头,心底排山倒海的情绪才渐渐回落,他扶着宽大的门锁,轻轻地叩了下去。 那一扇门里,她站起身,转过来。 你听——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全文完--- 恋歌她有一个很童话的出版名,叫《海豚湾深深深恋》,好嘛,对于这个文名我也很想吐槽,欢迎你们跟我一起吐槽。恋歌一文将于《爱格》杂志开始连载,预计年底上市。 然后咩,如果有下一本文,我要在心底种下两个小小的心愿。 一愿新文依旧有你们的陪伴,二愿我能勤勤勉勉多写存稿,谢绝裸奔与断更(众读者送上鄙视的小眼神:就你?不信!)沐梓伏案自责愧疚哭泣 新开的那本小清新宠文《曾有你的天气》页面左侧链接直达,等你们哟。之前说要写的《圈圈》没弃坑,它是我很喜欢的文,所以等我笔锋再成熟一点,再来写,应该是我的第四本。 最后,谢谢你们!很爱很爱你们,我们《天气》再见! 番外之颜东:洛杉矶没有你爱的蔷薇1 她一直都是他无法拆封的礼物 像绽放在夜空中的明亮星星 只能隔着光年仰望 却永不能靠近取暖。 【壹】 窗外面是飘雪的声音,圣诞夜如期而至。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礼堂里,苏沫稳了稳声音,继续说道:“行茶令最早出现在北宋……”可台下的动越来越大,闪光灯的光亮毫不客气地捕捉她的所有细节,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在讲上一章时,台下的记者还没有这么多。 就是这几分钟的时间里,那些立体的三脚架摄像头宛如从地底下凭空冒出来一样,自四面八方朝她涌来,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看到没,她就是颜医生的试验品。” “听说她身上一共动了一百一十八刀。” “这还不止,刚做完手术那段时间,我去采访过颜医生,当时看见她全身上下缠满绷带,像个僵尸。” 苏沫的声音随即画上难听的休止符,她迫切想要逃开这些孜孜不倦窥探别人隐私的镜头。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间,从侧门忽地闯进来一个身穿夜蓝色西装的男人,他一把挥下记者的镜头,径自走向台上受惊的苏沫。 “跟我走!” “颜医生来了,他怎么来了!” 场上黑压压的人群如锅里沸腾的油渍一般各自拥堵、扩散。 苏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颜东拽到胸前护着穿过人群,沿途寂静了数秒的记者们此时更如一群蜜蜂拥了上来,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重大的新闻。 本来今天来听苏沫关于茶道的讲座的记者都是为了挖苏沫本身的新闻价值的,甚至送了苏沫一个称号——“年度整形女孩”。在美国,堕胎和整形都是属于有悖人性的行为,尤其苏沫是彻底的改头换面,因此吸引了数十家媒体的注意力。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一定听从颜东昨晚的建议,拒绝这次讲座。苏沫想。 “如果你们再这样扰我的病人,诊所下个月的新科技发布会都不会向你们发邀请函!”这一句咬着牙缝迸出来的话果然奏效,记者们明显开始犹疑,苏沫则顺利被颜东保护着坐进了车。 好像连周遭的空气都快凝结成冰,冰度悉数都来自于身侧的男人。 她侧了侧脸。 他沉默地开着车,窗外的雪不偏不倚打在玻璃窗上,被他毫不客气地用雨刮割开,留下一滩混乱的水渍。 苏沫捏了捏包角,印象里从没见过他这样严肃的样子,颜东一直都像午后和煦的阳光,温暖、柔软、没有脾气。 翌日的报纸来的比往常都要轰动。 桌上只有汤匙碰撞瓷碗的声音,苏沫和颜东很有默契地不说话。 苏沫往面包上涂了一层黄油,将报纸递到颜东面前,语气尴尬:“颜东,你出名了。” 他等着她的下文。 苏沫摊摊手,“我知道我闯祸了,因为我这件事,连累的口碑一落千丈,记者将你昨天的态度描述成‘蛮横不讲道理’,我认为真是有失公允。不过这张照片拍得还蛮帅。”她竭力转换着话题,一如以前每次闯祸一样。 颜东顺着她指的地方瞧去,正好是他将苏沫护在怀里的一张侧面照,夜蓝色的西装闪着光亮,将受惊的她紧紧围在怀中,宛如星星包围着冰清玉洁的月亮。 他微皱眉,“早知道会乱套,当初说什么都不该答应让你去参加这个研讨会。” 早知道,早知道,这世上如果真有什么早知道那就好了。 【贰】 苏沫次恢复活动的意识时,就被包成了个僵尸。 疼是她唯一的感受。 浑身缠满了绷带,完全不能活动分毫,她的病房里没有镜子,可这不妨碍她得知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呀!你终于醒了!再不醒来我们真以为你要成活死人了! 老美们总是这样直白,也许并无恶意,却让当时的苏沫一度失声。 金头发、蓝眼睛、白皮肤、高个子。 一切都是那样陌生,比陌生的英文更让她惊恐的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时间、地点、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浑身是伤——脑袋里如雪花碎末一样,还有少时看的电视失去信号时满屏的嗡嗡声,于是在病房里围满了愈来愈多面容疲倦但真心雀跃的白衣天使之后,苏沫终于无比惨痛又沙哑地首度发声—— “啊!” 所有护士都在她幼兽般绝望的嘶吼中避退、沉默。 偏在此时,颜东出现了。 那是苏沫次接触到那双眼睛,忧郁的、温和的、有故事的眼睛。 她很抗拒他。 这是她丢给颜东最初的感受。 她没有过去、没有名字和记忆,而且不说话,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但凡他问她什么,她都只会睁着一双找不着焦距的大眼睛看着他,许是因为除了眼睛之外的地方全被缠上了纱布,所以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渗人。 颜东的导师说:“这样大的火势,眼睛还能幸存下来,完全是老天开眼。” 所以颜东对苏沫说,“你更应该要有坚持下去的希望。”当时的窗外已是夏天的尾声,颜东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又相继给她安排了几次手术,苏沫不反抗,总是很听话地在她们要求的时候穿上弹力衣,人却在不可避免地消瘦下来。 改头换面。 这是完整如初的她站在镜子前的反应。 可下一秒,苏沫就笑了,无比自嘲的。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她都不知道,又何来改变一说。 颜东所有的朋友都说苏沫简直倔极了。 乖戾、偏激、对世界怀有敌意,是刚出院时苏沫的性格,她拒绝颜东为她张罗生活的示好,每时每刻不在策划如何从他宫殿一样的世界里逃离。 终于,她成功站在洛杉矶无比开阔的冰雪里。 苏沫去了唐人街的一家餐馆打工。 不幸的是,她连刷盘子、送食物这样的活计都无法胜任,在手触碰到冰水的那一刻,疼痛连体一般迅速扩散至弹力衣下的全身肌肤,撕裂拉扯,让她一个哆嗦,盘子“哗啦啦”尽数摔碎。 经理忍她的笨拙很久了,直接抄起离手边最近的毛巾朝她扔过来,:“千金大小姐的样子!赔了钱给我立刻收拾东西滚人!” 被毛巾稳稳盖住头的苏沫满鼻腔都是黏腻的油烟味,恶心如蛆虫一般在鼻腔和唇齿之间游走,明明内心排斥无比,外在却只是慢慢低下了头眉眼顺从:“我错了,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不需要这份工作。” 声音比人更快出现! 苏沫惊愕看向门口穿着风衣的男人,冰霜从他的眼角一直浸染至全身,仅仅十一个小时后,颜东就找到了她。 苏沫抵抗地跟着他走出餐馆大门,颜东沉默很久,呼出的气都在洛杉矶的冰天雪地里变成了白色,他的话轻飘飘地闯进苏沫耳朵里,全是不经意的疼痛和无奈:“为什么你的敌意都要留给对你好的人,却要向不熟悉的陌生人卑躬屈膝,讨一份艰难无比的生活。” 苏沫颤一颤,无法回答。 颜东转眼就给她安排好了私立大学的学籍,他将厚厚一摞书摆在她的面前,语气轻暖:“你现在这个年纪应该去学校里完成学业,多认识一些朋友,如果你觉得欠我什么,以后毕业了工作了再还。” 苏沫笑一笑,反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没有回答。 苏沫捧起一本书翻了翻,又笑道:“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我。” 颜东怔住,苏沫丢下书就下了楼,颜东看着晃动的房门若有所思,曾经苏沫感激他不顾一切为了她和死神拉锯,没有放弃她这样没有生存价值的活死人,那时他的答案是:“你真正应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是你无比顽强的求生意志让我决定救你。” ——也许还有其他不能够说出口的原因。 比如那场相似的大火,比如再也救不回来的旧人。 一切的一切,都将我想要对她的好全部延续到你的身上。 这也许是我最初决定拼尽全力保存你的原因。 番外之颜东:洛杉矶没有你爱的蔷薇2 【叁】 很小的时候,颜东有两个好朋友。 高子乔、陈以航。 高子乔是属于让所有大人都头疼的那一种,白恤上从来都是擦不干净的泥巴,瘦瘦长长的身板上顶了个大脑袋,那里面仿佛有无穷尽的坏点子在往外冒。 好好学习、考试这些夸奖从来都与子乔无缘,而打架、恶作剧总归他是常客,每次高业年气势汹汹地要来抓子乔,他上一秒还高涨的气焰瞬间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蹭蹭蹭就瘪了。 高业年气急了就抓着子乔的衣领,将他拽得离地,然后高子乔就张牙舞爪地嚷嚷直叫:“爸!爸我知道错了!你放我下来啊啊啊!” 万年的陈以航就沉静很多,每次看到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颜东常常怔怔不能言语,再一回头看向陈以航,他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依旧无比沉稳安静地在嘈杂的环境里搭建属于自己的王国。 这一点,颜东是很钦佩他的。 “妈妈,为什么以航不住在院子里?” 徐夜凉每次听到儿子这样问,就会摸摸他的头说,“颜东,不要和小航玩得太近,知道吗?” “为什么?以航很厉害的,学校里好多同学都喜欢他,老师也总给他发小红花。” “那以航和子乔只能选一个给你做朋友,你会选谁呢?”徐夜凉蹲低身子,目光和年幼的颜东持平。 颜东瘪嘴,不懂妈妈为什么这么问,昂头固执道:“我选以航,他很酷。” 年幼的孩子对自己向往成为的那类优等生描述时都会贴上类似于“帅”、“酷”的字眼,颜东也不例外。 “可爸爸妈妈要你选子乔。” 徐夜凉说完就站起身,口气不容置喙,颜东望着她的背影眼睛瞪得又惊又大。 颜东虽然年幼,却也在这样日积月累的防备中在自己的心间贴上了“以航和我们是不一样的”、“爸爸妈妈似乎不太喜欢他的父母”类似这样的标签,也会在陈叔叔带着小航来自己家里的时候躲在墙后面默默看着客厅里爸爸和陈叔叔的寒暄,纳闷为什么爸爸妈妈表面上还要装得和他们像一家人一样。 看不明白,却更想要去一探究竟。 那时的他虽然不能真正明白大人之间那些话的含义,却偶尔在陈以航投过来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无比清晰地读到他眼睛里、以及心底深藏着的敌意。 他或许是讨厌自己的。 这让颜东很失落。 那天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大院里忽地响起了两声婴儿的啼哭,颜东对过的高子乔猛地站起身子,将弹珠一扔,瞪大了眼睛提议道:“杨叔叔家有小宝宝了,走我们瞧瞧去!” 房间里满是人。 颜东和高子乔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看到了并排躺在摇篮里的双生姐妹花。 “真丑!”高子乔附在颜东耳边说,“皱巴巴的。” 颜东没有说话,手来回在白衬衫上擦了好几遍,然后才敢伸出手去触了触她们粉嫩嫩的脸蛋。肉嘟嘟的,软软得就像是刚出炉的馒头。 “欸。你说我们刚生下来的时候也长这样吗?”颜东的心底满是对新生奇妙的感叹。 子乔不乐意了,他嚷嚷道:“我们怎么可能这么丑!我们可是无敌美少年!才不像她们,要我说她们俩长大后肯定没人要,丑姑娘丑姑娘!” 话音刚落,摇篮里的妹妹就开始“哇哇”直哭,不知是听懂了高子乔的疯言疯语,还是被他刺耳的音调惊吓到,一时间众人都急得直转,高业年闻言又气势冲冲跑过来就要揍子乔,子乔吓得满屋子乱蹿,像只猴子。 “小兔崽子你别跑!” “不跑、不跑不是要被你打死!” “你、高子乔你给我回来!回来向你杨叔叔的女儿道歉!” “她俩能听懂道歉才怪!我不要我不要我偏不道歉!”说完还做了个大大的鬼脸,高业年的火气显然又上涨了好几个点:“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 颜东捂着嘴巴笑,笑得肚子都痛了,一旁的老阿姨们真是又急又气,直叫道:“哦哟作孽唷!高子乔真是个活宝唷!” 在一片喧闹中,杨颂荏越哭声势越浩大,所有人挨个哄也不管用,到后面带着摇篮里的姐姐也受不住,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可后来姐姐哭得累了、睡了、妹妹依旧还在哭,然后姐姐又被她吵醒了,也跟着一起哭。。。。。。没想到妹妹这一哭就整整哭了两个小时才肯消停,也让所有人次体会到这个杨丫头是个好哭的能手。 日子在凉城的泡桐花影里呼啸而过,颜东的失落却与日俱增。 不知为什么,那个肉嘟嘟的渐渐长大的杨颂荏似乎格外喜欢黏着陈以航。 “以航哥哥,高子乔那个家伙说找到一个秘密基地,我们一起去探险好吗?” “没兴趣。” “以航哥哥,那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今天天气很好的。” “没兴趣。” “以航哥哥,那你到底对什么有兴趣啊?” “反正不是和你一起玩。” 说完男孩子就拎起书包酷酷地走了,而捧着洋娃娃刚刚还黏在陈以航身后现在却无处可去的杨颂荏忽然就“哇”一声哭了出来。 每逢此时,颜东就对着陈以航的背影恨得牙痒痒,杨家二小姐惊天动地的哭功自她出生那天起可就是享誉全凉城,颜东更是久仰大名,每次陈以航都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他,自己轻飘飘走人,而颜东总是又做鬼脸又买玩具又学骑马,耗尽毕生力气才能讨她欢喜。 而欢喜后的杨颂荏反应又会是——啊!以航哥哥上次答应我要去偷王大叔家的桃的,我要去找他! 这样的光景似乎早就注定了他们三人终此一生的格局。 【肆】 窗外的雪不曾停过。 “唷!这么冰天动地的天气,颜医生你家里的壁炉为什么都不生火,冷死了冷死了。” 朱迪个头不高,身材胖胖的,脸上还有顽固的几粒小雀斑,可这都不妨碍颜东和苏沫对她的喜欢。苏沫常被她的直性子逗得咯咯直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她看来纯属无聊的那些“肥皂美剧”、“上东区的八卦头条”、“苏格拉风情街又推出了新的羊排套餐”。。。。。。经过了朱迪滑稽又夸张的声情并茂表演之后,都变得让苏沫觉得好奇至极或是食欲大增。 人和人相处是需要缘分的眼缘的,苏沫想。 “颜医生,你不介意的话我就自己动手了哦!” 在还没有等到确定的回答之后,朱迪俨然已经像个主人一般跳到了壁炉边,熟门熟路地生起了炉火,“哎哟冷死了,这么冻的天当然需要一些温度。” “对吧?沫沫。”朱迪用蹩脚的中文想要寻求苏沫的认同,然而回头的那一瞬,她脸上的笑容就此定格,苏沫的脸色很是苍白,眉间都是嫌恶,那表情实在是不能用友善来形容。 至少,是朱迪从没见过的表情。 她有些受惊,也有些局促。 苏沫就那样钉在原地,死死看着朱迪、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向她肥肥身躯后面一窜一窜的火焰,像张牙舞爪的舌头。苏沫的头有些痛,脸色也更加阴翳。 这样的气氛很压抑,于是刚从二楼下来的颜东的声音就显得更加不合群:“沫沫,朱迪,我刚刚在苏格兰风情街订好了位子,我们去涮羊排吧。” 话音未落,他意识到了不妙—— 果然,苏沫的攻击性再度爆发,她开始没命地拿起手边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朝那个火源的地方扔去,瓷碗、枕头、咖啡壶朱迪被砸到,狼狈又惊恐地四处逃窜。 颜东立刻跑到苏沫身后,将她压在自己的怀里拼命束缚她的行动,可苏沫还是不肯妥协,甚至直接用牙咬上了他的手腕。 唇齿间似乎有短暂的颤抖和他疼得抽气的声音,继而是更加坚定的伸过来另一只手臂,也心甘情愿地让她咬。 一旁的朱迪吓哭了,颜东回头,断断续续对她说:“抱歉朱迪,沫沫现在不大好,我们下次再约。” 朱迪连连点头,离开时甚至都忘了拿自己的围巾和手套。 第 19 部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