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分卷阅读1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暗卫攻略》作者:螟蛉子 文案 都说暗卫有三好,愚忠耐搞易推倒。 当主人的只要挥挥皮鞭,勾勾手指,就能晓看红湿处,荒唐春宵。 感情嘛,虐着虐着就有了。看着暗卫挡刀挡枪就爱上了。 武林盟主的二儿子却发现,那只是免费试用期! 好不容易从哥哥弟弟手里抢到最强暗卫, 还没玩够,却被告知其身价是一月千金,首付二十万,是黄金不是白银哦亲…… 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有木有! 这是司徒公子卖身卖肾倾家荡产养暗卫的血泪史…… 文案崩坏,其实是个正经无趣兼小白的武侠文~腹黑公子x全能暗卫 内容标签:强强 契约情人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徒雅,常带刀 ┃ 配角:司徒锋,司徒嵩,唐铁容 ┃ 其它:暗卫,主仆,武侠,强攻强受 第一章 腊月初七,大雪婆娑,宜消灾除厄,忌破土杀生。 天幕黯淡如遮。通衢广陌千家万户,早早挂好了白灯笼。笼纱无字,a民无声,俨如国丧。隳突叱咤的官兵,拍开扇扇门ǎ勒令百姓摘去晦气的灯笼,否则十恶不赦。 巴蜀锦官城内,某座破落的宅院里,穿着生麻布衰裳的女人,正跪在棺材前啜泣烧纸。她长得颇为清丽,明珠含泪的模样惹人怜惜,凄怆的哭词让阵阵呼啸的寒风盖过:“夫君,你何等狠心,留下我一人……在世上孤苦无依。他们为何这样待你……” 就在这时,两个穿官靴搭腰刀的衙役踹门而入,直径走到堂前,拽起女人。“大胆刁民!”其中一个衙役,将摘下的白灯笼掷在地上,对她叱喝,“我朝律例明文规定,不可在今日服丧悼亡,违者以造反罪论处。你竟敢明知故犯!” 女人吓得浑身发抖:“大人你行行好……我家相公他……” 衙役不容分说,踢翻火盆,扯下白色的绸绫,将灵堂捣毁的七零八落。女人不停哀求,却挣脱不了衙役的钳制,眼睁睁看着棺材轰隆一声,翻倒在地。 “脱下你这身晦气的丧服!”衙役撕扯着女人的生麻布衰裳。他是例行公事,然而在看清女人的容貌之后,眼底却渐渐有了邪念。 “不不!”女人歇斯底里反抗着,目光仓皇地看向棺材,她的亡夫如何瞑目! 衙役们剥开了女人的前襟,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绸飘然落下,宏然阔展,隔在了衙役和女人之间。衙役不明所以,伸手去推那绷紧的绸面,撑开的掌骨却骤然被尖刃贯穿。血就像花似的在白绸上怒然绽放,衙役还未觉痛,甚至难以置信,白绸就紧紧裹住了他俩的咽喉,颈骨为不可抗力绞碎,宛如脆弱的枯枝,失去了叫喊的最后机会。 女人并不明白瞬息间发生了何事。她瘫坐在地,四面八方皆是鼓荡的白绸。这些绸绫原本弃之于地,或者悬垂在梁柱上,但突然之间,就将她团团护住了。 绸外只有朔风呼啸的声音。阒静至极。她鼓起勇气撩开白绸,灵堂空无一人,衙役们不见了,棺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火盆里零星燃着纸钱。她茫然了会儿,突然捂嘴恸哭,她的亡夫最后一次保护了她!案前摆着三锭银子,成色极好,就像堂外的雪光。 xxx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锦官城本名益州。地处难于登天的群山底部,是富饶的平原地域,因远离皇土,吸引了不少落拓不羁的江湖人士。他们在此地开山立柜,把自己的武功发扬光大,创立了峨眉派、青城派、唐门等等。这里毗邻云南和大藩,精于佛学的喇嘛、擅盅的苗人和昆仑派的回人经常往来走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渐渐形成切磋论艺的武林。 有武林的地方,就有个和事老,俗称武林盟主。这任武林盟主姓司徒,名庆。 腊月初七的司徒全府,颇为喜庆。司徒庆的三个儿子,都到了束发的年纪,是时候挑选贴身暗卫了。他广发英雄帖,邀请亲朋好友前来捧场。如约而至的群雄匪夷所思,司徒庆靠雪盲剑夺得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不说武功盖世,也是剑法超群。而司徒夫人玉芙蓉,以点绛手闻名江湖,点穴功夫堪称一流。这样两位大侠的儿子,还需要雇暗卫保护? “唉,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司徒庆和唐门家主寒暄毕,转身收敛笑意,问管家,“常福,筹备好了没有?” 面露虑色的管家,附耳低语:“还差一个。” 司徒庆看看满座江湖朋友,这些人,有的兴致勃勃,有的面露不屑,但大多数人不耐其烦了。不就是几个暗卫献艺,关公面前耍大刀,竟然要他们这些武林前辈久等。 “差一个就差一个,”精心饲养的暗卫如此怠忽职守,司徒庆有些不悦,“开始吧。” 挑选暗卫的擂台,设在司徒家的习武场。这里有百席大小,共两层,底层四方布置着数十把座椅。而正中央的空地竖着鹿皮做成的人形靶子,靶底暗藏着活动的机括。 司徒庆走到靶子前,抬手示意彼此攀交的英雄豪杰安静。他告知众人,此事关乎他儿子的安危,希望九个暗卫现身后,诸位高手不必客气,各尽所长,袭击这个人形靶子。 席中有人问:“盟主,你是要我们真刀实枪的来吗?” 司徒庆点点头,认出这人是青城派二弟子。 “刀剑许能手下留情,”唐门长老道,“暗器可是不长眼睛。若是伤了盟主的宝贝暗卫……盟主和鄙门家主,未免伤了和气。” “无妨,”司徒庆笑道,“若能败在名动江湖的诸位好汉手中,区区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子,那是虽败犹荣。”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诸位办得到,下杀手锏也没关系。 “司徒盟主,你说这种话,是瞧不起人嗦?”穿黑麻百褶袍佩戴银饰的女子冷笑道。 “不敢,谁不知道月凰姑娘的金蛇钩见血封喉,乃是武林一绝。”司徒庆掠二楼,他的三个儿子正站在那里,老大老三不时低语几句,似在评断楼下江湖豪杰的身手,老二则捧着本书,肘搭横栏,慢悠悠地翻着――这孩子连头发都没束好。 习武场边的牛皮鼓敲响,八个穿黑衣的暗卫走到场地中央,向四面抱拳行礼。众人哗然,这些暗卫都戴着可憎的面具,面具上有一到八个墨点。 立在楼上的司徒三公子,哼笑了声:“脸都看不见,怎么挑。” 大公子道:“挑条狗,又不是挑女人。”他扫量那些暗卫,目光不乏轻蔑。 二公子眼不离书,正看到一句“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不由得掩卷叹息,书呆子气十足地默然重复:两心那论生和死。他暗想,唐玄宗和杨玉环之事,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哀婉动人至极,但之于项羽的霸王别姬,还逊几分悲壮。 八位暗卫中的七人跃到了习武场的外围。只留下面具上有一个墨点的那人搦战。 鼓声再擂,愈发急促。 九袭持剑的青衣翻到场地中央,这九人身着直裰梳道士髻,步伐暗合五行八卦。 大公子向三公子指认道:“是蜀东‘点易派’的高手,爹说他们隐居山洞,潜研易经,据此创出六十四卦点易阵,变幻无穷。” 三公子翻了个白眼:“都是山野老头子,武功能好到哪去。” 点易派道士话不多说,绕着形单影只的暗卫和靶子摆开剑阵,从二楼看下去,这剑阵就似个圆圈,但突然纵出几道寒光,回旋抡转,即打即离,变成了错综复杂时开时合的方阵。看上去破绽无数,然而瞬息间,原本的破绽就变成了凶险的杀招。 大公子啧了声,问埋头看书的二公子:“二弟,你看这阵如何?” 二公子闻话抬眼,看向习武场。那剑阵虽变幻莫测,但暗卫抡转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不仅旋出剑花从容地护住了靶子,而且还在透过面具,冷静地观察着点易派剑法的玄妙。暗卫使的剑招只是司徒庆的雪盲剑的皮毛,即使如此,也足和点易派打个平手。 “此剑阵,神似周易二十五卦,天雷无妄。名为‘无妄之灾’,九人中只有一人是杀招,余者皆是掩护它的虚势,”二公子继续看书,“大哥,那暗卫对付得了的。” 二公子话音未落,暗卫已用左手扣住铜钱,打中蛰藏杀招的道士。阵型乱了分寸,凭着这毫厘破绽,暗卫的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余的八位道士手腕上划出血痕。 三公子喝倒彩:“好,好,我用脚拿剑,也比点易派使得好!” 点易派道士脸色铁青地拂袖下场。之后各派不敢轻敌,都遣出得意弟子挑战那暗卫,直到青城派二弟子出手,使了剑招‘了一化万’,暗卫才败下阵来。尽管如此,受伤的也只是暗卫,代表着主人的靶子,依旧丝毫无损。 “青城剑法倒是名至实归,”大公子置身事外评判道,“他们守和、化万、归一三套剑法,以‘归一’为最上等。这人只会‘化万’,想必不是入室弟子。” 三位公子,均对挑暗卫之事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身为武林盟主的父亲,是想送他们几条狗,但这样大张旗鼓,广邀群雄,一定是另有深意。他们在领会其中深意。 第一个暗卫负伤下场之后,余下七个暗卫,也轮番接受了群雄的车轮战,实力却皆不如暗卫一,甚至败得越来越快。司徒家的公子们看得哈欠连天,困意盎然。 三公子不耐烦道:“我就选暗卫一得了,大哥二哥你们别和我抢。” 大公子同意:“暗卫一至少算个三流高手,余下的根本不入流。” 二公子把书揣进怀里,笑道:“劳驾大哥三弟,随便替我挑个。”他准备回房补眠,然而就在他转身离去时,楼下突然传来非同寻常的惊呼!他不由得止步睇去,只见樯橹之末的暗卫八,正拼死挡住靶子,而黑苗族的金蛇钩毫不留情剜向暗卫八的喉咙。 石火电光间,二公子明锐看出,这黑苗子袭靶是虚,找茬杀人是真。就在对方金蛇钩出手的同时,他不动声色屈起藏在袖下的指节,但他旋即又卸去力道,改变了主意。 “哎哟,哪个龟儿子放冷箭!”黑苗子的金蛇钩当啷脱手。钩柄让一枚飞刀,迅疾钉在数尺开外的朱漆楼柱上,飞刀尾部的红缨如丝摆定。 眼尖的唐门子弟回头望去,只见练武场的门槛处,站着个穿普通衣衫的身影。这身影一晃,到了暗卫八和黑苗子之间。众人原本没看清的面目,已让黑纱斗笠遮掩住了。 坐在唐门席中的年轻女子起身道:“阁下是谁,还我斗笠!” 戴斗笠的人负手道:“在下暗卫九。主人有令,这张脸只有小主人和死人可看。在下惶惶来迟,未能筹备面具,此举实属无奈,姑娘见谅个。” 此言一出,原本按兵不动的唐门子弟齐刷刷起身。原来,这年轻女子是唐门家主的千金,名为唐铁娇。暗卫九不但抢了唐铁娇的斗笠,而且还口出狂言,激起了众怒。 江湖中无人不晓,‘宁惹阎罗王,不惹唐门郎’――唐门暗器向来例无虚发,一枚铁蒺藜就足以让武林高手死去活来,更莫说五毒神砂,和新近研制的火器。 暗卫九不识好歹!但打狗得看主人。碍于武林盟主司徒庆,唐门子弟不好发作,只是沉默地伫立着,眈视着暗卫九,目光犹如霜寒的箭矢,把紧绷的骨弦拽得咯吱作响。 唐家主捋须一笑,看向坐在身侧的司徒庆:“盟主你说,这……” 司徒庆笑了回去:“无妨,就让暗卫九,陪贵堡嫡系公子练练手。” 两人说话的声音低不可闻。戴斗笠的暗卫九,却敏感地转向这边,谦卑地抱拳授命。 楼上驻足的司徒大公子皱眉道:“不好,唐门绝技若使出来,底下的人都得丧命。” 三公子却兴致勃勃:“这才有趣!” 在场的英雄豪杰,在司徒庆的邀请下,撤离坐席,共赴二楼围廊观战。他们要聚精会神看暗卫九是怎么惨死的,更重要的是,看唐门究竟如何杀人――以往很少有人亲眼目睹唐门出手,因为唐门出手总在暗处,而真正见过的人,毫无疑问都死了。 散漫随性的二公子,这回没有埋头翻书,而是专心致志地注视暗卫九。然而他只能看见黑纱斗笠,以及普通的染布衣袍,衣袍是淡蓝色的,右袖口有一点未干的血迹。 唐门子弟站在离暗卫九很远的地方,闲庭信步将暗卫九围住。这些唐门嫡系子弟,身着华贵精细的蜀锦纨衣,收敛线条的腰际,却挂着厚厚的鹿皮革袋。他们有条不紊地从革袋里摸出瓷瓶,将某种解毒膏脂匀在指节上,又捏碎蜡丸,以内力溶了,细涂一遍,晾干。这才纷纷抬头,目不瞬地盯着暗卫九,以及离暗卫九不远的人形靶子。 群雄都为唐门子弟沉静的神情震慑,这些嫡系子弟毫无杀意,盯暗卫九的目光,冷漠得就像在看没有生命的靶子,或者本不存在的虚无之物。 暗卫九从袖里振出两把短刀,只有两寸长一指宽,略有弧度,像是微不可见的新月。 “就凭这种弯刀,他挡不桩漫天花雨’。”大公子摇了摇头。 三公子谑道:“大哥,你是说……他的短刀,能逼出唐门绝技‘漫天花雨’?” “喏,你看,他持刀的手很稳,”大公子道,“他要是不死,我就要定了。” 暗卫九似有所觉,朝楼上微微侧首,仿佛在回应大公子的命令――唐门嫡系子弟,未错过暗卫九这瞬息倏忽,蓦地甩腕,掷出四枚铁蒺藜。 第二章 唐门铁蒺藜,和辕门扎马蹄的铁蒺藜不同,只有晒黑的葵花籽大小,发时靠‘拈花指’细腻的拈劲、指节的阴劲和毒辣的内力。这使四位嫡系公子的姿态,看上去柔情万千,阴阳怪气的,很像女人。 武林盟主司徒庆对此了若指掌,唐门开山祖师即是女人,后人称之为唐大嫂,她本是引车买浆之流,能将唐门发展到谈唐色变,在江湖中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轶事。 暗卫九迅疾端掌,耍把式似地,旋转双刀―― 观战的群雄中,不乏一流使刀行家。‘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大刀仗膂力,短刀靠腕力,小刀借指力。暗卫九持得是双短刀,就看腕力和下三路功夫如何。 宛如新月的刀刃,在暗卫九指掌间破风回旋,连成满月般明净的清辉。 第一枚铁蒺藜撞上刃面,叮呤碎响,瞬间开花,又爆射出四叶,分别打暗卫九的肩足,以及几步之遥的人形靶子的上下。暗器巧夺天工,众人啧啧称奇,如此这般,暗卫九就必须在挡住另三枚铁蒺藜的同时,对付这四枚新的子蒺藜。 只见暗卫九从容扬臂,收左刀‘白云盖顶’,架了打至面门的第二枚铁蒺藜,继而拗步翻身,袖角衣袂险险错过第三第四枚铁蒺藜,以及第一二枚分出的子蒺藜。 众人目不暇接,连忙移目去看人形鹿皮靶――对暗卫而言,自身生死微不足道,且以主人的安危论成败。保不保得住靶子,才是挑选暗卫的关键。身手再好,不会护人,又有何用。 适才有两枚子蒺藜射向靶子,暗卫九竟未去救。众人望去,只见划弧脱手回旋的右短刀,恰到好处挡住其中一枚子蒺藜。大公子抚掌道:“好一招‘雁别分翅’。” 二公子凭栏指认:“这招‘孤雁出群’用得更好。”顺着他的手势看去,不少人才发觉,另一枚子蒺藜,不知何时,被暗卫九的飞刀钉进了远处的墙壁。 观战的使刀行家无不钦佩。暗卫九用得都是平淡无奇的烂大街招式。这些招式,会武功的人都知道如何拆解。因此毫无用处,只有江湖杂耍才会偶尔卖弄。然而,暗卫九,用烂大街的套路,挡住了唐门铁蒺藜! 司徒庆侧睐唐家主,唐家主脸色如常。 “得罪。”站在正东方的唐门嫡系子弟突然道。 众人循声瞩目,只见这嫡系子弟锦衣华服,仪范清冷,面如冠玉,手指细长匀净,形貌和唐家主之女唐铁娇有几分相似,却清俊更甚,和其他嫡系相较,犹如鹤立鸡群,极好辨认。他话音一落,其他三位嫡系纷纷跃起,撤到了二楼。 暗卫九缄默立定。斗笠遮下的黑纱,轻轻摇晃着,呼吸急促有力。 “大哥,那嫡系是谁?”司徒三公子问。 “是唐门少家主,唐铁容。”大公子神情严峻。 “哦,”三公子调侃道,“长得真像个大姑娘。” 大公子却遗憾地想,暗卫九很聪明,知道唐铁容非同小可,这时就未雨绸缪,储聚内息。然而,自己府上的一个小小的暗卫,能比唐门的未来当家更胜一筹?这已非考验暗卫,而是关乎唐门百年名声的殊死较量――若要司徒家和唐门不伤和气,暗卫九无论如何,必须死在唐铁容手下! 未必。温文尔雅的二公子,抬眼望向父亲司徒庆。司徒庆泰然自若,不时和唐门家主谈笑几句。二公子摸出折扇,展开轻摇,暗卫九未必非死不可。唐门少家主,若败给武林盟主的暗卫,的确是奇耻大辱;但若小败在武林盟主之子手下,就可小事化了了。 观战群雄,哪知司徒公子们的心思。只见唐铁容的指掌寒光闪闪,是银套索,套索上坠着朵朵精美的铁莲花,有指甲盖大小,或含苞待放,或花开数瓣。 这样奢华精巧的银套索,密匝匝地排到唐铁容的手腕处,像是一大把跳舞用的镯子。由模样清俊、仪范清冷的唐铁容佩戴,好看极了――如果他不是唐铁容,不是唐门家主的长子,众人浮想联翩,他一定会是某个金屋藏娇的权贵的禁脔。 唐铁容拔足而起,华袍骤然扬展,玉立的身形已不在原地。群雄痴迷地用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姿,浑然忘记这是唐门郎在比武厮杀,唯见那袭华贵的锦袍不断抽身换影,翩跹宛若惊鸿出水。而那窄紧的腰腹,在半空中优雅地如轴翻转,舒展的足尖和双腕,灵活地勾住四条银套索,旋转着铁莲花,或快或慢――狠打向比武场中央的暗卫九! 群雄沸然变色。这才想起,这套索好似‘绳镖’,用绳子套住剧毒的暗器打出去,一定是唐门的暗器。他们见所未见,想问旁人这是什么,却又不想错过任何交战的瞬间。 这刹那间,暗卫九没了气息,唐铁容也没了气息。 两个没有气息的人针锋相对。 铁莲花在半空中爆射开来,尖锐的花瓣变成了淬毒的暗器,散发出奇异的幽香。 远远望去,戴斗笠的暗卫九,像是默立在暮春花林,任由缤纷的落英壮观笼罩。 书呆二公子摇着扇,观景生情:“此正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精雕细琢的铁花瓣,好似为暗卫九吸引,纷纷扬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暗卫九一招怀中抱月,旋左刃疾护膻中,搪挡淬毒的铁花,同时以右刃天斩斜劈,反手撩拨,分龙挑金。他应对自如,仿佛他的双刀是磁石做的,锋锐的铁花瓣会自动往上贴撞。他游走疾掠过处,铁花总是接踵而至,但无论如何追不上与他的毫厘之差。 暗器和刀面相撞,击金碎玉之声宛如骤雨。人形靶子四周,好像撑开了无形的铁伞。 暗卫九头也不抬――他没空抬头,仿佛在练武场中央恣意练武,蓝袍残影这厢‘左右逢源’,那厢已‘银龙出海’。看他刚在‘兵拥玉门’,忽又反身‘走马护驾’。看他好似‘韩信埋步’接了‘横扫千军’,却明明是‘重上朝阳’和‘白云盖顶’。 虽看不见面目,其以一当千的耐力和气魄,已然震慑全场。这样百密无疏却低调稳重的暗卫,若能弄到手,比什么绝世武功罕世兵器,更叫这些怀璧其罪的英雄豪杰安心。 群雄动容,司徒庆略微欣慰,暗卫九记得他的训言,“手眼身步须全知,心为主宰好坚持,如影随形牢护主,无喜无怒不骄纵,定心平气勿矜持,方是暗卫养到时”。 唐铁容旋着精巧套索,身姿时隐时现,在数不胜数的暗器中模糊成雾。花瓣发疯似地簌簌钉落,越来越繁冗,越来越错综复杂。香味已不是幽香,有甜香、清香、浓香和暗香数十种,闻久之后甚至有苦涩和辛辣之感,二楼观战的群雄忽觉眼黑耳鸣,摸摸鼻子,血流如注。 “屏息,有毒……”人群中,有武功高强的侠士,以内力不动声色传音,提醒众人。 群雄顾不得观战,席地而坐运功抵抗。二楼的回廊里,只有寥寥数人还站着。其中包括武林盟主司徒庆、唐门家主嫡系子弟、各大派掌门和黑苗寨主月凰。 司徒家的三位公子也若无其事站着,其中一位公子还摇着扇子,欣赏着宛如弥天大雪的寒铁花瓣。他闲雅地出言:“果然不出大哥所料,‘漫天花雨’威力惊人。” 众人错愕――这公子站着也就罢了,说明他见多识广,知道‘漫天花雨’是唐门的绝招,奇毒无比,从一开始就屏息不语。然而此时,他竟不知死活地开口说话,浑然不觉百种剧毒已充盈了整个回廊。几个武功较弱的江湖人士,呆呆地看着那摇来摇去的折扇……他们中毒已深,很快闷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群雄瞪视好整以暇观战的唐门子弟,敢怒不敢言。 武林盟主司徒庆,以内功传音道:“不必慌张。唐家主在此,事后自会分发解药。” 大公子福至心灵,看向二公子,以内功传音问:“二弟,漫天花雨可破否?” 摇扇的二公子低声道:“小弟愚钝,大哥想必自有高见。” 大公子得意:“唐门不过如此。你看这漫天花雨,每一瞬都是以三十六个方位,打向暗卫。若能摸清这三十六个方位,及其变化顺序,就能游刃有余,抓住唐铁容了。” 暗卫九还在麻木地挡着铺天盖地的暗器,只是偶尔推动靶子,让机括带着靶子躲开攻势,他丝毫没有反守为攻的意思。战况就这么胶着。 二公子突然也改为密室传音:“大哥所言极是……唐铁容这三十六个方向,小弟可否理解为,是在瞄准暗卫的三十六个死穴?” 大公子茅塞顿开,仔细看将过去,果然,铁质花瓣不断钉向暗卫周身三十六要穴。 二公子又提点道:“大哥,若想要这暗卫不死,我们之中必须有人出手破漫天花雨。” 大公子茅塞再开――没错,暗卫决不能胜过唐门少家主,但武林盟主之子若胜过,唐门就不算没面子。毕竟大家都是名门后辈。他想罢,手抓栏,正要纵出相救,却发现,胶着的战局,突然毫无预兆,急转直下! 暗卫九不知怎的,侧翻护靶时,肩头中了一枚淬毒铁瓣,继而膝盖、背脊悉数中标。 胜负已分。二楼回廊静谧至极。 群雄又惊又怒,对暗卫九心生怜意。以漫天花雨的的毒性,暗卫九就算事后服下唐门解药,也只能是个全身瘫痪的废人了。不然以此身手,必能为主人添翼,大有作为。 仍旧站着的几位武林高手,齐齐跃出回廊,以掌力破开习武场四周的窗ā 司徒庆长剑出鞘,一脉雪光浩然纵横,众人还未看清怎么回事,就觉正气凛凛的罡风卷过,周遭空气恢复了新鲜。剑花挽来的腊月雪泥的味道,令人神智清明。 “唐家主,”司徒庆收鞘,笑颜逐开,“这漫天花雨,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看向收势立定的唐铁容,又赞,“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唐家主拍唐铁容,佯怒道:“孽子,看你干的好事,快去向盟主赔不是!” 司徒庆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唉,不必。”他转头藐睇伏地不起的暗卫九,“这乱吠的狗,杀一条不足惜。威震天下的唐门,你也敢冒犯,当真是狗胆包天!” 暗卫九跪在司徒庆脚前,扣地的指节隐隐痉挛。斗笠下的地面,一点一点绽出血痕。 唐铁容从未遇过暗卫九这般的劲敌,有些惺惺相惜,踟蹰道:“爹……” 唐家主置若罔闻:“铁容,还不速速分发解药。”唐铁容犹豫片刻,只能领命告退。 司徒家的三位公子,走到唐家主面前,拱手行礼相送,才转向司徒庆道:“爹。” 司徒庆慈爱地问:“怎么样,都挑中了谁?” 三公子睨了睨跪着等死的暗卫九,抢道:“我要暗卫一!” “好,”司徒庆问老大老二,“你们呢?” 大公子遗憾地看看隐忍痉挛的暗卫九,叹口气道:“我选暗卫八。” 二公子收好折扇,没表态。 司徒庆知道,这向来不与人争的二儿子,是没得挑剔了。毕竟余下的暗卫都不入流,选谁都一样。他心有歉疚,缓声抚慰:“……你不是想要《罗织经》,爹回头托人给你买去。”说罢,他又冲伏地的暗卫九严厉道:“还跪着作甚,要死滚外面去。” 暗卫九挣扎着爬起身,满手殷红的血迹。不知斗笠黑纱下容貌究竟如何,但他似乎找不到方向了,想必眼睛已让漫天花雨毒瞎。就在他茫然踉跄时,二公子一把拽住他。 “爹,我就凑合着,要他罢。” 大公子和三公子愣了愣,嘲笑地看向老二:“你傻了不成,要个将死之人做甚?” 司徒庆也笑道:“是啊,你要他作甚?” 二公子举头四顾,唐门人均已离开习武场。他放心答道:“爹,适才……暗卫九拗步侧翻时,曾抬头望你,你点了点头,他才故意失手,中了漫天花雨。” 此话一出,莫说其他俩公子,连司徒庆也惊诧了,暗卫九头戴黑纱斗笠,在侧翻动作掩护下,望谁根本难以捉摸。然而,这样细枝末节的猫腻,落入了二公子眼中。 “为了顾全大局,你要他死,他默契赴死,”二公子续道,“我就要这样的暗卫。” 司徒庆叹口气:“你说的对。可他活不长了。” 二公子想起消遣看的《长生殿》,上云‘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正应景。他扣着暗卫九的手腕,语调明晰坚决:“我司徒雅看中的东西,向来生死不计。” 原本隐忍痉挛着的暗卫九,浑身突然静止了瞬息。二公子察觉,隔着黑纱冲他微笑。 司徒庆点点头,问老大老三:“你们俩当真不要暗卫九?” 三公子坚决不要。他要死人作甚。晦气。 大公子举棋不定,他疑虑地打量着暗卫九,暗卫九无疑中了漫天花雨,他亲眼所见,再看看暗卫九咳嗽之后掌心的血――又浓,又黯,又脏,顶多能再撑半个时辰。 “好,”司徒庆耿直道,“人你赶快带走。锋儿嵩儿,你俩跟爹去招待客人。” 二公子司徒雅听了,很是高兴地目送三人离开,但他旋即想起了似的,冲司徒庆的身影追喊道:“爹,别忘了《罗织经》。你自己说要给我买的。” 司徒庆掖袖憋愤,暗想,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第三章 擂台事了,武林盟主罗席宴客,替群雄压惊,忙坏了全府。从庭院中葱翠依旧的竹林看去,雪溪自瓦垄涓泻如帘,将奉酒婢女遮得氤氲。佳肴如云,热气腾腾,梭过满是六角窗的长廊、扇形洞门逶迤的拐角,淹没在远方震天的喧嚣声里。 但突然之间,传盘送酒的丫鬟都停了下来,惊奇地看着廊中借过的二公子。 二公子发带懒系,白衣胜雪,怀里抱着个穿淡蓝袍戴斗笠的陌生人。 二公子姓司徒,名雅,年方束发,韶华正好十七岁。人如其名,心性温柔,品流详雅,是三位公子里最善良的一位。平常丫鬟不慎崴脚伤手,只要在他面前,他必定会亲自取药疗伤,帮丫鬟接骨,或者点穴止血,再给几两银子调养。要说他是好色,他对男人亦是如 恋耽美 分卷阅读2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此,对小猫小狗更是如此。所以,这只能说明,这位大冬天带折扇的二公子,的确很二,是个书读傻了的冤大头,只要他出现,大家都会抓紧机会受伤出事。 端盘子的丫鬟眼珠一转,酝酿着讹诈司徒雅的苦肉计。 然而司徒雅心无旁骛,牵住怀中人的手,把血污的五指放在自己颈后,道声“抓好”,倏忽拔足斜纵,拽一枝临廊的湘妃竹,积雪的竹尖如弓压下,又迅疾震雪弹回,冤大头司徒雅和戴斗笠的陌生人就这样没影儿了。 丫鬟们失落地叹口气,目光挪回之际,忽然觉得院中竹林立着个人,但仔细一看,什么也没有,唯有鹅毛大雪静静地飘零。 司徒雅抱着暗卫九,回到了自己的宅院。暗卫九仍旧戴着黑纱斗笠,闷不吭声。这让他觉得,好似抱了个新娘子,接下来,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掀起盖头了。 不过,救人为重。他摈去好奇的念想,踹开浴堂的门,放下暗卫九,又提着洗浴的木桶纵出,不一会归来,已盛了满桶的雪。 暗卫九靠坐在软榻边的地上,不知是讪然拘谨,还是中毒已深。 司徒雅撑着桶沿,玩儿似地把右手没入雪里,他尽量不与暗卫九视线接触,虽然隔了层黑纱,但他依旧感到暗卫九的目光很灼人,好似刚抱回家的小狗,在解读陌生的主人。 “……”司徒雅还没养过暗卫,一时没有应对之策。先救活了再说罢。 暗卫九的斗笠,突然侧向门槛。司徒雅也已察觉,手指在内力融化的雪里一搅,水温适宜。他沥沥水,转身走到暗卫九面前,怡声道:“来即是客,恕寒舍无暇恭迎。” 门槛外犹豫道:“在下唐铁容,冒昧前来,是想赔罪。” 司徒雅蹲地,拆开暗卫九的袍带,剥下淡蓝色外衣,体贴入微道:“唐少家主,你快进来罢,让人瞧见,还以为我们两家生了间隙。再说雪这么大,冻坏了指节可不好。” 穿着蜀锦华袍的唐铁容,这才迈步踱入。只见司徒雅抱着浑身只剩斗笠和亵衣的暗卫九,正往雾气蒸腾的木桶边走。“……司徒公子,你这是作甚?” 这话暗卫九可能也想问。因此他的斗笠微微一动。 司徒雅埋腰把暗卫九放进桶里,微笑道:“不瞒唐兄,我和长兄、三弟不同,武功是家母所授。家母的内功心法之中,有一招是为‘患难与共’。旁人所受的内伤和毒性,不才均能分去一半,由自己承担。” 唐铁容清俊的脸上,流露出钦佩之色。司徒雅的母亲,是以岐黄之术、寻筋打穴闻名的‘点绛派’的前掌门,本名俞复嵘,因早年悬壶济世、行侠仗义,威名远播,给江湖人士误传成玉芙蓉。玉芙蓉有本《结脉连理经》,以救死扶伤为本,‘患难与共’便是其中招式,不过最出名的还是‘皓首同归’和‘同生共死’,相传几任点绛掌门都是以命换命死在这两招上。因此,这虽是盖世神功,觊觎它的人却寥寥无几。 “司徒兄,你不必如此,”唐铁容对承玉芙蓉衣钵的司徒雅心生好感,他从腰间鹿皮革袋中摸出两瓷瓶,“我这有‘漫天花雨’的解药,外敷内服,半个时辰见疗效。” 司徒雅看着瓷瓶,没有接:“唐兄说它是解药,想必不会是毒药。” “是药三分毒,”唐铁容踱到浴桶边,定定审视暗卫九,“他若中了漫天花雨,这就是回生解药,若没中……这就是穿肠毒药。” 司徒雅面不改色:“原来药理还有如此讲究,小弟真是大开眼界。”说罢,他搭住暗卫九的肩,轻轻一拍:“你这个暗卫,唐少家主赐你解药,怎么还不道谢。” 腰腹没在水里的暗卫九道:“多谢。”声音沙缓清晰,仿佛凉风挲过竹林。动听…… “嗳,别忙着谢,”唐铁容看着暗卫九的黑纱斗笠,`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司徒雅这会儿明白了,暗卫九不是讪然拘谨,而是只要他这个当主人的在,暗卫九就不会自作主张说话。他看向善者不来的唐铁容:“请讲。” “我想看看,”唐铁容似乎想用瓷瓶拨黑纱,“这个故意输给我的人是谁。” 司徒雅的折扇唰地一展,隔住唐铁容的手。“这可不成,我还没看过,你就想看。” 唐铁容立即道:“那你先看,我后看。” 两人这会就顾不得客套了,武林名门后辈又何妨,满足好奇心再说。 司徒雅扫唇红齿白的唐铁容,竟然问:“有什么好看的,你有断袖之癖?” 唐铁容耳根顿红,恼道:“你莫要以己度人,我只是想看清对手!” 暗卫九一动不动坐在水中。司徒雅暗想,命悬一线的暗卫九,听到这些不成体统的轻薄话,会是何种表情。是何种表情,他当然要看了才知道,说看就看―― “我先看,你不要妄动!”他用撑开的扇面,挡住唐铁容的视线。 黑纱微微晃动着,是暗卫九的呼吸。司徒雅埋下身,手指摩挲着笠沿,却迟迟不敢拨弄黑纱。他莫名其妙地心弦绷紧,那种灼人的感觉又来了,让他很不自在,浑身发热。 “暗卫九!”司徒雅竭力打破焦灼的氛围。 暗卫九道:“小主人,我在。” “……你先告诉我,”司徒雅不尴不尬,“你……长得……吓人不?” 近在眼前的暗卫九,一板一眼答:“不吓人。小主人若不喜欢,我可以易容。” “不吓人就成。”司徒雅只是想找回自在。他饱读诗书,断然不会以貌取人,古人有云,娶妻应娶贤……不对,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见识了暗卫九的刀法和品质,就算其相貌是庞统、钟馗之流,他也会以礼相待。他迅疾撩开黑纱瞧了一眼,旋即收手放下,然后又撩开黑纱瞧了一眼,黑纱里,一双丹凤眼清明地看着他,他赶紧再次用黑纱遮住暗卫九的目光。 “你看够了没?”唐铁容等得沉不住气,迫不及待催道。 司徒雅心跳如擂,失魂落魄地转向唐铁容,书呆子似地兀自念叨:“完了,从今往后我就是,长倚玉人心自醉,年年岁岁乐于斯……” 唐铁容听得莞尔:“还武林盟主之子,就这点出息。”他本身相貌出众,行走江湖常遭人亵慢,因此瞧不起男生女相,以及余桃断袖之流。但司徒雅初见他时,也未曾失态至此,难道,这暗卫九是个投错胎的天姿国色?想罢,他反而兴致大扫。 “你自己看罢。”司徒雅掀开暗卫九的斗笠。 唐铁容鄙夷地移目看去,猝不及防,让一双眼睛攫住。这是画中凤凰的眼睛,就像灯花在子夜爆燃,光明炽盛无限,丹青难写是精神。这是双狭长明亮的眼睛,眼角翘着友善沉稳的笑意,让人错觉仿佛和他认识了几百年,自己的一切他都知晓、纵容。 这种与生俱来的亲近感,令唐铁容莫名其妙羞臊,好似在强迫他挪开目光,但他不肯服输地瞪了回去,他竭力冷静细瞻,才发觉,暗卫九没有笑。那双眼睛就是那么长的,眼梢如描似画往上勾。眼睑边缘,两道像是时光刀刃刻出的痕迹,确凿地将莫可逼视的丹凤眼又绘一遍,沉淀的与人为善的笑意,就这般永远镌刻在了眼角,好看至极。 这双眼睛仿佛在无声述说:“不错,我在这里,我会不惜一切,宠你护你。” 唐铁容情不自禁,忸怩道:“我才不要你容让……” “唐兄?”司徒雅呼唤魔怔的唐铁容。 唐铁容恍然回神,一看困惑的司徒雅,再看恬漠的暗卫九,顿时大窘。他迅疾将两瓷瓶掷向暗卫九,道声“外敷内服”,逃也似地扭头夺出,蹿没影了。 司徒雅展扇接住瓷瓶,摸不着头脑:“哪个外敷,哪个内服?” 浸在发凉的浴水里的暗卫九,突然道:“小主人,我没中毒。” 司徒雅收好瓷瓶,睥睨暗卫九濡湿的亵衣:“不把你的脉,哪知道你有多会逢场作戏。”他在习武场拽过暗卫九的手腕,曾借势扣住脉门,脉息绵韵如常。不过,他想不明白的是,暗卫九中‘漫天花雨’,明明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 “小主人见谅,这是主人的吩咐。”暗卫九解开亵衣,里面竟然还有一件暗色的底衣,这底衣密密匝匝绑着带皮鞘的飞刀。铁莲瓣打出的创痕均在皮鞘上。“适才唐门少主一路尾随,属下未得机会禀明。” 司徒雅颔首,看底衣,看刀鞘,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暗卫九的眼睛:“难怪难怪,抱你的时候,觉得你很重。你起来罢,穿着这么厚的衣物,泡在水里,想必很难受了。” 暗卫九得令起身,湿漉漉地在司徒雅身前站定,继而单膝扣地。 司徒雅盯着满是飞刀的凶险底衣,试探道:“你把衣服脱了。” 暗卫九利落得体地解下底衣,将束发撩到肩前,恭呈出结实有力的后背,上面有道道发白的鞭伤。盯着那略微屈起的脊梁骨看久了,司徒雅没来由觉得一阵热意,他不动声色地琢磨,是谁鞭笞过暗卫九。“我记得,你膝盖也中了暗器……” 暗卫九静候片刻,没等到下文,便道:“属下愚钝。小主人有何吩咐,尽管言明。” 司徒雅叹了口气:“好罢,你是我的东西,对不对?” 暗卫九道:“对。” 司徒雅在说服自己:“我的东西,我看看总是可以的……对不对?” 暗卫九替他迈过难关:“对。” 司徒雅欣然,又含蓄道:“那你穿着亵裤,我怎么看清你的膝盖?” 暗卫九维持着跪姿,漠然动手褪裤腰。 “等会儿,你坐到榻上去。”司徒雅望向离浴桶不远的软榻,那是一张竹簟,铺着雪白的波斯绒毯,躺着很舒服,他每回沐完浴,都会在那里歇息,看闲书到三更天。 暗卫九抱拳领命,走到榻边,坐下,然后抬臀把亵裤剥去,整齐地叠放于地。 这份恪守本分,这份悉听尊便……司徒雅没词儿了,对方仿佛自幼如此,犹如习武练了千百遍,才能行云流水、利落体面,全凭本能。不出他意料,暗卫九的脚踝到膝盖,缠着厚厚几层棉布条,布条底端左右捆着两皮鞘,鞘里插着方便取用的短刀。 暗卫九抬头,见司徒雅没有制止之意,就把棉布条如数拆开,解下刀,和衣物放在一处。他的双膝露了出来。司徒雅踱近细瞻,的确是完好无损。暗卫九以肱骨搭腿坐着,蕴劲的腿很匀称,他似乎察觉到了司徒雅的尴尬,因此他的举止从容,光明磊落,自然而然,好像在无声地安抚着司徒雅――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别太把我当回事。 司徒雅心情很是冗杂,他伸手摸了摸暗卫九的束发。暗卫九缓缓抬头,像是在示好。 两人一坐一站。一个赤诚相见,一个好整以暇。门ㄍ獯笱┢零,屋里也很凉快。 司徒雅暗想,这怎么和跟狗儿相处似的。他换了个平起平坐的姿势,呆呆看着门槛外的纷飞大雪,倏忽想起暗卫九对付漫天花雨的情形,问:“没中毒……你怎么吐血了?” 暗卫九道:“属下以内力震伤脾胃,无大碍。” “……我爹让你这么做的?”司徒雅是个聪明人,旋即领悟,他父亲与其说是在替他们挑选暗卫,不如说,是在考验他们三个儿子的眼力和品行,其用意何在? 暗卫九点头:“是主人的命令。” “我瞧瞧,”司徒雅伸掌,温热的掌心,覆住暗卫九的胃部,轻按道,“痛不痛?” 暗卫九道:“不痛。” 司徒雅侧身熨帖着这片光裸的肌理,称手如意,因此他理所当然,往上摩挲,到了暗卫九胸膛处,这里的肌肉很扎实,轮廓恰到好处,不虬结夸张,这可能因为,暗卫九使的是靠腕力的短刀。他撤回手,探头把耳朵贴了上去,仔细谛听暗卫九的心跳。 “……”暗卫九岿然不动。 司徒雅问:“你一点也不紧张?” 暗卫九道:“不紧张。”诚然,他心律如常。 司徒雅觉得有趣。他按住暗卫九的肩,一把压在榻上,凑近呢喃:“这样紧不紧张?” 暗卫九的心跳突然变得明雄有力。但赶在司徒雅覆掌探究之前,他就存念于极泉穴,引内力涌冲臂底。极泉穴是手少阴心经的发轫穴位,封存此穴,人就会失去脉搏,与死无异。他拿捏好内力,只是略制住心脉失衡的搏动,让它探上去平缓依旧。 “不管你紧不紧张。我很紧张。我从未养过暗卫,”司徒雅并未再次试探,诚实道,“暗卫九,你紧张时会怎么做?总而言之,我紧张了,我就睡觉。”他看也不看暗卫九的脸,拉过榻尾被褥,替自己和暗卫九盖好,说睡就睡,不一时转身酣眠。 第四章 是夜,风雪消歇,万籁俱静。醉醺醺的群雄告别司徒府邸,由小厮引灯回客栈。司徒庆将相熟的朋友送到府门,不断道,某某兄,你可别再落了你的剑,某某老弟,看着路,近来蜀中不太平,直径回去歇息罢。酒兴高涨的侠士拉着司徒庆,老泪纵横道,庆弟,你怎么就成亲了呢,你看老哥哥至今还是独身一人…… 最后告辞的唐门家主,对大老远赶来还得住客栈有所不满,提点道:“盟主宾客盈门,且是江湖中人,贵府却囿于益州城内,益州城毕竟是官家之地,恐久生祸端。” 司徒庆收敛醉意:“家主所言极是。小弟也想如家主隐居璧山,建堡为城自给自足。无奈财力物力非常人能及。若贸然东施效颦,恐怕也只能重回‘剑门’,领全府于山野幕天席地。岂不是贻笑大方。” 司徒庆轻描淡写提及‘剑门’,唐家主面色稍凝,蜀中本有三大剑派,峨眉、青城和剑门。前二者以和为贵,剑门却是虎踞雄关,相逢意气为君饮,行事全凭个侠字,因而二十五年前,惨遭鬼城‘欢喜教’荡平,剑门引以为傲的七十二剑式亦由此失传。 彼时司徒庆是剑门入室子弟,因和点绛派掌门玉芙蓉私情败露,正在小剑山闭关思过,因此侥幸逃过一劫。之后如他所言,他在荒废的剑门幕天席地,领悟出对付‘欢喜教’障眼法的雪盲剑,一战成名,才得有今日盟主尊荣。 当年司徒庆号召群雄讨伐欢喜教,唐家主也共襄盛举。唐家主想了想,司徒庆似乎很久没提过剑门之事了。虽然他不太瞧得起司徒庆近来安于富贵、有意无意与唐门作对,但昔年除魔卫道的豪情犹存,他摒去芥蒂,抱拳道:“盟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四更梆子打过,行至丑时,司徒府邸不少厢房都灭了灯。积雪的屋脊瓦垄,偶尔传来的细碎动静,令房内熟睡之人辗转梦呓几句。暗卫九蛰下身,待房中再无声息,才重新施展‘燕子抄水’,轻掠过重重院落,没入远方楼阁的阴影里。 再看暗卫九蛰过的屋脊,赫然立着白衣胜雪的司徒雅。 冬夜浓稠如墨,司徒雅正欲接踵追上,突然,两双手一快一慢,从后捂住了他的嘴,反剪了他的手。“别动,我们是刺客。”有人悄声道。 司徒雅吱唔了声。 “小模样挺俊么,跟爷走爷疼你。”又有人谑道。 司徒雅以内力传音:“大哥三弟,你们是刺客,还是采花大盗,没事先商量好么。”语毕,制住他的劲道骤然消失。两人走到他身侧,正是司徒大公子和三公子。 司徒雅对这两位兄弟的心性和身法是了若指掌。大公子名为司徒嵩,年方二十,相貌堂堂,博闻广见,为人四平八稳,剑法四平八稳,但心胸狭窄,喜欢听奉承话。 三公子名为司徒锋,年方十六,人如其名,锋芒毕露,是个练武的奇才,用他自夸的话来讲,就是‘用脚拿剑也比谁谁使得好’。平生最喜夺人所好,幼时常以毁坏司徒雅的衣物书卷为乐,甚至挑死过司徒雅收养的小猫,虽随年龄见长有所收敛,但还是那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凌人神情。不知为何,三位公子之中,大家反倒最喜欢他。 身份让司徒雅道破,司徒锋很是扫兴:“二哥,你一点也不好玩。” “二弟,你大半夜上屋顶作甚?”司徒嵩质问。 司徒雅叹了口气:“我在跟踪暗卫九,大哥三弟你俩一搅和……” 司徒嵩疑道:“暗卫九还没死?” “此事说来话长,”司徒雅的语调转为蕴藉,“要说,这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哥三弟,你们是跟踪我来的么。我可没有私会佳人、偷进厨房,作奸犯科。” 司徒锋不惯他拿腔作调,嗤道:“谁没事跟着你,我们也是跟踪暗卫来的。”筵席散后,他俩各自回房和暗卫一、暗卫八亲近,均觉差强人意,但还算是个消遣,哪知半夜两暗卫不约而同溜走了。这样怠忽职守,他们当然要跟踪到底,抓个正着。 司徒雅笑道:“看来也跟丢了?” “真是穷人替富人操心。我们早已跟踪完毕,正打算回房补眠,”司徒锋怜悯地看着司徒雅,“不是我说你,二哥,你轻功再荒疏下去,出门我都不好意思叫你哥了。” “唉,三弟,你这就冤枉二哥我了。我练武是废寝忘食,”司徒雅委婉道,“可再废寝忘食,也不及三弟你和大哥天资聪颖。连陆放翁也感慨,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成不成,是运气,老子曰,大气免成。为而无为,不如无为而为之。” 司徒嵩听得心痒难耐,他这二弟拍起马屁来,总是在痒处摩来挲去,就是不着重心。他深知放任司徒雅旁征博引再说百句,也只有一句笼统地提他的好,便打断道:“二弟,回房歇息去罢。暗卫去的是藏剑阁,你也知道,那是府中禁地,没父亲的许可,我们是不能进去的。” “这样回去,愚弟睡不着。倒不如去一探究竟。大哥你说,”司徒雅谈兴犹存,“这些暗卫,怎么敢扔下我们当主人的,半夜溜去藏剑阁?” 司徒嵩想想道:“暗卫八称我为小主人,想必他们认定的主人还是父亲。” 司徒锋冷哼了声:“我明天就要暗卫一改口。” “大哥你的意思是,”司徒雅心想大家境遇可半斤八两,“是爹半夜让他们去的?” “这个自然。”司徒嵩道,“不然他们怎么敢。” “大哥说的是,爹半夜有事要交代,想必是……很要紧的事了。”司徒雅语调略停,他发觉司徒嵩的肩头有几片雪羽,便缓步靠近,随手掸去,转身道,“大哥三弟,时候不早了,外面天冷,早些回屋罢。” 司徒嵩给掸得茅塞顿开,拽住司徒雅的手问:“对啊,二弟你说,是不是和爹这回广发英雄帖有关?我可不相信,爹兴师动众只是为了挑选暗卫。” “大哥,你这么一说,”司徒雅反握住司徒嵩的手,轻轻一拍,恍然道,“果然。” 两兄弟执手凝视,引以为知己,惺惺相惜。司徒锋在旁看得很糟心:“大哥二哥,你俩倒是给个主意,是去偷听,还是回去睡觉?我两个都很在行,除了看你们这个!” 藏剑阁作为司徒府邸的禁地,并没有藏什么值钱的东西。如其名,是栋朱碧两色的楼阁,八角斜瓦,共三层。每层的墙壁都铸着二十四架兰,奉着二十四把宝剑。一共就是七十二把剑,象征着‘剑门’七十二峰,也象征着‘剑门’七十二人。这些都是司徒庆曾经的师父、师兄弟。 司徒雅幼时听母亲提过,每回他父亲在藏经阁练剑,其他七十一把剑都会铮铮作颤,仿佛还想跟着他父亲并肩作战。 不过,司徒三兄弟心知肚明,以父亲剑法造诣,‘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剑气纵横时,让群剑作颤,易如反掌。 再不过,这些剑诛遍奸佞,碧血丹心,正义凛然。做了亏心事的人走到它们面前,它们好像会随时唰地以‘剑门’招式刺至。司徒雅和司徒嵩、司徒锋一样,对这里望而生畏。 司徒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司徒锋,武功极好,还未至藏剑阁,他便耳听四面眼观八方,以内力传音:“大哥二哥,东北西南,暗桩各一。两层屋檐,南北暗桩各一。阁顶两人,爹在,小心。” 司徒嵩也传音问:“从哪上?” “从东面,我数三二一,”司徒锋谛听巡逻踵声,骤然跃起,“三……一!” 司徒雅失笑,他这三弟真不待见‘二’这数字。 司徒嵩拔身悄然贴上藏剑阁斜瓦。他师承父亲司徒庆,使得是‘剑门’的寻常轻功‘剑门细雨’,正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要义全在一个‘贴’字。司徒锋也师承其父,他使得是上层的剑门轻功,用不着蹬地贴壁,身步甚是飘逸灵动,看上去好似雪羽轻扬。是为‘雪染翠云’。细雨或许还有声,这雪染当真是无法察觉。 司徒雅调住内息,脱影出尘,迅疾拔地纵起。他师承母亲玉芙蓉,‘脱影出尘’本是‘点绛派’的轻功,要配上婀娜多姿的身段和慵懒展拂的玉臂才好看。司徒锋摇摇头,他这二哥暴殄天物,使得和梯云纵没什么两样。不过点绛派本是女子的门派,招数比唐门还阴柔清雅,由男人传衣钵,是为难人了,幸好他出生得晚,为难的不是他。 三位公子各显神通,有惊无险到了阁顶外侧,均觉得意,试问天下有几人,能不动声色避开重重暗卫,在百步内偷听武林盟主说话? 然而说话的不是武林盟主司徒庆。“……属下到范家时,衙役已经捷足先登了。” “衙役?”这才是司徒庆的声音,沧雄有力,语尾恰到好处地拖长,“是了,带刀,昨天是腊月初七,我竟然忘了。” 司徒雅听得眯起眼睛。司徒嵩则和司徒锋面面相觑,腊月初七有什么特别的? “范夫人不知朝廷有此禁令,”这声音沙沉低缓,犹如凉风挲过竹林,“她在门前挂了白灯笼。属下进去时,灵堂已让衙役拆毁。属下斗胆杀了这两名衙役。” 司徒庆叹了口气,沉吟道:“范冲以梨花枪独步天下,当年我和他父亲讨伐‘欢喜教’时,他亦搦战杀敌,不过束发之龄!他生性谑浪,落拓一世,好不容易得遇良缘,金盆洗手隐姓埋名,竟罹遭此祸。他向他夫人隐瞒武功身世,你就该让他作为普通人离世。” “……请主人责罚。”这克制隐忍的语调,让偷听的司徒雅浑身发热。 “暂且按下,”司徒庆道,“你可检查过范冲的尸骸,和之前几人死法是否相同?” “相同,周身穴道均为暗器贯穿。” “如此说来,真的是‘漫天花雨’?”司徒庆的语气竟有些释然。 “还请主人定夺――唐门少主的‘漫天花雨’,打的是属下三十六死穴,暗器剧毒;范冲等几位侠士,周身三百六十个穴道均为暗器贯穿,无穴道的皮肉则丝毫不伤,伤口细如发丝,以银针试探,未曾变色。” 司徒雅听到此处,已经明白,阁内答话的,是自己的暗卫九。看来,暗卫九夺唐门千金的斗笠、出言挑衅,都是为了激唐门使出‘漫天花雨’,以查明某案的凶手。 司徒庆的声音又沉了下去:“三百六十个穴道,岂不是任督二脉和十二正经的所有穴道,都为暗器所破?你说暗器细如发丝,那暗器若未淬毒,本不可能置人于死地。除非……” 暗卫九默契道:“主人尽管明示,属下即刻去试探。” 司徒雅听得眼热,暗卫九不但主动请罚请缨,而且片刻间的言谈,就超过了和他说话的总和……主人和小主人的待遇,真是有云泥之别!什么时候,暗卫九才会对他说“请主人责罚”? “不必了,”司徒庆沉声道,“即便是你……就算是我,也没把握胜得过。” 隔墙偷听的司徒公子们怵然变色,什么暗器那么厉害,贯穿三百六十穴道,连他们父亲――堂堂武林盟主,都奈何不得? “他若真还活着,我不找他,他也会找我。”司徒庆又道。 什么他――宿怨,劲敌?三位公子屏息交换眼神。 “我早该猜到,贯穿十四经所有穴道,除了他,还能是谁,”长剑出铗的声音铿锵悦耳,“二十五年前,他以此招屠戮‘剑门’,杀我七十一师兄弟。为了破他这招‘勾魂夺魄’,我潜心创出雪盲剑!彼时,他的琴弦瞬息能打一百零八致伤致死穴,而我刚好比他快一招!” 他是谁?如果能问,三位公子肯定会不约而同发问。但是他们不能问,他们只能默默催促――暗卫九,你快问! 暗卫九没问。 “没想到你没死,武艺还愈发精进,”司徒庆的喟叹,似凝在喉头,“……殷无恨!” 大公子司徒嵩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好像是个大有来头的魔教教主。他贴着藏剑阁墙壁,牵牵出神的司徒雅的袖口。司徒雅迟钝地收到疑问,用指腹在他掌心默写:‘欢喜教’。 司徒庆忽而话锋一转,问:“带刀,你老盯着墙壁作甚?” 此话一出,三位贴墙偷听的公子吓得气不敢出,动也不动。 “……”暗卫九沉默片刻,“属下担心……小主人掉下去。” 司徒雅就这样,给自己的暗卫出卖了。司徒嵩和司徒锋见势不好,赶紧施展轻功开溜。 第五章 此情此景,司徒雅不由得感慨,兄弟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进退维谷,贴着墙回应阁内暗卫九:“你不必担心,我轻功好得很……” 轻功属于内功,‘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使用轻功时,凭得是丹田调住的绵密内息,内息聚与行止随,方能扶摇掠空,因此,未到炉火纯青时,开口说话是大忌。 暗卫九一听司徒雅道个“你”字,就知道小主人要出事,他向司徒庆抱拳请示,司徒庆颔首,他旋即纵出窗棂,将果不其然惶然下跌的司徒雅捞个满怀。 两人在碧瓦朱甍间兜转半圈。青袍迅疾融进旋展的白袂,目光交接之际,阁外积雪如琼花莹莹扬绽,和暗卫九诚挚似笑的眼神相映生辉。此正是转侧看花花不定,天旋地转中,司徒雅安然揽住暗卫九的背脊,这背结实有力,一臂揽满,还能扣到侧面的胸肌。他爱不释手,正胡思乱想着,忽而惊觉,自家老爹不怒而威的脸近在眼前。 “要抱到何时?”司徒庆看看维持姿势的暗卫九,问这呆子似紧抱住暗卫九的二儿子。 司徒雅赶紧撒手落地,先发制人问:“爹,殷无恨真的没死么?” 司徒庆避而不答,转瞩北墙上悬挂的八柄长剑,缓缓道:“你今年十七了。论懂事,你不如嵩儿,论身手,你不如锋儿。你说说,你能作甚?” 面对藏剑阁的宝剑英灵,司徒雅肃容,撩袍而跪。暗卫九陪他跪一排。 “百恶以不孝为首。夫孝之始,是自惜身体。你疏于习武,却贸使轻功,”司徒庆驻足,凝视‘剑门’前掌门的佩剑,长三尺宽一指。陈旧的血迹,将黑檀乌鞘染得斑驳,宛如云纹雕饰。他从众多兰中择出这把剑,续道,“就是不孝。而立身行道……” 司徒雅无声地比划起口型:“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 暗卫九侧目,司徒雅还以微笑。 司徒庆浑然不觉,兀自爱抚黑檀剑鞘:“是为孝之终。你看看你,颓惰自甘……” 司徒雅伸手摸摸暗卫九的衣料,还好,傍晚濡湿衣袍的浴水已经干了。 司徒庆禀剑转身,就见散漫的二儿子在把玩暗卫九的衣袂:“成何体统!” 司徒雅闻话抬眼,只见剑柄带着一脉血光倒袭而至。他当机立断推开暗卫九,走手旋腕,虚扣住黑檀剑柄,气发膻中,而猛至掌心劳宫,掌心迅疾抵握,克住汹涌的来势。 剑到了他手中。他站起身,端好余颤清鸣的剑身,仔细打量――这剑淬火凝成的纹路,竟是暗红色的。这一脉暗红藏在锋芒中 恋耽美 分卷阅读3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粼粼湛湛,令人望而生畏,双眼作痛。 “掌门师公好。”他心下了然,对着剑郑重行礼。 司徒庆负手道:“不错,这就是你掌门师公……的佩剑之一,名为夕照。” “爹,你总说剑门师公的‘夕照绝壁,天下无敌’。想必是极好的剑了,”司徒雅踱近几步,剑尖朝自己,将夕照剑递还,“这么好的剑,扔来扔去的,未免惊扰先灵。” 司徒庆用剑鞘罩起剑身:“这半个掌门师公,送你了臭小子。” “我可不要……一来,我不会使剑;二来,剑这东西,虽为十八般武艺中的君子,但使起来也难留余地,”司徒雅毫不犹豫,把夕照剑放回了兰,看向暗卫九道,“三来,爹,你送人东西,表面上是送了,实际上,你还是会要回去自己用的。” 暗卫九的眼角像是镌着笑意,眼里却空明寂静,他对司徒雅的指责毫无反应。 司徒庆也掠了暗卫九一眼,问:“怎么,带刀没告诉你?” 司徒雅这才知道,暗卫九的名字是带刀。因为暗卫九使刀,所以就名为带刀。 这一听就是司徒庆的风格。他幼时问过他娘,为何自己叫司徒雅,雅儿雅儿,听着像丫头。他娘告诉他,他大哥满月时,抓的是《诗经》,他这当武林盟主的爹,就决定用‘风雅颂’来给子女取名。由于‘颂’有阿谀奉承之嫌,他大哥才谐音为司徒嵩;而‘风’有居无定所的坏兆头,因此谐音为司徒锋。他这雅字,两夫妻都觉得挺好,虽略显秀气,雌雄莫辩,但承‘点绛派’衣钵颇为合适,未改。 “包括带刀在内,这些暗卫,为父养了十余年,”司徒庆轻描淡写,“识字习武,衣食住行……所耗费的心血,不亚于养你们三个亲生儿子。众多暗卫中,这一个,”他指得是暗卫九,“你看他是千里挑一,可知道,为父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工夫?” 平心而论,司徒雅明白,豢养暗卫九这样一个武艺高超的死士,是很不容易的。看看燕太子笼络荆轲便知,人心难买,不挥金如土、肝胆相照,哪得士为知己者死。 “不仅武艺过人,”司徒庆绕着暗卫九走半圈,道,“你告诉他,你都会些什么。” 暗卫九道:“属下什么都会。”平铺直叙,毫不谦虚。 司徒雅琢磨着‘什么都会’,他脸色顿变,什么都会,那岂不是,会断袖龙阳?他觉得,暗卫九是很好看,摸摸抱抱可以,但一想到某个男人教暗卫九床事,他就很不自在,极不舒服,和走火入魔真气郁结似的。他勉强问:“爹,是你教他的?” 司徒庆没料到有此一问:“爹虽未……” 司徒雅听不进去,总之不是他爹,但无论是谁,他都无端地难以接受。他想起了暗卫九背上的鞭伤,想起了暗卫九熟练地脱衣上榻的模样,还有那句平淡的“不紧张”。 “他没告诉你,爹就亲自告诉你,”司徒庆笑道,“嵩儿锋儿和你,谁能从暗卫中挑中他,爹就打算将平生所学传给谁,以继承剑门掌门和盟主之位。爹本以为会是嵩儿,他毕竟学的是‘剑门’武功,没想到他见识短浅,又不够善良忠厚,终难成大事……” 言下之意是,只要司徒雅愿意继承家业,别说暗卫九,司徒家的一切都非他莫属。 “爹,你糊涂了,”司徒雅打断道,“我所习的是打穴见长的点绛手,将来有所为,也是为点绛派效力。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夕照剑和暗卫九,依我看,更适合三弟。” 原本默立的暗卫九,听得浑身一震。正滔滔不绝的司徒庆,也错愕地忘词儿了,半晌才道:“锋儿是不错,可惜年纪尚幼,心性桀骜……” “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司徒雅接口道,“三弟天资过人,学的又是剑门武功。这藏剑阁是剑门禁地,我本就不该贸然涉入。恕孩儿无礼,先行告退了!” 司徒庆脸色顿沉,按捺火气道:“胡闹,孔融让的是梨!” “我若不让,”司徒雅郁卒地拂袖而去,“天下人笑我尸位素餐。” 说到‘天’字,他的白袍飒沓掠入阁外夜色,‘笑’字未了,人已消弭无踪,声音却犹掷阁内。这片刻工夫,他这不与人争的二公子,武功又好得出奇了。 暗卫九蓦地跪在司徒雅离开的方向,像是领命,又是像是请罪。 司徒庆只得亲自扶起暗卫九。两人都对司徒雅反常的态度不明所以,只能相对无言。 身为父亲,司徒庆不由得反省:“我这二儿子,他平常脾气是很好的,知书达理,心性善良。他从小什么都让,习武他让,吃穿用度他让,没想到连家业也让。唉,他常年在贡嘎峰,帮衬拙荆的点绛派,与我这爹的,到底是疏远了。” 暗卫九茫然道:“属下明白。” 司徒庆揽住暗卫九的背,加以安抚:“他要我收留你时,他才三岁,不更事,什么东西都想收养,连孤儿都不放过,结果还不是我们当父母的养。他自己反倒记不得了。” 暗卫九垂目,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从一出生就是暗卫,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暗卫。不过六岁时,有个缩在大人怀抱里的胖小子,指着他说,这个我要养。大人问小家伙,这是人,还是男孩,养来做什么。胖小子想了想,认真道,爹,你不是说这世上坏人多,他可以保护我,可以抓坏人。 “带刀,我也不强求你照顾锋儿。你本非池中之物,以你的武功,放到江湖上,也是屈指可数的高手,必有一番作为。何况殷无恨一日不死,我们司徒家……” 暗卫九想不明白,但也只能明白,小主人嫌弃他了。 “带刀?”司徒庆问。 暗卫九赶紧抱拳:“属下遵命。” 司徒庆失笑:“遵什么命?” “属下这就去,”暗卫九想起司徒雅临走之言,“侍奉三公子。” 次日破曙,管家常福领着暗卫九,到了三公子司徒锋的宅院。 司徒锋为人飞扬跋扈,却保持着晨起练剑的习惯,他喜欢剑,喜欢明亮的剑尖游走于血肉之躯,灵动、洒脱、变幻莫测。此时,他让暗卫一脱光了衣物,立在冰天雪地中,自己持剑冥想,如何在起势的一瞬间,刺中暗卫一的一百零八个穴位。 常福打扰了司徒锋的兴致。司徒锋做贼心虚,唯恐父亲得知昨夜他的行踪,便客气道:“常伯伯,你找我有事?”他看了看站在常福身侧的男人,只见这人眉尖如描似画,衬得厉如岩电的凤眼湛然生辉,真是丹青难写是精神,往下拔挺的鼻梁骨,宛如云中远山,一笔淡墨,将他的目光引向那惹人琢磨的温润嘴唇。他情不自禁,看傻了。 “三公子,是这么回事,”常福小心翼翼道,“二公子想……和你换暗卫。” “换暗卫?”司徒锋不情愿地回神,看向远处冻得发僵的暗卫一,“就二哥那短命鬼,还不知道能活几天。他不说‘看中的生死不计’,怎么,嫌暗卫九长得丑,反悔了?” 常福汗颜,侧头偷瞄暗卫九,暗卫九无动于衷。 司徒锋的兴趣又转了回来,他瞧着常福身畔的男人,这人似笑非笑,既踔厉风发,又优容贵气。矮墩墩的常福和这人比起来,简直是蒹葭倚玉树。他踱步欺近,却发现自己比对方矮了半个头:“对了常伯,你还没说,这位朋友是谁?模样虽然不像个姑娘,可是长得真气派。嗳,这位大哥,你是蜀王府的人么,难不成,是王爷本尊?” 暗卫九道:“属下暗卫九。” 司徒锋的脸色,霎时精彩纷呈。 常福急道:“三公子,这暗卫你是要,还是不要?你给个准信,小的才好交差。” 司徒锋不信:“你真的是暗卫九?” “三公子昨夜在阁外,”暗卫九道,“以公子耳力,必能听出属下声音。” 司徒锋想了想,那声音沙沉悦耳,和眼前这人是如出一辙。“你不适合当暗卫,”他直勾勾地看着暗卫九,神使鬼差道,“我俩出去,旁人还不知谁是主人,谁是暗卫。” 暗卫九默然跪倒,司徒庆似已有逐客之意,再被三公子嫌弃,这司徒府他就呆不成了。 “不然,二哥为何不要你?”司徒锋把玩着剑柄,从右手到左手。 “属下不知。”暗卫九内疚得抬不起头。 司徒锋又问:“你是不是快死了?” “属下没有中毒。” 司徒锋点点头:“我也觉得,以你的身手,没道理输给唐铁容。” 暗卫九无话可说。 “是不是,我说的话,你都会听?”司徒锋抡转剑锋,直指暗卫一,笑道,“喏,你看,那有个不肯叫我主人的。我准备赏他百八十剑泄恨呢。” 暗卫九道:“不能。” 司徒锋眯起眼:“不能?不能,是不能听我的话,还是不能叫我主人?” 暗卫九道:“属下愿陪公子练剑。” “嘿,你这暗卫有点意思,”司徒锋不怒反笑,“你身手不错,勉强衬得上我,暗卫就该比主人身手好,不然养着有何用。你长得么,倒还能看。暗卫一说话可闷死了。” “望三公子收留。”其实暗卫九说话也很闷。 司徒锋忍不住逗他道:“你在床上也这样,不哼不哈?” 暗卫九抬起头,恭谨地看了司徒锋一眼,道:“属下愿陪公子练剑。” “这话你说过了,”司徒锋蹲下,抬起他的下巴,笑着瞻玩,“剑肯定是要你练的,不过,未免太屈才。我就不爱看谁比我长得好,我可没有二哥的妇人之仁,该做的我都会做,不该做的我也会做,只要我喜欢。” 暗卫九道:“属下铭记在心。”说罢,他短刀利落出袖。 司徒锋一凛,正欲蹬地疾退,但他旋即发觉,这刀尖是冲那张好看的脸去的,好在暗卫九心浮气躁,刀速不快。他看也不看,一手拧开暗卫九的下巴,一手扬臂仗剑扎下,动作潇洒恣意,浑然天成。 常福目瞪口呆,在他看来,三公子蹲在暗卫九面前,突然之间暗卫九右手动了动,三公子的剑就贯穿了暗卫九侧举的手腕。奇的是,钉入雪泥的剑身毫不见血。 “我剑法很好吧。”司徒锋得意道。 暗卫九移目打量,剑锋巧妙地穿过他经脉和腕骨间的罅隙,虽然痛,却无大碍。 “暗卫九,你很有趣,我会喜欢你的。”司徒锋向来是口直心快,“你也会喜欢上我。大家都喜欢我。嘿。”他转向管家常福,满意道,“这暗卫,我收了。” 常福如获大赦,忙不迭带着暗卫一穿衣离去。再候下去,保不准会看见什么惨况。 司徒锋缓缓拔出剑,目不瞬地审视暗卫九。“这么痛,你都不哼不哈,到了床上,肯定也不是不哼不哈。”他兀自琢磨道,“二哥倒知道哪些穴道可以助兴,回头我得好好请教他……罢了,你先进屋,同我好好讲讲殷无恨。” 第六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管家常福,领暗卫一往司徒雅的宅院应卯。 司徒雅的宅院位于府邸西北,为竹林环绕,大雪天里格外幽清寂静。他这二公子和大公子、三公子不同,常年在‘蜀山之巅’贡嘎峰,随玉芙蓉麾下点绛派习武,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益州城与父兄团聚,小住两月。除去老二这地位难免受气外,他自己也认为,身为武林正派,若像官宦子弟那般奢华讲究,会惹来勾结朝廷的嫌疑。因此,他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宅院更是人迹罕至。 院门两侧,贴着对联,上云,‘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暗卫一钦佩至极。他对三位公子是略有耳闻的,尤其是已插手江湖是非的司徒雅,虽然其名气不大,但知道的无不称之为谦谦君子,道此人心性温柔品流详雅,换句话说,就是好欺负的书呆子……是还是不是? 推门而入,是个四四方方的院落,积雪满地,几间厢房外也贴着训言,‘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管家常福停在一间厢房外,轻轻叩门。这厢房门紧闭,两侧挂着,‘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 暗卫一不由得琢磨起昨夜的事来。昨夜主人委婉告知,二公子不愿继承雪盲剑和盟主之位,暗卫九再侍奉二公子,未免大材小用。因此他得和暗卫九调换。事后他们哥几个还偷偷安慰暗卫九,不是带刀你不好,而是二公子怕事,不敢和殷无恨较量。 “门没闩。”厢房里懒洋洋道。 管家常福向暗卫一使个眼色,自行告退了。 暗卫一毕恭毕敬道:“属下暗卫一,参见小主人。” 门唰地开了半扇。司徒雅却裹着被褥,侧睡在八尺开外的榻中。 暗卫一幡然变色――二公子的内功,竟比三公子还要高超,已精进到能隔空拉门?他仔细一看,司徒雅手里提着一根绸绳,这绸绳连着几步之遥的门闩。 “我不想要暗卫,”司徒雅面朝里支着肘,低落道,“不是你们不好。而是穿上龙袍,就得说皇帝话,拿起夕照剑,就得当掌门人。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倘若我为了一个暗卫九,就得挑起匡扶正道的重担,岂不是本末倒置、居心叵测、受制于人了。江湖朋友怎会服我?而你,我若不要你,你就难以交差;我若留下你,对你好,就显得我认为暗卫九不好;我若老是想着暗卫九的好,想必对你也不好。因此,为了我们两个都好,你就最好别出现在我视野里,好么。” 司徒家的九暗卫,实力以九为尊,暗卫一排第二,他的资质仅次于暗卫九。按理说,就算小主人咬文嚼字掉书袋,他也能准确把握小主人的意图。但此时司徒雅一通“不好、好、不好”,着实把他绕糊涂了,他道声“属下愚昧”,纵上横梁找个地方蹲着――总之,小主人婉转表达的大意是,哪凉快哪呆着去。 如此蹲了两个时辰,日上三竿,阳光漏过窗格泼进屋内,暗卫一发觉,睡在榻中的小主人,始终维持着侧卧的姿势,一动不动。 侍奉过闻鸡起舞的三公子,再来侍奉这n惰自甘的二公子,暗卫一感到极不适应,他搓了搓发麻的膝盖――晨时三公子令他脱光衣物站在雪里,关节早已冻伤,这会儿又敛息久蹲,肿胀的双腿犹如万蚁啃噬,难捱至极。 他羡慕地看向锦榻。益州以蜀锦闻名遐迩,织锦刺绣自然精巧。譬如司徒雅掖至肩前的,就是上好的浣花锦衾。浣花锦又名落花流水锦,或许是因为在花枝垂沉、幽香涓涓的浣花溪里仔细濯过,所以玉色锦面尤其鲜亮润泽,柔如潋滟的水纹,可人得很。司徒雅如墨散展的黑发,和这水纹般的浣花锦糅在一块,说不出的惫懒舒适。 再看司徒雅的睡姿,撑头朝里侧卧,单膝略曲,似睡罗汉,却又无端添几分闲雅,从背后看去,其清癯的轮廓身骨,简直雌雄莫辩。暗卫一纳闷地瞧着,恍然错觉,榻里侧睡得是倾城绝色,锦光青丝勾勒出的削臂、腰身、半张的腿膝,无不娇媚。似寐还醒的背影,绮丽得影影幢幢,静待人环拥挺进。 “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榻中温文尔雅的语调,及时地打破暗卫一的魔障。司徒雅梦呓般道,“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高卧,世无知音。” 暗卫一骤然转醒,惊觉自己浑身燥热,衣襟半解,蹲姿也改为了坐姿,似随时准备跳下横梁,扑向锦榻。他暗道声惭愧!这才明白,小主人数时辰懒洋洋地侧卧不动,是在练功。而他不知其中玄妙,没个防备,看得走火入魔了。 他揉揉眼,心有余悸地低头看榻。司徒雅依旧支肘侧卧,背影静笃自在,心息浩然清澄,全无下作蛊惑之感。之前幻象,不过是他的心魔。只是这武功绝非司徒家所有,亦正亦邪,似乎比三公子的剑还危险…… 又过了半个时辰,暗卫一无聊地琢磨,世上有睡觉就能练成的武功?他想起少林派的坐枯禅,不过那也得精通佛法,禅武两修,盘腿而坐经年累月,内功才得大境界。 他无事可做,学着司徒雅的架势,在横梁上摆了个睡姿。‘龙归元海’,姑且诠释为守住气海丹田,让内力真气回归,那么‘阳潜于阴’,督脉主阳,任脉主阴……他不自觉存想于这两脉,倒行逆施,放任流过督脉的内力,涌至双腿之间的任脉会阴。顿觉雄风根部发热,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武功是有点邪,有点猥琐,但挺惬意舒服的。 ‘人曰蛰龙’,他突然记起,武当派鼻祖张三丰有首《蛰龙吟》,上云,“睡神仙睡神仙,石根高卧忘其年,静观龙虎战场战,暗把阴阳颠倒颠,”。连张三丰也道阴阳要颠倒,他不再怀疑,旋即又憬悟,二公子所诵口诀,实出名门正派,是武当的上层内功心法,名为‘蛰龙睡功’。二公子有意点拨他,他便专心练下去,‘默藏其用,息之深深’,他认真地维持着曲膝侧卧姿势,将内力藏在会阴处,深呼吸再深呼吸,渐觉内息和心律,一个似虎一个如龙,一会缠绵,一会扭打,很是奇怪,好生热闹。他新奇地参悟着其中玄机,浑然忘却身外之事,冻伤的关节和肿胀的双腿竟不痛了。 “秉剑,”有人拍了拍他,悄然问道,“你在作甚?” 暗卫一唬得睁开眼,只见侍奉大公子的暗卫八蹲在他脑袋边,表情很是费解。 司徒府邸的暗卫,各取所长命名。暗卫九擅刀,顾名带刀;暗卫一擅剑,名为秉剑;暗卫八擅琴,名为晓音。不过大凡暗卫,都是属于给刺客练手的消遣,生来就是为了以命换命,除了他们自己,鲜有人记得住他们的名字。暗卫八道:“本以为能见着带刀,没想到是你,还狗撒尿似的春意盎然抬着腿。” 横梁下,四平八稳的大公子司徒嵩,正缓步踱近司徒雅的锦榻。 “今早就换主了,”暗卫一窘迫至极,无声解释道,“晓音,方才二公子教我一套蛰龙睡功,练片刻比睡三个时辰还精神,趁这会儿,我教你……” 司徒嵩掀开水纹似的锦衾,撩袍坐下。穿着亵衣的司徒雅依旧朝里侧卧,毫不觉冷。司徒嵩拍拍他的肩,关怀道:“二弟,太阳西斜了。” 司徒雅怏怏转身:“莫担心,明天它还会到东边去。” 司徒嵩失笑:“我担心的是你。昨夜爹和你说了甚,怎么今天你和三弟换暗卫了?” 司徒雅抬眼看司徒嵩,不假思索道:“爹说,大哥年纪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依为父之见,唐门千金颇为泼辣,甚合嵩儿口味,不如把嵩儿送到唐门,做个倒插门女婿,两家联姻,对付殷无恨也容易得多’。” 司徒嵩吓了一跳:“唐铁娇那丫头横霸霸的,把我送去,我哪里还有命在!” “是,”司徒雅舒展四肢,打个哈欠,“因此,小弟就说,‘爹,大哥早已心有所属,何必强人所难,唐铁娇还是由我收了罢’。爹叹了口气,‘吾儿,此去唐门,你怕是九死一生、尸骨无存’,我说,‘长兄如父,我若不去,岂不是有负孝悌’。如此这般,我就把暗卫九送给了三弟。毕竟,一入唐门深似海。我是有进无出,用不着了。” 司徒嵩动容,半晌问:“那二弟你,为何不把暗卫九送给我?” “大哥,”司徒雅恻然,“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 “对,你给的太少。你明知道我心有所属,”司徒嵩突然俯身,拽住司徒雅亵衣襟口,压低嗓门胁迫,“就还有一样东西,你没给我。” 暗卫一和暗卫八以蛰龙睡功侧卧横梁,看得瞠目结舌。 司徒雅问:“什么?” “给我,”司徒嵩严肃道,“起床。” 司徒雅侧睨窗外飞雪:“为何一定要我起床?” “因为唐门有床,”司徒嵩从椅背上摘下衣物抛给他,“东床快婿,当然有床。” 司徒雅消沉接过:“大哥,小诈怡情,你不必当真罢。” 司徒嵩心事重重:“千真万确,爹知道我们昨晚贸闯了藏剑阁。罚你我护送唐家主回渝州璧山。三弟和暗卫九也去。他们都收拾好东西,在府外候着二弟你大驾了。” “这么突然……当真头顶三尺有神灵,随便编个谎就给报应?”听见‘暗卫九’三字,司徒雅勉强振作了精神,拉开梨木衣橱,挑了两件斜襟素袍,“再说,唐家主毒霸武林、亲友如云,还需要我们晚辈护送?” “爹自有道理,”司徒嵩瞧瞧衣橱,里面整整齐齐叠得全是白衣,“二弟,你就没喜庆点的衣袍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谁……”他生生咽下“守孝”。 “大哥有所不知,这是点绛派的规矩。”司徒雅在包袱皮里放上细软,转头出厢房到书房,挑来挑去,挑中《倦游录》、《浪迹三谈》等十余本,还似心有不甘。 司徒嵩对点绛派知之甚少。他母亲玉芙蓉虽曾是此派掌门,但那地方形势奇峻,终年大雪覆盖,往来的又是凶神恶煞的大藩人,是非多,有去无回,在他看来,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相传点绛派中女弟子,倒是个个冰清玉洁,貌若天仙,凛然不可冒犯,配上纤尘不染的素衣,真是美哉妙哉。他还未遐想完毕,就看见穿素衣的傻缺二弟,往包袱皮上摞了两尺高的书:“……二弟,你这是要进京赶考?” “路上很闷的大哥。”司徒雅忍痛割爱挑出几本,勉强给包袱打上结。 “以往你独来独去,才觉得闷,”司徒嵩还未出过远门,既紧张又忧虑,“这回我们三兄弟互相照应,还要与唐门众人客套斡旋,哪有你看书的工夫……你该带是武器。” 司徒雅听得笑了:“打穴还需要武器?”他把包袱递给暗卫一,整装待发。 司徒嵩这才发觉,他还从未见过这二弟出手,毕竟他这二弟和他门派不同,兄弟间又不好兵戎相见。据传点绛派是以寻筋点穴闻名,但点穴一般都靠寸长铁针、判官笔、点穴镢等物增加威力,能徒手仗指力杀人的,江湖中不过二三十人。想罢,他不信司徒雅没有武器:“我记得你有把扇子。” 司徒雅关好院门,从袖里摸出扇子,唰地展开遮雪,道:“大哥英明。” 看着轻巧的竹骨扇、烫金纸扇面,司徒嵩叹了口气,用这打穴,还不如指节寸劲。他不死心:“……你既然师从点绛派,岐黄之术总该懂,带上银针,以备不时只需。” “大哥你太多虑了,”司徒雅无奈道,“唐门擅毒擅药,哪轮得到愚弟献丑。若唐门暗中使坏,那所需之物,到时候再买。大哥你放心罢,你虽未到江湖走动,但和三弟都堪称一流高手,背后又有武林盟主和点绛派撑腰,除了大魔头,谁敢找我们不是。” 司徒嵩更担心了。暗卫一和暗卫八默默听着,默默琢磨,其实,无论是动武还是行医,都用不着小主人操心。不过,两位公子似乎都忘了暗卫是干嘛的――暗卫是干嘛的? 益州和渝州相去不远,快马加鞭三五天抵达。不过这年的腊月雪势汹涌,山封河冻千里披皑,官道雪泥淤积,又结成了马蹄极易打滑的坚冰,只能缓图之。 司徒大公子、三公子和唐门子弟,都是地道的蜀人,未曾经历过这么大的雪,均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披蓑戴笠,策马于马车两旁,欣赏坠满冰凌的枯枝败叶。 司徒雅则不然,他常年在贡嘎雪山习武,对雪司空见惯。此时见到处都是乏味的白色,索性弃马进车看起闲书来。偶尔挑起帘,想看看马队中哪一个是暗卫九,无奈每个人都戴着御雪的斗笠,穿着厚重的蓑衣披风皮裘,不断呼出白雾,相貌身形均难以分辨。 暗卫一旦混入人群,立即如鱼得水泯然众人,不是想找就找得到的。 但有些人就很容易辨识,比如唐家主的千金――戴着黑纱斗笠、穿红锦白绒袄的唐铁娇。这丫头用鞭子拍着马身,一会儿策到马队前端,一会儿又兜转回来,骄傲得像个检阅士卒的大将军。 唐铁娇侧头问:“你为什么看着我?” 司徒雅微笑,左顾右盼找热闹。但所有唐门子弟都对他眈眈相向,仿佛他是热闹的源头,而且即将成为练暗器的靶子。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唐铁娇道。 司徒雅这才明白,唐铁娇正打马和他的马车并行。众目睽睽,他把着窗棂,探头温和道:“唐姑娘,何以见得,不才是在看你?” 唐铁娇道:“我看见你在看我的。” “如此,”司徒雅慢条斯理道,“唐姑娘看我,看见我在看唐姑娘。《礼记》有云,‘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我们这般看来看去,原本合乎礼仪。但唐姑娘看了我的脸,我却只能看见姑娘的黑纱斗笠,这岂不是我有礼,姑娘无礼?” “你……”唐铁娇一鞭子照司徒雅面门抽去。 司徒雅不躲不闪,但觉远处一声马嘶,紧接着车顶一沉,唐铁娇挥鞭的手臂高举着,鞭梢似乎给落在车顶的人拽住了。司徒雅听出这是暗卫九,暗卫九的轻功是平淡无奇的‘燕子抄水’,但使起来就像满弓之箭,矫捷平稳至极。只有暗卫九有这么快。 “暗卫九。”司徒雅道。没有回应。 “铁娇,不得无礼。”唐家主传音送至,车顶的分量霎时消弭。 “听听,你爹也说你无礼。”司徒雅按捺着感伤,若无其事,继续招惹唐铁娇。 唐铁娇学了个乖,大声道:“爹,我和司徒公子闹着玩,亲近亲近。”说罢她手撑马鞍,迅疾旋身跃至车轼,继而埋身入帘,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唐门嫡系纷纷喝彩。 司徒雅端坐在马车里,头也不抬专心致志看书,神情好似即将春闱应考。唐铁娇兀自坐到他对面,忽然觉得尴尬了:“喂,书有什么好看的?” 司徒雅用书挡住脸:“姑娘问得好,用《幽梦影》来答,那就是‘古今至文,皆血泪所成,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 唐铁娇不明白:“什么血泪所成?” “说来话长了,”司徒雅仍遮着脸道,“我给你讲个书中的故事罢。” 唐铁娇正闲得没趣,便道:“好啊。你等等,我拿些瓜子来。” 司徒雅大致讲了故事,道从前有个身不由己伺候达官贵人的名伎,喜欢上了落魄书生,担心书生嫌她身世,不愿和她往来,便谎称是某家千金某某。书生半信半疑,诱她共赴云雨,拿了她的银子,和她以身换来的荐信,进京赶考。后来,这书生金榜题名,想找某家千金某某报恩,发现千金某某和名伎不是同一个人…… 唐铁娇磕着瓜子打断道:“然后呢,书生去为名伎赎身,皆大欢喜了。” “非也,”司徒雅平铺直叙,“其实书生恋慕千金某某已久,识得千金相貌。他明知名伎撒了谎,仍是将计就计,利用名伎,博取功名。待到书生和千金情投意合想结为连理。名伎才发觉自己被骗了。她想报复,哪料到书生技高一筹,不仅杀了那些达官贵人嫁祸于她,令刑部判她死刑,而且还唆使一帮伪君子亵渎她。” 唐铁娇气愤填膺:“岂有此理,真是个卑鄙小人,当拿他千刀万剐!” “不错。名伎垂死之际,凄然立誓,”司徒雅语调倏忽咬重,“我死之后,必成厉鬼,使君妻子,终日不安!” 唐铁娇握拳追问道:“然后呢?” “没了。”司徒雅道。 唐铁娇咦了声:“怎会没了,应让阎罗王放她回来报仇雪恨,要不找个侠士或者清官替她翻案才是。” “说得容易,冤冤相报何时了,”司徒雅依旧举着书,“唐姑娘你不必较真,此事是由《霍小玉》、《红拂女》之类糅合杜撰而成,正所谓‘当年真如戏,今日戏如真’,姑娘 恋耽美 分卷阅读4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是感兴趣,不妨收罗来作消遣之用。” “好罢,”唐铁娇似懂非懂,见他不再作声,又道,“车这般颠簸,你看得清字么?” “字在颠簸,人也在颠簸,为何看不清?”司徒雅理所当然。 “那你拿低些看,这样我看不见你的脸,感觉怪怪的。” “不妥不妥。姑娘戴着黑纱斗笠,在下若不用书遮着脸,据《礼记》所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岂不是非礼。我可不想让姑娘担负起非礼的罪名。” 唐铁娇理亏道:“好,我不非礼你,但你也别笑话我!”她揭去黑纱斗笠,俏生生的脸庞和唐铁容有几分相似,但眉骨处有道不易察觉的浅红色瘢痕。 司徒雅合拢书,端详了会儿,微笑道:“原来如此。” “我幼时拿我哥哥练梅花针,”唐铁娇郁闷道,“他躲得很快,梅花针弹回来,撞在了我眉毛边上……我爹说我是自作孽不可活,保准嫁不出去了。” 司徒雅没料到唐门少主的童年如此凄惨,不禁感慨:“铁容兄也不容易。” 唐铁娇正欲发作,忽听得远处骏马痛嘶倒地的惊天动静,而少家主唐铁容断喝道:“明人不做那暗事……” 西北方有人纵声大笑:“你们唐门专做那暗事!” 东北方有人接茬戏谑:“专做那暗事即是唐门!” 四面八方怒道:“兄弟们,为少镖头报仇的时候到了!” 司徒雅以扇抚掌,正想事不关己听个就里,却让唐铁娇强行拽出了马车。 第七章 此时天地浑溟,云聚雪稠,官道两旁是茫茫枯林,其中腾起数里雾霭,开荒烧麦梗的味道厚重沉郁。司徒雅迈出车舆,入眼尽是白蒙蒙的浓烟,近在咫尺的唐铁娇尚辨不清,更莫说叫阵的敌人。他和唐铁娇均是一怔,这和寻常江湖恩怨不同,对方不愿照面,省了先礼后兵。 “小主人!”一袭蓑衣抢到他身前,声音憨拙,是暗卫一。 司徒雅正想询问他大哥三弟在何方,忽觉弥天大雾中有成千上万的利器,错杂飞来。他不及细想,将唐铁娇推进车内,展扇上拨右挡。暗卫一从皮质腰带中抽出薄如蝉翼的软剑,抡出道道清辉,搪开乱如蝗群的箭矢,尽忠职守护住小主人。 “不愧是唐门的是非,”见暗卫一如此卖力,司徒雅停手道,“阵仗叹为观止。” “爹,大哥,你们在哪!”唐铁娇心急如焚,四顾大喊。几个唐门子弟寻声而至,团团护住她的马车。“你们莫碍事,我要去找爹!”唐铁娇不顾拦阻想离开扎满箭羽的车舆。唐门子弟抵挡着暴雨般的流矢,拔冗央求道:“姑奶奶,这会啥子都看不清,凶险得很,你就莫去帮倒忙了!” 司徒雅点头,唐门子弟说的是,面对弥天大雾和十丈射程的良弓利箭,饶是唐门毒药暗器叱咤江湖,也毫无用武之地。不少马匹被扎得遍体鳞伤,拽着车辕奋鬣狂奔,却不幸践中雪里埋藏的机括,尖锐的鹿砦掀起,划开马肚扎入车底,不知是马血还是人血,淅沥沥自车缝辕木烫入雪泥,哀嚎嘶鸣声凄厉无比。浓烟中一派混乱。 “擒贼先擒王。暗卫一,保护好唐姑娘,莫要惊了马。”司徒雅拿定主意,调息拔地而起,一招‘脱影出尘’,在箭雨中见缝插针,堪堪到半空,又点踏箭身,纵出雾霭,瞥见浩渺的枯林中有十来个狼烟源头,几处兵戎声隐隐传来,想必是唐门中的高手突围搦战,他不假思索,借着箭势往寂静的东北上风位跃去。 这会儿烟雪皑皑,林中数百大汉,竟未觉一袭白袍接近。待前列长蛇弓阵慌忙举箭瞄准时,司徒雅把折扇往颈后一扎,紧接着‘鹞子翻身’接‘霜花盖顶’,双手在两名弓箭手的头顶百会穴轻旋,从容落至阵线之后。虽是动武,却全无杀气,动发蕴藉。 “可能要睡十二个时辰。”司徒雅说罢,两名背对他的弓箭手闷声栽倒。阵后护住狼烟的众武夫,见他来得飒洒唐突,近到逼仄弓箭再使不上,霎时齐齐拔刀,圆阵包抄。 “不必紧张,”司徒雅步步为营,“不才是来讲和的。子曰,‘君子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是指……”‘指’字未完,离他最近的两名壮汉怒喝“放肆”,擢刀左右朝他砍来,一个天斩斜劈,一个照腰狠抹,气势甚是惊人。 他面不改色,右手捋住一人的手腕麻筋,绞去刀:“……做人一旦恭谨有礼,四海之内都是好兄弟,”转而虚步埋身,单指抵住左边大汉膻中穴,又道,“子还曰,‘礼之用,和为贵’,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枉送性命?” 不管刀光剑影纵横交错,司徒雅信步躜行,如入无人之境。虽千万人吾往矣,他脸上写着“以德服人”,指法变幻莫测,口中煞有介事子曰。众人大骇后退,一退再退――寻筋点穴。这功夫无人不晓,真正会使的少之又少。毕竟人身形各异,即便熟知一百零八死伤穴,也难一点就准。何况讲究‘十二经十二时’,十二时辰内,血气在十二经脉循环,点而有效的穴道,因时辰不同而不同,极费脑子,不适合实战。这是个怪人。 “好,‘指定中原’、‘绞臂金锁’!”有人拊掌欣赏,如数家珍道出招式,“天罡点穴法能练到如此境界,真是英雄出少年。只是不知,是武当内家哪位高足?” 司徒雅使的的确是武当派武功,他插手唐门恩怨,在弄清是非之前,不愿给司徒家惹祸:“俗家弟子,不提也罢。阁下与唐门有何误会,不如熄了狼烟,撤了弓兵,与唐家主心平气和谈谈?”他循声望去,只见狼烟篝火的上风处,踞坐着个暖手的男人。 ――这男人紫冠金簪,披着雍容华贵的紫貂裘,却不拘小节席石而坐。此时他冷眼睇过,似笑非笑,嘴角一掀语调谑然:“本王与唐门并无误会,少侠误会。” 司徒雅怔了怔:“没有误会,何必煽风点火涂炭生灵?” 披貂裘的紫冠男人,用枯枝拨弄煨在草灰里的烤红薯:“没有误会,却有仇怨――云雁镖局和唐门的仇怨。本王近来寂寞如雪,凑个热闹,带了三千精兵于此,狩猎麋鹿,顺便找回遗失之物。” 司徒雅心中起疑,本王,姓本名王?三千精兵,狩猎麋鹿? “方才不是牙尖嘴利,怎不说话了,”男人拾起烤红薯,吹吹灰道,“来一个?” 司徒雅觉此人眉眼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依本王之见,敢把不敢挂在嘴边的人,一般都敢。既然敢,为何又说不敢。当真不敢,就别请教,”男人自顾自拨开热腾腾的薯皮,“你说,你到底是敢还是不敢?” 司徒雅知错就改:“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少侠,你知道本王名字有何用?你直呼本王的名字,是大不敬,除非你想在床笫之间动情吟呼,”男人咬口烤红薯,含糊,“因此,韩寐这名字,你要么别提,要么罗帐里提。但蜀王听着像薯王,本王不喜。罢,叫声王爷。” 韩是此朝国姓,当今皇帝姓韩名v,暴虐无道,不仅诛杀忠良,且听信谗言,先后赐死四藩王,唯独留下蜀王韩寐。相传,韩寐和皇帝同为嫡出,却是个玩物丧志的傻子,年至十岁只会说“猫”,弱冠之龄笑嘻嘻爬过龙袍裤裆,被皇帝打发到偏远的蜀中。 司徒雅慎重打量韩寐,神志清醒,尤其是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眼睛亮堂如雪,太阳穴略略贲张,内功高手才会如此。“原来是王爷莅临此地,恕在下有眼无珠……” 韩寐打断:“你的眼珠子好好长着,怎叫有眼无珠,难道要把它剜出来,再让本王原谅你有眼无珠?还有,你为何一直‘在下在下’。少侠喜欢在下,本王想必在上。” 大智若愚,司徒雅得出结论:“王爷固然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巴蜀a民尽受王爷恩泽庇护,王爷遗失了东西,是天大的事情,是匹夫有责,不如让兄弟们歇歇手松松弦,让唐门和云雁镖局偃旗息鼓,大家齐心协力,先找到王爷遗失之物再论。” “你说的有道理。”韩寐颐指气使,“这样,你亲本王一口,本王就让他们停手。” 司徒雅淡定道:“其实我不是女扮男装。” “本王看得出,你是男人。”韩寐扔掉烤红薯,脸上染了几道黑灰。 司徒雅嗓子尖了:“其实我是女扮男装……” 韩寐起身:“亲不亲,关乎数十性命。城下之盟,要有诚意。” “王爷微言大义。”司徒雅缓步踱至韩寐身前,穿着寻常布袍的精兵竟不拦不挡。近了细瞻,韩寐更是面善,只是脸上有几道脏乎乎的黑灰,唇边有烤红薯残渣。他缓缓捞出折扇,抬准韩寐的下颔,旋即气馁道:“子曰,‘不时不食’。不合时宜,不宜进食。”说罢,扇尖似随意挪下,无意凝在韩寐人迎穴处。 “让你亲本王,”折扇未到,韩寐身形已晃,指节森然作响,一招‘霸王请客’,掌出如风,回敬司徒雅的咽喉,“何故欲亲故纵?” 司徒雅识得,这是由太祖长拳衍变的‘八极拳’,出自武当派,和太极齐名,俗称‘太极’柔安天下,‘八极’猛定乾坤,武林道它‘动如绷弓,发若炸雷’,疯魔霸道。那厢拳刚提起,他整个人给无形之力攫住,胸膛窒闷,耳心钝痛。充斥着蛮横内力的拳掌袭至,光是罡风擦过,就比让人砍一刀还难捱。这蜀王年纪轻轻,身手却俊得出奇,撂江湖算是万人敌。合该他倒霉碰上,他不愿撄其锋,且避且退,亦步亦趋将韩寐引向林外官道。 然而官道未到,韩寐的‘阎王折手’已到。司徒雅肩臂中招,手骨卸尽,背脊撞上树干,冰棱积雪,震落一地,韩寐反剪住他折损的双腕,欺身贴紧道:“不错不错,旁人这会膝盖都该软了,少侠你还能站得住。”说罢低头就要索吻。 司徒雅悔不当初,韩寐的武当功夫比他正宗,早知打不打都如此,何必蚍蜉撼树。 韩寐得意地碾近咫尺热息,骤觉几道厉风梭至,角度之刁钻,逼得他非避让不可!他蹬树挟司徒雅回旋,不及落定,映雪锋寒的刀光已迫右眼――他当下急急走蹬数步,擢了司徒雅在身前挡刀,但那看不清的来者更快,单刀直入的虚招未老,已左右分纵四道阴鸷的残影,宛如乌云翻墨,在如席大雪中痛快铺张,誓死方休!左侧‘重上朝阳’、‘霸王掷鼎’,右下‘韩信埋步’、‘风卷残云’,孰先孰后,究竟几人?韩寐眼花缭乱,深知这都是街头卖艺的陈旧刀招,也知这些刀招都可能易为杀招,正陷入套路左右分神拆解,忽觉背后戾气刺骨,寒意逼紧――正主在后!他无暇再顾司徒雅,迅疾撒手回身招架,刚转头……就给泼了满眼婆娑雪雾。 待韩寐抬手拭却雪雾,穿黑衣的暗卫九,已抱着司徒雅伫足在半丈开外了。 司徒雅颜面丢尽,默默把脸埋在暗卫九怀中,磨蹭着那一片大好胸肌。暗卫九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缓缓平复,他看着紫冠金簪的韩寐,韩寐也静静看着他。 两人都在反省战局,权衡形势。暗卫九的刀很快,出其不意,未落到实处。韩寐招招刚猛,身手就不能过快,何况韩寐适才拧着一个人。现在轮到暗卫九抱着人。 怎么看韩寐都赢定了,因为这时,精兵双手奉上一柄丈八长枪,朔风吹却层层浮雪,森寒的玄铁枪头露出,阴刻的血槽、有仇必报的睚眦纹,盘至沉甸甸的腊木枪身。枪为百兵之王,枪头锋锐,枪身柔软,一枪挥出万朵梅花,逐鹿沙场的至勇至美象征。拳法要转之道,始终是为握牢长枪准备的,韩寐是个干大事的人。 玄铁长枪一出,百把弓箭齐刷刷瞄准暗卫九和司徒雅。 韩寐负手而立,没看先皇御赐的兵器,反倒问暗卫九:“你看见它了吗?” 暗卫九似笑非笑,他的目光恬漠,只是眼角镌刻着永恒的笑意。 韩寐信步靠近,气定神闲哼起歌来,声音沙沙沉沉:“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割股。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精兵随他的步伐,谨慎地挪动阵型。 暗卫九垂目请令,偎在他怀里的司徒雅意会错了,解答道:“这是《龙蛇吟》。” 韩寐停在他俩面前,深沉道:“本王是蛇。” 暗卫九道:“蛇该去冬眠。” 司徒雅略微惊诧,暗卫九竟主动说话,想想,他已不是暗卫九的小主人,不必顾忌。 “冬眠时丢了东西,”韩寐看着司徒雅的嘴唇,谑道,“难免咬人泄愤。” “丢了何物?”暗卫九问。 司徒雅抬眼看着暗卫九。暗卫九救了他,却在无视他,自作主张像个陌生人。 “本王丢了一个人,”韩寐看着没入官道的浓烟,道,“还有一件东西。” “方才你说的是丢了东西。”暗卫九的辩才见好就收。 韩寐也不再缠夹不清:“那东西很重要,是送给代北侯的寿礼。” 司徒雅何等聪明,接道:“云雁镖局押着这件东西,半途遇见劫匪,于是王爷你认定,富甲一方的唐家堡,是那见财起意的元凶。可有证据?《左传》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尚书》云,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王爷你统率巴蜀,却‘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岂不是草菅人命,有失民心。再说寿礼造下杀孽……” 韩寐看着司徒雅的唇:“再说我亲你了。” 司徒雅:“……” 暗卫九这才发觉自己还抱着司徒雅。他恭谨放下,声音醇沉稳定:“江湖恩怨江湖了,有物有则,纵是唐门,也不会不买帐。蜀王你应该知道,此地江湖豪杰云集,牵一发动全局。蜀王既是武当门人,即是江湖中人。入乡随俗,查清,再战不迟。” 韩寐的目光在暗卫九脸上徘徊一圈,幽幽道:“好,”转头下令,“放响箭。” 司徒雅目不瞬看着暗卫九,原来暗卫不仅善武。暗卫九微微侧首,自然地把右手背在身后。 第八章 响箭声厉如鹰啸,瞬间穿透数里烟翳。精兵随之铲雪,掩埋浓烟滚滚的篝火。 “本王通情达理,唐门却未必罢休,”韩寐从腰际摸出块金令牌,“你俩可以走一个,去邀云雁镖局和唐门到此,当面对证。” 暗卫九对上司徒雅的目光,却不遑多看,神情疏远卑微,但摆在他脸上,像是意味深长的微笑。司徒雅领会,以暗卫九的身份,说服不了唐家主,何况暗卫九还得罪过唐门,保不齐声音露馅:“我去。”他瞧瞧令牌,上面有蜀王韩寐的字样。 “烟消前,少侠没把人带齐,”韩寐走到暗卫九身侧,对司徒雅道,“就休怪本王不留余地。顺便转告唐家主,他堡里老小还在盼着他回家,以及,他的老婆风韵犹存,小妾真是貌美如花。” 司徒雅听着,看了看韩寐,再看看暗卫九,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却说不清道不明。他摒去杂念:“还劳王爷,将令牌放入不才怀中。” “哦,差点忘了,”韩寐打量司徒雅折损的肩骨腕骨,抬手把金令牌送到他嘴边,“刻不容缓,叼着去罢。” “……”司徒雅按捺愠怒,小不忍乱大谋,正欲凑唇咬令,暗卫九突然覆住他的肩,捉腕揉捏继而猛地一推,错位的关节回到原处。他痛得汗意横生,忽见自己白袍有几道揉乱的赤色指印,不由得转盯暗卫九的手。暗卫九收手一背,绷紧的神情颇不自然。 “烟快散了。”韩寐悻悻提醒。 司徒雅只得接过令牌,从弓阵中一纵而出,点踏枯枝掠远。暗卫九目光灼灼地送他远去,染血滑腻的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三把红缨飞刀,唯恐有人乘其不备放冷箭。 韩寐斜睨暗卫九的右腕:“你喜欢他?” 暗卫九默不作声,像一条丧家之犬。 韩寐道:“别害臊,这没什么大不了。我也喜欢男人。”几个精兵笑了。 暗卫九道:“和而不同。” 韩寐道:“我是个小人,同而不和。” 暗卫九道:“我是个下人。”他对司徒雅的喜欢,不同于断袖余桃。 韩寐惋惜道:“以你的身手,不必当下人。” 暗卫九道:“……蜀王也不必当小人。” 韩寐道:“局势弄人。” 两人望着官道那边越来越稀薄的烟雾,喧嚣声渐不可闻。韩寐突发奇想:“你左边膝盖上,有没有一颗痣?” 暗卫九侧头看着他,好半会儿才答:“没有。” “真的没有?” “蜀王若愿就此撤兵,对唐门一行人既往不咎……我可以脱给蜀王看。” “既往不咎?还是相信你比较划算,”韩寐并未深究,只道,“你真不像个下人。” 暗卫九岔话题:“王爷衣服脏了。” 韩寐不以为忤,转身拍拍貂裘上的雪泥,问:“还有么?” 暗卫九盯道:“脸上有黑灰,嘴角没擦干净。” 韩寐抹抹脸,竟揉红了眼角:“还有吗?” 暗卫九看了一眼,朴实道:“没了。” 韩寐抬头看天:“……这狼烟很熏人。” 烟未散尽,两大拨人马由远而近。暗卫九远远看见司徒雅,丰神雅淡像儒士,只是好好一件素袍上,有几点扎眼的血指印。旁边是脸色阴郁的唐家主和愤怒的唐铁容。反扛着剑鞘的三公子司徒锋紧跟其后,眼如利剑向他刺来,嘴角却翘着秋后算账的笑意。大公子司徒嵩则面色铁青,离开益州不过两百里地就遇见精兵埋伏,心境可想而知。 另一帮人擢着雁纹镖旗和红缨九环刀,想必是镖师之流,走在最前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翩翩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和司徒雅是同一类人物,也穿着白衣,不过是缌麻丧服的款式。或许是因为年纪稍长,他眉宇间多几分风流倜傥。穿丧服都能如此倜傥,可见他未必是真的伤心。他走到韩寐身前,行礼道:“小人季雁栖,参见王爷。” 暗卫九趁机默默融回了唐门子弟中,立在离司徒三公子不近不远的地方。 韩寐笑道:“……镖局当家也不必当小人。”这是在学暗卫九之前的话。 季雁栖不明所以,只道这王爷脑子时好时坏,便付之一笑:“还请王爷为小人做主。”说罢转身朝后看。众人随他看去,见两名镖师抬着竹子穿成的羊毡轻轿(又名滑竿),小心翼翼上前搁好。滑竿里躺着个人,盖着厚厚的狐裘,看不分明,也不知是死是活。 唐家主瞧不上季雁栖这种朝廷走狗,对韩寐毫不客气道:“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你不知,”韩寐笑意不减,“怎知本王要见教你?连三岁孩童都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偏偏唐家主不知。” 唐家主勃然大怒,勉力气沉丹田:“唐某真不知道,劳烦王爷明示!” “那岂不是连三岁孩童也不如。家主统管唐门不靠脑子,只靠赏脸么。”韩寐连长辈也要调戏一把,唐门子弟恨不得冲上来把他五马分尸,众镖师却着实解气纷纷叫好。 作为旁观者,司徒雅很同情唐家主的遭遇。和韩寐说话不能绕,不然铁定绕进去。也不能讲理,不然韩寐就要孟浪。其武功卓绝身份又是王爷,真是一朵踩不了的奇葩。 唐家主忍气吞声拱手:“王爷要是没事,恕唐某先行告辞!” 韩寐看着唐家主道貌岸然的背影,自顾自问:“你小妾怎么是个男的?” 此话一出,四下震惊。不仅云雁镖局的镖师哗然,连唐门子弟也幡然变色。司徒家公子们更是惊诧,这唐家主四十多岁了,还金屋藏娇偷梁换柱,养了个惊世骇俗的男宠? 唐铁娇恼得满脸通红,喊道:“你胡说,休要侮辱哑娘!”唐铁容赶紧拉住她的手。 韩寐置若罔闻,盯着唐家主的背脊:“这位哑娘只怕非同一般。” 家主男宠,哑娘,只怕非同一般――寥寥数语,犹如投石入湖,在司徒家三位公子心里掀起波澜。司徒锋觉得,一个男人,浓妆艳抹、女扮男装嫁给唐家主,真是滑稽极了。司徒嵩揣测,这可能和父亲差他们送唐家主回堡的旨意有关。司徒雅则在想,这蜀王爷丢了托镖之物,不急着追究,反趁机插手唐门内事,居心叵测得很。 唐家主转过身,目光森寒逼视韩寐:“江湖中事,王爷何必拔冗过问!” “本王是江湖中人,”韩寐轻描淡写道,“武当派张鹤心座下弟子,张玉霄。” 唐门众人齐齐震慑。武当是当今天下第一大派。武当掌门人名为张鹤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这位武当内家宗师,有两名可能继承掌门之位的入室弟子,即张玉霄和张碧侠,并称‘武当双璧’――这两人虽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早在江湖上威名远播,令不少英雄豪杰自恨攀交无门。其人脉势力和武功造诣,可想而知。 ――但是,张玉霄是蜀王韩寐?唐家主回神道:“王爷这玩笑未免开大了。” “本王幼时随先皇往泰山封禅。张仙师亦赴盛典,觉本王脑子虽笨,骨骼却颇为和衬,是块习武的料子。因而本王隐姓埋名,拜在仙师门下,前尘不提也罢……”韩寐有意无意看了人群中的司徒雅一眼。司徒雅别开脸,他之前不愿透露身份,冒用武当点穴法和韩寐过招,难怪韩寐兴致勃勃不愿善了。 韩寐又看向脸色难看至极的唐家主:“那么武当派想问一问唐家主……” “唐某自认无愧于心,对得起武林同道!”让韩寐揭了家丑,唐家主却不多做辩解,打断讥讽道,“倒是武当派的张道长,你身为武林正派,今日造下杀孽,如何了账?” 唐家主话未说完,按怒已久的穿丧服的云雁镖局已骂成一片,听来听去,大意是唐门半途劫镖,杀害了他镖局七条性命,背后偷袭与魔教无异,最可恨的是,害得他们少镖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武当派若有意铲除唐家堡,是为武林伸张正义除一大害。 唐门子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少镖头,什么劫镖偷袭,他们压根儿没听说过云雁镖局,于是纷纷骂了回去,一时间亲戚连天,祖宗满地,错杂聒噪,全然不知所云了。 “莫吵。”有人低喝。这声音虽低沉、飘飘渺渺,却生生地把所有喧嚣抑了下去。 司徒嵩顿觉心胸烦恶,疑道:“三弟,这声音……” 司徒锋正合计,一会儿要怎么惩罚半途失踪、不保护他,反倒跑去救他二哥的暗卫九。闻话不以为然答道:“是那叫什么雁七的发出的。” 司徒嵩所问非人,转问:“二弟,这是哪一派的武功?” 司徒锋闻声锐利地看向司徒雅,越看越厌憎,他这二哥明明把暗卫九送给他…… 司徒雅毫无自觉,思索片刻道:“愚弟不知。” 司徒嵩正想讨论讨论。那传音武功很邪乎的人,已在前抱拳发话了――竟是云雁镖局当家,穿着缌麻丧服的季雁栖。这人明明是镖局莽夫,偏偏言谈举止风度翩翩…… “前辈,”季雁栖向唐家主道,“不是我季某不自量力,有意和唐门过不去。” 唐家主冷哼一声,目光泄露几分忌惮。适才季雁栖内功传音,短短两字,竟缥缈绵延,强压下了在场数百人的鼎沸争执。有这本事,却自甘做名不见经传的镖局当家,实在令他捉摸不透,更让他捉摸不透的是,季雁栖到底意欲何为? “家主请看。”季雁栖话不多说,掀开滑竿软轿上覆盖的狐裘,一只肿胀溃烂的手露了出来,让雪地一衬,姹紫嫣红的,格外惊心。遍布手臂的狰狞裂纹,好似钝器割出来的般,经脉森然暴露在外,寒风一吹,还微弱地搏动着。 唐门子弟心知肚明,这手臂不是钝器所伤,而是中毒所致――这种毒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名为‘五毒神砂’,须用蜈蚣、蜘蛛、蟾蜍、蛇蝎五种毒物,翻炼铁砂三年而成。炼成的‘神砂’若是确凿打中人身,目标会死无全尸,化为一滩脓水。 而狐裘覆盖的倒霉蛋,显然只是手臂处给铁砂挂破了皮肉。饶是如此,也将终生瘫卧,脓血不止,好似随时随刻都在为五毒噬咬,偏偏无药可医,还不如给个痛快一死了之。 ……即便是唐门子弟,也不愿多瞧一眼躺卧之人的惨状。 “这是舍弟,季羡云,”季雁栖怜惜地替那人重新掖好狐裘,“也是我镖局的少镖头。王爷所托之物,本该由我亲自押送,只是那几日我身体抱恙,舍弟坚持要我歇息,由他走这趟镖。早知如此……”说着说着,他神色渐渐凄怆,低垂的眼睑也发红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司徒雅也暗叹了声:“真是兄友弟恭。” 司徒嵩和司徒锋一齐看这司徒老二――难道他们俩兄不友弟不恭? “……”司徒雅继续看戏。 “哥……别难过,”季羡云似乎察觉到兄长在落泪,勉力挤出声,“为你,值得。” “当家的,”一位镖头上前,对季雁栖道,“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唐门!只要当家的你点个头,兄弟们就是拼了命,也要这帮心肝肺给狗吃了的龟儿子血债血偿!” 唐家主无动于衷:“这的确是鄙门的‘五毒神砂’。会这门武功的诸位长老、嫡系子弟,已全在此地,”他转身向唐门众人,“我唐家堡饮誉武林,靠得是朋友抬举,从未干过一件偷鸡摸狗的事情,即便是杀人,也是有因有果,善始善终。”唐门子弟齐呼壮势,唐家主又转向韩寐,“要说劫镖……呵呵,不是唐某小瞧王爷的财力,唐门毒蒺藜向外明码标价,是一枚千两,加上其余药材暗器生意――俗话说财不外露,有些人想栽赃陷害,捞点好处,在所难免!” 韩寐听得频频微笑,凤眼敛起,神情像狼,看起来很友善。 季雁栖起身,缓缓道:“季某岂是贪财小人……缺了季羡云,云雁镖局便不再是云雁镖局。我季某再无挂念,从今往后,只有你唐门不敢想,没有我季某不敢做!” 唐门子弟听得讥嘲不已。唐家主、唐铁容、司徒家三位公子等几个,却隐隐觉得季雁栖的武功高深莫测,加之有武当派和蜀王韩寐撑腰,占理占势,荡平唐家堡易如反掌。 司徒雅悄然传音:“大哥,如今不表明身份立场,决一死战就晚了。” 司徒嵩心里悬吊吊的,也传音问:“如何是好,两不相帮?” “当然是帮唐门。”司徒雅果断道。 司徒嵩想不明白,就形势,帮韩寐和云雁镖局更好:“二弟,这时候不能看交情。” 司徒雅温和道:“愚弟不喜欢韩寐。” 司徒嵩:“……”他这二弟这么直白,还是头一次。 司徒锋听得嘿嘿一笑,冷不丁道:“我同意二哥的意见。”他早就看得心烦气躁,此时一跃而出,掠到唐家主和季雁栖之间――雪落的声音,都比他落地的动静大。韩寐和云雁镖局的众人都很惊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轻功竟绝妙至此。 “你们婆婆妈妈这么久,小爷肚子都饿了,”司徒锋向季雁栖道,“你的意思是,你弟死了,云雁镖局就没了。那要是,你弟活得好好的,这就没你的事了罢?” 季雁栖语塞。唐家主道:“……五毒神砂无药可医。” “唐伯伯你先别急,”司徒锋又问韩寐,“王爷想找回遗失的东西?” “不错。”韩寐猜出司徒锋的轻功来路,颇给武林盟主面子,续道,“司徒小公子。” 云雁镖局的人闻话,明白过来,司徒锋用的是剑门轻功‘雪染翠云’,剑门湮灭多年,会这武功的只有武林盟主及其幼子。他们窃窃私语一阵,又左顾右盼一阵,大概是在找武林盟主司徒庆。 司徒 恋耽美 分卷阅读5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转向唐家主:“唐伯伯,你想不想抓住嫁祸你的人?” 唐家主束手无策,任由司徒锋胡闹,只道:“这个自然。” “这就对了,”司徒锋道,“唐伯伯你去抓劫镖、杀人和栽赃唐门的元凶,自然就会找到王爷丢失的东西。唐伯伯把这东西交给王爷,那唐门就和王爷两清了。” 唐家主语塞,但旋即感到,司徒锋这个权宜之计很有道理。 韩寐竟也道:“不错。不过司徒小公子,你打算怎么解季羡云的毒?” 司徒锋笑道:“王爷你既然识得我是司徒小公子,就应该知道,我二哥……” 听到司徒锋说到此处,作壁上观的司徒雅心里打了个突。 韩寐笑意甚深:“你二哥?” “我二哥名叫司徒雅,是‘点绛派’掌门的传人。” 司徒雅名不见经传,‘点绛派’韩寐却略有所闻,此派藏身贡嘎雪山,以岐黄之术、寻筋打穴闻名,难道那点绛派威力通神,能解唐门无药可解的‘五毒神砂’? “嘿,我二哥习了《结脉连理经》,别说悬壶济世,起死人肉白骨都没问题。” 司徒雅脸色尚平静。司徒嵩却听得神情大变,什么起死人肉白骨,他娘玉芙蓉说过,《结脉连理经》其实就是以命换命,点绛派数任掌门都是因此而死,他三弟是在胡闹! 韩寐是听说过这门武功的,‘结脉连理,利人损己’,救人一千自伤八百,谁用谁倒霉。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傻的人:“你二哥,愿救季羡云?” 季雁栖也不信:“舍弟与司徒二公子素无往来,二公子怎会舍命相救?” 司徒锋天真无邪道:“我二哥司徒雅,可是谦谦君子,品流闲雅,向来慈悲为怀。适才他还叹你们季家兄弟,兄友弟恭。再说身为武林盟主之子,息事宁人、作出牺牲是分内之事。何况,二哥说了,他要帮唐门,他不喜欢韩寐。二哥,你还磨蹭什么?” “你二哥真有趣……”韩寐准备看那傻缺二公子是谁。 唐门子弟默契地分开,给司徒雅让出一条路。司徒雅不得不踱步前行。 韩寐看着司徒雅,略诧异。司徒锋幸灾乐祸地看着司徒雅。唐铁娇紧张地看着司徒雅。 暗卫九默默看着司徒雅。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好像第一次发现司徒雅,紧紧注视着他。 “原来是你……”韩寐只诧异了片刻,冲司徒雅笑道,“少侠,你当真要救?” 司徒雅置若罔闻,兀自掀开滑竿上覆的狐裘,认真查探季羡云的伤势。 司徒嵩置身事外,在远处看得暗自惊心,他三弟让他二弟骑虎难下,非使《结脉连理经》不可……难道是想借刀杀人?忽觉有人低声提醒道:“五毒神砂无药可解。烦劳大公子,让二公子停手。这次出行,意不在此。”他侧头一看,这人竟是暗卫九。他霎时有些不悦,一个暗卫也敢差事他做事,不由得冷淡道:“二弟不会有事。”心道,三弟已夸下海口,如果二弟不救,形势会比刚才还要糟糕,我和三弟也会牵连其中。更重要的是,有损武林盟主和点绛派名誉。 这片刻工夫,司徒雅已抬起眼,看向季雁栖,书呆似的劝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季兄你此战已伤了唐门不少性命,就算唐门子弟真的劫过镖,季兄也该收手了。” 季雁栖微不可察地哂了一声,真挚道:“还望公子妙手回春,救活舍弟。” “好。”司徒雅只能装作听不见那声哂笑。 第九章 韩寐设伏的地方,离资阳不远,司徒雅答应救治季羡云之后,只道要找个清静的客栈替季羡云解毒疗伤,众人便往资阳附近的丹山镇驶去。一路上唐门子弟碍于唐家堡为韩寐围困,不敢轻举妄动。云雁镖局的人也格外安分,对司徒雅车前马后照应殷勤,看来季羡云在镖局深得人心。 司徒家三公子共乘一辆马车。司徒嵩责备道:“三弟,你这回可闯了大祸!” 司徒锋抱着剑道:“是二哥说要帮唐门。你们有更好的法子?” “就算没有,”司徒嵩留心司徒雅的神色,“你也不该把你二哥往火坑里推。” 司徒雅看着闲书,听到这话,抬头道:“大哥,你不必责怪三弟,就算三弟不说,我也会救季羡云。我为兄为弟,都该保你们平安无事,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司徒锋正生着气……暗卫九是他的暗卫,不保护他,却对他二哥一头热。早知如此,司徒雅又何必假惺惺把暗卫九送给他。这分明是挑衅他,他当然要报复回去。不过他只是想司徒雅当众出个丑,让大家看清,他这伪君子二哥贪生怕死的真面目,哪晓得司徒雅当真答应救季羡云。“谁要你保护?我想从这里杀出去,谁拦得了我。” “是,三弟武功盖世,只是我作为兄长,不愿三弟你沾染血腥。”司徒雅说的像是自己主动请缨,要为季羡云治病了似的。 司徒锋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怒气却消了不少。他转念一想,其实要怨也怨暗卫九自作多情,着实和他二哥没关系,他这二哥向来没脾气,什么东西都不敢和他争的。 司徒嵩突然道:“三弟,你出去把个风,我有话和你二哥讲。” 司徒锋自知理亏,掀帘纵出马车,留大哥二哥叙话。他策马逡巡一圈,从披蓑戴笠的人中揪出暗卫九,齐头并进诘难道:“我才是你的主人!你为何三番五次救我二哥?” 暗卫九心事重重道:“属下的主人是盟主。小主人你武功盖世,属下自然以全局为重,彼时属下一心想扑灭上风位的狼烟,好让小主人视野开阔,孰料遇见二公子。如是。” 竟滴水不漏。司徒锋道:“那你替他擢唐铁娇的鞭子,也是大局为重了?” “是。二公子是主人之子,又是小主人你的兄长,属下不能看他受辱,”暗卫九应对自如,不卑不亢,“挨鞭的若是大公子,属下一样会出手。反之,倘若小主人你有难,属下顾之不及,暗卫一和暗卫八也会救小主人你。”语毕侧头,旁边的暗卫一和暗卫八立即抱拳附和:“属下责无旁贷!” 司徒锋哑口无言,总觉得自己让人串通好欺负了,冷笑道:“晚上收拾你!” 暗卫九应承了声“遵命”,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前方马车。 车里,司徒嵩兀自挪到司徒雅身边,良久不发一言。司徒雅只好合拢书:“大哥,你怎了?”问罢,随意伸手替他把脉,脉象比平常快,恶战之后,在所难免。“是小弟倏忽了,总算大哥没受伤,不然……” 话还没说完,司徒嵩反握住他的手,问:“你真要救季羡云?” 司徒雅不明所以,想了想安抚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有把握治好。” “结脉连理,以命换命?”司徒嵩眼中流露出几分怜惜。 司徒雅给他看得不自在:“不一定要命,只是通过内功接脉,把毒引过来。” 司徒嵩一脸心痛:“三弟真是胡闹。唉,你又何必如此当真……你我兄弟一场,虽常年不在一处,但你应该知道,大哥我是很关心你的。” “小弟感激不尽。”司徒雅拍了拍司徒嵩的手背,想抽出手,不料对方攥得很紧。 司徒嵩情真意切道:“什么感激不尽,你倒是见外起来了。记得幼时,娘抱你离开。你又哭又闹,说要和我在一起。彼时我也是心如刀绞,只盼你练成武功早日回家。没想到一年年下来,你我门派不同,关系也越来越生疏了。” “大哥哪里的话,”司徒雅尴尬,“少不更事。长大了怎还能如此。” 司徒嵩继续推心置腹:“爹总说,把你送到点绛派,是司徒家亏待了你。你却无怨无悔,任凭三弟作威作福,任凭我待你不公,就像这一回,你真的不生气?有时候我在想,你会不会……恨我这个当大哥的?” 司徒雅听得一怔,忙道:“大哥放心。此事爹要是问起,就说是我不顾阻拦,要替季羡云解毒。待会儿到了客栈,我立个字据,绝不牵连大哥和三弟。” 司徒嵩这才放下心来,倘若司徒雅真有个三长两短,他爹也不至于拿他问罪。他忽然觉得,司徒雅体贴入微很是贤惠,很懂他的心思,总是替他分忧解难。不由得盯着司徒雅呆看起来――他这二弟常年住在美人如云的点绛派,修得气度清雅出尘,加之天生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神态几分客套的疏远,竟和唐铁容一样,颇像余桃断袖之流,引人垂涎。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司徒嵩动了情,他这二弟对他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莫非是有那个意思?他禁不住将司徒雅按在马车的软榻上,压低声质问,“你恨不恨我?” 马车颠簸得很,司徒雅顺势扶住他的腰:“不恨。大哥你莫掉下去。” 这份纵容,使得司徒嵩变本加厉,他侧头咬住司徒雅的耳根:“真不恨?” “真不恨,”司徒雅觉痒,扳正他的脸,莫名其妙道,“大哥你这是……” “你待我有情有义,大哥该投桃报李,”司徒嵩气息粗沉,凑近司徒雅白皙的脸颊想啃,又性急地捞住他的腿,将膝盖挤进去,抵住那要害处磨弄,“等你中了五毒神砂,你这皮囊再好也不保住,更别说人道。趁这个机会,大哥教你,好生快活快活。” 司徒雅怔了一个来回,始才明白司徒嵩言下之意。近年他对这平庸虚荣的大哥百般奉承,倒奉承出乱七八糟的误会来了。当下迅疾侧头躲过,看向车帘,忙不迭道:“承蒙大哥抬爱,小弟荣幸之至。只是你我同为兄弟……家丑不可外扬,有人过来了!” 司徒嵩侧耳倾听,蹄声错杂,始终离马车不远不近。当司徒雅唬弄他,竟动手肆意揉起司徒雅腿间未苏醒的雄风,魔怔了似的,想瞧这二弟让他弄得动情的模样…… 司徒雅忍无可忍,冷不丁地右手一抄,把住司徒嵩的后领。霎时他曲起的中指指节,已抵准司徒嵩后颈风府穴,此为督脉要穴,稍一贯力,即可废了司徒嵩的武功。 司徒嵩只觉脊梁骨一麻,整个人云里雾里,给扔到了司徒雅对座。这变化来得极快,力道阴狠暴戾,像是某个潜藏在马车里的不速之客突然发难似的。他头昏脑胀四顾,想找那从背后偷袭的卑鄙小人,正巧有人轻盈地翻进车帘,道了声“司徒公子”。 来的是唐铁娇。她本想代表唐门,向司徒雅道声谢,却发现司徒大公子也坐在马车内,脸色煞白盯着她看……好似她是个面目可怖的怪物。 到了丹山镇,天色已晚。韩寐和县令交涉一番,腾出个官家院子,给司徒雅施展《结脉连理经》。众人很想瞧瞧这门传说中的能治内伤解奇毒的神功,司徒雅却不准任何人进房凑热闹,道是容易走火入魔,到时候他和季羡云都活不了。 于是众人商量一番,决定由唐门子弟守在院外,云雁镖局守在院内,司徒大公子三公子、三暗卫守在房外,团团围困住司徒雅和季羡云的厢房。 厢房里,司徒雅令人准备好浴桶、热水、漏刻等物,先替季羡云洗了个澡。这冗事他本想让季雁栖来做,没想到季雁栖一脸嫌恶,几乎把水抹到季羡云伤处。毕竟,一个人溃烂,味道不会太好闻。半昏半醒的季羡云过意不去,便让季雁栖罢手,季雁栖只道自己不擅长做这等事,索性全权交给司徒雅处理,自己出去寻韩寐叙话了。 待季羡云洗完,已时至戌末。司徒雅将他抱上榻,看着漏刻浮箭道:“少镖头,这会儿你血气不知在左足何处,我们以亥时为准,再开工罢。” “有劳,”季羡云干裂的嘴皮动了动,司徒雅喂他喝了点水,他又虚弱道,“二公子,季某何德何能,得公子舍命相救……季某无以为报……” 司徒雅微微一笑:“既然是舍命相救,难道还贪图个报答不成。” 季羡云定定看着司徒雅,叹息道:“季某即便是活着,也只怕是废人一个。何必给兄弟们平添负担,还拖累了公子你……公子,你不如给我个痛快,也免了我兄长为难。” “你兄长不为难,”司徒雅直言不讳,“他巴不得你这样病着,好找唐门麻烦。我要是给你个痛快,你那兄长,只怕会乐呵呵去找我们司徒家茬了。” 季羡云面有愧色,局促道:“不会的……司徒盟主‘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侠名远播,三位公子又大仁大义,和唐门小人不同。我兄长岂会,岂会恩将仇报。” 司徒雅替他舒活筋骨,温和抚慰:“你倒是单纯。放心,我能让你恢复成那个威风凛凛能打能杀的少镖头,你却要告诉我两件事情。” “公子请讲。”季羡云目光隐动。 “第一件事,蜀王让贵镖局押的是什么?”司徒雅道,“王爷送代北侯寿礼,不派官差走驿道,反倒托付民间镖局,委实令人质疑。” 季羡云怔了片刻:“公子说的对,可我也不知,这……只有我大哥知道。” “好罢,”司徒雅又问,“第二件事,东西真的丢了?” “惭愧,那人武功奇高,”季羡云有点喘不上气,似陷入了极可怖的回忆,喃喃道,“我看不清楚……太快了,为甚他能那般快?我想去救,但来不及,我真笨……” “季兄的意思是,对方一个人,杀了贵镖局七个人,抢走了镖物,你却根本没看清他的模样和武功路数?” 季羡云竭力道:“彼时我走在镖车前开道,眼前一花,就让‘五毒神砂’划破了手臂……他似不想杀我,我身后的几个兄弟,都死得很……我,我真是窝囊至极!” “好,知道了。你莫要动怒,”司徒雅扣住他脉门,安抚道,“不然血气上涌,毒就取不准了。好好睡一觉。”说罢,在他头维睡穴轻轻一按。 如此到了半夜,镇上寒冷凄清,唐门子弟耐不住刀子似的北风,三五成群去打酒暖身,唐家主自持身份,不愿为季羡云护法,早早回房调养。唯有少家主唐铁容和其妹唐铁娇还坚守在院外。唐铁娇觉得司徒雅又呆又傻,给司徒锋欺负了还甘之如饴,偏偏在意得不得了,暗自决定司徒雅要是像季羡云般,给五毒神砂毒得全身瘫痪,就带到唐门终生照料,以报解围之恩,这样一来,司徒雅就可以天天讲故事给她听。少家主唐铁容则挂念着暗卫九,以为暗卫九的小主人还是司徒雅,司徒雅若是死了,暗卫九想必难辞其咎…… 守在房外的司徒锋和司徒嵩,这会儿也觉疲惫不堪,索性吩咐暗卫看好,自己回房歇息,晨时再来打探。司徒锋本想带走暗卫九,好好收拾一顿。司徒嵩看到暗卫九,就无端想起司徒雅来,竟觉得司徒雅在马车上的反应颇为生涩可爱,只盼司徒雅平安无事,以后来日方长,心一软道:“三弟,你今天也闹够了,适可而止。” 于是房外只剩下三个暗卫大眼瞪小眼。 暗卫八道:“带刀,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你莫要担心。” 暗卫一见识过司徒雅的蛰龙睡功,憨直道:“二公子武功其实很好的,我看比三公子还要好,只是深藏不露着,保准没事。” “事情没那么简单,”暗卫九思考的并非司徒雅救人的事,或者他就算担心司徒雅,也不想暗卫一和暗卫八瞧出端倪,公事公办道,“这次出行,盟主是让我们保护唐家主,以免他遭了殷无恨毒手。毕竟,当年参与过讨伐欢喜教的,除了之前死去的包括梨花枪范冲在内的几位侠士,还有唐门家主唐奇龙,青城派掌门步白秋,峨眉派吴子虚道长,和武当派掌门张鹤心。” 暗卫八不解道:“那盟主如何知晓,殷无恨一定会率先对唐家主下毒手?” 暗卫九冷静道:“盟主未曾言明。假设,这次劫镖是殷无恨设的局,便很好理解了。” “怎么说?”暗卫一很钦佩这老九,从乱成麻的江湖恩怨里也理得出头绪。 “这镖局,我本不知出自何处,”暗卫九看了眼云雁镖局的方向,用唇语道,“只是刚才季雁栖,用以服众的内功传音,有点古怪。” 暗卫一想起那种低沉飘渺令人心胸烦闷的声调,也用唇语问:“那是什么武功?” “盟主以前提过,有个名为季淼淼的江洋大盗,不知从哪里偷了本琴谱,叫做《玄默神功》。这本琴谱实为上层内功心法,能以五音夺人心魄,和殷无恨有点关系。相传,殷无恨本是某个避世门派的弟子,正是因为贪图这本琴谱,才流落江湖,创办了与那门派抗衡的魔教。他一直在追杀季淼淼,然而季淼淼以琴音杀了几个一流高手卖弄几番后,就从此销声匿迹了。我猜想,盟主所说的以琴弦打三百六十穴位的功夫,‘勾魂夺魄’,正是玄默神功的招数。” 暗卫八回过味来:“老九你是说,季雁栖是季淼淼的后人,那招传音是玄默神功?” 暗卫九道:“无论如何,倘若蜀王有个武当派的身份,而季雁栖也和殷无恨相关,那么,他们就和唐家主一样,是殷无恨的旧仇。这回劫镖嫁祸,恐怕另有所图。” 暗卫八想了想道:“倘若季雁栖会玄默神功,他岂不是和殷无恨一样,能以琴弦打三百六十穴位?” 暗卫一明白了暗卫八的意思,否决道:“没道理。他和各大派无怨无仇,何必冒充殷无恨杀人?又何必枉费心机假作是唐门的人,害自己的弟弟中五毒神砂?” 暗卫九也想不明白:“最古怪的是,盟主本怀疑唐门杀害梨花枪范冲,查明范冲并非死于‘漫天花雨’之手后,季家便以货真价实的‘五毒神砂’遭难了。好似有谁知道盟主怀疑唐门,有意在和盟主兜圈子恶作剧。” “照老九你的说法,”暗卫一打了个寒噤,“司徒家有殷无恨的细作?” 暗卫八打个哈欠道:“我觉得吧,带刀秉剑,你们想多了。这几件事可能毫不相干。” “也许。小心为上。”暗卫九道。 三人正费劲琢磨其中干系,忽然听得几处窗纸让暗器弹破的爆响,放眼看去,只见百道锐利的银丝势不可挡梭入了厢房之中,让灯笼照得寒光成片,既妖异又壮观。几点血花在白色的窗纸上绚然溅开,房内传来司徒雅低促的闷哼。 事出唐突,无论是唐门子弟还是云雁镖局,竟都未发觉这突如其来的夜袭。 暗卫们更是瞠目结舌,唯有暗卫九应对及时,匆匆斩断数枚银丝,翻身随势而入。 第十章 暗卫九抢入厢房内,只见司徒雅背身而立,护住盘坐榻上昏睡的季羡云,右手覆在季羡云腹下海底穴,潜心静气为季羡云取毒,似丝毫不自觉,他肩骨处白衣殷红一片,数根银丝已然穿透了锁骨,如同发力收杆的鱼线,道道绷紧,触目惊心。 暗卫九的心弦也骤然绷紧,双刀出手去斩钩住司徒雅锁骨的银丝,没想到这几根打中的银丝,与别的不同,贯注了极凌厉霸道的内力,竟牢不可破,震伤了他掌缘虎口。 “关门。”司徒雅一手扣榻,一手取毒,卯足力气,才不被那血红的银丝拖走。 暗卫九依言闩好门,将满院搜罗声隔绝在外,直奔至司徒雅身前,想解开那几道残酷拖拽的银丝,这才发现,银丝末梢是锐利的玄铁琴锥,每个锥头都带有锯齿倒钩,犹如蜘蛛展开细足,紧紧咬住司徒雅肩前皮肉,此时由于司徒雅的顽抗,已深陷如骨了。 司徒雅拼尽内力护住肩骨,在与那看不见的操纵琴弦的人抗衡,稍一松懈,锁骨就有硬生生给琴弦钩断的危险。这本该痛苦万状,他却一声不吭。暗卫九不容多想,单掌贴住他的背脊,存想于掌心劳宫穴,催发内力助他抵抗琴弦攻势。 司徒雅只觉督脉沁入了一股纯净的外力,脊梁骨顿时温暖,苦楚消减了不少,锁骨处钩挂的琴弦也没那般紧了。他正用右手食指的商阳,接季羡云腿间的海底穴――这地方又叫会阴穴,是任督冲三脉交汇之所。冬季亥时,人身的血气正循转到此处,五毒神砂的毒性也跟着全部转移到了这里。而他通过迫使自己经脉逆转,将季羡云蓄积的毒性由食指的商阳穴倒引过来,最终,剧毒会全部转移到他体内。这招在《结脉连理经》里,名为‘李代桃僵’,大有代人受过之意。问题是,这时暗卫九掌心的劳宫穴,又自作主张接通了他的督脉,这意味着暗卫九会分走不少五毒神砂的毒性。 “你别管我。”司徒雅实在腾不出手拂开暗卫九。 暗卫九哪里肯听话:“替小主人死,是属下的职责。”话未尽,外面竟又有数十根琴弦破窗而入,长了眼睛似地,迅疾照床榻打至。暗卫九反手抡起单刀上拨下挡,数十招之下,强劲的琴锥竟在刀身撞出裂纹,有些没打中的,则深深扎入床榻边缘、墙壁之中,绷紧发直――那不速之客,好似要用密集的琴弦,扎得他俩再无立足之地。 偏偏这时,暗卫九的劳宫穴剧痛难耐,是五毒神砂的毒性,通过司徒雅的督脉,侵入他的掌心了。他照收不误,随便挑了个无足轻重的穴位存毒,继续为司徒雅运功护法。 那看不见的敌人还要雪上加霜,铿锵一声开指,催拨数根琴弦,宫商角徵羽沛然作响,满屋都是撞来撞去的磅礴回声,动如惊雷急如骤雨。直搅得暗卫九五脏六腑直翻腾。 司徒雅更是难捱,有三根琴弦直接钩住他的锁骨,此时随敌人功力剧震,乱音直撼心脉。他本身是背对百道琴弦,此时忽然咬紧牙关,抱过昏睡的季羡云,猛松了扣榻的左手,转身滑坐在地,强行将钩住他锁骨的三道琴弦绕半匝在身后,右手食指依旧抵准季羡云海底穴不放。 暗卫九利落捞住司徒雅的腰,箍进怀里,免得他给琴弦拽出窗外。他继续罩稳司徒雅的督脉,竭尽全力将内功渡过去。司徒雅顿觉默契,纵声道了句“好,你抱紧”。说罢空出的左手,已绾住三根琴弦――竟是要与琴弦的主人对弹角力! 这弹琴的法子与寻常不同,是以天地为琴板,以内功调五音。 五音即是宫商角徵羽。这五音,分别对应人的五脏―― 宫为脾音,声调缓慢; 商为肺音,声调清促; 角为肝音,声调绵长; 徵为心音,声调雄壮; 羽为肾音,声调沉细。 习武之人拨弄琴弦时,暗自催发内功,丹田之气就会过五脏,五脏之气顺着奇经八脉涌至手指穴道,其韵律各不相同,就在琴弦上造就了声势浩瀚的五音。以内功弹奏这五音,身负内功的旁听者的五脏亦会共振,为琴音所控。 倘若是两人对弹,便看谁的内功修为和琴艺境界高一筹了。 琴弦主人弹得是《将军令》,金戈铁马尽赴指掌,徵音如战鼓雄擂,炸得人心脉贲张,几欲迸裂。之后如魔似幻的轮弹,更是翻江倒海,肃杀紧张,惹得听者的内力在奇经八脉蛮横撞涌。厢房外的人影,在灯笼映照下乱成一片,哀嚎不止,血淅沥沥地泼洒在窗纸上,像是腊月天下起了瓢泼大雨。 暗卫九让这歹毒的琴音逼得喉头发甜,禁不住呛出血沫。他怀里的司徒雅动了动,试着在琴弦上抹出了个调子,这调子率性而为,清澈如泉,内力汩汩流出。在厢房外云雁镖局和唐门的人听来,犹如悦耳天籁。意境幽泠闲散。音调空灵,一抑,复沉涩。好似有无形的手,从容替众人理顺脉络里走火入魔的狂劲。竟是嵇康的《广陵止息》。 如此一来,两边琴声,一个急,一个缓,在琴弦中间交汇,彼此抗拒反噬。司徒雅的白衣已有半边湿腻成艳红,只因琴弦在他肩骨里不断震颤磨砺,他却依旧是一心两用,一边替季羡云取毒,一边信手拨弦,弹个不停。暗卫九抱着他,听得心里空明至极,好似这情形毫不险峻,反倒是闲来无事,在和心上人相拥弹琴表意了。 《广陵止息》弹奏的是刺客聂政的典故,到了刺杀韩相的正声十八段,原本平缓闲适的曲调徒然慷慨激昂起来。其浩然不屈之意尽现琴音,声势壮阔,豪气冲天,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气表露无遗,反倒盖过金戈铁马杀气重重的《将军令》。 同时司徒雅耍了个心眼,把右手商阳穴取的五毒神砂的毒,运至左手指腹。又催发内力让毒顺着琴弦蔓延过去,在琴弦中段与对方的内力相接,顺势侵入对方指腹穴道。不知不觉,这几根银色的琴弦,变得焦黑无比。 待那端弹琴之人发觉有毒,指节一颤,音调变得参差不齐,竟发力震断了钩住司徒雅的三根琴弦,良久,再无动静。只听得厢房外众人大喊邪不胜正,穷追猛打。 司徒雅松了口气,撂开不省人事的季羡云,瘫靠在暗卫九怀中,始才觉肩胛处的衣料已为冷汗浸湿。他抬眼看着暗卫九的下颔,长吁道:“总算大功告成了。” 暗卫九正要说话,却听见不少人在拍门,心急火燎地问少镖头和二公子安好。 “没事,你们继续守着,”司徒雅勉力平复,“寅时再来接少镖头。” 众人放心这才感激涕零离开,厢房恢复了清静,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银丝琴弦。 司徒雅靠着暗卫九,突然觉得气氛微妙得很。“对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暗卫九似乎还没回过神。 司徒雅抠着深陷肩骨的琴锥,深吸一口气忍痛问:“你叫我小主人?” 暗卫九隐约记得自己是口误了,想想道:“二公子别动,属下为你剔除琴锥。” 司徒雅示弱道:“好。你抱我到榻上去。我动不了了……”他的英雄气概很短暂。 “属下遵命。”暗卫九小心翼翼揽住司徒雅的背,将他打横抱上榻。又秉来烛火,放在榻前的木凳上,仔细将自己的短刀刀尖燎一遍。 司徒雅侧头看着暗卫九的脸庞,这张脸什么时候看都赏心悦目,让人心情大好,尤其是那双狭长上挑的凤眼,瞳仁就像夜里的烛焰,光明炽盛温暖人心,充满了宠溺和纵容。平心而论,即便是雍容华贵的蜀王韩寐,也不及他司徒家的暗卫九长得好看。 暗卫九专心致志地用燎过的刀尖,撬着深埋入骨的爪形琴锥。司徒雅痛得咧了咧嘴,分散注意力道:“暗卫九,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二公子请讲。”暗卫九仍然紧盯着那枚琴锥,血水模糊了锯齿的位置。 “为何,”司徒雅的声音顿了顿,待那枚琴锥拔出,方道,“你和别人长篇大论,和我却惜字如金?” “……”暗卫九岔话题,“二公子,你觉得刚才那人是不是殷无恨?” “我管他是不是,”司徒雅懈怠道,“这个稍后再提。我现在痛得很。” 暗卫九道:“属下略通点穴之术……” “不用。你陪我说说话,我就不痛了,”司徒雅打断,叹息道,“我真不知,是我不自在,还是你不自在,还是我们俩在一起就不自在。为何我觉得不自在?” “属下不知。”暗卫九神情很茫然。 司徒雅盯着暗卫九捉刀的手:“你要是厌恶我,就不会三番五次救我。你要是不厌恶我,就没道理和我板着脸惜字如金。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暗卫九挑出第二枚琴锥,低声道:“属下什么也没想。” 司徒雅迂回道:“是么,你总是救我,我三弟会找你麻烦的。” “是。”暗卫九着手最后一枚扣在司徒雅锁骨处的琴锥。 “其实,你只要说句愿意跟着我,”司徒雅缓缓道,“我就把你要回来。” 暗卫九的动作停了停。司徒雅瞧在眼里,大喘气道:“但是要你的代价太大,又是重振剑门,又是继承武林盟主。我只和你一个人讲实话,这些正派虚名我都不喜欢。” “是。”暗卫九又道。 司徒雅神色有些怅惘:“何况你是个 恋耽美 分卷阅读6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人,我要你做什么?” “是。”暗卫九闷声应承着,拔出司徒雅身上最后一枚琴锥,染血的银线从皮肉里抽出来,长长细细的一大截,光是看着,就觉得奇痛无比。 “我自幼时起,就让我娘送到了点绛派……闭关足有五年,和益州家里日益疏远,病了没人照料,孤单了没个说话的朋友,成天就面对着壁上的武功心法,饱食终日,”司徒雅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些,按点绛派规矩,派中事务是不得外传的,于是话锋一转,“书上总写,人和人能成为生死之交。然而在这江湖,能看到的只有人心险恶,无论是正派,还是魔教,甚至是在兄弟之间,也没有真正所谓的明孝悌守礼法。” 暗卫九目光微澜,谨言甚微:“二公子你遇人不淑。” 司徒雅微笑:“也许。我学这《连理经》,什么‘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李代桃僵’,招式很中听。然而真愿与我‘患难与共’的,也只有你了,暗卫九。” “属下万死不辞。”暗卫九依然惜字如金。 “……一个人对你太好,”司徒雅慢条斯理地,除去浸血的外袍,赤出负伤的肩臂,这肩臂久不见天日,皮肉白皙晃眼,胸膛不像着衣时显得那般削瘦,终究是习武之人的身躯,紧凑俊美,腰肌清癯毫无冗赘,“你难免要怀疑,他是否另有所图。” 暗卫九不遑多看,抱拳道:“属下去取药。” “别走,”司徒雅一把拽住暗卫九的手,打趣道,“你一出去,江湖就又来了。” 暗卫九道:“二公子你的伤,不可耽误。” 司徒雅自觉封了肩头穴道止血,温和道:“这样可好。你就让我偷得浮生半夜闲。” 暗卫九只好留下来,站在榻边。 司徒雅道:“你坐下。” 暗卫九闻话静坐如钟。司徒雅借着烛光欣赏他侧脸分明的轮廓,那眉眼,那挺拔的鼻梁骨,那惹人琢磨的嘴唇,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我们断袖罢。”司徒雅神使鬼差道。 暗卫九面不改色,只是惊得差点站起身来,但他按捺住了,只是微微一动。 司徒雅觉得几分释然,又很有趣:“你对我好,好到生死相随,不能没有企图。” “……”暗卫九没有解释,这条命本是司徒雅救的。解释了因果,就相当于抗拒因缘。 佛曰,一切随缘。 第十一章 这一夜的亥时到寅时,格外漫长。司徒雅倚坐,暗卫九侧坐。两人投影入壁,共守榻前跳动的烛光。司徒雅在耐心等待答复。他之前语气像是温言相戏,之后沉默越久,越像是认了真……氛围僵凝。 暗卫九避免与司徒雅目光交接,盯着门ǎ应承:“属下遵命。” 司徒雅没有回应。暗卫九又坐了片刻,侧首一瞧――司徒雅已经倚坐睡着了,抱元守一自生自灭的姿态。眼睫下是一片火光分出的阴影,衬得睡颜深沉疲惫,无知无觉。 果然是迷糊戏言。暗卫九放轻脚步,到门边,遣用内功谛听厢房外的动静,云雁镖局的人离得很远,以他的耳力听来,咒骂声也只是隐约可闻。侧身出门,才发觉,几具尸骸让琴弦扎在扇门上,满地遗弃的红缨九环刀让雪光冻出青霜。一夜之间死了不少人。暗卫八也受了伤,正敞着衣衫坐在灯笼下,由暗卫一拔出琴锥。 此时两暗卫都想起身叙话。暗卫九以手势噤声,蹲地查看暗卫八的伤势,又顺手拿过旁边的药箱,取出金疮药等物。暗卫一脸色顿变,用下巴指厢房。暗卫九摆摆手,到大院后厨烧了壶水,回房关好门。 司徒雅仍旧倚睡着,神情温润柔和,招人亲近。暗卫九拧干热毛巾,替他清理血迹,之前他左臂动得厉害,心口已给血染得斑驳,这么一抹,才露出皮肉本色,像是磨过的良玉,入手微凉细滑。 有一点血抹不净,暗卫九迟疑地揩拭,发觉这地方略略凸起,圆润地硬了,而司徒雅呼吸不似刚才均匀,像忍着笑意。暗卫九的动作骤止,只觉浑身热血腾地往脸上涌――那是在装睡。他恪守本分,假作不知,默默划开干净的白绸,替司徒雅包扎好伤处。又默默抱起还撂在地上的季羡云,放在司徒雅身侧,分衾盖好,默默收拾东西走人。 “你忘了你的刀。”背后的声音冷不丁道。 暗卫九止步转身,只见司徒雅拿着他的短弯刀的刀尖,刀柄朝他,果然是谦谦君子。“属下疏忽。”他握住了刀柄,司徒雅没放手。维持这姿势。 司徒雅凑唇在明澈的刀身吻了一记。自然而然,煞有介事。 这一记是吻在刀身裂纹上,持刀的暗卫九不敢动……就像是全身都被吻遍了。有点危险、别扭、怪异,又烫得很。 寅时小镇家家户户鸡鸣不已,靛青天色透出熹微光芒。云雁镖局的镖师们厚着脸皮,叩门问司徒二公子,少镖头如何了。顷刻门ㄖㄑ酱蚩,开门的竟是少镖头季羡云。 镖师们活见了鬼,昨夜还动弹不得的少镖头,这会儿竟生龙活虎、意气风发了。众人惊喜交加,纷纷动手对季羡云摸摸拍拍,季羡云忍痛笑道:“有完没完?放着青楼相好不摸,摸大老爷们倒憨起劲。” “少镖头!”镖师们喜得虎目含泪,恨不得冲上去拥抱成团,但碍于季羡云的伤势,好歹打消了念头,嘘寒问暖一番。“少镖头,你是不晓得,昨晚好生凶险!也不晓得从哪跑出来的厉鬼,个个红衣金面,硬是要闯进来捣乱!” 季羡云忆起司徒雅昨晚一番话,暗觉诸般祸事皆因蜀王托镖而起。然而自家兄长和蜀王向来亲近,于是绝口不提,沉声问:“伤了多少兄弟?”镖师恨恨地禀报死伤。季羡云片刻作出决定,伤者如何犒劳,死者如何安葬。又深觉对不起死者的家室,惭愧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 “少镖头你这就不对了,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少镖头你平安无事就好!”镖师们对季羡云的态度,与对季雁栖截然不同,仿佛季羡云才应该是镖局当家,比起这直言无讳难分你我的热情,之前对季雁栖的恭敬,倒像是不自觉的排斥和反感了。 三个暗卫躺在屋檐上听着,他们什么都听,以免盟主一问三不知。得出结论是,云雁镖局朝气蓬勃,当家季雁栖阴险,季羡云老实,镖师们把少镖头季羡云宠上天了。 不一时韩寐和季雁栖来了。韩寐看上去神清气爽。季雁栖步伐虚浮,似乎没睡好,脸色很差。韩寐见满地狼藉,颇为惊诧,似对昨夜恶战毫不知情。季雁栖则视若无睹,对镖局昨夜死伤漠不关心。季羡云拨开围拥的镖师,忙不迭向他这兄长见礼,想说几句感激的肺腑话,季雁栖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好了就好”,和昨日悲戚之状判若两人。 司徒雅仍未出厢房。众人久闻《结脉连理经》是以命换命,不由得暗想,这司徒二公子当真是拿命换回了少镖头?如此舍生取义义薄云天,镖师个个都很钦佩。 “本王进去瞧瞧。”韩寐对司徒雅的武功路数颇为好奇。 季雁栖看了韩寐一眼。韩寐推门的动作旋即改为理理袖口:“算了,等着罢。” 又等了会儿,司徒嵩和司徒锋到门前,和众人打个照面,竟未认出季羡云是昨日瘫卧之人。待弄明白取毒已大功告成之后,司徒锋一脚踹开门:“还活着没二哥?” 司徒雅闭目沉睡。司徒锋直接把包袱压在他脸上。他这才悠悠醒转,挪开包袱,摸索衣服道:“活着,也得让三弟憋死。” 司徒嵩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司徒雅侧身赤出的背部,这背部轮廓削瘦,线条柔和,摸上去应该很舒服。迩后他才发觉司徒雅肩上有伤,动作几分迟钝羸弱,趁机上前环住道:“二弟,我来替你穿。”心道,抱起来果然舒服,就是不如看上去那般柔软。 碍于众目睽睽,司徒雅听之任之。司徒锋觉得很有趣,也打个下手,替他系袍带。在云雁镖局和韩寐等人眼中,武林盟主司徒庆的儿子果然是教养极好的,兄友弟恭。 “有劳大哥三弟。”司徒雅不动声色把勒紧的袍带重新系过,下榻晃晃悠悠走向季雁栖,勉力道,“不才有几句话,想和季当家讲。” “二公子于敝镖局有救命之恩,”季雁栖笑不及眼底,只道,“有话但讲无妨。” “我……”司徒雅话刚出口,脚下便是一软,整个人往季雁栖怀里跌,霎时凭本能想抓住季雁栖的手稳住身形。孰料季雁栖正好将手负到了身后。两人的动作都很自然。 站在季雁栖身畔的韩寐,及时接住司徒雅:“少侠说话便说话,何必行此大礼?” 司徒雅道:“多谢王爷。我瞧季当家气色不佳,想替他把把脉。孰料跌了个大跟头。” 屋檐上的三个暗卫听到此处,面面相觑。昨晚亥时夜袭之前,他们还在猜季雁栖是否会玄默神功,假扮殷无恨以琴弦杀人。没想到二公子竟也对季雁栖起了疑心。 季羡云一听自家兄长气色不佳,以为是这几日为他奔波报仇所致,歉疚地上前关怀。季雁栖毫不领情,冷淡道没事。他越说没事,季羡云就越是不安,便请司徒雅号号脉。 司徒雅从旁劝:“羡云兄所言极是,季当家切莫讳疾忌医,以致养痈遗患自生祸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季雁栖挽起袖子,不温不火伸出手。 司徒雅两指扣住季雁栖脉门。季雁栖盯着司徒雅,冷笑问:“二公子可探出什么病?” “病不应脉,想必只是夜里着了凉,季当家保重身体。”司徒雅收了手。 四目交接暗潮汹涌。 韩寐听罢兀自道:“莫不是本王昨夜睡相不妥?”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这话意味着什么。季雁栖倏忽腼腆道:“王爷,你……”语气几分嗔怪。 云雁镖局的人顿觉五雷轰顶,昨夜当家的和蜀王同衾而眠?这回轮到季羡云脸色发白了。有个细心的镖师觉气氛尴尬,向司徒雅岔话题道:“对了,二公子,少镖头中那五毒神砂的毒……” 司徒嵩正想着这一茬,接口道:“二弟,那毒可是到了你体内?” “没事,少镖头调养数月,治好外伤即无大碍,”司徒雅话里有话,“至于我本该中的毒,有个好心人取而代之了。” 司徒嵩随口问道:“谁?” “季当家,”司徒雅冷不丁道。季雁栖置若罔闻,阴沉片刻才转过头来。司徒雅视若无睹,温文尔雅道,“季当家,在下已医好令弟,还望季当家‘持而盈之,不如其已’,如我三弟所劝,就此和唐门了结恩怨。”说罢,也不待回答,想起了似的对司徒嵩轻声道:“是暗卫九替小弟中的毒。” “二哥你见了他三回,”司徒锋出言相机,“他就中了两回毒,你还是别见他的好。” 暗卫九在屋檐上听着,这才想起自己沾了五毒神砂,只不过毒性大部分让夜袭弹琴的敌人承担了,余的他封存于手臂穴道,放放血运运真气就可化解,微不足道。 到了吃早饭的时辰,唐铁容和唐铁娇领着唐门子弟疲倦万分地回院。他们趁夜去追偷袭的刺客,称这些人身穿宽袍大袖的红衣,戴着嬉笑的镶金面具,身法飘忽不定,跟了几里地便不见了踪影。 就此事,云雁镖局认定唐门有意包庇,和红衣人是一丘之貉。双方冲突顿起,撂下馒头碗筷,隔着桌子就要动粗。季羡云很领司徒雅的情,出言劝住众镖师。唐铁容只觉这场面难以收拾,对唐铁娇道:“幺妹,你去叫爹来用膳。” 留守的唐门子弟道:“家主还在歇息。” 唐铁容颇觉奇怪,他爹向来是闻鸡起舞,尤其近年越来越少眠,怎会到这会还未起身。 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又七嘴八舌论起昨晚的琴阵来。司徒雅和暗卫九这才得知,那数百道琴弦,不是一个人所发出的。因此,有的琴弦暗卫九可以斩断,而钩住司徒雅的那三道琴弦却无论如何也斩不断,想必三道琴弦的那端,是红衣人的首领。至于这帮红衣人目的究竟何在,唐门、云雁镖局和蜀王韩寐,都有不同的揣测。 “昨夜厢房里弹琴的,可是司徒二公子?”唐铁容突然问。 司徒嵩疑道:“二弟,你什么时候内功那般好了?” 司徒雅食不语喝完粥,精神不济地回道:“不瞒大哥和唐兄,昨夜是暗卫九为我掠阵,竭两人之力,才勉强和那琴音抗衡片刻。琴技粗陋,见笑。” 唐铁容道:“何必谦虚,你二人与数十人琴阵相抗,拨指退敌,在下是望尘莫及。”他一想到暗卫九,不免脸热,还记得在司徒家头一次见暗卫九时出的糗。 三人相谈正欢,突然听见后院传来惊呼,是唐铁娇。唐门子弟齐齐起身奔赴,众人也跟着去瞧究竟。到后院只见唐家主歇息的厢房门u蟪ǎ唐铁娇瘫在榻前失声痛哭。 走近细瞧,唐家主双眼圆睁,练功盘坐,指间紧拽着枚铁蒺藜。神情似惊还惧,躯体尚暖,只不过人已经死了。两侧太阳穴有细如发丝的小孔,血凝如线。其余穴道亦如是,像个诡异的血筛子。 众人难以置信,昨天还耀武扬威、和蜀王韩寐叫板的唐家主,竟然就这样死了。 少家主唐铁容犹如天塌地陷,茫然跪倒在地,久久回不过神。 司徒家的公子们,和三位暗卫也回不过神。本以为事情会就此告一段落,孰料事态越来越错综复杂。瞬间贯穿三百六十穴道,以至于唐家主的铁蒺藜来不及出手……除了殷无恨,还能是谁。他们奉父命护送唐家主,哪晓得半途杀出云雁镖局这变数,又遇上红衣人夜袭,注意力一次次被转移,终究是给声东击西了。从唐家主猝不及防的坐姿和惊惧交加的神情,他们似乎能清晰解读出,殷无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暗卫九迅疾逡视众人神情。每张脸都很意外,包括季雁栖和韩寐,尤其是季雁栖。 第十二章 云雁镖局的人原本穿着丧服。如今唐门子弟也披麻戴孝。一时间满街都是穿晦气白衣的武林中人,丹山镇的百姓惶惶不安,不知这些莽夫意欲何为。 司徒家的三位公子,从官家大院移居到了客栈。那大院人多手杂,云雁镖局、唐门和蜀王各自为政,谁也不知道,杀害唐家主的凶手是否潜藏其中,倒不如分散开来。 “这是一个局。”司徒嵩坐在桌边道。 司徒锋喝着茶:“什么魔教教主,我看,殷无恨也不过如此,只敢背地里玩阴的。” 司徒嵩道:“他是魔教教主,当然不会光明正大。如今唐家主遭了毒手,我们司徒家离报复还远么?爹要是敌不过殷无恨,我们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大哥,你莫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爹可是武林盟主,当年打败殷无恨的人,何况还有我在,”司徒锋踌躇满志道,“我倒想殷无恨快来寻仇,杀了他,我就扬名立万天下无敌了!” 司徒嵩不以为然,问侧卧榻中的司徒雅:“二弟你怎么想?” 司徒雅撑头道:“愚弟在想……回锅肉用什么炒,好吃。” 司徒嵩和司徒锋齐齐咽口水,民以食为天,什么正邪恩怨、天下无敌,和香辛回锅肉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 三个暗卫见状上前请示:“小主人可是要用午膳?”作为武林盟主家的暗卫,他们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为了避免主人在客栈打尖时中毒,索性包下客栈庖厨亲手操刀。 司徒锋等得饥肠辘辘、百无聊赖,忍不住向司徒嵩要了几个钱,上街买糖葫芦去了。 司徒嵩和司徒雅独处一室,就想起昨日马车里未竟的欢好,心痒难耐起来。当下坐到榻边,摩挲着司徒雅的衣襟道:“三弟,你伤好些了么,让为兄瞧瞧。” 司徒雅推拒道:“比起眼下桩桩大事,愚弟这点受伤的小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哪里话来。有些事要趁早做,”司徒嵩的手挤入那素袍衣襟,在那凉滑的胸膛上不安分的摸索,“等殷无恨来了,就晚了。” 琴锥造成的伤口,让司徒嵩的动作牵连,司徒雅闷哼一声,竟没做反抗。 那吃痛的哼声一出,激起了司徒嵩的施虐欲,他听得浑身发燥,就着坐姿,将司徒雅狠狠捞在怀中,用胀痛难耐的欲望,磨蹭着司徒雅臀处的尾椎骨。明明还隔着层衣料,他却感到了莫大快慰,周身血脉都贲张浮紧,他这二弟竟如此妙不可言,光是这般软软倚靠,就叫他快活得骨髓发炸! “大哥……”司徒雅叹了声,把住往腿间游移的手臂,“你可喜欢我么。” 司徒嵩吻了吻他的束发,色欲熏心道:“喜欢,当然喜欢。” 司徒雅似不安地动了动,轻声道:“我很害怕。” “别怕,”司徒嵩昏头昏脑,只想撩开下摆挺入那销魂的地方,“不痛,很舒服的。” “愚弟不怕痛,”司徒雅依旧把着司徒嵩的手,“只怕此事,让爹和三弟知晓。” 司徒嵩听得一惊,暗道,不错,这悖伦之事要是让爹知道了,哪里还有他命在。当下欲望消退了几分,又不甘心至极,他这二弟应该是很美味的,这姿态全然是个故作矜持的孟浪胚子,指不定早就让人破了身,到嘴边的肉看得见却吃不着,委实窝囊!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大哥,”司徒雅又道,“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司徒嵩撤回手,将司徒雅的衣襟自肩头扯下,泄愤似地,在那受伤的肩骨处狠狠咬一口。血自裹紧的白绸浸出,他如愿以偿听到了司徒雅的低吟,像是猝不及防的惊呼,在喉间饶有技巧地破碎,酝出几分食髓知味的索求之意,甘美悦耳。 “……爹可能,”司徒雅待他咬完,缓缓道,“爹可能自觉时日无多了。” 司徒嵩怔了怔:“此话怎讲?” “那夜我留在藏剑阁,”司徒雅挠着揽在自己腰际的手掌,“爹告诉我,暗卫九和‘夕照绝壁’,是替能继承他盟主之位的子嗣准备的。因此,三弟和我换了暗卫。” 司徒嵩习的是剑门武功,知道夕照和绝壁,是剑门掌门的佩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是藏剑阁的镇阁之宝。即便是武功粗陋的人,使这两把宝剑,也能在江湖有所作为。他爹不把宝剑给他这长子,反倒留给年幼不羁的三弟……一时间,他好似挨了个大耳刮子,心里屈辱至极,很不是滋味。 司徒雅好似没察觉兄长的感受,慢条斯理道:“大哥你说,爹正当盛年,却突然挑选出继承家业的子嗣,是何缘故?” 司徒嵩收敛妒火,捏着他的腰身道:“难不成,和殷无恨有关?” “嗯,大哥所言极是。殷无恨杀唐家主,却未动其子唐铁容。想必往后找上我们司徒家,也只是向父亲复仇,不会伤害我们。父亲明白这道理,才让三弟早早做好准备。” 司徒嵩感觉又给人扇了一耳光,他三弟除了武功比他好,还有什么地方比他强? “大哥,爹的剑法,固然很好,”司徒雅怡声下气,“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殷无恨这魔头防不胜防。爹在世时,大哥守礼尽孝,百利无一害。万一,有那么一天,爹不在了……大哥你想做什么,不都随你喜欢么。” 司徒嵩皱眉道:“说得轻巧,就算爹不在了,三弟也未必容得了你我乱来!” “也是,”司徒雅叹息一声,倚着司徒嵩幽幽道,“要是大哥能当上武林盟主,我不必这般担惊受怕,就可以全心全意服侍大哥了……大哥你活得风光,我心里也欢喜。” 司徒嵩让他说中心事,掩饰道:“我武功不如三弟,怎当得了武林盟主。” “人无完人,大哥不必过谦,”司徒雅不假思索道,“愚弟武功疏浅,却也有十余年点绛派功力,大哥若不嫌弃,愚弟愿倾囊相托,以策万全。” 司徒嵩怔了怔,动容道:“二弟,你这话……这话可当真?” “愚弟何时骗过大哥……我要武功也无用,大哥你保护我就是了,”司徒雅想想道,“大哥若是不信,今夜就到我房里来。到时候我会支开暗卫一,将功力全部传给大哥。” “可……”司徒嵩狂喜难掩,连忙推脱一番,“贤弟,你何必如此,就算我武功比三弟好,爹也已相中了三弟,我如何争得过他!” 司徒雅合拢衣襟,起身道:“大哥何必妄自菲薄。三弟也不是完人,昨夜我见暗卫九手腕上有剑伤,上下对穿,必是三弟所为。爹向来教导我们‘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岂会选如此生性残暴的人传衣钵。何况爹是大仁大义的武林盟主。” 司徒嵩心念一动,暗暗打起了小算盘。 “大哥,现下唐门无主,正需要依托,”司徒雅坐到桌边,斟了碗凉茶,呷道,“若能乘隙而入,争取到唐家主之女唐铁娇的芳心,想必往后行事便宜得多。” 司徒嵩脸色略沉,走到司徒雅身前,捏起他下颔问:“你对唐铁娇有念想?” 司徒雅侧目道:“愚弟不敢,只是大哥正当婚娶之龄。” “我不喜欢她那般泼辣的女人,”司徒嵩心情顿好,轻佻道,“倒是二弟你这般体己,甚合大哥口味。大哥若当了武林盟主,就讨你做个贤内助可好?” 司徒雅不可置否,整整衣襟:“大哥,你猜是什么炒回锅肉?”说罢,房门就叩响了。暗卫一端着食盘,暗卫八捧着盛饭的小木桶,暗卫九负责碗筷。暗卫们先将碗筷齐齐摆好,再从食盘里一碟碟端菜――蒜苗回锅肉、干烧鲤鱼、青葱拌豆腐、切片的熟牛肉和暖热的烧刀酒。这让他们看上去不像暗卫,倒像是熟稔得体的跑堂,碗筷饭菜布置均有讲究。司徒雅突然觉得很奇怪,仿佛看见了多年之后,自己也是如此好整以暇坐着,暗卫九则为他斟酒盛饭,气氛甚好,天荒地老。 司徒嵩差遣暗卫九去寻司徒锋,暗卫九领命还未出门,司徒锋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贵客,是蜀王韩寐和唐门少主唐铁容。 韩寐瞧了瞧满桌家常菜,笑道:“赶早不如赶巧。”撩袍光明正大坐下。 唐铁容则挨着司徒雅坐下,大抵是经历了共掀暗卫九斗笠的趣事,自觉和司徒雅关系要好一层。何况司徒雅替他唐门解过围。甚至不知为何,他觉得司徒雅温润如玉,令他心安。 暗卫八为两人添了碗筷。暗卫一和暗卫九从旁伺候着,给众人满上酒。 韩寐盯着暗卫九,竟破天荒关怀道:“你为何不坐下?” 司徒锋挑着鲤鱼肉道:“这里可没有暗卫的位置。” “哦,”韩寐看着暗卫九,起身道,“那他来坐,本王站着罢。” 众人这会儿都明白,韩寐的脑子异于常人,时不时要大智若愚、装疯卖傻一把。 司徒雅侧头看司徒嵩。 司徒嵩想起司徒雅之前的话,晓得暗卫九在他爹心里地位非同一般,甚至与谁能继承家业息息相关,于是客客气气道:“暗卫九,你就坐下罢。” 暗卫九诚挚道:“多谢蜀王和大公子抬爱。受之有愧,不敢僭越。” 司徒雅微笑:“暗卫九,王爷和大哥要你坐,你却之不恭,可比受之有愧严峻。不过,你先去掇几个凳子,既然要坐,暗卫一和暗卫八也不必拘礼了。”三言两语面面俱到,很替暗卫九着想。 三个暗卫依言坐在了下席方位。暗卫九和司徒雅正好面对面。抬筷低头难免目光相触。 司徒嵩作为武林盟主的长子,率先提议举杯同饮,待酒过三巡,才谨慎地问:“不知王爷和唐少主此次移驾前来,有何贵干?” 韩寐咀嚼着牛肉道:“本王没移驾,走路来的。干的事也不贵,就是要三位公子做个见证,这种举手之劳,本王不打算给钱,因此不是贵干,不是便宜干,而是白干。” “不知……”司徒嵩突然想起唐家主昨日的“不知”惹了韩寐多少唠叨,改口道,“王爷想要我等见证什么?” 韩寐用箸头指唐铁容,继而埋头狼吞虎咽,还念叨:“这回锅肉特别有嚼劲。” 唐铁容道:“我唐门替蜀王寻找镖物下落和劫镖之人,以三月为限,待事成之后,蜀王便将家母和哑娘完璧归赵。” 司徒家的三位公子面面相觑。这一竿子事水很深。但作为武林盟主之子,就算是惹火烧身,也不得不做这个见证。 “唐少主,令堂肯定完璧,至于你的哑娘就未必,”韩寐喝口酒道,“本王喜欢男人,你哑娘是个男人,还是个姿色不错的男人。本王养着他却不能碰他,损失很大。” 唐铁容道:“不论哑娘是男是女,与在下和舍妹都有舔犊之情。王爷若是认为养着哑娘不划算,不如放了哑娘,也算行一桩善事。”唐家主离世后,他似乎变得稳重了。 韩寐似笑非笑看着唐铁容:“这样如何。本王的确爱做善事,且有个规矩,但凡求本王办事的青年才俊,都得陪本王睡上一觉。你替你的哑娘陪本王睡三个月,三个月后哑娘完璧归唐,不仅如此,本王还可以做点大善之事,譬如,助你寻找杀父仇人。” 司徒公子们很佩服韩寐的无耻,同时也对唐家主的男扮女装的小妾哑娘更好奇了。 唐铁容脸色顿白,片刻之后,语气竟有些动摇:“如果王爷有把握抓住在下的杀父仇人,在下自然是感激不尽,只要是我唐家堡有的……” “你那唐家堡,本王都抄过了,有的本王都拿走了。”韩寐理所当然道。 司徒锋看不惯韩寐,不耐烦道:“又不是买菜,还讨价还价的,你们商量好了再来!” 司徒雅看了看身侧的唐铁容,不自觉从袖里抽出折扇,在寒冬腊月里展开扇风。韩寐觉他有趣,冲他笑道:“司徒少侠何时落难了,王府的寝宫,也随时虚席以待。” 司徒雅摇摇头,恢复了书呆调调:“古人云,人生万事须自为,跬步江山即寥廓。” 唐铁容听得醍醐灌顶,语气霎时变得斩钉截铁,向韩寐冷冷道:“王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第十三章 韩寐和唐铁容定好三月之约,不欢而散。 之后云雁镖局的少镖头季羡云来客栈告别,道是要陪唐铁容勘察失镖之地。那地方远在剑门脚下,是北面出蜀的必经之路,车水马龙鱼龙混杂,想寻觅镖物的蛛丝马迹,犹如大海捞针。季羡云暂且认定,冒使五毒神砂的劫匪与唐门有仇。可他押镖多年,心里清楚,大凡镖局,和官府、绿林两道交情匪浅。江湖朋友都很给镖局面子,好似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一般情况下,打着镖旗,喊着“镖趟子”借过,附近的江湖人士就会手下留情。这回破天荒失镖,只能说明镖物非同小可,足以引发血光之灾。唯有搞清楚蜀王押的到底是何物,才可能顺藤摸瓜,找到杀人越货的劫匪。 “你们到底押了何物?”司徒嵩忍不住问。 季羡云摇摇头:“不晓得,王爷不肯明讲。” 司徒锋冷不丁道:“是龙袍!” 旁听的司徒雅,让溜进喉里的苦丁茶呛住,咳得脸发红。暗卫九蹲梁上看着,很想给他拍拍背顺顺气,碍于司徒锋,却不敢妄动。 司徒嵩吓得不轻:“三弟,祸从口出。你莫要胡言乱语。” “哼。他一个南边的藩王,给北疆的侯爷送礼,还不肯说是何物。这是秃子头上的跳蚤,明摆着的,想联手造反。”司徒锋心直口快,却自有道理,“再说他有那么多兵。单是昨天的弓箭,我杀入西南方狼烟时捡来玩过,射程不止三十丈,牛筋桦胎,弓还是牛角做的,和益州官府用的完全不同,倒像是异族的弓。” 季羡云如坐针毡:“……但愿它不是龙袍。” 司徒锋兴致勃勃道:“是龙袍又何妨,当 恋耽美 分卷阅读7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皇帝暴虐无道,早就没了天命。不过韩寐,我也不喜欢。你们找到镖物,就别还给韩寐了,直接送去报官罢!” 司徒雅缓过气,语重心长道:“三弟,这是云雁镖局押的镖,唐门还要去找,我们又做了见证。真要是件龙袍。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司徒锋想想,是个道理。“那找到之后,就算拿住了蜀王的把柄,咱们三方先敲诈一把。让韩寐这王爷跪下给咱当马骑。小爷看他不爽得很,凭什么大家都要陪他睡觉,”他说着说着,一拍桌子亢奋道,“就这样,季大哥,你也带我去,我帮唐门找东西!” “这……”季羡云暗道,你一个小孩能做什么,添什么乱。但司徒锋一句“凭什么大家都要陪他睡觉”戳着了他的痛处,他想到自家兄长脚步虚浮、脸色发白的模样,揪心至极――若不是为他报仇,他兄长也不必忍辱负重讨好蜀王。蜀王委实可恨。 “三弟,不要胡闹!”司徒嵩听得是心惊胆战,他头一次怀疑,司徒锋和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娘生的,怎如此狂憨放诞,竟异想天开和蜀王韩寐叫板。但他又隐隐约约觉得,这才是干大事的脾气,博赢了就可以展翅高飞,轰轰烈烈闯出名堂。一时间既妒忌又轻蔑,很不是滋味。他侧头看向司徒雅――还是这性子柔顺的二弟像他亲兄弟。 司徒雅放下茶杯,不负司徒嵩所望,温和道:“爹肯定不想三弟去。” 司徒锋心知肚明,怯懦的大哥肯定不许他去,唯有从好说话的二哥处下手。便走到司徒雅椅前,扒着司徒雅的腿蹲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亲昵地哄道:“好二哥,你就让我去吧。我是为我们家好。再说这么有趣的事情,岂能错过。” “……”司徒雅从未享受过这稀缺的亲情,面对司徒锋稚气未脱的脸,竟难以直视。 司徒锋趁热打铁,照着司徒雅的手心,用力亲一大口:“好不好?” 平常在司徒府邸里,丫鬟仆人让司徒锋这般蛮缠哄骗,保准面红心跳,忙不迭作降了。司徒雅也很窘迫,抽出手,连忙道:“好,你去就是,闯了祸……二哥给你担着。” 司徒锋这才得意地站起身:“那可一言为定了。” 司徒雅忍不住揩拭手心:“不过我有个条件,三弟你必须带着暗卫八去。” “你又要和我换暗卫?”司徒锋匪夷所思。 司徒雅摇摇头,看向脸色古怪的司徒嵩,道:“你和大哥换。三弟你走了,万一我们遇见昨夜的红衣人,我和大哥如何对付得了?暗卫九身手好,能替三弟保护我们。” 暗卫九在梁上默默听着,他的确很想留下,查个水落石出。但无论是追回镖物,还是寻找杀唐家主的凶手,在他眼中,其实都是同一件事,直指司徒家的宿敌,殷无恨。 司徒锋眼珠子一转:“二哥,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罢?” 司徒嵩做贼心虚,脸色煞白。司徒雅低头看手:“……怎么问这个。” “你喜欢暗卫九?”司徒锋想了想,不得其解,“你喜欢他,就不会把他送给我了。” “三弟,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司徒雅潜运内力,将脸憋的微微发红,佯怒道,“至于我喜欢男人,你……你管的着么。” 司徒嵩一声不吭,听着司徒雅恼羞成怒的语气,心里难以言喻,甜滋滋的。 暗卫九一声不吭,看着司徒雅恼羞成怒的脸色,发觉司徒雅表里不一。他始终认定司徒雅才是他的小主人。作为暗卫,他有必要洞悉小主人的言行举止。他的小主人喜怒不形于色,做得出装睡的事来捉弄他,还敢吻危险的刀身……为何要吻他的刀? “管不着,”司徒锋眯起眼睛道,“暗卫九是我的,你别想动!” 司徒嵩道:“三弟,暗卫九是我向你借的。难不成我也喜欢暗卫九了?” 司徒锋顿时语塞,屈道:“大哥,你看二哥这样子,简直就像……就像……” “像什么?”司徒雅冷不丁问。 司徒锋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青楼的!” 司徒嵩蓦地起身,扇了司徒锋一耳光。 司徒锋猝不及防,给打蒙了。他盯了司徒嵩半晌,擦擦嘴角血迹,出言冷静至极:“大哥,你打我这一掌时,可曾想过,我是你三弟?” 司徒嵩手掌发麻,明白自己力道不小,心里暗自后悔,自己为何要打三弟?不该如此,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我可以打你。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羞辱的人是你二哥?” 作为外人,季羡云看得目瞪口呆。司徒雅若无其事,目光放空,喝着发苦的凉茶。 “什么二哥,他还不配,”司徒锋冷冷道,“大哥,我们朝夕相处十六年,到头来,我还比不了一年见一回的司徒雅。你们一个窝囊,一个谄媚,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亲兄弟。我司徒锋望尘莫及,就此桥归桥路归路了!”说罢,提剑转身就走。 司徒嵩听到窝囊两字,怒意再起,刹那竟想司徒锋就此横死江湖。 季羡云连忙起身告辞,抱拳道:“两位莫要担心,在下一定照顾好三公子,待他气消了,便劝他回益州。大公子,二公子,就此别过了。” 司徒嵩置若罔闻。司徒雅起身道:“我送送你。” 暗卫九和暗卫一也想跟去挽留司徒锋。司徒嵩正在气头上,喝道:“不准去!” 司徒雅仍随季羡云出了客栈,一路上,季羡云突然很同情司徒锋,作为家里的幼子,怎么做也得不到兄长的欢心。不过,司徒锋出言不逊,的确有违孝悌。他向司徒雅道:“放心,司徒兄,我一定把他劝回来。三公子方才是童言无忌,你莫要放在心上。” “有劳你了,羡云兄,”司徒雅大方笑道,“至于舍弟的话,我认为极有道理,难道我不像个青楼的?忠言逆耳,足以振聋发聩。羡云兄有朝一日,若是遇着总是甜言蜜语的小人,就要当心了。” 季羡云避开尴尬话头,钦佩道:“司徒兄果然是豁达之人。此金玉良言,羡云谨记在心。” 到了客栈门口,司徒锋已背好包袱抱着剑,靠墙等着季羡云。此时见了司徒雅,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之色。 司徒雅解下腰际锦囊,默默掷给司徒锋。 银子么,不要白不要。司徒锋一把揣过。 “蜀北严寒不比益州,注意加衣,”司徒雅看看季羡云,道,“跟着云雁镖局,就别惹是生非了,凡事以大局为重。每晚洗漱不可落下,吃饭前先用银针试试有没有毒。” 司徒锋长剑出鞘,直抵司徒雅喉头。 “从今往后,你我就是敌人,司徒雅,你最好改个姓氏,休要侮辱我的家门!” 司徒雅一动不动,置若罔闻:“万事保重,不可尚气。” 司徒锋怒不可遏,平腕将剑狠狠前送。 司徒雅偏头让过,并指夹住剑尖,道:“三弟你记住了,‘揣而锐之,不可常保’。揣着利器,过刚易折,未必是件好事。”说罢,反腕一拧,那锋锐的镔铁剑尖,竟让他绕指卷了回去,好似一条无用的白绫。 司徒锋正为自己起了杀意暗暗心惊,怒气吓退了不少,见司徒雅应对自如,心里怅惘迷茫,离开了司徒家,他能做什么,难道真要与大哥为敌?他大哥不该打他的,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司徒雅不好,逼得他无家可归。“殷无恨也不及你无耻,”他恨恨地盯着司徒雅,“小爷现在不杀你,便叫男人把你干死,呸!” 季羡云听得浑身发汗,心道,这哪里是当弟弟的在和兄长讲话,不过男人喜欢男人是不对,无外乎司徒锋生气。他的兄长似乎也喜欢男人,可他不会出言相讥,他只是觉得,无比痛心。 “好,愿你牢记今日,嫉恶如仇。”司徒雅无动于衷,转身回客栈,背对季羡云和司徒锋,突然微微一笑,续道,“我等着你,除魔卫道。” 第十四章 一灯如豆,客栈的厢房里,司徒嵩扣着司徒雅的脉门,脉息浮紧。他将内力凝如软刺,注入司徒雅的脉门试探,那按住的经脉阵阵紧缩,他明显感觉得到,司徒雅肌肉刹那僵滞,五脏六腑似乎都很难受,但始终没有内功循转抵御。 司徒雅抽出手,蹙眉道:“痛。” “你不是说,你不怕痛,”司徒嵩心情好转,他这二弟果然没有食言,将十余年功力悉数渡给了他,此刻他精气神十足,犹如脱胎换骨,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使不完的劲。那些有苦练三四十年的武林高手也不过如此。“难道,没了武功,便不耐痛了?” 司徒雅挪到床榻里侧的墙边靠着,神情有些怔忪,突然道:“人非草木,孰能不痛。依小弟看来,装作不痛,是不想让心上人担心。反之,就是想让人为自己担心了。” 司徒嵩竟有些触动:“我也不是草木,你对我好,我怎能无情。二弟,我是喜欢你的,你莫要怀疑我的真心。若非如此,我何必为你得罪三弟,落得兄弟成仇。”他拽住司徒雅的脚踝,将人轻而易举拖到自己身下,凝视片刻道,“今晚,就你我二人……” 两个时辰前,两位公子各写了一卷密信,差遣暗卫一和暗卫八送往资阳城。蜀中稍大的城邑,均有司徒家的驿站,驿站养着训练有素的信鸽,能迅速飞回益州的司徒府,方便各地武林人士告状诉冤,让盟主代为伸张正义,好比江湖中的衙门。 司徒嵩大致写了司徒锋的种种恶行,比如折磨暗卫九、逼司徒雅以命换命替季羡云解毒、出言不逊和意气用事出走。司徒雅猜到司徒嵩会先告状,反而在信中替司徒锋说情,只道三弟任侠尚气,放到江湖中历练历练是好事。 暗卫们也有很多事要向盟主禀明,当下毫不犹豫领命离去。留下暗卫九保护两位公子。 司徒嵩忽然觉得,他爹派暗卫跟着他们,明里保护,暗里却似监视,什么坏事也干不得,碍事至极,便令暗卫九此夜至少离客栈天字号厢房百步远,不得随意靠近。暗卫九略微迟疑,还是司徒雅一句“唐家主死的蹊跷,你再去仔细查探”起了作用。 虽然找到殷无恨留下的线索的可能不大,暗卫九还是趁夜潜回了官家大院。 这夜里,官家大院黑灯瞎火,鬼气森森。大抵是出了命案,原本的主人不敢搬回来住了。而唐铁娇率领的唐门子弟,也已扶着唐家主的灵柩,浩浩荡荡回了唐门。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承不住积雪的枝杈不时折断的声响。 暗卫九潜到当夜司徒雅替季羡云取毒的厢房外,审视院落格局――此处样式,属于穿心院,四通八达,衔接各方位偏院和跨院。 唐家主遇害的那一夜,这穿心院内围满了云雁镖局的镖师。整个官家大院外围,又让唐门子弟团团包抄。无论殷无恨从哪个方向进来,轻功有多卓绝,要去后院唐家主歇息的厢房,都不可能不惊动众人。 暗卫九踱出穿心院的石门。这石门嵌在三合泥墙中。三合泥铸成的横墙,又和司徒雅原来小住的厢房融为一体。横墙到石门外,被分隔出三个院落,分别是后院、后院两侧的跨院。 还原当夜鏖战后的情景。司徒雅和季羡云以及他,在穿心院厢房内。暗卫八和暗卫一在厢房外,后来这两人去了屋顶。而云雁镖局将穿心院保护的水泄不通。从穿心院到唐家主的后院,必须经过石门和右跨院。要经过这石门和右跨院,必定惊动云雁镖局的镖师。就算不惊动镖师,在厢房屋顶睥睨八达的暗卫八和暗卫一,也会发觉异动。 ――如何绕开众人视野、不动声色偷袭唐家主,却又不被埋伏在穿心院屋顶的暗卫八和暗卫一发觉? 暗卫九百思不得其解,推开后院唐家主厢房的门,斜对面的床榻空空如也。他假想他便是殷无恨,正要偷袭唐家主――从门槛到唐家主的床榻,有一扇半遮半掩的锦屏,很不好下手。殷无恨若是从门进来,唐家主不可能是盘坐正视……他突然瞥见了床榻正对面的一扇窗户。 他福至心灵,退到厢房外,推开窗户迅疾翻入,对床榻做了个发暗器的姿势。自觉刚刚好,仿佛看见唐家主盘坐着,惊诧地抬头瞪他,手里还捏着枚来不及发出的铁蒺藜。 寒风自窗口吹入,雪光将窗棂照得参差斑驳。暗卫九回到窗边,伸掌一抹,是细碎的木屑。想必殷无恨在闯入的刹那,潜运掌力震碎了窗闩。他再次走到厢房外,抬掌护住摇燃的火折子,将金钱纹窗户仔细端详了一遍――褪色的漆面很完整,没留下掌印,唯有一点朱漆的色泽稍深,像是当初没有涂抹均匀。 伸指一揩,指腹染了一道暗红,是干凝的血珠。在进厢房偷袭唐家主之前,殷无恨就已经受了伤。他默想着,捻了捻指腹,顺着窗户侧头打量――左边是通往左跨院的门,右边是通往右跨院的门,左右跨院通往众人所在的穿心院。 他走进了左跨院,跨院里黑漆漆的,冰封的荷池和园景隐约可见,是个赏景的地方,因此,不少毗邻套院的厢房,都向左跨院凿了轩窗。 他忽地停在横墙上开凿的一扇轩窗处,这窗户锁得死紧,只得破开窗闩跃进去。内里悬挂的一副画劈头盖脸砸下,紧接着,他撞到了装满水的浴桶。再次摇燃火折子看来,满地琴丝,家具和床榻千疮百孔,竟是那夜里,他和司徒雅、季羡云所呆的厢房! 暗卫九怔了怔,从这厢房到唐家主的厢房,不过出窗一跃,疾行数步,再进窗一跃。 他颓然坐在榻边,推算唐家主遇害的时辰――唐门子弟均认为,唐家主的死和红衣金面的夜袭者有关,因为唐家主的致命伤,无疑是数股琴弦造成的。但在他看来,很不对劲,首先是时辰不对,红衣人偷袭是在夜里亥时,而唐家主到了第二天早膳时,尸骸尚温,且无明显尸斑,死亡应是早膳前两个时辰之内;其次是伤口不对,他为司徒雅取过琴弦,红衣人的琴弦带倒钩,造成的伤口有小指宽,而唐家主的伤细如发丝。 这些细枝末节,江湖中人很少留心。他却奉命调查殷无恨已久,验过不少惨遭其毒手的侠士的尸首。突然感到殷无恨这次露面的方式很独特,利用劫镖,把蜀王、云雁镖局和唐门聚到一处,杀害唐家主以证明他在,再来让人猜,他到底是哪一方的谁。 这行径仿佛在传意:“你知道我在,却猜不出我是谁。我在你眼皮下杀人,奈我何?” 他原本是猜不出。他在韩寐、季羡云等人身上猜,怎会猜到司徒家的仇人,可能就是司徒家的自己人……一个受了伤、筋疲力尽替人取毒、同时又和他弹琴说爱的武林盟主的公子,怎么可能是魔教教主殷无恨?而且这位公子用的是实实在在的点绛派功夫,论造诣和耳力,若是偷偷溜出那扇让画遮盖住的窗户,他没道理察觉不出。 但这位公子的确具备下手的时机,他清楚记得,这位公子装睡时,他出去烧过一壶水。 他浑身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一件事,只要认准了一个方向思索,就会越想越煞有介事:比如,司徒雅那天早晨有意要把季雁栖的脉,给众人造成季雁栖可疑的印象;比如,司徒雅拉着两个兄弟在剑阁外光明正大偷听盟主和他密谈;比如,司徒雅在盟主面前把他送给司徒锋,却又在风口浪尖上,突然反复无常地告诉他,要和他在一起。还因他的归属问题,和司徒嵩达成了某种共识,激怒了司徒锋。司徒锋年纪尚轻,武功却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如此气得一走了之,盟主对付殷无恨,就少了最得力的帮手。 可这不能证明,司徒雅是殷无恨,或者殷无恨是司徒雅。年纪不合,身份不合。毫无动机。武林盟主之子,怎么可能会是二十年前的魔教教主? 他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殷无恨精通易容术和缩骨功,早已杀害了真正的司徒雅…… 这想法,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浇得他脊梁骨一截截凉下去。他十年如一日为保护一个人努力,而这个人却可能早已不存于世?因此司徒雅才忘记了幼时救他的事? 他蓦地起身,若是如此,二公子是假的,三公子和暗卫不在,大公子今夜可能有危险! 暗卫九心急火燎赶回客栈,使出燕子抄水,攀上天字号厢房的屋檐,不动声色将瓦揭开一线―― 司徒雅在,司徒嵩也在。 暗卫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司徒嵩正压着司徒雅,兄弟之间措辞不堪入耳:“今晚,就你我二人。心肝宝贝,莫要再害臊了,从了我罢。” 司徒雅偏头躲避:“大哥,不是说好了,爹在时,要守礼尽孝……” “我等不得了,三弟走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司徒嵩这会儿艺高胆大,凭过度充沛的内力,单手扣住了司徒雅的双腕,另一手一把拽开司徒雅的腰带,剥出一双匀称白净的腿来。这双腿被迫分在司徒嵩腰际两侧,和司徒嵩深褐色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 暗卫九下意识闭眼侧头。刀尖自袖口滑出,让他紧紧攥进掌心。血一滴一滴溅到瓦拱。 无论司徒雅到底是谁。只要司徒雅说个不字,他会冲进去。 “大哥……”司徒雅喘息不定,态度模棱两可,“你这是趁人之危。” 暗卫九的刀在掌心里深了几分,他莫名其妙想起,这把刀,司徒雅吻过。 司徒嵩手忙脚乱地脱裤子。这公子相貌仪表堂堂,动作却也能如此猥琐不堪。 “大哥,其实我只是想要个……真正的好兄弟,”司徒雅低声告饶,“你若愿意,我们就去资阳城,那里有小倌……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权当一切没发生,你我还是兄弟。可好?” “当兄弟有什么意思,”司徒嵩踢开裤脚,捉起司徒雅的膝窝子道,“从今天起,我就叫你雅儿了,反正你和小倌也差的不远,小倌也不及雅儿你。” 暗卫九听得五雷轰顶,还在屋顶天人交战着,忽觉几股劲风自四面八方袭至! 第十五章 暗卫九随机应变,腰腿一旋错身相让,甩手后发而先至掷出飞刀,几个红衣人随之跌落,他来不及细瞧,数十枚琴锥已打入他脚下的屋檐,层层灰瓦让遒劲的琴弦拽翻,雪尘蒸腾如雾。他如箭贯出,刚跃至屋脊呈出的光秃秃的横梁,又有百股琴弦急急跟来,不得不仰翻身向下一道横梁纵去,一个‘倒挂金钩’,刀掌齐出,以内力率先震出成千上百的屋瓦,去打那铺天盖地飘然降临的团团红衣。 跪趴在屋内的司徒嵩,正握着勃发的欲根,准备行欢好之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功夫,屋顶稀里哗啦几声巨响,红衣人破瓦砸落。其中一个,刚好砸到榻上,和司徒雅仰成一排,此时歪过金色面具,对着神情颇为好奇的司徒雅抽搐几下,不复动弹了。 司徒嵩吓得跳将起来,欲念霎时萎靡。他凭本能弃了司徒雅,扑到桌边擢出长剑,差点让褪到脚边的裤子绊倒,当下忙不迭拉起裤腰,虚张声势喝道:“什么人,大胆!” 暗卫九和使琴弦的红衣人打的难舍难分,头也不回道:“大公子,此地不宜久留!” 司徒嵩仰头一看,破损不堪的屋顶,好似有百朵红云飘落,红云未到,琴弦先到,密密匝匝向他盖下。暗卫九义无反顾纵前切斩,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琴锥向他袭来。他定了定神,捏个剑诀,施展开以快取胜的剑门剑法抵挡,有了司徒雅的十余年内力助益,他的身手竟比昔日迅捷了不止一倍,只觉琴锥的来势缓慢明晰,挥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心下大喜,跃上屋顶越战越勇,嘴里威风凛凛呵斥:“武林盟主长子司徒嵩在此,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便叫你们有去无回!” 众多凌空的红衣默不作声,忽地齐齐拨开琴匣机括,纵横交错,漫无目的织起琴弦。不一时,细长的银丝,竟依托整个客栈,构成了巨大无比、复杂精巧的弦网。一些惊醒的住客想逃出客栈,企图从琴弦间钻出去,不料那几根琴弦骤然勒紧,直接将肉躯割得四分五裂。脸上溅到血的店小二骇得大叫起来:“妖妖怪!”有住客在窗边瞧见半空中的情形,不由得失声喊:“鬼,满天都是红衣鬼啊!”还有些连呼救命的、念佛号的、哄小儿收声的,嘈杂聒噪,鬼哭狼嚎。 一道红影飘然停至琴网中心,暗卫九和司徒嵩放眼看去,这人的红衣格外宽敞,襟边袖袂绣着璀璨的金线,像焚火的蝴蝶似地,衬得身姿娉婷绰约,风情难表,令人目眩。 司徒嵩有些心悸了,这是那夜以琴音蛊人的红衣首领:“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红衣首领冷哼一声,隔着面具,不答反道:“交出《九如神功》!”这声音飘飘渺渺,低沉幽恸,直往厢房里送去。 暗卫九和司徒嵩一齐转身回视――只见司徒雅还坐在厢房榻中,衣不蔽体,双腿曲呈。此时红衣首领发话,他才如梦方醒:“你是那夜弹琴之人?” “不错,”红衣首领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九如神功》,否则要你尝尝本教‘天罗地网’的厉害!” 暗卫九对“本教”两字很是敏感――难道这就是销声匿迹多年的欢喜教? 司徒雅合拢外袍:“九如神功是何物,阁下是不是中毒已深,眼花缭乱认错人了。” 红衣首领大怒,旋身盘坐弦网,便要开指拨琴。暗卫九和司徒嵩齐齐拔身斩劈――这琴弦笼罩整个客栈,拨动起来声势只怕要震破人的五脏六腑! 血战一触即发,孰料变故横生。红衣人的弦阵外,突然有不少声音嘻嘻哈哈笑起来。 这些笑声忽远忽近,远得像是在丹山镇之外,近得宛如在耳边调皮地哈气。像是孩童半啼半笑,又像是少女娇笑,甚至有点像山猫鸣叫。在阴寒的冬夜里,这阵阵笑声好似从覆雪的坟头钻出来的动静,回音跌宕起伏,令人毛骨悚然。 不少红衣人听着听着,竟拍手跟着嘻嘻哈哈怪笑起来。好似让那欢脱的笑声感染了,身不由己,笑不可仰,笑得浑身酸软,笑出了泪花,莫名其妙狂喜至极。 红衣首领怔了怔,断喝道:“不好,是欢喜教,布阵抵抗!” 暗卫九如置云雾,那厢怪笑的若是欢喜教,这厢的红衣人又什么教?来不及深思,红衣首领已拨动弦网,一股子浩浩荡荡的颓靡之音四下散开,听得人郁结难抒,好似囚禁在黑暗狭隘的地牢,目不视物,身躯难展,喘不过气。 司徒嵩慌张起来,琴音一入耳,他的眼睛竟似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呆在原地,胡乱挥剑扫刺,搪开近身的琴锥。 暗卫九卯足内力冲破琴音魔障,视野恢复清明,只见弦外,围着不少苗族扮相的少女,这些少女头戴银花梳,身穿黑色的衣袍褶裙,颈坠百叶银圈,腰环银链,十指展在怀前轻轻摇晃着,指掌上挂满的串串小巧的银铃铛,发出欢脱清脆的声响,好似万虫振翅骚动,竟能抵御琴音……原来欢喜教是擅长盅术的黑苗子,和他想象的略有不同。 “嘻嘻,玄默小天地也拿出来卖弄,”一位苗族少女嗤道,“小奸贼不怕班门弄斧么?”又听一个男人道:“血衣教小猢狲,交出《玄默神功》,本尊留你们全尸!” 暗卫九看向自诩本尊的男人,这男人也穿着苗族黑袍,头戴镂纹银面具,看不出相貌年纪。他不明就里,携了目不视物的司徒嵩,飞身回了厢房,守住司徒雅,静观其变。 红衣首领惊疑不定地看向黑衣银面人:“你是谁?” 黑衣人轻笑道:“想当年,你爹偷了本尊的玄默琴谱。父债子偿,该还了。” 红衣首领沉默了片刻,动摇道:“你是殷无恨?你没死……果然是你杀了唐奇龙!” 暗卫九听见殷无恨这个名字,不由得看看黑衣苗人,再看看司徒雅。有点儿糊涂。 “哈哈!大仇未报,地府未满,本尊如何会死,”黑衣人猖狂道,“乖乖交出《玄默神功》,本尊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了!” 红衣首领鼓足勇气道:“你……你也不过是个小偷,《玄默神功》轮不到你索要!” 双方说到此处,便动起手来。血衣教的红衣人琴弦铮鸣,欢喜教的黑衣人铃铛骤响。 一个琴声昏天暗地,一个铃声欢天喜地。均是乱人心智的货色。直搅得整个客栈隐隐作颤,杯碗瓢盆纷纷震动碎裂。先前住客的鬼哭狼嚎,竟再也听不见了。 暗卫九齐掌下压,勉力平心静气。司徒嵩喷出一口血来。 “大哥,我功力都渡给你了,”司徒雅提点道,“你怎么不运功抵抗?” 听闻此话,暗卫九不由得一震,司徒雅已功力尽失?不,他到底是司徒雅还是殷无恨? 司徒嵩这才想起气沉丹田,放任内力抚平脏腑,顿时神爽目明,看清了周遭情形。当下他只看见,司徒雅撑榻捂嘴作呕,血自指缝滴落,想必是让两种魔音震伤了五脏六腑。他吃了一惊:“二弟!” “大哥,趁他们搦战……你们快走……”司徒雅似乎撑不住了。 暗卫九正想罩住司徒雅的督脉,助他抵御琴音和铃音,孰料自称是殷无恨的黑衣银面人纵身入了厢房,紧随其后的是个清丽少女。两人步步紧逼,向司徒嵩和司徒雅踱来。 “司徒家两位公子,”黑衣银面人笑道,“殷某久仰。” 司徒嵩吓得大叫一声:“殷无恨!”想起唐家主的惨样,转身就要破窗而逃。 暗卫九不由分说,抡转犹如新月的短弯刀,旋出满月般的清辉,以步换形,一招‘风卷残花’取敌喉,锐不可当地缠住黑衣银面人的上三路,另一短刀则易为‘怀中抱月’,以提防对方那瞬间打三百六十穴位的诡异招数使出来。 模样清丽的少女见司徒嵩要逃,折下苗族腰饰的一把银叶子,以‘玉女投梭’的暗器手势打了出去,姿态清雅闲妙,银叶却利如箭芒,眼看就要追上破窗而出的司徒嵩。 暗卫九招未使老,觉司徒嵩有危险,甩手掷出几把飞刀,将银叶钉进窗边木墙。 司徒嵩这才有惊无险逃出生天,孰料外面是红衣人的‘天罗地网’,充斥着内力的琴弦难以斩断,一时又无可奈何陷入苦战。 黑衣银面人和暗卫九敷衍过招,借着交手错足,不动声色瞥司徒雅。 司徒雅有气无力趴在榻上,像是被琴音逼得发呕,又像是点头应允。 苗族少女见状指节微扣,自袖下弹出一股琴弦,从背面偷袭暗卫九。暗卫九回刀抵挡,冷不防与他交手的黑衣银面人,指节也是极其玄妙的连弹数下。这瞬息间的事,暗卫九目不暇接,待辨清去向时,却来不及了――数股琴丝,贯穿了司徒雅的心脉! 暗卫九懵了懵。他平生从未怕过,这刹那,却觉得骨僵血冷,浑身发麻。 黑衣银面人已掠至窗口,他大笑着拽过琴弦。司徒雅被迫落入他的怀中,脖颈一软,不省人事。黑衣银面人不再理会暗卫九,挟了司徒雅纵出客栈,抬掌劈开红衣人的琴弦,如同肆意拂扫蛛丝。 苦战的司徒嵩,也趁机突破琴阵,施展开轻功‘剑门细雨’,与黑衣银面人背道而驰。 “哈哈,你二弟横死,你还逃,”黑衣银面人望着司徒嵩的背影,赞了声,“不愧是司徒庆的种,果然忘恩负义!”他指掌一旋,几道琴丝已势不可挡向司徒嵩梭去。 司徒嵩应声落地,一听司徒雅已死,几乎吓尿了,也不顾手筋脚筋让琴弦贯穿,漫无目的、手脚并用向前爬。这时,客栈里的暗卫九回过神,杀出重围冲上前―― 司徒嵩转悲为喜,连忙喊道:“暗卫九,快救我!” 暗卫九置若罔闻,奋力向黑衣银面人砍去,一招‘青 恋耽美 分卷阅读8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出水’,竟是要抢夺其怀中的司徒雅。客栈那厢,红衣人和黑衣人还在对阵。这厢的黑衣银面人不愿恋战,摆脱掉暗卫九,向司徒嵩道:“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滚回去告诉你爹,交不出《九如神功》,本尊要你全家百口人的命!” 司徒嵩不知《九如神功》是何物,碍于殷无恨的淫威,唯唯诺诺道好,连滚带爬越爬越远。武林盟主什么的,要同这帮妖魔鬼怪作对,他突然发觉,他宁可让他三弟当。 “放下二公子!”暗卫九几步追至。他茫然心无杂念,只想把司徒雅抢回来。 黑衣银面人引着纠缠不休的暗卫九,离开了丹山镇。他轻功极佳,纵步穿林,即便是抱着司徒雅,也始终甩暗卫九半里脚程。转眼,停在丹山断崖处,似走投无路了。 暗卫九步步为营道:“把他放下。” “死人你也要?”黑衣银面人笑了笑,潜运内力,随手把司徒雅往身后的峭壁撂去。 暗卫九心中一凛,毫不犹豫纵上去接。 黑衣银面人让步转身,顺水推舟一掌,狠狠拍在暗卫九背上。 暗卫九霎时五脏如焚,刚捞住坠落的司徒雅,便背过气去。 黑衣人目送司徒雅和暗卫九双双跌下悬崖。末了,还神使鬼差抱个拳:“教主保重。” 第十六章 心脉为琴弦贯穿的司徒雅,和重伤昏迷的暗卫九一起往悬崖下跌。跌到半路,司徒雅睁开眼,捞住暗卫九,凌空踏数步,整个人立在峭壁上。好似笔直的峭壁变成了平坦的道路,而天和地都旋在他两侧了。 “右使办事真是少根筋,”他赤着脚踩住冰冷的岩壁,“至少该让我穿好靴子。” 这会儿他既未穿靴,也没穿裤子,就披着件雪白的外袍,沿着峭壁发足疾奔,每跃一步,都存想于足底涌泉穴,利用隔空取物的道理稳住身形。而他践踏过的壁面,层层泥雪胆怯似地骤然退缩三尺,露出光滑平整的岩石来,以供他落脚。 峭壁还未行至尽头,丹山山麓已有九道白影迫不及待拔身纵起,放眼看去,个个墨发素襦,窄腰广袖,玉臂懒展,披帛飘飘,宛如洛神凌波,飞仙出尘,凛然不可亵慢,均使的是点绛派轻功,脱影出尘。 那九道猎猎飘动的素色披帛,倏忽都向翩然莅临的司徒雅蹿去,如白绫迅疾纵横绷紧,织成一方坐席,稳稳接住抱着暗卫九旋身落座的司徒雅,继而飒沓及地。 山谷中已有不少白衣人在苦苦守候。此时见点绛派九仙指路,齐齐拜倒,大吹法螺:“教主神功盖世,天保九如。如山如玉,如峰如陵,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川之方至,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逍遥遨嬉,不骞不崩,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一番颂词,流畅得像背书。接受众人顶礼膜拜的司徒雅,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几个跪得双膝发抖的白衣人,让这个喷嚏吓得瘫坐在地,失声惊呼。 司徒雅看将过去:“赏善左使,这是新来的朋友?” 一个撑着纸伞的白衣人应声上前:“启禀教主,这几位兄弟,是欢喜教旧部。” “好,”司徒雅在披帛坐席上托起腮,“都起来说话,天寒地冻的,教主看得心疼。” “教主,你心疼的只是点绛派的丫头罢。”跪在最前方的男人突然道。 司徒雅微微一笑:“不及居总管,成天嚷着入不敷出,却屁颠颠给副教主铸苗族银饰,恁地给她又添一样暗器。方才总管你是没瞧见,她丢起银饰来,眼睛也不眨一下。你还是留着银子涨涨教中兄弟的月钱,替本教主省省心。回头教主手把手,教你追妻。” 教众闻话哄然大笑。姓居的总管跳起身,恼羞成怒道:“教主,打人不打脸。” 撑伞的左使打个圆场:“居养华,你和教主斗嘴就没赢过,何必屡败屡战。” 居养华握袖悻悻然道:“我不是斗不过,正事要紧,我懒得斗。” 左使转向衣不蔽体的司徒雅:“教主,尸首属下已经准备妥当,这衣服是不是……” “你叫本教主如何是好,人算不如天算,”司徒雅瞄眼怀中不省人事的暗卫九。“半途杀出这跳崖也要跟着的傻子,难道要本教主杀了他,给坠崖惨死的二公子陪葬?” “全凭教主做主。”之前还在起哄的一干人等,这会儿突然大气不敢出,神情均是讳莫如深,肃穆谨慎。 司徒雅放下暗卫九,起身一整外袍,煞有介事道:“我九如神教,自创教以来,向来是奉天据法,发奸摘伏,赏蹈罚违,爱憎分明。如今虽然化整为零,出了欢喜教、点绛派和血衣教众多分支,原教义亦不可抛却。用通俗的话讲,本教比魔教更坏,比正派更正。本教屠戮的,是比坏人还坏的伪君子,尽人事行天道,而不是忠义之辈。” 教众齐呼:“教主神功盖世,天保九如,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居养华上前道:“教主,上回罚恶右使范无救劫回的镖物,属下已交给机巧堂破解。” “哦,有劳总管,是何物?”司徒雅明知故问。 “回禀教主,蜀王赠给代北侯的,是一樽‘九龙杯’。据机巧堂堂主的说法,这九龙杯,灌满了酒之后,九条盘龙会往九个杯子里倾注酒液。杯酒齐平,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因此又名九龙公道杯。虽然是巧夺天工,却也算不得惊世骇俗之物。” 司徒雅若有所思:“居总管,那依你之见,这九龙公道杯如何?” “兴许有某种深意?韩寐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居养华揣测道。 司徒雅看向撑着纸伞的左使,左使的纸伞上有斗大的四个血字――你也来了,像是招魂幡。左使道:“属下认为,这九龙杯暗藏机括,要破解开来,才看得见谜底。” “你俩说得都有道理,”司徒雅漫不经心把玩着发梢,“但本教主总不能因为机巧堂堂主老眼昏花、办事不力,就砍他几根手指,逼他如期破解九龙杯,破解不了,就罚负责此事的总管吞几只麒麟蛊是不是?虽然新近招纳的欢喜教是很缺盅巢……” 左使听得大喜:“教主,此法大善,就交给属下操办罢!” 居养华脸都绿了,咬牙切齿道:“谢必安!”他瞧司徒雅越说越当真,连忙亡羊补牢:“教主且慢,属下有个好主意!我们可以放话出去,称得九龙杯者得天下,再翻制一樽赝品,故意透露些许线索,到时候知情者必定会咬钩,九龙杯之谜亦迎刃而解。” 司徒雅欣然拊掌:“不愧是本教主的总管,此事就有劳总管鼎力。现下唐门、云雁镖局和司徒锋都在剑门一带寻觅蜀王的镖物。司徒锋此人野心极大,你且让他找到赝品,过程越曲折越艰辛越好。欲知九龙杯是否惊世骇俗,不如,对蜀王的表现拭目以待。” 总管居养华抹了把冷汗,暗想,哟,教主你在这等着我那,面上只道:“教主威武,教主英明!属下一定全力以赴,虽九死其犹未悔!” 司徒雅只想快点赶走这一帮子人,和暗卫九来一次绝处逢生:“左使,你近来又是调查血衣教,又是帮衬欢喜教,想必十分辛苦了?” 谢必安笑意盎然道:“不辛苦,欢喜教的事,都是右使范无救在斡旋。至于对我教纠缠不休的血衣教,属下查出的东西,可能比居总管的九龙杯……咳,多一点点。” 居养华甩了一记眼刀子。谢必安视若无睹:“这血衣教的教主,名为血霓裳。云雁镖局的当家季雁栖,好似是血霓裳的男宠之流。季雁栖的父亲,正是当年从殷无恨手中偷走玄默神功的江洋大盗季淼淼。当然,玄默神功本是我教圣物,叛教的殷无恨也是借去观瞧的。如今可以肯定的是,玄默神功,在血衣教手中。” “血衣教冒用我教武功滥杀无辜,”司徒雅倚着长绫,晃悠骨骼分明的脚踝,“你我却不知道血衣教的海底,岂不是贻害百年,贻笑大方?” “教主教训的是,血衣教的来由,说来话长。”谢必安的视线跟着司徒雅的脚踝晃荡。 “长话短说。”司徒雅敛襟危坐。 谢必安回过神:“是,属下原本认为,季淼淼只是个本事很大的江洋大盗。此番盘海底,才发觉他曾是血衣教的主干骨,且是个回族人。属下顺藤摸瓜,查明血衣教皆是盛产杀手的回族人。它和西域的拜火教、以及金陵朝廷的乌衣卫,师出同源,均来自波斯鹰山,因蒙古人西征,才逃到中原避难。血衣教虽然放弃了原本的武功路数,改使琴弦和玄默神功,但一直心怀复仇之念,妄想造反篡位,以便起兵向蒙古人复仇。” “好,知之甚详。”司徒雅颔首,“血衣教的事暂且按下。左使尽心扶持欢喜教,让右使继续扮殷无恨。说起来,欢喜教,从名字到武功路数,包括苗族扮相,本教主都很是喜欢。” “属下一定尽心尽力。”谢必安抱拳领命。 司徒雅拔身跃至教众之中。教众见他赤着脚,默契地手搭手结成人轿。他来者不拒,左撑右揽,给众人抬到了新入教的欢喜教旧部面前。 欢喜教旧部依然战战兢兢。想当年,他们的教主殷无恨,正是九如神教的弟子,叛教之后殚精竭虑逃避九如神教,欢喜教因此创立。九如神教的威名,他们早已如雷贯耳,好似小偷遇见了正主,此时面对九如神教的教主,不由得胆颤腿软,纷纷拜倒在地。 司徒雅叹了口气:“难道要本教主不停说免礼吗,九如神教不讲究缛节。有时候,这人是跪下了,心没有跪下,有何用处?倒还不如平起平坐,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论你们教主在何处,本教主一定帮你们找到,重振欢喜教。只要你们办事得力,宾至如归,到时候莫说玄默神功,就是九如神功,也没什么不好商量的。平常有何难处,内事问左使,外事问右使,缺银子花了,就向总管要。像你们这般龙游浅滩,畏畏缩缩,本教主心疼至极,大仇未报,可别被这帮‘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教众欺负了去。” 欢喜教旧部听得感激涕零,心底暖融融的。教众纷纷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教主你已有近两个月没回教,咱们教中,恐怕片瓦无存了。” 司徒雅旋即关怀:“这是想挨打了?” 教众狂热地围拥着司徒雅,凑热乎道:“就是想教主了。” 司徒雅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认真道:“本教主也很想你们。” 远观的谢必安搓了搓鸡皮疙瘩,问居养华:“总管,此情此景,你想到了什么?” 居养华拢了拢衣袖:“一只小猴,一群骚猴,猴耍猴。” 谢必安斜睨:“那我俩?” “看猴戏的俩猴。”居养华忧郁道。 第十七章 按总管居养华的筹谋,唐门家主之死,必定一石激起千层浪,‘殷无恨’重出江湖、血洗各派的风声,很快就会传遍江湖。到时候人人自危,众说纷纭,保不齐有谁猜对。因此,教主不宜再在武林盟主家中久留。坠崖假死,撇去行踪,回揽神教,等待真正的殷无恨自投罗网,才是上上策。 孰料暗卫九这个局外人,会对他们的教主死心塌地,死心眼跟着坠崖。 因此,这一教之主,打算为个小小暗卫前功尽弃,从长计议,一边忍辱负重继续当他玩儿似的司徒二公子,一边冒着刀山回旋的风险,将当年除魔卫道的各大派逐一调戏。 居养华很想撺掇自家教主杀人灭口:“教主,不可因小失大。”但他的教主轻描淡写一声“不杀忠义之辈”,言下之意“总管你也很忠诚,我今天杀了暗卫九,明天也能杀你”,竟堵得他哑口无言,教众只能抱憾惜别,一路不断扫雪,掩埋来时的足迹。 山谷中,终于只剩司徒雅和暗卫九两人。 这时东方已肚白,曙光乍开一线。树林为稠厚的晨雾笼罩,又蒙上了青色的天光。 司徒雅踏树而上,只见五条山脉连绵不绝,从四面八方向山谷纵来,宛如俯首朝拜,临风而眺,襟怀皓朗畅快。堪舆学称此为‘五马归巢’,难得的风水宝地。但和剑门的峰回路转的七十二峰、点绛派所在的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相较,小巫见大巫。 丈量好地形,司徒雅找了片雪深及膝的树林,撂下不省人事的暗卫九,挥掌震断交错的枯枝,撕裂暗卫九的外袍,自己也如法炮制,抹脏衣服划伤腿。完事往暗卫九怀里一躺,右手罩住暗卫九的膻中,悄然化去冒充殷无恨的右使滞留的掌力,又以九如神功的内功心法,强行抑住自身旺盛的血气,霎时浑身变冷,闭目之后,脸上再无血色。 暗卫九苏醒时已是晌午,天色晦暗凝沉,下过了一场小雪,谷中白茫茫的一片。他做了个噩梦,似是一群红衣人和一群黑衣人错杂聒噪,之后黑衣人害死了白衣胜雪的司徒雅,司徒雅的尸骸让人抛下悬崖。回溯到这里,他觉得胸口像是压着巨石,喘不过气,眼睑胶凝黏沉,又刺又涩,难以睁开,他也不愿睁开眼,不愿动。心如死灰。 但他是个暗卫,暗卫一息尚存,就算天塌下来,也要替主人一把撑住。他卯足力气睁开眼,骤缩的瞳仁迅速适应晦暗的天光,迩后才发觉身上压着个人。这人束发散乱,已让雪絮和枯枝碎末薄薄覆盖,他拂拭几番,目光停落在划破的白袍上,大梦方觉:“小主人!” 司徒雅毫无反应。暗卫九猛地坐起身,捉住司徒雅的手,这手冰凉冰凉的,寒意浸人。 再锲而不舍探脉门,默数三十有几,司徒雅的脉息微微搏动了一下。他如获大赦,收拢双臂,紧紧抱住司徒雅,这会儿他不知道何为僭越,只是想抱紧这个人。说不出缘由,莫可名状。 司徒雅任由他抱了半晌,闭眼默想――就这力道,当真是个垂死之人,不死也给抱死了。转念又想,也许这就是书中所云‘两心那论生与死’,他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有机会感同身受,暗卫九功不可没。 暗卫九竭力平复心绪,抱起司徒雅,拔身跃至山崖下,一处背风的凹陷地势。他席地而坐,运功替司徒雅疏浚僵凝的经脉。顿觉虽然受了‘殷无恨’一掌,却侥幸并无大碍,加之从峭壁跌下,还能更加侥幸地挂到树枝,愈发侥幸地落入厚雪中,极其侥幸地齐齐生还……可见,司徒二公子果然与人为善,善有善报……他想着想着,愧疚不已,他竟会怀疑自己认定的小主人是殷无恨,如今这险境,难道是他胡乱猜疑的报应? 司徒雅引了一股暗卫九注入的内力到心经。昨夜右使的琴弦打入他心脉时,他运用九如神功拨转了来势,让扎入皮肉的琴弦绕过心脉,再贯出。毫厘之差,看起来就和致命伤毫无二致。如今想来,此法能瞒天过海,全靠暗卫九未曾识得九如神功。 司徒雅年幼之时,听母亲玉芙蓉讲过这武功的来由――九如神功本名如意神功。九如神教的初代教主玉连环,创造了以音律琴弦杀人的玄默神功之后,突发奇想:“既然能以内功自如操纵琴弦,为何不能用内功操纵犹如琴弦的经脉?如此一来,敌人打我要害,我躲避不及,亦可随心所欲,运用内功将要害经脉暂挪稍许,化险为夷。” 玉连环悟出此法勤加练习,体会到挪移经脉太过痛苦,不如扭转敌人的经脉和武器来得便宜。如此这般,神功大成,将之命名为如意神功。后来他嫌‘如意’两字气势不足,寻章摘句翻至《诗经?天保》,其中有‘九如’之句,这‘九如’分别是: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一看之下,心中甚喜,自觉这‘九如’,才衬得上他举世无双的武功,因而更名《九如神功》,从此开枝散叶,创立了九如神教。 九如神功虽好,但受伤毕竟是受伤,暗卫九的内力一到司徒雅的心经,就刺激了司徒雅心脉附近的伤口。司徒雅咳出血来,顺势往前栽去,暗卫九果然收手,将他捞进怀中查探。他有气无力咳了几声,慢悠悠睁开眼,先将目光放空,再转向暗卫九…… 暗卫九默默替他揩拭嘴角血痕,心中喜忧参半,又惭愧得无地自容。 司徒雅枕着暗卫九的臂弯,很舒服,却显得很不舒服,勉力问:“这是……何处?” “回禀二公子,这是离丹山镇五十余里地的山谷。”暗卫九藏起了心事。 “怎么回事?”司徒雅作势起身,又痛得倒抽口凉气。 暗卫九大致讲了昨夜情形,末了道一句:“属下无能。”无能得恨不得自戕谢罪。 “我很冷。”司徒雅低声道。 暗卫九这才发觉,司徒雅的嘴唇冻得发紫,身上仅穿着单薄的外袍,双腿赤呈在外,不少地方让树杈划出血痕。他小心翼翼放下司徒雅,兀自褪下外袍,覆住司徒雅的身躯。 司徒雅软软靠着阴寒的岩石:“还是冷。” 暗卫九解下飞刀等物,脱去底衣,给司徒雅裹严实。他是习武之人,内功尚在,督脉血气旺盛,即便是不着一缕,也视寒冬腊月如阳春三月。 “暗卫九,”司徒雅久违地看着面前这毫无冗赘的紧凑身躯,得寸进尺,“冷。” “二公子稍等。”暗卫九话不多说,擢了短刀就要起身。 司徒雅默许了暗卫九离去,心道,你就是有本事生来一堆火,我也还是冷。想罢,他欣赏着暗卫九的背影,脊梁笔直蕴劲,好似那把紧攥的短刀,认真较劲值得信赖。 眨眼功夫,暗卫九原路折回。果然是稍等。司徒雅以为他会抱几根柴火,孰料他雄赳赳扛回了整棵枯木,远远眺去,雪尘滚滚,犹如千军万马。威风凛凛。蔚为壮观。 “……”司徒雅叹为观止,忘了营造凄苦患难的氛围。 暗卫九话不多说,坐在离司徒雅三丈远的地方,掰去枯枝上的冰凌,继而手起刀落,将雪濡湿的部分削去,留下一大堆棱角分明的干柴。又琢磨了一下风向,在司徒雅左侧不远处堆起柴堆,用短弯刀在一根木材上剜了个孔,这才若有所思看向司徒雅。 司徒雅迷茫回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公子,得罪。”暗卫九得到许可,从司徒雅裹的衣袍上取了一截布料,略一用力捻成绒絮,塞入木材的小孔里。司徒雅醒悟,这是要钻木取火,他以往点烛芯,都是凭借掌风和内力,从未亲眼目睹过这大费周章的行径,提起兴趣围而观之。 暗卫九闷闷地催发内力,用枯枝在绒絮上狠搓几下,又埋头吹了口气,绒絮霎时燃起。他用手挡住风,把绒絮送入柴堆,其中已铺好了薄如宣纸的木屑。 司徒雅歪头盯着暗卫九瞧,暗卫九的眼里有火光跃动。 “还冷不冷?”暗卫九突然问。 司徒雅回过神,低头掩饰道:“不冷了。” 暗卫九察言观色,把这句话理解为“我还是很冷,但是就不劳驾你了”。 “……二公子歇息片刻,属下去去就回。”暗卫九这回带上了飞刀。 司徒雅不多问:“穿件衣服,别冻着了。”暗卫九依言行事,穿好底衣,削尖数十余根枯枝插在周围,又把劈好的柴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想了想,留下了一把短刀。 看这架势,离去恐怕不止片刻――司徒雅听之任之,侧卧练起了九如神功。他的入定方式,神似武当派的蛰龙睡功。不过蛰龙睡功的要义是任督内力颠倒,而九如神功是以内力推转奇经八脉,打破内功必守的大小周天,随心所欲遏止或督促血气运行。谣传,谁能将这武功练至化境,即第九层,即使到了八九十岁,也会精气神自满,寿比南山,不老不衰。只不过前任教主千辛万苦练到八层时,九如神功和玄默神功一并让叛教的殷无恨偷走,再无缘得见。两本神功流落江湖,不知所踪。 司徒雅练完功,已时至薄暮。他百无聊赖倚坐火旁,饥肠辘辘等暗卫九归来。若是换个人,他一定会认为,这人撂下好似累赘的他,扬长而去了。但暗卫九不同…… 暗卫九的确不同,明明是穿着底衣离去,却又光着膀子回来。 “我以为你走了。”司徒雅落寞道。 暗卫九单膝扣地:“二公子见谅,途中遇见一味草药。” 司徒雅望向他手里拧着的沉甸甸的底衣,猜道:“还有什么?” 暗卫九闻话摊开底衣,取出七八个竹筒,还有几样稀奇古怪的树根,以及一枝绿叶。 司徒雅拿过这枝绿叶,端详辨认:“毛冬青,这味草药蜀中罕有,难为你能找到。” 暗卫九用竹筒煨了雪水,岔话题问:“二公子,你渴不渴?” 司徒雅顺着话柄示弱:“又渴又饿。” “好事,”暗卫九看了眼司徒雅心口,声音低不可闻,“会好的。” 司徒雅失笑,暗卫九当真以为他心脉给琴弦贯穿了。打他出生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他的生死,一时间很好奇:“好不了,又怎么办?” “属下给二公子陪葬。”暗卫九很认真。 司徒雅听时无心,片刻之后打趣道:“那你是打算我死你就死呢,还是埋了我再死?” “安置了二公子,属下再以死谢罪。”暗卫九从竹筒里分了热乎乎的雪水,递给司徒雅暖手解渴。转头洗净另一个竹筒里的冬菇艾蒿等野菜。 司徒雅捧着竹筒:“不妥。” “全凭二公子定夺。”暗卫九转过身,挡住司徒雅的目光,涮了涮事先切好盛入竹筒的野味,从中倒出血水来,又用雪泥仔细掩埋血迹,这才煨到火边,添了水和切碎的冬菇熬煮。 两人如此这般,一问一答,一敲一应。夜色次第压下,除了山崖这一隅,整个山谷均是黑漆漆的一片。司徒雅安之若素,喝着竹筒里清香沁人的冬菇山鸡汤,装傻充愣询问暗卫九,冬菇究竟长在何处,山鸡又是如何猎来的,为何树根能烤出盐味。逼得暗卫九不停回应,不停作答。最后一直追溯到暗卫九少时的情形。道是以前统管暗卫的人极为苛刻,常令他们在深山老林风餐露宿,几天几夜,只能带刀或者剑,因此饿死了很多暗卫,更有甚者葬身狼腹,不少人受不了逃下山去…… 司徒雅循序渐进套话,始知,司徒家豢养的暗卫远不止九人。在益州附近某座深山,设有武林盟主的暗卫营,专收适合习武的孤儿,从小严加管教。暗卫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时,就各司其职,比如接了任务,出去打探情报、发英雄帖、暗中保护某位江湖人士,自郐以下。办事稍不如意,便惨遭毒打。办事稍不小心,便死伤无数。其中佼佼者,通过重重考验,仅有九人进了府。这九人又只有三人,最终能服侍三位公子。暗卫九说到此处,静静看了看司徒雅,咽下未尽之言――只有一个暗卫,能被你挑中。 司徒雅挑中他的时候,他其实很高兴,隔着黑纱斗笠,一直盯着司徒雅看。司徒雅却把他送来送去,他觉得这样也好,只要能留在司徒府邸,就能见到司徒雅。但他没有料到一种情形,直到昨夜追到山崖边,他才突然发现,司徒雅掉下去,他就永远见不着这个人了。暗卫的职责是不惜一切保护人,这是麻木的本能,但他开始体会到,想要一个人平安无事的愿望,可以有多强烈。好像头一次领悟出暗卫的宗旨。 他替司徒雅清洗了伤口,捣碎草药,拆下一段司徒雅肩骨旧伤处的白绸,谨慎地敷匀扎好。他得承认,迄今为止,司徒雅是唯一一个,在他眼皮底下,还能不断受伤的人。万幸的是险象环生始终是生,好像冥冥之中有人用侥幸弥补了他的无能。 “今夜至关重要,”他再次用衣物裹好司徒雅,“二公子切莫睡着,过了今夜,你的伤一定会好。”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无论伤势有多严峻,只要咬牙熬过第一夜,就会逢凶化吉。 “夜里很冷,保不齐会睡过去,”司徒雅打量着暗卫九单薄的底衣,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如你抱着我,让我至少,死在一个人怀里。” 暗卫九默然领命,隔着层层衣袍,环住司徒雅,权当一动不动的靠山。 司徒雅倚着他:“讲个笑话解乏?” 暗卫九一时想不出好笑的事。 “我讲给你听,”司徒雅笑道,“从前有个人,我对他说,我们断袖罢,于是,他就把整件衣袍……包括衣袖,都脱给了我。” 暗卫九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一声。 “身在江湖,譬如朝露,朝不保夕。有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有人却当他是笑话,”司徒雅顾左右而言他,侧头道,“这位兄台,可否脱下我的衣物,彼此赤诚相见,相拥取暖。万一今夜我大限将至,也不至于让我一世诺言,变成一时戏言。” 暗卫九缄默瞬息,沙沉道:“恭敬,不如从命。”也许,暗卫用不着想,他想的越多,就离本职越远。正如三公子所说,不太像个暗卫。对暗卫而言,需要的只是恭敬,从命。 第十八章 山谷彻底阒静。篝火之中,烧裂的干柴不断坠落,焚腾的灰烬犹如飞星。 暗卫九解开司徒雅的袍带,指掌无意掠过之处,一派冰冷。他却很热,尤其是这凉幽幽的身躯入怀时,还未贴近,他浑身就要冒汗了,很想动一动,却不知为何而动。 司徒雅望着几步之遥熊熊燃烧的烈火。金红两色,在炭黑的木柴罅隙里明灭。奔涌的炎气融去周遭封冻的冰雪,岩穹变得湿漉漉的,滴滴答答淌着水珠。 而他身后的暗卫九,怀抱就和火一样炽热,绷紧的肌肉缓缓熨烫他的后背。因极力压抑而沉缓的气息,微微拂动他的头发,像是让他的发丝弄得发痒,却又不好擅自避开。 两人若无其事拿衣袍打掩护,血气方刚的身躯,光溜溜地贴在一起。一个装作危在旦夕不能动,一个恪守本分不能动。比拼定力,不知是谁折磨谁。 “暗卫九。”司徒雅情不自禁低声唤道。 暗卫九应了声:“属下在。” 司徒雅没话找话:“我记得,你说过,你什么都懂……” 暗卫九想起了藏经阁那晚的情形。难道这句话惹得二公子耿耿于怀,以致态度急转直下,把他送给了三公子?于是谨言甚微答:“属下博而不精,不如公子博大精深。” 司徒雅置若罔闻,继续问:“那你懂不懂,怎么断袖?” “……”暗卫九这一沉默,便是默认懂了。 “其实,我不懂,”司徒雅小声问,“男人和男人怎么做?” 暗卫九岔话题:“二公子,你心脉受伤,夜里子时最为危险,守住气。” 司徒雅苦笑了声:“我若撑不过今夜,离世时还未经人事,这一生岂不是很冤枉。大哥他,倒是好像想对我做那等事……” 暗卫九想起昨夜所见,心窝子就像给人扎了一刀。 “但是我想,这种事,不能强人所难,至少应该两情相悦,”司徒雅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暗卫九,你告诉我……怎么做。” 暗卫九闭眼逼去旖旎魔障,沉心静气回答:“和大公子所作所为,无二。” “那,会不会很痛?”司徒雅语气懵懂,像是很想尝试,又略微胆怯。 暗卫九不愿再回想司徒嵩的所作所为:“真正喜欢二公子的人,不会让二公子痛。” “这世上,哪有真正喜欢我的人,”司徒雅赧然道,“即便是你,也只是遵从命令,才答应和我断袖……你不喜欢我,想必教我欢好,也会把我弄痛。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痛……因为,遇见心仪之人,痛就是痛快。正所谓,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暗卫九搂好司徒雅,不作他想:“二公子,你不会死。” “人总有一死,暗卫九,没有你这番努力,我司徒雅,恐怕早已不存于世,”司 恋耽美 分卷阅读9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雅勉力转身,体贴入微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身无长物,临死之前……唯有以身相许,了却憾事。”说罢,抚摸上暗卫九的胸膛,爱不释手。 “二公子,生死攸关之际,你这般胡思乱想,伤筋动骨,”暗卫九谨慎地避开他的伤处,扶住他肋下,认真道,“属下就只好冒大不韪,动手点穴了。” 司徒雅不以为忤:“何必如此?我死之后,不会有人知道,你今夜做过什么。” “你知道。”近在咫尺,暗卫九目光灼灼,似乎在笑。声音却沙哑,欲盖弥彰很难过。 司徒雅心道,论色授魂与,有意为之,是比不过无心之举。暗卫九这副神情,搞得他很想摸摸暗卫九的头,连哄带拍道,“乖,我不会死”,话到嘴边,变成了:“暗卫九,你让我做一件事,我就努力活下去。” 暗卫九半信半疑:“什么事?”仍旧是怕司徒雅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想乱来。 司徒雅收敛起温和神色,郑重道:“我要重新争取当你的小主人。不仅如此,我会成为你的主人。我要你以我为天地,从一而终,有死无二,与我共存亡,同进退,即便是往后和我一起千刀万剐为骸骨,也无怨无悔。至于我,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盟……” 司徒雅说到当武林盟主,突然显得无比痛苦,像是吃了一盘苍蝇,又像是经脉尽断、给人千刀万剐了。要他当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假惺惺除魔卫道,再也享受不了和左右使以及总管一起坑蒙拐骗的乐趣,还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暗卫九听得认真,准备将这句句誓言刻骨铭心,却见他脸色大变,以为是一番说辞牵动了重创的心脉,连忙替他把脉,脉象紊乱如麻。“二公子,你守住气!” “没事,”司徒雅深吸一口气,缓过神道,“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至尊,也无妨。” 这变故一出,山盟海誓的氛围,霎时无影无踪。暗卫九忧心忡忡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温柔问:“如何?” 暗卫九默想了一遍方才的话,虽不明白司徒雅为何又想要他,但依然很动容,同时为司徒雅设身处地着想,中原武林群雄并起,更莫说西域教派各有千秋,司徒庆能当上武林盟主,一来是当年剑门覆灭引得群雄同仇敌忾,二来是武当少林自持身份不愿相争,三来是铲除欢喜教功不可没……光是武林盟主都来之不易,要当上武林至尊,更是难于登天。毕竟,至尊是不论正邪,天下无敌。这志向虽然远大,却会得罪很多人。 “主人有令在先,属下必须担当下一任盟主的暗卫。何况属下的小主人,目前还是三公子。二公子你不必勉强为之,”暗卫九不想司徒雅情非所愿陷身险境,狠下心道,“二公子你学富五车,又武功全失,就此退隐江湖,考取功名,也好过打打杀杀……” 司徒雅打断道:“武功没了可以重练,一本书,翻第二遍,总比第一遍快。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一边重练武功,一边考取功名。我想问的只是,你可愿意?” 暗卫九道:“属下只是个暗卫。” 司徒雅心道,你这个暗卫还比教主无敌了,司徒锋恃强凌弱拿不下你,难道以柔克刚也拿不下你。当下恨恨看了暗卫九一眼,兀自披上暗卫九的玄色外袍,捂住心脉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往雪地里走去。 “二公子!”暗卫九不知所措,心神俱震。 “别跟着我……”司徒雅话未说完,脚下一绊,原来是绊到了暗卫九之前插在附近防狼的尖桩,眼看脚踝就要为尖木贯穿,暗卫九一把从后捞住他。 司徒雅顿觉有戏,挣扎着恼羞成怒道:“你敢点我的穴,我就敢屏息。放手!” 暗卫九生怕他牵动心脉,手上力道一松,只见他左三步右两步晃进雪地中。 司徒雅一边艰难躜行,一边端平捂在胸前的掌心,潜运内力擢起几粒雪尘,屈指往双目弹了弹,继而脚下一滑,打算摔个四仰八叉、泪流满面。孰料还来不及摔,暗卫九就眼明手快抱住了他。他只好泪流满面地回过头,颐指气使道:“你让我摔下去!” “……”暗卫九怔住了,他得重新认识司徒雅,看来再温文尔雅的人,遇见这么多不顺心的事,都会变得极其脆弱,何况身负重伤,情绪大起大伏,也情有可原。姑且逆来顺受,轻轻地将司徒雅打横抱起,再小心翼翼放倒在雪地,权当是摔倒了。 司徒雅挂着满脸泪痕,失神地仰躺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种无理取闹的调调,我那些发乎情止乎礼,岂不是白费劲。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扣手拽住暗卫九的后颈,动情地哽咽道:“暗卫九,我就是要你,暗卫九……” 暗卫九临危不乱,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是梦,再伸掌罩住司徒雅的额头,想探探是否是重伤引起的热惊厥。 司徒雅趁机凑头吻上暗卫九的唇,吮了吮,一个翻身反将暗卫九压在雪地。 暗卫九茫然维持着罩住司徒雅额头的姿势,只觉天旋地转,身上一重。嘴唇猝不及防让司徒雅吮得发麻,滑软的舌耐心地摩挲他的齿关,似乎想进去。他一把拒住司徒雅的肩,却听见司徒雅闷哼,霎时想起那些伤,放开手不敢妄动。 司徒雅正准备趁热打铁,突然听得黑漆漆的林中,传来一声极其凄怆的狼嚎。 “……”脸颊发烫的暗卫九,当机立断,抱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燕子抄水三两步掠回篝火旁。三下五除二替他裹好衣衫,继而一手持刀,一手抡起燃烧正旺的木柴,严加戒备严阵以待。 司徒雅气极反笑,他九如神教的玄默神功,是以琴弦音律克敌,不说顾曲周郎,也是聪听入微,此时更是以九如神功,引浑身默藏的内力骤至听宫穴,刹那方圆百里,万籁宏然灌耳,但听得十几里地开外,两股动静一面仓皇逃窜,一面悄声交谈: “总管,看个热闹罢了,何必鬼哭狼嚎,破坏教主的好事?” “左使你也瞧见了,教主连个暗卫都搞不定,还大言不惭,要教我追妻。” “总管,为何我眼皮直跳?” “……左眼还是右眼?” 第十九章 总管和左使假作狼嚎,暗卫九信以为真,和子虚乌有的狼较劲,眼观四野防备了一夜。 在司徒雅看来,暗卫九此举无可挑剔,三教九流各行其是,总不能责怪暗卫太尽忠职守。至于总管和左使,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他转眼就把这桩郁闷的事放下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暗卫九忠心耿耿不肯开窍,不过是惦记着司徒庆十余年养育之恩,断然不肯自作主张。为今之计,唯有回益州,从他那老奸巨猾、满打满算的父亲司徒庆处着手,想个既不用当武林盟主,又可以名正言顺赢得暗卫九的两全之策。 到了次日清晨,暗卫九见司徒雅精神尚佳,吉人自有天相,才放下心来,顿觉身心俱疲。 折腾了整宿,司徒雅恢复了温柔儒雅的模样,发乎情、止乎礼提出补眠。暗卫九便以膝为枕,供自家二公子小憩,兀自打坐入定到午时。这一天晴光大好,照得披雪的山谷斑驳绮丽。从云层中漏下的万道金辉,落在远方皑皑的山脉上,璀若琳琅,美不胜收。 两人吃罢午膳,是时令的冻荠野菜,正所谓‘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值千金’,司徒雅赞不绝口,暗卫九仍觉不足,摘来七八个尚未脱落的松果,用火烤熟,剜出香喷喷的松子来,盛满竹筒,好让司徒雅捧着路上吃个闲嘴,以驱寒补虚。又削了一截指宽的竹管,用枯苔包住小块焚烧的木炭,封好留作火种使用。万事俱备,他趁天色正霁,打横抱起裹着层层衣袍的司徒雅,调匀内息,身如燕疾翻山出谷。在他看来,这山谷里有狼,司徒雅又重伤在身,不宜久留。 “暗卫九,我们怎么回益州?”司徒雅嚼着松子,心想,总不能让暗卫九就这样,直愣愣地把他抱回去,暗卫九不累,他的腰也累。 暗卫九抱着他运用轻功,不敢贸然讲话,到了山顶,方道:“属下以为,先去资阳城的武林驿站,与暗卫一暗卫八汇合,顺道打听大公子下落。请郎中替二公子看过伤势,再乘马车回去。” 司徒雅侧首远眺山麓零零散散的村落,待暗卫九歇息片刻,温和道:“不妥,血衣教和欢喜教兴许还在附近徘徊。如今去资阳城,恰似自投罗网。你我暴露行踪,若是又引来是非,岂不是雪上加霜。欢喜教既然放过我大哥,让他回去传话,想必他已安然无恙,连夜赶回益州,向父亲求援了。” 暗卫九见司徒雅侃侃而谈,神色淡泊,心里欣慰非常,只是昨夜如梦,留下挥之不去的模糊绮念,却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怅惘。听司徒雅提到血衣教,他猛将心思转到正事――为何血衣教和欢喜教齐齐盯上了盟主家,他们索要的《九如神功》是何物,这武功和盟主又有什么关系? 前夜与欢喜教的殷无恨交手过招,暗卫九见识了那藏在袖下的琴弦,与贯穿唐家主三百六十穴道的利器颇为吻合。只是仓促之际,未看清如何出招收势。不知是殷无恨有意怠慢,还是他当时在意的是司徒雅的安危,全然不觉传闻中武功盖世的殷无恨和无恶不作的欢喜教有多可怖。他转念一想,如今魔教两派人多势众,阴魂不散盯上了司徒家。贸然进入盟主在各城邑的武林驿站,的确危险。“还请二公子定夺。” “以我之见,不妨绕开各地武林驿站,潜回益州,”司徒雅回转目光,凝视暗卫九须臾,话锋随之一转认真道,“暗卫九,我已经完成了我的第一个承诺,为你活下去。余的,我也会办到。”言下之意,好似是要暗卫九做好什么准备,却点到为止,并未深究。 暗卫九默不作声,领命抱着司徒雅行了几十里山路,到了山麓下炊烟袅袅的村落,敲开柴扉,自称是进京赶考迷了路的主仆,替自家公子讨碗热水喝。又花几个铜钱,在草房里替司徒雅换了身粗衣鞋袜,这才询问往官道的方向。 憨厚老实的农家夫妇,见两人一个清雅蕴藉,像是通晓孔孟之道的翩翩公子;一个龙章凤姿,却不骄不躁规矩克制,不看他时,觉他平淡无奇,一看就挪不开眼,只觉此人正气凛凛,让人很放心,越看越喜欢,称资阳离此地还有百里之遥,很想留他俩小住一晚。 暗卫九看向司徒雅,待他拿主意。司徒雅正要出言,突然听得有人急冲冲上门,来质问这家夫妇,可看见他晌午睡觉时圈在院里晒太阳的鸡。 “李大牛,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我们两口子偷你家的鸡?”农妇闷闷不乐。 那叫李大牛的青年挠挠头:“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又钻你们院里去了?” “那你自己看嘛,”农妇推开后院的门,竟愣了愣,回过头问,“老头子,我们养的鸡喃?” 农夫磕磕烟锅,惫懒道:“在院子里头。” 农妇气得拧起农夫的耳朵,一路拖到门边,呵斥埋怨:“鬼的在里头!你看看,还有啥在院子里头!要你看好,这几天好几家都丢了鸡,你就是不听,你说你有没有出息!连只鸡……” “……”司徒雅和暗卫九默默看着。司徒雅往院里瞧了眼,只见一只公鸡昂首挺胸立着,旁边不远处有几粒糙米,零碎散到篱笆尽头。外面是雪泥小路,竟全无脚印。 司徒雅笑了一声,不尴不尬插嘴:“三位家中丢的……可都是母鸡?” 李大牛叹了口气:“正是,公子你是不晓得,这几天不知撞了什么邪,三四家人都丢了母鸡。你说要是黄大仙咬的,它啷个只咬母的不咬公的,要是个偷儿干的,他偷那么多母鸡做啥,下蛋卖钱么。怪得很,怪得很。” 暗卫九不解地看向司徒雅,思索如何能从后院辨出,这几人丢的是公鸡还是母鸡。 “可能,是过路神仙,看中这几只鸡,想要贵村散财消灾,”司徒雅从暗卫九的钱袋里摸出粒碎银子,放在桌上,笑道,“不如这样,这几只鸡的钱,就算在我主仆二人账上,也算讨个吉利。天色不早,赶考事大,就此告辞。顺便请教,这附近何处有酒肆。在下想买一壶酒。” 农夫推拒几番,最终还是农妇谢过酬劳,道是穷乡僻壤哪来的酒肆,拿了个葫芦从自家酒缸舀了几瓢为过年祭灶准备的烧酒,满当当递给司徒雅,要他们路上喝来暖身子。 司徒雅心满意足抱着酒葫芦,暗卫九抱着心满意足的司徒雅,辞别农户,离开村落又行了几里,只见前方山坳里腾起几股青烟,隐有欢声笑语传来。 “暗卫九,抱我过去蹭个饭。”司徒雅饶有兴致。 “是。”暗卫九心领神会,明白了司徒雅为何问农户,丢的是不是母鸡―― 现下江湖中,有一个帮派擅长偷鸡,而且只偷遇见危险就伏地不动的母鸡。个中高手,下手极快极准,能瞬间悄无声息擢住蜷缩的鸡脖子,而不惊扰其他禽类和农家。这些人捉到母鸡后,会简单打理,略略调味,再拿黄泥厚厚糊好,掘出一尺来深的坑洞,用火闷烘至熟。这调皮的帮派,是为丐帮,英雄辈出,名满天下。这黄泥糊鸡,则称为叫花鸡。 “丐帮在此汇聚,不知是几袋弟子,所为何事,”司徒雅这会装着病弱,实在不愿与盯上他的血衣教多做纠缠,如今丐帮送上门来,正好替他掩人耳目,便道,“我在江湖也行走过些时日,素闻丐帮消息灵通,嗜酒好客,若能助我们回益州,再好不过。” 暗卫九曾出过不少任务,见识过不少帮派,对常年在街头行乞的丐帮,却知之甚少。他听说丐帮弟子成千上万,分南北,又分净衣和污衣;分文武,又分钉头丐、柱头丐、蛇丐等等。帮规极严,等级分明。帮中交流的唇典七天一变,可谓神出鬼没。看似乌合之众,却惹不起躲不得。幸而此帮处事散漫,与盟主素无恩怨……思索间,已至山坳,只见十来个壮汉坐在乱石上,谈笑正欢。 这衣着褴褛的十个来个壮汉中,有两人虽满身补丁,却整洁干净,属于净衣乞丐,是在江湖已闯出名气的豪侠,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与其他门派斡旋时,才会现身说法。 见司徒雅和暗卫九闯入山坳,这些人都停下说笑,齐齐注视着他俩,毫无招呼之意。 司徒雅示意暗卫九放下他。暗卫九领命埋腰,小心翼翼把他放在一块平整干净的石板上,他顺势搂住暗卫九的肩,凑唇摩挲着暗卫九耳根无声说了几句。在丐帮几人看来,不过是这束发公子羸弱无力,紧紧偎着男人的脖颈,羞怯撒娇罢了。 暗卫九侧耳听罢,挑拣了块尖石,又拾了根枯枝,转身到两位净衣乞丐的泥灶处,将尖石一竖、枯枝一扎。 两位净衣乞丐顿时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余的污衣乞丐则站起身,呵斥道:“好没规矩!” 原来丐帮子弟在造饭煨鸡时,过路的同帮兄弟,若是比他阶位高,便可以蹭一顿饭吃,法子就是在他灶旁竖尖石、扎枯枝,美名曰‘起宝塔’、‘竖旗杆’。 司徒雅让暗卫九干的事,就是装作丐帮高阶子弟,骗两位净衣乞丐请客吃鸡。可是这两位净衣乞丐不但没上当受骗,而且还笑不可仰,好像这规矩是极好笑的事情般。 两位净衣乞丐笑够了。其中一位鬓如刀裁、剑眉星目的男人抬手抱拳,声如洪钟邀道:“在下丐帮帮主索烈,”转向另一名头发花白的净衣乞丐,“这是我丐帮三江两湖总舵主,名讳洪岩童,亦是在下恩师。两位道上的好朋友,有缘千里来相会,能不弃嫌,可否过来一叙?” 作为丐帮品阶最高的帮主,索烈还是头一次遇见有人在他面前‘起宝塔、竖旗杆’,要他让灶吃鸡。他为人豁达,生性豪爽,不但不生气,而且还觉得有趣之极。 暗卫九回到了司徒雅身畔,面无波折,心里却在想,遇见丐帮帮主的机会,并不比遇见殷无恨的机会多,好像近来不出门则已,一出门三教九流的英雄枭雄都扎堆赶来了。 司徒雅微笑着,清风和煦道:“久仰洪总舵主、索帮主侠名,能和两位大英雄搭灶,是我何某,以及我这位兄弟的福气。”说罢,举起手来,暗卫九默契地埋头让他攀住,继而将他抱到了索烈和洪岩童身畔,又拾掇凳子似地,轻巧利落地将一方百来斤重的岩石挪到他身下,以掌风扫去雪尘,好让他从容落座。 索烈霎时对暗卫九另眼相看,赞道:“这位朋友,好俊的身手。” 暗卫九道:“不敢当。” 索烈见他谨言甚微,始终守在司徒雅身侧,料想司徒雅是他的主人,想必身手更是不凡,侧耳听来,司徒雅的气息却和常人毫无二致,暗道莫不是遇见了深藏不露的高人。便目光炯炯盯着司徒雅,面上笑问:“这位何兄,还未请教尊姓大名,师从何处?” 司徒雅看了看暗卫九,煞有介事道:“小弟姓何名必问,这是小弟的师兄,姓何名必讲,均拜在竹林七贤门下,跟着仙师嵇叔夜习《广陵散》,还未成甚气候。” 索烈只觉竹林七贤很是耳熟,必定江湖赫赫有名的前辈,却愣是想不起是谁来,便看向自家恩师,三江两湖总舵主洪岩童。洪岩童想了半晌,捋须沉吟道:“竹林七贤的威名,老夫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不知两位何高足,到此地来,是有何贵干?” “不瞒两位大侠,我与我师兄要事在身前往益州,便想抄近路走山道,孰料半途迷了路,到现在已是身心俱疲,饥肠辘辘。方才听闻农家丢了母鸡,始知丐帮兄弟在此,”司徒雅端起酒葫芦,“久闻贵帮的叫花鸡香脆可口,因而凑个热闹,喝酒吃肉来。” 索烈大喜:“甚好!”转头从九个布袋中随手取下个装米的布袋,令人淘了抟成饭包,再糊上黄泥煨进火里。暗卫九默默看着,不知这乞丐稀奇古怪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与此同时,众丐帮弟子也默想着,司徒雅的酒是不是有毒。 待到叫花鸡煨熟,索烈亲自动手,将烧成瓦状的泥块掰开,撕了一半的鸡肉递给司徒雅。司徒雅正想拿过,索烈突然微微撤手,道:“不是这吃法。”他解说了一番,司徒雅虚心受教。然后索烈举着半个焦红流油的煨鸡,和司徒雅同时凑头各啃一侧。 “这在我们丐帮,叫有肉同吃。”索烈解释完,把鸡肉塞给司徒雅,又转身兴致勃勃翻出个黄砂碗来,拿过酒葫芦倒了满满一碗酒,举起来和司徒雅同时各喝一侧。 “这在我们丐帮,叫有酒同喝。” 司徒雅从未听说丐帮有这规矩,知道索烈是为了谨慎起见,便不说破,转手把鸡肉递到暗卫九面前,认真道:“入乡随俗,师兄,我们也来有肉同吃,有酒同喝罢。” “……”暗卫九姑且坐下,茫然咬住鸡肉,司徒雅却没和他同吃,只是拿着半边烤鸡喂他。他嚼了嚼,酥嫩流油的鸡肉浸了椒盐味道,竟然比得过益州府的应时小卖,好吃非常,因此不由自主又咬了一口。司徒雅这才凑头与他同吃,却不动声色将煨鸡挪下几分,作势要亲他一下。 众目睽睽,暗卫九一惊之下,蓦地站起身。众人都不明白他怎了,只有坐在司徒雅斜侧的索烈看得分明,忍不住呛了口酒,连笑带咳了几声,转头看洪岩童,唯恐自家恩师看见两个后辈这离经叛道的一幕,忙不迭找话头:“对了!必问兄弟,你们是要往益州?” “正是,”司徒雅见好就收,转头道,“索帮主为何有此一问?” 索烈灌口酒,兴奋道:“在下正巧也有要事往那去,从江南千里命驾,先到渝州接了洪总舵主帮衬参详,总舵主说我年纪轻见识少,要我去见识当今武林的各路豪杰……” 洪岩童接口道:“两位少侠也是收了盟主的英雄帖?” 司徒雅和暗卫九面面相觑。这风口浪尖的,司徒庆突然要召开武林大会了? 司徒雅微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二人未能有幸收到请帖,却也是要往盟主那去凑热闹,这心里一急,就想走近路,孰料误打误撞,倒是撞见了同道。” “那趁着没到益州,你俩可得多吃点肉,多喝点酒,”索烈抱着酒葫芦喝了个底朝天子,拿虎口一揩嘴角,畅快道,“盟主家最近恐怕要办丧事,去了就啥好东西也吃不成了!” 司徒雅和暗卫九齐齐诧异,他们离开不过十天,府里就有人离世了? 洪岩童摇头叹息道:“帮主,你见了盟主可不能这般没规没距。那司徒二公子,在世时就有口皆碑,老夫是略有所闻的。昨夜路经丹山镇,你也听帮中子弟说了,他惨遭欢喜教毒手前,还竭力化解唐门与云雁镖局的私怨。依老夫之见,光是这桩事,就足见他豪气干云,永垂不朽。较其父,胜之而无不及。实在是个值得敬重的少年英雄。” “……”司徒雅和暗卫九默默吃肉喝酒。 第二十章 众人酒饱饭足,见天色已晚,便定好明日一早启程,共赴益州。丐帮帮主索烈喝得兴高采烈,囔囔着难以入眠,强拉着一帮兄弟天南地北侃大山。其中有个污衣乞丐,论起各门派长短,问总舵主洪岩童,当今盟主的剑法是否堪称天下第一。 洪岩童年纪一大把,为人却淳朴谦恭,直把武林盟主的品行和武功夸得上天入地,出神入化。丐帮子弟无不听得心驰神荡,向往之至。 江湖中人就是如此,哪怕是身负绝学的豪杰,遇见了望尘莫及的英雄,也会心生钦慕,自愧不如,恨不能结为至交。更有甚者,无缘无故,就为这种英雄抛头颅、洒热血,倘若赢得对方感激一顾,便觉得荣幸之至,此生无憾。 暗卫九经年累月在司徒庆的暗卫营接受摧残,身心已与司徒家融为一体,此时听丐帮夸二公子的父亲,毕竟不能免俗,嘴角有了几分笑意。 司徒雅支肘瞧着专心致志听丐帮吹捧司徒庆的暗卫九,心道,暗卫九果然是喜欢侍奉武林盟主的。难怪那一声声主人叫得利索,还心甘情愿说什么……请主人责罚。 丐帮帮主索烈笑道:“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就算剑法厉害,也未必是宇内第一。” 丐帮子弟齐齐收声,恭听自家帮主高见。 “一山还比一山高,”索烈烤着火搓搓手,“真正大气免成的世外高人,哪里瞧得上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要是换我去做盟主,我做一天都觉得折煞人了。” 洪岩童责备道:“帮主,你是没见过世外高人,却把世外高人的脾气学到了不少。” “洪老前辈所言极是。索帮主正是《逍遥游》中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道家宗师如此,索帮主意到形随,不知不觉,已在世外高人之列,”司徒雅欣赏着跳动的火焰,打圆场道,“依在下之见,供奉范丹为祖师爷的丐帮英雄,都是世外高人,‘保天下人富贵,只我范丹独穷’,大侠义。岂是武林盟主可比拟的。” 索烈听得舒畅至极,只觉他师父洪岩童,还不如这位萍水相逢的束发公子了解他、了解丐帮。这大抵就是一见投缘了。转念又想,老一辈因循守旧,如何能体会他的胸怀抱负,他好歹是一帮之主,以他的武功资质,怎么算不得世外高人? 洪岩童听司徒雅搬出丐帮祖师爷说事,丐帮子弟个个满脸敬畏,只能长叹一声作罢。 暗卫九打量司徒雅,始终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客套地损损自家人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这番轻描淡写的场面话说罢,索烈和洪岩童就貌合神离了…… 索烈舒畅之后,顾及洪岩童的感受,打趣道:“何兄弟,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大家都到了世外,谁来管世中事?光凭这一点,武林盟主就值得敬重!”见洪岩童脸色少霁,忙不迭岔话题道,“何兄弟,方才你提及道家宗师,兄弟我想起件大快人心的事!” “愿闻其详。”司徒雅听到‘大快人心’,蕴满温和笑意的双眼清亮,好像和索烈感同身受,迫不及待要听听义举。索烈如获至交,挪到司徒雅身畔坐下,一五一十讲来。 原来,此朝皇帝沉湎酒色,又刚愎残暴,搅得朝纲乱七八糟。环伺中原的强敌,见中原天子气数将尽,纷纷蠢动作乱。尤其是代州以北的金帐汗国,经常越过边界打草谷。 皇帝听闻此事,磨磨蹭蹭拨了粮饷,敕令代北侯平定骚乱。哪晓得,钱粮还未入代州,就给山贼打劫了去。彼时,索烈正好在代州巡视分舵事务,听闻此案,夜闯贼山,想行侠仗义夺回军饷…… “结果你猜,我遇见了谁?”索烈兴奋地把住司徒雅的肩。 暗卫九想起司徒雅肩骨的旧伤,不由得盯着索烈的手看。 司徒雅蹙眉猜测:“遇见了山贼。” “错。我遇见了一位道长,”索烈悠然叹息道,“我去的时候,所有山贼都痛哭流涕,跪在那道长的直裰下,聆听他的教诲。唉,那道长就和神仙似的……” “仙风道骨。”司徒雅补充。 “对,正是仙风道骨。那道长看上去就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我请教他名号,你猜他是谁?他是张鹤心,武当派掌门人张鹤心。我当时吓了一跳,张鹤心比我恩师还大一辈,少说有九十来岁。乖乖的,这道家的内功果真驻颜有术,也不知他造诣有多深!” 洪岩童打断道:“帮主,你休要再提此事。老夫二十年前,与张仙师有过一面之缘。他虽是鹤发童颜,却也算不得风华正茂,更莫说会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何况他老人家近年深入简出,除了有‘武当双璧’之称的入室弟子,张碧侠和张玉霄,几乎谁也不见。如何会在边境代州现身?” 索烈付之一笑:“难道索某一帮之主,还要说假话骗人不成。总舵主你姑妄听之。” 司徒雅好奇道:“后来呢?” 索烈续道:“后来,张鹤心领着兄弟我,打开劫来的粮饷,才发觉,尽是喂马的麦麸和不值钱的杂银!想必是贪官伙同辎重,用麦麸换了军粮,又以次充好换走了上等的雪花银。我们顺藤摸瓜,找到那辎重官,逼他把贪污的粮饷交出来。他扛不住我丐帮的布袋毒蛇,才招道,是皇帝授意他这么干的,甚至连那帮山贼,也是官兵冒充的!” 司徒雅叹为观止:“此事真是让小弟大开眼界,至于大快人心……却未必。” 索烈笑道:“何兄弟别急,大快人心的事还在后头。武当掌门张鹤心认为,代北侯镇守代州、雁关不易,还遭到皇帝如此刁难,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我们联手洗劫了邻近四州的贪官污吏,替侯爷凑齐了军饷!” 司徒雅赞道:“帮主果然是义薄云天。”心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蜀王韩寐是武当的入室弟子,又和代北侯交好,武当的人出现在代州,替代北侯排忧解难,不足为奇。奇得是这人自称是九十高龄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返老还童成了年轻道长。 洪岩童似乎和司徒雅所见略同:“帮主,只怕你是让奸人利用了,还不自知。那张仙师统管武当,老成持重,哪里有闲暇和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他是出家人,不是江洋大盗!” 司徒雅想了想,一位年轻道长,自称是老迈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这谎话一戳就破,倒不像是谎言了。除非这个谎另有目的,比如,让他不得不想到遗失的九如神功,以及无缘得见的九层心法――相传,九如神功大成后,人可以精气神自满,寿比南山不老不衰。 “正因为是出家人。替天行道亦是道。不过,听张鹤心讲,他到代州,主要是风闻雁门关外,有黑苗人同突厥人出没, 恋耽美 分卷阅读10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似欢喜教余辜,决心去一探究竟。”索烈突然一拍司徒雅肩臂,兴致勃勃,“不错,这次盟主召开武林大会,我看定是和魔教有关!” 索烈手掌拍下,司徒雅只觉一股浑雄的内力,猛地自肩井穴打入,直打得他血髓俱荡,浑身发麻,好似给蛮横的黑熊挠了一巴掌。此时他已以九如神功默藏奇经八脉的内力,和不会武功的常人没什么不同,膻中让索烈震得又麻又痒,醉酒了般,火辣辣的血气涌冲到喉间。 说时迟那时快,暗卫九翻掌抵住司徒雅背部督脉,利落地将索烈的掌力接了过去。 索烈本想着司徒雅是暗卫九的主人,又不肯认真自报家门,必定深藏不露。存心试他一试,出掌之后,才发觉他不但没有内功,而且还身负重伤。当下暗道不好,旋即也懊悔地罩住他督脉要穴,放任灼热的真气游走,为他化去掌力,疏浚重伤的心经。 “……”司徒雅在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内力的助力下,极其反胃地哽出了一口血。 暗卫九迅疾将司徒雅搂进怀中稳住,替他把了把脉,还好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司徒雅艰难地抬头侧脸,含情脉脉瞧着暗卫九。 暗卫九自恨疏忽大意,替他拭净血痕,又将他散下的鬓发轻轻地捞至耳后。 索烈最看不得这种凄苦场面,好似他成了个大恶人,害得这两人生离死别。见两人如此情状,以他的江湖阅历,他忽地领悟,其实这两人不是主仆关系――暗卫九应是一位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便透露身份的侠士,而司徒雅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痴心公子。也许这位公子曾为侠士挡过一刀,融化了侠士的铁石心肠,因此侠士信誓旦旦要照顾公子,孰料他堂堂丐帮帮主,竟会突然打了这柔弱的公子一掌!要是这情深似海的公子就此撒手人寰,他索烈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总舵主洪岩童处变不惊,向司徒雅赔了个不是,又令丐帮弟子取来蛇酒,配合丐帮的百家聚神丹,要他服下好好睡一觉。索烈更是解下满是补丁的皮裘,寻了个岩石后背风的地方铺好,以供他歇息。 司徒雅躺下后,安慰道:“小弟知道,丐帮规矩是不与不懂武功的人动手。小弟其实通晓武功,只不过有伤在身,不便切磋。既然是误会一场,索帮主就莫要介怀。益州之行,有帮主这样的高手相伴,是我二人的福气,还劳帮主费心。” 索烈惭愧道:“都是哥哥不好,事已至此,旁的用不着你担心,好好养伤!” 暗卫九目送索烈离去,转头看司徒雅,不明白相互提防的两人怎么就称兄道弟了。 “索帮主是个好人。”司徒雅道。 岩石另一侧便是丐帮子弟。暗卫九略去敬辞,低声道:“你也很好。” 司徒雅疲乏道:“这蛇酒喝下去,我觉得很热。” 暗卫九替他盖上衣袍,又号了一遍脉:“百家聚神丹对内伤很有好处。” 索烈的掌力全让暗卫九接了去。司徒雅不但没受伤,而且还在索烈至阳的真气助益下,把心经附近的淤血逼了出来,微不足道的外伤也愈合了不少,浑身爽利得不能再爽利,此时只觉蛇酒和丹药补过了头,味道还不怎么样。他默不作声拽过暗卫九的手,摊开把玩掌心磨出的刀茧,一笔一划无声地写了十来个字。 写罢,司徒雅挪了挪身,让暗卫九陪他躺下。暗卫九恭敬地横臂为枕,侧背挡风,好让他安睡。他却埋头闷进暗卫九怀里,揽住暗卫九的腰,还曲膝抵着暗卫九腿间,好像这么睡才舒服似的。 “……”暗卫九一动不动,沉心静气待天明。 第二十一章 这夜里丐帮帮主一行人于山野幕天席地,而离他们不过百里的资阳城内,云雁镖局的镖师正于客栈投宿。他们和少镖头季羡云分别后,便在当家季雁栖率领下,打道回府以维持镖局。可是季雁栖不知怎的,连日声称身体不适,一直滞留在资阳附近。 三更梆子敲过,城中万籁俱静。厢房里孤灯独燃,季雁栖挑开桌上包袱,从衣物夹层里,取出一件血色衣袍。他轻轻地爱抚着衣襟袖口璀璨的金线,像是在思念久别的心上人。烛苗忽地压低,厢房刹那黯淡无光。他的动作不由得凝滞了片刻。 “你做的很好,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我血衣教存在。” 这料峭的声音如千丝万缕,一丝丝埋进季雁栖奇经八脉。他鼓足勇气转过身,却双膝一软,向卧榻拜倒:“教主……”他虽然畏惧,却又忍不住抬眼,贪恋地打量。 榻中曲膝踞坐着一袭红锦衣。锦衣外,系着西域红氅。滑软的绸缎火溶溶地,叠积在两肩处,连着殷红兜帽。除了那嘴角噙着的古怪笑意,这人眉目均沉在金边兜帽的阴霾里,看不出端倪。 即便是如此,季雁栖也看得痴了,就像快冻僵的人,突然看见光艳逼人的烈火,沉溺得无法自拔,情愿这火焰裹住他,烧尽他浑身无能为力的麻木。 “难为你和蜀王快活之余,还记得我这个教主。” 这人慢条斯理解开连帽红氅,墨发如瀑跌下,狭长的眼尾让曲折的鬓发遮藏,敛尽锋芒,平添妖冶。放浪分明的五官有几分波斯舞姬的神韵,在季雁栖看来,真是一貌倾城,般般入画。除了殷无恨,这世上只怕在没有人,容貌能与他的教主血霓裳并论。 他心驰神荡,连忙掩饰道:“教主,属下一直在竭力调查蜀王和代北侯的动向。不过蜀王生性狡猾,属下还未完全博取信任……” “罢了,你月前信誓旦旦,说司徒二公子通晓九如神功。此番大动干戈试探,惹上了杀害唐奇龙的嫌疑不提,反倒让这二公子轻而易举死了。这又是什么个说法?” 季雁栖定定心神:“欢喜教黄雀在后,是属下所料不及……然而,司徒雅练九如神功,是属下埋在司徒府的暗桩亲眼所见!记得先严提过,九如神功的打坐方式,与武当的蛰龙睡功极其相似!九如神功或者蛰龙睡功,司徒雅必居其一!” “你说的不错,九如神功极易辨识――司徒雅怀璧其罪,还敢明目张胆当着我教暗桩练九如神功,想必他是嫌自己锦衣玉食乏味、命也太长了,”血霓裳不怒反笑,“你顺着他这条线一步步走,平白无故为他人做嫁衣,最终一无所获。该夸你舍己为人?” “属下知错,”季雁栖竭力挽回,“其实,也非一无所获。欢喜教似已认定,九如神功在武林盟主司徒庆手里。” 血霓裳冷笑道:“欢喜教此招,是想投石问路,顺便让我教和司徒庆斗得两败俱伤。不过……这般无伤大雅、作壁上观的从容计谋,哪里像是殷无恨报仇的风格?” 季雁栖听他心情颇好,松了口气道:“教主明察秋毫,还请教主点拨。” 血霓裳道了声“好”,手撑着红氅,那罗织的红氅忽地像活物般骚动起来,红色的丝绸好似拍散的一泓水,散开的丝线缕缕,漫过榻沿,向季雁栖梭去。 季雁栖怔怔地跪在原地,惶恐地等待着,惶恐之中又夹杂着古怪的期待:“教主……”声音徒然低了下去,细如发状的红色丝线,已缠上了他的手腕,绵延不绝扎入脉门,在脆弱的经脉里麻酥酥地梭动。 血霓裳用指腹摩挲着这把绷紧的丝线,季雁栖浮紧的脉搏正不断传来。“你中毒了?” “是……五毒神砂……”季雁栖腹下的关元穴、脚心的涌泉穴齐齐为细过牛毛的丝线埋入。缠绕不休的千丝万缕,丝丝入扣绕到他身后,破衣梭进脊椎两侧的至室穴。一时间,如疽附骨,似万蚁啃噬,奇痒难挠。他心知肚明,不能挠,若是挠断了,这些丝线便会留在他血脉里,最后堵塞他的心经,不堪设想。只恨不得这些丝线直接贯穿他的血肉,饮鸩止渴以痛止痒,也好过无尽的折磨,却又实在迷恋这身不由己的滋味,浑身发麻发热。 “属下不慎,为司徒雅的琴音反噬,毒也顺着琴弦,渡了过来,”麻意激起阵阵热流,季雁栖夹紧了精关,却不敢主动索求,喃喃道,“教主……” 血霓裳不耐其烦道:“愚钝至极,司徒雅通过琴弦渡毒与你,法子可与我所为相似?” 季雁栖震了震,不自觉点头,脑子里却一塌糊涂。 血霓裳埋腰捞住季雁栖,将他打横撂上榻。“本教主要的,岂止是九如神功,”他俯视着季雁栖神色迷蒙的脸庞,伸手拍了拍,挑肥拣瘦道,“你我不仅是回族人,更是鹰山刺客末裔,夺得天下,向昔日西征波斯的蒙古人复仇,责无旁贷。然而,光靠武功是不够的……本教主想要笼络一个男人。这个人不但有一等一的武功,也有一等一的权谋。”他隔着衣料按压着季雁栖发硬的欲望,“论天下第一,武当的张鹤心太老,不足为谋。殷无恨的武功出神入化,却也不过是一介叛教之徒。你可知道,殷无恨畏惧中原的什么教,怕得那般厉害?” 季雁栖几欲窒息,下意识挺动胯骨,磨蹭血霓裳的掌心。甘美之极的快感,过电般传递到四肢百骸,尤其是丝线贯入的穴道,紧绷的血脉能清晰感受到丝线毛刺刺的感觉。他难耐地呻吟一声,勉力道:“教主……只要是教主想要的,我都会替教主……” “罢了,真是对牛弹琴!”血霓裳一把拽下季雁栖的亵裤,挺入之际,却好似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语调缱绻几分,“司徒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九如神功在不在司徒庆手中,你回益州之后,且令暗桩仔细查探,再唆使蜀王滋事。事成之后,本教主自然替你解毒。” 山坳里,暗卫九眼睁睁看着晨光熹微,司徒雅的膝盖在他腿间抵了一夜,幸而他始终抱元守一,并无僭越的反应。看完天色,他又静静地看着岩石,看完岩石,他低头看看怀里的人――昨夜丐帮子弟鼾声震天,也不知二公子睡得如何。 岩石背后的丐帮子弟突然打了个喷嚏,声势如雷,听上去好像是丐帮帮主索烈。 暗卫九顿觉腿间要害一痛,原来是索烈的喷嚏声,惊到了他怀中的司徒雅,司徒雅屈起的膝骤然一挪一顶。他虽然很痛,但还是面色如常,恪守本分地岿然不动。 司徒雅睡得很舒服,以为是在益州府邸的床榻之上辗转,又迷糊了片刻,忽地心中一凛,惊觉是在暗卫九怀里,无意之间酿成大错。半睡半醒间,他不及多想,顺手拿住暗卫九撞痛之处,以点绛派寻筋点穴的手法略施力道揉捏,顺着那处脉络活血舒淤,像是在赔不是。 暗卫九任由他揉着,默不作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 司徒雅揉捏了会儿,后知后觉地清醒了。这一下存了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发不可收,食指温柔地在暗卫九裤裆处划出逐渐苏醒的形状,不轻不重地挠了挠,又嫌这样握不住,低声哄道:“我瞧瞧,你别动。” 暗卫九来不及领会这话意味,温软的指掌,就摩挲着他绷紧的小腹,挤入了他腿间。他脑子里霎时一片空明,唯有追随那不安分的手指合握的感觉,体会贴紧底侧挲动的细腻掌纹。 “二公子,”他勉力回过神,冷静地挑拣措辞,无声道,“这样下去,属下会勃起。” 司徒雅忍住笑,支起身,贴着他耳郭,轻轻道:“暗卫九,你应该说的是,我想要。” 他的欲望不由自主,悄然抖擞,却只当是司徒雅的手掌握得紧了几分,再也撑不住,他被逼得无可奈何,意图从中撤离,哑声道:“会弄脏二公子的手,不妥。丐帮看见属下衣袍濡湿,也不妥。请容许……属下离开片刻。” 司徒雅很佩服他的定力,只是这机会千载难逢,岂能轻易放过,决心陪他玩到底:“别走。我不会弄脏手,也不会弄脏你的衣袍。”说罢,就要往暗卫九外袍里钻。 “何兄弟!”索烈捆好身前身后的九个布袋,大步流星越过岩石,“你伤势如何了?” “……”暗卫九默默看着索烈。 索烈怔了怔,只见暗卫九侧躺着,不见司徒雅。仔细一看,暗卫九覆在身上的衣袍拱起一团。 暗卫九道:“他睡相不好。” 索烈暗笑,这束发公子真是小孩心性。并未多想:“那就让他多睡会。我们此去益州,官道为冰雪淤塞,骑马倒不如轻功来的快!只是不知兄弟脚程如何?” 暗卫九不矜不伐回答:“负着人,片刻不停,十二个时辰。” 索烈钦佩道:“兄弟果然好身手,你我轮替抱着他,一日即可至益州!”说罢竟热血沸腾,只觉棋逢对手,迫不及待想就轻功,和暗卫九一分高下。 “好。”暗卫九话不多讲。 索烈转身去吆喝丐帮子弟。暗卫九利落从腰际捞起装睡不动的司徒雅,欲说还休。 司徒雅腼腆地发问:“怎么办?”他藏在衣袍里的手,揉了揉暗卫九昂扬的雄风,恋恋不舍。 “二公子,”暗卫九想了想,郑重道,“劳驾二公子,再撞属下一回。” 第二十二章 司徒雅好不容易撩拨起暗卫九的情欲,自然不肯如暗卫九所愿,照他腿间狠撞一记。他俩悬而未决之际,丐帮子弟已轻装催发,索烈折回来,见两人明明醒着,却大眼瞪小眼,迟迟不起身,不由得心生疑窦。 暗卫九蓦地坐起,转向索烈,用外袍遮住胀痛的腿间,道了声:“得罪。” 索烈茫然问:“啥罪?” 暗卫九义不容辞地凝神入定,目不瞬,灼灼盯着索烈。 索烈:“……?” 暗卫九深沉地看着索烈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粗犷面容,目光徐徐滑向那壮硕的躯干。他迅速想象,虎背熊腰的丐帮帮主,酒气熏天不着片甲,四仰八叉躺在他身下……让司徒雅挑起的欲望,霎时如潮水消退,却仍有几分不肯罢休的余热,似还要死灰复燃。 索烈向来粗枝大叶,见暗卫九看得大义凛然、光明磊落,便以为暗卫九是在用厉如岩电的目光,和他无声过招,正所谓,身未动,意先行,大境界!他全神贯注盯了回去。 暗卫九把心一横,穷极遐想,目光愈发凌厉――恍惚看见,索烈男扮女装,穿着衣不蔽体的红肚兜,向他娇媚地展开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的黧黑壮臂,迎面奔来。这臆想,比色即是空的白骨观还奏效,他矫枉过正如置冰窟,又罪孽深重得如坐针毡,下意识抱了司徒雅,跃出山坳,凭空施展‘燕子抄水’,动如离弦之箭,一掠一里,脚不点地拔足三回,转眼已杳杳逃到三里开外。 索烈怔怔远目,暗道,果然是高手,比试轻功之前,还要这般高深莫测地练一练眼神。 丐帮弟子旋即拔踵跟上暗卫九。轻功赶路苦得很,有个追逐的目标,才好坚持。 洪岩童道:“帮主,那位侠士轻功并不在你之下,却不知是何方神圣。万一是无名小辈,你这般放水,让他胜了,传出去,丐帮颜面何存?” “不妨事,他抱着人,理应先我着鞭。”索烈不慌不忙,拣起皮裘拍拍雪尘,气沉中宫,忽地提步生风,急起直追!一跃便超过众丐帮子弟,这才穿好皮裘!丐帮发于民间,使的是‘华佗五禽戏’衍化而成的‘五禽功’,有龙蛇鹤豹熊五种变化,其中熊字诀以内功为主,譬如拍司徒雅用的,是‘瞎子试爪’。而龙鹤豹三字诀,以轻功为主,此时,他先以一招‘孤鹤冲天’轻飘飘纵离山坳,又‘龙行云步’直逼前方穿林急掠的暗卫九。 暗卫九戛然止步,转身道:“摆柳。”说罢,将横抱着的司徒雅轻轻抛过去。 索烈正到兴头上,一个‘金豹穿崖’没止住势,见司徒雅唐突地给暗卫九抛了过来,身步急急化为‘双龙摆尾’,双掌抄送,踵下骤旋,稳当地接过司徒雅,再放眼望去,枯林白皑皑的,哪里还有暗卫九的踪影,不由得问司徒雅:“何兄弟,你这朋友摆柳,怎跑那般远?” 摆柳是江湖黑话,俗称尿遁。司徒雅真诚道:“也许他尿相不好。” 暗卫九按司徒雅昨夜在他掌心所写,寻至道旁枯死的榕树,蹲地拂开一层积雪,拾出个金令牌来。盘着四爪金蟒的令牌上阴刻着‘蜀王府’三个字。原来这是来时蜀王设伏之地,彼时蜀王韩寐借给司徒雅这块令牌,要他去唤云雁镖局和唐门的人。司徒雅好似小孩赌气,有借无还,将金令牌掷进了树下积雪里,假作弄丢了。后来变故横生,蜀王韩寐似乎也忘了这件事。 收好金令牌,暗卫九和索烈继续较量轻功。他俩身形一个迅疾如燕,一个变幻多端,估摸有五十里路,就更迭背负司徒雅。因此,司徒雅一会儿横在暗卫九怀里,替暗卫九助威;一会儿趴在索烈背上,一本正经为索帮主壮势,觉得好似在骑虎豹狼熊。 索烈渐渐发觉,暗卫九施展着寻常轻功‘燕子抄水’,不懂得变步省力、舒缓筋骨,却坚韧至极。百里掠过,依然兔起鹘落,因地制宜,甚至有遇强则强之势,抱着司徒雅时,反倒比他还快了七八步,再用不着他去背负司徒雅。他看得豪兴大作,当下也发狠攒劲追赶。 暗卫九彻夜未眠,疾奔百里,仍不觉疲倦,既像发泄又似赎罪。司徒雅知他禀赋远不止于此,只是平常规矩克制,一心顾及旁人安危,内力早已作茧自缚,没试过这般恣意畅快的较量。一时间心痒难挠,很想亲力亲为,带他遛遛,点拨一二――除了剑门内功尚佳之外,暗卫九以惊人的毅力,将平庸死板的刀法和缺乏变化的轻功‘燕子抄水’使得像一流武功。这实在暴殄天物。碍于二公子的身份,司徒雅却只能抱憾袖手。 不知不觉,三人将丐帮弟子甩了十万八千里。热闹的益州城近在咫尺。竟是朝发夕至。 索烈和暗卫九已经跑欢脱了,浑身灼热如炉,心脉贲张欲炸,全然刹不住脚。益州南城门洞外的守卫和过往的老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两道身影齐头并进唰地冲至,又势不可挡地撞向六丈高的夯实城墙。不少人骇得闭上眼,只听说过不撞南墙不回头,却没想到真有这号人物,也不知有何冤情,血肉模糊了没。有些忘记闭眼的,目光随之一仰,只见两人在离城墙毫厘之处,忽地各有千秋飚起,又齐齐翻过,消失在城墙那头。 索烈暗道,再不想办法止住,这手脚不听使唤前进,只怕都要至死方休。当下强行调住内息,下盘左弓右铲,以五禽功的‘龙气横江’,左手猛拿暗卫九的肩,右掌硬生生往斜前方石亭硬生生打去。那覆满霜雪的石亭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四根梁柱次第折裂。索烈这一掌拼劲全力,再抵挡不得石亭震回的劲道,和暗卫九、司徒雅齐齐往后摔去。 司徒雅刚摔进暗卫九怀里,便往旁一翻,认真道:“你起来,继续走。” 暗卫九领命挣扎起身,只觉脚筋隐隐痉挛,地面莫名其妙晃来晃去,不怎么找的着北,即便如此,还是努力地向前躜行。司徒雅则拽起瘫倒不动的索烈,扶着他蹒跚跟上。 暗卫九走了十步之遥,忽然若有所失,又迷糊地转过身,不自觉走了回来。他越走越清醒,渐渐地能听清嘈杂的人声、往来的车毂声,能隐隐约约看清司徒雅的身形,便给出了一个镇定的表情,一切尽在掌握中似地,禀报道:“二公子,我们到家了。” “……”司徒雅不忍心告诉暗卫九,司徒府已甩在之前的之前的之前的最南边的衢道处。当下一手扶着发懵的索烈,一手温柔地替镇定非常的暗卫九拭了拭汗。 索烈缓过劲来,看向镇定自若的暗卫九,心悦诚服道:“好兄弟,这一趟真是痛快!” 暗卫九存住最后的气力,慢慢埋下身,重新将司徒雅打横抱起,虽记不得为何要抱,但还记得,一定得抱。司徒雅攀住他的后颈,代为答道:“我二人能安然抵达益州,全仗帮主吉星高照。帮主侠肝义胆,武功盖世,的确闻名不如见面。就此别过。” 索烈意犹未尽地挽留道:“且慢……还未请教二位真正的名号!” 司徒雅道:“有缘千里来相会。风云际会,此后自会一会再会。” 石亭垮塌引得不少人瞩目,暗卫九远远听见腰刀啷当踵声错杂,知是官兵赶至,不再耽搁,抱着司徒雅匿入人群。通衢那厢,几个衙役急冲冲奔到石亭,几步之遥的这厢,一辆马车背道缓驰,暗卫九不疾不徐借着车舆遮挡,随着轴毂走了一段,转身从容进了错综复杂的深巷,寻觅回司徒府的途径。 “暗卫九,先不着急回家,我们往蜀王府走动走动。”司徒雅从暗卫九的外袍腰际,兀自掏摸出金令牌,推心置腹道,“我总觉得,韩寐的举动有古怪。彼时他半途设伏,想必是对唐家主的行踪了若指掌。既然如此,他就应该知道,唐家主曾在益州做客。他认定是唐门劫镖,何不直接在益州对质?偏偏舍近求远,撇下唐家主,从益州兴师动众至渝州,迫不及待将唐家堡包抄洗劫。” 暗卫九这时已撑过最疲乏的那一刹,整个人重整旗鼓,有了余力思索,他之前满心都是殷无恨如何杀害唐家主的事,未留意蜀王韩寐的举动有何不妥。此时听罢,他静静地看着司徒雅,他的二公子几番出生入死,竟还能对事事洞察入微,心细如发…… 司徒雅道:“也许,比起那遗失的镖物,蜀王有件更想在唐家堡找到的东西?” 暗卫九缓缓回想:“记得蜀王问过唐家主,为何他的妾室,哑娘是男扮女装。当时唐家主道是江湖中事,不劳王爷拔冗过问。” 司徒雅循循善诱:“暗卫九,假如你是唐家主,我是哑娘,你我是断袖。为了和你成婚,我甘愿弃冠而钗,一世作哑。如此这般,本瞒天过海,却有朝一日,有人当众揭穿你为老不尊的嗜好,还道我非同一般,言下之意似是已将我掳去欺辱。你会如何?” 暗卫九道:“杀了他。” 司徒雅本想的是,会恼羞成怒,撇清干系,死不承认之类。无论如何,在他看来,唐家主当时的应对,算不得心虚或者愤怒。唐家主和那位哑娘绝非断袖余桃。他也不说破这层,只道:“暗卫九,哑娘落入蜀王手中,只怕会受不少侮辱。我们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是不是该拔刀相助?” 暗卫九回过神,道:“二公子,属下送你回府之后,请示了主人,就去王府打探。” 司徒雅展示金令牌:“用不着偷偷摸摸去探,我们有这个。” 暗卫九沉默片刻:“属下以为,这块令牌就算唬弄得住王府巡逻,事后蜀王也会猜出,他曾将令牌交给谁。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因如此,才要你抱着我,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司徒雅满脸憧憬,“我还没去过王府,整好与你游赏一番。何况王府会有不少灵丹妙药,想必对我的伤,大有助益。” 暗卫九听到灵丹妙药,虽不想和蜀王搭上干系,却也觉得对于重伤在身的司徒雅,再没有比王府更好的地方。可是雁过拔毛的蜀王韩寐,如何会做救人这等善事。他看了看悠然神往的司徒雅,不忍拒绝,又不是上天摘星,脚步已不由自主,往蜀王府赶去。 第二十三章 蜀王府又称藩王城,位于益州城正中,为垂柳御河环绕。城墙密不透风,巍峨耸立,让人既想一探究竟,又望而却步。暗卫九抱着司徒雅,来到城前旷地,这里筑着一道朱漆金瓦的皇族影壁,红彤彤光可鉴人,壮丽非常。两旁是栓马桩和落轿处。平常各地官员来觐见蜀王,就在此地整好衣冠,徒步走过禁水桥,再敛声肃容,进入藩王城。 司徒雅叹息道:“暗卫九,看着这城池,我突然觉得,韩寐还算平易近人了。” 暗卫九默默点头,在他看来,这蜀王府实在太大,从后厨端菜到正堂,不知有多少逶迤的回廊。蜀王用膳,若不想顿顿凉菜冷羹,可能就得请几个轻功卓绝的暗卫,端着菜飞檐走壁、壁虎游墙、上蹿下跳,再催发内力煨住盘底,以保证油汤滴水不漏…… 两人浮想联翩之际,已让桥头的持戟侍卫拦住去路。 持戟侍卫看惯了朱绂权贵,此时见司徒雅穿着粗陋的布袍,而暗卫九也是寻常打扮,腿脚还有雪泥痕迹,也懒得问来者何人,厉声喝道:“王府重地,不容亵闯……”待看清暗卫九义无反顾的神情,侍卫这一句话到末尾,已细如蚊鸣。 司徒雅道:“官爷息怒容禀,王爷最近丢了一样宝贝,这宝贝落入奸人手里,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因此,在下想亲手奉上。两位若是不便通报,那我等就只好告辞了。” 侍卫面面相觑,盘问起他俩底细,不得其果,其中一个侍卫便转身去禀报,留另一个侍卫在原地看守。这侍卫形单影只,看着尽忠职守的暗卫九,竟越看越觉面善亲切。 司徒雅见侍卫呆呆望着暗卫九,寒暄问:“王府待遇如何?” 侍卫莫名其妙道:“还不错……” 冷不丁的子城门里传来一声:“少侠想来供职,本王欢迎之至。” 司徒雅和暗卫九闻声看去,韩寐依旧金簪束发、貂裘加身,神情既雍容又抖擞,此时径直走到他俩身前,凤眼一敛似笑非笑,也看不出个就里。 “你累了,不如换本王来抱。”韩寐看看风尘仆仆的暗卫九,向他怀里的司徒雅伸手。 司徒雅受宠若惊。韩寐用貂裘裹好他,进了藩王城,提气纵步跋过前朝龙池,点踏重重琉璃瓦上的浮雪,转瞬就掠到一里外的寝宫,待两旁侍卫推开门,才登堂入室。 暗卫九接踵而至,只觉皇家景致眼花缭乱,依旧掩盖不了阴森,不如武林盟主的府邸,江湖中人时常往来,镇得住地气,热闹非凡。 韩寐将司徒雅放在榻上,把了把他的脉,道:“本王适才听闻少侠在丹山镇遇难,本想点兵去搜山,没想到,你不仅活蹦乱跳找上门来,而且还带来了本王遗失之物?” 司徒雅递出金令牌,笑道:“这肯定是王爷丢的东西。” 韩寐接过收好:“本王还以为,你要还给本王的,是九龙杯。” 司徒雅看看旁立的暗卫九,茫然地问:“什么九龙杯?” 韩寐也看看暗卫九,失望道:“先皇御赐之物,也就是那件送给代北侯的寿礼。” 暗卫九抱拳道:“在下贸然来访,是想请蜀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韩寐左顾右盼,四下寻觅:“救谁?” 司徒雅面不改色:“不才身负重伤,因而病急乱投医,想起日行一善的王爷来……” 韩寐觑着他,半晌道:“少侠伤的真是严重。”又转向疲惫不堪的暗卫九,“你何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以便让本王专心致志,以武当秘法,替二公子疗伤?”说罢,唤了声来人,就有侍卫进来,领了命,要带暗卫九去蜀王惯用的浴堂。 司徒雅道:“再好不过,暗卫九,你就照王爷的意思办罢。记得要认真洗干净。” 暗卫九看看不再需要他照顾的司徒雅,再看看坐在司徒雅身畔的韩寐,点头告退,转身离开之际,不知怎的,想起韩寐有断袖之癖,突然心窝子闷得难受。他跟着侍卫出了王府寝宫,天色已黯淡浑溟。又迷迷糊糊过了几道院门,越走越不得力,脚踩着石板,就像陷入沼泽,天旋地转,脚筋发麻,竟不自觉一头栽倒在地……两夜未眠,一日奔波,终于昏睡过去。 寝宫里,韩寐目送暗卫九离去,回头问:“他是你司徒府什么人?” 司徒雅微笑道:“暗卫。” 韩寐笑了声,捏起他下颔打量:“你这番大难不死,话倒是少了很多。” 司徒雅不躲不避,低声道:“只怕说多了,王爷又想堵住我的嘴。” 韩寐听得心头一荡,不由得叹息:“ 恋耽美 分卷阅读11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本王是想礼贤下士,你为何总是要撩拨本王?” 司徒雅道:“相由心生。” 韩寐猛地将他捞入怀中,横搁在膝头抱好,又轻佻地抖了抖腿,看他整个人被迫跟着动了动,才满意地问:“如此说来,本王心中有魔,看你就是魔。而你这个暗卫,心地很善良,看你也就心地善良?” “他叫暗卫九,”司徒雅把住韩寐的肩,道,“王爷你别乱动,我这几天憋得很。” 韩寐点点头,和他分析道:“你如今身负重伤,又心甘情愿送上门来。想必本王就算霸王硬上弓,你也不可能再欲拒还迎反抗。你到底能不能反抗,本王很想试一试。” 司徒雅认真道:“王爷,你总是和情不投意不合的人欢好,不觉得事后空虚得紧么?” 韩寐把玩着他的喉结,凑唇咬住他耳骨呵口热息,嗓音沙沉道:“的确,本王何尝不想,找个人厮守一生?司徒雅,只要你愿意从了本王。从此往后,本王就独宠你一人。不但保护你,替你铲除血衣教,摆平殷无恨,就连这藩王城,你也是半个主人。” 司徒雅道:“再加一个筹码,也未尝不可。” “讲。”韩寐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司徒雅侧过头,正视韩寐,温柔道:“我在上,王爷在下。” 韩寐怔了怔,装傻充愣:“原来你喜欢骑乘。” 司徒雅一脸鄙薄:“连这个都办不到,何必谈情说爱。王爷,我们还是谈谈正事罢。” 韩寐没想到他会反将一军,扳回一局道:“有些事,比起正事,你一定更想知道。” “什么事?”司徒雅不解。 “比如,那天你离开树林之后,暗卫九对本王讲了些什么。”韩寐笑得意味深长。 司徒雅按捺住好奇:“却也不是很想知道……如果王爷非要讲,那不才只好听着。” 韩寐坦然道:“他喜欢你。” 司徒雅嘴角忍不住一弯,转头避开韩寐目光,道:“是吗?” 韩寐叹了口气:“可惜他一片真心,换了狼心狗肺,为你生死相随,你却无动于衷。” 司徒雅道:“不才愚昧,王爷到底是何意?” 韩寐煞有介事道:“本王对他一见钟情,思来想去,决定造访贵府,和盟主好生谈谈,比如,用一个暗卫,来换一府平安,甚至一州平安。如今魔教频动,想必盟主也很需要武当襄助。何况,江湖上,很快就会盛传不利于盟主的谣言。” “什么谣言?”司徒雅轻声问。 “有人飞鸽传书告诉本王,这世上有一种武功,能让人天下无敌、不老不衰,是为《九如神功》,”韩寐慢条斯理道,“这本是殷无恨之物,如今却在盟主手中。无论它是子虚乌有,还是货真价实,贵府从此以后,都会永无宁日。” 司徒雅听得浑身一僵,从韩寐怀里勉强站起来,喃喃道:“这……是魔教的奸计。” 韩寐欣赏着他隐隐作颤的姿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暗卫九,本王志在必得。哪怕因此放弃九如神功,和盟主联手,与魔教作对……除非,你喜欢他。那本王就不夺人所好。” “王爷你这么一讲,我若是承认自己喜欢暗卫九,你就会对魔教的恶行坐视不理;我若不承认,你就会将他夺走。横竖是左右为难,不孝不义,倒不如两全其美,”司徒雅顿了顿,商酌着问,“王爷你夺走暗卫九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把我也夺走?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韩寐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惊诧于司徒雅的脸皮之厚,忘了说辞。 话柄重新为司徒雅掌控,他恢复正色,温和道:“王爷,我们还是谈正事罢。” 司徒雅所谓的正事,是要见一见男扮女装的哑娘。他这回和韩寐斡旋,发觉韩寐的辞令颇有机锋,言下之意似乎是,只要他喜欢暗卫九,韩寐和武当派就会对魔教所作所为袖手旁观。站在九如神教的立场上想,这当然百利无一害。因而,他要是不假思索应承了,就等于变相回答韩寐,他的确是魔教中人,为魔教着想。 可韩寐从何得知他与魔教相干,是季雁栖猜出端倪,告诉了韩寐,还是…… “实不相瞒,不才`颜叨扰,”司徒雅心绪百转,扶桌缓缓坐下,“一来是想,王爷的令牌在我手中,万一王府有什么差池,王爷只怕会如对待唐门那般,唯我是问。因而顾不得伤势,连夜赶回益州,物归原主。” 韩寐颔首,这是他听过的最委屈的威逼。 “二来是想,王爷和唐铁容的三月之约,事关重大。我有幸作见证,自是义不容辞。只是王爷掳走的唐家遗孀,虚实生死均不明,如何让唐铁容放心去寻找镖物。作为见证人,在下以为,唯有亲眼见过,才算得上见证。” 韩寐踱步到司徒雅面前,俯身撑桌,将他圈在双臂之间,笑道:“你想见哑娘,又何必嗦,亲本王一下,本王就抱你去见。” 司徒雅心道,除了恃强凌弱,以柔克刚,无理取闹,原来还有死皮赖脸这一套,不知用在暗卫九身上如何。“王爷非要如此……那话说在前头,我这几日混迹丐帮,露宿山野,和乞丐同吃同睡,难免有点古怪的味道,王爷你担待着,”司徒雅凑唇哈气,“来之前喝那丐帮的百花蛇酒,也不知有毒没有,舌头麻咂咂的,王爷你尝尝?” “……”韩寐忙不迭偏头躲,任凭他来者不拒,也再没兴致调侃。待夜色降临,便抱着司徒雅,来到藩王城的龙池。此池又称摩诃池,取前朝胡僧之语,意为藏龙。时逢腊月,夜阑人静,飘着薄冰的水面玄黑凝沉,倒真像是一条盘绕王府的黑龙。 池边雕着不少纹饰,最有趣的,是一只蹲在莲叶上的望月金蟾。韩寐从怀里取出枚镂纹繁复的金珠,掷进金蟾嘴里,那金蟾竟似活物般吞了下去,池边的石板霎时往两旁一退,露出井口般黑幽幽的一泓水。不知是何道理,这泓水吱吱消退,露出深入底部的石阶来。韩寐抱好司徒雅,拾阶而下,走了好几百步,掰下机括,打开一扇密封的石门,呈现在司徒雅面前的,竟是明晃晃的烛火,和瑰丽堂皇的长廊。 司徒雅望着璀璨夺目的廊壁,伸手摸了摸,好似一大块透明的寒冰,却是沉甸甸的水晶石,只怕厚到连内力也打不破。再往里走,就是堪比客栈天字号厢房的玄铁牢笼了。 韩寐带着他逐一欣赏,最后停留在最里间石门边的机括处:“哑娘就在其中,你自己进去看罢,本王在外头等你。”说罢,作势弯腰放他下来。 司徒雅却搂着韩寐后颈不放,道:“王爷不陪着我进去,我会寂寞。” 韩寐哂了声,动手掰开机括,石门訇然两分。司徒雅放眼看进去,只见几股锁链牢牢锁住一个男人。这男人蓬头散发,满身血迹,此时见了韩寐,未待他走近,便满眼狂色,歇斯底里挣扎起来。 第二十四章 男人拽得锁链啷当作响,却挣脱不了钉入石壁的镣铐的束缚,神态彷如困兽。他敞开的染血衣襟底下,满是触目惊心的烙伤,有新有旧,是经年累月忍受拷打的痕迹。 司徒雅依旧搂着韩寐后颈,以防韩寐耍诈溜出去,将他就此囚禁在不见天日的水底。这龙池下的水牢虽然困不住他,但强行冲出去,未免因小失大。 “唐奇龙视你如豕畜,何苦为他守口如瓶?”韩寐抱着司徒雅,踱近几步,目光轻佻地落在男人的胸膛上,男人就好似让他突然掐了一把,身躯不由自主一颤,挣得愈发狂乱。韩寐又道:“本王一片好意,救你出水火,你何不当个识时务的俊杰,把唐奇龙那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 男人听得暴怒,却不肯出声,猛朝韩寐啐了嘴血水。 韩寐侧身一让。司徒雅问:“这就是哑娘?”细看算不得雌雄莫辩,血污的脸庞留有胭脂残痕,道道陷入因愤怒而痉挛的肌肉里,纵使容貌有几分清泠,也只剩下狰狞了。 韩寐道:“不错。实不相瞒,我武当派这二十年,一直在寻访殷无恨下落。” 司徒雅问:“这哑娘和殷无恨有关,殷无恨果真没死?” “恩师说过,”韩寐抱着司徒雅坐到刑架边,用铜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灰烬,加了几块敬庐碳,“当年,司徒庆最后一剑有意留情,并未伤及殷无恨心脉。” 那身陷缧绁的男人瞪着他俩,冷笑几声。 司徒雅抬起头,笑了回去:“孽海茫茫,回头是岸。得饶人处且饶人,善举。” 韩寐道:“恩师以为,盟主大仁大义,其余共襄义举的门派,却各有所图。他们或是中了欢喜教的‘千欢断绝散’,直想以牙还牙,或是觊觎殷无恨的武功。” 那男人听到“盟主大仁大义”,霎时睚眦欲裂,挣得更加疯狂。 司徒雅点头:“那你们武当,是中了‘千欢断绝散’,还是觊觎魔教武功?” 韩寐注视着司徒雅,认真道:“我武当派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司徒雅等着他说下去,他却话锋一转道,“司徒庆离开之后,那些人就将重伤的殷无恨囚禁起来,逼他服下‘千欢断绝散’,以供轮番亵辱。枉他一代枭雄,到头来生不如死。” “这‘千欢断绝散’是何物?”司徒雅问。 韩寐隐晦一笑,侃侃而谈道:“本是欢喜教控制各派的毒药,服下之后,一使用武功,就会内力淤阻,邪火攻心,阴阳颠倒。天柱、承扶、肾俞等致死穴道奇痒无比,不知餍足与人欢好,只想拿男人的元精饮鸩止渴。然而欢好千次,就会抵达极限,欢尽情绝,经脉尽断而死。” 司徒雅道:“可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韩寐悠然神往:“本王听闻,殷无恨当年清容皓魄,风度凝远,放浪形骸犹不可方物。无须刻意去弄风骚,你见他一刹那,就觉他胜过千万庸脂,天地间只此一人,孤零零拔出尘表,他皱一皱眉,你就想为他赴汤蹈火,他回顾笑一笑,你便觉得,他做的任何事,都是可以原谅的。即便是不喜欢男人的男人,见了他,也会失魂落魄。如此人物,中了‘千欢断绝散’,日日夜夜离不得男人,该是何种风情。本王若是早生二十年,定要抱一抱他。” “……”司徒雅和锁在铁链上的男人都听傻了。 韩寐侧头问:“听本王讲来,你不觉得怦然心动?” 司徒雅道:“人各有志。即便是要断袖余桃,我也喜欢顶天立地有男子气概的大丈夫,摸起来肌肉扎实,抱起来能抱个满怀,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逼迫他,他就逼迫他自己。纵然有人容貌倾倒千万,也比不上能得这一人之心。” 韩寐恬不知耻凑趣道:“原来你喜欢本王这种。” 束缚在镣铐之中的男人看不过去,在他看来,这两人简直莫名其妙,来到水牢探他,却对他不闻不问,反倒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 司徒雅倒还记得话头,抬眼望向男人,指认道:“这么说来,这就是当年落入除魔群雄手中,被群雄囚禁起来玩弄的殷无恨?” 韩寐笑道:“殷无恨早已让恩师张鹤心救走。”此话一出,为铁锁禁锢的男人猛地看向韩寐。 司徒雅似有所悟:“王爷的意思是,欢喜教和殷无恨重出江湖,是武当在背后帮衬?这一回,唐家主周身三百六十穴道为人贯穿,除了殷无恨报仇之外,难道武当也有一份?” 那男人听到殷无恨重出江湖,面露喜色。 韩寐摇摇头:“并非如此。那殷无恨痛改前非,有心向道。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跟着本王恩师回武当山,半途就让欢喜教旧部劫走,至今下落不明……前些时日,恩师听闻梨花枪范冲为玄默神功所害,便告诉本王,就算不是殷无恨卷土重来,也定是有人在打《九如神功》的主意。本王这才知晓,殷无恨除了有一本被季淼淼偷走的《玄默神功》之外,其实还有一本连他自己也无法参悟的更加玄妙的武功,是为《九如神功》。正派讨伐鬼城欢喜教时,殷无恨自知凶多吉少,他便将这本武功交给了他收养的两个苗族义子,殷其然和殷其雷,让左护法方点画带两人逃亡。唯有这两个不知去向的义子,可能知道《九如神功》的下落。其中,殷其然一直隐居苗寨,近年前不慎落入唐家主手中,让唐家主扮成了哑娘掩人耳目。倘若殷无恨真的重出江湖,必定会出手救走这义子。因此,本王先下手为强,兴师打下唐家堡,将哑娘夺回王府,好等殷无恨送上门来。” 司徒雅赞道:“王爷妙计。如果殷无恨要找回他的义子,在杀了唐家主之后,发现王爷先下手为强了,就必定会找王爷晦气。因此,谁来见哑娘,谁就是殷无恨?” 韩寐静静地凝视着司徒雅,笑颜逐开:“司徒二公子当然是来还本王令牌的。” 男人听得浑身一震,突然开口,嘶声道:“司徒二公子?” 司徒雅和韩寐齐齐转头。司徒雅道:“在下司徒雅,家父司徒庆。” 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至极的神情,既像是憎恨,又像是绝望。他咽了咽唾沫,勉力挤出一句话:“玉逍……” 韩寐在武当派的化名是张玉霄,此时听男人唐突唤出,不由得上前半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男人喉头一阵怪响,那喉结裂开一线,几道细长的锯齿黑足灵巧地爬挤出来――竟是一尾指腹大小的盅虫,拖着两扇让血黏湿的锋利羽翼,此时蓦地振翅,向韩寐扑至。 韩寐右掌虚提一送,掌风过处,已将血蝶震个粉碎。再看男人,业已咽气。 司徒雅探了探垂首不动的男人颈侧的脉息,又掰开那喉结上的伤口瞧了瞧,轻描淡写道:“这是黑苗族的蝶盅‘出喉’,平常藏在喉结里,一说话便苏醒发作,难怪他不肯出声。” 韩寐沉默了一会儿,不禁干咳一声:“那么,假如,本王曾用他的嘴逞过欲……这盅虫……” 司徒雅鄙薄地看了看韩寐,掖袖离开:“无妨。” 暗卫九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窗格里斜进来的晨光很是刺眼。他刚想坐起身,忽觉胸膛上趴着个人,于是又重新缓和下来,一动不动躺平。躺了半晌,才低头端详―― 司徒雅已换了身干净的白袍,一手扣着他腰侧,一手曲肘抵着额,脸埋在他怀里,睡得很不规矩,却好似很安稳,绵长的呼吸浸过他的衣衫,融出一片暖意。 他突然很想摸一摸那与白皙脸庞掩映的如墨散发……回府之后,就不能再这般与二公子亲近了。他的手迟疑地停在在那松散的束发上方,正琢磨这举动是否能得到许可,突然又有人握住他的手,不容置疑一把按下去。 “……”暗卫九这才发觉,不知何时,紫冠金簪穿着蟒袍的韩寐坐在了榻边,似笑非笑看着他。对他而言,这比在丐帮时,应对索烈尴尬得多。 韩寐道:“司徒二公子的伤,本王看过了,并无大碍。” 暗卫九道:“有劳蜀王。” 韩寐道:“往后,有困难,上王府。” 暗卫九道:“多谢蜀王。” 司徒雅憋不住了,唯恐博爱的韩寐干起那收买人心的勾当,起身道:“暗卫九,我们回府。” “是。”暗卫九利落下榻,为司徒雅穿好鞋袜,行云流水收拾干净。韩寐送两人到藩王城的禁水桥处,忽然听得整齐的呼喝声响彻云霄,三人驻足回身望去,只见楼橹上的小卒手执各色令旗,更替一番,就有几千藩兵从四面八方涌出,在藩王城内旷地布阵操练,气势蔚为大观。 韩寐忽然道:“二公子,本王向来帮亲不帮理,江湖中事,本也不想过多干预。不过,你要是自作聪明,做错了事情,伤害了本王的兄弟,那后果很严重。” 司徒雅听罢抱拳,高深莫测地报以微笑,心底莫名其妙。 第二十五章 暗卫九抱着司徒雅,还未至司徒府,就发觉南衢的氛围与平日大不相同了。 不少便宜的二荤铺,跑堂的忙得晕头转向,掌柜的喜气洋洋,直将桌凳摆到了槛外,占去了半边街。再看街头,坐的均是风尘仆仆的武林中人,三五一桌。光是刀枪棍棒和包袱,就横七竖八撂满了长凳。这些人大多是短打装束、戴笠绑腿,一边漫不经心喝豆浆,一边不动声色将眼珠子梭来梭去。 桌间有人低声道:“你说晦不晦气,那云雁镖局穿着丧服,去找唐门家主,唐门便换了丧服。紧接着,穿丧服的唐门,去找司徒家的公子,司徒家也换了丧服。” 暗卫九从中借过,但凡遇见吵吵闹闹定不住气的莽夫,就不去留心打量,那些通常是练外家功夫的绿林好汉,不足为虑;而路过坐如钟、食不语的僧道妇孺之辈时,知道是门风严谨、深藏不露的正派子弟,就不卑不亢地垂下眼睑,看好下三路,井水不犯河水;一旦瞧见奇装异服的苗、回、吐蕃三族人,则话不多说,早早地绕道而行。 绿林好汉只觉暗卫九很是有趣,抱着个书生模样的束发公子,就像抱着无价之宝,好似怀璧其罪,不动声色提防着有人作祟。名门正派见他身形稳定,又留有应变的余地,心无旁骛前行,并无江湖中人的攀交之意,像是个有主之人,便也不去招惹祸端。 如此这般到了司徒府,金钉朱门两侧,赫然挂着崭新的白灯笼。 门童素衣恭立,见暗卫九上前,拦道:“这位贵客,盟主有令――”待看清暗卫九相貌,神色骤改,压低声道,“何处峥嵘,倚天峥峥,过千仞。” 在暗卫九怀里补眠的司徒雅,让这声音吵醒,揉眼打量,只见这门童目不斜视,是个规矩干练的练家子,却面生得很。暗卫九道:“几时潇洒,披雪潇潇,还剑门。” 门童做请势让两人进去。暗卫九没走几步,就看见院里白绸连天,灵堂、丧幡、落泪幡一应俱全。有个小厮端着盛纸钱的簸箕,正往里走,此时忽然瞥见暗卫九怀里白衣胜雪的二公子,音容笑貌一如在世时,甚是生动,唬得将簸箕一丢,忙不迭往里跑。 “……”暗卫九只好抱着司徒雅,穿过纷纷洒洒的纸钱,往灵堂去寻自家主人。 还未入灵堂,大公子司徒嵩哭灵的唱腔,就凄怆地传了出来:“……二弟也,哭得我肝肠寸断,怎奈,阎王不肯放你还……” 旁立伺候的家丁均是满脸哀戚,却冷不丁地侧头,瞄见暗卫九和司徒雅出现在堂前,霎时齐齐骇然变色、呆若木鸡,当真以为大公子情感动天,将死去的二公子哭了回来。 司徒嵩浑然不觉,扒住盛放衣冠的灵柩,一味干嚎。 司徒雅觉得有趣,冲背对他的司徒嵩幽幽叹道:“大哥,你思念我么……” 司徒嵩哽咽道:“日日夜夜思念着你……”话未罢,觉得不对,不由得抽泣着回头看去,只见暗卫九抱着司徒雅,堪堪伫立在他身后,与丹山镇夜战时无不同,好似要来向他索命。他的手脚筋为琴弦贯穿,伤势未好,为欢喜教逼迫的狼狈情形犹在眼前,这一吓,一口气提不上来,便瘫倒在家丁怀里,昏厥过去。 暗卫九和管家常福解释一番。管家弄明白了就里,转惊为喜,吩咐众人撤了灵堂,又连忙带两人赶往藏剑阁,去见司徒庆。 这回藏剑阁外的防守颇为严密。单是明处能看见的暗卫,就有数十个。这些暗卫昂藏七尺,束发贯笠,着整齐的斜襟暗袍,袍外罩着威风凛凛的皂色半臂搭护。腰际隐隐约约看得出刀剑棱角。就连靴子也是厚厚的两层样式,即是玄靴裹着锋锐的刀片鞋。 管家送暗卫九和司徒雅到藏剑阁外,便不敢再往里。暗卫九兀自抱着司徒雅入阁,与目不斜视把风的众暗卫擦肩而过时,有人低不可闻提点道:“胡三刀来了。” 暗卫九听罢点头,面色如常。司徒雅偎在他怀里,察觉他浑身刹那绷凝,又松懈几分。 司徒雅正想问胡三刀是谁,就看见除了他父亲司徒庆外,还有包括本该负责保护他的暗卫一在内的几个暗卫打扮的人,立在阁中,正商讨着欢喜教和下落不明的《九如神功》的事。 其中有个人,左脸罩着玄铁面具,面具边缘的皮肉凹凸不平,连着眼眶往外狰狞翻裂,而右脸完好无损,看得出高鼻深目,神情冷峻,估摸有四五十来岁,浑身血腥气,令人望而生畏,直起鸡皮疙瘩,偏偏还对司徒庆露出讨好的笑容。 司徒雅还没看够,错愕的司徒庆已回过神来,大步上前,替他把脉。见他脉象尚佳,只是内力全无,便问怎么回事。司徒雅不尴不尬,虚弱道:“可能是我心脉的位置,和常人不同。爹,我这回能生还,全靠暗卫九拼死相救……” 那罩着玄铁面具毁去半边容貌的男人,立刻谄媚地打断:“是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司徒庆惯于经风历浪,早已勘破了生离死别,即便是丧子之痛,未亲眼目睹,也就不过是痛片刻。他本想拿此事做文章,联合武林同道,再度讨伐魔教,巩固司徒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名誉。此时见这之前和他闹别扭的二儿子侥幸生还,心中喜忧参半。再看暗卫九,脸上尽是难以掩饰的疲态,却强撑着抖擞振作,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出去的时候是三兄弟,回来的时候个个半死不活,一路上不但护不好唐家主,反而一哄而散,各行其是,闯下滔天大祸!你要是个襁褓中的小子,”司徒庆恨铁不成钢,责备司徒雅道,“为父就该劈手夺你过来,把你这扶不起的阿斗摔在地上!” “……”暗卫九护好了司徒雅。 司徒庆是雷声大雨点小,转头吩咐暗卫一抱司徒雅回房,以便询问暗卫九这几天的情形。司徒雅观颜察色,只觉司徒庆忙得焦头烂额,此刻提出要换暗卫,实在不合时宜。便由了暗卫一接手抱他,将这契机留给暗卫九邀功领赏。 暗卫九目送暗卫一抱着司徒雅离开藏剑阁,直到看不见听不着为止。 司徒庆思索了须臾,正要向暗卫九发话,却让那戴玄铁面具的人厉声抢白:“带刀,你到底是谁的暗卫?” 暗卫九回身撩袍而归,平稳道:“回禀师父,属下是主人的暗卫。” 司徒庆失笑,和气道:“胡总管,不必如此罢?” 原来,这毁去半边脸的铁面人,是统管司徒家在益州西岭的暗卫营的总管,亦是传授暗卫九刀法的师父,名为胡不思。暗卫都叫他胡三刀,取两面三刀之意。他本是回族昆仑派前掌门的大弟子,早年因毒害自己师弟、争夺掌门之位未遂,而被扫地出门。司徒庆看他身负绝学,只是嫉妒心太强堕入邪道,就招揽来好生劝导,教他一心向善,还一起讨伐欢喜教。那半张脸凹凸不平的伤痕,便是殷无恨的琴弦横穿而过造成的。从那之后,他自知此生巅峰已过,始终追随司徒庆左右,苦心培养暗卫,以报司徒庆的知遇之恩。 胡不思自己年轻时犯过错,到了不惑之龄,心结难解,对营中的暗卫就无比苛刻。尤其容不得自己悉心教导的暗卫九自以为是。在他看来,暗卫九什么都一学即会,触类旁通。他担心暗卫九年轻气盛、心性不定,像他当年那般矫时慢物,干出阳奉阴违弃主求荣的事来,因此,昆仑派的精妙刀法,他是一点也没教给暗卫九。只让暗卫九练些街头卖艺的本事、常人用滥的轻功,好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身份。 此时,胡不思见司徒庆替暗卫九说情,忙道:“盟主,这畜产娇惯不得!二公子素来心性温柔,这些时日只怕待他太好,他便记不得他是谁了!” 暗卫九默默反省――二公子这几天的确待他太好了。他面上很沉重,心里却情不自禁,高兴。 司徒庆心里明白,暗卫九对司徒雅一腔痴气。他听司徒嵩告过状,道是司徒雅‘死’后,暗卫九不理会司徒嵩的求救,反倒失去理智去和殷无恨抢司徒雅。这哪里像个审时度势的暗卫。 胡不思又问:“你的小主人是谁?” 暗卫九想了想,道:“是三公子。” 司徒庆看着暗卫九,心道,不错,当初不勉强你照顾锋儿,是你主动请命,即便锋儿的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身为暗卫,也着实不该半途撇下他,让他独自去寻找镖物。 暗卫九不待胡不思继续问下去,认错道:“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 司徒庆明白,暗卫九是无论如何,也想留在他府中,但他无论是让暗卫九去保护谁,暗卫九最终保护的都是司徒雅。而司徒雅又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替他重振剑门、继承盟主之位。何况司徒雅擅自将武功渡给了司徒嵩,已是废人一个。他索性由着胡不思放手去做,能让暗卫九明白其中道理,早早醒悟抽身,或者重新认定个主人,也是好事。 胡不思见司徒庆点头,旋即向恭立在侧的暗卫示意。那暗卫领命出去,不一会,七八个暗卫一齐进阁,在阁中铺好一卷毡席,以免弄脏地方,又抬进一坛烈酒,从酒坛里捞出四棱铁蒺藜,在毡席密匝匝摆好。 暗卫九走到毡席中,双膝叩进锋锐的铁蒺藜里,又利落地解去外袍和底衣,将束发撩到肩前,恭呈出结实有力的后背。其余暗卫,七手八脚用帛巾蘸了烧酒,替他将布满鞭痕的背脊揩拭一遍,最后,从酒坛里取出一柄浸过烈酒的皮鞭来,毕恭毕敬奉给胡不思。 这皮鞭是由十二股生牛皮条拧成,每一股又打满细密的毛刺小结。即便是拿去抽打牛马,也会打得牛马血流如注,奋鬣狂奔,哀鸣不已。胡不思握住鞭柄,得心应手放空一掷,那末梢呼啸一声,迅疾弹回他掌心。阁中的暗卫都是从小让这鞭子打大的,一听动静,只觉是自己少了层皮肉,脸色都难看起来,无不默默问候胡不思的亲戚。 胡不思冷冷道:“一马不鞴双鞍,忠臣不事二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妄自择主?” 暗卫九挨了一记,道:“属下是主人的一条狗。”嗓音沙沉,眼尾上挑,友善无限。 伸手不打笑脸人。司徒庆看不下去,转身等胡不思打完。他默数了十鞭,再次回转身,哪晓得这十鞭厉害,那鞭尾已沥满了血,再看暗卫九的背,交叠着两道尺长的伤口,鞭子反反复复烙进那越来越深的旧伤里,每一下突兀掠去无辜皮肉,卷起细长黏腻的血线。 “够了,”司徒庆忍不住道,“这回锋儿也有错……” 胡不思直言不讳道:“三公子任性妄为的确有错。然而他是三公子的暗卫,就理应代为受过。何况,他救回二公子,过资阳城,却未及时传书,使得盟主为二公子设下灵堂,贻笑大方,这是大错特错。更别说,他怠忽职守,以致大公子手筋脚筋受伤。” 司徒庆道:“带刀如何是殷无恨的对手,这未免太过苛刻。胡总管,你惩处秉剑和晓音,也未曾下如此重手,岂不是有失公允。” 胡不思叹息道:“盟主不知,对这孽徒,属下是爱之深,责之切。多打他几鞭,他才分得清何为尊卑,孰轻孰重。他要是以为他救过二公子一命,便和别的暗卫不一样了,迟早害的是他自己。” “……”暗卫九想了想,这是有道理的。他对二公子有太多无明贪欲,是很不应该的。他以为二公子捡回了他,所以二公子的暗卫就该是他。其实这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 司徒庆无奈道:“胡总管,午后我还要去迎接各派掌门,你这么打下去,我哪有时间问他话?” “不妨事,盟主你问,看他敢含糊一声。”胡不思手上不停,只不过不再打那旧伤。 暗卫九领命,整理了思绪,一边挨打,一边禀报――他奉命护送唐家主,半途遇见云雁镖局和蜀王韩寐,韩寐向唐门索要送给代北侯的寿礼‘九龙杯’,未果,唐家主半 恋耽美 分卷阅读12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夜暴毙,继而血衣教和欢喜教齐齐浮出水面……迩后跌落山崖,巧遇丐帮,代北侯这称谓,无独有偶,又由丐帮帮主提及,还牵扯上了自诩武当掌门的年轻道长,和当朝皇帝……回来之前,还去了王府,韩寐替二公子疗伤,云云。 司徒庆听罢,仔细询问了几件事,比如殷无恨的言谈举止,殷无恨的武功如何,哑娘是否真的在王府,司徒锋和司徒雅到底是怎么闹翻的,为何司徒雅武功全失。由于殷无恨主动现身了,他倒也没追问唐家主究竟是如何被殷无恨杀死的。 因此,暗卫九也就没提那晚,他曾荒唐猜测司徒雅可能是殷无恨的事。至于司徒雅为何要将武功传给司徒嵩,他也不是很明白,只道二公子向来善良,对大公子恭敬有加,至于两兄弟几乎乱了伦常的事,为了司徒雅的清誉,自是不提。 两人这么一问一答,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暗卫九也不知自己背部还有完整的皮肉没有,只怕这般难以收拾,会吓到二公子,心里很惆怅。转念一想,二公子为了不当武林盟主,宁愿把武功渡给大公子,因此不可能成为他的主人,回府之后也再不会与他亲近,怎么会看见他的后背。索性卸去内力,闷头挨了几十鞭,释然了。 第二十六章 司徒庆的英雄帖,是在腊月初八发出去的。那一晚,他确定是殷无恨杀害了梨花枪范冲。次日当机立断,一面派三子护送唐家主回堡,一面动用暗卫营和各地驿站递请帖,打算召开武林大会,当众宣布魔教重出江湖,好让各派严加防备。他做决策很快,只是没料到魔教更快,转眼杀了唐家主,又几乎杀害了他的二儿子。其实,他勘不透,殷无恨为何要这样伤及无辜……如果殷无恨真的恨他,大可直接来找他。 武林大会定在腊月二十五。因武当派迟迟未到,又推至正月初一。临近新元,商贾打烊返乡,官吏回家团聚,菜农炭翁不再进城,益州一天比一天冷清,往来的都是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个个披坚执锐,以至于本地老百姓不敢独自出行。 这几天司徒雅门庭若市,大家都想瞧一瞧这位与殷无恨交手还能生还的二公子。司徒雅不得不就同一个问题,耐心地解答上几十遍,说的最多的是“实属侥幸,全仗暗卫出手相救”。不少英雄豪杰惋惜他武功尽失,想收他为弟子,却让他一一谢绝。 到了夜里,他总算能喘口气,让暗卫一关好门ǎ倚榻问:“胡三刀是谁?” 暗卫一立定道:“启禀小主人,胡三刀是暗卫营的总管,本名胡不思。” 司徒雅听到小主人三字,心绪颇为微妙。“暗卫一,为何你和暗卫九说话一个调调?” 暗卫一给问得瞠目结舌,憋了半晌:“因为……属下是暗卫。” 司徒雅想了想:“倘若有人要害我,你可愿意为我挡刀?” 暗卫一立即道:“属下责无旁贷,万死不辞!” 司徒雅语气温和:“那你和暗卫九没什么不同,他也说过万死不辞。只不过,有些事,他做的到,你做不到。毕竟你的身手不如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不对?” 暗卫一惭愧,解释道:“小主人明察秋毫,暗卫九是我们暗卫营最好的暗卫。” 司徒雅端详着暗卫一:“其实,你也不错,浓眉大眼……” 暗卫一窘迫地挠挠头。 “但是,我还是想要暗卫九,平白无故,就觉得他非我莫属,我也非他不可,”司徒雅移目怔忪地看着榻前的灯花,“难道,真是我以貌取人,或者以武取人了?” 暗卫一陪他沉默良久,没话找话:“……属下在暗卫营时,和暗卫九住同屋。” 司徒雅来了兴致,坐起身,拥着锦衾听暗卫一细讲。 “他曾对属下讲过,”暗卫一不知从何说起,“他是……司徒家一位小公子收养的。” 司徒雅怔了怔:“哪位小公子?” 暗卫一道:“属下料想,定是小主人。” “哪一年?”司徒雅冥思了很久,迟疑地问。 暗卫一也费劲想了很久,才答:“好像是改元那一年。” 司徒雅钩沉索隐算了算:“那年我四岁,入了蒙学……”暗卫一正听着入神,他却话锋徒转,冷不丁地,笑声抑成个古怪的语调,“他对我好,是在报恩?” 暗卫一不明所以:“属下以为,是暗卫九知恩图报,小主人善有善报。” 司徒雅呆了半晌,兀自拍拍脸颊,醒醒神,失落地叹了声:“我还以为他喜欢我。” “……”暗卫一识时务地蹲回了暗桩的位置,暗道,二公子的心事,不猜为妙。 暗卫九醒得很晚。他做了很多梦,梦见在山谷里,梦见在岩石下,司徒雅似乎很冷,埋在他怀里,他伸臂将司徒雅搂好,小心翼翼,一动不动……醒来才发觉,怀里空空如也,他侧卧在榻,默默看着夜色顺着门缝融进来,融成满房静谧。 他穿好衣袍,缓缓起身,推门而出。这里是司徒府的偏院,有不少厢房,都熄了灯。他驻足半晌,背脊如同火燎,当下拔足往库房掠去――他们入府的九暗卫,平常取药、补充暗器,若是来不及禀报,就无须管家首肯,自由进出司徒府未上锁的库房。 这时夜深人静,他掠过临近库房的藏书楼,只觉远处墙隅似有一道黑影模模糊糊闪过。他心中一凛,霎时顾不得伤,调住内息燕子抄水迅疾追去,那身影的衣袂又在下一个拐角消失,他不动声色接踵而至,却忘了膝盖骨让铁蒺藜碾过,一步踏重――那身影机敏地回过头来,低声试探:“带刀?” 暗卫九走上前,借着廊外雪光一瞧,竟是负责保护大公子的暗卫八。他神色顿缓,将藏在掌心的飞刀收回袖中。暗卫八心事重重,领着他推开药仓的门。 “怎么回事?”暗卫九发觉暗卫八走路有点别扭。 暗卫八关好门ǎ拿火折子点了烛台,借着翻找瓶瓶罐罐,掩饰道:“侍寝了。” 暗卫九默不作声,从瓷瓶中挑出个贴了‘玄参玉露膏’字样的,递给暗卫八――大公子好男色,他是见识过的,只是没想到大公子手筋脚筋受伤,还有这门心思向暗卫逞欲。他转身轻车熟路寻到金疮药和绷带,正准备离开,暗卫八叫住他:“慢着,我替你上药。” 暗卫九道:“不必,你顾好自己。” 暗卫八问:“你要走了吗,胡三刀真的要让你去找三公子?” 暗卫九道:“明天一早就走。保重。” 暗卫八一把拉住他,敲个警钟:“三公子对你有所图。” 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暗卫九还是转过身,郑重其事看着暗卫八,表明决心:“主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是暗卫,理应为主人分忧解难,不死不休。作为暗卫,想太多,做不好。” 暗卫八钦佩地拍拍暗卫九的肩:“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到时候你得尽量放松。你让年纪最幼的三公子胡作非为,滋味想必比我所承受的更加屈辱。何况这些时日,我看出来了,你认定的主人就不是三公子。咱们当暗卫的,最好就不要先入为主,但你既然先入为主了,事已至此了,何不争取一回?” “……”暗卫九发觉,暗卫八和他说的不是一件事。 “至少,我要是你,我就去和二公子道个别,”暗卫八顿了顿,暧昧道,“正好二公子的暗卫是秉剑,大家都是好兄弟,肯定替你瞒过去。你要是觉得尴尬,我陪你去。” 暗卫九沉思良久,说服自己般,缓缓道:“就隔窗看一眼。” 暗卫八道:“那敢情好,算我一个。” 两人顾不得痛,趁着尚未鸡鸣破晓,穿过司徒府西北边的竹林,摸进司徒雅的院子。 司徒雅耳力极好,俩暗卫尚在竹林中,他半睡半醒间就听出了燕子抄水的动静,疾如满弦之箭,穿林打叶,知道是暗卫九来了,大喜过望,却只能装作不知。心里在想,按暗卫九的性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半夜主动来找他,至于是什么大事,一时半会猜不透。 但听得外面低声唤道:“二公子,暗卫九来了!”那人又道,“别跑……” 司徒雅大惑不解地起身拢襟。暗卫一已点燃蜡烛,得到许可后,推门出去查探。三个暗卫也不知在院子里磨蹭什么,待司徒雅下榻,暗卫一和暗卫八才挟着暗卫九进来。 司徒雅和暗卫九四目交接,气氛莫名其妙尴尬了。 司徒雅率先回过神来,微笑:“既然来了,为何要走?” 暗卫九沉默片刻:“属下不想打扰二公子歇息。” “没有你抱着我,我根本睡不着。”司徒雅真心实意道。 只言片语,让暗卫九几乎忘了为何挨鞭子。 暗卫一和暗卫八认为两人就要相拥相抱了,正准备告退关门,暗卫九破坏气氛道:“属下是来道别的。” 司徒雅点点头――无论如何,往好处想,至少还记得和他道别。“去何处?” 暗卫九道:“蜀北,剑门,找三公子。” 司徒雅缄默不言,片刻之后轻轻道:“我本打算,明天向父亲提出换暗卫……倘若这是你自己的意愿,你心意已定,我也不留你。但是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属下洗耳恭听。” 司徒雅看向烛台,叹了声:“你至始至终,犯着一个大错。” 暗卫九道:“还请二公子明示。” 司徒雅盯着暗卫九:“你再抱着我睡几个时辰,我就告诉你。” 暗卫九思索了半晌:“属下遵命。” 司徒雅面不改色续道:“我睡觉之前,惯常沐浴,你跟我来。”说罢,转身出了厢房,领着暗卫九到了浴堂,差遣暗卫一烧来热水。暗卫八识趣地告退,司徒雅唤住他:“暗卫八,你腿上似乎有伤,我本不该烦劳你……” 暗卫八连忙道:“二公子尽管吩咐。” 司徒雅附耳如此这般一番。暗卫八不由得看向茫然的暗卫九,继而默默从怀里摸出个瓷瓶,正是暗卫九之前替他挑选的玄参玉露膏,讪讪道:“属下去把风。” 暗卫九明白了,万念排空,只留一念――这小小的瓷瓶,是和他有点孽缘的。 第二十七章 目送俩暗卫融入院中夜色,司徒雅闩好门窗,挑亮灯檠芯子。 烛光攒动着,点点拔高,和桶沿漫出的热雾织成光影,氤氲朦胧。 蜀纸窗纱渐渐染上烛火和水雾的暖意,这一室暖意,和外面雪打风削的隆冬无声抗衡,在薄薄的素窗纱上蒸出水痕。听着那凝重的水珠挲过窗纸的细微动静,暗卫九神使鬼差的,只觉是自己无法抑制地沁出了汗。看不见的汗珠,在顺着肌肉紧绷的纹路滑动,甚至腌h进伤口。他岿然不动伫立着,离门槛只有几步之遥。司徒雅那袭松散的素软缎,从他身畔扫过时,明明很慢,却似带了一阵凉风。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接下来要做什么。司徒雅在榻前放下玄参玉露膏,瓷瓶已握得发热。他回转过身,打量着暗卫九的衣袍,清清嗓子,道:“脱罢,水要凉了。” “是。”从暗卫八侍寝的事,暗卫九看得出,这一坎始终是要迈过去,尽管他师父讲过,主人家要求暗卫解决欲望,往往只是形势所逼,譬如中了毒,远水救不了近火。但平常如影随形,用起来方便,谁说不能是个消遣。而且他乐意侍奉二公子。丈夫一诺五岳轻,何辞脱衣解襟。只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敌不过天不由人。如果这是二公子想要的,那么也是他最后能给的,无怨无悔。 他默默褪下裤腰,伏首跪着,衣袍恰好遮住膝上铁蒺藜扎出的伤痕,看上去和没脱也没什么两样。早料到有这一夜,他就不该卸去内力硬生生挨鞭……背部的伤势很是不雅。 司徒雅温柔提点:“衣服。” “属下以为,这不妨事。只是,”暗卫九冷静地岔话题,“二公子重伤初愈,不宜太过操劳,以免伤及阳元根本。若公子执意为之,还请以泄欲为本,速战速决。” 司徒雅顺着他的话讲:“那你打算怎么做,既不用让我太过操劳,又能速战速决?” 暗卫九默不作声,司徒雅一句话,搅得他脑子里乱七八糟。只觉碰一碰司徒雅,想一想怎么做,就是莫大的亵渎,就是以下犯上的僭越。他宁愿奉命到哪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和素不相识的人苟且,也不想亵渎司徒雅。想到末了,只惭愧地剩下一个念头,不如自戕谢罪…… 司徒雅蹲下来,凝视暗卫九片刻:“你受了伤,浑身血腥气跪在地上,我能不操劳?” 暗卫九不由得抬起头,怔忪地看着司徒雅。 “脱衣。”趁着暗卫九因他一语道破怔忪,司徒雅冷不丁发号施令。 “……”暗卫九不由自主,应声利落解开袍带,三下五除二赤呈出躯干。 暗卫九的身前并无伤痕,司徒雅看看那除去的衣袍上的一堆飞刀、两把短刀,还有来不及换的绷带和金疮药,面上严肃依旧,颐指气使道:“起身,往浴桶边走。” 暗卫九领命而往,走了几步,想起背上狰狞的伤势,却不好再遮遮掩掩。请示道:“二公子不妨闭眼稍等,属下即刻处理好。”当下到浴桶边,用帛巾蘸了热水,反手往背上抹。 司徒雅却不肯闭眼,只是目不瞬地,看着那一背纵横入骨、鲜血淋漓的鞭伤。 他苦心经营的患难,昼夜不休的折腾,好不容易让暗卫九放下芥蒂,熟悉他接纳他,却不知是谁一顿鞭子,又将暗卫九打回疏远的原形?慢慢地,回想起入藏剑阁时暗卫九那一刹紧张,他心念电转,理清了就里,他父亲断然不会颠倒是非赏罚,定是那名为胡不思的铁面人干的好事! “你别动。”思索间,他已下意识夺过帛巾,拧干水,顺着暗卫九绷紧的背部的道道伤痕,仔细清理黏腻的血丝。有些临近鞭伤的血迹,已干涸得不易抹净,稍一用力,又怕弄痛了暗卫九。他情不自禁,按住暗卫九的肩,凑唇用舌尖去反复舔舐。 暗卫九知道那十二股皮鞭的厉害,却苦于自己看不见背后的伤。唯恐司徒雅看久了会做噩梦,偏偏得令不能动,只能任由那湿热的帛巾,在伤口附近轻轻打转。火燎似的痛感,让司徒雅蒙着湿帛的指腹一抚,有所纾缓,又平添几分莫名其妙的焦躁。他勉力将喧闹的绮念逐出脑海,冷不防司徒雅在他伤处一舔,霎时难以置信,浑身僵滞――他方才没个防备,欲望竟有苏醒的兆头,想强行压下去,却反而让那舔舐的煽情感觉深入骨髓。只恨那百来鞭太轻,对他的定力毫无助益。 司徒雅浑然不觉,专心抿去几处融化的血痕,拭净暗卫九的背脊,敷上金疮药,拿绷带层层裹好……一想到有人从中作梗,擅自惩罚暗卫九,逼暗卫九去找司徒锋,而暗卫九竟然还照办不误,他就无名火起,忍不住喃喃道:“暗卫九,若非你执意救我,我早已不存于世。我当真以为你需要我活着,原来有人打了你几十鞭,你就动摇了,就要去找我三弟了?打你的人固然可恨,你却也经不住考验。我又何必发下重誓要当你的主人,却任凭你一遇雨打风吹就妥协……事到如今,我只恨挨这鞭子的不是我,至少我认定一件事,就是挨千万鞭,也不会为区区鞭刑改变。” 这番话之于暗卫九,犹如当头棒喝,字字诛心。他闭眼,再睁眼,眼里空茫:“属下是暗卫。主人曾教属下,暗卫无喜无怒不骄纵,定心平气勿矜持。二公子何必多言,属下素闻床笫之事,置于半夜和鸡鸣之间,方才不伤血气。良辰将尽,行乐请早。” 司徒雅自知失言,他没付出任何代价,空口无凭说大话,如何博得了暗卫九的信任。 想罢,他把住暗卫九的手,放在腰际,缓和神色道:“不错,行乐要及时,替我宽衣。” 暗卫九领命,漠然解开司徒雅素缎外袍的衣带。那松散的衣袍旋即委顿于地。司徒雅身上还剩一件薄亵衣,他避开司徒雅的旧伤,将微热的亵衣揭去,不遑多看,只盼司徒雅速战速决,断了自己念想,从此待他泯然众人。 司徒雅扬臂道:“抱我沐浴。”暗卫九习惯地埋下头,让他攀住后颈,继而将他小心翼翼抱进浴桶,让热气四溢的浴水,缓缓浸湿他骨肉均匀的双腿。 两人这般赤诚相见,肌肤相磨,即便身上都有些伤处,又莫名其妙闹着别扭,咫尺交融的气息还是乱了。 司徒雅把着暗卫九的肩,稳定身形,在浴桶齐腰的水中立定。 暗卫九站在桶外,撩了热水不着重心地替他搓洗腰身。那掌心粗糙的刀茧,摩挲得他腰腹发痒。他索性就着站姿,将脸埋在暗卫九热乎乎的颈窝里,指使道:“往后揉。” 暗卫九的右手,随之顺着那紧凑光裸的腰身,没入水纹雾气,往后抄去。 司徒雅侧过脸,含住暗卫九的耳根舔弄,兀自缓解了不安,又悄声道:“再往下。” 暗卫九依言往下,茫然摸到司徒雅滑腻的臀瓣,片刻之后,猛地领悟了司徒雅言下之意,脑子里霎时空白一片,隐隐约约似听见胡不思前日刻薄的训诫,竟不假思索松手:“属下不敢……” 司徒雅听得神情冗杂,笑不出,怨不能,气不成。他如今才知道,攻城何易,攻心何难。 气氛骤然凝固。暗卫九后知后觉……他方才那一句话,似乎很不合时宜,很伤人。 “没事,”司徒雅不尴不尬撤身,“我不强人所难,你走罢,找我三弟去。府中还有这么多暗卫,总有一个暗卫‘敢’。春宵苦短,我何必执着于你……” 暗卫九默默看着司徒雅,司徒雅的眼睛似蒙了层氤氲的水雾,黯沉沉的看不明。 “不论是谁,只要愿意抱我,我就把他当作你,”司徒雅迈出浴桶,若无其事道,“到时候我会唤着你的名字,权当是践诺与你断袖。暗卫九,苍天可鉴,日月可昭,你虽负我,我不负你。” 说罢,他赤条条地走到门边,作势伸手去拔门闩。他面上悲戚,心里却在想,这回丢脸可丢大发了,也不知这下下策,是以柔克刚,是无理取闹,还是死皮赖脸,到底能否奏效? 还没想明白,他就觉腰上一紧,腿脚离了地,身躯让暗卫九打横抱起。他方才说的振振有词,奏效后欣然抬看一眼,只见暗卫九神情凝重,全然是逼不得已、速战速决的架势,又后悔了。 暗卫九默默地将他抱至软榻。这软榻铺着雪白的波斯绒毯,他躺得很舒服。 他倏忽记起,月前他掀开暗卫九的斗笠,也是在这间屋,之后两人曾在绒毯上同衾而眠。他没料到,他俩第一回契合也在这里……此时此刻,他甚是忐忑,忐忑的不是孰上孰下,而是这般赶鸭子上架,暗卫九勃得起吗。万一暗卫九勃不起,暗卫九这一生,岂不是都会对他留下阴影? 第二十八章 满室水雾幕遮帘绕。盈满檠枝的蜜烛,模模糊糊淌下琥珀般的纹路,甜腻腻地发窒,点点滴滴灼地。 暗卫九屏息撑着榻,拢住未着一缕的司徒雅,却不敢欺身压稳。这姿势好不恭敬,使他自觉似成了丹山镇客栈里的大公子,会冒犯二公子。越是这么想,越是无所适从。即便知道如何行事,也空白得用不上,直到热汗沦肌浃骨,才勉强低下头,目光落在司徒雅绢裹的受伤肩臂的右侧,那处雪白的波斯绒毯上,几缕黑色的发梢安然铺展,像是尚未织好的绫罗,在烛下静静漫着水光。 “你别紧张。”司徒雅抚摸着暗卫九滚烫的腰身。那精壮的腹肌蓦地绷紧,忍耐着任他爱抚。 暗卫九沙哑地承认:“二公子,属下有点紧张。” 司徒雅搂住暗卫九的后颈,偏头抿开那汗湿的鬓发,悄然将话语送入他耳心,认真道:“我也很紧张。但紧张也是要做的,大丈夫立身行事,总不能因为紧张,就半途溃散临阵而逃,让人瞧不起。既然要做,就要做好……你压下来些。”说罢敞开双腿,给暗卫九让出一席之地。 他本是九如神教一教之主,晓之以理的话信手拈来。暗卫九听他微言大义,隐隐觉得这件事,是和司徒嵩昔日之举不同,领命凭本能埋下腰,不轻不重压在他身上。刹那肌肤一热一凉贴合,就如鱼得水,冷暖自知。两人竟不约而同轻轻抽了口气,也不知是舒服,还是克制。 司徒雅探手捞住暗卫九的雄风,和他的拢聚一处,揉了揉,便觉情动,恨不得翻身将暗卫九压下,却按捺着缓缓挺动厮磨。手却不敢再揉了,一路顺着暗卫九的腰身,熨帖到扎实的胸膛,遗憾地摩挲着他亲手缠裹的绷带,继而把牢那蕴劲的肩头。 暗卫九只觉司徒雅在他怀里这般微微磨动,腿间缱绻,神情却清雅静谧,像是无声让他笼罩着一个秘密。说不出的心痒难挠,就想一世这样,保护身下人。他不由得也抵住那地方,配合着厮磨挺动。渐渐的,胀热发硬,就不能总是彼此磨蹭了,好几回茫然地杵在司徒雅瘦削的小腹上。 司徒雅觉得痒,一个没忍住,偏头笑出声。 暗卫九怔怔看着那偏转的脸庞,发丝未遮住的眼梢嘴角,蕴满了笑意。也不知怎么的,就很想埋头亲一下,却也不知道好不好。又觉床笫之事原来这般美好,可以和二公子抱在一起真好…… 司徒雅重新正经地回过头,就瞧见暗卫九目光灼灼,一眨不眨攫住他,眼中尽是热意。知道暗卫九是想进去得很了,就拿过旁边的瓷瓶,拔开木塞,膏脂微甜的气味扑面而来。点绛派精通岐黄,他耳熏目染知道玄参这味药滋润降火,未雨绸缪用上,倒比事后用还好,放心递给了暗卫九。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暗卫九蘸了膏脂,探到司徒雅臀底中心,发觉那地方仅有指腹大小,稍一用力,指节推进去,被紧紧裹住。不由得心跳如擂,徒然又紧张起了一身汗,只怕伤到司徒雅。 司徒雅闷不吭声躺着,兀自放松以逸待劳。他这会儿无事可做,打量起跪着的暗卫九来,这一看便隐隐约约看见暗卫九膝上的伤势,默想总让暗卫九跪着也不好。不觉暗卫九的食指在体内动了动,他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那手指还是锲而不舍地把膏脂抹进去,这才知道到底是不好受的,索性抱紧了暗卫九,咬唇放任那怪异感进出。待到暗卫九食指中指一并送入,就再也抬不起头,贴在暗卫九怀里,听那浑雄的心跳。又耐不住内里有指茧摩挲的感觉,仰脸咬住暗卫九的喉结,舔了舔,心烦气躁地顺着旁边搏动的经脉吸吮,狠狠咂出道红痕。他正满意地盯着这烙印欣赏,冷不防暗卫九又添了一指,忙道:“可以了……”这一出声,才发觉他的声音也哑了。 “……”暗卫九几乎用去了半瓶膏脂,仍是不信司徒雅那里容纳得下他。恍惚间听得司徒雅出言制止,哑哑腻腻的,只是耳根热得听不明,加之腹下绷得发麻,神志渐渐昏沉,却又执拗地弄了半晌,另一手罩住司徒雅的欲望耐心揉捏。 司徒雅无可奈何任他尽情摸索,抱好他的肩,勉强挺动着腰身,在他握拢的指掌间套弄――那粗糙的刀茧汇在掌纹里,碾着脆弱摩来挲去,不时刮到贲张作痛的脉络,虽不能舒缓释放,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后来也不知暗卫九摸到何处,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快意由内而外揉散,司徒雅再也撑不住,腰腹一颤,情不自禁夹紧双腿,要制住暗卫九的手。那前后的动作均是一顿,继而又协调夹击。霎时弄得他浑身发麻,骨酥魂销,自腰间臀底泛起稠厚的热意,潮成一片,坚持也不是,推拒也不是,着恼道:“暗卫九……进来。” 暗卫九领了命,认真记住那点所在,顺着热融融的甬道,小心翼翼撤出手指。 这一下慢的着实煽情。司徒雅只觉不少融化的膏脂让暗卫九带了出去,湿漉漉的难以收拾,不由得夹紧了穴口,哪晓得那缱绻的指腹才退出,一根烫热无比的东西就利落贯入,当真是猝不及防……撞散的甜腻低吟直接荡到屋外,落入竖着耳朵把风的两个暗卫耳中。 暗卫一得意道:“我说二公子在下罢。” 暗卫八心不甘情不愿:“没带银子,明天给你。” 司徒雅在屋内听得分明,却无暇计较,那股食髓知味的麻意让暗卫九反复摩擦,他只能夹紧了让那感觉再强烈些。暗卫九显然也知道要害所在,无不落到那一处,顶端先不轻不重抵住了,再用力推送而过。这般一次不能满足,始终在巅峰和持续不断的快慰中沉浮,又于抽拔时徒然跌落排空,以迎接下一回更激烈的契合,好似永无休止。 “以前,”趁着体内放空那一刹,司徒雅勉强找回声调,“做过?” 暗卫九沙沉道:“属下从未做过。二公子……痛不痛?”依旧恪守本分,保持着力道挺送。 司徒雅咬住暗卫九的肩骨舔舐,不自觉抬腰,承住那甘美黏腻的充盈感:“不痛,你很厉害。” 暗卫九却不敢问司徒雅做没做过,放下心来,又专心致志抽送了几十回。初时还觉艰难生涩,胀痛的地方让司徒雅夹得太紧,定不住精,到此刻越来越轻车熟路,也适应了一边按捺住快意,一边体会忍耐和攻占掠来的更多快意。默想,原来这件事的欢愉,就是两人一起努力忍耐着,好让欢愉更加长久。又想到他竟然埋在二公子体内,愧疚自责之余,不由自主愈发涨热抖擞,将司徒雅紧紧揉进怀中,唯恐是黄粱一场梦。 司徒雅让他捣得不行,敞开的双腿酸得有些发颤了,转念顾及他膝上的伤,一边让他操弄,一边支肘捞来藤枕,要他换个姿势,枕好躺下。 暗卫九依言行事,抱着司徒雅撤身躺下,离开了那暖热的包裹,就是一阵失落。 司徒雅不疾不徐撑着榻,居高临下伏在暗卫九腰际,反手握住抵在臀处的雄风,指节打圈揉弄顶端。 暗卫九静静望着司徒雅,不知是太热还是情动,原本的韶颜腻理,染得微酡,几缕湿腻发丝贴在脸侧,和那意味犹深的笑意一衬,如梦似幻,要是永远沉沦在这荒唐的梦中,他却也虽死无憾。 “暗卫九,我好不好?”司徒雅拨弄着那挺立贲张的顶端,指尖悄然搔过濡湿的铃口。 暗卫九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难以抑制的灼热依旧顺势冲上,仿佛要回应司徒雅,百般按捺不住。 司徒雅却蓦地收紧了指掌,用指腹稳稳压住铃口,煞有介事道:“忍住。” 暗卫九默默憋了片刻,勉力将冲动克制住,强行冷静回应:“属下遵命。” 司徒雅这才沉腰,缓缓纳入暗卫九的欲望,坐到实处,让暗卫九扶住他顶弄。暗卫九熟悉了片刻,找到了诀窍,进得比之前要深些。司徒雅适应之后,埋下身压紧暗卫九,随着律动摆胯,让难以纾缓的欲望磨碾暗卫九绷紧的腹肌,随着暗卫九有力的撞击,前前后后都得到莫大的满足。 不一时抵达巅峰,两人的呼吸都局促起来,浑身早已让热汗湿透。 “暗卫九,”司徒雅内里已是又痒又麻,却偏要将双腿夹紧,绞稳了在他体内猛烈挺送的硬物,又按住自己喷薄欲出的分身,狠狠抵住暗卫九腰腹,压低声凑唇哄道,“叫我小主人。” 暗卫九再也抑制不住,热切地抬眼,不自觉哑声唤出:“小主人……属下想射……” 司徒雅听罢猛地噙住暗卫九的唇,偏头扳住他的下颔,强行侵入唇齿,攫住他的舌搜刮啃吮,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这一下刚好暗卫九抵在司徒雅内里敏感处,磨得司徒雅小腹隐隐痉挛。暗卫九本想抽拔出来,却再来不及,让司徒雅吻得糊里糊涂,不自觉窒息地吻了回去,忍耐已久的欲望,也就随之顶入司徒雅体内深处,一涌 恋耽美 分卷阅读13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出。 第二十九章 破晓时分,暗卫八听罢墙角,溜回去伺候司徒嵩。暗卫一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坐在灶下,百无聊赖地望着砖缝里涌动的火苗。从门槛爬进来的一席青蒙天色,还未延至他脚下,远方就开始次第鸡鸣。 暗卫九拧着木桶走进来。暗卫一抬头凑趣:“不走了?” 暗卫九默不作声,一瓢一瓢舀水,腾腾热气挡了他冗杂的神情。 “如愿以偿,你应该高兴。”暗卫一觉得,暗卫九能拿下二公子,委实很有福气。 暗卫九提桶行了几步,转身看了看暗卫一。他俩之中,定有一个要去找司徒锋。 “没什么。”暗卫一摆摆手。他和暗卫九的情谊并非一朝一夕,少不更事时,他自仗武艺过人,于山野烹杀野味,一个不谨慎引来狼群,最终只能困在树上发呆。彼时胡三刀有令在先,不准暗卫之间相互照应。因此没人敢搭把手,那些饿狼却不知怎的,突然调头而去。后来才知,是暗卫九划伤手臂,引走了狼群。按理,恩大易成仇,偏偏暗卫九事后只字不提,更不会有意和他疏远或者亲近,他也就习惯了暗卫九这行事风格,你来我便往,懒得计较到头来谁欠谁,权当兄弟间照应。到此时,想到司徒锋好歹对他没有那方面兴致,他觉得,由他去侍奉,是比暗卫九好。 司徒雅在暗卫九照料下,又洗了个澡,清理了痕迹,回房拉开衣橱,神清气爽换了身衣裳。 “暗卫九,你同我一道,去见我父亲。”司徒雅拂去衣橱内侧一根断裂的蚕丝,转身到榻前,又拔去床栏系至枕下的半截蚕丝。暗卫九远远看着,以为离开数日这房里不曾打扫,结了蛛网。 司徒雅却明白,昨夜他在浴堂和暗卫九欢好,有人伺机进入他的厢房,翻箱倒柜了一番,弄断了他系好的暗线。只是他这厢房本就没空空如也,那人只能空手而归。眼下他倒不关心这梁上君子是谁,为何而来,一心想着要将暗卫九牢牢栓住。 暗卫九想了想,道:“二公子不必勉强。”司徒庆养他十余年,恩重如山,所耗心力不必提,自是期望他成为下一任武林盟主的暗卫,陪同盟主行侠仗义,平定天下不平事,眼下更是要他保护最可能成为盟主的公子,铲除魔教,替司徒家树立威信。拿这些要求与世无争的二公子,是他不想见到的。 “你叫我什么?”司徒雅欺近暗卫九,温和问。 “……”暗卫九想起方才缱绻种种,突然觉得,小主人三字难以出口了。 十余载努力,直把童言当誓言,他一心想如约而至,保护当初收留他的小公子。当司徒庆告诉他,这小公子是司徒雅时,司徒雅这名字就刻骨铭心了。此刻他与司徒雅面对面……哪怕是昨夜,近到相融,他也莫名感到,太如梦似幻,其实是镜花水月,转眼就会消弭无踪。 司徒雅转过身,反手递发带给暗卫九。暗卫九拢住他的头发,理了理,按以前司徒雅束发的样式绾好,用素色帛带绕了几匝,一丝不苟扎牢,即是‘法束中原,平定四方’。司徒雅伸手摸了摸,是比他自己束得精神,从铜镜中看上去,少了惫懒之态,竟有几分书剑飘零的道家正气。 “……头发很长。”暗卫九也不知合不合他心意,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司徒雅推门而出:“见识也不短。只不过点绛派约定俗成,掌门人要将头发留长披散。” 作为暗卫,暗卫九觉得有必要掌握司徒雅的喜好:“左衽披发,犹如胡人?” 司徒雅笑道:“倒也不是,只不过开山鼻祖生性古怪,不想派中人头发束得和道士那般。” 想必是点绛派和道士有仇了。暗卫九不再多问,只觉,但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点绛派神秘莫测,转念想到,二公子在益州过完年,可能就回藏在贡嘎雪山的点绛派,他若不能成为二公子的暗卫,以后就很难再见。 “点绛派与世隔绝,雪景幽奇,最有趣的是天堑冰桥,”司徒雅向府中丫鬟问了司徒庆所在,话锋一转,又对暗卫九道,“你终究是要随我回去的,先不讲给你听。” 两人在习武堂寻见晨起练剑的司徒庆。司徒雅开门见山:“爹,我要暗卫九。” 司徒庆收势踱近道:“胡闹!”说罢眼风一扫暗卫九,暗卫九闻声而跪。 “暗卫九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应当留他在身边投桃报李。”司徒雅有备而来,“何况,无论是大哥还是三弟,要当武林盟主,也须像爹你一样,靠真才实学,而非暗卫,江湖朋友方才服气。” 司徒庆扬长避短道:“你既然将带刀送给你三弟,又怎能妄自索回。言而无信,何以为言?” 司徒雅郑重道:“爹,擅自将暗卫九送给三弟,是我做错了事。难道,我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为了守信,就要一错再错下去?人无完人,连圣人都每日三省,但凡有错,‘有则改之’。倘若为了言而有信,就固执己见藏污纳垢,以保住自己守信的虚名,岂不是伪君子、真小人。” “……”暗卫九不明白,失信由二公子道出,为何听上去成了磊落之举。 司徒庆好半晌没理出孰是孰非,忽地想到各派往事,为保全名誉,固执己见藏污纳垢的是不少,没几个英雄豪杰有勇气承认自己做错过事。再看司徒雅,不免憾然,有这激浊扬清的辞令,偏偏不愿为他分忧解难。他示剑道:“那又如何。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孽子,你自己没出息,还要连累带刀陪你无为。宝剑在手,因其利不知其用,也不怕暴殄天物,于心不安!” 司徒雅侧头瞧着但跪不语的暗卫九,温柔道:“在我看来,他不是杀人剑。爹你看我待他是暴殄天物,殊不知敝帚自珍,与其假他人之手,让他徒受折磨,不如由我看管。再说,我连这一个人都护不住,他救了我,我放任旁人欺负他,还谈什么立不世之功,又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暗卫九听得动容,不由得抬头,正撞见司徒雅满眼笑意。 司徒庆话不多说,长剑一指,便抵住暗卫九咽喉:“我若是要杀他,你拦得住我,护得住他?” 司徒雅道:“你是我父亲,我自然不会拦你,唯有陪他一死。方才不负情弃义。换了旁人却没那么容易。江湖险恶,险恶的不是武功,而是人心。何况,这世上能杀暗卫九的,只怕也不多。” 司徒庆笑了声:“为父说不过你,你的道理是一套又一套,只是这道理,能值几两?你要不是武林盟主和点绛派掌门之子,武功尽失,不靠这点家业,莫说行走江湖,即便是行走市侩,也是步步难行。你是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以为世人都像为父这般讲道理?你要带刀随你,叫你一声主人,就要拿出能耐来,让他心服口服。莫说养暗卫死士,即便是养条狗,你也要养得活它。” “除了当武林盟主,”司徒雅一本正经,等着司徒庆开价,“没什么不好商量的。” 司徒庆收剑入鞘,沉思须臾:“带刀本是为父的暗卫,之前为父也已讲过,养他十四载,吃穿用度,可谓不菲。教他的师父出类拔萃。单说厨艺,是请了蜀中膳祖悉心教导。每旬所花,虽不及千金,但也所差无几。他如今风华正茂,正当为我司徒家效力,却平白无故让你拿去消遣……你说说,你不要他为你建功立业,图个什么,拿他有何用处?” 司徒雅认真答道:“用处很多,最不可或缺的,是暖床。” 暗卫九听罢,惭愧得几乎要把脸埋进地里。司徒庆怔了良久,怔得连发怒也忘了。 “爹你别生气,他已和我行过房事,”司徒雅腼腆道,“要对我负责。不然,我会寻死觅活。” “……”司徒庆哽出一句,“孽畜!” 司徒雅轻描淡写:“爹,我自幼在点绛派长大,身边全是姑娘,久而久之,心性阴柔,免不了喜欢男人。何况没人嘘寒问暖,你身为父亲,却从未抱过我,我对旁的男人着实陌生。近来我生死一线,唯有暗卫九对我不离不弃。他抱了我一路,待我无微不至,我才勉强活下来。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这孽缘根深蒂固。爹你就是问心无愧,念在我这些年为司徒家周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成全我和他。更何况,我将武功渡给大哥,让你那不成气候的大儿子,身手和三弟一样好,往后他就算当不了武林盟主,也能在江湖上出人头地。算是给爹了了一桩烦心事,已尽孝悌之道。” 司徒庆听得勃然大怒。暗卫九却幡然醒悟,二公子是真的需要他留在左右,尽管这种需要不利于二公子独当一面、成家立业。他并非如他师父胡不思讲的那般无足轻重。只是他清楚记得,幼时初见二公子,二公子是让盟主抱在怀里的,父子感情很好,若非如此,盟主也不会因一句童言就收留他。因此暗卫九很不明白,二公子为何会认为,他父亲从未抱过他。 司徒庆怒的是司徒雅不争气,却并未指出司徒雅哪里说的不对,只是冷冷问:“你这是何意?” 司徒雅低声道:“只是怕爹因为我是个断袖,想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司徒庆听他把话讲绝,心中一动,反倒冷静下来:“你心仪之人是男是女,与为父有何干系?” 司徒雅轻叹道:“饱见英明。” “你,”司徒庆缓和神色,沉稳道,“你若真是情比金坚,想要带刀,为父应当成人之美。只是养他不易,按一月千金算,半年之内,你至少凑齐二十万两黄金,替他了了十四年的帐。至于你误他前程,往后则须每月付他千金,正所谓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作为主人,方才算不得亏待他。” 司徒雅和暗卫九听得齐齐一震,二十万两黄金,也就是两百万两白银。 司徒雅第一反应是,不如往金陵,洗劫朝廷户部。 司徒庆观颜察色,心情转好:“这二十万两黄金,不能让带刀替你赚,不能向旁人借,更不能动用司徒府或者点绛派的家当。简而言之,一分一毫,都须你亲力亲为挣得,若有半点不干净,未免有损你二人这份情谊。为父会令带刀从旁督促,伴你左右,同时,这半年,为父要他为司徒家做事,你也必须在他左右,不然还算什么小主人?凡事须以司徒家存亡荣辱为重,余的时候再赚赎金。你要是没这个本事,没这份决心,以为父之见,带刀也不必为你这般夸夸其谈反复无常的孟浪子效力。” 第三十章 司徒雅向来衣食无忧,却也心里有数,两百万两白银,绝非小数目――九如神教一年的开销,不过十万两白银左右。暗卫九的身价,相当于九如神教近千教众二十年的酬劳。这显然是漫天要价,他却不能就地还钱,千金难买心头好,他要让暗卫九看清他的决心,当下毫不犹豫应允。 出了习武堂,暗卫九道:“属下不值这个价。”他只怕司徒雅是一时负气,应承了难于登天的刁难,到头来办不到,会落得颜面无光。可他也想不出能通过什么正当途径,在半年内凑齐银两。 司徒雅见他眉心紧皱,那眼尾似镌笑的神情,像是无奈,又在勉强搜肠刮肚想主意,体己得很。不由得心情大好,微笑道:“不错,无价宝易求,有心郎难得。怎能拿银子折辱你。姑且当我的心意值二十万两黄金。” 暗卫九听得难受,他本只是想守在司徒雅身旁,保护司徒雅,哪晓得这一个心愿,会给司徒雅惹出这许多麻烦。一时间无地自容,也无以为报,忧喜交加、愁肠百结之下,更不知如何面对司徒雅,慌忙请辞,要去向暗卫营的统管胡不思交差,以便换人往蜀北寻司徒锋。 “去罢,”司徒雅体贴入微,“料想三弟的暗卫仍是暗卫一。你与他交情素厚,理应为他饯行,且替我在城外十里长亭,敬他一杯酒,算是谢过这些时日,他成全你我的恩情。” 暗卫九沉稳领命,不疾不徐穿过回廊。到了司徒雅看不见的套院,他忍不住逃也似地拔足飞奔,茫然间,看连甍厢房、复道交窗,全是模糊不清一团雾。恍惚间,浑浑噩噩抓了廊柱稳住身形,攥紧的指节犹自发抖,竟一头撞上梁柱,强行将莫名其妙的笑容,撞回了心事重重的肃穆。 “……”旁边端茶而过的丫鬟,呆呆地瞧着这嗖地一下出现,以头抢柱,又嗖地一下消失的暗卫。这无疑是众暗卫死气沉沉入府以来,她看见的最离奇最朝气蓬勃的一幕。 司徒雅目送暗卫九波澜不兴离去,转身寻到管家常福,兀自取了一锭银子,托他转交暗卫九,用来款待暗卫一。常福匪夷所思。司徒雅道:“常伯伯,从今往后,不必再置备我那份月钱。” 常福不明就里,连忙唤道:“二公子,你这是往哪去?” “这几日养伤憋闷得慌,想往坊间走走,”司徒雅怅然伫步,失落地低叹一声,“只是这街上全是江湖中人,如今我武功尽失,当真是寸步难行。我这废人一个,又有何面目出门?” 常福于心不忍,差了两个略通武艺的家仆与他同行,再三叮嘱两人要哄得二公子开心。家仆都知道二公子是个好相与的,也乐于偷个闲陪他玩耍,只是间日集市未开,益州冷清得很。 司徒雅领着家仆往二荤铺吃罢早饭,到送仙桥的书坊走了一遭,时而翻翻这本,时而瞧瞧那本,问那掌柜:“可有《罗织经》?”掌柜目现精光,拢袖道:“对不住公子,小店不敢有,有也不敢卖!” 司徒雅不复多问,挑了几本闲书,让家仆拿了,无所事事逛了几个时辰,走马观花数十家商铺,一会瞻赏瓷瓶,一会摆弄折扇,一会爱抚砚台,也不知在转什么主意。家仆走得腿脚发酸,叫苦不迭,终于忍不住要劝他歇歇脚。司徒雅意犹未尽,道是做件衣裳就回去,三人便进了不远处的绿绮绸庄。 这绸庄得名于古琴绿绮。绿绮是司马相如之物,相传司马相如曾以此琴作了曲《凤求凰》,向卓文君示爱,终携卓文君奔走益州。这绸庄所在,就是昔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住处。家仆对这渊源漠不关心,报了来意,不一时圆墩墩的庄主殷勤迎出,领司徒雅和家仆到内堂,奉茶点来吃。 庄主笑眯眯问:“司徒公子可是好久不曾光顾了,不知这回是想做什么样式?” 司徒雅歉然道:“说起来惭愧的很,之前庄主为不才做那几件,本是极称心的,只是身在江湖,免不了打打杀杀,不才这衣服,就是再谨慎也保不住。只好劳烦庄主照旧做来。” 庄主大笑:“旁人打打杀杀,保不住的是性命,司徒公子却担心保不住衣服,有趣得很。” 司徒雅道:“见笑。”家仆听他俩絮叨客套,只觉困意盎然,十分无趣。吃罢茶点,庄主领司徒雅量身裁衣。两名家仆便在内堂等候,又吃了不少茶,坐得哈欠连天,不觉趴在桌上酣然入梦。 司徒雅跟着庄主穿过满是绫罗和染缸的僻静院子,进了一间厢房。庄主伸手在取暖的火墙上摸了摸,抽出几块砖,交互换过。那燃烧正旺的炉膛霎时向旁让去,露出黑黢黢的暗道和石阶来。 两人迈入,又掰了壁上机括,带炉膛的火墙回至原处。顺阶而下行数十步,就到了九如神教的分堂,周遭豁然开朗,温暖如春。铺着绒毯虚席以待的上座前,有一张翘头几案,几案上横陈着墨绿色的古琴。堂下两列梨木椅坐着三四个人,此时见司徒雅,齐齐起身,拱手拜道:“教主!” 司徒雅逐一看去,总管居养华和右使谢必安赫然在其中。他想起山谷那一声狼嚎,若非这俩夯货从中作梗,他早就拿下了暗卫九,又何至于此。面上笑如春风:“总管和左使怎么也来了?” 总管居养华不情不愿:“教主,属下本不想来。是右使坚持要来,左使就不得不来。左使不得不来,自然要拉属下垫背。属下也就只好诚惶诚恐,将生死置之度外,硬着头皮来为教主效力。” 左使谢必安道:“明日是正月初一,盟主召开武林大会。右使以为,教主兴许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 原来益州有不少书坊和绸庄,都是九如神教为监视武林盟主的府邸而设。只要到书坊,将约定某几本书按顺序拿放,再问有没有《罗织经》,附近的教众就会在两个时辰内齐聚绿绮绸庄。 司徒雅这时约他们来见,不仅是为武林大会。不消说,主要是为那二十万两黄金的事。想罢,他含情脉脉看了眼总管居养华。居养华让他看得不明所以,毛骨悚然。他才将目光转向右使。 右使本名范无救,即是丹山镇那夜里,冒充殷无恨与司徒雅交手,又将他抱到崖边撂下去的人。 整个九如神教,唯有这位名为范无救的右使,常年穿黑衣,以杀人行刑为业。寻常教众敬他一声罚恶右使,背地里却叫他黑无常。这也没什么不恭敬,只因范无救和谢必安两名字的来由,本就是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范无救罚恶,谢必安赏善。九如神教的历代左右使,都用这两个名号。 右使范无救见司徒雅看向他,单膝拜地道:“教主,属下有一事容禀。” 司徒雅虚礼扶起:“右使请讲。” 范无救肃然道:“大风堂堂主金不换,近日为摸清血衣教底细,潜进去当了个杂役……” 司徒雅道:“千换万换金不换,以他的易容术造诣,想必不至于漏了马脚。” “是。金堂主打探出,血衣教在司徒府布置了暗桩。这暗桩不知发现了何事,竟让血霓裳得出结论,司徒二公子即是我们九如神教的教主玉逍遥。”范无救三缄其口,似还有未尽之言。 司徒雅打趣:“你又不是点绛派的小丫头,忸怩个什么劲?” “……属下猜想,血衣教这暗桩,极可能正与教主形影不离,因此才能察觉出教主非同寻常,”范无救下定决心,一吐为快道,“属下以为,这暗桩,就藏在司徒府豢养的暗卫之中。” “那暗桩是谁,本教主大致有谱。不过是引蛇出洞,右使不必过虑,”司徒雅想起昨晚翻箱倒柜的梁上君子,不以为意道,“至于武林大会……”几人兴致勃勃凑拢,就武林大会,合计一番。 议罢,司徒雅问起司徒锋的动向,得知司徒锋的蜀北之行并不如意,一路上颐指气使,待唐门少主唐铁容有失恭敬,对老实的少镖头季羡云刻薄怨怼,还未到失镖的地方,就差点一哄而散。但不知怎么的,三人感情倒是越吵越好。九如神教的教众正循序渐进,误导他三人去寻找那九龙杯的赝品,诸事顺利。 好不容易谈完正事。司徒雅抚摸着那横陈的绿绮古琴,拢弦一挑,婉转道:“本教主近来有件烦心事,想请总管和左右使各倾陆海洒潘江,参详参详。” 居养华知道没好事:“洒潘江、倾陆海是办不到的,属下这尿性,顶多能撒泡水照照啥的。” 司徒雅哂道:“那就有劳总管照照,在何处能搞到二十万两黄金?” 居养华和左右使三个齐齐变色,又不乏亢奋地异口同声猜道:“教主想举兵造反?!” 司徒雅面不改色:“这二十万黄金,是给教主夫人的聘礼。” 居养华听得倒抽一口冷气,把着谢必安的肩,几乎站不住――江湖各派,基本是靠依附朝廷或者做买卖等法子谋生。譬如,少林靠的是朝廷撑腰,镖局靠的是走镖,丐帮靠的是行乞,唐门靠的是药材暗器,武林盟主靠的是解决江湖纠纷那点好处。 九如神教也不例外,靠的是做丝绸生意。话说贡嘎雪山深处,有一种喜寒的奇木,名为冥泠柘,这柘树上,依附着一种至阴剧毒的冰蚕。冰蚕结丝作成琴弦,琴声如天籁,而做成衣物,则刀枪不入。九如神教养这冰蚕养出心得,再养普通桑蚕亦是得心应手,渐渐就操持起丝绸这行当。 然而居养华呕心沥血,经营各地绸庄贩卖蜀锦,每年也不过万金入账,全教精打细算吃吃喝喝也就没了。现如今,他这位败家教主,竟狮子大开口,要他凭空弄出二十万黄金来送人! 谢必安替居养华顺顺气,试探着问:“教主想娶何方神圣?” “狼嚎那一夜,总管和左使不是亲眼见过了。” 居养华和谢必安脸色霎时难看。 居养华硬着头皮下跪:“属下领罚就是。只不过教主你能不能换个惩治法子?就是吞麒麟盅,属下也认了!这二十万黄金是万万不可能的,别说黄金,不该花的钱,属下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谢必安跟着跪拜道:“九如神教能有今日,全凭教主整饬有方,我等齐心协力,着实不易。试想这位教主夫人,还未过门,就恃宠而骄,要花去二十万黄金,过门之后还了得。请教主三思。” 范无救见他俩跪了,也慷慨跪道:“教主,外面的人不可靠。论男色,教中人才济济,教主喜欢什么样的,属下即刻就给教主送到榻上,每日一换,教主要是还不满意,属下也可以……!” 居养华和谢必安,一齐觑着范无救,继而对个眼色,迅疾将少根筋破坏氛围的范无救扔出了分堂,再回来继续苦口婆心。对他们而言,其实教主不能娶妻,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而是九如神教素来有一片禁地。初任教主玉连环留下规矩,每任教主在娶妻时,必须偕妻闯进禁地,以印证琴瑟之好。但这些照办的教主不是有去无回,就是连门都进不了,落得喜怒无常。到了这一任,教主深得人心,全教上上下下,就都指望教主平平安安,孤独终老。 第三十一章 司徒雅心平气和任由两人说道。他若是因为暗卫九,和总管左右使公然翻脸,到头来害的终究是暗卫九。这帮人毕竟是他带出来的,行事风格随他,对上貌似柔顺,然而意见相左时,总以大局为重,但凡认定谁是威胁九如神教的祸殃,保不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中使劲除而后快。想罢,他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俗话说的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以前本教主不知总管辛苦,也不明白钱财要紧,如今想买个什么,才觉捉襟见肘,着实尴尬。” 谢必安见他退让,想他身为一教之主,自幼除了习武练琴,再没什么消遣,又向来待教众公正严明,从未以权谋私,实在乖得打着灯笼没处找,哄道:“教主是个干大事的人,自然不拘小节。” “铢积寸累是很不易,”居养华语气也松动几分,顺势找个台阶给他下,道,“持教如持家,为了让教主大而化之,不必分神这琐碎之事,属下是勒紧裤腰带能省就省。每日要为教主喂饱上千人,哪有法子变出那么多银两?这一急说话难免逆耳,教主见宥。” 司徒雅认真听居养华说罢,目光忽地静水流深,循循善诱:“以总管的本事,能养活千人,这一世就满足了?”居养华听得心头一动。司徒雅又道:“本教终究是要成为天下第一教,你居养华是这天下第一教的总管,手头该有的是金山银山,你运筹帷幄富可敌国,本教主才不至于英雄气短。”说罢,转向谢必安,痛心疾首道,“你看左使,文武双全,一表非凡,为本教尽心尽力,月钱却不过百两。近来这小脸瓜子愈发清减,教主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想犒劳他,奈何自己也是两袖清风,青黄不接,难以启齿得很。” 谢必安听自家教主说得寒碜,动容之余,不由得兀自摸摸脸,自觉果然是很一表非凡的。 居养华不服气道:“教主不妨去打听打听,时下江湖几个门派能月入千金,九如神教的境况虽不算最好,却也算富甲一方。只是教主要二十万两黄金,即便是那昏君户部的太仓银库,也拿不出这许多钱来!教主真要是强人所难,逼迫属下敛来两百万两白银,只怕天下间再没有白银了!” 司徒雅压着指节,若有所思道:“总管的意思是,现下整个中原,都凑不齐两百万两白银?” 居养华无奈道:“不错。此事说来话长。属下和教主说了,只怕教主听得无趣。” 司徒雅理所当然道:“那你就有趣的讲来。” 居养华憋了会儿,比指头道:“假设,全天下共有十两白银。其中五两,握在贪官污吏和皇亲国戚手中。二两用于军饷。余下的三两,有二两是粮田赋税,纳入户部,又让贪官污吏挪去大半。剩下的一两,暂且握在百姓手中,这一两才是我们能想办法赚的。” 司徒雅问道:“那皇亲国戚、贪官污吏,只囤银子,不用银子?” 居养华答道:“属下料想,大半部分是不用的。他们吃喝朝廷,鱼肉百姓,私吞良田,又与奸商沆瀣一气,不必缴纳赋税,白银即便流动,也只是从这个流动到那个手里。简单讲来,他们才是封闭的国库。长此以往,民间白银稀缺,粮食却很贵。想从民间赚取两百万两白银,难于登天。” 司徒雅衣食无忧,从未关注过这等事,只觉新奇:“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朝廷不着急?” “怎能不急?先帝在位时,曾启用一位姓常名锐的贤相,敕令他整顿吏治,解决赋租积年逋欠的难题。常锐领命之后,变着法子惩治贪官,迫使贪官交出钱来,哪料到贪官因此变本加厉搜刮老民脂民膏。那些时日,国库是充盈了,却逼得百姓揭竿起义,”居养华摇头,沉重道,“先帝被逼无奈,只能让位于年幼的太子,任外戚为所欲为,又罢了常锐的官,平息此事。外戚和贪官至此得势,自然不肯放过常锐,不但将他一家老小赶尽杀绝,还巧立名目,诛尽朝中常锐的党羽。彼时属下的父亲,位居户部侍郎,也因帮衬常锐查账,而遭到牵连诬陷,为躲避追杀,家母不得不领着属下入蜀避难。要不是老教主出手相救,属下只怕早做了刀下亡魂。” 司徒雅道:“这常锐,整顿吏治便整顿,却锋芒毕露急功近利,怎能不弄巧成拙。你家教主我虽然不懂治国制策的道理,但也大抵明白,光凭书生意气是不行的。” 居养华道:“教主英明。饶是如此,民间老一辈也都心知肚明,常锐是个清官。每年一到他的祭日,腊月初七,老百姓就自发挂起白灯笼,缟素加身,默默凭悼常锐。然而就连这个,朝廷也不能容忍,每到这一日,谁敢服丧悼亡,就视为十恶不赦犯上作乱。因此,这朝即便有人想充实国库,只怕也是万万不敢了。” 司徒雅不求甚解,琢磨道:“国库没了银子,不会再铸来发放么?” “谈何容易,中原自古就鲜有白银,历朝的白银,大多是西域舶来之物。近年西域盛产白银的番邦战事频频,已与中原断了往来。就算想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居养华如数家珍。 谢必安插嘴道:“即便白银少,铜钱也是钱,怎会有整个中原都没钱买卖的道理。” 居养华道:“左使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原的铜钱,均是东瀛舶来的铜石铸造而成。然而自蒙古人讨伐东瀛落败,东瀛就不再与中原往来。如今咱们使的铜钱,几乎都是历朝积累下来的。” “……”司徒雅和谢必安叹为观止。 司徒雅迷茫道:“总管你不讲,本教主还不知道中原如此拮据。” 居养华忽悠完毕,如释重负:“教主你这下该晓得,拢聚百万白银给那暗卫作聘礼,是天方夜谭。” 谢必安原本不想自家教主色令智昏挥金如土,听居养华这么一讲,反倒来了兴致,天马行空道:“也未必,教主只要带领咱们起兵造反,将那帮子外戚和贪官铲除了,要什么钱没有?” 居养华斜睨道:“打仗也要本钱,军饷从哪来?” 司徒雅思忖,倘若真是要先拿下整个中原,才能凑齐两百万两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4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买下暗卫九,只怕在半年之内,也是搞不定的。若是去打劫那些多如牛毛的外戚贪官,碍于无法解释这银两来源,又算不得亲手挣得――他怎么也没料到,这生财之道,竟比一统江湖,还让人伤神。 话分两头。暗卫九寻见了暗卫营统管胡不思,禀明了盟主和二公子的二十万两黄金之约。 胡不思听罢,盯着暗卫九脖颈直看,见那处烙着暧昧吮痕,他就将司徒雅执意要留住暗卫九的因果,猜出了七八分。他冷冷道:“暗卫的正经本事,你是半点没学到,倒学会了以色事人。” 暗卫九沉默片刻,觉得凡是二公子要的,他能给,就是欢喜。 “二十万两黄金,你就痴心妄想罢。盟主此举,是要让二公子死心,”胡不思不遗余力地泼冷水,“二公子这一时片刻发昏,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沦为笑柄,自会恼羞成怒对你恨之入骨。你睁眼看看,暗卫营谁有你这般死缠烂打、自取其辱的?莫说暗卫一,就是随便揪出个暗卫,也胜你百倍!你丢的是谁的人?” 暗卫九道:“半年。”胡不思瞪着他。他又道:“只有这半年。” 胡不思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暗卫九平静道:“盟主和小主人以半年为限。属下就活到比这半年少一天。”只要能与司徒雅共度半载,他就心满意足了。 胡不思听得一愣,他本想着待时机成熟,将自身绝学传给暗卫九,哪晓得这徒弟是死活不开窍,横竖没出息。他使个激将法,好让暗卫九清醒行事,没想到暗卫九倒钻起牛角尖来。转念一想,暗卫九这是早就想好了的,到时限一死了之,二公子不算负诺,他这师父也就不算现眼。 “无药可救!”胡不思怒得半边脸直痉挛,奈何暗卫九是个任打任骂不吭气的,索性撒手不管。 暗卫九按照司徒雅的吩咐,买了坛酒,又提了几样小菜,送收拾好行囊的暗卫一,到益州城外的十里长亭。两人在亭里把酒推杯,只见亭外的柳树枯枝,挂满了霜雪冰凌,好不萧索。 暗卫一搓了搓冻红的指节,呵出白雾道:“事到如今,带刀你别顾虑太多,既然认二公子作小主人,就要相信他有那个通天本领。我路上也留意着,没准找到蜀王丢失的镖物,能得不少钱。” 暗卫九替他斟了碗酒,公事公办:“蜀王丢的是九龙杯。” 暗卫一听暗卫九说罢王府所见所闻,不由得问:“那九龙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暗卫九微微侧头,像是在谛听远方北风呼啸的动静,静默良久:“先帝遗物,全名九龙公道杯,酒壶雕有九条金龙,龙头往下探入九杯。你往九龙杯注水,九杯水会齐平――注血却不齐平。以此辨别真假。” 暗卫一似懂非懂,不明所以:“为啥注血就不齐平?” 暗卫九摇摇头,但听得半里开外,鸾铃和马蹄声纷至沓来,不一时,十余个穿着青色直裰的道士,策马至于亭前。为首一位眼似墨玉、鼻若悬胆的年轻道士,向他二人宛辔抱拳,以中原话,字正腔圆朗声问道:“叨扰!敢问前路可是益州城?” 暗卫九和暗卫一面面相觑,默默点头。 那道士欣然笑道:“那么两位善人,可知益州城的司徒府邸在何处?” 第三十二章 两百万两白银的难题,连九如神教的总管也想不出解决之道,司徒雅只好从别的地方打主意了。他向来是越挫越勇,即便天塌下来,也要兴致勃勃弄明白这天是怎么塌的、耐心琢磨如何补回去,并不急于一时。出了九如神教分堂,他清风和煦唤醒两个小憩的家仆。 家仆以为是这几日筹办武林大会太累,不觉昏睡了过去,忙向这好相与的二公子赔不是,只盼司徒雅能替他俩瞒天过海,免去为管家苛扣月钱的责罚。主仆三人又其乐融融漫无目的逛了一阵,才打道回府,整好遇见十余位道士在府外牵马卸笈。 司徒雅与为首的年轻道士打了个照面,只见这道士额宽鬓隆,瞳碧如玉,悬胆鼻端秀挺拔,相貌不似中原人,又不如异族粗犷蛮横,且兼有日角龙庭和荣华富贵之相。狭路相逢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薄命相。”年轻道士与他四目交接,忽然出声道。 “道长是与在下讲话,”司徒雅止步抱拳,微笑道,“敢是在下命宫不好么?” 年轻道士还了个礼:“贫道一时失言,只是,公子面相罕见。”又明目张胆盯着他看了一阵。 司徒雅见道士青衫岸然,顺势请教:“烦劳道长点拨。” 年轻道士正等着这话,当下擢了他的左掌仔细打量。又顺着他的手一路往上揉捏,摸到肩骨处,仍觉不足,索性扳住他的下颔观瞧。另一手则抄到他脑后,揉了揉玉枕穴,再至于颈骨、背脊,这才郑重其事道:“公子骨骼清奇,腰身紧韧,你吸口气,果然,丹田充盈,习武必有所成。” 暗卫九引着司徒庆到门前,只见那道士正搂着司徒雅,极不规矩地捏来摸去。司徒庆身为武林盟主,在江湖摸爬滚打二十余年,知道道士此举事出有因,绝非轻浮孟浪,因此不动声色稳住暗卫九,静观其变。 “在下是略通武艺……”司徒雅还未说完,就让道士捏开了嘴。心道这是相人还是相马。 “唉,公子这尊相,未免太过羸弱。且眼下的子女宫不满,注定断子绝孙。若是安身寻常人家,必定饱受欺凌。倒不如来我武当派,一面习武养身,一面潜心修道。然而,”道士叹了口气,指点道,“唇面虽福泽温润,与人为善,嘴角和下颔却有几分刻薄,若非奸猾之相,就定是短命之兆!” 司徒雅默想,这道士煞有介事装傻充愣,言谈颇具机锋,又是个口无遮拦的自来熟,和自诩是武当派张玉霄的蜀王韩寐似一丘之貉,敢情武当派都是这般人物。面上忧心忡忡道:“左右是命不好,攀不上武当仙室。劳驾道长再瞧瞧,在下命中有二十万两黄金么?” 司徒庆旁观至此,不忍再看自家儿子丢人现眼,笑颜逐开出门,迎道:“久仰张少侠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这孽子,向来呆脑,让少侠见笑了。不知尊师近来身体可好?” 道士这才放开司徒雅,见礼道:“师父精神矍铄,只是时时挂念盟主,却苦于俗事烦身远在代州,不能一日千里奔赴,与盟主再襄义举。至于晚辈虚名,在盟主面前,就像是星火之于日月。碧侠愧不敢当!”礼毕,转向司徒雅,笑道,“方才未识泰山,多有冒犯之处,公子见谅。” 司徒雅心中了然,这道士是‘武当双璧’中的张碧侠,和张玉霄同为掌门入室弟子。而张玉霄即是蜀王韩寐。所谓近墨者黑,无外乎一对师兄弟,行事风格大同小异。遂怡声下气道:“莫说是在下`颜烦劳张兄看相,就算张兄是看得起在下,能让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碧侠冒犯,在下也是受宠若惊。” 张碧侠以武当名义参加武林大会,存了心思结交四海豪杰、见识无恶不作的魔教教主殷无恨。他师父张鹤心是现下武林第一人,师弟张玉霄又是雄霸一方的蜀王,自然胸襟宽广抱负远大。虽在人前面面俱到恭谨有加,实则连武林盟主都未曾放在眼里,此时更当司徒雅是个薄命相的谄媚纨绔,唯恐这人利欲熏心缠上他,往后四处炫耀,有损武当和他的名誉,逗罢了就不再搭理。 一干人等貌合神离入府,用罢素斋,张碧侠赠了司徒庆一匣武当的名药王龙芝,便往套院厢房歇息打坐,只盼殷无恨能赶上这武林大会,与他会一会。这夜里司徒府忙得不可开交,不少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侠士陆续赶至,厢房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人来人往,热闹更甚腊月初七挑选暗卫时。 司徒雅看得无趣,这热闹再热闹,也和他这武功尽失的二公子没丝毫干系,只觉正派寒暄起来,果然沉闷聒噪,说来说去,无非是讨伐欢喜教那点事。这些豪雄昔年以众敌寡,与殷无恨车轮战,到此时竟还自鸣得意,仗着人多势众,直道只要齐心协力,魔教不足为虑。 司徒雅听得眼皮直打架,和暗卫九早早回房,彼此收拾伤势敷药,为翌日的武林大会养精蓄锐。 两人都绝口不提两百万两白银的事。暗卫九替司徒雅掖好锦衾,就抚灭了烛火,尽忠职守跃上横梁守夜。屋内一片静谧,司徒雅侧身倾听,只听见院外朔风吹动竹林的动静,默想,暗卫九藏身的本事果然比暗卫一好,即便是一流高手进来刺探,也未必知道暗卫九藏身何处。倘若不用内功去凝神分辨,他也错觉这屋里就他孤零零一个人。 “暗卫九。”司徒雅唤道。 暗卫九答道:“属下在。” 隔着满屋蒙蒙夜色,司徒雅又道:“暗卫九。” 暗卫九沉稳道:“属下在。” 司徒雅掀开锦衾道:“榻上冷,来暖床。” 暗卫九领命,利落解了衣袍放在榻下,又将短刀放在触手可及之处,这才谨慎躺在司徒雅身侧。 司徒雅往里让了让,关怀道:“侧着睡,别压着鞭伤。” 暗卫九不敢背对司徒雅,只好和司徒雅面对面侧躺。这般近到热息拂面,他默默调住内息,以免司徒雅呼吸不畅。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忍不住要换息,他正想侧头,冷不防司徒雅突然伸手,将他后背捞紧。 “……”暗卫九猜想司徒雅睡得还未安稳,就强撑着一动不动,只待他睡熟再换息。 过了片刻,司徒雅再无动静,似已酣眠。暗卫九缓缓调转身形,未及挪动分毫,司徒雅冷不丁将腿压在他身侧,牢牢固定住他,微凉的脸庞也顺势蹭了上来,与他贴得亲密无间。 暗卫九更难以喘息,神使鬼差想到,以他这位小主人的睡相,成家立业之后,极可能将家室活活闷死。转念又觉这想法有失恭敬,只是窒息至此,脑子里一塌糊涂,难以坚持,又必须坚持。他只好转移注意力,思索往后司徒雅娶妻的情形――到时候,他若是在横梁守夜,司徒雅和司徒夫人在榻上相拥而眠……司徒夫人闷得窒息了,他就必须想出既不惊动司徒雅、又可以救司徒夫人的方法。但是男女授受不亲,那时他八成是在门外守夜,这样一来,事情就会更加棘手。 暗卫九未雨绸缪想着,半晌才觉嘴边湿热柔软,是司徒雅在舔他的唇。 这下知道司徒雅并未入眠,暗卫九却愈发不敢换气,只能闭眼假寐,岿然不动待司徒雅舔完。渐渐地肺腑撑过极限,就忘了呼吸这回事,只觉那缓慢温存的舔舐,近在咫尺,无比轻柔,舌尖撩得他唇面发痒。无法舒缓的细微痒意,一遍一遍传至周身,牵惹得腿间也一点点苏醒。安宁之际,兀自反省定力越来越松懈,只想那难耐的舔舐给个痛快,哪怕是啃咬,也好让他别这么痒。 司徒雅似明白暗卫九所想,狠吮住他的唇,将舌深入几分,低声含糊道:“张嘴。” 暗卫九依言行事,不遑换息,下身已让司徒雅握住揉弄,局促之余,又让那侵入唇齿的舌缠得发窒。“小……”他想唤声小主人,才发觉这般是无法说话的。这一出声,司徒雅吻得愈发紧了,将他那点卑微的尾音吞噬,略一用力,在他舌上咬了一记,继而再次温柔下来,撤身些许,惫懒地描绘他的唇。 暗卫九的嘴唇已让司徒雅吮得麻木,待麻意消退后,那舌尖缓慢撩拨的痒意又传来。 司徒雅不再揉捏暗卫九发胀的雄风,就这般毫不费力地侧枕着,无休无尽地舔舐着,体会他咬紧牙关抿紧嘴唇忍耐的力度。偶尔累了,就歇息片刻,若即若离继续,如此反复,估摸有一个时辰,自觉玩够了,噙住暗卫九的唇狠咬一记,准备告一段落入眠,哪晓得这一下激得暗卫九浑身发僵,虽好似竭力稳住未动,身形却紧绷着隐隐痉挛。 司徒雅心念徒转,下意识往暗卫九腿间摸去,那处尚还饱满,留有痉挛的余韵。他难以置信,拢了那烫热的根底往上捋,捋到顶端时,那股滑腻的热意就落在了他掌心。他不过是想教暗卫九亲吻,怎料暗卫九竟然动了情。当下亲了暗卫九一口,好奇道:“这么舔来舔去,感觉很好么?” “……”暗卫九脸颊发烫。也不知舔来舔去的感觉到底好不好。 顾及翌日是武林大会,司徒雅打住兴头,不再折腾暗卫九,揩净了指掌,就抱着面红耳赤的暗卫九安然入睡。在他看来,对魔教口诛笔伐的武林大会很沉闷无趣,三教九流群英荟萃也很无趣。然而群雄要讨伐的所谓魔教教主,其实就在武林大会之中,这就稍微有趣了。 第三十三章 这朝的武林大会,分为武会和文会。 每年到了孟春桃始花、鹰化为鸠之时,五湖四海的侠士就聚集一处,按十八般武艺分门别类,各显神通,以武会友。这一年谁胜谁负、孰强孰弱,在武林盟主编纂的天下英雄榜中,一目了然。各大派的江湖地位由此定夺。称之为武会。 文会则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定期举办,以商酌武林大事为主。自打司徒庆担任武林盟主,这文会就通常设在益州南城门外。由府丁扯几里挡风的帷幔,迅疾绷出场地,四面八方用丈长的狼毫笔,以剑门剑法挥洒出各派名号。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龙威虎振、剑拔弩张的‘武当’二字。 但凡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案前都摆着一盏香茗,一盘糕点瓜果,椅上手炉毡毯一应俱全。 司徒庆作为武林盟主,坐在面北朝南的上席。左右是长子司徒嵩和次子司徒雅,身后镇着黑压压的戴斗笠、穿半臂搭护的暗卫营。群雄看向司徒庆时,不免要留意他一左一右两个儿子,只见司徒嵩穿着锦衣,发冠齐整,端坐椅中,自是四平八稳,仪表堂堂;司徒雅仍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外头披着件御寒的羊裘,领口袖边蓬绒舒适,全然没个武夫样子,正捧着范蠡的《商训》专心致志。 待人到齐,司徒庆稳步踱入帷幕中央,四面抱拳八方示意,向各路好汉说些奉承自谦的场面话。 司徒雅回过头,想看一看暗卫九所在,无奈暗卫营个个都是一般的打扮。伫立在营首的统管胡不思,见这二公子不分场合回顾偷窥,不由得干咳了一声提醒。司徒雅似有所悟,捧起茶盏,轻声关怀:“统管嗓子干么,吃些茶罢?” 众目睽睽,胡不思维持威严,不理会司徒雅――这公子拿他最得意的徒弟当余桃,想想都痛心。 司徒庆三言两语招呼毕各大派掌门,正要引出魔教重出江湖的大事,帷外忽地一阵马嘶,群雄侧耳听去,错杂的马蹄声后,又有上千官靴和陌刀柄震颤土皮的动静,竟将他们这帷场团团包围。 就在这时,一匹墨鬃怒翻的骏马骤然掠过丈高的长帷,群雄惊得幡然改色,纷纷拔刀相向。 但见那据鞍提缰之人似笑非笑,紫冠骁靴,裘马扬扬逡视场内,最终睇向司徒庆,颐指道:“盟主不必介怀,说到哪一段了,尽管往下讲。”说罢,自顾自抱了怀中的季雁栖翻身及地,牵着马儿优哉游哉往武当席中走去。 这一下全场窃窃私语,不少人揣测这喧宾夺主的狂徒是谁。司徒庆久居益州,识得他是蜀王韩寐,又知道他有个武当的身份,当下付之一笑,着人看座,出言向众人引见。 武当席中,张碧侠欣然迎道:“师弟。” 韩寐携了季雁栖,至于张碧侠身旁,漫不经心道:“师兄。” 群雄愕然,这才知道他俩是享誉江湖的武当双璧。两人对视几许,抱个满怀,狠狠互拍一阵。抱够了,张碧侠瞄了眼牵马的季雁栖,义正词严道:“师弟你来参加武林大会,怎还带个畜生?” 季雁栖脸色霎时很好看,碍于对方是武当第二号人物,敢怒不敢言。 韩寐顺了顺骏马乌亮的毛皮,笑道:“喜欢么,这匹大宛马名为紫电,乖巧得很,师兄拿去使唤。”那黑马咴了声,听韩寐唤它名字,抖抖耳尖蹭韩寐的肩颈。张碧侠看得心动,顺势摸了摸低垂的马首,爱抚一阵,令人牵了去。这才引韩寐和季雁栖入座,一边破橙给韩寐吃,一边听武林盟主说道。 司徒庆道:“不才德薄能鲜,盟主一位,本是力不胜任。这些年承蒙九州英雄重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惟愿天下英豪和衷共济,江湖太平长安。然而,天不遂人愿,近来魔教死灰复燃,频频作乱。诸位朋友想必已采听风闻,唐门家主唐奇龙、梨花枪范冲等近十位好汉惨遭其毒手,全身三百六十穴道为人贯穿,如此惨无人道的行径,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些不明就里的江湖人士,听到此处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议论。青城、峨眉、崆峒等派却一片沉静。司徒雅眺向武当席中,只见韩寐揽着季雁栖,正等张碧侠剥橙瓣来吃,师兄弟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我武林中人,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大义斩头沥血。而况今日朋友有难,你我置之不理,他日祸事临门,岂不是要失道寡助束手待戮?因而,还望诸位朋友联合起来,齐力同心,铲除魔教!” 崆峒派席中有人冷笑道:“盟主,道教是教,佛教也是教。你一直说魔教魔教,不知这魔教到底是什么教?你说它是魔教它便是魔教,你说它杀了人它便杀了人,老夫真怕哪一天,道教也成了盟主口中的魔教。”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那人眼露精光,绾着道士髻,蓄着山羊须,一身白底黑边长袍,案前放着两柄弯如蝎钩的子午鸳鸯钺。崆峒派以奇兵利器见长,擅用这子午鸳鸯钺的,是其掌派人风落影。 韩寐听得拊掌,正要施展缠夹不清的本事,插嘴煽风点火,却皱眉让张碧侠塞了一嘴橙子。 司徒庆处变不惊,反将一军道:“清者自清浊自浊,崆峒派素来行端影正,即便有奸人想指鹿为马,诬陷崆峒派是魔教,江湖中也无人相信。风老弟又何必作践自己,非要和魔教混为一谈?前些时日丹山镇夜战,不少朋友耳闻目睹,按那歹人所用的武功推断,始作俑者,正是二十年前无恶不作的欢喜教。” 群雄倒抽一口冷气。欢喜教无疑是魔教,教中供的是欢喜佛,宣扬纵欢逞欲,迩后才能得佛智。不少侠士惨遭亵辱,服下千欢断绝散,落得声名扫地生不如死。教主殷无恨更以靡靡琴音见长,一招勾魂摄魄,能以琴弦穿人百十要穴。孰料这魔教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竟又出来作乱了。 司徒嵩想起那夜殷无恨贯穿他手筋脚筋,仍是心有余悸瑟瑟发抖,忍不住一把抓住司徒雅的手,用力握住稳定心神。司徒雅轻抚他的手背,想抽回手来。司徒嵩突然低声道:“二弟,我们逃。” 司徒雅不明所以:“大哥此言何意?” “父亲和殷无恨公然作对,没有好下场的,”司徒嵩忐忑不安,“大哥不忍心看你受连累。” 司徒雅嗤道:“大哥真不知羞,明明和暗卫八好上了,却还要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 司徒嵩莫名其妙:“什么和暗卫八好上了,关暗卫八什么事?” “你没和他好上,”司徒雅不容分说抽回手,“他半夜去库房拿玄参玉露膏作甚?” 司徒嵩气道:“天地良心!我这些时日一心挂念着你,哪有心情和他一个腌n的暗卫乱搞?” 司徒雅轻描淡写道:“不论如何,大哥你仔细些。丹山镇那几夜,魔教来的蹊跷,都挑着防不胜防的时候夜袭,万一真是身边有魔教细作,色令智昏着了道儿,愚弟上哪为大哥叫屈去?” 这厢两个司徒公子说着不相干的,那厢群雄已众说纷纭,论起如何对付欢喜教来。 峨眉派的掌门人吴子虚叹息道:“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二十年前讨伐魔教,我等已造下滔天杀孽。这般杀人安人,以战止战,何时才是个尽头。欢喜教若是一心复仇,不牵连无辜,老夫当自断经脉,为峨眉派了结这孽业。” “不可如此!”与峨眉派交好的豪雄慌忙制止,却见头发花白的吴子虚已安宁阖眼不复作声。 峨眉派顿时乱作一团,簇拥着气息全无的掌门人,泣不成声。众人以为吴子虚只是说说而已,见此阵仗,均是一呆,待回过味来,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司徒雅默默看着,内力骤至听宫穴,但听得吴子虚奇经八脉次第闷响犹如帛裂,便依言在心底将峨眉派的血债一笔勾销。如此一来,就剩下青城派掌门步白秋,和武当派掌门张鹤心,可能知道当年不知所踪的九如神功的下落。 武当派的张碧侠和韩寐满嘴橘汁,漠然观瞧――他俩的师父曾讲过,这峨眉派的吴子虚,是个想不开的书呆子,昔年曾苦心规劝殷无恨向善,劝来劝去动了凡心,再无心悟道,后来领了师命,去铲除欢喜教,以断绝红尘牵挂。大获全胜后,和几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一起将殷无恨囚禁起来,拷问千欢断绝散的解药。那几人撺掇吴子虚率先折磨殷无恨,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群雄为吴子虚鸣不平。许多没见识过欢喜教的侠士,本不觉这魔教如何,此时见峨眉派掌门活活被魔教逼死,又想到前几日唐门家主惨死,一时间人人自危,要司徒庆赶快拿出个对策,主持公道,将欢喜教揪出来,杀而后快。 司徒庆豪情顿起,气发丹田,语调沧雄有力:“现如今,欢喜教已不在酆都鬼城安身。至于究竟藏身何处,有劳诸位朋友布下天罗地网,仔细打探。但凡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尤其是手系银铃的黑苗族、负琴的红衣人,一并留意。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此同时,不才将派遣手下暗卫营,护各派掌门周全。” 韩寐心不在焉听着,捧起茶盏暖手,不防季雁栖一动,茶盏跌地摔个粉碎。 韩寐斜对面的青城派席中,有人闻声而起,纵声大笑道:“司徒老儿――当年你杀害你剑门七十一师兄弟,栽赃给欢喜教,口口声声除魔卫道,却伺机夺取武林盟主之位!今日又想故技重施,贼喊做贼!真是时无英雄,而使你这等竖子成名!” 第三十四章 青城派突然翻起剑门旧案,说道剑门其实亡于自相残杀,而罪魁祸首,正是剑门幸存的弟子司徒庆。比起欢喜教重出江湖的消息,这无稽之言,更令群雄震惊,倘若真是如此,司徒庆为了当武林盟主,丧心病狂杀师灭祖,又嫁祸给欢喜教,以博得武林同道的同情,光是这心机,就让人不寒而栗。 季雁栖忙不迭替韩寐揩拭袍角的茶渍,余光不动声色打量司徒雅――父亲为人中伤,司徒雅和司徒嵩同时起身,不同的是,司徒嵩下意识盯住青城派,而司徒雅竟然直直望了过来,似在看他。 韩寐收到司徒雅谴责的目光,低头拍拍衣摆道:“天大的误会。” 张碧侠以为是韩寐串通青城派,以掷杯为号,向司徒庆发难。他不明所以道:“师弟你想做什么事?事前知会声,师兄也好帮你参详。” “师兄,”韩寐反问,“你不觉得,掷杯为号太庸俗了?” “……”张碧侠见韩寐神色如常,不像抵赖,只能感叹那青城派好死不死,在韩寐手滑的时候发难,这一下有心人难免要猜测,青城派敢如此和武林盟主叫板,全仗武当派和蜀王在背后撑腰。 果不其然,司徒庆怔忡了片刻,不看青城派,反而目光凌厉地看向失手摔了茶盏的韩寐。 作为武林盟主,司徒庆早已洗练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然而此刻,他骤然眯起的眼睛亮得骇人,瞳仁盛满了久违的暴怒。脸侧凸棱的咬肌、太阳穴暴起的青筋,使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二十年前,无助地跪在剑门狼藉里,仰天长啸的年轻男人。那时雄关巍峨天地苍茫,谁来过问他剑门七十二人生死,谁来告诉他,他这不肖的幸存弟子,该怎样与那穷凶极恶的魔教对抗,雪剑门之耻! 暗卫营统管胡不思向青城派呵斥道:“一派胡言!” 丐帮席中的三江两湖总舵主洪岩童也恼道:“司徒盟主高风亮节,江湖中人有目共睹!唯有青城派的牛鼻子看得眼红,大放厥词颠倒黑白,以为这样就能夺取武林盟主之位?这才真不是好东西!” 众人一听,认为洪岩童所言据理,不由得齐齐望向青城派发难之人,见那人估摸有四五十岁左右,梳着牛鼻子抓髻,面如满月,身着雪白直裰,外氅襟怀处刺着太极两仪,潇洒的袍袖绣着鹤羽般的黑纹,此时趾高气扬负手而立,满眼有恃无恐,乍看之下,就知是艺高胆大的武林高手。 老一辈跑江湖的立刻认出,这正是青城派掌门人步白秋,以‘化万归一’剑法名动江湖。当年步白秋作为青城派大弟子,与剑门时常往来切磋,私交甚厚。司徒庆讨伐欢喜教时,除了点绛派的玉芙蓉,他是第一个响应的,却不知这时怎的翻脸不认人了。 司徒雅接过洪岩童的话头,展开折扇摇了摇,又拢好一指步白秋:“步掌门适才说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晚辈窃以为,恰恰相反――时无竖子,英雄才能成名。毕竟,这英雄到底能成个善名还是恶名,全看牙尖嘴利的竖子留不留口德,步掌门你说是不是?” 群雄让他一番话绕得糊涂,竟有不少人点头称是。 坐得磨皮擦痒的丐帮帮主索烈,这才认出,司徒雅是在丹山下遇见的那对断袖师兄弟之一,他本觉这气氛古怪的武林大会无趣,此时见熟人大出风头,顿时喜形于色,恨不得上前相认。 步白秋不怒反笑:“怎么,你司徒家老儿没胆量对质,只能靠个小儿摇唇解围?” 司徒庆置若罔闻。往事犹如潮涌雷鸣,占满他的脑海,他还记得,他出关那一日,原本生着师父的气――他和玉芙蓉萍水相逢,玉芙蓉三番五次救他,良缘天定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 想当年,在他师父罚他闭关思过的三月前,他曾奉师命出蜀行侠仗义。过瞿塘峡时,遇见k族水贼。那群水贼以为船中藏有妙手空空的大盗季淼淼,逼着他们一船人交出什么玄默神功,否则就要将他们逐一扔进江中喂鱼。 那时他剑法虽好,却不善水性,虽竭力将水贼杀退,却对江心漏船无可奈何。好不容易拼着轻功,将渡客悉数带到浅滩,却发现那几近没入波涛的船里,赫然还坐着一人。 年轻气盛的他不容多想,贸然再次跋涉江心,那时船骸已为湍流冲散,四下茫茫哪里还有活人。 他暗道糟糕,最后一口内息松懈,便筋疲力尽,跌入瞿塘峡汹涌的暗流。他目不视物,心慌意乱,徒劳地拍打捞抓,呛了好几口腥浊的江水,自叹大限已至,在那冰冷的激流中,突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他,以内力为他暖身,逼出他胸腔中的水沙,又将他扳转来渡气。他窒息至极,昏昏沉沉,不知这救他的人是谁。待他再次醒来,竟孤身躺在城隍庙,那救他之人,却已不知所踪。 弹指一月过去。他遵从师命,铲除了当时以行尸作乱的湘西三邪。回蜀途中,突然狂性发作,才知伤处不慎染了尸毒,不单变得烦恶惧水,且双目见光流泪。船家均对他退避三舍,他自知这般回不了剑门,彷徨之际,不觉又躲入了离瞿塘峡不远的城隍庙,只盼临死前,能再见那在水中救过他的人一面。也不知躲了多久,他热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身畔有人抚琴,那琴声如玉碎泉涌,幽恸至极。努力睁眼,却只能模糊辨出一袭白影。 从此那白影不舍昼夜照料渐失五感的他。他每每食不下咽,那白影就锲而不舍喂他糯米粥。他狂性发作时,觉这白影碍事,往往张嘴就咬。白影却从不恼他,任凭他撕咬,只是一遍遍耐心地安抚他, 恋耽美 分卷阅读15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亲吻他。他清醒时便领悟了,这白影,其实就是在江中救他的那人。渡水喂食之时,唇瓣削薄,气度居高临下,冷漠孤傲,也许,还有点戏谑俏皮,喜欢时不时敛声藏息,装作不在,任凭他焦虑匍匐、茫然摸索,最后再摸摸他的头,以示嘉奖。 那时他就依赖上了这袭看不清摸不透的白影,默想如果这白影是女子,他就娶她为妻,如果这白影是男人,他就与他做一世兄弟,若是对方不肯,他就是做牛做马,报答这恩情,伴这人一世。 后来他再也熬不住,命悬一线。白影就用一种古怪的寻筋点穴法,以内力接通他的经脉,那夜他中的尸毒霎时消弭,五感却还未恢复。不知为何,他直觉白影要离他而去,凭本能抓住白影那让他咬得满是伤痕的手臂,想问白影名字,却苦于口不能言。白影默不作声亲了亲他,终究什么也没留下。 待到五感恢复如初,他回到剑门,向他师父禀明这救命之人的武功路数。他师父说道,那结脉救人的武功,名为《结脉连理经》,而白影人用的招数是‘李代桃僵’,可以将他的尸毒全部转移到自己体内。定是点绛派掌门人玉芙蓉所为。他问他师父玉芙蓉的衣着形貌。他师父告诉他,玉芙蓉惯穿白袍,是位神出鬼没悬壶济世的女侠,素来心高气傲,至于相貌如何,众说纷纭。 从此他魂不守舍,荒废剑法,一心挂念身中尸毒的玉芙蓉的安危,想去贡嘎雪山寻找点绛派。他师父却要他以继承剑门七十二剑式为重,道是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不患无妻。他何时武功大成,何时才能下山。然而,他依言在小剑山心烦气躁闭关一旬,依旧是一无所成。出关之日,心想,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师父,先放他去探望了玉芙蓉,再回来学剑,孰料…… “嵇康尚且耻与魑魅争光,”司徒雅的声音,打断了司徒庆的沉思,“家父又何必与步掌门白费口舌?” “二弟说的是,这无凭无据的诬陷,何须对质。”司徒嵩鼓起勇气帮腔道。 丐帮总舵主洪岩童道:“当年殷无恨杀害剑门七十一人,证据确凿。老夫虽不在场,但也听闻,剑门弟子均败于琴弦之下,周身一百零八致死致伤穴为人贯穿。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乃殷无恨的招数‘勾魂夺魄’。照步掌门的说法,倘若是司徒盟主‘杀害七十一师兄弟,栽赃给欢喜教’,想必司徒盟主精通殷无恨的武功‘勾魂夺魄’了?那么司徒盟主既深谙‘勾魂夺魄’,又能将雪盲剑练到独步天下,不知比殷无恨厉害多少倍,又何必多此一举,自灭家门,以苦肉计来赢得盟主一位?” 群雄深以为然。步白秋纵声道:“洪总舵主问的好,只可惜杀害剑门子弟的招数,并非殷无恨的‘勾魂夺魄’!诸位朋友,实不相瞒,近日有位栖身剑门关的樵夫,来我青城告状,道是当年剑门灭门之际,他亲眼目睹,一群人闯上山,这群人却不是欢喜教的苗人!那时他胆小怕事,不敢声张,如今到了迟暮之龄,才吐露真相!” 司徒庆听得一怔――当年他七十一师兄弟惨死,他是出关之后,看见满地狼藉才知晓。彼时无人作证,他唯有凭那打穿一百零八穴道的手法辨别真凶。因此断定,必定是欢喜教的殷无恨所为。何况,闻讯赶来助他一臂之力的玉芙蓉,验尸之后,也证实确是如此。甚至他率群雄杀到酆都鬼城,质问城头搦战的殷无恨之时,身着苗族黑袍的殷无恨也不屑一顾猖狂笑道:“何必讲,何必问!” 难道,他还能冤枉了欢喜教和殷无恨? 第三十五章 步白秋说到樵夫,两名青城派弟子搀着一位耆老的斗笠翁至于席前,称这斗笠翁便是昔年窥见剑门血案真凶的樵夫。群雄这会儿均是目瞪口呆,只觉步白秋越说越逼真,往下再发生什么奇事,都不足为奇了。步白秋携住樵夫瘦骨嶙峋的手,道:“老人家,你不必害怕,且将当年情形仔细讲来,有这么多英雄好汉在场,那始作俑者决计不敢动你分毫!” 樵夫点点头,颤声道:“那天我在剑山林中砍柴,突然发现,草丛中有几粒兔子屎……” 群雄纷纷思量,剑门血案和兔子屎有何干系? “兔子屎未干,野兔就还在附近。我握着砍柴刀,猫在林中,悄悄跟着散落的兔子屎往前爬,”樵夫佝偻着背,咳了几声,嘶哑道,“我爬着爬着,听见有人恼道,‘杀人还这么多讲究,一刀下去不就了结了!’,我听见他说要杀人,吓得脚耙手软,只能伏在草丛里躲着,又听另一人道,‘这可乱来不得,指挥使有令在先,除了一百零八穴道针孔之外,不得留下半点伤痕’。我听得稀里糊涂的,又有人笑道,‘司徒庆何德何能,能让我们乌衣卫为他效劳?’,之前那人冷哼道,‘没辙,那张鹤心担任武林盟主,全然不服从朝廷管教。指挥使以为,盟主还是由朝廷挑选扶持的好。这司徒庆托我们杀他剑门七十一人,这么大个把柄落在我们手里,往后他谅他也不敢不听指挥使的话’。” 群雄听至此处,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冷气,惊怒交加望向司徒庆――樵夫提及的乌衣卫,是现下金陵朝廷的鹰犬,相传这些恶徒本是波斯鹰山的刺客,因蒙古人西征,而落难到中原,为这朝太祖皇帝笼络。他们无孔不入,不论是非,铲除异己,使得人人谈之色变。当年贤相常锐整顿户部银库,正因触犯了皇后和乌衣卫的利益,最后落得满门抄斩。朝中凡是与常锐交好的,无一幸免,一时间,乌衣卫割下的人头不下千数。群雄万没想到,司徒庆会巴结朝廷,和乌衣卫沆瀣一气。 司徒庆明知这樵夫说谎,因为他从未和乌衣卫往来,遑论借乌衣卫之手夺取盟主之位?只是这樵夫讲的如此巨细无遗,连他自己都几乎要相信,是朝廷鹰犬下手杀害他师兄弟,嫁祸给殷无恨。 崆峒派掌门风落影道:“老夫早就觉得奇怪,盟主麾下的暗卫营,一年到头东奔西走,往来于各大派之间,名为保护,实则监视,该不会就是金陵乌衣卫的分支罢?” 司徒家的暗卫们均是一呆,朝廷乌衣卫的威名,他们如雷贯耳――统管胡不思常对他们耳提面命,说道他们合十人之力,也敌不住乌衣卫里身手最差的刺客。而暗卫营建营,的确有效仿乌衣卫以便与乌衣卫抗衡的打算。到此时,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幸而不少帮派头目曾为司徒庆的暗卫营所救,虽不敢贸然为司徒庆和暗卫营说话,却也有人小声嘀咕:“这崆峒老道好生糊涂,见了别人看家护院的狗,也要当狼打了。” 司徒庆看了看樵夫,转向青城派掌门步白秋,心平气和道:“步兄想为欢喜教伸冤,还须拿出真凭实据。倘若真是不才误会了欢喜教……” “魔教就是魔教,有什么好误会,”峨眉派弟子愤愤道,“就凭千欢断绝散,诛它百次也不冤。” “司徒老儿,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阴险,谁要为恶贯满盈的魔教伸冤?”步白秋拂去案上茶盏瓜果,令几个弟子将偌大一个布包袱搁平打开,朗声道,“司徒庆勾结朝廷、屠戮剑门的证据在此,请各路朋友过目!”群雄纷纷起身围拢观瞧,只见包袱皮中,赫然摆着一具臭不可闻的骸骨。 司徒庆心中一凛,几步上前道:“这是何人?” 步白秋讥嘲道:“怎么,你这不肖弟子,连你师父陆渐鸿都不认得了?” 司徒庆万没料到青城派会去剑门开棺掘墓,霎时满目光火:“步白秋!”胡不思见状,连忙制住他要拔剑的手,低声劝道:“盟主息怒,莫要中了他的奸计。” “当着天下豪杰,司徒庆你还想毁尸灭迹不成?老夫虽然惊扰了陆老前辈的英灵,却也是无奈之举,是为了替陆老前辈和武林正道清理门户,”步白秋指着骸骨,振振有词,“列位请看,陆老前辈的胸骨尽断,是为掌力所伤。而穴道所在之处的骨面,并无被琴弦贯穿的迹象。这与殷无恨的‘勾魂夺魄’极不相符。因而,定是乌衣卫以鹰爪功杀害陆老前辈,再用针在他周身穴道刺孔……” “不对。”围而观之的群雄中,忽然有人沉声反驳。 群雄齐齐循声觅去,只见一名穿半臂搭护戴斗笠的暗卫,出现在骸骨一侧。这正是暗卫九,他验过梨花枪范冲的尸首,此时想与陆渐鸿的骸骨比对比对,证实行凶手法是否相同。 司徒雅总算和暗卫九聚在一处,接茬温柔问:“哪里不对?” 暗卫九抱拳道:“启禀主人和小主人,这并非陆掌门的遗骸。” 步白秋抢道:“你司徒家死不认账也没用,剑门还有七十座坟冢,大可开棺验尸!” 司徒庆默想,没有十成把握,暗卫九是不会妄自定论。只是这具白骨,连他都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他师父。暗卫九与他师父素未谋面,何以如此笃定?当下要暗卫九验来听听。 暗卫九领命,指着那骸骨断裂的胸骨,利落道:“膻中为外力重创的一刹,人会窒息,因而血气冲顶,在头顶百会穴的前三寸囟门穴处,形成血晕。”群雄暗道有理,向遗骸的头颅看去,却见那毛发稀疏的囟门穴很干净。“属下猜想,这人死后,才被人打断了胸骨。而且,男人左右肋骨数目各十二。这具骸骨却各有十四根肋骨,且胯骨宽阔,盆骨松动,趾骨蜷缩,许是难产而死的年轻女子。” 丐帮帮主索烈听得惊奇:“原来陆老前辈是个女人?” 洪岩童气结:“帮主休要乱讲。定是青城派随便找来七十一具尸骸偷梁换柱了。” 群雄恍然憬悟,步白秋不知是何居心,在这风口浪尖替欢喜教说话,还妄图诬陷司徒庆杀师灭祖。想到步白秋为老不尊,偷掘剑门掌门的坟冢,这一桩就怎么也不能善了了。 步白秋尴尬至极,回头去瞪青城席中的大弟子。那大弟子急道:“师父,我没挖错!”步白秋百口莫辩,突然恼道:“有人害我!”他放眼寻觅那告状的樵夫,帷场内哪里还有樵夫的踪影。 司徒庆勉力冷静下来,耐着性子问步白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近日有人飞鸽传书给步白秋,声称当年剑门血案另有乾坤,是司徒庆勾结朝廷杀师灭祖,要他联合崆峒派在武林大会上揭露司徒庆的罪行。他将信将疑,派大弟子去剑门查探,这一查便遇见了那樵夫,他那大弟子听樵夫说罢当年见闻,开棺验尸,发现尸骸胸骨尽断,果然并非殷无恨所为。他哪晓得那些尸骸早就让人掉了包,此时让暗卫九识破,才醒悟自己让人利用。 崆峒派的掌门人风落影点头道:“不错,老夫也收到了同样的飞鸽传书。那匿名传书之人还称,盟主你当年率众讨伐欢喜教,为的是殷无恨手里的《九如神功》――彼时,九如神功让殷无恨交给了欢喜教左护法方点画,和他的两个义子殷其雷、殷其然。因此众人拷问殷无恨时,盟主你却不见了踪影,想必是为夺得九如神功,去追那左护法和殷无恨的义子了。” 剑门师兄弟的坟冢让人掘开,司徒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着蜀王韩寐,道:“昔年不才匆匆告辞,是去答谢不告而别的点绛派。至于《九如神功》,不才和各路朋友一样,近年才略有耳闻。” 群雄这才想起,步白秋发难似是以韩寐掷杯为号,那传书挑拨之人想必正是韩寐。只是碍于韩寐是蜀王和武当入室弟子,谁也不敢率先诘问。韩寐乐得省事,不置一词,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 一场武林大会不欢而散,丐帮帮主索烈大呼无趣,不容分说揽了司徒雅和暗卫九去城中喝酒。 司徒庆则邀请步白秋过府一叙,以便问个清楚明白。步白秋自知理亏,从善如流应允。武当派张碧侠也适时与韩寐作别,回司徒府静观其变。帷场最终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府丁,以及韩寐和季雁栖。 韩寐吃完最后一个橘子,兴致索然收兵:“戏也看完了,上散花楼吃饭去。” 季雁栖只恨暗卫九搅局,不甘心道:“王爷当真相信司徒庆的话,认定九如神功不在他手里?” 韩寐就着他的手背揩嘴,皱眉打个嗝:“本王还不够色令智昏,来几阵枕边风,再议。” 第三十六章 离了武林大会,索烈犹如猛虎出笼,往益州城的二荤铺一坐,提着小二直呼好酒好菜尽管上。 司徒雅无可奈何奉陪,坐在凭栏的客座,眼看暮色一点点吞没远处山河,城郭的轮廓模糊黯淡下去,唯余零星的灯笼红光,让朔风一吹,醉酒了似的,在夜中摇摇曳曳泼散。 索烈擢起兑水的剑南烧春,替司徒雅斟满,抱怨道:“这武林大会好没趣!但凡有血性的汉子,师父的坟冢让青城派掘毁,就该揍青城牛鼻子一顿再作理会!令尊不发号,哥哥我却不能多管闲事!” 司徒雅心道,没见地,彼时韩寐重兵在帷外守着,当真动起手来,指不定会如了谁的愿。他举碗微笑道:“帮主义薄云天,小弟先干为敬,请了。”一碗饮个底朝天子,脸皮还是白生生的。 索烈想起初遇时,司徒雅投他所好赠他一壶酒,此时见他喝酒全不上脸,就知这是个中行家。索性唤来掌柜,拍了锭金子,要他拿十坛不掺水的陈年佳酿来。掌柜惊骇不已,见他虎背熊腰,彪悍非常,不敢违拗,只唯唯诺诺道:“大过年的,客官你莫要勉强……喝不完搁鄙店存着,算是讨个吉利,‘年年有余’。” 索烈大笑道:“不过十坛酒!我们三个人,哪有喝不完的道理!” 司徒雅听得心动,这三个人,自然是把在后厨掌勺的暗卫九算上了。他盯着那掌柜收走的金子,由衷赞道:“帮主出手好阔绰,比起李太白解貂赎酒,亦不逊色。不知平常都在何处发财?” 索烈揩揩嘴角道:“这银子都是帮中兄弟讨的,平常总舵主看得紧,逢年过节才阔绰这一回。” 司徒雅也让居养华看得紧,恨不得说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面上请教道:“那么假如,有人要帮主你半年之内,必须凑齐二十万两黄金,帮主你可有什么好对策?” 索烈比指头道:“这个不难,假设天下有千万人,每人均给我丐帮半贯铜钱,那么,那么……” 司徒雅顿觉所问非人。 两人天南海北聊些有的没的,各自灌了两坛酒下肚。待暗卫九端来下酒小菜,索烈已喝得七荤八素,抱着暗卫九就开始耍浑灌酒。暗卫九一脸茫然看向司徒雅,司徒雅挽起袍袖,醉眼迷离扑上道:“喝!”两人一左一右将暗卫九按坐于凳,提了酒坛强行喂他。 暗卫九呛了一声,还没喘过气,辛辣的酒液已涌冲入喉。他忍不住打个激灵,浑身火烧似地滚烫起来,于这寒彻骨的隆冬好不痛快。他在暗卫营时极少饮酒,这一下喝开了,就知道要自己托着坛底畅饮。只是他的眼睑让酒气逼得发红,眉头始终艰辛地皱着,倒像是人生失意,要一醉解千愁了。 司徒雅打量着暗卫九因仰头吞咽而蠕动的喉结,冷不防索烈拍案而起醉醺醺喝道:“好小子,你是武林盟主的二公子,当初怎的瞒着哥哥,不和哥哥讲!你瞧不起索某不成!”周遭嘈杂让他吼得骤然肃静。 司徒雅微笑道:“帮主,你没告诉我,你爹是谁。我为甚要告诉你,我爹是谁?” 索烈觉得有道理,头昏脑胀道:“对,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不是冲着你爹和你交朋友。” 司徒雅本想继续欣赏暗卫九,听了这话,略微动容,随口道:“我也不是冲着丐帮帮主的名号,和索烈交朋友。”话罢,桌面腾地一声响!原来是暗卫九喝完了酒,他将酒坛狠狠一放,豪迈点头。 索烈转向暗卫九,没头没脑道:“你真的不嫌弃哥哥我有爹生没娘养,就和哥哥拜个把子!” 暗卫九闭眼摒去醉意:“我听小主人的。” 司徒雅不满:“桃园三结义,帮主怎少算了小弟?” 索烈酩酊嘘了声:“弟媳一边去!” 司徒雅蹭到发怔的暗卫九身畔,佯怒怂恿道:“暗卫九,削他。” 暗卫九应声拍起筷子当刀使,就一招‘拨云望月’抢攻索烈上三路。索烈正抱着酒坛,见势不好,暗卫九攻他左手,他就‘毒蛇守洞’,以右手抱坛,护在左手前;暗卫九攻他右手,他就换了左手抱坛,护在右手前,是为‘冷鹤守梅’。这两下子,索烈的神情说不出的惊惶滑稽,但见他的酒坛忙不迭在左右手之间滚来换去,却让暗卫九的箸尖几下破去了封泥红纸,惹得司徒雅忍俊不禁。 暗卫九见膻中攻不下,利落起身,迅疾去戳索烈腰眼。索烈霎时一个‘抢背转身’,灵活地躲过了暗卫九,大马猴似地怪模怪样捞着酒坛,去逗坐着看热闹的司徒雅,暗卫九心中一凛,来不及转身,便将筷子一旋‘灞桥横刀’接了‘回马枪’,哪晓得索烈正撅臀埋腰,在逼迫司徒雅喝酒,这一筷子不偏不倚,正好戳中索烈臀底。 索烈痛得干嚎一嗓子,撒了酒坛,惨无人色回头怒骂暗卫九。司徒雅笑得直打跌。三人正嬉戏打闹,黑黢黢的夜色里,忽地传来一声爆竹脆响,紧接着千家万户亮起火树银花,不一时繁响席卷街头巷尾,乃至整个益州城。这才有了除旧岁的氛围。 “来来,一口闷。”索烈一人发了一坛酒。 司徒雅笑道:“讨个说法。” “长长久久。”暗卫九道。 司徒雅重复道:“长长久……九。”他神使鬼差想到,九如神教、九龙杯、暗卫九,他和九字极有缘分。三人提坛仰颈,喝到尽兴处,索烈靠着窗栏,抬眼默看不夜天的烟火。司徒雅侧卧在狭窄的长凳中,饮几口,将酒坛举高,躺平懒洋洋张嘴,放任那水线砸落。 唯有暗卫九喝得最老实,食不语,坐如钟,俨然大侠风范。 索烈率先喝完,扔了坛子,大惊失色指天问:“哥哥我喝高了不成,那灯笼怎地跑天上去了?” 司徒雅侧头一看,微笑道:“那是孔明灯,祈福保平安的。”回头没见索烈人,他放眼寻觅一番,只见夜空中,有一袭彪悍人影,正施展轻功‘金豹穿崖’,向那密密匝匝、浮游不定的孔明灯撒丫子狂奔而去,大有夸父追日之气概,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司徒雅再回首,埋头在桌底找暗卫九,暗卫九正迷蒙地翻着空坛子,似乎还想找酒喝。他赶紧牵住暗卫九的手,十指合握,温言软语哄:“我们不喝了,放孔明灯去。” 暗卫九点点头,天旋地转地跟着司徒雅迈步。一路上,时而地广人稀,时而在摩肩擦踵的人潮里磕绊,恍然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此地何地,他握紧了牵着他的手,每走一步,只觉腹中酒囊直荡漾。 司徒雅在夜市寻了个卖孔明灯的小摊,摊主问他往上添点什么心愿,他转身笑意盎然询问暗卫九,暗卫九沉默半晌,目光迷蒙之中,透着几许勉力按捺的期待,最终质朴道出:“摆柳。” 听暗卫九这般一讲,司徒雅也觉喝得太饱,提笔匆匆往红灯笼纸上写了挣二十万两黄金的豪言壮语,付钱时摸进怀里,小指甲蘸了点粉末,微不可察往烛窝里弹了弹,这才任由那孔明灯飞走。 待那红色的孔明灯升腾到半空中,渐渐转为青灯时,司徒雅和暗卫九已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巷,心急火燎寻觅屏厕,奈何有些物事平常熟视无睹,真真到了需要的时候,偏偏难以找到。 司徒雅再也等不得了,见四下无人,就和暗卫九齐齐对着墙隅解决。 他舒畅惬意之后,侧头觑暗卫九,暗卫九竟还没动静。 “怎么了?”司徒雅不解地问。 暗卫九五雷轰顶,发觉他竟不自觉和他家小主人一块摆柳,这一怔,无论如何也出不来。想作罢,又觉撑不回司徒府,正欲潜心催发速战速决,孰料司徒雅已完事,专心致志看着他,还同他讲话。 “莫不是憋坏了。”司徒雅忧心忡忡,温柔环住暗卫九的腰身,手把手握住那物,吹了声口哨。 “……”暗卫九仅存的尿意,给这哄孩童的嘘声窘了回去,只能默默盯着那握住他要害的手。 司徒雅捞住底下那温软的一团,放在掌心轻轻把玩,只觉裹在囊里圆滚滚的球儿很有意思。 暗卫九缓缓侧过头,睇去满眼阑珊的醉意:“小主人。”一墙之隔,便是年夜欢乐的喧闹。 司徒雅含糊地笑了声,咂了口他的颈侧,撩拨道:“我想抱你。” 暗卫九懵了懵,让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腰间那手臂也箍得紧了,他突然很想撒尿了。 司徒雅往暗卫九绷紧的臀底摸去,冷不丁地听见巷外有人敲锣大喊:“走水了!” 几个官差嚷嚷:“他娘的,说了莫要在院里放爆竹,那是哪家!” 打更人气喘如牛道:“哎哟官爷,是司徒府,快烧到邻家了!” 暗卫九听罢,明白此地去司徒府不远,也顾不得憋着尿,三下五除二穿好裤子,将司徒雅打横抱起,纵上墙几个燕子抄水,果见司徒府红光冲天,狼烟滚滚,于风雪潇潇的冬夜中,好似烧红的一块炭。 第三十七章 暗卫九抱好司徒雅,抄近道跃过相邻的屋脊,刚落至干戈声四起的司徒府外的深巷,就觉身后一道厉风袭来,当下蹬地疾让,他让得快,那厉风卷得更快,划破他臂侧皮肉,好似一条张牙舞爪的银龙,摇头e尾嗖地窜了过去,又打着旋闪电般掠了回来。暗卫九不明所以,携着司徒雅贴墙窜起,待那物飞回深巷中一人手中,才看清,那是把明晃晃的弯刀,两头尖如月钩,而刀柄竟铸在刀身正中,与中原刀器大相径庭。他惯常用的也是弯刀,此时不由得一呆,只觉对方的弯刀铸造得更加有道理,使用起来想必也更加趁手得力。 “什么人?”底下持刀那人用中原官话问。 暗卫九借着府中火光放眼看去,只见这人头戴白纱棱帽,高鼻深目,皮肤黝黑,脸颊处黑中透红,穿着对襟青坎肩套白袍,在中原人看来,可谓奇装异服,尤其是那棱帽边角垂下的白纱,颇像波斯来的藩客,和黝黑的皮肤一衬,略滑稽。 暗卫九立在墙头:“在下司徒府暗卫,劳驾前辈借道。” “原来如此,”白纱棱帽客套道,“我是昆仑派的掌门人,莫见怪。” “不见怪,烦劳掌门人让路。”眼见司徒府火势冲天,暗卫九又憋着尿,人有三急一应俱全。 莫见怪慢条斯理地纠正:“莫见怪是我名字,你们暗卫营的师父胡不思,是我师弟。按理,你应叫我一声师伯。今天过年我是来看他的,又怕他不高兴不准我进门。话说你们府中怎的这般热闹?” 胡不思早年是昆仑派弟子,暗卫九是隐隐约约知道的,而况这人高鼻深目,一副回族人相貌,加之使的是弯刀,与胡不思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便信了七八分。 偎在暗卫九怀里的司徒雅道:“府里走水,不知父亲和大哥如何。救火要紧,稍后叙旧也不迟。” 暗卫九领命,在深巷里放下司徒雅,就要翻墙而入。司徒雅拉住他,道:“我也去。” 暗卫九觉得不妥,司徒雅武功尽失,重伤初愈,这般进去烟熏火燎,对心肺不好。何况府里正喊打喊杀……但他将司徒雅独自留在府外,万一贼人来袭,他又会顾此失彼。 莫见怪见两人难舍难分,出主意道:“司徒府走水,我进去未免惹嫌。不如我留在此地照料这位公子,师侄你尽管进去。替我捎个话给不思,我在外头等他。” 暗卫九点点头,向莫见怪抱了个拳,二话不说掠入司徒府,看清了失火的是远处的后院,他又迅疾攀回临近深巷的墙头,确信司徒雅和莫见怪相安无事,这才放心离去。 待暗卫九走远,深巷中忽地又蹿出个黑衣少女来。这少女一副苗族扮相,几步到了司徒雅面前,道了声“表哥”,麻利地摊开肩头包袱,替司徒雅拆散束发,又将他眼角勾描得锐利几分,换了身熏过檀香的玄氅黑袍。 莫见怪收好刀,向司徒雅见礼,又对少女寒暄道:“副教主好久不见,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少女嗤道:“莫老怪,你每回见了我都说这话,水灵了,愈发水灵了,下回该是水淋淋了。” 莫见怪和善道:“中原奉承话懂得少,你莫要见怪。说实在的,玲珑你越长越像老教主了。” 少女大喜,转问司徒雅:“是么表哥?” 司徒雅醉意全消,闭眼酝酿好情绪,兀自罩好银饰面具,再睁眼,满眼阴鸷戾气,乍看上去,与丹山镇那夜的‘殷无恨’如出一辙。他端详了少女一番,压低嗓门沉沉笑道:“是有一点像。” 少女心花怒放,追问道:“哪点像?” “都姓俞。”司徒雅理理氅襟,负上绿绮琴匣,拔身纵入司徒府,同时以反手拉弓的架势勾住徵弦,贯力一挑,五行属火、五脏主心的变徽之声,弹指间浑雄直冲霄汉,漫天浮游的孔明灯应声震得爆裂,好似一团团天火,缤纷坠落。府中火势,也骤然随这奔涌的内力流窜四射,犹如狂怒的火龙纵横游走。 琴音初开,天地遽亮。扑火搦战的众暗卫心神俱震,以为是天有异象、地脉不稳。 以青灯为号赶来杀人放火的欢喜教旧部,听得大喜过望。虽明知是九如神教在扮殷无恨,但这一回出场的‘殷无恨’,和范无救扮的有天壤之别。震慑之际,惴惴猜道:“是‘雷霆号令’,真是教主?” 张碧侠一听这琴音,向武当弟子赞道:“这人能将玄默琴谱修到第三层‘俱造化’,正合师父所述‘俱造化,化化生生,雷霆号令,杳杳明证’。摆好天罡七星阵,随我去擒殷无恨!”他刚想循声辨位,冷不防眼前一花,一柄打旋撑圆的伞面遮了他去路。纸伞上转着斗大四个血字,‘你也来了’。 府中后院里,青城派弟子护好了掌门步白秋,严阵以待。司徒庆亦守在步白秋身畔,叹息道:“他终于还是来了。”步白秋已听闻了唐门家主的死法,此时脸色铁青,只是抱元守一凝神戒备着。 司徒庆摩挲着腰间佩剑:“步兄,依你之见,他是找你,还是找我?” 步白秋忽然咬牙切齿问:“盟主你到底是正是邪,你到底会不会九如神功?” 司徒庆怔了怔:“旁门左道之物,我正道中人怎会?事到如今步兄你还疑我,岂不是正中魔教下怀。” 步白秋置若罔闻,喃喃道:“殷无恨不会九如神功,你我只要有九如神功在手,他就会投鼠忌器。” 司徒庆道:“这九如神功,不才莫说会,连见也未曾见过。”当年正邪鏖战,他已报仇雪恨,事后匆匆忙忙离开欢喜教,披星戴月去找事了拂衣去的玉芙蓉,哪里有心思过问魔教所谓的神功的去向。 “当年讨伐魔教的义士,到如今只剩下张鹤心、玉芙蓉以及你我,”步白秋疑神疑鬼道,“九如神功既然不在你我手中,难道是让这二人抢了去?” 司徒庆心中一动,钩沉索隐,昔年率先离开的正是玉芙蓉,可他旋即就接踵而至,此后一直形影不离,他没见到九如神功,玉芙蓉自然也没见到。而武当派掌门的张鹤心,也早早离开了欢喜教,极可能是去追寻携带九如神功出逃的左护法和殷无恨两个义子的踪迹。但他相信,以张鹤心的为人,就算拿到了九如神功,也会随手将这邪功毁去。比起九如神功的下落,现下他更想知道的是,重伤的殷无恨如何从群雄掌中逃出生天,又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报仇。“步兄,当年酆都战后,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步白秋神色顿僵,不尴不 恋耽美 分卷阅读16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尬道:“能出什么变故……”话音未落,他忽地双目圆睁,骇然看着司徒庆身后的屋脊。司徒庆随之转身望去,只见一袭玄氅黑袍无声无息,盘坐在那处,正撑膝支颐,饶有兴致旁听他俩叙话。他想看清那人容貌,奈何那人戴着银面具,就衣着打扮,和当年的殷无恨毫无二致。 “殷无恨?”司徒庆试道。 司徒雅默不作声,幽幽地看着司徒庆。 司徒庆怒道:“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伤及无辜!”他与殷无恨交过手,知道以柔软狭长的琴弦为暗器,有个致命的弱点,即是近身难以施展,此时趁对方未先发制人,他提气以剑门轻功‘雪染翠云’,高步抢至‘殷无恨’身前,人到剑到,直直贯穿了‘殷无恨’的咽喉,然而剑锋落处,一片虚无。 步白秋定睛一看,只见那‘殷无恨’的身形渐渐稀薄,竟是个镜花水月般的残影。 这门轻功,在玄默神功的第五层‘同道化’,名为‘太古风回’,步伐暗合五音所指的五行方位,琴谱记载的心诀讲究‘神游冲虚之外,赋性天壤之垓,与道同化,与物无媒,踪迹脱尘,任去还来’。 步白秋曾在二十年前见识过此招,虽参不透其中玄妙,却知道但凡使了‘太古风回’,殷无恨就会出现在与敌人攻势恰好相反的方位――现下这方位,正是他背后。他冷汗淋漓想到此处,迅疾背杀一剑,孰料这瞎蒙的一剑,竟真的没入了血肉之躯中!他大喜过望转身看去,但见他刺中的人穿着青城弟子的道袍,正难以置信瞪着他道:“师父……” 步白秋赶紧抽回剑,顾不得误杀的弟子,放眼寻觅‘殷无恨’的踪迹,这才发现司徒庆和‘殷无恨’已在十丈开外的屋脊处交手过招――他万万没料到,司徒庆一击不中,竟还能迅速跟上‘殷无恨’的身步,一时既疑心司徒庆会九如神功,又起了渔翁得利之意,索性坐山观虎斗,只待这武林盟主和那魔教教主两败俱伤时,再伺机上前补剑。 司徒雅即打即离,且战且走,蹁跹避开司徒庆的‘五子晴岚’,这剑招一脉纵出五道剑光,恰如剑门五子峰破云而出,虽然雄峻,却置于内力连绵的和煦之中,光明正大令人神怡。剑法的形意、使剑之人的心境涵养,俱是恰到好处。 司徒庆质问道:“何不用琴?” 司徒雅煞有介事冷笑一声,正要出言,骤觉几道飞刀利落袭至,知道是暗卫九赶来为司徒庆掠阵,当下身形徒转,‘太古风回’绕过院里浑身血气未及收势的暗卫九,不容分说往藏剑阁掠去。暗卫九愣了愣,只觉这回的‘殷无恨’,轻功与上回大不相同。莫说望尘莫及……他全然没看清怎么回事。 司徒庆挽剑追上,又怕中了调虎离山计,以内功传音吩咐暗卫九道:“护好步掌门!” 第三十八章 暗卫九领命保护步白秋,忧心忡忡目送自家盟主离去,不论是方才那一声‘雷霆号令’,还是此刻‘殷无恨’施展的诡谲轻功,都让他隐隐感到,今夜凶多吉少――虽然盟主的雪盲剑法不出,就仍留有回旋余地,但‘殷无恨’更是袖手以待,好整以暇,不知武功到底如何、在酝酿什么毒计。他突然很庆幸,司徒雅没有进府。 “师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青城派大弟子沉不住气道,“趁着盟主缠住殷无恨,我们先出去召集武林同道,再来助盟主一臂之力。” 步白秋沉吟不语。在他看来,以殷无恨如今的身手,杀他如探囊取物。逃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要他放下掌门人的面子,公然撇下司徒庆去向各派求救,往后他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暗卫九道:“不能走。” 青城派弟子闻话怒目而视。 步白秋深以为然,他不能走也走不了,却苦于毫无对策,随口问道:“怎的?” 暗卫九道:“盟主让我保护你。你应该相信盟主。” 步白秋尖刻地笑了声:“你保护我?就凭小子你那几把飞刀?”他身为一派之主,几十年磨一剑,尚且敌不住魔教妖法,这年纪轻轻的暗卫竟异想天开,以为能护住他,简直是螳臂当车。 “我是暗卫。”暗卫九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说服力。 青城派弟子一心逃命,此时见他存心拦阻,急得拔剑喝道:“什么玩意!”青城派大弟子道:“你用心歹毒拦着我师父,就是助纣为虐的魔教细作。我虽杀不了殷无恨,杀你却和杀狗一般!” 暗卫九不为所动:“暗卫会易容,替死。” 此话一出,步白秋愁眉顿展,如获大赦,语气也热切了几分:“你……此话当真?” 暗卫九自有打算,假若殷无恨是在调虎离山,或者真能打败盟主,那么必定会折回来杀步白秋。步白秋这般逃了,也逃不了多远。而殷无恨极可能迁怒整个司徒府,那时他只怕护不住司徒雅。因此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办法,是让‘步白秋’死在殷无恨手中,一死平恨,一了百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想先摆个柳…… 话分两头,司徒雅引司徒庆来到藏剑阁外。此地已是明晃晃的火海一片,唯独藏剑阁尚还完整。 司徒雅在熊熊烈火之中飒飒止步,他落足之处,狂肆的火焰往四下散去,为他让出一席之地。司徒庆旋即蹈火而至,浑身罡气暴涨,逼得火势直指司徒雅。针锋相对之际,热浪鼓荡两人袍袖。 司徒庆紧紧注视着司徒雅,却在透过他质问另一个人:“你为何要这样做?” 司徒雅偏头一笑,像是在和司徒庆示什么意,继而得心应手捞过背后琴匣。 “我剑门与你无怨无仇!”司徒庆重复着二十年前的困惑与愤懑。 司徒雅旋身而坐,将绿绮古琴横陈于膝,沉声道:“何必讲,何必问。” 依旧是二十年前的答案。司徒庆怒火攻心:“我师兄弟已经死去多年,到如今你还不肯放过他们,竟干出掘冢换尸的事来,使得亡者不得安宁,殷无恨,你真的欺人太甚!” 司徒雅心道,掘冢换尸的伎俩,明明是血衣教的季雁栖抑或蜀王韩寐干的,他爹当真气糊涂了,遇见的不顺心事尽往殷无恨头上栽。面上笑道:“你这是在和本尊撒娇?你背负七十一条人命,生不如死苟活二十年,日日夜夜悔不当初,滋味是不好受,不如来战,本尊给你个痛快。” 司徒庆听得一怔,作为剑门子弟,只他一人独活,每每到了人生不如意时,他难免会想念师门,因而心生悔恨,自觉无论如何努力,各派人士也始终待他客套疏远,好似瞧不起他当年无知无觉幸免于难。他没料到,‘殷无恨’会了解他的心境至此。然而,这一切不正是拜殷无恨所赐? 司徒雅信手拨弦,指法有力更迭,猱绰拢注之际――除了o喑哑的走手音,一派玄默寂静。 司徒庆目光顿凛,知道他正将内力注于弦间,抑得冰蚕丝弦无法震颤。这般泯声默运,三缄而后发,琴底纳音的暗匣,会在一瞬纵出百股利弦,与此同时,附弦的内力也会宏然盈盖数十丈之远,从而以浩不可闻的五音制人五脏,使人刹那耳聩眼盲,最终琴弦为所欲为贯穿人周身要穴。 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庆剑走偏锋,以一招‘飞梁架道’,去捣挑那琴尾架弦的龙龈木。 司徒雅泰然自若,任剑锋欺近,忽地左手大开大合旋琴转身,右手指节微动,拨出百股琴弦,夹杂凌厉疾风,将周遭焚腾的猛焰,齐齐撩向藏剑阁。“司徒庆,剑门人都死绝了,你留着七十一把剑有何用,本尊今日就替你拆了这阴魂不散的剑冢!” 霎时间,赤浪翻涌犹如狂澜,万千火星沾染朱碧两色的八角阁楼。 司徒庆随那披火的琴弦飚出,竭平生之力,后发而先至,剑气过处,划地劈开尺深的石壑,强行将席卷而来的炎气火澜隔绝。然而玄默神功的魔音,已由骤散的百弦灌耳,他眼前花麻一片,耳心爆痛欲聋,再也看不清、听不明。他剑法顿改,恣意抡转挑刺,一招百影,疏疏还密密,整整复斜斜。雪色剑光与森罗火弦相撞,宛如凭空遍地开花,绚丽转瞬就湮灭无踪。 司徒雅默不作声打量密匝匝困住司徒庆的弦网,那冰蚕弦丝火烧不断,刀剑难斩,以司徒庆手中的剑,是决计冲不开的――除非入阁去取那两把名为‘夕照’和‘绝壁’的吹毫断发的宝剑。而司徒庆去取剑的工夫,对他而言,了结步白秋,绰绰有余。 后院厢房里,暗卫九和步白秋彼此换过衣物。暗卫九对着铜镜麻利抹好易容膏,又用短刀仔细削下步白秋的胡须,自个黏上,再替步白秋改头换面。万事俱备后,穿着鹤氅八卦襟的暗卫九,吹灭房中蜡烛,从榻底摸出夜壶,背对步白秋,开始掏家伙摆柳。 步白秋怪异地看着沉心静气想解决内急的‘步白秋’。 不知是紧张,还是憋得太久,暗卫九努力了半晌,却憋不出尿意。他突然很想念他的小主人。他想象着,司徒雅站在府外深巷里,翘首等待他翻墙而出的模样,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袍,神情也许有点焦急,也许还有点醉意,但语气温柔蕴藉,唤他暗卫九。 厢房外传来青城子弟惊惶的喊声。一股暴戾的劲风震碎了门ǎ暗卫九适时拔出步白秋的佩剑,回身怒指黑袍玄氅戴银面具的‘殷无恨’,‘殷无恨’却没有看他,而是斜睨着旁立的步白秋一眼―― 此时步白秋已易容妥当,一身暗卫打扮。房中黯淡无光,乍看与暗卫九平时模样如出一辙。 只要步白秋不说话,暗卫九有自信,只与他打过一回照面的殷无恨,绝对分不出孰真孰假。 然而此‘殷无恨’非彼殷无恨,而是与暗卫九朝夕相对的司徒雅。司徒雅觉得奇怪,‘暗卫九’见了他,竟是一副抱元自守的姿态,并未遵循司徒庆的命令尽忠职守保护‘步白秋’。 司徒雅无暇深思,他一时也想不到,暗卫九会和步白秋互换身份。至于‘暗卫九’的眼神陌生,他以为是他正在假扮‘殷无恨’的缘故。 此时‘暗卫九’不救‘步白秋’,对他而言再好不过。想罢,他速战速决抽身换影,宽敞的玄色外氅在他掌中一荡,化为千丝万缕,向榻前惊惧交加的‘步白秋’梭去。 “……”暗卫九手中的青城派长剑根本使不上,他甚至不及躲避,那黑云般的冰蚕丝线已洪涌而至。他这般亲眼目睹,才明白,这‘殷无恨’杀人,用的不一定是琴弦,招数也不一定是以五音攫五脏的‘勾魂夺魄’,这念头一闪即逝,他最终想的是,小主人不必为二十万两黄金伤神了。 最后一刹,司徒雅神使鬼差看向对面‘步白秋’的眼睛,‘步白秋’的眼睛很亮,像是灯花在子夜爆燃,蕴着沉稳友善的笑意。这双眼和暗卫九的眼睛如出一辙。毕竟一个人再怎么改头换面,心绪流露之际,眼神始终难以改变。 司徒雅身形骤转,‘太古风回’抢到暗卫九身前,出指如电锁了暗卫九几处要穴,同时以九如神功拨转千头万绪的冰蚕丝,直打那夺门而出的假‘暗卫九’。步白秋见势不好,拔剑要施展归一剑法抵挡,却在腰间摸了个空,他早已将剑交给了暗卫九,这瞬息迟疑,使得他旋即抱恨而终。 “……”暗卫九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步白秋的尸身让冰蚕丝钉在门槛处。他实在想不通,‘殷无恨’如何能在一瞬间识破真正的步白秋。 司徒雅则发了一身冷汗,不知该骂暗卫九愚忠,还是该恼暗卫九调皮――竟还煞有介事黏着步白秋的胡须。他有气不能出,冷冷振袖收了冰蚕丝,转向暗卫九,将计就计,抑着嗓子沉沉笑道:“碍事的暗卫死了,你的青城猢狲也逃了。白秋,本尊等了你二十年,如今再没人能阻挡你我相好了。” 暗卫九呆了呆:“……?” 第三十九章 司徒雅挟起呆若木鸡的暗卫九,大张旗鼓掠出司徒府。在司徒府的暗卫和正道群雄看来,则是‘殷无恨’挟持了‘步白秋’,一时间投鼠忌器,纷纷住手。 九如神教教众和欢喜教旧部伺机撤离。唯有左使谢必安和右使范无救,还在与武当派的张碧侠苦战。张碧侠将一套太极拳使得刚柔并济,配合武当弟子的天罡七星阵,竟与他俩打了个平分秋色。 谢必安见势不好,大叫道:“教主,你把属下忘了!” 司徒雅传音道:“张碧侠,步白秋在本尊手里,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武当派难辞其咎。” 张碧侠闻话停手,气发丹田,义正词严朗声怒斥:“殷无恨!” 群雄闻声殷切望向张碧侠,盼这武当高徒,代表武林正派痛骂魔教。张碧侠激动地发了一声喊,却未及准备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此时见自己忽然备受瞩目,一急之下词不达意脱口而出:“我武当你!” 众人为之绝倒,只觉此话一出,再无句可对。司徒雅却不假思索回敬:“本尊锄禾你当午,魔教了你武当!”如此这般,正邪两道不知所云地宣了战。群雄怔怔目送‘殷无恨’及其教众全身而退。 莫见怪和玉玲珑候在司徒府外的深巷,闲聊九如神教的老教主昔年闯荡江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采,两人聊到兴起处,忽瞥见司徒雅抱着‘步白秋’翻墙而出。玉玲珑奇道:“表……” 司徒雅打断道:“抓住司徒雅了?”他怀里的暗卫九听得双目猛睁。 玉玲珑愣了片刻,一本正经对答道:“抓住了,教主,我已点了这昆仑老怪的穴道……” 司徒雅睇向莫见怪。莫见怪怫然,潜运内功憋出内伤,喷出一口血,又兀自封存了膻中穴,静待武林正派解救。接踵而至的左右使见状催促道:“教主,后有追兵,此地不宜久留!” 一干魔教人士理所当然,抛下身为昆仑派掌门人的莫见怪,功成身退,趁夜齐展轻功,至于益州外几十里地的龙泉镇。暗卫九本是茫然无措,这时听闻司徒雅为欢喜教所擒,更是雪上加霜,默想到了欢喜教的老巢,该如何利用‘步白秋’的身份保全司徒雅。 司徒雅向左使谢必安使个眼色,谢必安心领神会,寻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将闲杂人等打晕拖走,再恭请自家教主入住。司徒雅打量了一番宅院偏房内外两间的隔帘,沉声道:“司徒雅关在此处?” 玉玲珑机灵道:“正是。”却不知她这表哥要唱哪出――司徒雅正扮着殷无恨,这一时半会,她从哪再找出个‘司徒雅’来? “……”暗卫九想偏头看那隔帘,奈何几大要穴为司徒雅制住,血气受阻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司徒雅将暗卫九撂进椅中,解了他哑穴,向右使范无救发号:“看住他!” 范无救领命抱手,目光如炬,冷冷盯住暗卫九。 司徒雅与左使谢必安、副教主玉玲珑掀帘入了内室。这内室只有床榻和桌椅,自然不可能再有一个司徒雅。不过两人已隐隐约约摸清司徒雅的打算,兴致盎然地端茶递水,等着听自家教主唱戏。 司徒雅清清嗓子,揭开茶盖,撩了撩杯中水,煞有介事道:“把他扇醒。” 谢必安正琢磨这要怎么扇,玉玲珑已道了声“是”,拍蚊子般左手扇右手,又右手扇左手。司徒雅冷笑一声,将茶水泼之于地。玉玲珑旋即踮起脚,拽住谢必安的衣襟,叱道:“我家教主要问你话!” 谢必安钦佩地侧睐闲坐榻中的教主,再低头看摇他衣襟的副教主,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帘之隔,暗卫九忧心如焚,自觉愚不可及,早知如此,他何必带司徒雅回府,司徒雅是否真的为欢喜教所擒?他仍抱有一线期望,他的小主人何等聪明,吉人自有天相,欢喜教一定认错了人。他凝神细听,帘栊内,传出一声微不可察的低吟,那梦魇般的温和嗓音含糊了什么,渐渐清晰:“我这是……” 暗卫九如遭当头棒喝,懵懂地听着那熟悉非常的声音―― 里间缄默片刻。司徒雅忽地倒抽口凉气,艰难道:“我认识你,你是欢喜教的,殷无恨。”也许是醉了酒,也许受了伤,那嗓音有些喑哑钝涩。 ‘殷无恨’阴沉道:“二公子记性不错。”紧接着,竟是一阵裂帛声。 暗卫九浑身血冷,不知‘殷无恨’在做什么,只听司徒雅惶然挣扎:“你要作甚……” ‘殷无恨’暧昧地笑了声:“本尊明明贯穿你的心脉,将你扔下山崖,你竟还能活蹦乱跳……” 玉玲珑一把抓住装模作样挣扎的谢必安:“教主,待属下剜出他手骨脚骨,看他还跳不跳!” 暗卫九听得浑身冒冷汗,哑声道:“殷无恨,你出来。”他卯足劲去冲穴,淤锁的经脉却毫无反应。这细枝末节的举动,落入范无救眼中。范无救抡转掌中刻着‘正在抓你’四字的镇魂笛,锋利的笛口犹如引血槽,稳稳抵住他咽喉,厉目告诫。 司徒雅没料到暗卫九这么快就作降。他铁了心要好好教训暗卫九,让暗卫九明白自作主张抛下他,替别人送死,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因而低沉道:“莫急。本尊料理了这小子,就来宠你。” “殷无恨,”暗卫九心念电转,竭力模仿步白秋刻薄的语气,“你真的喜欢我?” “此心不假。”司徒雅认真道。 暗卫九沉心静气道:“是我重要,还是……司徒二公子重要?” 里间外间的副教主和左右使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教主真是博爱之极,竟连不惑之龄的‘步白秋’也不放过。而这‘步白秋’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对‘殷无恨’投怀送抱,怎一个浪字了得。 “当然是白秋你重要,”司徒雅心道,你也知道你重要。他话锋一转,“本尊这就来陪你。至于司徒雅这小子,拖出去,犒劳教中兄弟。” 谢必安领命,哪里敢拖司徒雅出去,只好谄媚道:“教主,属下能不能,先在屋里尝个鲜?” “不能!”帘外的‘步白秋’斩钉截铁。 谢必安大奇,不明白武林盟主之子受辱,与这青城派掌门有何干系,问道:“怎的不能?” ‘步白秋’沉默了会儿,似乎在努力想说辞。 司徒雅叹了口气,换了惯常的温和语调,隔帘试探着问:“外面可是步掌门?” 暗卫九心神俱震,嗫嚅片刻,道:“……是。”他和他的小主人近在咫尺,竟不能相见相认。 司徒雅凄然道:“步掌门,你好狠的心,你诋毁我父亲,勾结魔教陷我于此。何必假惺惺为我说情!” 玉玲珑只当她这表哥有意栽赃步白秋,接过话头,又拍了一巴掌,冲帘外添油加醋:“步掌门和我们教主是什么关系,替你说情,是看得起你,莫要不识抬举!” 暗卫九听得大急,却苦于无法向司徒雅表露身份―― 在他看来,‘殷无恨’似与步白秋有断袖之谊……此刻‘殷无恨’若是发觉真正的步白秋已让他亲手杀死,而自己竟是司徒雅的暗卫,事态只会对司徒雅更加不利。 “你们欢喜教多行不义必自毙,”司徒雅的语气很倔强,“会有人来救我的。” 谢必安忍笑道:“谁会来救你?” 司徒雅呢喃道:“……暗卫九。” 暗卫九呼吸顿窒。 “这世上有一个人,就算我掉下悬崖,他也会义无反顾救我……”司徒雅的语调听上去很开心。 然而‘殷无恨’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死了。” 暗卫九听得很揪心。 司徒雅笑道:“……怎么可能,他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一句话,让暗卫九的揪心变成了诛心。 ‘殷无恨’道:“本尊亲手杀的人,还能有假。” 司徒雅道:“不,你骗不了我……他打不过你,他不会跑么。我在等他,他不会抛下我不管。” ‘殷无恨’冷笑:“他不过是个训练有素、没心没肺的暗卫,司徒庆要他保护谁,他就保护谁,与你这纨绔子弟何干。你若非司徒雅,不是司徒庆之子,谁来理会你这弱不禁风的草包?” 玉玲珑和谢必安叹为观止看着自家教主自说自骂,不知为何,笑过之后,竟觉略微沉重。 司徒雅喝口茶,缓了缓,哽咽道:“你说的不错,我司徒雅何德何能,能让他为我而活。他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要保护的只是司徒这个姓氏。而不是我这一无是处的人……我太贪心了。” 一帘之隔,暗卫九束手无策坐在椅中,咬紧了牙关,将眼中的热意逼回去。 他的小主人自暴自弃,竟比死还让他难受。 ‘殷无恨’道:“你知道就好,告诉本尊,司徒庆将九如神功在藏何处,本尊可以饶你一命。” 司徒雅不答反问:“暗卫九真的死了?” ‘殷无恨’不耐其烦:“不错。” “九如神功是何物。左右我是没人在乎的弃子,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十余年自生自灭,到头来费力不讨好,唯一愿和我亲近的人,也不过是奉了父命,”司徒雅苦笑一声,“我活也活闷煞了。” 谢必安和玉玲珑面面相觑,他俩明明当着司徒雅的面,却分不出他讲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立在帘外的右使范无救,听自家教主的语调如此泫然欲泣,几乎拿不稳镇魂笛,只想破口大骂那暗卫九没有良心,冲进去好好哄一哄无端受了委屈的教主。 暗卫九闭眼勉力压抑情绪:“二公子,你的暗卫无能……你不可轻生。” 帘栊内没有回应。暗卫九睁眼一看,‘殷无恨’竟好整以暇,伫在他椅前。 “白秋,你还没当本尊的教主夫人,怎的就自作主张了?”司徒雅欣赏着暗卫九双眼微红追悔莫及的模样,美中不足的是那步白秋的样貌及胡须。他忍不住伸手擎住那胡须,拽了拽,还挺牢固。 “……”暗卫九忧心忡忡地谛听着帘内动静。 司徒雅了然,压低嗓门道:“他没死,本尊点了他的哑穴。白秋,既然你如此关怀那晚辈,本尊也不想以大欺小。”说罢,拂袖解了暗卫九几处穴道,又转手封了他任督二脉,循循善诱道,“那本尊就当着晚辈的面,以大欺大,如何?” 暗卫九回过神,拿起青城派掌门人的架子:“我辈恩仇,与他无干。” 帘栊里,副教主和左右使凑一块琢磨这情况。玉玲珑比划口型,困惑道:“步白秋这般厚道?” 谢必安仔细想了想,一拍脑门,无声道:“这是假的。” 但听司徒雅在外道:“好!” 三人齐齐吓了一跳。司徒雅兴致勃勃唤道:“孩儿们,拿水来!” 暗卫九郑重其事道:“步某饮下三桶水,你可要说话算话,放了他。” 玉玲珑惊为天人:“外头那夯货到底是谁?” “……是二十万两黄金,”谢必安拢袖感慨,“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扮上瘾了。” 第四十章 暗卫九和‘殷无恨’约好,他能饮下三桶水,‘殷无恨’就放了司徒雅。却不知‘殷无恨’这魔头为何如此好说话,待范无救去院中取水的工夫,他便在心里默默猜测,那水肯定不简单。 片刻之后,几个教众抬着桶进来。暗卫九始才明白,他着实将‘殷无恨’想得太善良了。不简单的不是水,而是桶。三个半丈深的浴桶,稳稳摆在他身前。充盈的井水,荡着清澄的涟漪。其中一桶,甚至浮着几块尚未解冻的碎冰。 司徒雅看罢,责备范无救:“这哪是人喝的。抬出去,烧热再来。” 暗卫九道:“不必。”不是冷暖的问题。 “好罢,白秋,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司徒雅回身落座,等待暗卫九作答。 暗卫九宽了道袍腰带,接过瓠瓢:“我从不出尔反尔,希望殷教主也一样。” 司徒雅兀自把玩鬓发:“本教不讲信义,只讲高不高兴。入乡随俗,不高兴喝你可以不喝。” 暗卫九沉静地看着那袭玄氅黑袍银面具:“希望你高兴。”说罢撑桶舀水,一瓢,一瓢,不过沧海一粟。有些井水,从瓢边漾回桶中,淅淅沥沥。有些井水,从他不及吞咽的唇边滑下,一路蜿蜒到咽喉,浸湿了大片胸襟。 谢必安暗自揣度,教主为何喜欢这位二十万两黄金,同样是忠心,他们忠于九如神教,而暗卫九忠于司徒雅这个人。也许这场戏,是做给他们这些教中人看的,好让他们对这二十万两心悦诚服。 暗卫九喝得很慢。他在暗卫营时,练过如何忍受酷刑逼供。喝水无疑是致命的刑罚,所幸‘殷无恨’并未派人灌他,节奏由他控制。然而一炷香后,屋内的景物还是模糊了,他头昏脑胀地看向藏青色的帘栊,他的小主人正在里间。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二荤铺喝酒,他恍惚似回到那凭栏的位置,漫天烟火照亮司徒雅的笑容,司徒雅擢着酒坛揽住他,亲昵地对他发号施令:“喝!” 暗卫九更饮一瓢。隆冬井水,寒彻肺腑,六岁那年为饱腹,他也是如此牛饮,饥饿感却挥之不去。彼时他靠在井边,倾听上元节灯会的喧闹……高深莫测的巴蜀话,没有乡音。百八面孔嬉笑走过,唯有一个小孩用冰糖葫芦指着他,架势傲慢似以剑锋点将授命,吐词字正腔圆:“这个我要养。” “你办不到。”司徒雅绕过打翻的浴桶,信步踱至四仰八叉倒地的暗卫九身前,沉声道。 暗卫九遽然惊醒,挣扎着想爬起,手脚却黏沉不听使唤,像是溺了水。 “何苦?”司徒雅埋身揽住他,抚摸着他饱胀的小腹。 “……”暗卫九一动不动,忽觉不对,猛地后退。又觉不对,闭眼任由‘殷无恨’抚摸。 司徒雅将他的反应收于眼底,恨不得亲他一口,面上戾气横生问:“你为何要闭上眼睛?” 暗卫九知错就改,缓缓睁眼,明亮的目光湛然隐动,专心致志地迎承这袭气息陌生的玄氅黑袍。 司徒雅往下爱抚,隔着井水润湿的布料,摸到那饱满涨硬的雄风:“白秋,这是想教主了?” 暗卫九垂目沙沉道:“求你。”难消的尿意,将他腿间顶端撑得浑圆,‘殷无恨’用指尖肆意抠挠把玩的感觉,格外明晰,从小腹一路蔓延到胸膛。他躬起身,用腿根狠狠压住胀得发痛的底部,想将这难以言喻的错乱感抑下去,这不是快意,而是尿意。 “说罢,想求本尊何事?”司徒雅环过暗卫九弓起的背脊,扣住那腋下胸肌硬实的轮廓。指节摸索到一点柔软,便不余遗力拧住,将怀中这身躯牵紧。这刹那,像是在和他比拼力道,暗卫九的腿根也闭得更紧了,甚至用双膝锁住了他的手臂,似不许他再动。 玉玲珑从未见过男人之间做这等事,在帘边窥得不明所以,不知那‘步白秋’给她表哥摸了一下,反应为何那般剧烈,竟缩在她表哥怀里屈起腿来。便要依样画葫芦,拿左使谢必安推演一番,谢必安唬得魂飞天外,闪身躲到右使范无救背后。范无救抱手坚毅道:“副教主,你拿属下试。” 玉玲珑顿时没了兴趣,嗤道:“拿你试还不如拿总管试。”三人又齐齐挤在帘边围观外间。 那厢暗卫九浸湿的鹤氅白袍已自腰腹处散开,呈出微微隆起的腹肌。他对周遭的教众视而不见,紧紧盯着眼前这银面具:“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说罢,伸手茫然去够那瓠瓢。 司徒雅拍了拍他的小腹:“不妥,你喝水撑死了,本尊会伤心。这一伤心,本尊就想杀人陪葬。” 暗卫九下意识盯了帘栊一眼,想看看他的小主人是否安然无恙,却看见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司徒雅随他看去:“本尊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杀了司徒雅,白秋你就不必再忍受这无尽折磨。” 谢必安唱和:“教主,杀司徒雅之前,属下能不能 恋耽美 分卷阅读17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和他耍上一回?”说罢煞有介事转头,对着空荡荡的床榻,隐晦地笑道,“右护法一摸他,他就扭得厉害。那般敏感,莫不是深谙此道?” 司徒雅阴沉道:“他一心求死,岂能便宜了他。” 谢必安心领神会,拽着范无救往床榻打了个滚:“二公子,你何必为个暗卫伤心欲绝,天涯何处无芳草,罢,谢哥儿开导开导你。”范无救翻身将谢必安压在身下,却想不出措辞。谢必安只好捏了捏范无救冷俊的脸庞,夸道:“看我们右护法多骠勇,哪一点不比司徒老儿的暗卫好?”范无救无言捋胳膊作骠勇状,发力晃动床架。 暗卫九听床榻摇晃作响,强行隐了眼中杀机,卑微道:“殷教主,你让他们出来。” 司徒雅让里间闹腾的左右使停了手,语无波折问:“怎的?” 暗卫九眼尾一敛,竭力友善道:“床笫之事,我比司徒公子懂。” 司徒雅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又想喝水,又想做那等事,岂不是忙得很?” 暗卫九道:“不妨事,一起来。” 谢必安和范无救听罢,不再逢场作戏,和玉玲珑一齐出帘围观暗卫九。他们猜不透司徒庆如何养出了这等暗卫,当真宠辱不惊心如磐石。只是有些常情,不知是在他们逼迫之下泯灭,还是暗卫九原本就没有,这等毫无生气,如何谈情说爱?玉玲珑郑重道:“木头,你伤了我们教主的心。” 暗卫九漠无反应,倘若他这‘步白秋’,真能伤‘殷无恨’的心,正是报应。 司徒雅无可奈何叹了声:“都出去!” 教众识趣地结束了闹剧,领命告退。司徒雅以掌风抚灭外间烛火,继而扯下暗卫九的底裤。 茫茫夜色中,暗卫九似有所悟,握住膝窝主动分开腿。 司徒雅无奈至极:“你能不能给本尊留点霸王硬上弓的乐趣?” 暗卫九想了想,出主意道:“你粗暴,我反抗。” “……”司徒雅撑在暗卫九身上,恨不得以头抢地。 暗卫九只当他良心未泯,觉他不及传闻恶煞,晓之以理道:“殷无恨,其实你可以是个好人。” 司徒雅气笑了:“本尊只对心上人好。白秋,你可真心喜欢过一个人?” 暗卫九怔了怔,目不瞬看着‘殷无恨’。 “本尊想宠他,疼他,不想他受伤,”司徒雅起身,从桶里捞出浮冰,“可惜他不领情。” 暗卫九按步白秋的处境,理解‘殷无恨’这有所指的感慨:“你当真喜欢步某?” “舍你其谁,”司徒雅催发内力,将浮冰的锋刃抚平,抵住暗卫九臀底入处,“放松。” “……”不知为何,没了烛火,暗卫九骤觉夜色中这暧昧不明的‘殷无恨’熟悉非常,即便是如此待他,他也未曾警醒。他侧过头去望那挡住里间的帘栊,却丝毫感觉不到司徒雅存在,想动用内力去谛听,奈何任督二脉为‘殷无恨’封住。一时间,不知司徒雅是生是死,竟有些惶惑。迟疑之际,但觉那湿滑的冰棱贴着会阴徘徊一圈,势不可挡送入他体内,阵阵寒意,刺得里处紧缩的肉似要与冰黏在一块。 司徒雅低声道:“白秋,你能化了这几块寒冰,本尊就不计较那三桶水。” 暗卫九默默合拢腿,试将那凝住不动的冰凌往里收了收,借体内热度将它蕴暖,孰料原本坚硬如铁的冰面渐渐融消,又顺着麻木的甬道,缓缓细细往外滑,怪异至极。他用手一探,是水。这般一探,他在臀底摸到司徒雅的手指,司徒雅顺势递给他一块捏碎的浮冰,手把手教他往里送。待他回过神,才发觉他竟然靠在‘殷无恨’怀里,在‘殷无恨’引导下,默契往自己后庭塞东西。 “……”暗卫九住了手,惶然去看帘栊。 司徒雅拾起最后一块碎冰,抵住怀中暗卫九充盈的后庭。 暗卫九艰难地调均内息,待那冰块挤入。 司徒雅用指腹丈量着暗卫九撑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穴口,水珠不时顺着冰缝淌出,难以合拢,哪还有这碎冰的容身之地。他憾然道:“满了。” 暗卫九默不作声咬紧牙关,摸索到饱胀难捱的腿间,就要将塞满的冰棱往里送。 司徒雅迅疾制住他的手,反剪到他身后,继而偏头舔了舔他耳郭:“本尊的剑鞘,你别乱碰。” 暗卫九喑哑道:“你待如何。” 司徒雅用碎冰熨帖着他充血的雄风,悄声指使:“磨化了,也算你赢。” 暗卫九依言抓稳‘殷无恨’的臂肱,抵住那掌中的碎冰木然挺动,不由自主又去看帘栊,帘栊纹丝不动,里间毫无动静。 司徒雅微微一笑,潜运任脉阴寒内力,守住掌心劳宫穴,反复套弄暗卫九的欲望。 暗卫九不疑有他,动了半晌,只觉臀底湿嗒嗒的,体内松缓不少,然而‘殷无恨’握住的那块碎冰无论如何也融不了。想到这冰融了,司徒雅就能摆脱好男色的魔教,他索性道:“放进去。” 司徒雅应了声,用膝盖托好暗卫九,兀自拨开底袍,握住蓄势待发的欲望,抵住暗卫九的臀缝。 暗卫九冻得无知无觉,于满室昏暗的夜色中,只当身后的‘殷无恨’要将那碎冰放进来,下意识敞开腿接纳。待那物一贯而入,磨开钝痛的壁肉,直抵深处,才发觉这碎冰未免太大,而且楔稳后隐隐作烫。不由得动了动,急道:“不是这个。” 司徒雅一本正经道:“是这个。” “不对,”暗卫九认真体会辨别,“这个是你的……” 司徒雅无辜重复:“我的?” “……”暗卫九一惊之下,犹如五雷轰顶,猛地挣扎起身。 司徒雅顺势箍住他的腰,顶紧那结实的臀底,抱他立稳,又迅速按住他颈后玉枕穴,将他埋压在桶边,挺胯缓缓厮磨那冰浸的入处,语重心长:“换姿势你要说一声,还好本尊反应快。” 暗卫九挣了挣,只觉一股阴寒内力侵入玉枕穴,顺膀胱经下行,过风门、肾俞等穴,直达不堪重负的膀胱俞。他再顾不得‘殷无恨’如何,攥住浴桶稳住身形,右手握牢欲望底部,竭尽所能,制住那喷薄欲出的冲动。 第四十一章 司徒雅自认为,他的自制力胜暗卫九一筹,绸缪也足够充分,然而真真契合,才发觉个中滋味难以言喻。那撑满的穴口紧密地环匝他、阻挠他,好不容易喂到只剩根底春袋,不肯服输的里处又将他绞痛,沉默抗拒着他的律动。和在外磨弄的体会大不一样。他情不自禁狠狠一撞,逼迫身下人为他宽绰。 暗卫九的身躯却绷得更紧,撑在桶沿的手肘,随之漾上了一层凉水。 盈晃的水纹,有节奏地拍打濡湿的桶沿。暗卫九伏首抵肱,遮藏努力忍耐的目光,耳心却满是泠泠水声。有时在他身后进出的力道过重,水就一波波漫出来,浇透他的下颔和衣襟,渗进紧紧缠绕他旧伤的绷带,又一缕一缕往腰腹滑落,滑进他握在腿间的指缝。掌握处变得稠湿不堪,好似失了禁。 司徒雅掰开他的手,用即将融尽的碎冰,敷拭他充血发肿的分身。一片冰凉上上下下,搜刮着好似火燎的痛意,催促着他极力遏制的本性。残酷又温存。 暗卫九的意志,随冰消融。他心灰意懒抬起头,盯着虚黯的前方。空茫的黑暗聚成婆娑雾气,模模糊糊,要从眼眶里溢出。对方欲刃底端烫热的那一团,正随撞击,抽打着他痛意末梢的肉囊,恣意得像是路边交欢的野犬。 司徒雅略感遗憾,他好不容易将暗卫九收揽怀中,却只能黑灯瞎火囫囵享用。这时他掌心的碎冰已让暗卫九蹭得只有箸尖大小。然而,暗卫九依旧憋着即将决堤的尿意,大有憋死明志之势。他心念一转,冷不丁地,摸到那顶端燥热张开的小孔,将冰尖扎进去,逆旋一圈,搅了搅,毫不留情地推揉按入。 贯入的刺痛,刹那融成水线,涓潺回流。前端后端均被蛮横侵占,暗卫九的瞳仁骤然凝紧,潮湿的热意一涌而上,逼得他整个身躯不由控制地作颤,充盈拔挺的欲望直指身前桶壁。 “乖,尿给本尊看。”司徒雅哑声煽风点火,反剪住他的双腕,巧施阴劲锁住麻筋,一手攥牢。 暗卫九不依不饶,发狠叩头去撞那桶沿。 司徒雅见他犟得厉害,索性捞住他的膝窝,大大咧咧分开抱起,就着背入的架势,一边顶弄,一边挪到椅中坐下。偏头将唇贴在他耳根处,优哉游哉打起口哨。 “……”暗卫九一撞未遂,茫然坐在司徒雅腿间,双腕反锁,臀底插着肉柱,又让司徒雅掰得门户大开,被迫面朝门槛,呆看着灯笼照得炽盛的庭院。 欢喜教打扮的教众正三五聚在一处,不时向这黯淡无光的外室投以一瞥。 司徒雅握好暗卫九饱胀的分身,饶有技巧摩挲揉捏,以竟深巷时未竟之业。 数息举止温柔熟悉,暗卫九再按捺不住,剧烈地挺动腰身,仰起后颈,最后苦苦挣扎一番,竟不自觉将脸蹭在司徒雅肩窝,难堪地尿了出去。这一下他终于松懈释然,一发不可收拾,糊里糊涂,竟错觉体内抽插也无比舒服,撞得那水线一阵急一阵缓,断断续续摇摇晃晃的,全然不由他做主,不知是悲哀还是窘迫,哽咽着沙沉出声:“小主人。” 司徒雅不答,只发力将暗卫九圈紧,待他完事打激灵,好有份凭借。果不其然,宛如紧绷的弓弦将箭送出,暗卫九已失去思索和自制的气力,唯剩下漫长的余颤,在司徒雅怀中渐渐止休。 这般无声倚抱着,司徒雅深刻体会到,怀中隐颤的暗卫九,何等依赖作为司徒家二公子的他,哪怕他是个海市蜃楼的幻象。然而暗卫九又随时可以抛下他,没心没肺赴死。实在颇令他纳闷。他走神琢磨之际,忽觉暗卫九放弃了挣扎,似在主动吞吮他的欲望。他初尝此事,也不知最敌不过的就是承受那方体内痉挛的一刻,只顾赞叹这反应着实可爱,却浑然忘了守住精关。 左右使几个在院中团雪煮茶,感慨这大年初一良辰美日,不论官家还是贩夫走卒,都休沐归去,他们却还要彻夜陪教主搭台唱戏。谢必安见副教主玉玲珑搓手跺脚,吩咐教众弄些红薯来垫底,话还没交代完,他身后有人笑道:“过年吃什么烤红薯,好让教主亏心。那莫老怪每回来益州,都会往绿绮绸庄运几头番羊,都留着五脏庙,回分坛吃烤全羊去。” 众人举目一看,是苗族黑袍打扮的司徒雅。此时他将银纹面具摘下,露出年纪轻轻的相貌,又以九如神功敛尽内力,默藏了令人退避三舍的戾气,温文尔雅至极。 右使范无救起身诧异道:“教主,怎这般快?” 左使谢必安同意道:“太快了。” 司徒雅扫睇一干教众,教众均讳莫如深低头。司徒雅面不改色:“有多快?” 唯独玉玲珑不明所以:“什么快?” 谢必安揭开茶盖:“回副教主的话,常人洞房起码要一炷香,教主雷厉风行,半盏茶的工夫就拿下了。”玉玲珑终于听明白,扯了扯嘴角,勉强忍住笑,装模作样训道:“凡事都有第一回!” 司徒雅在教众伺候下重新换过白袍羊裘,云淡风轻道:“一炷香是么,往后左右使洞房,本教主亲自点那个一柱擎天的高香,教中兄弟都看着,不到一炷香,休想下床。” 谢必安斜睨范无救,挑衅道:“右使没问题,属下就没问题。”范无救恍惚看向司徒雅,想当年老教主领这任教主回教时,这不过是个孤僻羸弱的小不点,不觉光阴如梭,也长大成人行房事了。 玉玲珑眼尖,发觉司徒雅颈侧让暗卫九咬了一口,心疼地替他敷了金疮药,又抹好易容膏,才道:“表哥,你玩玩便罢,切莫玩物丧志当真,现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看那‘步白秋’愚忠得很,没甚见地,待晓得表哥你名号,保不齐会反水。” 谢必安也道:“属下忠心,是受过教主恩惠,就像范右使,教主待他犹如伯乐之于畜……千里马,因而他肝脑涂地傻不愣登其犹未悔。这暗卫九与司徒二公子素无瓜葛,不过相处数日,就赴汤蹈火耿耿忠心,指不定是别有用心。” 司徒雅不可置否:“玲珑深谋远虑,左使也言之有理,只是空口无凭。当真为我神教着想,诸位这番回去,就要好生摸清暗卫九的海底。拿住他把柄,再来和教主说道,才叫铿锵有力。”这听道理的人比讲道理的还有理,教众只好称是,听自家教主细讲,才知暗卫九是改元那年司徒家收养的孤儿,真名实姓一概不知,当真要查,须从司徒家的暗卫营和官府的黄册户帖着手。 谢必安顿觉头大如斗:“教主,人海茫茫,又过了十余年,倘若暗卫九只字不提,光凭我们查他的身世,却比老教主想找出殷无恨和九如神功的下落难许多。” 玉玲珑拍胸脯道:“老教主的事情自然是第一位的,表哥你这私事也没羞没臊拿来压榨人,就由本副教主亲自出马来查罢。”众人议毕,换了行头摸去绸庄吃昆仑派掌门请的烤全羊,唯独司徒雅留下,和不省人事的暗卫九继续周旋。 教众颇觉可惜,翻出院墙的工夫,也不知谁带头喊了声“半盏茶”,远去的神教子弟爆出一阵哄笑。半盏茶闻话负手,立在原地,回顾外间,一脸食髓知味,陷入了深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魔教火烧司徒府,司徒庆被困藏剑阁。他目不视物,双耳嗡鸣,真气受阻,让四下滔天热浪烤出一身汗来,自知凶多吉少,反手掐个剑诀,将仅存的内力凝于剑尖,贯出剑气去斩冰蚕琴弦,那纵横交错入石三分的琴弦却纹丝不动。 当此燃眉之急,司徒庆一心惦记‘殷无恨’往何处去,全然没想到,阁中有两把吹毫断发的宝剑可以取来脱险。而府中众暗卫和借宿的群雄,又为‘殷无恨’和武当派张碧侠的骂架吸引了注意力,不知武林盟主已和‘殷无恨’厮杀一场,正命悬一线水深火热着。 司徒庆长叹一声,默想这大火从他身上烧过去,毁了藏剑阁,倒也算是和剑门师兄弟同生共死。 正束手待毙,他昏聩的听宫穴骤然一清,似觉出两三声琴音,侧耳仔细辨别,觉前方熊熊大火和呛人的浓烟中,有人缓缓抚过‘殷无恨’遗落的绿绮古琴。时光风霜磨出的指茧,和琴板干裂的纹路相挲,o作响。那细碎的动静,像是天风轻轻荡平大漠的沙陵。真气淤结的膻中,顿时辽阔空旷。 依旧是玄默神功。第二层隘六合。琴谱注云,‘隘六合无形莫测,转一元无穷不息,其五行广大也无极’。司徒庆不晓五音,却不自觉随这哑然摩挲的琴音指引入定运功,在他体内搅乱五脏六腑的真气,渐渐有了条理,次第回归丹田。 司徒庆仿佛能看见,那隔着层层火光的指腹正拢住两弦,却不知为何凝而不发。 怔忪之际,清音荡开,恰如玉碎泉涌,幽恸至极。意境不再是风平大漠,琴音一点一滴,像是巫山云雨,又连绵跌宕,连成巫山下浩瀚的烟海。司徒庆想起了当年江心浮萍扁舟,他溺水时汹涌的暗潮如何鼓动耳心,以及城隍庙霜湿露重的瓦檐,江风一吹过,就滴滴答答作响。他中湘西尸毒时,常分不出那是雨声,还是白影在弹琴,也分不出是陈旧的经幡猎猎,还是那白影的衣袂拂过琴弦。 “……夫人?”司徒庆的声音透着难掩的惊喜。他的视野恢复了清明。丈高热浪,稠厚青烟,却犹如乌云遮月,将对面掷弦离去的雍容身影遮没。 第四十二章 暗卫九浑浑噩噩,似躺在司徒府的火海里,不知司徒雅在何处,想起身打探,却动弹不得。渐渐的,一张银纹面具朦胧浮现,黑影一晃,附在他耳后呢喃,司徒雅身陷魔教,命不久矣。他猛地惊醒,周遭阴湿寂静,门槛外天光黯淡。 入目是糯米汤和泥筑的四合土墙,密布着泥泞脚印的院落,大雪一盖,静悄悄的。 暗卫九合拢湿沉的衣襟,理清来龙去脉、身在何方。隐约记得昨夜‘殷无恨’最后提道,二十年前正邪鏖战,殷无恨中了千欢断绝散,每每动用内功,天柱、承扶等穴道就会奇痒难耐,必须找人欢好,以元精饮鸩止渴,然而欢好满一千次,会经脉尽断而死。这回‘殷无恨’与他苟且,已是第九百九十九次,再有一次,即至大限,因而体力不支难以长久。 这当然是司徒雅胡诌的诀别话。他指望暗卫九回过神、发觉欢喜教撤离时,只当是‘殷无恨’血仇未了,不愿为旧情所困,不想徒然死在心上人身畔,因此放了他一马。 暗卫九却并未想许多,蹒跚掀开帘栊,见司徒雅在榻中好端端躺着,知道‘殷无恨’信守承诺,整个人精疲力倦,伏在榻前,擢了司徒雅的手腕把脉―― 假寐的司徒雅霎时潜运九如神功,遏止几处要穴的血气。在暗卫九看来,则是除了点穴所致的气血凝阻,并无大碍。他神色稍缓,小心翼翼地抚开司徒雅暖热的掌心,闭目埋脸,熨帖片刻。 司徒雅心坎一软,恨不得立即醒来,将暗卫九抱个满怀。暗卫九却默默回到外室,捧了浴桶中寒意刺骨的井水,洗去易容膏,兀自反省,他进府救火,害得司徒雅落入魔教掌中,易容保护步白秋,又阴差阳错害死了步白秋。怎么做怎么错。这可能是因为他武功不好,脑子也不够用…… 司徒雅听得外间水声作响,而暗卫九的气息有些窒涩,猜想是在清理情事痕迹,顿感郁闷。他本以为,暗卫九失措之际,会毫不犹豫解开他的穴道,与他相认。照这情形,却是要有条不紊地瞒天过海,搞不好一走了之。 暗卫九麻木地揩却‘殷无恨’留下的浊液,收拾好外室狼藉,将浴桶还至其他偏房,又打开衣橱借了件寻常衣袍来穿,继而往柴房取柴,打算烧火造饭。仿佛做些冗事,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他推开柴扉,才发觉,一男一女,正依偎在柴房里,人事不省。旁边还横七竖八躺着几条汉子,均是对襟衫裆裤的打扮,与巴蜀人大同小异。用手一探,气息尚存,是被魔教中人点了睡穴。 他不去解穴,只管劈柴烧水,煨好米粥。忙活完了,终于要唤醒司徒雅。然而在内室外室彷徨了十余个来回,最终还是倚坐在帘栊下,抱守浑身隐痛,望着越来越亮的天色,以及砌着土楼的简陋四合院,发起呆来。 “暗卫九。”不知过了多久,内室传出一声梦呓。 暗卫九惊觉过了点穴的时辰,正犹豫着起身见礼,司徒雅已心急火燎掀帘而出。 两人对视须臾。司徒雅揉红眼睛,似仍在梦中,难以置信:“你……没死?” 暗卫九垂目歉疚道:“属下来迟。” 司徒雅摸了摸他的头:“怎坐在地上,怎不叫醒我?” 暗卫九闻话抬眼,瞳仁明亮异常,发红的眼眶一敛,露出宽慰笑容,语调沙沉道:“煮了粥。” 司徒雅怔了怔,心里重复道,煮了粥。 平平淡淡三字,使得他谋划数时辰的煽情相认、执手相看泪眼、山盟海誓、从此生死与共的戏码全使不上。暗卫九只当他遇险心魂未定,想说几句排解的话,却难以措辞,领他到正堂坐定,摆好清粥腌菜,从旁禀道:“柴房困着这家主人,属下是去唤来问话,还是走时留下银两?” “别急。”司徒雅不是滋味地搁下碗筷,打量着若无其事的暗卫九。 暗卫九道:“府中失火,不知现下如何,属下以为尽快回府……”说到此处,才发觉司徒雅正盯着他看。他不由得对上那洞察入微的沉静目光,做贼心虚欲盖弥彰,无地自容似地后退半步。 司徒雅抛出判词:“不对。” 暗卫九应声而跪,他本不想撒谎,却不由自主瞒了昨晚那桩丢脸至极的丑事。只是回府见了步白秋的尸首,司徒雅迟早会明白其中就里。他想推迟那一刻,好让他这位温文尔雅的小主人再与他亲近半会,不过是自欺欺人。 司徒雅索性推开座椅,撩袍和他拜天地般面对面跪着,攫住他固执的目光,温和问:“你怎知我在此处,魔教中人和步掌门哪去了?” 暗卫九不愿再撒谎,闷不吭声以头抢地,不知是请罪,还是要避开司徒雅的逼视。 司徒雅没料到会是这局面,常人受了委屈,恨不得找信赖之人诉苦,暗卫九却像是牢不可破的铁板,看似忠诚,心扉掩得极紧,更别说让他认识到,冒充步白秋送死有何不妥。一时间拿他没辙,煞有介事也给他磕了个头,心道,祖宗。面上怡声下气道:“你不愿讲,我就不问。你我夫唱妇随,是你当家。活着就好,免得我心齐福不齐,给你陪葬。起来罢,去唤此间主人来说话。” 暗卫九听得折煞,他的小主人优容至此,他这暗卫却不堪重用到向魔教示弱,更不忍一语道破,又行了个大礼。司徒雅只好再叩首一回,拜菩萨般念叨:“别人夫妻对拜就一个,我们来两个,这就是定两世姻缘了。你可不能再抛下我不管。” 暗卫九只当司徒雅体贴入微,有意打趣哄他开怀,心境愈发萧索,却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一声,心事重重领命去了柴房。司徒雅最后一句话讲得发至肺腑,却换来暗卫九不合时宜莫名其妙的傻笑,当下气结,恨不得换回‘殷无恨’的行头,抓住暗卫九再战三百回合,看他还笑不笑。 待请来宅院的主人,套话盘过海底,暗卫九得知这是个瓦匠,在龙泉镇有个窝棚大小的瓦窑,干的是正经营生。问及昨夜情形,一问三不知。瓦匠隐约弄明白夜里魔教光顾了一回,而这从天而降的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令学徒看茶,又清点了家底细软,见一样不少,才真诚道:“多亏两位侠士救拔,才保得客家老小性命。方才还当是土人入室捣乱,招待不周。” 司徒雅道:“主人家言重,不知怎自称客家?” 瓦匠见他羊裘加身蜀锦衬底,想必家境富裕,耐心道:“回公子的话,俺们四海为家,因而是客家。” 司徒雅颔首:“听老哥你这么一讲,小弟也想当个逍遥自在的客家了。” 瓦匠摸出烟锅子,咂一口,摆手道:“不好,俺们当客家,是被逼无奈的。老被土人欺负,瓦卖不出去,窑三天两头被砸。因而没啥好东西答谢二位,你们江湖中人又视金子为粪土,有了送你你也不乐意,不如这样,你家哪天屋顶漏了,就来龙泉镇找俺,你一说客家瓦匠,都知道是俺。” 三两句讲明要钱没有,就做起买卖来了。司徒雅钦佩之情油然而生,瞄了暗卫九一眼,微笑道:“小弟是个俗人,何况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岂能视为粪土。说到买卖,早不如巧,小弟正好知道,益州城现下有大户人家急需用瓦,不仅是瓦,石匠木匠也需请几个。” 瓦匠双眼顿亮,忙不迭夸口道:“少侠可算找对人了,俺们客家别的没有,就是手艺好,有的是鲁般转世,俺们都叫他鲁一般,那以前在黄河边上是出了名的,连突厥人都想抓他去盖房子。” 司徒雅看向暗卫九,请教:“师兄,突厥人逐水草而居,也需要盖房子么?” 暗卫九没想起这声师兄从何而来,更不知司徒雅有何打算,道:“属……以为,盖。” 瓦匠拍腿道:“咋不盖,北边好多城池,原本都是俺们的。他突厥打下来了他就要盖,修炮楼,造饿鹘车。可坏了。鲁老哥不想帮突厥人干事,才带着俺们到蜀地逃难来。听说如今,还是代北侯厉害,走马上任之初,道声酒且勘下,长枪一抡,吆喝声走你!把他们撵回关外去了,十几年不敢来犯。俺是没见到那个盛况,不然多解气。话说就是这位侯爷,也想请鲁老哥出山的。” 司徒雅和暗卫九齐齐觑着瓦匠。 瓦匠急道:“真的。二位坐着,俺去叫鲁老哥和你们侃。” 司徒雅对瓦匠吹牛皮的功夫五体投地,只道不必,让暗卫九雇了马车,随瓦匠到瓦窑边转了一圈,只见窝棚里,竹瓦青瓦缥瓦应有尽有,陶胚剖得整齐利落,底端还刻着拼接的缝隙和凸棱,原来这种瓦连成一片时,单是取其中一块,是决计取不出的,足以防梁上君子揭瓦偷窥吹迷烟。 司徒雅这才晓得瓦匠当真有些能耐,由衷夸赞了几句,瓦匠听得高兴,又展示了雕在屋脊处的会吐暗器的五脊六兽,称是鲁一般的手艺,比养狗还好使,能让富贵人家夜里高枕无忧。司徒雅表示满意,邀瓦匠一起回益州府邸观瞧,两人在路上讲好,要将价钱翻一番,趁火打劫敲司徒庆一笔。倘若他搭桥牵线,真能做成这买卖,客家几个工匠得付他一成利的酬劳。暗卫九则一路上沉默寡言,心底百般煎熬万般自省,不在话下。 第四十三章 客家瓦匠随司徒雅和暗卫九进了益州城的南城门,约莫行了一射之地,只见偌大一座府邸,烧得焦黑如炭,七零八落,火灰仍未止休,青烟直冒。府外杵着几个睡眼惺忪的官兵,见了三人,也懒得上前盘话拦阻,想必只是随官家例行公事,前来勘察。再往里走,聚着唏嘘不已的府丁和暗卫,此时都识得司徒雅是府中二公子,纷纷见礼。 司徒庆正陪同益州知府和兵房典吏,立在焚毁的正堂外,指着几处经久不息的火苗,不知在说甚。 蜀王韩寐一袭缂丝蟒袍,若有所思坐在旁边椅中,支颐任由精兵揉肩捶背,不时和旁边哈欠连天的张碧侠眉来眼去。 瓦匠见满堂黑貂朱绂,尽是权贵,啊哟叫唤一声,就如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往外撤。 司徒雅连忙挽住他的手,失笑道:“又不是山匪强盗,怕甚。” 司徒庆闻声侧头,看向司徒雅,不由得一怔――昨夜他脱险之后,听昆仑派掌门说道,他这二儿子怎般又遭了‘殷无恨’的毒手,让欢喜教擒获。心知‘殷无恨’的武功今非昔比,本不指望司徒雅还能安然无恙,只盼他有些骨气,少受些辱,慷慨赴死,哪晓得,这厮又活蹦乱跳回来了。 司徒雅与司徒庆四目交接,催发内力逼红双眼,三两步上前:“爹!”一声未尽,已落入怀抱。 “乖!”韩寐竟抢到司徒雅身前,将他抱个满怀,揉来捏去,似笑非笑道,“想煞本王。” “……”司徒雅改为挣扎。 韩寐起兴,往司徒雅臀底捞去,半途骤然让暗卫九擢住。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司徒雅交手过招,却均是点到即止,电光石火间,韩寐以武当八极拳的‘阎王折手’ 小胜,一边箍着司徒雅的腰,一边制住暗卫九的脉门,少顷对暗卫九道:“气虚肾损,下元不固。房事滋味虽好,不宜过激多行。” 张碧侠闲闲道:“师弟,你拿我给你的劝诫去说旁人,记得加上‘我英俊潇洒的师兄云过’。” 司徒庆难堪至极,他这不争气的竖子,当着官家和武林同道的面,和来者不善的蜀王搂抱,又让蜀王隐约道破和暗卫九欢好的丑事。当下怒斥:“孽子,你可曾向魔教讨命求饶?”说罢,抓过司徒雅的手臂,自其曲池穴,打入正气凛然的剑门内力。韩寐见势不好,从容撤身让步,围观这父慈子孝。 司徒雅吃痛,让司徒庆拉至一旁,真心实意道:“不曾。”天下间真能让他求饶的人还没出生。 “不曾?殷无恨何等阴狠残暴,怎能放过你这小子?”司徒庆心存疑虑。 司徒雅满脸困惑:“实在不知,殷无恨原本想以孩儿为质,向父亲你索要九如神功,孩儿自然是宁死不屈。后来不知怎的,和孩儿一道被擒的青城派掌门步白秋一味挑衅,他又转身对付步掌门去了……孩儿让人点了睡穴,一觉醒来,魔教中人就不见了踪影。 恋耽美 分卷阅读18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许,他们是对孩儿的气节高山仰止?” 众人均想,步白秋易容成司徒府的暗卫,仍未逃过‘殷无恨’的毒手,死在后院门槛处,怎会和司徒雅一并受擒?这么大个破绽,反倒不像作伪,何况昨夜确有人目睹‘殷无恨’携‘步白秋’掠出。 司徒庆略一思索,目光如炬看向暗卫九。 暗卫九双膝跪地,不打自招道:“属下无能……”此话一出,众目齐瞩。 司徒雅叹了口气,心道,先前问你,你犟着不讲,这下可好,却要当众剖陈。想罢,兀自酝酿情绪,待暗卫九说出昨夜情形,眼泪才好夺眶而出,只盼能瞒过极难应付的蜀王韩寐,又思量如何能防韩寐借此大做文章将暗卫九抢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突然听得荒腔走板一声喊:“啊哟,三昧真火!” 循声望去,原来是那瓦匠怯场,想趁机开溜,哪晓得后退一步踏中未熄的火苗,滋溜滑倒在地,惹上浑身火焰,顿时吱哇大叫,满地乱滚。 张碧侠抄起旁边的水盆来救,司徒雅和瓦匠齐道:“泼不得!” 然而覆水难收。那火势遇水更旺,烧得瓦匠犹如赴火飞蛾。 暗卫九无暇再禀,纵身去剥瓦匠的衣物。 “避开!”司徒庆目光一凛,长剑出鞘,虚指翻来覆去的瓦匠,就一招‘闻溪见沙’,剑光流窜似水,剑尖抖动如沙,将瓦匠着火的地方细密撩出。知府和典吏看得瞠目结舌,待暗卫九将衣不蔽体却安然无恙的瓦匠扶起,才记得拊掌赞赏。 司徒庆道:“阁下是何人,怎说这火是三昧真火?” 瓦匠惊魂未定表明身份,老泪纵横道:“不是三昧真火,能把屋子烧成这样?” 司徒庆收剑虚心求教。瓦匠鼓起勇气道:“有人晓得你要用水浇,才用了这不惧水的猛火油,把你的屋子烧得精光。俺看你……肯定是惹了不得了的麻烦。俺不干了,不赚你的银子了!” 作为不得了的麻烦,司徒雅苦口婆心、引经据典劝住瓦匠。瓦匠不想赚,他哪有银子买下暗卫九。 韩寐笑道:“猛火油,可是油泉出产的石漆?” 瓦匠抱着光溜溜的胸脯,讪讪道:“是的,打仗用的。官家晓得猛火油柜不,攻城可厉害了。” 司徒雅对此了若指掌,他神教机巧堂堂主,早年从西域的拜火神教处学到一门本事,以木灰、火硝和昆仑磺捏成小丸,内灌猛火油,名为火龙丸,每发力投掷出去,必定轰然爆开,散出满地稠油火焰,经久不息,遇水不灭。这回用在司徒府,即便是石头,也烧裂了不少。 韩寐颔首:“那殷无恨确有些能耐,你这客家瓦匠,也不简单。” 知府见状道:“司徒盟主,不是老夫不通情达理,你惹了魔教,再在益州城住下去,未免伤及无辜。贵府这光景,也不能住人了,不如迁到荒郊野外去,专心致志剿灭魔教,除暴安良。待大功告成,老夫若还在此任,必定摆酒相酬,雇能工巧匠,为盟主另起宅院。” 司徒庆沉吟不语。 司徒雅微笑抱拳:“知府大人大仁大义,心怀黎民社稷,令不才好生佩服。按大人之意,依不才之见,不如先雇工匠起宅院,伸张正义,激励武林有志之士,以示官府不畏魔教,是我正派百折不挠的坚实后盾。而家父荡平作乱益州的劲敌,也算为知府大人锦上添花,更添一笔辉煌。” 益州知府听得怦然心动,他上任以来如履薄冰,全仰仗蜀王韩寐鼻息,又畏惧武林盟主司徒庆的人脉,任凭江湖中人在益州走动,担心被好事的侠士当贪官污吏除了,两年下来竟丁点油水也没捞着,倘若司徒庆真能铲除魔教,他以此向朝廷邀功,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哪怕因此能换得个江南肥差,摆脱蜀王的魔爪,也是好事。 想罢,知府喜忧参半道:“这也未尝不可,只是,万一魔教因此来找我官府麻烦,如何是好?” 司徒雅心道,冤大头,魔教不找你麻烦,羊毛出在羊身上,赶紧拿银子来雇工匠罢。 司徒庆面色凝沉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司徒庆一息尚存,就绝不容魔教滥杀无辜。” 韩寐笑了:“都说得好!本王有个两全之策。” 知府和司徒庆均警惕地看着韩寐。司徒雅道:“请教王爷高见。” 韩寐负手远目:“我牙尖嘴利的二公子曾经云过,养一个是养,养两个是养。本王就日行一善,养了司徒府上下百口,从此不分你我,统统住进藩王城,直到殷无恨落网为止。在此期间,烦劳知府大人重修司徒府,为武林正道添砖加瓦。如此一来,知府有难,盟主大可及时出手相救。” 张碧侠动容道:“师弟,你真是太聪明了,太深明大义了。” 韩寐低头叹息:“本王英明神武,又生得如此风流倜傥,却内室空虚,真是天妒英才。” 司徒庆按捺怒气:“……这怎么好意思?” 张碧侠诚恳道:“同为武林正道,五湖四海皆兄弟,原本就是一家人。盟主有难,武当派弟子些许微意,旨在联手抗敌,盟主切莫客套推拒。” 韩寐冷笑道:“我藩王城干净得很,没有一样见不得人的东西,好意思至极。岳父你不好意思,难道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宝贝,不便入住藩王城,抑或者,要与魔教暗度陈仓,在藩王城行事不大方便?” 司徒雅发觉,数日不见,韩寐的厚颜无耻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听到‘岳父’二字,转身羞愤状扑进暗卫九怀里――见过趁火打劫,没见过这样光明正大趁火打劫的。想了想,打起武当主意。 前门有狼,后门有虎。暗卫九默默搂紧司徒雅,一派萧索茫然。 益州知府深思熟虑,点点头,眯眼打量瓦匠。瓦匠挠着燎焦的头发,自觉骑虎难下,很是忐忑。 第四十四章 司徒庆明知蜀王韩寐用心险恶,以掷杯为号,怂恿青城派与他叫板,称他是当年剑门灭门的元凶不提,此番邀他举家搬入藩王城,大抵也是为了伺机寻找那风传的九如神功的下落,又欲以他为饵,引殷无恨前来自投罗网。饶是如此,他还是得承这份情,以免让蜀王和武当派扣上莫须有罪名。 待瓦匠与知府谈妥价钱,画好复原图纸,韩寐麾下的兵痞便开始忙进忙出,将司徒府幸存的家当运往藩王城。这支精兵在废墟里翻天覆地,肆无忌惮拆梁卸柱,有时找着值钱什物,就揣进襟中霸为己有,还不时调戏哭红眼的丫鬟,浑然韩寐做派,与马贼强盗毫无二致。 司徒庆静静地伫在烧裂的金钉朱门外,二十年美景,一夕荡然无存,像是发了场春秋大梦。他恍惚似看见一袭风尘仆仆的身影,白衣戴笠,落拓江湖的扮相,抱手立在他身前问:“你为甚要跟着我?” “……你拿着我的剑,我自然得跟着你。”那时司徒庆还不明白,如何和女子打交道,哪怕她一身掩人耳目的武夫行头,固守着与生俱来的倔强与睿智。或许正因如此,才更令他局促失措。 女子回首歪头,用手中剑柄,将斗笠顶开稍许,露出汗湿的下颔,翘着疲倦笑意的嘴角,染着血痕缁尘的脸庞:“一把破剑,何必小气?你如今杀了殷无恨,功成名就,要什么样的剑没有。” 司徒庆顿觉耳热:“但求微时故剑,在我挫折时陪着我的朋友,会比我以后遇见的都重要。” 玉芙蓉微微一笑,认真道:“你觉得重要的,只怕不是我。你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对。我姓俞,名复嵘,兴复峥嵘。不是儿女情长、金枝玉叶那个玉芙蓉。你这般死缠烂打,很碍我的事。” 司徒庆争辩道:“巴蜀话讲来,就是玉芙蓉。你救了我很多次,你要做什么事,我帮你。” 玉芙蓉想了想,逗他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了。老大不小,无非是找个如意郎君,了此残生。” 司徒庆听她讲得随便,很是忐忑:“何为如意郎君?” 玉芙蓉四下打量,随意颐指,煞有介事:“以我所立之处,能让芙蓉落地生根,四十里地易为锦绣,满城繁华。我就为他凤冠霞帔,换上女装,在此安身立命,不问江湖事,共享十年天伦之乐。” 玉芙蓉抛下这话,转身就杳无音信。司徒庆留在益州潜心养花,直到她践诺归来。果然是凤冠霞帔,艳若芙蓉,冷若冰霜。继而相夫教子,却不咸不淡只有十年。“为何只有十年?” 玉芙蓉感伤道:“花开一季。只拥有彼此韶华最好的十年,省了年老色衰、无止休的争吵。” “父亲。”不知何时,司徒嵩和司徒雅拧着包袱,走到沉思的司徒庆身畔见礼。 司徒嵩瞄着如影随形的暗卫八,欲言又止。 司徒庆回过神:“失火当晚,我好像……看见了你们娘。” 司徒雅幡然改色:“什么时候?”扛着一堆书籍画卷的暗卫九,用脚尖挑起他失手落地的包袱。 司徒庆将那夜在藏剑阁的情形仔细讲来。司徒雅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可置否上了马车。 司徒庆接踵而入:“你娘近年到底如何?” 司徒雅讳莫如深:“爹你知道,点绛派诸事不可外传。不过,岁月催人老,娘闭关多年了。” 司徒府迁居安置,上上下下一番忙碌,总管忙着与王府总管切磋。暗卫营忙着和精兵争夺地盘。暗卫营统管胡不思忙着惩罚救火不力的暗卫。司徒庆忙着飞鸽传书,向武林各派发除魔号令,布下天罗地网,又片刻不停练剑,只盼能悟出更快更绝妙的剑法,好与殷无恨决一死战。司徒雅则忙着和瓦匠算计知府,忙着应付司徒嵩,应付韩寐,应付张碧侠,忙得晕头转向,不亦乐乎。 唯一不忙的人是暗卫九。似乎除了司徒雅,众人都知道他冒充过步白秋,却忘记往下深究。他怀揣着一桩无人问津的谎言,自觉去向胡不思领鞭。 胡不思鞭挞完所有暗卫,才斜睨他,道:“我不敢打你。” 暗卫九依旧恭呈出后背,做错了事情,撒了谎,能得到惩罚,对他而言,是解脱。 胡不思冷笑道:“蜀王有令,谁敢打你,他十倍奉还。你莫要跪了,留着好皮囊伺候王爷去。” 暗卫九但跪不起:“属下想学……”他从未主动向这统管师父提过要求,但他知道,胡不思一定有更好的刀法没有传给他。就像失火那夜,胡不思的昆仑派掌门师兄所用的刀和刀法。如果他能学到更好的武功,也许就能与殷无恨抗衡片刻,也许就不必以那种辱没家门的方式向魔教求情。 胡不思尖酸打断:“学房中术去罢!”转身吆喝一干跪地的暗卫回营,“有什么好看,没本事也生一张以色事人的脸,就滚回去好好练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歪门邪道的近路可走!” 众暗卫干笑散去。 暗卫九只好在金窗朱户的藩王城茫然打转。蜀王韩寐说这里很安全,有重兵压阵,有禁水环绕,他不必总是侍奉在司徒雅左右。司徒嵩拉着司徒雅叙话时,也觉他碍事,打发他出去转转。 暗卫九转了一圈又一圈,丈量后厨到正堂的距离。路过一间厢房,突然有人问道:“小子,你来回走了六遍,飞檐走壁五遍,到底想干啥?” 暗卫九心中一凛,他之前竟全然没察觉到这屋内有人。当下道声得罪,打算换个地方继续转。 厢房内却邀道:“进来坐。” 暗卫九犹豫须臾,依言推门,只见一人端坐榻中,顶着回族扮相的白纱棱帽,却赤着上半身。脸上几处淤青,左眼红肿,右眼紫胀,浑身裹满绷带。赫然正是昆仑派的掌门人莫见怪。 莫见怪道:“原来是你!”晓得他是二公子的暗卫,态度霎时亲热非常,一笑满脸瘀伤开花。 暗卫九抱拳疑道:“前辈怎在此处?” 莫见怪奇道:“你不是该问我,这是被谁打的吗?” 暗卫九想了想,那夜莫见怪和魔教中人对峙时,似乎没有这么惨。 莫见怪咬牙切齿:“你师父打的!他一见我,不解我穴道,反而甩我几飞刀,又冲上来补了几拳,还想拔刀砍我,幸好盟主赶来制止,我福大命大!然而我昏迷不醒时,竟被你们暗卫营的人搬进了这个鬼地方,你师父还重新点了我穴道,说要慢慢收拾我!我好歹也是昆仑派一派掌门……” 暗卫九听罢,不复对昆仑派的刀法抱有期望,出门带门,回到司徒雅的厢房,将桌上散乱的书籍收拾规整,再无用武之地。待到暮色四合,估摸司徒父子与蜀王韩寐、益州知府等人即将散宴,兀自沐完浴,摊平司徒雅的锦衾,默默钻了进去。 司徒雅回来得迟,醉颜微酡,手里擢着个胀鼓鼓沉甸甸的锦囊,倚门见榻中拱着一团,怔了怔,借着酒意欺上,隔着锦衾,温言软语问:“你在作甚?” 暗卫九道:“小主人,属下在暖床。” 司徒雅愣了片刻,钩沉索隐,想起他似乎是曾说过要暗卫九暖床的话。当下一本正经道:“此法不妥,你想,你这么早躺着,谁来伺候我沐浴?”转念想到他扮殷无恨时,颈侧曾让暗卫九咬过一口,那处还涂着易容膏,当真和暗卫九共浴,不免被识破,遂打消道,“你躺着别动。” 说罢,将那沉甸甸的锦囊往旁边桌上一搁,出门向王府侍卫要了几炷香,不一时沐浴归来,见暗卫九果然还捂在锦衾里一动不动,顿时心花怒放,兴致勃勃将线香扎进炉中,转身重新扑上榻。 蒙着锦衾的人随之动了动,竟很是热情地搂住他的腰,又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司徒雅不明所以,拉开锦衾一瞧,只见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却是蜀王韩寐。 韩寐意犹未尽,耳鬓厮磨道:“原来二公子你这般主动。” 司徒雅推开韩寐的脸:“君子成人之美,朋友之妻不可欺。缘分自有天定,还暗卫九来。” 韩寐不依不饶,与司徒雅十指合握,将他按之于榻,较劲道:“令尊传他问话,与本王何干。” 司徒雅认真道:“你不要逼我。” 韩寐凝神端详几许,期待道:“你待如何?” 司徒雅偏过头,清清嗓子:“我会喊。” 韩寐不明白:“又如何?” 张碧侠冷不丁道:“他一喊,也许我就会进来。” 韩寐惋惜道:“他还没喊。” 张碧侠分开两人,往中间一坐:“大音希声,可见师弟你平常声色犬马,已落得听之不聪。且将这等红尘俗事放下,方才我在司徒盟主处,偷听到一桩奇闻,料想师弟你一定会感兴趣。” 韩寐问是何事。张碧侠慢吞吞道:“我听闻,殷无恨和步白秋有断袖之谊,且因此上了司徒府的暗卫九。现如今,暗卫九正求司徒盟主,替他瞒过这茬,言下之意,似乎是,打算自行了断……” 话音未落,韩寐和司徒雅已齐齐跃起,夺门而出。 ☆、第四十五章 张碧侠说道,暗卫九曾在魔教受辱,适才向司徒庆全盘托出,意欲自戕谢罪。韩寐一听之下,不疑有他,十万火急踹开司徒庆的房门――只见司徒庆端坐花梨木四方椅中,手持尺长雁书,暗卫九秉烛旁立,一齐聚精会神观瞧。此时见他没头没脑闯入,均是匪夷所思。 韩寐顿觉气氛尴尬,转身搂住司徒雅,醉意盎然道:“快跑罢,换本王追你了。” 司徒雅没瞧见屋内情形,挣扎道:“暗卫九!”暗卫九闻话放下烛台,正要解围,司徒雅已自韩寐臂下钻出,原本梳得松散的束发霎时凌乱不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管不顾扑上来紧紧抱住他不放。 暗卫九默默地替司徒雅拢好乱发。韩寐兀自揉揉眉心,左顾右盼,作今宵酒醒何处状。 “成何体统!”司徒庆训了一句,起身转向韩寐,客气道,“蜀王来得正好。” 韩寐理理袖口,负手摈去醉意:“哦,本王还以为来的不巧。” 司徒庆道:“哪里话来。蜀王此番仗义相助,我司徒家无以为报。听闻月前,蜀王遗失了一件镖物,而犬子司徒锋不自量力,想为蜀王分忧。现如今,锋儿已抵达蜀北剑门关脚下,协助唐门少家主,以及云雁镖局少镖头明察暗访。皇天不负有心人,这镖物总算有了下落。” 话说司徒锋在府中颐指气使,出门在外也就不把唐门少主唐铁容和镖局少镖头季羡云当外人,凡事稍不称意,就直言不讳指手画脚。而唐铁容丧父,母亲又为韩寐关押,心情自是不好,满腔怒火正愁没处宣泄,便一天到晚和司徒锋唇枪舌剑、短兵相接,直搅得鸡犬不宁,随行者哀鸿遍野。 一日几个人在剑门关下毫无头绪盘桓,依旧是徒劳无获,心烦气躁。不知怎的,司徒锋就开始拉着季羡云,对唐铁容冷嘲热讽,称唐铁容是男生女相,色厉内荏,别看白天那嘴像是孔雀胆泡过的,叨来叨去毒得紧,到了夜里,却躲在被窝里抽抽嗒嗒,偷偷落泪,完全是哭包一个,全无男子气概。 唐铁容听得大怒,扑上去和司徒锋搏命,只道他胡说八道。 司徒锋也不知见好就收,以为自己能将唐铁容惹哭,无比得意。忍不住炫耀――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摸一摸唐铁容的枕衾,那枕衾湿漉漉的,不是泪水浸湿,又是如何。 这一下,一干人等全知道堂堂唐门少家主这件见不得人的伤心事。 唐铁容心寒至极,想不到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司徒锋这般冷血无聊,也不顾交手过招之际司徒锋一剑刺来,只管迎刃而上左右开弓,啪啪给了他两耳光,继而捂着伤处不辞而别。 季羡云忙不迭去追唐铁容,随行众人也觉司徒锋凉薄得很,不愿再与他为伍。司徒锋形单影只,不以为苦反以为趣,左右他生性不讨喜,讲不来好话,兄弟尚因此嫌恶,落得众叛亲离又何妨,一言蔽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独自坐在剑阁镇的酒肆,喝酒吃肉,好不痛快。席间突然听闻,白龙寨的阴平寨主,近来得了件宝贝,好似是樽造型奇特的酒壶,群龙盘附,绚烂非常。 此后司徒锋便不知所踪。季羡云好歹劝回了唐铁容,又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打听之下,才知道有位携剑的小爷去过酒肆。酒肆掌柜一听两人是找那仗剑少年,嚷嚷着要他俩赔钱,道是如何?店里一片狼藉,血溅四壁,正是司徒锋和一帮酒后失言的贼寇厮杀一场,擒了活口独闯白龙四十寨去也。此外,掌柜还称,司徒锋临走之际,留下话来,骂道,不中用的哭包,待小爷夺回镖物,定要赏你百八耳光。 季羡云听完这话,回头一看――好不容易回心转意的唐铁容,竟也不见了。他只好继续打听,白龙四十寨是什么地方。这才知道,在离剑门关不远处,有一片夹山湖泊,地接秦陇和甘南,是北面入蜀必经之地,是为白龙湖。此地山峦叠嶂,溶洞密布,民风彪悍,蛰伏着成千上万以打劫商旅为生的响马,这些响马占洞为王,据道设寨,譬如阴平寨、金牛寨,统称白龙四十寨,连官家也拿他们没奈何。 而彼时,负责保护司徒锋的暗卫一,也披星戴月赶到了剑阁镇,与少镖头季羡云一合计,觉得那群龙盘附的酒壶,定是蜀王韩寐遗失的镖物九龙杯。然而白龙四十寨固若金汤,又人多势众,不好贸闯。当下飞鸽传书,请武林盟主司徒庆定夺。 司徒庆正思量如何对付殷无恨,收到雁书后抽身乏力,因此唤来暗卫九,想要派他去接应,认为以暗卫九的武功、司徒雅的才智,就算不能巧胜,也还有与响马谈判的余地。 暗卫九却以为他要问那夜‘殷无恨’所作所为。当下一五一十招来,整好又让张碧侠偷听了半截开跑。张碧侠夸大其词,称暗卫九要自行了断,又惹得韩寐和司徒雅心急火燎赶来制止。 韩寐听罢,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只怕本王亲自出马去查,也没有司徒三公子雷厉风行。”言下之意,竟毫不在乎九龙杯如何,打算袖手旁观。 司徒庆烧了雁书,掂量道:“恕不才冒昧,那九龙杯到底是何物,值得蜀王如此兴师动众?” 韩寐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往四方椅里一坐,环手翘起二郎腿,皮笑肉不笑道:“本王何时兴师动众过?是你们江湖中人,要将它夺来抢去。也幸得如此,本王才能与司徒二公子相遇相知。” 司徒雅置若罔闻,和暗卫九依偎在一处,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司徒庆觉韩寐话里有话,却不知作何解。他看向司徒雅,转念一想,韩寐好男色,只怕是看上了他这同样好男色的二儿子,心道家门不幸,又道声惭愧,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个讨债鬼。他只当没听见韩寐最后一句,斟酌出言:“江湖中人抢这九龙杯,只怕和最近传闻有关,坊间有人谣传,得九龙杯者,得天下。” 韩寐接茬道:“也有人传,得九如神功者,可以天保九如,天下无敌,长生不老。更有人猜测,九龙杯里藏着九如神功。甚至有人向本王吹耳边风,说你司徒盟主,当年将九如神功据为己有。” 司徒庆见韩寐如此直白,也直白道:“何为神功,凡夫俗子如何能练成神功?武艺十八,始于白打。单论白打拳法,外家尊崇少林派达摩祖师,内家推崇你武当鼻祖张三丰。达摩面壁九年,始成《易筋经》,张三丰羁旅数十载,精研百家,师从鸟兽,老来参悟《太极拳》,尚不敢自诩神功,而后人穷其一生,也不过略窥门径。且武道旨在修身养性,忌好勇斗狠,有十不传。魔教打着神字旗号,招摇撞骗,耀武扬威,引人觊觎,利用的是习武之人急功近利的魔心,学了那等不修心的魔功,揠苗助长,落得五劳七伤,弊大于利。天下武功出武当,蜀王你身为武当入室弟子,难道不明白其中道理?” 暗卫九为司徒庆一番话震慑,他以为刀就是刀,刀法就是刀法,能保护人的武功就是好武功,头一次知道武功本身还有好坏之分。韩寐道:“盟主你断定九如神功不好,所以即便送到你眼下,你也不屑于去练。那么你没看过九如神功,如何断定它不好?” 司徒庆让韩寐绕了进去,半晌道:“魔教的武功自然不好。” 韩寐优哉游哉道:“九如神功是殷无恨偷来的东西,原本不属于魔教。莫要先入为主。倘若本王告诉你,九如神功出自我武当派,而武当确有人活到两百余岁,堪称长生不老。盟主你认为它好是不好?” 司徒庆认真想了想,突然发觉九如神功可能还不错。 韩寐一本正经道:“殷无恨原本是我武当弟子,他叛逃时偷走我武当派的玄默神功和九如神功,从而在酆都开山立柜,创出了欢喜教。武当以此为耻,从不对外声张。盟主你应该理解武当派的心情。” “……”司徒雅鄙薄地看着韩寐,韩寐抢东西的方式总是与众不同,谁来理解他九如神教的心情? 司徒庆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武当派执着于寻找殷无恨下落。 “至于本王遗失的九龙杯,那是先皇御赐之物,的确能让山河易色、舆图换稿,”韩寐笑得意味深长,“得九龙杯者得天下,却只有一人得九龙杯,才可得天下。没有天命的人拿着,就是烫手山芋,徒惹血光之灾,毫无益处。本王没那个天命,急也不急。” 司徒庆沉默良久:“依蜀王之见,代北侯秉承天命?” 韩寐道:“天子才有天命。本王和代北侯从未想过犯上作乱。有时眼见未必为实。越是显而易见、触手可及的,越可能是钓鱼的诱饵。比如令郎司徒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出九龙杯的下落,又不假思索贸然前往,你猜他会如何?” 司徒雅忽然问:“九龙杯是王爷你设的鱼饵?” 韩寐笑了:“也许本王是一条狡猾的鱼,想瞧一瞧到底谁在抛钩。” 第四十六章 韩寐将九龙杯讲得玄而又玄。司徒庆自知这桩麻烦牵扯甚广,关乎的已非他一家兴亡。他不担心司徒锋的安危――以他这三儿子的身手,对付白龙寨的乌合之众绰绰有余,就算敌不过人多势众,也必定能全身而退,他最担心的是,司徒锋年轻气盛,拿到那讹传得者可得天下的九龙杯,着了始作俑者的奸计,无意间酿成大祸。 而他身为武林盟主,他在明,魔教在暗,如今被‘殷无恨’盯上,举手投足可能都落入魔教眼中,倘若亲自插手此事,只怕越帮越忙。便要司徒雅和暗卫九翌日启程,助司徒锋一臂之力,将这烫手的九龙杯还给韩寐。至于暗卫九扮成‘步白秋’,为救司徒雅,向‘殷无恨’求情的事,在他看来,也就微不足道了。三言两语向司徒雅交代完毕,便要他自己看办。 韩寐听罢‘殷无恨’如何对待暗卫九,临走突然揽住暗卫九的肩,似笑非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耻小节,只耻功名不立。你连这种辱都忍得,什么事干不成?” 暗卫九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面对司徒雅。司徒雅默不作声,握住暗卫九的手。 韩寐睨了司徒雅一眼,拉拢暗卫九,附耳暧昧道:“他敢嫌你,本王养你。” 司徒雅拽过木然听之任之的暗卫九,韩寐却已扬长而去。两人就这般一拽一随,回了厢房。 司徒雅关门上闩,引而不发,平静道:“暗卫九,你真的让人很不省心。” 暗卫九不知从中领会出了什么,浑身一震,回过神,猛地闭上眼。 孰料司徒雅潸然泪下:“……我怎么这么倒霉,喜欢上你这种人。” 暗卫九又迷茫地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司徒雅。 司徒雅转身不给他看,抽泣道:“也不说一声,就替步白秋送死。还冒充步白秋,骗我……我以为你死了,你却当着我的面,和别人欢好……又骗我,你来得迟。当我是傻子不成。这不和你计较……我才稍稍安心,想办法赚银子赎你,张碧侠又说你要自行了断……你和我这般死去活来,骗来骗去,很好玩是吗……” “属下知错,”暗卫九明白,他没能顾及司徒雅的感受,可彼时想不出两全法,“小主人别难过。” “光是知错有何用,不长记性。”司徒雅用手背揩去泪痕,到桌前打开那沉甸甸的锦囊,交给他,平复道,“傍晚我陪瓦匠,和知府议妥修缮府邸的工钱。这是瓦匠给的酬金,你数数,那锭银是八两的,加上些碎银子和半贯铜钱,一共有十二两白银。你收好,拿个册子,仔细记下。” 暗卫九默默领命,放下锦囊,铺好桑皮纸册,压稳纸镇,磨墨端笔,忽地想到他的小主人明知那晚他和‘殷无恨’苟且,却还在为两百万两白银努力,只觉心酸至极,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司徒雅自知寒碜,过意不去,从旁解嘲道:“开源不易,往后水到渠成,就会积少成多。正所谓,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 暗卫九仰头半晌,竭力制止眼中热意,应了声,埋头挥毫,按看家帐的格式,描出天头地脚,以工整的蝇头小楷,注明年月日,将这沧海一粟的数目录下,又简明扼要写出这笔银子从何而来。 司徒雅看他写罢,幽幽道:“那夜里,‘殷无恨’碰了你哪里?” 暗卫九侧头:“……” 司徒雅似乎自知失言,旋即打消道:“你不愿讲,我就不问。” 暗卫九实在不想重温那不堪情形,天人交战片刻,终究不愿再让司徒雅失望,沙沉出声:“属下说不出口。” 司徒雅闻话体贴道:“那你上榻躺着,我自己看。” 暗卫九想了想,这比讲出来好,依言行事。又觉他的小主人宽宏至此,待他不离不弃,他却有刹那在挑剔哪个命令更好,实在不应该。走神之际,身上一重,司徒雅已欺身压下 恋耽美 分卷阅读19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那魔头……亲你不曾?”司徒雅用指腹描绘着暗卫九的嘴唇。 暗卫九道:“不曾。” 司徒雅往他胸口摸去:“摸你不曾?” 暗卫九沉心静气回忆:“曾。” 司徒雅严肃问:“怎么摸的?” 暗卫九怔了片刻,憋了半晌,言简意赅答:“拧的。” 司徒雅隔着衣袍,摸索到他胸膛右侧,轻轻一拧,抬眼询问。 暗卫九老实道:“好像是左边。” 司徒雅恍然埋头,照他所示,在左边郑重吻了一记,以示安抚。 暗卫九只觉这一记点到为止,却将他的重重心事吻得荡然无存,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脑子又回到了空蒙的状态。不时回应一声,曾还是不曾。有时说不曾,司徒雅却仍旧寸寸摸索,亲吻爱抚。 那轻柔的动作渐往下挪,暗卫九莫名紧张,不知不觉,把不曾说成曾、曾说成不曾,又在司徒雅反复确认中,不断纠正。如此一来,几乎全身上下,都让司徒雅摸了一遍,吻了一遍。起初还隔着衣袍,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成了不着片屡。 司徒雅埋身跪在他腿间,握住他的雄风,又问:“曾不曾?” 暗卫九心中一凛,记起那夜剧痛,支起身,却见司徒雅的脸离那地方极近,即将凝成一吻,顿时大窘,意欲后退,又克制地撑住被褥,强迫自己一动不动:“不成……” 司徒雅轻轻摩挲,煞有介事问道:“不曾,怎发红了?” 暗卫九当真以为那处受了伤,让司徒雅识破,随他凝神观瞧,才反应过来道:“本是如此。” 司徒雅作势撤身,随意问:“沐浴不曾?” 暗卫九道:“曾。” 趁他这瞬息分神,司徒雅埋头,擢住那饱受摧残的顶端,轻巧地亲了一记。 “……”暗卫九霎时呆若木鸡,又慢悠悠回魂,默默拉过锦衾,往脸上一盖。 司徒雅不明白此举何解,且静观其变,只见暗卫九缓缓将锦衾整个盖在身上,不停往里挪。 挪到靠墙那头,锦衾沉重道:“小主人,属下武功粗陋,头脑也不灵光,即便是断袖,也断不好……能回报的,只有一条性命,因此拼命。然而属下总是拼命做错事情,眼睁睁看着魔教行凶,却无法制止。” 司徒雅侧身而卧,搂着这一团羞于见人的锦衾,温柔道:“你已经尽了力,倘若凭你一己之力,就能铲除整个魔教,岂不是比武林盟主和正道百八门派加起来还厉害。只是你错在螳臂当车,知进而不知却。勇气可嘉,有时却不分轻重,缺乏变通之道。 甚至有一刹那,你让我觉得,在你心目中,我这小主人,和步白秋没什么不同,也许还不如步白秋。但你又为了我,向‘殷无恨’委曲求全……易地而处,倘若我是暗卫,你是主人,我未必能做到你这个地步。”说到此处,忽觉暗卫九是在岔话题,话锋一转又道,“曾不曾还没问完,怎就躲起来暖床了?” 锦衾道:“……” 司徒雅掀开锦衾钻了进去,从背后将他搂住,凑唇将话语吻入他耳心,悄然问:“曾不曾……” “曾,但是小主人,莫要再亲那些地方,腌n得很,”暗卫九低声打断,铿锵有力道,“属下已想明白了,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决不会再让小主人落单,更不会再以任何方式向魔教屈服。” 第四十七章 司徒雅听得郁闷,他以往从未亲过男人那地方,他还未觉腌n,暗卫九竟嫌他腌n,又一副和魔教势不两立至死方休的架势,不解风情,也不明白他的苦心。转念想到火烧司徒府那夜,殷无恨业已现身,如今他却要和暗卫九去蜀北,寻找司徒锋和那九龙杯赝品,不得不将这事放一放,从长计议。 两人各怀心事,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收拾妥当,用罢早膳,王府侍卫找来,称是蜀王有请。两人随侍卫穿堂而出,至于亲王处理藩中事务的承运殿外。只见精兵两立,各色地方官员和吐蕃来朝觐的喇嘛相继出殿离去。司徒雅觉这排场和书中描述的天子上朝无不同,心道,韩寐可算是个土皇帝了。 “鲁老哥,这事真怨不得俺,早知道会惹到王爷,俺也就不和他来益州了,现在是骑虎难下,你就说些好听的……”司徒雅正感慨万千,却见瓦匠和一位客家中年男子,由侍卫领着从另一端走来。 瓦匠称那男子为鲁老哥,想必就是他吹捧的神乎其神的工匠鲁一般。鲁一般在殿前止步,训道:“有什么好说的,你就是妄口巴舌,迟早我们一村人都要让你这张嘴害死!” 司徒雅迎面打招呼,瓦匠哀声叹气道:“公子,昨晚鲁老哥看了你们府邸,那厅堂造得晦气得很,按工匠的话讲,就是‘堂贯穿心梁,其家定不祥’。俺们把那横梁拆来看,里头还是空心的,藏着一片碎瓦。” 司徒雅不解道:“碎瓦?” 鲁一般道:“祝你家土崩瓦解。” 司徒雅道:“……” 瓦匠讪讪道:“就是这意思,那瓦上还画着画呢。”说罢,从怀中摸出半片灰瓦。司徒雅凑近细观,上头用小刀刻着一个蹲地的肚兜小儿,小儿面相狰狞,诡笑着用脚踩住双手。 司徒雅微笑道:“这个是祝我家手足相残么?” 瓦匠点头:“公子慧眼。” 司徒雅若有所思。暗卫九默想何人用心如此狠毒,禀道:“小主人,这是厌胜之术。”厌胜即是厌而胜之,譬如东家克扣工匠的酬劳,工匠心生厌恶,便在动土时暗中做些手脚,诅咒这东家不得安宁。 “昔日李冰修造都江堰,也用过这厌胜之法,刻木人一个,相传只要木人不倒,都江堰就不会决堤。”韩寐信步出殿,走到四人面前,冲鲁一般笑出一口森森白牙。 鲁一般拱手,接茬道:“逆天行事,以致水淹益州。” 韩寐冷笑道:“代北侯聘你修缮雁关,加固工事,难道也是逆天?你身负奇艺,不为国效力,竟举家避到蜀中苟且偷生,是嫌代北侯给的酬劳,不如突厥人不成?” 鲁一般不冷不热道:“侯爷要的是杀人利器。中原人是人,突厥也是人。鲁某不造杀业。” 瓦匠战战兢兢打圆场道:“王爷,俺给你堆个‘瓦将军’,不收你银子,你就放过鲁老哥罢。” 韩寐困惑道:“本王还没为难他,何谓放过,莫非你是想本王将他打入大牢,大刑伺候一番,待你修好劳什子瓦将军,再放他出来。”不待瓦匠作答,又转向司徒雅,“二公子此去山高水远,该不会一走了之,将独守空房的本王抛在脑后罢?” 司徒雅做小伏低道:“一家老小全在王爷府中,不才怎敢。” 韩寐满意道:“早去早回,莫等到魔教又来偷袭,本王没个防备,使得你一家老小命丧黄泉,那可就怨不得本王了。”说罢,挥手让侍卫端来饯别酒,一齐饮下,又送司徒雅和暗卫九到禁水桥外,令侍卫奉上木盘,他亲手揭开盘上红布,将十锭金元宝赠与暗卫九,以备不时只需。 司徒雅顿时眼热。暗卫九看了看,抱拳道:“多谢王爷,用不着。” 韩寐问是何故。暗卫九只道民间找不开,拿着惹人觊觎,还不如干粮实在。韩寐旋即令人装了一袋碎银子给他,当作是夺回九龙杯的酬劳,却不准他将这银子,算进司徒雅当付给司徒庆的二十万两黄金里。 临行司徒庆和胡不思也出府相送。胡不思质问暗卫九,是否放走了昆仑派掌门莫见怪。暗卫九道是没有,奈何有暗卫见他进过莫见怪的厢房。当着韩寐的面,胡不思不好发作,转身便点派了几个暗卫尾随而去。 这一日暗卫九快马加鞭,马不停蹄赶往蜀北剑阁镇。司徒雅在车里坐得乏味,唤暗卫九进来叙话。 暗卫九道:“小主人,属下得驭车。” 司徒雅掀帘,欣赏道旁林中拔足狂奔的身影,问:“那是我们府中的人么?” 暗卫九瞧了一眼:“是,暗卫六。” 司徒雅体贴喊道:“六儿,累不累,渴不渴?” 暗卫六挥汗转头,龇牙笑道:“属下不累!”不虞一头撞上树干。 片刻之后,眼冒金星的暗卫六,接替了驭马的差事。 司徒雅和暗卫九相对而坐,问道:“到剑门关得要多久?” 暗卫九禀道:“昼夜不停,途中换马,四天左右,”想想,又道,“蜀北地势渐高,可能更久。小主人,其实属下可以用轻功……” “还痛么?”司徒雅问。 暗卫九不得其解。 司徒雅拍拍膝道:“马车这般颠簸,你坐我腿上。” 暗卫九终于领悟,他的小主人是在关怀何处,窘迫道:“……属下不敢。” 司徒雅微笑道:“不听话。” 暗卫九有些踌躇:“属下很重。” “你又没抱过你自己,怎知自己很重?”司徒雅展怀理开素色外氅,“过来我抱抱,看重是不重。” 暗卫九再难推诿,领命起身,小心翼翼坐到司徒雅膝头,只觉马车晃荡,不怎么坐得稳,忍不住用手把住车窗,分散浑身重量。 司徒雅掰开他发力撑窗的手,箍住他的双臂,温和道:“放松坐着。” “重。”暗卫九坐得不自在。 司徒雅不动声色用膝盖将他的腿分开些许,又揽住他的腰往怀里一收:“哪里重。” 暗卫九自觉好似坐到了不得了的地方,想往前挪几分,孰料司徒雅偏要抵紧那处,这一来他更不敢放松坐实,又必须想办法稳住身形,闷不吭声紧张出了一身汗。 司徒雅浑然不觉,抱住暗卫九,在他肩后轻轻磨蹭,笑道:“像个暖炉。” “小主人要是冷,”暗卫九不尴不尬道,“属下拿几件衣服……”话未尽,只觉腿根让司徒雅一抬,再也坐不稳,几乎要往旁边栽去。幸而司徒雅眼疾手快,擢住他的手,往自己臂上一放,要他抓好,继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裤腰褪下稍许。 暗卫九怔了一个来回。再愚钝,也隐约猜到他的小主人想做甚,当下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等着。 司徒雅拿过旁边包袱,交给他道:“找玄参玉露膏。”离开了王府,置身车毂飞速旋转的马车之中,天时地利人和,在抵达蜀北剑阁镇之前,再没有人能阻挡他享用自家暗卫。 暗卫九依言行事,翻出那瓷瓶,拔开木塞,递往肩后。 司徒雅蘸了些膏脂,探手挤入那褪到腿根处的裤腰,向他臀底摸去:“暗卫九,我原本不想弄痛你,因而床笫之事,情愿你在上。你却瞒着我,毫无自觉和别人欢好,这笔账,我们要好生算一算。” 暗卫九低声称是。他以前不知道这回事如此痛楚,直到让‘殷无恨’百般折腾,才知道司徒雅在浴堂那夜说不痛,也许只是哄他开心。神思走远之际,觉那手指在那处温柔按压,将周遭涂得濡湿,才进来稍许。而微凉的手掌覆在他会阴处,随搅弄缓缓摩挲,揉得肉囊有些发胀。 司徒雅另一手环过暗卫九的腰身,罩住胯间那尚未苏醒的欲望把玩。这会儿暗卫九乖巧非常,只管扶住他双臂稳定身形,与那夜里他冒充殷无恨时大不相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暗卫九一想到这地方握在司徒雅的手中,就想起浴堂那夜契合的情形,又想到他这小主人不计前嫌,不顾那晚他与魔教中人所为,待他百般哄劝,甚至将手指埋入他体内,要与他欢好。毕竟血气方刚,又指望他的小主人高兴,竟经不住撩拨,没两下就燥热难安,在司徒雅掌心硬了起来。 司徒雅好整以暇复添一指,两指均是只入寸余,浅浅抽插,有时车毂碾压到石块,一个颠簸,指节就猝不及防进得深些,但旋即又退回原位。这般不痛不痒,反倒是掌纹磨得那会阴愈发烫热。 约莫行了三十里路,暗卫九终于耐不住这异物轻抵的怪异感,前端也给司徒雅揉捏得胀硬难忍,出声唤道:“小主人……” 司徒雅这才回神般慢悠悠问:“准备好了?” 暗卫九浑身热血直往脸上涌,连带耳根也火燎般发烧,闷不吭声点头。体内那手指旋即撤离,他的右手让司徒雅握住牵引,好似是要他往腰后摸索,他茫然摸去,正好摸到司徒雅的欲望,霎时心如鼓擂,勉强冷静下来,想起暗卫本分,下意识抚摸一阵,学着浴堂那夜司徒雅的举动,抬身抵在自己臀底入处,缓缓往下坐。 司徒雅只觉那里又热又紧,好不快活。他忍不住揉着暗卫九汗湿绷紧的臀瓣,问道:“你是谁的?” 暗卫九将那贲张硬实的欲望纳入半余,奈何深处未经拓张,再想往下坐,就颇为艰辛了。这般不上不下,尴尬至极,他唯恐再一个颠簸,栽下去,弄伤了司徒雅,又担心强行坐下去,弄痛了司徒雅,难受道:“小主人的……小主人,你痛不痛?” 司徒雅作势顶了顶,低声痛苦道:“让你夹得痛。” “……”暗卫九蓦地脸热难当。 司徒雅盯着他发红的耳根,叹道:“更痛了。” 暗卫九呆了呆,不明白之前有人进去过,怎还会如此,窘迫之余,有些酸涩,疑是拓张不足,要起身作罢,却让司徒雅一把捞入怀中,那欲望也就硬生生地一贯到底,让他彻底坐实。他一心紧张司徒雅如何,第一反应竟是回头,然而未及看清司徒雅的神情,就被吻得七荤八素,待唇齿都被肆无忌惮搜刮了一遍,臀底的痛意才随着充实感一齐传来。 两人正缱绻着,车帘外暗卫六突然喝道:“来者何人!” 暗卫九目光一凛,也忘了正在欢好,就想出去迎敌。司徒雅有了山谷狼嚎那回的教训,不容分说将他牢牢圈住,吩咐道:“别乱动。”说罢,解下外氅,盖在他腿间。 马车前有人和蔼道:“车里坐的可是二公子?我是昆仑派掌门莫见怪,他认得我。” 暗卫六道:“莫掌门,我家公子不便见你。倒是胡统管,想问莫掌门一句,为何不辞而别?” 莫见怪道:“我和你们统管没话讲,他非要说烧司徒府我也有份,如此公报私仇,这些年全没长进!闲话休讲,我有要事找你家二公子商量,他又不是大家闺秀,有何不便?” 司徒雅心道这暗卫六可真识趣。他心念陡转,在暗卫九身后微微一笑,向车外道:“六儿,莫掌门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莫要失了礼数。不才何能,蒙掌门劳步赐教,若不弃嫌,请进来一叙。” 第四十八章 莫见怪道声叨扰,毫不客气地掀帘进车。暗卫九揣测着这昆仑派掌门的来意,不明白莫见怪浑身穴道被胡不思封住,如何还能逃出王府。直到莫见怪与他打个照面,眼底有几分诧异,他才记起此时见不得人,急忙回头想告诉司徒雅,却再没机会出言,反倒是下颔被稀里糊涂吻了一记。 莫见怪坐到两人对面,诧异道:“这马车未免太过狭隘。”以为是司徒雅为了给他腾座,才抱着暗卫九与他叙话。说罢,费劲将背后磕磕绊绊的两把四尺来长的弯刀解下。 他这两把弯刀,有个名头,叫做乾坤日月刀。与江湖中同名的奇兵不同,两把弯刀看似一致,却有雌雄阴阳之分。相传,昆仑派的开山鼻祖,携妻登临玉虚之顶时,撞见日月同辉的奇景,因此想到妙真道的阴阳两仪图,参悟天地无穷变化,结合占验派的星相之术,创出了蕴含三垣二十八星官的高深莫测的乾坤日月刀法,又与发妻以血祭炉,打造出两把便于施展这刀法的雌雄弯刀,分别名为‘璇玑’和‘玉衡’,后人仿效,统称之为乾坤日月刀。 由于这套刀法太过复杂,学刀前先要弄明白漫天星斗如何运转,再活学活用。而弯刀神出鬼没回旋,稍不注意就会划伤胳膊腿,没有游刃有余的本事和勇气,终其一生也难得皮毛。因此昆仑派日渐衰微人材凋零,到了莫见怪这代,再难和武当少林峨眉比肩,想找个入室弟子已极不易了。 马车继续颠簸前行,司徒雅搂好暗卫九,寒暄道:“不知莫掌门有何贵干?” 莫见怪道:“我欠你娘一个人情。”当年他师弟胡不思,与他争夺昆仑派掌门之位。比试前夜,胡不思暗中下了奇淫药物,使得他丑态百出,抱着小师弟邀欢,犯了回族禁男风的大忌,被掌门人逐出师门。胡不思始才以三垣中的太微刀法获胜。时逢玉芙蓉游历昆仑,想寻几件上等昆玉,作为贺礼,赠给九如神教的新任教主。途中见他落魄至此,问清原由,奚落一番,却知道其中定有古怪,为他把过脉,便暗中拜访彼时的昆仑派掌门,查明真相,替他翻了案。 暗卫九这才知道,他师父胡不思和莫掌门有仇,无外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听到回族不喜男风,他又密密匝匝起了层汗,此时他的小主人正与他相楔,随车毂颠簸有一下没一下顶胀着,又在外氅底下若有所思把玩他的欲望,好似在随意拿捏什么握件。他不愿与他面对面的莫见怪瞧出端倪,有损司徒家和他小主人的名声,因此一直努力按捺,一动不动坐得脸色发僵。 “我一直在想如何还这人情,”莫见怪目不转睛,盯住藏在暗卫九身后的司徒雅,唠嗑道,“二公子博闻广见,骨骼清奇。如今武功尽失,不如来我昆仑门下,学习乾坤日月刀,旁人或许要十年二十年,以公子资质,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一年半载就必有所成。” 司徒雅憾然:“莫掌门谬赞,不才惶恐得紧。素闻昆仑刀法,‘日月齐光,天地同转’。乾坤日月刀更是威风凛凛,四尺余长,极有分量。在下自幼身体羸弱,仅练了些巧劲阴劲,实在心有余,力不足。”他偏头欺近暗卫九的鬓发,轻声呢喃,“不过比起剑来,我更喜欢刀,有时看着江湖好汉,骨劲力猛,气振刀环,斩尽不平事。不免神为之怡,心为之动。” 暗卫九想认真倾听莫见怪和司徒雅讲话,孰料那覆在他腿间的手指,擢住顶端轻轻揉捏,变着花样挤压铃口。而送进他体内的那物,不知磨住了什么地方,激起一股难消的麻意。那微茫的麻意和身体被撑开的刺痛,随车舆摇晃时增时减。 司徒雅侃侃而谈,又不时微微一动,借着某阵颠簸,缓抽慢捣,将那麻痒磨散。 暗卫九就这般茫然无措坐着,任由臀底酸腻地进进出出,一下下牵动着发麻的韧带,激起一股冲动,想挺腰又想夹腿,却只能硬生生地抓住司徒雅的手臂抑制,奈何他旋即又想起这是他小主人的手臂,不敢太过用力,慌乱之际,就觉好似出了精,好似又失了禁,铃口止不住地淌出一丝热液。当下五雷轰顶,唯恐弄脏司徒雅的手心,就要起身逃逸,却被搂得更紧,体内那物也就嵌得更深,这刹那内息大乱,不由自主出声唤道:“小主人。” 司徒雅温柔道:“别动。你肚子疼是受了风寒,这般用手暖着,反复推拿,半个时辰就会好。” 莫见怪这才知道两人为何如此搂抱,便也关怀了暗卫九几句。暗卫九只觉腿间黏腻难堪,那黏腻处又让司徒雅的指腹揉住,沿着他硬挺的欲望划出一道湿痕,引往胀鼓鼓的会阴。他勉力出言与莫见怪周旋,问要紧不要紧,道不要紧,问痛是不痛,道不是很痛。 莫见怪大奇,不明白些许小痛,这之前照面待他颇为冷峻的暗卫,哽咽个什么劲。他这番前来,全因昨日傍晚,司徒雅趁看守他的暗卫换班领饭,从那王府厢房救出他,告诉他下回有缘相见,就讲一讲他和胡不思的纠葛,以及昆仑派的乾坤日月刀法。次日他听九如神教的探报,说道教主往蜀北去找王爷的九龙杯,便心急火燎赶来,想告诉这年轻教主,关于九龙杯的来由。此时见司徒家两个暗卫在场,就先东拉西扯一阵,以便斟酌措辞。 司徒雅抱好暗卫九,观瞧莫见怪神色,试道:“莫掌门劳步追车,难道就是为了招揽弟子?” 莫见怪道:“听闻二公子奉父命,要往白龙寨,取九龙杯。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司徒雅拢住手中那点湿腻,也不太明白暗卫九的欲望还硬挺着,为何会如此,一时间很想将莫见怪逐出去,掀开外氅一探究竟。面上不急不缓道:“莫掌门是武林前辈,自然比晚辈清楚,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晚辈洗耳恭听。” 莫见怪叹了口气:“蜀王以寿礼的名义,要将九龙杯送走,是有缘由的。” “愿闻其详。”司徒雅心道,韩寐若没有缘由,何必将九龙杯托予民间镖局。 莫见怪道:“据我所知,朝廷这些年一直在找这酒壶。” 司徒雅好奇道:“这九龙杯有什么好。皇帝想要,王爷难道还敢不给?” 莫见怪道:“先皇御赐之物,圣谕写明,赐予嫡出二皇子韩寐。即便是皇帝韩v,也不敢明抢。” “因此派人暗夺?”司徒雅又不动声色顶了发呆的暗卫九一记。暗卫九迷茫地把住司徒雅的手臂,脑子里一塌糊涂,忍耐至此,他甚至觉得这身不由己的充盈感有些甜腻了,只是两人话语模模糊糊地传来递去,他却什么也听不明白。 莫见怪道:“正是如此,朝廷派的是鹰犬,名为乌衣卫。他们的指挥使姓夜,叫夜玛颐阿訇。” 司徒雅莞尔:“这名字可少见。” “是波斯语,夜玛颐是名字,阿訇则是头目、师父之意。”莫见怪犹豫片刻,尴尬道,“其实,论辈分,这位指挥使是我外甥女。” “难怪莫掌门知之甚详。”司徒雅颔首。 莫见怪续道:“不错,我们回人,之所以自诩回人,并不是西北回鹘的那些后裔。而是蒙古人西征时,来中原避难的波斯藩客,先祖在此生根发芽,为了不忘本,取回之一字,提醒后人,记得打回波斯老家。然而回人内部产生了分歧,有些坚持要回波斯,有些则想就此安身立命。朝廷笼络的乌衣卫,是安身立命的那一派,但他们行事,依旧秉承着刺客的传统……” 司徒雅恍然:“原来你们先祖是波斯刺客。” 莫见怪以为这行当不怎光彩,说漏了嘴,便自扇了一耳光,悻悻道:“二公子莫要小瞧乌衣卫。即便是蜀王韩寐,也不堪其扰,以至于要把九龙杯交给代北侯保护。” 司徒雅终于弄明白了莫见怪的来意:“莫掌门是提醒在下,此行也许会遇上棘手的乌衣卫?” 莫见怪道:“不错,若是狭路相逢,还请高抬贵手……”忽觉不对,话锋一转道,“我和公子一道去夺九龙杯罢,免得两方大动干戈,徒造杀业。” 司徒雅道:“只要虎无伤人之意,人自然无伤虎之心。莫掌门从中周旋,在下定能高枕无忧。” 莫见怪如释重负,喜形于色。司徒雅见他还端坐不动,婉转道:“莫掌门,车里憋闷得紧。何不提酒一壶,坐到帘外透口气,欣赏漫漫蜀道,连绵青峰,雪冻晴光,岂不快哉。” 莫见怪依言从行囊中翻出酒壶,快哉而去。 司徒雅赶紧掀开外氅,侧头打量暗卫九腿间,只见铃口处湿漉漉的,不似出精。暗卫九亦茫然低头,发觉溢出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多,总算弄明白不是失禁。 “应该没事。”司徒雅扳转暗卫九的下颔,吻了片刻,便擢住他的膝窝,缓缓挺动。 暗卫九如此久坐,血气凝阻,双腿和韧带僵麻一片,稍微一动就如万蚁啃噬,刺痒难忍。偏偏体内那物逐渐有力顶撞,不断磨过一处,惹得前端愈发挺立,不由控制溢出阵阵湿意。他愈发茫然,伸手去堵,刚一按住,就觉难耐。 司徒雅了然:“你喜欢这个,才会如此。”说罢,抽身找准那处,抵住捣弄,问他如何。 暗卫九哑声称是,觉力道重了,颇有些痛,但适应之后,那种莫可名状的感觉就空前强烈。 司徒雅令他扶住对座,跪趴等待。继而欺身而上,沉腰贯力挺送。 暗卫九只觉身后这狂澜般的劲道,像是换了个人,陌生至极,不由得沙沉唤道:“小主人。” “我在。”司徒雅温柔回应。 暗卫九依旧自顾自喃喃低唤,即便声音撞得支离破碎,不成曲调,也依旧固执地念着这三个字。 在帘外赶马车的暗卫六听着,有些为暗卫九不值。这暗卫九向来只身孤影,在暗卫营时从不与他们消遣,十几年默默努力,也不过换来了个以色事人,可见天道未必酬勤。 暗卫九请示道:“属下想射。”孰料司徒雅旋即撤离,他体内如洪水退潮,霎时空无一物,身躯虽欲念炽盛,心里却萧索得很,以为是说错了话,转头望去,眼前却朦胧模糊,看不清物事。 司徒雅有半盏茶的前车之鉴,忍住贪恋,悄然哄道:“我还有一会。”说罢,将手指埋入他体内,揉住那敏感处搅弄,暗卫九再挨不住,绞紧那律动的手指,痉挛着被迫泄了元阳。 司徒雅待他歇息片刻,要他分开双腿坐回座上,兀自以跪姿将他囚在臂间,一手把好车窗,一手擢住欲望,缓缓抵进他有些发红的臀底。 暗卫九有些怔忪,呆看着司徒雅的胯骨与他的腿根贴合,充实感随疲乏和痛楚一齐传来,虽然快慰不复,然而就这般包裹契合着,也让他感到自己是个有主之人,只是不明白他这重伤初愈的小主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劳心劳力做这般久。 “喜欢你,才久。”司徒雅一本正经解答,目光流转几许深意,抬眼尽付与车窗外的尖风薄雪。 第四十九章 往蜀北赶路的一行人,除了换马时会在沿途驿站补充水粮、沐浴更衣,其余时候均在马车上消遣。有时轮到暗卫九驭马,司徒雅就陪在辕座,好让暗卫六和莫见怪进车舆歇息。这一日到剑州境内,司徒雅看见路旁披雪竹林,心中甚喜,牵了牵暗卫九的袖角,指道:“暗卫九,我要那支竹子。” 暗卫九领命撂开缰绳,纵身旋即替他斩来。司徒雅又向暗卫九借了短弯刀,将旁枝削去,仔细剜出八个笛孔。暗卫九见他白生生的食指紧贴着刀尖,不由得道:“小主人,小心手。” “不打紧,你的刀怎会弄伤我,”司徒雅爱抚刀身,“只是这刀都有裂纹了,怎么还用?” 暗卫九默然收好弯刀,丹山镇那夜,司徒雅吻了这因挡琴弦而开裂的刀身一记,因此这把刀是与众不同的,不能舍弃。好似司徒雅于人海茫茫挑中他,他才与别的暗卫不同。由此他又想到,他原本一文不值,全因他这小主人执着,他才值二十万两黄金。一件平淡无奇的物事,有人珍惜,它就贵重,所以为这人生,为这人死,为这人受辱也无妨,他的价值,只在于这人待他的态度。 司徒雅浑然不觉,优哉游哉从怀里摸出本书,取了片薄桑皮纸,舔了舔,蒙好横竹第二孔。继而端指覆唇,送了口气。玉似的凝重音调,霎时飞遍林莽。叶间积雪为之震颤,潇潇而下。 暗卫九觉这笛声悦耳非常,平稳之中有几个音调婉转拔扬,一阵盖过一阵,一阵急过一阵,仿佛霸王徘徊夜帐,不知当唤何人近前献策解难,倏忽又缠绵悱恻,似在低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车舆内的莫见怪对此了若指掌,这是商调《集贤宾》。看似寻常,细听音律变化,甚为玄妙,乃是九如神教教主发号施令的切口,与殷无恨的‘雷霆号令’异曲同工。相传九如神教的总管、左右使、各堂堂主,均能从五音顺序变化,大致领会教主用意。他与九如神教两任教主交情深厚,然而毕竟是教外之人,听不明白这笛声到底在讲何事。 笛声渐渐变成《逍遥乐》,虽还是以萧杀的商调为主,却有意无意欢畅诙谐,兼有羽调铿锵,取逍遥遨嬉之意,作为这任教主写照,与上任教主玉无双的杀伐之曲大不相同,更贴近道家,也更加平易近人。 莫见怪忍不住拍膝唱和:“恢恢,试问 恋耽美 分卷阅读20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天我是谁?飞飞,上得青霄咱让谁……” 司徒雅停笛,向暗卫九笑道:“听听,都到了羽声,莫掌门还在唱商调。” 暗卫九回神道:“小主人笛子吹得好。” 司徒雅眉眼一弯,靠上暗卫九的肩,指望他多夸赞几句,怡声问:“怎么个好法?” 暗卫九顿感窘迫,不知从何说起:“……好。就是意境很孤高,却要强颜欢笑,讨好人。” 司徒雅郁闷道:“那就是不好。” 暗卫九连忙更正,却越描越黑:“明明很欢畅,属下却听得难过。” 司徒雅沉思片刻,温和道:“曲子就要人听懂才好。当真曲高和寡,如何留得住人。” 暗卫九不解:“为何要留住人?” 司徒雅微笑,耐心道:“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陪着我,所以,我要让他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即便,他以后远走高飞,也会因想起我的好,后悔万分,自己乖乖跑回来。” 暗卫九点点头。突然觉得很奇怪,以他这位小主人与人为善的心性,加之又是点绛派掌门的传人,闯荡江湖这些年,应该有不少朋友。然而除了新近认识的丐帮帮主,这些时日他从未见过有人以朋友的身份,与他小主人往来。他的小主人却似在担心朋友背叛,他想了想道:“小主人,有人背叛了你,你还会让他留在身边?” 司徒雅道:“不知道。”他转瞬睨向连绵后退的碧竹青峦。蜀北天高少云,一轮夕阳格外突兀,钉在如剑森立的万仞峰顶。皑皑白雪泛起余辉,将山河染成血色。 夜里四更天,终至剑阁镇。暗卫一收到益州来的飞鸽传书,一连几日守在镇口,此时见了暗卫九和暗卫六,以及尾随而来的其余暗卫,欢喜难表。向司徒雅见过礼,就引众人往客栈和季羡云相商。 季羡云傍晚便在客栈厢房设下洗尘宴,等到这会儿,已支头恹恹欲睡。司徒雅推开门,见他眼下满是疲倦青痕,抱拳歉然道:“羡云兄,舍弟给你添麻烦了。” 季羡云起身相迎,振作精神道:“哪里话!在下没照顾好三公子,正不知如何向司徒兄交代!” 两人相偕入座,莫见怪坐在门口末位,只当陪客,自顾自拈了小菜吃。 话说季羡云这些时日派人四下打探,白龙湖附近的四十寨却毫无动静,全然不像是司徒锋贸闯过,唐铁容更是人间蒸发了般,没一点踪迹。他只盼身为武林盟主之子的司徒雅来了,给出个主意。 司徒雅道:“白龙寨的绿林好汉,也是江湖中人。人在江湖,就按江湖规矩办。先礼后兵,以德服人,请来一叙,他阴平寨主不给武林盟主面子,我等再动手,合情合理。羡云兄以为如何?” 季羡云词穷:“司徒兄果然君子。”心道以德服人是很好,可那些寨主会傻到前来自投罗网? 莫见怪呛了口酒,也觉司徒雅的主意相当没有诚意。 司徒雅皱眉道:“不过,不才对这白龙寨知之甚少,交涉起来,未免切不中要害。” 几个暗卫交换眼色,暗卫一禀道:“二公子,趁天色未亮,属下想带几个兄弟去踩踩盘子。”想来山贼虽然人多势众,但毕竟是些草莽之辈,武功粗浅。他几人互相照应,便能来去自如。 暗卫九也禀道:“小主人,那白龙寨有些古怪,若是寻常山贼,如何会以唐门的‘五毒神砂’劫镖嫁祸,还让手下声张得了九龙杯……如今虚实不明,且让属下先去探探风。” 司徒雅思忖,这些日子暗卫九事事不顺,憋屈得紧,是该出去施展身手散心了,对付山贼总比对付教主容易,想罢顾不得季羡云为他接风洗尘,拉着暗卫九到隔壁厢房,亲手替他换过夜行衣。 这种夜行衣,行走江湖几乎人手一件,便于夜探动武,缝针细密,做工极其贴身,绝不拖泥带水,因此一定要脱光来穿,才恰到好处。司徒雅为暗卫九束好上衣,觉暗卫九肌肉匀称,穿上贴身的黑色劲装,胸膛腰身硬实紧致的线条展露无遗,甚是好摸。不由得搂住他大肆爱抚了一番。 暗卫九默默擢着夜行裤,一动不动任由司徒雅摸来揉去。 司徒雅神使鬼差想到,倘若暗卫九穿着夜行劲装,前来刺探他,却让他抓住囚禁,这般那般……忍不住笑了一声。转念又想到,他会这般想,别人看了暗卫九,一定也会这般想,不由得皱起眉头。 暗卫九见他神情精彩纷呈,一脸茫然:“小主人……” 司徒雅温柔道:“先别忙着穿裤子,坐到榻上,把腿分开。” 暗卫九正要依言行事,忽觉不对,辞不及意沙沉道:“回来再侍奉小主人。” 司徒雅莞尔:“只是想送你个东西。”说罢揭开包袱,取出件白袍,又将白袍展开,摘下那腰际挂着枚鸡蛋大小的白玉佩,交予暗卫九观瞧。 暗卫九看了看,这是块昆仑软玉,玉佩光泽细腻至极,雕着繁复精细的纹饰,纹饰环簇着正面一处空白,像是令牌,那空白处本该刻字,却偏偏不着一字,里头有一团团纤柔的玉絮。 “很贵。”暗卫九道。 司徒雅斟了杯水,仔细浸湿白玉,煞有介事道:“这是我在点绛派时,从小用到大的练功石。关系一派命脉,比我的命还重要。如今我武功尽失,就把它交给你保护。” 暗卫九领命,接过白玉,只觉十分沉重。 司徒雅面不改色道:“把腿敞开罢,这玉摔不得碰不得,以我之见,藏在你里处最妥当。你晓得它要紧,好似我的性命,就莫要再让人碰你底下,那夜‘殷无恨’与你所作所为,决不能再发生。” 暗卫九道了声是,觉得这般亵渎了这块昆玉,却不好违抗,在榻前分开腿,抬眼呆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将昆玉缓缓抵入暗卫九体内,只留一截细绳在那紧紧收合的穴外。 “……”暗卫九顿觉寒意四起,那玉石繁复的纹路嵌进壁肉,硬得紧,又有些许细微的刺痛。 司徒雅亲了亲他眯起的眼睑,哄小孩般体贴地替他穿好夜行裤。 暗卫九起身将飞刀等物收拾好,刚一迈步,就觉体内那物磨动,时不时顶上敏感处,很不自在,很像那天在马车里行房事的感觉。 司徒雅认真叮嘱道:“仔细些,别把系绳也吞了进去。” 暗卫九郑重点头,浑然不觉这话轻薄,蒙好黑巾,魂不守舍辞别司徒雅,和候在门外的几个暗卫一起趁着夜色,掠出客栈,往北面群山中的白龙寨赶去。 司徒雅凭窗意犹未尽目送,忽听身后有个声音脆生生娇滴滴问:“公子,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是霜寒露重,少个人陪么?” 第五十章 司徒雅回身看去,猝不及防撞见一双氤氲的凤眼,恰似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鸾尴该苣咽,复有细眉连娟,蹙得眉心朱砂嫣红。愁情笑貌,贵气天成,竟似曾相识。不知为何,他觉得揪心至极,莫说动手,连动口都不行。仅仅是这双眼,就好似看千百年,也看不够。 那狡黠的凤眼秋波一转,纤纤素手绕上颈前系带,轻轻扯开,笼罩全身的锦篷无声委地。 司徒雅呼吸顿紧,仿佛这解襟之举会要了他的命。妖异的兰香霎时扑面而来。再看那人,丰艳的灵蛇鬓,插着点翠斜簪,耳后几编香丝,与金镶玉的耳环相衬,端得螓首严妆,好看非常。往下是一件碧底金纹的衣袍,将身形裹得聘婷。他回过神,情不自禁暗赞一声――这身行头值不少银子。 碧衣少女勾勾手指,娇声低唤:“来。” 司徒雅迷迷瞪瞪走近,发觉他比对方的冲天灵蛇鬓还高些,因此只好略略躬身,低头凝视。 少女踮脚捏住他的下颔,得意地问:“叫什么名字?” 司徒雅语无波折:“司徒雅。” 少女拾起锦蓬,费劲将他浑身罩好。片刻前她远眺这束发公子,为几个武夫簇拥,显得颇为清瘦文弱,没想到近了比较,个子还挺高。司徒雅不明所以,他本以为这少女出自乌衣卫,要假作沦落风尘的歌伎,从他这里套话。瞧这情形,却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未想完,少女已将他打横抱起。 司徒雅一怔,不敢靠近少女胸膛,只好硬生生挺着,任由她将自己抱出客栈轩窗,几个起落,向镇外掠去。他忍不住问:“怎不点在下穴道?” 少女调住内息,稳稳道:“我为何要点你的穴道?” 司徒雅道:“依在下愚见,姑娘好像是在打劫。如此放松戒备,在下岂不是会叫嚷挣扎?” 少女轻佻道:“你已经中了‘狐眼迷魂香’,看我就是你心头至爱,哪里舍得挣扎。” 司徒雅恍然:“原来在下中了迷香,难怪突然想起《西厢记》,一见姑娘,便觉姑娘是倾城倾国貌,而小生是多愁多病身。不然就该在下抱着姑娘夜奔,而不是如此尴尬地反过来行事。” 少女冷哼一声:“你们这些酸儒生就是嘴甜。满腹圣贤书,明知富家应先富国,到了昏君面前,却成了怂蛋,只晓得溜须拍马,以家有良田千亩黄金万两为己任,使得老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已落草为寇。” 司徒雅又是一怔:“原来姑娘也读过韩非子,‘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在下也以为前句不可取,后句却微言大义,奈何富国任重道远……姑娘劫了在下,就能富国?” 少女点踏屋檐,抱着司徒雅凌空跃出剑阁镇,打了个唿哨,便有骏马疾奔而来。她旋身稳稳落入马鞍,将司徒雅捆在鞍前,道:“那是当然。你这相貌不错,乖乖的替本寨主笼络好教主。好处少不了你。” 司徒雅匪夷所思:“寨主,教主?” 少女单手宛辔,倨傲道:“不错,我乃是白龙四十寨的阴平寨主,大号上龙下惜容,江湖朋友抬举一声阴平公主,就是我了。现如今,魔…神教总管在我寨中作客,说道他们教主好男色,愿出二十万两黄金,博一个男人欢心。以教主神功,有这钱财,用来揭竿起义,造福百姓多好!因此,本寨主掳来了附近姿色尚可的汉子,不但家世好,而且各有千秋!” 司徒雅颔首道:“原来如此。” “你出门有那么多暗桩跟着,还想去我寨中刺探,想必来头不小,人也很伶俐乖巧,”龙惜容低头用鞭子拍了拍他的臀腰,缓和语气,“休怪我无情,要是教主喜欢女色,我就亲自上阵了,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了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尚不惜,蒙受些许小耻,有何不可?” 司徒雅道:“诚意可嘉。只是万一会错意表错情,教主一怒之下,要杀寨主灭口,如何是好?” 龙惜容愣了愣:“为甚要杀我灭口?” 司徒雅轻描淡写道:“我要是教主,一定不希望属下随随便便,向外人泄露机密。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寨主博闻广见,肯定比在下更懂其中道理。” 龙惜容心中一凛:“这件事我只和你讲过,”忽地恼羞成怒,“都是你不好,甜言蜜语套我话!别人中了狐眼迷魂香,都不会这般丰干饶舌!” 司徒雅不禁失笑:“不才何时套过寨主的话?” 龙惜容道:“总之都是你的错!” 司徒雅温柔道:“是不才的错,可惜,到时候会丧命的却是寨主。” 龙惜容脸色一沉:“他不会杀我。” 司徒雅埋下头,似不屑一顾。 龙惜容道:“总管讲过,教主是个好人,和我一样不甘心,才愿从小和那些东西关在……” 司徒雅猛睁眼杀机弥张。 龙惜容自知失言,话锋一转笃定道:“何况就算我落草为寇,我也还是三公主!”她冷汗淋漓,至此释然。再低头看司徒雅,这公子似耐不住她身上迷香,竟软绵绵搭着马背,已不省人事。 贯穿蜀陇的阴平道,为崇山峻岭相夹,于隆冬深夜格外阴森。 此地自古七百里荒无人烟,唯有剑阁镇通往白龙湖之处,有一座村寨,名为阴平寨。要入白龙四十寨,就必须翻山越岭,穿过这条傍着山涧的羊肠小道。而这村寨拦道而设,延至两旁山腰,女墙箭窗睥睨八达,犹如关城。 司徒家的众暗卫贴着泥墙,默数来回巡逻的山贼踵声,继而燕子抄水掠过,待那山贼回身,看见的只不过是杆头微微摇晃的灯笼。此时寨中不少屋舍都灭了灯,寂静至极,偶尔不知哪家小儿啼哭,与寻常村寨并无不同,若不是那泥墙蔚为可观,这些暗卫几乎要以为来错了地方。 蒙着脸的暗卫一突然道:“好香。”这声音低不可闻,孰料他身后的院中,立即传出几声狂吠。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继而不约而同拔地蹿出,消失在夜色中,分头去找阴平寨主住处。 暗卫九迅疾纵上屋顶,揭开斜瓦吹了一管迷烟,侧首与那焦躁仰头的看家犬漠然对视。看家犬见了人,徘徊几步,张嘴龇牙又要狂叫,暗卫九默默从怀里掏出暗卫一留给他充饥的肉饼,随手掷进犬牙之中。看家犬吓了一跳,伏地呜咽一阵,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东西,困惑地耷拉耳尖咀嚼起来。 暗卫九屏住气息,一个倒挂金钩推窗入室,借着暗淡天光,只见榻上拱起一团,想必中了迷烟,呼吸均称,睡得正熟。他仍不放心,手心藏刀,掀起被角一看,是个抵墙蜷身侧睡的小姑娘,一手环胸,一手藏在枕下,睡得恰到好处,遮住了各大要穴,又埋着头,发丝凌乱,模模糊糊看不清脸。 暗卫九明知这睡法太过巧合,却也不好率先发难,转身作势打开衣橱,果不其然身后一道厉风袭来,他当机立断‘韩信埋步’,就地转身抢攻来者下三路,手中掰开的橱门,已挡住划过头顶的一脉寒光。 然而对方这一下剑气纵横,偏又轻灵非常,剑抵橱门竟不入分毫,反倒是借着压弯剑锋的力道,侧翻身后退半丈,刹那青丝云飞,粗布罗裙也随之绽开,凭空挽了个俨如银环的剑花,从容将暗卫九利落追至的几枚飞刀绞去,冷哼道:“雕虫小技。” 暗卫九弯刀出袖,一跃而起,忽地腹中一顶,难受至极,然而他无暇顾及,那银环般的寒光已分成五剑,神似他家主人的‘五子晴岚’,先后难辨刺至他咽喉、心脉等五处要害。暗卫九心中生疑,迎风滚避,堪堪错过利刃,孰料剑光未落,又峰回路转追出十余招,无不是剑门招式,几处虽然稚嫩猖狂,却变化多端,相比司徒庆的剑法,更有张力和后劲。 此地离剑门不远,暗卫九想到,可能当年有剑门子弟幸免于难,为山匪所救,生出这个天资聪颖的小姑娘。然而数十招平分秋色过去,对方剑法陡然一改,疏疏密密,整整斜斜,竟一招百剑,挥出满室婆娑雪光。 暗卫九目光一凛,端掌抡转弯刀,连成满月,‘白云盖顶’又‘怀中抱月’,挣得闲暇掷出飞刀,便以‘孤雁出群’直打对方膻中,哪晓得对方旋即又漫不经心补了一百八十剑,不似与他过招,倒好像在破解殷无恨以琴弦打至自己一百八十要穴的‘勾魂夺魄’。暗卫九幡然醒悟,这是他家主人的‘雪盲剑’,看似一百八十剑均是招架,其实还暗藏有一杀招。 与此同时,剑光中的人低喝:“暗卫九?!” 这一声振聋发聩,暗卫九下意识住手,刚想出言,剑锋已贴着他肩骨破肉穿过,将他牢牢钉在壁上。 满室眼花缭乱的剑光顿时消弭无踪,穿着粗布罗裙、略施粉黛的司徒锋撑着剑铗与他对视。 司徒锋动手扯开暗卫九蒙面的黑巾。暗卫九喘口气道:“……三公子。” 司徒锋神色顿冷:“你再说一遍。” 院外突然有人叩门问:“小翠,你屋里怎的那般吵?” 司徒锋捏着嗓子清脆道:“碧云姐,我起夜不小心,撞翻了夜壶。吵着你歇息了?” 暗卫九无声道:“三公子,女子不用夜壶。” 司徒锋瞪了他一眼,院外碧云不疑有他,问道:“要紧么,让姐姐进来瞧瞧。” 司徒锋细声细气道:“不了,沈哥留下的夜壶腌n得很,我收拾收拾就好。” 碧云笑骂声:“鬼丫头,可是想沈大哥了。这几日闭门不出,姐姐还以为你怕生呢。” 司徒锋幽怨道:“沈哥忙着抓杀害寨中兄弟的恶人,才不要理他,碧云姐你去睡罢。” 碧云笑得打跌:“哎哟,姐姐明天带你去看寨主新抓来的几个公子,保准比你沈哥俊俏。” 司徒锋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你不和沈哥讲,我就去喏。” 暗卫九摸了摸肩处长剑,又凝神打量司徒锋,不明白他怎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和山匪打成一片。 司徒锋待那院外丫头走远,冷不丁重复道:“你再说一遍。” 暗卫九迟疑道:“三公子……” 司徒锋将没入暗卫九肩处的剑身微微一旋,逼迫道:“我是你的小主人。” 暗卫九岿然不动,沉思片刻,不卑不亢地将他的主人和小主人的二十万两黄金之约讲了一遍。 司徒锋听得懵了懵,恨恨道:“岂有此理!你是我的暗卫,父亲不经过我同意,也不关心我死活,就纵容那奸贼将你夺走。到头来你也和他们一样,你就为了二十万两黄金……司徒雅哪来的二十万两黄金?” 暗卫九岔话题:“三公子稍安勿躁,当务之急……” 司徒锋不耐其烦打断道:“他还没攒到二十万两黄金?”见暗卫九缄默不言,又冷笑道,“那我也要攒二十万两黄金,你是不是就该叫我小主人?” 暗卫九道:“事出有因。” 司徒锋道:“什么因?” 暗卫九想到司徒雅委身于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憋了半晌,道:“小主人和属下是断袖。” 司徒锋嗤之以鼻:“这有何难,我也可以与你断袖!” 第五十一章 暗卫九顿时沉静。他发觉,断袖两个字,由他的小主人道出,和三公子道出截然不同。 丹山镇那夜,红衣人偷袭为季羡云取毒的司徒雅。司徒雅告诉他,自幼让母亲送往点绛派,闭关五年,自生自灭,这世上唯有他愿与自己患难与共,司徒雅认定他应该有所图,应该给他点什么,但他是个男人,当他的主人代价太大,因此他二人势必要建立一种关系,这种关系就是断袖。 不知为何,司徒锋口口声声的断袖,在他听来,却是一件平淡无奇的事。 “不对。”暗卫九握住剑,一寸寸往外拔。 司徒锋不依不饶,一手撑剑与他角力,一手掰开他握紧剑身的手指,发狠欺身索吻。 暗卫九当机立断松开剑,利落拧开司徒锋的下颔,郑重道了声:“得罪。” 司徒锋不怒反笑:“你在司徒雅面前,乖得就像条狗。在我面前,你至少是个人,你敢反抗。” “狗,”暗卫九认真道,“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它的主人。狗急了也会咬人。” 司徒锋乐了,用左手虎口塞住他的唇,挑衅道:“咬!” “……”暗卫九默默扭头。 司徒锋抽剑回鞘,点了他肩处几处穴道止血,掷地有声道:“我知道,你是嫌我小!以为我在胡闹?总有一天,我会比你高,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司徒锋才是对的!” 暗卫九不理解这份狂热:“天下人不关心三公子是对是错。关心三公子的,永远是血肉至亲。” 司徒锋冷笑一声:“我就一个薄情寡义的爹,还有两个人来和我抢。甚至为了抢个暗卫,二哥都敢唆使大哥扇我耳光,这叫血肉至亲?他们倒还不如这些山匪,素不相识,砍起来也利索!”他忽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绪,“不提也罢!这寨中到处都是迷魂香,枉唐铁容身为唐门少家主,也着了道……”话未尽,人已摇摇晃晃,闷头栽倒。 暗卫九眼疾手快捞住司徒锋,方才他往屋内吹了一管迷烟,这三公子开始还知道屏住呼吸,不知此时怎地疏忽大意中了招。他打开门ǎ放夜风入内,自己也换了口气,这山涧夜风格外凛冽,有股沁人心肺的兰香,闻久了脑子里昏沉沉地,再低头看怀中司徒锋,不看则已,一看惊人,不知何时,软在他臂弯里的人,竟穿着一袭胜雪白袍,清俊的脸庞埋在他胸膛上,赫然正是他家小主人! 次日破晓,司徒锋醒来,发现暗卫九目瞪口呆地坐在门边,盯着院中的看家犬发怔。 司徒锋不知那土黄毛皮的大狗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蹲在地上用后爪挠痒。孰料在暗卫九看来,却是司徒雅踞坐于地,极其诡异地用脚挠耳。“小主人……”暗卫九揪心道。 ‘司徒雅’全然不理睬他,反而舔了舔手,又就地撒欢打了个滚,扭臀使劲蹭雪。 司徒锋只当他在痴想司徒雅,兀自找来麻绳,解开衣襟,往胸前绑了两个大碗,对着水缸描眉画目一番,收拾妥当,吩咐暗卫九:“这阴平寨古怪得很,一会碧云那女匪来了,你就把她撂倒,扮作她和我同去找九龙杯下落。” 暗卫九闻话回头,看看屋内发号施令的‘司徒雅’,又看看院中各种挠痒痒的‘司徒雅’,一头雾水。不一时,碧云前来叩门,他依言行事,待司徒锋请她进来,便要往点她头维睡穴――孰料,入目的不是碧云,而是身形翩翩的‘司徒雅’。 “……”暗卫九颓然卸去力道,彻底茫然了。 司徒锋出手如电,赶在碧云惊叫前,点了她七八处穴道,毫不避嫌地剥下她的衣裳丢给暗卫九。 暗卫九束手无策地看着‘司徒雅’打晕‘司徒雅’,将后一个‘司徒雅’五花大绑藏进衣橱,而地上趴着挠痒痒的‘司徒雅’开始狂嚎,第一个‘司徒雅’索性也将地上的‘司徒雅’拧起来,神勇非常地再次五花大绑堵住嘴,扔进衣橱,拍手了事。 暗卫九看得眼花缭乱。 司徒锋终于发觉暗卫九神情不对,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暗卫九回神,揉揉眼,迷糊道:“小主人,属下看见三个小主人……” 司徒锋道:“没出息,你中了迷魂香!”他最初也是如此,但勉力存想于丘墟、神门等穴道,冲破了这层魔障。转念,想到暗卫九这般很是驯服好玩,不急着告诉他破解之法,胸有成竹道,“凡是中了这迷魂香,看谁都会看作司徒雅。这阴平寨,肯定和司徒雅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你随我去查探便知!” 暗卫九只好在司徒锋帮衬下,依样画葫芦易容,又在胸膛处绑了两个大碗。 两人拢胸正襟,迈着小碎步出门。暗卫九又是一呆,只见打前方来了个挑扁担让他们避开的‘司徒雅’,而左边屋檐底下坐着个吆喝卖萝卜的‘司徒雅’,入目摩肩擦踵的,全是他温文尔雅却举止离奇的小主人。 暗卫九置身‘司徒雅’的人潮,虽然这些小主人都不搭理他,但他还是神使鬼差觉得……快活。 与此同时,阴平寨寨东的地牢之中,唐铁容也很快活,他一身孝衣,靠墙倚坐,脸红耳赤数着:“一个暗卫九,两个暗卫九……”而他旁边高鼻深目的公子,正擢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秦晚妆,自从西湖画舫一别,没想到你我,还能在此绝境重逢,叶某真是死而无憾……” 司徒雅镇定自若,于一片互诉衷肠的动静之中,羡慕地看着唐铁容,倘若中了‘狐眼迷魂香’,真能看见数不尽的暗卫九,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快事。想罢,他上前用竹笛拨开那姓叶的公子,又挡住唐铁容的视线,打趣道:“唐兄,数拙荆算什么本事,数别人去。” 唐铁容一把拽过司徒雅,喜道:“暗卫九!”话虽如此,眼中却一派清明。 司徒雅跌坐在唐铁容身侧,满脸不解。 唐铁容低声道:“司徒公子,你怎也来了?” 司徒雅道:“听闻唐兄和舍弟闹了点不痛快,家父遣在下来和解。” 哪壶不开提哪壶,唐铁容怒火中烧:“他…狗娘养的!”忽觉不对,忙不迭改口,“在下是指,他和司徒公子不是一个娘养的……”觉还是不对,尴尬道,“他,他就不是人。”又自觉这像是句姑娘话,大怒道,“我到底哪里像姑娘!” 司徒雅心平气和听他讲来,才知道司徒锋打听了阴平寨所在,并未贸然闯入,反倒是接踵而至的唐铁容,急着寻找司徒锋,毫不犹豫立在女墙下,和排排持箭的山匪叫阵。 山匪的箭雨对唐铁容而言,算不得什么,但随箭而至的馥郁兰香,使得他恍惚了一阵,看山匪全变成了暗卫九。他哪知道这些莽夫也懂迷魂香,当下潜心运功抵抗,但听那假暗卫九笑道,又给寨主抓了个面首!以为司徒锋也被抓去当了面首,他将计就计,束手就擒,哪晓得无意间一个回头,却撞见司徒锋好整以暇,抱剑倚在寨外不远处的树旁,一脸看好戏的嘲讽――竟是拿他投石问路了。 司徒雅正要出言安慰,地牢外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唤道:“司徒雅。” 唐铁容又恢复了一脸痴呆。司徒雅起身相迎:“寨主有何见教?” 龙惜容打开牢门,自腰间皮鞘拔出一柄峨嵋刺:“你把舌头伸出来,让我割一下。” 司徒雅婉拒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才不敢毁伤。” 龙惜容狠下心:“你知道的太多了!” 司徒雅双眼一闭:“不如杀了在下。” “不行,万一,”龙惜容斟酌,万一教主喜欢这种擅长溜须拍马的公子,“我兴许要留你当面首!” 司徒雅道:“那这舌头就割不得,在下平生所长,乃是吹箫,当了这面首,才能以声悦人。” 龙惜容道:“割你舌头,和你吹箫又何干系?” 司徒雅一本正经道:“吹箫靠的是舌间送气,在下吹给寨主听听。” 龙惜容凝神戒备。司徒雅端起横笛,尖锐的笛声微微颤抖,声声急促,直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龙惜容不由自主起了身鸡皮疙瘩,只觉耳心好像让铁针刺破,五脏六腑都要揪成一团。 还在寨中睡回笼觉的九如神教总管居养华猛地坐起,忙不迭穿衣套鞋,向屋外叫道:“来人!” 教众旋即推门而入。居养华骂道:“教主来了怎不知会一声!” 教众抱拳惶然道:“这……属下们忙着捉拿昨夜里刺探的宵小,实在不知教主何时驾临。” 居养华气结,侧耳谛听笛声,忽地冷静下来,传话道:“教主有令,司徒锋已潜入阴平寨,朝廷鹰犬也已混入寨主大张旗鼓劫来的面首之中。看好‘九龙杯’,一切按计划行事。” 第五十二章 司徒锋领着暗卫九,来到阴平寨东,此处傍着巨石嶙峋的溪流,人迹罕至。沿着溪流,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出寨,没入烟雾皑皑的叠嶂之中。司徒锋吩咐暗卫九立在岸边把风,兀自踏入满是浮冰的山涧,用剑鞘随意敲打各处巨石,远远看去,好似顽童在百无聊赖戏水。 此地处于上风位,朔风尖刻如刀,将迷魂香刮散。暗卫九一个激灵,暂且认出司徒锋容貌,脑子里却还是一塌糊涂,不明就里道:“三公子……属下,是在作甚?” 司徒锋打个喷嚏:“找去白龙湖的路。” 暗卫九下意识逡眺四野,依据枯树枝杈朝向辨清方位,抱拳禀道:“两旁是龙门山和岷山支脉,”他转向羊肠小径,“阴平岔道,剑州舆图标记,直通白龙湖。此湖在蜀汉时称白水,正是这条溪流的源头。”说罢,涉入冰水中,除去外裳,披在司徒锋肩头……忽觉不对。 司徒锋用剑柄挑了外裳,丢还给暗卫九,不自在道:“小爷只是鼻子痒!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念着。你照顾司徒雅那一套,少用在我身上。”他缓和语气,抱手颐指羊肠小径,“阴平寨作为白龙四十寨的关城,是各寨 恋耽美 分卷阅读21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匪必经之路。招子放亮瞧那小径,厚雪覆盖,哪像时常有人往来?” 暗卫九凝神打量,果然如此。 司徒锋笑道:“我家最出色的暗卫,连这点门道都瞧不出!你脑袋长着只是为了高挑好看?” “……”暗卫九惭愧地低下头,一时半会没想明白,他的小主人为何变成了三公子。 司徒锋倚着巨石,抡转剑身,拄住石底:“其实,我这几天,逮了个妄想抓我的姓沈的山贼,剥肉剔骨,逼他招出九龙杯所在,就潜进阴平寨,走过这条羊肠小道。结果,那山里分出了好几十条道路,每条道都傍着溪流,闯了鬼似地环环相扣!好在小爷福大命大,总算又走回了阴平寨。” 暗卫九想想道:“三公子如何确定,这溪流中有路通往白龙湖?” 司徒锋觉这回重逢,暗卫九愚钝了不少,好容易按捺火气,耐着性子道:“近来我见过好几个山贼,走到此处,在巨石中绕来绕去,就消失不见了。” “若是如此,藏有机括的石底,不易结冰,”暗卫九往破冰处渡去,知错就改思索剖陈,“暗道不宜浸水,入口应设在背水一侧,”他试着推敲周遭岩石,“这块岩石必须植入地底,隔绝水流,因此难以撼动。” 司徒锋茅塞顿开,忍不住拍了暗卫九一巴掌,赞道:“真是不骂不开窍,还不快替小爷开路!” 这一掌拍在暗卫九尾椎骨处,暗卫九霎时冷汗淋漓,道了声是,却不知为何腹中突然隐隐作痛,愈是绷紧身躯,发力去推动巨石,腹中愈是痛得厉害。他仔细体会,里处的肉仿佛嵌进了什么硬实的镂空边角里,随力道松懈,那镂空处似吸吮又好似梳刮,细密地与他的壁肉缓缓剥离。 这感觉毛骨悚然,周而复始,难以抑止。暗卫九终于记起了司徒雅放在他体内的昆玉,这才发觉那团昆玉早已随他昨夜动武,进到体内深处,只怕再难以取出。多想无益,他仍旧蛮力推石,腰腹顿紧,那暖热的软玉纹路又嵌进肉里,难受至极,他不由得低声唤道:“小主人……” 就在这时,他卯足劲推挪的岩石中,竟传出尖锐的笛声。兴许是地底密封空旷的缘故,这动静极其清晰,嘹亮恰如鹰唳,杀机一现,倏忽九转回肠,缠绵悱恻,似徘徊叹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暗卫九目光一凛,旋即认出,这是马车上听过的《集贤宾》,只不过原本缓沉的细枝末节,变得轻快。衔接更加跌宕繁复,更加心浮气躁,仿佛在催促他立刻相见。他的小主人竟在溪底! “让开!”司徒锋断喝。 暗卫九侧身避过,司徒锋迅疾端平双掌,左手并指捏诀,右手运劲横剑,忽地又分神,睨了暗卫九一眼,调住内息怒道:“找死,给小爷让一射远!” 暗卫九领命掠至溪对岸十丈远处,觉司徒锋这持剑的架势颇为奇怪,竟是用左手食中指捏的剑诀,狠狠夹住右手横持的剑尖。 原本,剑诀的作用,是凝聚剑气和调整内力。在近身过招时,倘若右手所持的三尺长剑来不及回旋变化,就并起左手手指,掐诀作短剑,抢攻敌人要害,以弥补这瞬间破绽。然而直接以左手剑诀操纵右手长剑的,莫说剑门剑法中全无记载,暗卫九活了二十余年,也是头一遭目睹。 司徒锋潜心将内力分为两股,分注双臂。刹那间,执着剑尖、剑柄的左右手,同时拉开架势,宛如在愚不可及和自己较劲。他恣意扬展的左手,手腕处青筋贲张狞凸,夹住剑锋的两指猛地后拽,好似在拽一柄常人不可能拉开的强弓劲弩。 暗卫九目不瞬,只见那锋寒的剑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去。 司徒锋誓要将天地一齐划断,大开大合挥出一剑。 暗卫九全神贯注――竟未看见剑光。待到司徒锋收鞘扛剑,活动颈骨,浩浩荡荡的剑气,始才狂风般席卷大地,绵延覆盖溪流的浮冰随之碎裂掀翻,惊起漫天冰凌。那巨石动了动,缓缓地,自整齐的切口斜下半截,这半截巨石无声没入水中,荡为一圈圈浑浊的齑粉。 暗卫九旋即想通其中关窍,司徒锋的左右手并非较劲阻碍,而是将两股剑气同时注入百炼钢,又凭借挽弓般绷至极致的力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弹出这一剑,既快又猛。然而,这剑招虽然威力惊人,出招却颇费心力,不适合与‘殷无恨’那种身步诡谲、难以欺近的高手抗衡。 司徒锋似乎认为,他能用剑划开巨石是理所当然的,也不等暗卫九,便迫不及待蹿进石中暗道。 暗卫九震撼莫名,忘了腹中钝痛,接踵而至,请教道:“三公子,方才是什么招?” 司徒锋经常花样百出地玩剑,从未想过要给这些玩耍的法子命名,刚想不假思索道个“横斩司徒雅”,又觉不够气派。他冷不丁地想起,他离开丹山镇时,司徒雅假惺惺劝诫“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言下之意,他锋芒太甚,总有一天会伤到他自己。想罢,他讥讽道:“小爷这招叫‘揣而锐之’!” 距离两人半里远、一丈深的地牢里,龙惜容意欲掩耳叫停,她面前这白衣公子,看着满腹经纶、一表人才,吹出来的笛声却如此嘲哳刺耳!孰料司徒雅指法骤然一改,同样一支简陋的横竹,曲调倏忽有云泥之别,繁华欢喜,兼有天家皇族稳重的贵气。 龙惜容听得入神,恍惚金陵皇城现于眼底,琉璃瓦勾心斗角,五脊六兽静静俯瞰着火红的波斯毯,旋转的霓裳羽衣正在丹陛下绽放,似要至死方休。 皇帝冷漠的判词,却毫不留情穿透轻快的曲调:“凌爱卿,皇后这支胡旋舞,不及令媛万一。” 近臣躬身道:“恕老臣斗胆直言,古时班姬尚知辞辇以保君威,今有皇后娘娘领袖椒房,母仪天下,如此任性妄为,与臣那散落民间的小女争甚飞燕美名,老臣实在汗颜难当……” 皇帝皮笑肉不笑道:“依朕之见,这东施效颦,也别有一番俗趣。” 龙惜容涩然,她母后再母仪天下,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想留住皇帝的心。怎料此举弄巧成拙,反倒助长了皇帝纳妃的念头。那长袖善舞的凌妃入宫便一鸣惊人:“我是江湖中人,不惯你们朝廷规矩,我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庶民,你身为男人,昂藏七尺,不知洁身自好,竟任凭无数人分食你、抚摸你,与以色事人者何异,你不觉得窝囊?” 寝宫侧门外,宦官急切地喊:“皇上,是时候了!”这位新来的妃子在龙床上停留得格外久。 皇上不急太监急。九五之尊大气不出。凌妃掷出金钗,将宦官的帽子钉进窗外石墙:“滚!” “太监都敢管你房中事,简直就像民间老鸨。你算什么皇帝?传出去让天下人耻笑我夫君!” 皇帝讪讪道:“这是太祖定的规矩……” 凌妃嗔道:“太祖定的规矩,有一条是不许宦官执掌重权,这些宦官干涉内事,连龙种留与不留都由他们受贿多少而定,这宫中没种的比有种的威风,你还算个男人吗?” 皇帝颜面无光:“……朕绍承大统不过三载,根基未稳,内廷很多事难以做主。” 凌妃鼓励道:“世上无难事。现下有一帮从西域千里迢迢赶至,愿为皇上效力的江湖义士。他们武功很好,又很讲义气。看哪个奸佞不顺眼,皇上只须随便扔几两银子打赏,这些义士就会不动声色替皇上斩草除根。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理应尽早培养忠臣,铲除忤逆,以免强枝弱干。而朝中自有我爹力排众议,皇上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鹰犬当道,外戚专权,民不聊生。 皇帝潸然泪下:“梓童填了首一斛珠,哀恸至极,爱妃,朕是不是真的负了她,做错了事?” 凌妃冷笑道:“这词牌源于唐时,那位与杨贵妃争宠的梅妃。皇后娘娘是要告诉皇上,皇上好比是喜新厌旧的唐玄宗,总有一天会被反贼杀得东逃西躲,屁滚尿流,最后赐死臣妾,落得形单影只,郁郁而终!” 龙惜容始终记得先帝《起居注》那行笼统小字:皇后善妒失德三年无嗣难当大任圣谕降后为妃。 笛声止。教众上前附耳,告知龙惜容,万事俱备。龙惜容收敛神思,抬手示意,寨中兄弟一拥而入,押了一干中了迷魂香、鱼龙混杂的公子,往地牢外错综复杂的暗道深处走去。 第五十三章 司徒雅并不喜欢走暗道。低隘逼仄,冷似冰窖。 早知阴平寨如此,他决计不会掺和其中。九龙杯于他,只是个设计杀害唐奇龙时,随手捞来的谜题。他本该坐镇益州,一边想办法攒银子哄媳妇,一边和犹抱瑶琴半遮面的殷无恨周旋,只待总管轻而易举告捷,将九龙杯的线索献上。孰料司徒庆偏要派他和暗卫九来给司徒锋善后。善后便善后,他身畔这位公主,竟想抓他去给‘教主’当劳什子男宠。 前路渐渐开阔,岩壁上的油灯,将穹顶倒悬的锋锐冰凌和石笋照得炫目。一干草寇扮相的教众候在此处。这时见自家教主满脸晦气,置身‘面首’之中,神色均是一变。总管居养华骇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要糟糕,面上却硬生生扭曲出惊艳之色,掩饰道:“真是风华绝代!” 龙惜容疑道:“指的谁?”转身打量十几位摇头晃脑发春的公子,没瞧出谁风华绝代。 居养华骑虎难下,看来看去,极不情愿走向念念有词的唐铁容:“就数这位朋友风华绝代了。” 司徒雅置身事外,让开数步。但听唐铁容愤然道:“你才绝代!”他平生最痛恨旁人对他的样貌评头论足,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霎时忘了九龙杯的事,左右开弓甩了居养华两耳光。 居养华身为九如神教总管,自诩以智谋见长,外家功夫平淡无奇,出行总靠教众护着,此时仗着教主在侧,与唐门少主对峙,自是避之不及。他揉揉火辣辣的痛处,不知唐铁容的巴掌有什么古怪,腮帮子刹那紫青暴肿,整个脸庞好似胀鼓鼓的河豚,呸了口血沫,哀怨道:“你怎么打人?” 唐铁容顺势挟住他,冷冷道:“我不但打人,还要杀人!”这溶厅与世隔绝,极难透风,正是施展漫天花雨的好地头。想罢,理所当然,擢起这河豚脸山匪,掷给转身开溜的司徒雅。 司徒雅毫无默契,让居养华砸得扑倒在地,吃痛道:“唐兄,在下武功尽失……” 居养华心领神会,扼住司徒雅的咽喉,逼迫:“姓唐的,交出解药!” “……唐某双掌,是在神砂里练过的。此毒唯有点绛派可解,你杀了那位点绛派掌门传人,不消半柱香,必定五毒入脑!”唐铁容见司徒雅不堪重用,双手一背,自袖中滑出缀满铁莲花的银套索。 龙惜容道:“原来是唐门公子,久仰!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讲,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唐铁容道:“女人,你想留那丑八怪性命,就交出九龙杯。” 龙惜容调笑道:“九龙杯是我的东西,你想要,不妨当我的夫君,俗话说的好,嫁夫随夫……” “我数三声,”唐铁容面寒如霜打断,攥紧银套索,“三,二!” 龙惜容抱手挑衅:“唐门‘漫天花雨’很了不起?九龙杯就藏在溶洞中,有本事撂倒我去找。” 唐铁容坚持数完:“一!” 一字话音未落,十几位原本中了迷香、呆头呆脑的众公子呼啦鸟散。唐铁容吃了一惊,只见这些公子不约而同散入溶厅四面八方的暗道,不知何方幽深处还传来司徒雅微弱的呼救声,想必是让那肿腮山匪劫走了。唐铁容顾不得这女寨主,就要去追司徒雅,骤觉脚下地动,头顶倒悬的无数冰凌石乳砸下。 话分两头。居养华挟着司徒雅择路而逃,到了僻静处,头昏脑胀道:“教主救命!” 司徒雅颔首,效仿唐铁容,左右开弓啪啪扇了居养华两耳光。 居养华顿觉清爽,揉揉脸,果然不复肿痛。“教主,此地处于白龙湖畔,有八洞门,六十四条道路,四十寨埋伏,属下按五行设机关、八卦布阵,‘九龙杯’在死门。” “好。引乌衣卫和司徒锋往死门,见好就收不必恋战,”司徒雅侧头,“你走罢,有人来了。” 居养华领命推开石板,旋身而入。司徒雅无声无息融进黑暗,待那公子扮相的鹰犬靠近,就一招‘太古风回’绕到他身后,覆掌以《结脉连理经》的‘李代桃僵’,倒行逆施,将方才从居养华脸颊取出的毒,悉数灌进鹰犬背脊督脉。 江湖中人均以为‘结脉连理,利人损己’,是悬壶济世、代人受过的正派功夫。殊不知这功夫反过来使,便是一门极其可怕的魔功。习此法门者,中的毒和内伤,均可以转移到旁人身上。而此派的内功,倘若传给不懂心法和遣使之道的外人,那外人本身的内功,就会日渐为连理经的内功吞噬同化,看似武功突飞猛进,最后奇经八脉却会沦为传功者的练功炉,只待传功者随时取用。 司徒雅这一下出手极快,转瞬便消弭无踪。那朝廷鹰犬浑然不觉,闷头疾行数十步,适才感到脊梁骨酸痛,他反手后摸,背上驼峰般隆起,当下惊骇莫名,又发力奔走数十步,鼻血横流,恍惚似看见两袭罗裙,正要拨开掌底机括放袖刃出镗,却栽倒在地,难以动弹。即便如此,他仍旧凭着最后一口气,咬住藏在舌底的竹哨――一声尖锐的鹰唳,霎时响彻暗道交织的溶洞。 这两袭粗布罗裙,正是暗卫九和司徒锋。司徒锋用剑鞘翻转尸体,伸手去取那染血的竹哨。 “别碰,有毒。”暗卫九用短刀重新将尸体翻过去,划开背部衣料。那隆起的背脊,布满狰狞裂纹,经脉森然暴露,姹紫嫣红。他想起了昔日季羡云的惨状,禀道:“像是‘五毒神砂’。” 司徒锋浮躁道:“想来是那唐家假姑娘找着九龙杯,大开杀戒了!”他不等暗卫九起身,便以一招‘雪染翠云’掠起,消失在鹰犬奔来的方向。 暗卫九怔了怔,提气跟去,不虞右侧飞来一枚鹰爪绳钩,当下撤身避让,身后又有厉风袭至,再次偏头让过,原来又是一枚鹰爪绳钩,两钩如手在半空中交扣,爆出一张满是细密倒钩的弥天大网。 暗卫九隐约领悟,这中毒死去的公子吹哨招来了同伙,司徒锋留下他,是让他断后。他毫不恋战,也不再去追司徒锋,地堪堪避过罩下的钩网,往左侧滚去。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旋即后发先至,竟与他的速度旗鼓相当。所幸,他这时已躲进石笋丛生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只是不知劲敌底细,又不知这错综复杂的暗道构造如何,难以因地制宜,又腹痛难忍,不由得冷汗沦肌。 那来历不明的劲敌并不入内,发出几声古怪的啼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警惕非常。 暗卫九亦敛声屏息,顺着狭隘的暗道走了半里,突然一阵缱绻的笛音入耳,竟离他不远――这地方杀机遍布,他的小主人却在主动暴露行藏!他迅疾循声摸去,掠进一处厅堂大小的溶室,只见司徒雅形单影只,豁然蹲坐在明晃晃的油灯底下。此时见了他,目光隐动,却满脸戒备。 司徒雅收笛从容道:“不才在等人。姑娘若是想杀在下,劳驾给个慢些的死法。” 暗卫九如释重负:“是属下,易了容。小主人,此地不宜久留。” 司徒雅凝目打量,神色稍缓:“那就走罢。我站在这里,只是怕你万一在此地,却看不见我。” 暗卫九很是感动,将司徒雅打横抱起。司徒雅紧紧依偎着他的胸膛,他骤觉精神大振,问道:“小主人,如今往何处去?” “那里应该很安全。”司徒雅指向溶室另一入口。其上方龙飞凤舞刻着两个字,死门。 “……”暗卫九依言行事,甫一踏入,便觉脚下石板不稳,两壁爆射出股股利箭。暗卫九当机立断,铲地退回溶室。司徒雅寻思道:“踩中间,不然触发机关。” 暗卫九领命,果然脚下稳当许多。不一时,道路变得崎岖逶迤,像是湖水经年累月侵蚀出的杰作,墙上爝火越来越少,到了深处,万籁俱静,每一里路,才有寥寥一盏油灯。 司徒雅示意暗卫九吹灭油灯,与他躲进道旁岩壁凹陷处,这地方狭小低矮,让嶙峋的石笋挡住,刚好能容纳他二人倚坐。两人说罢昨夜各自见闻,暗卫九不解道:“小主人不找九龙杯?” 司徒雅道:“此行旨在劝三弟,拿到九龙杯之后,将这烫手山芋还给蜀王。三弟武艺高强,现下你我横插一手,反倒会成为他的累赘。不妨先躲在这不会有人贸闯的死门,”想到暗卫九与司徒锋相处一夜,话锋一转,“我的玉佩还在么?” 暗卫九老实道:“在。” 司徒雅伸手摸向暗卫九的罗裙。暗卫九尴尬道:“小主人……” 司徒雅温柔问:“怎了?” 暗卫九岔话题:“今早上,属下看见很多小主人。” “那是你中了‘狐眼迷魂香’,看谁都像心上人,”司徒雅直言不讳,“你怀疑我也是假的?” 暗卫九点点头,如此说来,他看谁都像司徒雅,并不意味着司徒雅和阴平寨有干系。 司徒雅凑唇唆使:“亲亲看,是真是假。” 暗卫九局促道:“属下不敢。” “我是你的小主人,”司徒雅道,“就算是天下人都不敢的做事,我要你做,你就不能认怂。” 暗卫九觉得有道理,硬着头皮应承:“那属下亲了。” 司徒雅听他如此不自在,竟略觉脸热:“亲吧。” 暗卫九谨慎地碰了碰司徒雅的唇,一触即离。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默默扭开头。 司徒雅关怀道:“滋味不对么?” 暗卫九难以措辞:“对的。是小主人。” 司徒雅道:“你就亲一下,怎知对了?” 暗卫九就事论事:“小主人嘴唇比常人凉。” 司徒雅道:“你亲过很多人的嘴唇?” 暗卫九道:“没有,小主人身上也凉……”忽地想起浴堂那夜,他爱抚司徒雅的情形。仿佛司徒雅又赤身躺在他身下,自觉这话里透出几分不敬,一面无比自责,一面又燃起莫名其妙的冲动,好似整个躯壳里装满了焚腾的火苗,急需抱住他的小主人解热。 司徒雅体贴入微,劝道:“既然我是对的,那么现下我要取出玉佩。不然,你不好施展身手。” 暗卫九辞道:“属下连番动武,玉佩好像到肚子里去了。待小主人脱险,属下再开腹取出。” 司徒雅听得既好气又好笑,兀自摸索至暗卫九臀底,却发现那玉佩的系绳不见了,想往里探寻,奈何暗卫九痛得绷紧,那地方也就紧闭至极。知道事态严峻,他轻描淡写道:“没事,别动。” 第五十四章 暗卫九果然不动,想了想,缓缓抱起双膝。司徒雅却要他放松坐好,兀自调个方向,跪在他身侧。 暗卫九不明所以,下意识伸掌,虚护住司徒雅,以免他撞到头顶的岩石。 司徒雅卷起暗卫九的罗裙,忽地心中一动,问暗卫九有没有火折子。 暗卫九有些紧张,不明白取玉如何要用到火折子,但还是依言递给司徒雅。司徒雅起身从外面的壁上取下油灯,拿火折子点亮,要暗卫九举好。借着如豆的火光,司徒雅看清了暗卫九罗裙下的小衣,即是女子穿的犊鼻t,很秀气,几乎是勒在暗卫九胯骨上,面上绣着鸳鸯戏水,不过手艺粗糙,看起来像两只鸭子,且让暗卫九的雄风撑得隆起一团。 司徒雅忍俊不禁:“……你这易容倒很彻底。” 暗卫九闷不吭声,他原本那身夜行劲装是贴身穿的,不带犊鼻裤,总不能换了罗裙光腚乱转。 “上面穿了抹胸?”司徒雅来了兴致。 暗卫九道:“没有,属下用麻绳绑了两个碗。” 司徒雅照他胸口敲了敲,硬邦邦的碗底清脆作响。他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暗卫九默默看罢司徒雅的笑容,煞风景坦白:“小主人以前笑的不真。” 司徒雅让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堵了一下,唬弄道:“也只有你关心这个。” 暗卫九点头道:“小主人是属下心上人。”他讲的太过一板一眼,以至于司徒雅几乎要怀疑,他到底懂不懂何为心上人。 尽管如此,司徒雅还是觉得这话极有分量,他吹灭了灯,让无边黑暗遮没暗卫九亮堂的眼睛。继而解开那狭窄的小衣,握住暗卫九的雄风,亲昵地揉了揉。暗卫九目不视物,却迷茫地低头看着。一股温软刹那将他顶端包裹,他还来不及反应,那温软就已撤离。 司徒雅呛得咳了一声。 “……”暗卫九忍不住想要动手摸索司徒雅的脸。 司徒雅缓了缓,重新舔上那濡湿的地方,上上下下吻遍了,才纳入嘴中吮吸。 暗卫九终于醒悟,想后退却穷途末路,自觉那地方腌n,会弄脏司徒雅的唇,但这不知所措的感觉实在好,像是身陷蜜缸,腹中痛苦渐渐消融,腿间渴望着舌的爱抚,又想进到更加紧密的地方,直想凭本能往那唇齿深处搅一搅。他勉力抓住石缝遏止冲动,绷紧的身躯骤然体会到那嵌紧的玉佩所在。 司徒雅似有所察,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要他抚摸。 暗卫九不敢再用力:“小主人,虽然此处是死门,但不一定能挡住所有人。” 司徒雅适应了抵在喉间的哽噎感,舌面能体会到暗卫九贲张的脉络随他含吮微微搏动,匝紧时能听见暗卫九按捺的气息,明明动了情,却不出一声,硬生生地忍着任他恣意把玩。他趁着换息劝道:“因此你要快点射。不然,我们会很危险。” 暗卫九心绪更加冗杂,恨不得自己伸手将那玉佩取出,却依了司徒雅,闭目全神贯注想下流事。他迷迷糊糊想了很多荒唐画面,不知怎的,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均是他将司徒雅压在身下,明知僭越,他却抑制不住,很想将司徒雅揉进怀里……这想法犹如一盆冷水,将他猛地浇醒。 司徒雅适时地撤唇,抿住他顶端小孔,舔舐一圈,继而用力一吮。 仿佛要将他的三魂七魄全部吮出,暗卫九不由自主浑身发麻,腰腹难耐地痉挛一阵,将热液全部送入司徒雅嘴中,紧随莫大快慰而来的是无以复加的失落和羞惭,仿佛置身潮热的泥沼,从躯壳到内心满是污秽。他沙沉道:“小主人……” “滋味不错。”司徒雅松开唇,眷念地舔了那余颤的顶端一记,任由包裹的稠厚顺着暗卫九的欲望往臀底滑去。 暗卫九默不作声,只当司徒雅在哄他开怀。 司徒雅一本正经:“如果你觉得吃亏,回去可以对我做同样的事。” 暗卫九怔了怔,费劲解释:“属下不吃亏。只怕小主人嫌腌n。” 司徒雅借着他臀底湿滑,破开那柔软的褶皱,送入一指:“有一点厌嫌,就不是真情。” 暗卫九竭力放松,忽略那缓缓进出的手指,默想着这句话。 司徒雅娓娓道来:“韩非子讲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两个人,他们两情相悦时,可以分桃而食。后来,其中一个变了心,突然想起当年分桃的事,厌恶道,他竟然把吃剩的桃给我吃。” 暗卫九思索半晌,郑重道:“属下明白了。” 司徒雅两指并入,驾轻就熟摩挲着暗卫九内里的敏感处,继续侃侃而谈,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担心我嫌弃你,是不信我真心待你。反之,你若嫌弃我,你就是虚情假意。” 暗卫九理解:“属下的职责是让小主人平安高兴。而非为余桃患得患失,让小主人平添负担。” 司徒雅听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番话成了两个黄鹂鸣翠柳,不知所云,暗卫九则是一行白鹭上青天,离题万里。他识趣地换个话题:“暗卫九,倘若狼虎相争,你帮哪一方?” 暗卫九又陷入了沉思。司徒雅觉他体内略微宽裕,不动声色摸索到玉佩系绳,轻轻一拽,依旧嵌得很紧。暗卫九顿时吃痛,回神请示:“小主人帮哪一方?” 司徒雅失笑:“是我问你。” “属下不帮狼虎,只帮人,”暗卫九辞不及意答,“主人时常讲,匡扶正义,但求无愧于心。” 司徒雅道:“春秋无义战,抑或各据一理,你又必须择其一,你待如何?” 暗卫九隐约有个答案,却不知合不合司徒雅心意,反问道:“小主人如何?” 司徒雅道:“你先讲。” 暗卫九领命,缓缓道:“属下会忠于自己的判断。” 司徒雅若有所思道:“我也一样。倘若……” 暗卫九突然敛声屏息,同时捂住司徒雅的嘴。远处传来机括开启的动静,一前一后两道厉风,闯入了这八卦阵的死门。这两人且战且走,不一时后来者居上,在离他俩不远处截住前者的去路。 但听龙惜容冷笑道:“你们这么想要九龙杯,难道里头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其实,属下是奉指挥使之令,前来送三公主上路。”司徒雅听出,是那叶公子的声音。 龙惜容道:“奇怪哉也,当年放走我的是她,如今想杀我的也是她。总得给我个理由。” 叶公子道:“当年的事,属下不知,以后也不知。三公主你错在烧杀劫掠,图谋造反……” 龙惜容道:“我杀的是贪官污吏,养的是失所黎民,不过是为了保住先皇基业,这叫图谋造反?” 叶公子耐心道:“指挥使早料到三公主会如此推诿,让属下转告,还请三公主放下野心立地成佛,有些刁民,利用了三公主的身份,将三公主推向风口浪尖。他们不会真正拥戴你、为你报仇雪恨,哪怕你做的再好,也永远摆脱不了皇族血脉,不可能和血统卑贱的刁民成为真正的朋友。” 龙惜容啐道:“谁要你转告,让夜玛颐自己来和我说话!” 叶公子遗憾道:“指挥使有更重要的事做,抽身乏力。” 龙惜容奇道:“什么事比九龙杯还重要?” 叶公子道:“指挥使认为,以三公主的文韬武略,不可能拿到九龙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属下几个来踩这圈套,好让三公主最后开心一下,含笑九泉。” 司徒雅听到此处,对那名为夜玛颐的鹰犬首领刮目相看。他手上不停,一边轻轻推拿暗卫九的小腹,一边谨慎牵扯那玉佩系绳。暗卫九领悟到来的是金陵乌衣卫,大敌当前,顾不得许多,配合司徒雅,努力蠕动壁道,那玉佩似乎松了几分。他突然发现,其实调动腹肌,精准控制力道,那地方是能收放自如的,只不过甚为艰辛。司徒雅也发觉了这变化,仅仅是手指埋着,就觉销魂非常,真不知契合起来,该是何种滋味。好容易玉佩到了离出处仅有两个指节的地方,司徒雅却不动声色往里推了分毫,让那镂纹擦过暗卫九敏感处。 暗卫九只当自己忙乱之际,用错了力道,忍住那过电般的麻意,调动敏感处的壁肉,努力将玉佩挤出。 司徒雅又是轻轻一推。 “……”暗卫九大急,再三努力。那玉佩却反复蹂躏那处要害,使得他的欲望莫名其妙重新振作。 “既然夜玛颐料定我没有九龙杯,”龙惜容依旧在东拉西扯,拖延时间,“据我所知,真正想造反的是韩寐,你们何不先去杀他,顺便逼问九龙杯的下落,那样本寨主才真的是含笑九泉。” “皇上不舍得杀蜀王,”叶公子低声揭露,“属下刚入宫时……” 龙惜容一怔,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狂笑道:“天不负我,这就是那个狐狸精的报应!”叶公子认为是时候让她含笑九泉了,提掌袖刃出镗,冷不防争执声旋即由远及近。 一个道:“你回来!这是死门,五行属土,要是设了崩塌的机关,谁也逃不出去!” 一个道:“小爷就是要 恋耽美 分卷阅读22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置于死地而后生,死娘娘腔,怕死别跟着!” 唐铁容大怒:“你再如此恶意中伤,我就……” 司徒锋啧了一声:“你就如何?” 唐铁容还没想出下文,就看见龙惜容和叶公子对峙。 司徒锋不耐烦道:“好狗不挡道!” 叶公子目不瞬,接茬道:“恶狗汪汪叫。” 龙惜容扑哧一笑:“姓叶的,你若不是朝廷走狗,本寨主一定会喜欢你。” 叶公子道:“公主若还是公主,属下肯定愿意当个驸马。” 龙惜容环手随意靠壁:“这趋炎附势的性子也很招人喜欢,但愿你有命回去舔夜玛颐的脚趾。” 叶公子目光顿凛,纵身去追,半途却让司徒锋的剑挡住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石壁一旋,带着龙惜容脱险。唐铁容发力推动石壁,石壁却纹丝不动,他气极道:“你怎么帮山贼!” 司徒锋用剑尖指着叶公子,理所当然道:“他骂了我。而且我爹讲过,朝廷走狗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唐门不是最厌恶朝廷的?” 唐铁容听他把话讲绝,只怕留了活口祸事临门,反倒一马当先去和叶公子交手过招。叶公子并不恋战,抿出舌底竹哨吹响鹰唳,拔足往里掠去,好似背后长眼了般,身法飘忽不定,时而蹬壁时而翻转,从容躲过唐铁容打至的铁蒺藜,又还了几枚金针,竟还比两人快数十步。 三人先后掠过司徒雅和暗卫九的藏身之处。暗卫九紧张至极,只管一手擢刀,一手掩住司徒雅的气息。偏偏司徒雅在这时拉着系绳,将玉佩猛地拽出,那凹凸不平的纹路迅速擦过他体内敏感处。他不由自主又痉挛着泄了一回,捂住司徒雅嘴唇的手随之颤抖,神色却好似骤然想起了甚,沉重非常。 第五十五章 嘴唇为暗卫九捂住,司徒雅就势温存地舔舐那布满刀茧的掌纹。他活了十余年,从未发觉他会成为贪图享乐的好色胚子。对他而言,安逸和劳苦毫无区别,美酒佳肴和残羹剩饭的区别也不大。上任教主玉无双曾口传心授,天下无敌,不是武功盖世,而是无欲则刚。浮世多喧嚣,人生百年,精力有限,作为一教之主,他要将所有欲望扭成一股,那就是玩弄权术的欲望。就像刀是为了杀人而造,他是为了九如神教而生。但体会到暗卫九让他折腾得浑身隐颤,却依旧容忍他保护他,他突然觉得,找个地方,把这个人守好,夜夜笙歌,天荒地老也不错。 暗卫九触电般收掌,默默用小衣揩却黏腻,低声道:“小主人,别出来。” 司徒雅回过神,将玉佩递给暗卫九,一本正经道:“已经出来了。” 暗卫九接过玉佩,涨红了脸:“……小主人藏好,属下去去就来。” 司徒雅抓住他的手:“你说过,决不会再让我落单。” 暗卫九只好禀道:“那声鹰唳,会引来很多乌衣卫。三公子和唐门少主有危险。” 司徒雅厚着脸皮道:“你一走,我也有危险。” 暗卫九想好了对策:“属下到死门外,把他们引开。” 司徒雅见他不自量力,索性抱着他不放,面不改色道:“我怕黑。” 暗卫九不认为一个可以承受琴弦穿骨之苦、轻而易举拨弦退敌的人会怕黑。就像所有暗卫都认为司徒雅不愿当武林盟主,是不敢与魔教对抗,他却觉得并非如此。他的小主人自有主见,而非胆小怕事。当真胆小怕事,方才就该和他一样紧张,但司徒雅竟然还有玩心,故意把玉推回去了几分。他神情肃穆,晓之以理:“小主人,九龙杯不能落入乌衣卫手中。” 司徒雅道:“为甚?” 暗卫九想了想,缓缓道:“先严讲过。” 司徒雅心中一动,没想到暗卫九会突然提起身世,且和九龙杯相关,当下将暗卫九拽回石笋后,按捺道:“别急,仔细讲来。也许我能想出办法,为你夺回九龙杯。” 暗卫九谛听死门外动静,言简意赅道:“金羽针。属下见过。” 司徒雅一头雾水:“何为金羽针?” 暗卫九费劲道:“金色,细如毫毛,是鹰羽做成的。打入穴道,随血气循环,足以攻心致死。但磁石验不出,看着像暴毙。且打中其他物事没有声音,是暗杀利器。属下的父亲就是这样离世的。” 司徒雅摸了摸暗卫九的头。暗卫九续道:“属下当时不明白。后来,入蜀,人都死了,拉车的马也是。属下的母亲,抱着属下继续跑,天上有几只的鹰追着我们。接着她也栽倒在地,很重。” “……”司徒雅心道,很重。 暗卫九道:“属下从她臂下爬出来,看见一支金色的鹰翎。” 司徒雅道:“然后?” 暗卫九道:“他们割下她的头,用血染好鹰翎。” 司徒雅道:“你呢?” 暗卫九回想:“旁边有井,属下趁他们不注意,跳了进去。井里有根绳子,把属下的手磨到见了骨头,然后属下踩到了桶,在水里摇摇晃晃的。属下不敢抬头,就闷在水中。不知过了多久,属下让汲水的人连桶绞了上来,属下的母亲不见了,地上很干净。打水的人告诉属下,属下一定是走丢了,不慎掉进井中,在原地等着,会有人来找属下。属下就一直坐在原地等着。” 司徒雅默不作声,心里勾勒出一个湿淋淋的傻小孩,坐在井边,眼巴巴望着来往的百八面孔。 暗卫九认真道:“属下句句属实。” 司徒雅道:“这和九龙杯有什么干系?” 暗卫九原本还想讲小主人如何发现他,听见这话,才发觉讲了一堆不合时宜的东西,收敛神思道:“先严讲过,倘若属下在逃难时被活捉,有人问及什么杯子,要一口咬定杯子在属下这里。” 司徒雅冷不丁问:“你父亲是谁?” 暗卫九怔了怔:“属下叫他父亲。” 司徒雅逼问:“那时你几岁?” 暗卫九道:“六岁。属下记得,先父讲过,有个谜,治世可毁不可揭,乱世可揭不可毁。” 司徒雅道:“是指九龙杯?” 暗卫九犹豫地点点头,发觉司徒雅看不见,低声称是。 司徒雅听得哭笑不得,早知能从暗卫九这里套出九龙杯的线索,他又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设局,敢情暗卫九根本不信任他,对他保留至此,不由得道:“你以前怎不讲?” “先父讲过,属下揣着半个谜,还有一半,攥在另一个人手里。总有一天他和属下会在蜀中相见,到时候他会问属下,左膝有没有痣。所以属下不能为双亲报仇,因为只要有个人这样问,一切就没有白费,那个发问的人,会做完一切该做的事情。” 司徒雅揉揉眉心:“你是指,你不知道你家保护的是九龙杯,只有见到某个人,你才明白。” 暗卫九道:“属下原本只是猜想,蜀王丢的九龙杯……” 司徒雅道:“韩寐问过你?” 暗卫九又点点头,再次发觉司徒雅看不见,正想称是,孰料司徒雅幽幽道:“我明白了,你保护的不仅是九龙杯,更是蜀王韩寐。你要保护他,其次才是我司徒家。难怪你瞒着不讲。难怪韩寐对你如此上心。你一家为他丧命,你为他沦为暗卫。他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甚至远远不够。” 暗卫九怎么听怎么不对:“小主人……?” 司徒雅低叹:“暗卫九,你不觉得很不值,两个命中注定该善待你的人,对你都并不如何。” 暗卫九没听明白。司徒雅又道:“蜀王在利用你,逼你为他破解九龙杯的谜题。他却没有想过,此行也许会很危险,会碰上乌衣卫,你会就此丧命。” “他会丧命,你也活不久。”岩洞外有人道。 暗卫九起刀相迎,刀锋过处,一人护着压低的火光,笨拙让过:“本王点个火很不容易。” 两人这才看清,来的人戴着头盔,戎装染血,正是韩寐。这时他不容分说,将油灯放在暗卫九手中,又动手解下头盔,顺势罩在暗卫九头上,兀自除去扎满金羽针的软甲:“这一身破铜烂铁重得要死。不过杀几条鹰犬,还就靠这个。” 司徒雅摘下暗卫九的头盔,掷之于地:“不才也就捎带提了王爷一句,何必如此应景。” 韩寐扔开软甲,理理衣袍,似笑非笑道:“何止一句,二公子‘韩寐’来‘韩寐’,叫得甚是欢畅。最难消受美人恩,本王再不出现,怎对得起二公子这一往情深。” “王爷既然亲自来找九龙杯,”司徒雅觉得多说无益,“暗卫九,走了。” 暗卫九颇为踌躇,三公子和唐门少主还在争夺九龙杯。 韩寐闲闲道:“白龙四十寨已让本王层层包围,搅成了血窟窿。一炷香之后,这些溶洞会灌满白龙湖水,二公子一走了之,只怕要淹死不少人罢。” 司徒雅纠结地回过头:“为甚是一炷香,线香还是高香?” 韩寐痛心疾首:“难道本王还要给山贼烧高香?” 白龙湖畔,巍峨的龙门山。无数黑色的斗篷停落在陡峭的崖壁之上,犹如收羽戢翼的猛鸷。 一袭黑衣居高临下,玄色斗篷迎风扬展,呈出劲装腰际的鹰纹环扣束带。 “韩寐买通金牛寨主,藏兵白水关。只待我乌衣卫落入三公主彀中,便以剿匪之名,将我等一网打尽。中原人称之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衣人锐利的双眸罩于兜帽阴影,正凭此俯瞰半山腰的长蛇阵―― 铁甲紫巾,火箭强弩,那是蜀王韩寐的弓兵。 再往下一片火海。山涧迷宫般的莽林化为灰烬。步兵持盾地前进,扒开寨下陷马坑。铁骑踏破地涩,拖出道道烟尘,紧跟其后的是攻城木车和抛石机。山匪推出塞门刀车,不过负隅顽抗。 旁边有人恭维道:“一切尽在指挥使掌握之中。” 黑衣指挥使问:“何欢,斩阳还未找出韩寐?” 名为何欢的乌衣卫摘去皮手套,含哨发力学了几声短促的鹰唳。盘旋诸寨的金羽雄鹰,闻声俯冲,继而徒劳腾起,如此往复。他抱拳道:“韩寐定是进了溶洞暗道,以至于斩阳难以察觉。” 指挥使夜玛颐道:“那是谁在统帅三军?” 何欢道:“武当派掌门入室大弟子,张碧侠。” 夜玛颐道:“道士也懂带兵打仗?” 何欢道:“他不是道士。近日吴惧在代北跟踪张鹤心,业已查明,张碧侠只是化名。他父亲是金帐汗国可汗的小儿子,本名铁木儿不花,早年因反对挥师南下,为争权夺位的兄弟排挤,沿丝绸之路打劫为生,改姓游。母亲方点画,是个苗人。” 夜玛颐思索道:“方点画,这是欢喜教左使的名字。探报称她当年携殷无恨的两个义子,殷其然和殷其雷,怀揣《九如神功》逃亡。没想到她是个女人……她用九如神功换得了突厥的信任?” 何欢道:“她本打算带九如神功往西域,献给拜火神教,好为殷无恨报仇。没想到半途她麾下教众反水,下了‘千欢断绝散’害她,趁机争夺神功。正好遇见铁木儿不花打劫,三方混战,铁木儿不花掳了方点画回去。至于九如神功……吴惧偷听至此,就让张鹤心和铁木儿不花察觉。” 夜玛颐点点头:“江湖事且按下,待叶卓出来,你等按计划行事。”她缓缓转身,睇向身旁沉默良久的公子,“我给了你足够长的时间考虑。我的耐心极其有限。你是为乌衣卫效力,救你的兄长;还是任由他忍受五毒神砂,为血衣教折磨、韩寐亵玩?你只有一个选择。我相信,死亡不是选择。” ☆、第五十六章 暗卫九掌灯而行,司徒雅和韩寐并肩紧随。司徒雅此刻好似受制于人。按韩寐的言下之意,这溶洞里必定有司徒雅的人,一炷香后湖水倒灌,溶洞外又有精兵把守,到时候谁也活不出去,因此司徒雅不能率先离开。暗卫九就此曲解为,要知会司徒锋及时撤离。 暗道尽头是个收缩的葫芦口,有道铡刀般锋利的铁门,此时铁门高悬,里处光明炽盛,乍一看好像是天光。三人往里走了几步,齐齐震慑。 入目的是低矮的溶厅,壁面涂满了紫红色的石粉。裂纹纵横网罗,宛如核桃表面,千沟万壑。琥珀色泽的牛油,正自穹顶溪孔往周遭裂纹汩汩蔓延。牛油中用小碟盛放着数百支蜜蜡。 这些牛油最终汇向溶厅中心的深潭。油潭中,凸出一方杏色石台,臭不可闻。 两樽金灿灿的酒壶,赫然镶嵌石台之上。 唐铁容、司徒锋以及乌衣卫叶卓,正各据立锥之地,一动不动对峙,盯紧那两樽酒壶。 两樽酒壶,一模一样,黄金铸造。 九条龙尾,盘挂在顶端,结成壶盖。龙头各自延伸低垂,面朝九个不同方向的酒杯,好似在守望一方。威风凛凛,栩栩如生,莫可逼视。 这就是九龙杯――司徒雅虽然持有此物,却未曾亲眼目睹。他神使鬼差想起汉时张衡所造地动仪,同样巧夺天工,外形极其相似,只不过那大张的龙嘴并未含珠,地动仪也不能当酒壶使用。 韩寐端详着两樽九龙杯。这东西无论看多少次,都是那般惊心动魄。 暗卫九环视明晃晃的溶厅,道破众人显而易见的处境:“小主人,这两樽九龙杯嵌在昆仑磺中。至少有一樽是赝品机括,一旦拿错,这地方会崩为飞灰。” 司徒雅听得很不是滋味,为了破解九龙杯之谜,居养华舍得用黄金铸造赝品。而他一提到买暗卫九,这位财大气粗的总管,就扯着嗓门哭穷。 司徒锋闻话投以一瞥,正好撞见愁眉苦脸的司徒雅,脸色霎时难看。 司徒雅气定神闲招呼:“三弟,这些时日出门在外,可还记得按时洗漱?” 司徒锋怒目而视:“滚!” 唐铁容看了看蜀王韩寐,又看看乌衣卫叶卓,形势愈发微妙。 韩寐皮笑肉不笑道:“不论这溶厅炸与不炸。唐铁容,你大致还有半炷香时间,为本王夺回九龙杯。时辰一到,湖水倒灌,你和你娘,就可以直接下黄泉和你爹团聚。” 唐铁容气得浑身发抖,敢怒不敢言。他看向如出一辙的两樽九龙杯,哪里辨得出孰真孰假。 叶卓揉揉鼻子:“在下只是入蜀探亲,不慎被山贼劫来,并不想与各位英雄争甚九龙杯。” 韩寐守着铡门:“外面全是混战的官兵和山贼,这位仁兄说走就走,只怕难于登天。” 暗卫九道:“先严讲过,有种酒壶,注酒齐平,以示公道,但注血不齐平。料想是九龙杯。” 韩寐的神情顿时冗杂:“早年我父皇也讲过,你爹知道破解之法,想来不错。” “我爹是谁?”时隔多年,暗卫九早已不关心他父亲是谁,比起幼时模糊的记忆,莫名其妙的厮杀,与生俱来的血光之灾……暗卫营和司徒府,更像他的家。只不过司徒雅问过,他便问了。 韩寐随意道:“上一任户部尚书,姓常,名锐。听父皇讲,他人不错。” 司徒锋盯好叶卓。 唐铁容跃上昆仑磺砌成的石台,割开手腕,催发内力,逼出一股血,往其中一樽九龙杯注入,那殷红的血随之分为九股,落入底端九个杯盏中,仔细看来,不多不少,杯杯齐平。 众人不约而同,心道,这是假的。目光聚向另一樽九龙杯,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蓄势待发。 唐铁容咬牙,再次将割裂的手腕悬于壶口。股股血流自九龙嘴中吐出,在九杯中冲出漩涡。 司徒雅眯起眼。司徒锋倒抽一口冷气。叶卓笑了:“果然也是假的。” ――依旧九杯齐平。 司徒雅思量道:“也许,是血不对。”在他看来,九龙杯注血不齐平,一定暗藏某种深意。倘若每个人的血,都可以让九龙杯不齐平,那这九龙杯就毫无意义。 韩寐认同道:“二公子果然玲珑心窍。既然是九龙杯,当然应该注龙血。” 叶卓心中一凛,看向韩寐。 韩寐慢条斯理挽起袖口:“先皇有九子,六男三女。据此密旨造九龙公道杯,以示一视同仁。九龙杯每一条龙,都象征一位皇子抑或公主。乌衣卫奉太后之命一直在寻找此物,可惜,本王那好逸恶劳的皇兄和母后,不知其中喻意,”他话锋一转,看向暗卫九,“可有盛血的器皿?” 暗卫九怔了怔,从怀里掏出垫胸的碗,递给他。 韩寐道:“刀。” 暗卫九抽出短刀。韩寐一手执刀,一手端碗。暗卫九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韩寐猛地抓住暗卫九的手,自掌心切开寸余伤口。血滴进碗底。 众人均是一呆。司徒雅把住暗卫九的手臂,向韩寐道:“你作甚?” 韩寐理所当然:“本王怕痛。” 暗卫九看着自己的血汇了小半碗,不明所以道:“不是龙血……” 韩寐将碗交给司徒雅,兀自切开掌纹,放血入碗,与暗卫九的血融为一股:“现在是了。” 暗卫九静静审视韩寐,近在咫尺,血液交融。他突然没来由觉得惶恐,难以言喻,仿佛从此天翻地覆,他原本拥有和认可的一切会化为梦幻泡影。他情不自禁侧头看向司徒雅:“小主人。” “我在。”司徒雅五味成杂,即便易了容,暗卫九也还有一双与韩寐太过相似的凤眼,在无声告诉他,九龙杯的谜题一旦破解,事态也许远非他能掌握。这一回,他的确被韩寐摆了一道。 暗卫九道:“属下始终效忠于小主人,不敢有半点欺瞒。属下并不知道……会惹祸上身。” “人各有命,错不在你。”司徒雅轻描淡写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小主人,那么天塌下来,自然有人撑着。你不愿走的路,有人给你挡着。只要你心甘情愿,我永远都是你的小主人。” 韩寐冷笑一声,将盛满血的碗掷给唐铁容。 唐铁容看了暗卫九一眼,犹豫片刻,将一碗血,分注两樽一模一样的九龙杯。 其中一樽仍旧是杯血齐平。 而另一樽,半碗血注进去,竟毫无反应。 司徒锋不耐其烦:“到底……”刚一出言,那樽九龙杯中的两条龙,突然分注出两股血来。 唐铁容幡然改色,只见其中一条龙的下颚,随血水倾吐出一条蠕动的长线。 众人定睛观瞧,那是一条五花斑斓的百足蜈蚣。 蜈蚣落入金杯,对众人不理不睬,蜿蜒爬出,不知去向。 司徒锋沉不住气:“这是何意?”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就在这时,那条吐出蜈蚣的金龙竟然动了动。 龙身往下垮塌,龙首愈发低垂,吐出小股黄烟。一脉赭色的细流,自冒烟的龙嘴注入金杯,溶得金杯兹兹作响。金杯旋即化作金色稠浆,在九龙杯的底盘上凹陷,次第铺陈阴刻小字。 唐铁容挥却浓烟,凭着认毒的本事,剖陈道:“是王水,足以销金,杯底是瓷板,有字……” 司徒锋断喝:“躲开!” 唐铁容正全神贯注观瞧现形的字迹,听闻此话,还来不及反应,骤觉背脊一痛。 原来叶卓旁观至此,唯恐泄露前朝机要,趁众人不备,爆射一把细密的金羽针,纵身夺杯。 眼看唐铁容就要跌入昆仑磺砌成的石台下的牛油潭,司徒锋搪开扑面而来的金针,施展剑门轻功,蹁跹抢踏石台,以一招‘关山归梦’,批亢捣虚一剑回刺叶卓。与此同时,他足尖已捞住唐铁容的臂下,稳稳一撩,好似踢蹴鞠,旋身一脚踢向想近前来救、却被韩寐死死拽住的暗卫九。 唐铁容撞上暗卫九胸膛,吃痛怒道:“司徒锋……!” 说时迟那时快,形势急转直下,不少金羽针打翻牛油中的烛碟。布满溶厅的油壑,霎时化为奔涌的上千火蛇,迅疾向中心的昆仑磺石台蹿去。 火势自四面八方裹来,叶卓见势不好,翻掌袖刃出镗,也不知是何质地,竟好似切葱般,轻而易举削断司徒锋的剑,劈手去拿九龙杯。他不拿九龙杯还好,一拿突然地动山摇。穹顶覆满紫红硝粉的岩石纷纷跌落,犹如铡刀的铁门也自溶厅入口骤然落下。 八卦阵的死门就是死门,怎能真如司徒锋所说置于死地而后生。 更令叶卓惊异的是,那货真价实的九龙杯,竟缓缓陷进石台内部,眼看只剩下龙尾盘结而成的壶盖。韩寐当机立断放弃九龙杯,挟住暗卫九。暗卫九不假思索抱紧怀中人。一齐地滚出铁门。 铁门轰然砸地,将刺眼的热焰和乱坠的碎石遮没。离开昙花一现的九龙杯,暗卫九释然回神,突然发觉很不对。要说哪里不对……他颤着手,抬起怀中人的下颔。 为金羽针重伤的唐铁容,偎在暗卫九怀中,抬起眼,模糊四顾:“司徒锋……” 暗卫九蓦地跪在铁门前,扭曲的嗓音歇斯底里冲喉而出:“……小主人!!!” 回应暗卫九的,惊天动地一声巨响。铁门炸为碎片,冲出一股火龙,万千乳石砸下。韩寐义不容辞,左扛一个,右挟一个,调住内息施展轻功,带着两个不能自理的青年才俊,原路折返。 ☆、第五十七章 司徒锋觉得自己傻透了。傻子才会留下来,和鹰犬争甚九龙杯。但这对他而言,是个重大转机,怎能善罢甘休。他从小就认定,他与众不同,天佑神授,无所畏惧。别人放弃时他不能放弃,别人退缩时他不能退缩。他司徒锋,就应该像他父亲司徒庆,出生入死铲除魔教,立下不世功勋,一生过得轰轰烈烈。所有胆敢藐视他的微物,最终都会被他踩成肉泥。 铁门轰然砸下,叶卓让热浪熏得睁不开眼,脚下是沸腾的火油,昆仑磺即将引爆,他面前这个持着断剑的小疯子竟一招快过一招,还想与他抢夺那早已不见踪影的九龙杯。他留下来是因为他的袖刃乃是西番镔铁局所造,仿自波斯英雄萨拉丁的佩刀,削铁如泥足以穿墙破壁,逃出生天。 若非司徒锋纠缠阻拦,叶卓本可以凭袖刃剖开昆仑磺,将那藏入石中的九龙杯取出。 事已至此,叶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顾当胸刺穿的断剑,迅如闪电擢住司徒锋的肩,五指深陷入骨,袖刃势不可挡照他咽喉扎下。司徒锋只觉浑身一麻,肩井死穴已落入敌手。此穴乃是手足四阳脉之会,但凡击中,就动弹不得。他蓦地睁大眼,眼睁睁看这同归于尽的一刀,自叶卓掌下弹出,刺骨的寒意直抵他蠕动的喉结。 司徒锋不信。他不信,他会死。他不信,这世上真的没有人关心他是生是死。同时他又觉得好笑,他都快死了,还用得着在乎谁关心?这一刹那,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什么血肉至亲,什么江湖至交,到头来和他一点干系都没有。他的死,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火光突然变成了炽烈的白芒。司徒锋眼前一花,仿佛看见千万道红线,从叶卓的五官、掌心破出。他好似嗅到牛油难闻的膻味,紧接着,呼吸一窒,坠入了漫无边际的阴潮深渊――是油潭,他想起了五行相克之法,火克金,水克火……这油潭看似沸腾燃烧,却只有表面一层是牛油,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白龙湖水。他本该早点想到,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江湖骗术…… 他勉力睁开眼,上方是绚丽的火光和水纹,骤然为落下的巨石遮没。黑暗中,几缕柔软的发,滑过他的脸颊。他吐出一口血沫,顺势抓住摸过去,摸到滑腻微凉的肌理。那看不见的东西却机敏非常,一闪不见了。同时好几股动静向他聚来,远远看去,打头阵的两颗夜明珠,好似龙王圆睁的眼睛。 司徒锋乱七八糟想――是龙宫鲛人?不一时,那滑腻微凉的肌理、千丝万缕的长发,再次从后方无声无息罩住他。他倒不觉得恶心,反而很惊奇,很想转身看看,根据《搜神记》的说法,鲛人能活千年,泣泪成珠,焚膏为烛,却不知长什么模样,吃不吃人,还未想完,便觉后颈一痛,不省人事。 几个教众从司徒雅怀里接过司徒锋。居养华擢着九龙杯,游到司徒雅身旁,两人迫不及待,借着夜明珠幽微的光芒,看罢九龙杯底盘上的阴刻小字。 所谓的能让山河易色、舆图换稿的九龙杯,原来不过是皇帝的一篇罪己诏―― 大意是讲,皇帝他少不更事,听信奸臣凌宝元的谗言,废后而改立凌宝元之女为后。这俩父女威行朝野,建立乌衣卫铲除异己,勾结污吏敛财分地,无所不为,搞得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彼时的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常锐,有心整顿吏治,孰料事与愿违。常锐制定的充盈银库的国策,很快变成了凌党搜刮民脂的对策。国朝日暮途穷,每况愈下。 皇帝麾下死士一日探报,凌宝元煽动群臣,称他昏庸无能,待太子年满六岁,就要逼他让贤,将皇位传给太子,太子即是凌后长子,名为韩v,彼时尚在襁褓之中。他被逼无奈,一狠心,趁凌后不备,将韩v和常锐幼子掉了包。常锐幼子和韩v神态颇似,然而左膝有颗小痣,韩v则无。 他指望常锐之子坐稳皇位,长大之后,知恩图报,继承常锐之志,为他铲除鹰犬,肃清朝纲,再将皇位还给他这太上皇。次年,凌后又生一子,名为韩寐,此子逆生,几乎害得凌后丧命。凌后不喜,专宠掉包的‘韩v’。他则对韩寐加倍宠爱,晓之以理,又借泰山封禅的契机,领韩寐拜武当派掌门张鹤心为师,悉心教导。常锐与他商议,代州有能工巧匠,是为鲁一般,为人忠厚,拒突厥明大义,晓厌胜通盅术,可铸滴血辨亲的九龙杯,概呈此事,供韩寐与韩v两兄弟日后相认,以策万全。 司徒雅看得犹如五雷轰顶,当今皇帝‘韩v’竟然是常锐之子,而真正的韩v,竟然是暗卫九。 居养华崇拜地望着司徒雅,他家教主果然有眼光,竟然能拿真龙天子当暗卫使唤! 教众泅水将司徒锋抬上岸。司徒锋昏昏沉沉做了个梦。梦中万物无比浩大,阴冷至极。半掩的门ê芨撸高得像是天宫,光是面前的门槛,就足以供他藏身。 黑漆漆的门内,传出女人语无波折的声音:“你想好了?” 另一个声音怯怯问:“会不会痛?” 女人冷冰冰道:“只要你忍受得了皮肉之苦,你会变得举世无双,天下无敌。” 司徒锋嗤之以鼻,倘若真能天下无敌,谁会忍受不了皮肉之苦,里面那小孩儿竟然怕痛。 那稚嫩的声音问:“它会不会咬我?” 女人缓缓道:“你不听话,它就会咬你。” 小孩犹豫道:“娘,变成那样,还会有人喜欢我吗?” 女人叹了口气:“莫说喜欢,人人得而诛之。你不愿意,为娘就去找锋儿。” 小孩鼓起勇气:“不行,他是我弟弟。” 女人作势:“那为娘就去找嵩儿。” “不行,他是我哥哥,”小孩这一回语气极其笃定,“我会听话的。” “好孩子。你对嵩儿倒是很上心。”司徒锋似乎发觉,那白衣女人有意无意朝外瞄了一眼,他赶紧将头埋得更低,那女人的声音倏忽变得和蔼可亲,“告诉娘,这家里,你最喜欢谁?” 小孩沉默了半晌:“……都喜欢。” 女人促狭道:“小骗子。虽然,为娘和你爹都最喜欢你,但你最喜欢的是你大哥,对不对?” 小孩低声道:“雅儿最喜欢大哥,也很喜欢爹娘。” 司徒锋觉得这话无稽恶心。但奇怪的是,他不单感到恶心,而且还感到愤怒委屈。好似他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心智不足的三岁孩童。 他恍惚看见一个小孩从他藏身之处跑了出去,他只好起身跟上,这身形模糊的小孩,又找到一个正在挥剑习武的少年。这少年一脸沉稳,谛听小孩幸灾乐祸告状。 “他真的这么讲,”少年疑道,“他最讨厌我?” 少年牵上小孩。两个半大的孩子,埋伏在一间厢房的门后,兴致勃勃等待着。 司徒锋不明白这 恋耽美 分卷阅读23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在等什么,但他突然眼前一亮,有个小家伙费劲迈过门槛。垂髫还未束起,水嫩的脸蛋,柔软的黑发,裹在小巧的雪白绒帽、做工精细的羊裘翻领之中。乍一看,像团兔子。 少年猛地把门关上。像是兔子的小家伙吓得回过头,惊惧地看着司徒锋。 司徒锋莫名其妙烦恶,抡起竹剑朝小家伙脑门打去。小家伙跌坐在地,捂着眼睛,哽咽了两声。 少年喝道:“不准哭!” 小家伙果然不哭,只是默默地坐着揉眼睛。司徒锋心中一紧,小家伙揉在掌心的泪水,混杂着脏乎乎的血尘。那俏生生的脸蛋上,自右眼睑到脸颊,有长长一道划伤。 司徒锋不由自主,笨手笨脚撕开小家伙攥紧的《千字文》,胡乱替小家伙揩却血迹。 他想起来了,这件事他幼时的确干过,却怎么也想不起,他那时打的到底是谁。 此时看来,他那一剑全然称不上招式,但打的很快,足以划瞎这俊俏小家伙的眼睛,但这小家伙竟在一瞬间,本能地闭眼后退半步,跌坐在地,因而只是破皮出血。万幸万幸。 小家伙终于哭出了声:“还我千字文……” 司徒锋心情复杂地看着这出闹剧,时而置身其中,时而置身事外。 少年推开司徒锋,捂住小家伙的嘴,将小家伙搂在怀里。 司徒锋本想哄拍抚慰,瞧少年那架势,却无从下手。他焦躁地看着两人搂搂抱抱。他不明白,那小家伙怎那般娇气,才挨一下打,就受伤掉眼泪,简直就像小姑娘。那哭包是小姑娘吗? 他懵了懵,他只知道,爹讲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小妮子才爱哭。 他忍不住骂道:“哭什么哭,小妮子!” 少年噗嗤笑了:“他是带把的。”说罢扯开那软绒绒的羊裘,拨出个东西给司徒锋看。 小家伙面无血色,浑身发抖道:“会痛……”少年不理,曲指无聊地弹着小家伙腿间的东西,好像惯于如此行事,而且乐趣横生。少年要司徒锋也弹着玩。司徒锋不感兴趣:“和我一样的。” 小家伙轻声告饶。少年道:“你讨厌我,我干嘛对你好?” 小家伙背书般一字一句道:“雅儿最喜欢大哥。” 司徒锋觉得这话很假:“你说谎。” 小家伙机灵道:“也喜欢三弟……” 司徒锋想起了他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词:“没骨气!谁要你喜欢!” 少年似乎很满意那个最字:“喜欢大哥该做什么?” 小家伙眼睛水汪汪地,提心吊胆看着少年。少年指脸颊。小家伙终于懂了,认真亲了少年一记。 少年道:“大哥也喜欢你。我们和你闹着玩的。你别告诉爹。” 小家伙捂着脸上的血痕,点点头,又犹豫道:“可是……爹要带我出去看灯会。” 司徒锋听得很不是滋味……他也很想去看上元节的灯会。一家人,手牵手,热热闹闹的。 少年嫉妒道:“瞎说,爹都没有和我们讲过。你就是想去和爹告状,是不是!” 小家伙摇摇头。怕事的少年摘下小家伙的帽子,扔给司徒锋。 司徒锋戴上了,竟然很合适。他穿起那件精巧的羊裘,挑衅地看着小家伙。 脸上带伤、仅仅穿着底衣、赤着双腿的小家伙,不发一言,静静看着。 司徒锋大笑,欺软怕硬的傻瓜,逆来顺受的怂蛋,怎么可能和他是一家人?他推门而出,雪光将明暗隔开。前路空无一人,再回头那厢房也已消弭无踪。 ☆、第五十八章 龙门山的另一侧,隐隐传来鸣金收兵的动静。 司徒雅坐在山洞篝火边,拧干发梢,一脚踹开梦呓不止的司徒锋,打量山洞中的水渠,这水渠的一端衔接白龙湖的溶洞,而另一端穿山而过,不知通向何方。 居养华抱拳道:“通往剑门关。教主,这是蜀国时开凿的粮道,当时蜀军北出祁山,粮草匮乏,因地制宜造了可以逆流而上的流马。属下让机巧堂仿造一叶形似流马的小船……” 司徒雅道:“你要司徒锋相信,他坠入水中泅进古粮道,神使鬼差乘上流马,最终飘向剑门关?” 居养华看了眼守在洞外的一干教众,低声道:“教主,老教主的命令,是让你找机会杀了他,扶持司徒嵩当下一任盟主。属下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动静再大,恐怕会惊动老教主。” 司徒雅捏起司徒锋的下颔,端量道:“本教主改变主意了。凭他方才胆色,就让他当武林盟主。” 居养华浇冷水:“只怕他和司徒庆一般,不容易掌控。” 司徒雅循循善诱:“是人都有软肋。他待唐铁容有情有义,唐铁容此后待他也会大不相同。只要方法妥当,不仅是司徒锋,唐门也可为我九如神教所用。退一步讲,逼出殷无恨之后,就算本教主暗中帮衬,司徒嵩也未必杀得了殷无恨。杀不了魔教教主,如何当武林盟主?当不了武林盟主,九如神教又如何能藏而不露,继续统揽正邪两道?” 居养华同意道:“司徒嵩见了殷无恨,恐怕会吓得尿裤子。不过教主,你忽悠属下没用,得忽悠住老教主和副教主。不管教主你意欲何为,只要不做对不住九如神教的事,属下永远站你这头。” 司徒雅揩干身上水迹:“口蜜腹剑,说的好听,有本事拿出两百万两白银来孝敬。” 居养华赔笑:“九龙杯到手,真龙天子也在教主掌握之中,教主要多少银子没有?” 司徒雅脸色顿沉,他发力掰下九龙杯的底盘,将刻满小字的陶片取出:“什么真龙天子,本教主要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人心。”他握住陶片,拢掌运劲,便要将此物捏碎。 “教主三思,”居养华赶紧制止,“……教主你当真喜欢暗卫九?” 司徒雅沉默了。他掌握的是暗卫九的身世,这身世足以将当朝皇帝拉下马,只要笼络好暗卫九,和韩寐纵横捭阖,助暗卫九夺回皇位,九如神教上至朝廷下至江湖,尊荣指日可待。但他认为,最合适暗卫九坐的地方,不是龙椅,而是他怀里。一想到暗卫九在他怀里的模样,他恨不得立刻回到暗卫九身畔,再听暗卫九认真唤他小主人。 司徒雅微笑道:“胆敢从本教主身边抢走他的,不论是皇位还是别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居养华打个寒噤:“既然教主喜欢他,总要顾及他的感受,万一,暗卫九他自己想当皇帝?” 司徒雅心烦气躁:“你以为,他也想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居养华道:“渴望荣华富贵,莺燕环拥,是人之常情。而况,暗卫九不知教主身份,他效忠的是司徒二公子。试问教主,你真的是他眼中,那个所谓的温文尔雅的司徒二公子?” 司徒雅默不作声。 居养华跪拜道:“教主你应该明白,他喜欢的并非教主,而是司徒雅。教主你自从加入九如神教那刻起,就已经抛弃了司徒雅这个名字,你是我教教主玉逍遥――神功盖世,天保九如,逍遥遨嬉,不骞不崩,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司徒雅怅然道:“这些时日,我真以为我是司徒雅。”他摊开掌心,重新打量那块陶片。只有他自己知道,暗卫九心心念念的是当初收留他的司徒小公子,无论他是司徒雅还是神教教主,无论他给暗卫九多少好处,哪怕就是亲手将暗卫九送上龙椅,只要正主披露原委,他就会一败涂地。 居养华道:“横竖是骗,不如一骗到底,物尽其用。” 司徒雅难以想象,中原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暗卫九当了吃力不讨好的皇帝,摊上惑乱朝纲的母后,会是何种情形。然而这件事转到他手里,终归是要解决:“还跪着作甚,提三公主来见。” 龙惜容随教众见礼,目瞪口呆望着司徒雅。她始终不敢相信,之前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会是九如神教教主。不过细看司徒雅赤呈的胸膛,每块肌肉却都恰到好处,随时可以蕴劲发力。 居养华引见道:“三公主,这就是我教教主,玉逍遥。” 龙惜容尴尬至极,讪讪抱拳:“教主好。” 司徒雅百无聊赖道:“三公主,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加入我教,第二是下阴曹地府。” 龙惜容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顶撞道:“我就不喜欢被人威胁!” 司徒雅不怒反笑,拍拍居养华的肩:“上!” 居养华一把握住龙惜容的手。龙惜容吓了一跳。居养华舌灿莲花:“好妹子,我九如神教……” 龙惜容紧张地等着下文。居养华冥思苦想:“没啥好……” 司徒雅咬开酒囊木塞,仰头灌酒驱散牛油膻味,等着居养华的但是。 居养华大喘口气道:“但是,在教主统领下,可谓蒸蒸日上!我教坑蒙拐骗,烧杀劫掠,无所不为。世上的王法不必遵循,武林正派不必放在眼中,只求活得真是自在。” 龙惜容费解:“何为活得真实自在?” “这一刻你最想作甚?”居养华断喝,“别想,答!” 龙惜容不假思索:“摸教主的胸肌。” 司徒雅喷了口酒。 居养华很严肃:“这就是活得真实。” 司徒雅道:“本教主也很喜欢摸别人胸肌,但是你当真如此行事,教主会忍不住想杀了你。” 龙惜容怔了怔。居养华道:“因此,三公主,你要想出达成所愿,又不会被干掉的法子。” 龙惜容埋头思索一阵,抬头道:“教主,你胸口沾了些酒,我帮你揩干净――这样?” 居养华看向司徒雅:“教主,你看,姑且算过关了?”司徒雅神游太虚,一脸高深莫测。 龙惜容幡然憬悟:“这是在考验我?那我过关了,教主你给不给摸?” 司徒雅指点道:“下回别把想法说得如此直白,神情再多几分诚意。也许本教主会中招。” 龙惜容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居养华道:“由此可见,想要活得真实很容易。想要活得自在,却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龙惜容冷不丁道:“那么总管,你要摸教主胸肌,该如何行事?” 居养华一怔:“这个问题问的好,就教主前胸贴后背这几两肉,我从来没惦记过。你要嗜好调戏教主,应该去和左使合计,不过别这么直白告诉右使,不然他会和你拼命。” 龙惜容道:“我明白了,你好女色,左右使好男色,左使奸猾,右使脑子一根筋,对否?” 居养华道:“不错。三公主,有一点你记住,我们哥几个私底下虽然会时常拿教主说笑,但倘若真有人冒犯教主威严,对教主不利,我们会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龙惜容听得很是羡慕。司徒雅道:“同理,不管你是公主,还是屠沽,一旦加入九如神教,你就是全教所有人的朋友。也许你比我聪明,我武功比你好。你保护我,我保护你,很公平。” 龙惜容静静地审视司徒雅,这魔教和魔教教主,与她意料的大不相同。司徒雅欣然负手,坦坦荡荡任她观摩:“别把教主当人看,你家教主不是人,是奇兵利器。关键看你如何置之。” 龙惜容回神道:“怎讲?” 司徒雅自嘲道:“不论是总管,还是左右使,九如神教的教众为教主效力,不过是各有夙愿,凭他们一己之力难以达成,因此,他们出谋划策,殚精竭虑饲养教主,好放教主出去报仇雪恨。” 龙惜容心念电转:“教主你愿意为我报仇?” “九如神教找上你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司徒雅打趣道,“本教主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龙惜容下定决心:“教主,就算你这承诺只是顺水推舟,这个朋友我也愿意交。之前多有得罪,事到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希望你杀了太后,铲除乌衣卫,为此,什么代价我都付得出!” 居养华道:“你这番夙愿,会刻在教中无悔堂专录你平生事迹的梁柱上,以供我等同仇敌忾。” 龙惜容道:“且慢,这也太不像话了,容我改改……我龙惜容,誓死效忠九如神教,与神教荣辱与共。从今往后,我神教的一切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的仇人,也是九如神教的仇人!” ☆、第五十九章 暗卫九傻了。日月更迭,星辰拣尽。他坐在垮塌的溶洞外,不吃不喝不动,甚至不眨眼。从暗道里逃出来,唐铁容奄奄一息,韩寐也有几处划伤燎伤,唯独他毫发无损,却像是伤得最重。 士卒收拾残局。韩寐招安山匪。唐铁容运功抵抗金羽针。 司徒家的众暗卫,挣脱阴平寨的禁锢之后,忙着四处打捞司徒家两位公子的蛛丝马迹,他们设想的最好的下场,是尸骸和九龙杯,从暗道底部炸进了湖中。天上金鹰徘徊不休,乌衣卫和众暗卫的想法不谋而合,蛰伏在附近伺机而发。 这一切和暗卫九漠不相关。他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血肉模糊。几个时辰前,他曾掘开乱石,想把暗道重新清理出来,然而这行为不亚于愚公移山。他搬出一块石头,就有更多的岩石砸下,石间全是水,不可能有人侥幸存活。 暗卫九始终难以置信,在死门那道铡刀般锋利的铁门落地的刹那,他竟然会抱错了人。果断救人,迅速脱离危险,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唐铁容是应该救的,不应该的是,他没有救他的小主人。他反复想象铁门闭合的场面,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他就近把唐铁容扔出去,接着跃至石台挡过叶卓的袖刃,把司徒锋也扔出去。如此一来,他就再没有机会把他的小主人扔出去了。 暗卫九深陷在遐想里,觉得很幸福,两个人抱在一块死,就用不着想后事。 韩寐替一脸莫名其妙幸福的暗卫九擦擦脸。他三番五次将暗卫九扛回金牛寨,但转身一个疏忽,暗卫九就会跑回来守着。他只好在暗卫九身畔搭起了行军帐,亲自为暗卫九更衣。 韩寐将暗卫九胸前绷带拆开,这才发现他背上有无数鞭伤,其中有两道伤很深很新鲜,刚刚结痂,和绷带黏在一起。韩寐小心翼翼撕离,暗卫九全然不觉痛,神情依旧空茫幸福。 “只有司徒雅活过来,”韩寐为他包扎好十指,“你才不会傻?”对他而言,得不偿失。 暗卫九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回神道:“小主人不会死。”在丹山镇的山谷时,司徒雅就答应过他,要成为他的主人,不但不会死,而且还会文武双全,成为武林至尊。 韩寐脱下外袍,给他披上:“就算他真的没死,也不会再回来见你。” 暗卫九怔怔看着韩寐。韩寐笑道:“司徒雅不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为了破解九龙杯的谜题。如今他利用你我,拿到九龙杯的谜底,怎还会回来自投罗网?因此,他还是死了好,活着只怕更伤你的心。” 暗卫九闭起眼睛,沉心静气入定。 “你喜欢司徒雅,”韩寐替他系好束带,“本王可以给你找,易个容,一百个司徒雅也有。” 一块玉佩从暗卫九怀里落了出来。 韩寐拾起打量,暗卫九劈手夺过,正要收入怀中,却突然凝住不动。 这是块血红色的玉佩,鸡蛋大小,色泽极其瑰丽。 暗卫九用衣袂揩拭一番,依旧是血红色。他高举玉佩,对着天光观瞧,血色自玉里透出。可他明明记得,司徒雅给他玉佩时,这块昆玉还是白色的。 寒风刮过,雕满镂纹的玉佩又变了颜色,渐渐淡下去,色如桃花。 韩寐心中一动:“你把它放进雪里。” 暗卫九看了韩寐一眼,依言行事,拢雪裹好玉佩。 两人凑头观瞧,玉色愈发浅淡,不一时归为白色。 韩寐道:“这是蛊玉。” 暗卫九茫然不解。 韩寐拭去玉面浮雪,用掌心暖了片刻,玉面又泛呈桃红:“本王听张仙师讲过,蛊玉本是昆山变色玉,色泽会随周遭冷暖而易,极其罕见。擅蛊的武林高手,往往费尽心思采掘此玉。你猜为甚?” 暗卫九不问,只是静静看着韩寐掌心的玉佩。 韩寐自讨没趣,自问自答道:“百年难遇的毒虫,通常栖息在炎热的大漠,抑或严寒的高原中,对气候冷暖非常挑剔,稍不注意,就难以成活。因而养蛊,会用到这块会随冷暖易色的玉石。譬如有些蛊虫,只能活在玉色纯白时,这就是气候极冷;有些则只能活在玉色血红时,这就是气候极热。依据蛊玉的色泽来掌握周遭气候,养蛊便游刃有余。” 暗卫九终于开口:“不养蛊的人佩戴此玉,是何意?” “那就毫无用途。不过,”韩寐话锋一转,“可能是他体内有蛊。那蛊虫,在大地回暖时会惊蛰。他靠蛊玉来判断,何时蛊虫会惊蛰。” 暗卫九沉默半晌:“那他只能活在寒冬?” 韩寐意有所指道:“不一定。他可以活在雪山上,每至腊月,便下山走动。如果他内功极好,也可以通过抑制血气,巧用阴脉之海,来使浑身变冷,也不能太冷,不然他根本无法行动。” 暗卫九缓缓道:“所以他身上比常人凉,怎么抱也暖不起来。” 韩寐颔首:“因为他不敢热。” 暗卫九闷声道:“那一定很难受。” 韩寐道:“正月一过,蜀中很快回暖。他若还在此停留,却不小心丢了这玉,只怕危险得很。” 暗卫九道:“他身上凉,一定意味着他会武功,而且内功很好?” 韩寐道:“多半如此。也有一种可能,那蛊虫极其阴寒,会使人浑身变冷。” 暗卫九神情有些复杂,不知该盼司徒雅武功好,还是该盼司徒雅真的武功尽失。如果司徒雅武功够好,也许就能从死门平安逃脱,但如此一来,很多事就难以解释。不过最让他费解的,是司徒雅体内为何有蛊虫。莫说蛊虫,就是体内有虫,也让人退避三舍,不寒而栗。 韩寐似能体会暗卫九的心情:“本王以前和一个喉结里藏着‘封喉’蛊的人欢好过,如今一想,还觉恶心。幸而不曾染上那蛊虫,”他把玩着玉佩,“这是谁送你的?你以后离他远些。” 暗卫九闷不吭声,拿回玉佩,仔细揣好。 韩寐揽住暗卫九,笑道:“你还是不信……” 张碧侠黑着脸上前打断:“找到司徒雅了。” 暗卫九浑身一震,霍地站起。韩寐和张碧侠面面相觑,神情都是既惊诧又诡异。 司徒雅出现在五十里开外的白龙湖畔,不省人事,半身赤裸,鞋底烧焦,多处挂伤。 归顺的山匪认为,磺石硝石炸裂了溶洞暗道,那一刹湖水涌入,保住了司徒雅的性命,之后他因昏迷并未呛水,被涨潮的湖水冲刷至此。是夜,司徒家的众暗卫,又从湖里打捞出司徒锋的断剑,以及九龙杯的碎片。似证实这推测可信,只是那刻满小字的陶片,是决计找不到了。 金牛寨中,暗卫九谨慎处理好司徒雅的伤势,运功替他护住心脉。候到半夜,司徒雅终于醒转。 根据司徒雅的说辞,他在牛油燃向昆仑磺之前,就跳进了油潭,而司徒锋和叶卓在厮杀中也相继落入油潭,不知所踪。韩寐赞道:“二公子果然聪明过人。本王即便知道油潭许有活路,也决计不敢贸然跳入。此趟辛苦,好好歇着,明日一道回益州。” 司徒雅不置一词,待房中只剩下暗卫九,才道:“暗卫九,我回来了。” 暗卫九转身狠狠拧干绸巾:“……是。” 司徒雅奇怪道:“从刚才起,你就没正眼看过我。” 暗卫九道:“是。” 司徒雅幽幽道:“脚痛。”为了弄点伤,他在篝火里踩了片刻。 暗卫九终于回过身,坐在司徒雅脚边。这双脚已经用绷带裹好,实在用不着他再做什么。 “痛。”司徒雅动了动脚。 暗卫九按稳司徒雅的腿,沉声道:“小主人,别动。” 司徒雅动得愈发厉害,直想用脚踹暗卫九。 暗卫九只好欺身压住司徒雅,认真道:“属下会点穴。” “……你对我不好了。”司徒雅凄然道。 暗卫九听得揪心,却难以措辞:“怎么对你好?” 司徒雅道:“我活着回来,你总该亲我一下。” 暗卫九岿然不动:“伤好了亲。” 司徒雅郁闷道:“我伤的是脚,不是脸。” 暗卫九默默埋头,想亲司徒雅的脸颊。司徒雅却将唇凑了上来。 暗卫九神使鬼差想到蛊虫,迅疾偏头躲让。 目光交汇的刹那,司徒雅没有错过暗卫九眼底难得一见的质疑,以及微不可察的嫌恶。 暗卫九旋即意识到这举动不妥,重新回过头,想弥补这失误。这一回,司徒雅用手罩住暗卫九的唇,轻轻推开。他嘴角挂着笑意,声音却低沉得可怕:“不必了。” “……”暗卫九咬紧牙关,逼退眼眶里的热意,数时辰忘记眨眼,一流泪便觉刺痛难耐。 司徒雅清风和煦道:“你累了,睡觉去。” 暗卫九埋着脸,缓缓道:“属下在外守着。”说罢,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司徒雅听见门砰地一声合上,本该怒火中烧,却笑出声――这反感,来得够唐突,也够明显。 ☆、第六十章 暗卫九甫一出门,便撞上硬邦邦一物,定睛看来,却是暗卫六。暗卫六给撞得眼冒金星,几乎找不着北,好容易把住暗卫九的肩,痛得龇牙咧嘴,笑道:“找你好久了,六哥带你听墙角去!” 片刻前,暗卫六无意中发现,云雁镖局的少镖头季羡云进了唐铁容的房间。这原本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季羡云竟然遣走了把守在门口的士卒。他自知武功粗浅,便让暗卫一近前偷听,暗卫一却道唐门少主耳力过人,以防万一,最好叫暗卫九来。 暗卫九终于想起他是个暗卫,红着眼睛,无声无息掠至供唐铁容养伤的民舍屋顶。从这里可以眺见司徒雅那间屋的灯光,稠厚夜色中一点暖意,突然就毫无预兆灭了。他记得,油灯离床榻很远,分别搁在窗前和桌上,司徒雅双脚受伤,武功尽失,怎么可能同时拂去两盏油灯? 韩寐提出的质疑,就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只要有心观察,平常忽略的细枝末节,就会浮出水面。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死里逃生?琴弦穿心不死,是因为心脉长偏了。坠崖不死,是因为雪厚。昆仑磺炸裂不死,是因为油底有水。很合乎情理,又很离奇。 暗卫九认为,司徒雅不死,是蛊虫造成的。他对蛊术知之甚少,只知道胡不思讲过,黑苗子的蛊虫可以控人心智,占据人的身体,使得这个人奇经八脉布满虫子,不老不死,沦为行尸走肉,做尽坏事,看他好似和常人一般讲话说笑,其实这只是蛊虫和蛊主在讲话说笑。暗卫九一想到自己可能在和杀害司徒雅的蛊虫打交道,甚至认蛊为主,就感到莫大的悲哀…… “这几日,季某一直在暗中打探铁容兄你和司徒三公子的下落,”季羡云低声寒暄,“原本联络了司徒盟主,准备和司徒二公子合计救你们出来,孰料他一到剑阁,便不知所踪。听闻蜀王兴师剿匪,愚兄才后知后觉赶来,没想到……竟是如此。你身上好些了么?” 唐铁容勉力道:“我没事!二公子醒了?” 那厢悄无声息,大抵是点了点头。“司徒锋呢,”唐铁容急道,“那泼皮碎了吗?” 碎了一语,乃是江湖唇典,意为死了。暗卫九心事重重听着,心中荒凉更甚,三公子只怕真是碎了。 季羡云叹道:“人各有命,我等身在江湖,哪个不是刀尖打滚。铁容兄节哀顺变,以为后图,还要保重玉躯。”暗卫九听得奇怪,他家三公子碎了,为何要唐门少主以为后图? 唐铁容莫名其妙,沉重须臾,问:“以为后图?” 季羡云直言不讳:“蜀王要唐门在三月之内交出九龙杯,现如今铁容兄到底操办的如何了?” 唐铁容一拍脑门,惆怅道:“季兄不提,我倒忘了,那九龙杯碎了……是真碎了那个碎。” 季羡云道:“铁容兄可看清楚了,那真的是九龙杯?” 唐铁容不疑有他:“不错。当时有两个九龙杯,一真一假,昆仑磺一炸,估计都碎了。” 季羡云佩服道:“铁容兄好本事,能分出九龙杯真假。” “不关我的事,那真的九龙杯刻着字,是暗卫……”唐铁容突然警醒,“季兄问这个作甚?” 季羡云噎了半晌:“蜀王人品,你我都见识过。只怕他这回赖账,不肯践诺放令堂回唐门。” 唐铁容客气道:“季兄如此为我唐门着想,铁容感激不尽。” 暗卫九不明白两人怎地越讲越不着边际,季羡云明明是为唐铁容好,唐铁容态度却很疏远。 季羡云下定决心:“其实季某有事相求。” 唐铁容冷笑道:“早讲不就成了。你这季呆子,也不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想学人套话。” 暗卫九隐隐觉得这不屑一顾的口吻很熟悉。 房中突然没了动静。片刻之后,唐铁容大怒道:“滚!” 季羡云据理力争道:“令堂为蜀王囚禁,你坐视不理就是不孝,而况,你不想为司徒锋报仇?” 唐铁容气恼道:“和司徒锋有什么干系!听了你的才是不孝!季羡云,我真是看错你了!” 暗卫九一头雾水。季羡云压低声:“铁容,你好好想想,有人冒用你唐门‘五毒神砂’劫蜀王的镖。彼时令尊在益州司徒府作客,蜀王身在益州,不在司徒府拦你们,反倒舍近取远杀至唐家堡。这明摆着早有预谋。我打听过了,这些山匪,有一支早已投靠蜀王。不然他用兵何能如此神速?” “蜀王吃饱了撑的?没事勾结山匪,冒用我唐门武功,劫自己的镖,就为到我唐家堡走一遭?”唐铁容越讲越冷静,“有道理……他就劫镖一事大做文章,将司徒家、你云雁镖局和我唐门牵扯进来,利用我等,尤其是利用暗卫九,为他破解九龙杯之谜……” 季羡云同仇敌忾:“蜀王这奸贼,就失镖一事为难家兄,害得家兄忍辱负重陪他,陪他……” 唐铁容于心不忍,打断道:“你是想救季当家?” 季羡云释然道:“正是!铁容兄你想,要不是蜀王作怪,令尊就不会惨遭毒手,令堂不必身陷缧绁,我兄长不必受辱,司徒三公子更不会葬身溶洞!现如今,你我再也交不出九龙杯,蜀王只怕会变本加厉,勒索我两方。” 唐铁容沉默良久:“他贵为一藩之王,又有武当派撑腰。因此,你才要我……” 季羡云惭愧道:“事出无奈,适才有此下策。” 唐铁容苦笑一声,失魂落魄道:“司徒锋在天有灵,只怕会瞧不起我。” 季羡云道:“无毒不丈夫,何况我们是为亲友报仇。”他顿了顿,又道,“对了,铁容兄,那九龙杯上刻着字?” 唐铁容道:“不错。” 季羡云好奇道:“刻着什么字?” 暗卫九听得头昏脑胀,仍旧没听出两人到底要作甚,此时听见九龙杯上有字,想到九龙杯毕竟是韩寐的东西,又是韩寐的血启动了机括,便想全神贯注听来告诉韩寐,好为唐铁容了此一桩。 唐铁容却口风极紧:“没看清。” 暗卫九听罢,将此事简单和暗卫一以及暗卫六讲了,几人琢磨和司徒家干系不大,且禀明司徒二公子,静观其变。这禀报的差事自然要暗卫九来做。暗卫九回到司徒雅的屋外,踌躇几圈,但听后门吱呀一声响,好似有个东西蹿了出去。他心中一凛,拔身跟上。那人影蹿了几丈,骤然停在压弯的枝头,道:“好小子,你不去伺候你的小主人,跟着我作甚?” 暗卫九借着雪光看清这人,头戴白色棱帽,身着对襟青坎肩套白袍,竟是昆仑派掌门莫见怪。 暗卫九抱拳道:“敢问是前辈,弄 恋耽美 分卷阅读24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了我家小主人的油灯?” 莫见怪没料到有此一问:“是又如何?” 暗卫九道:“……” 莫见怪道:“你师伯我老了,又是回教徒,就算黑灯瞎火,也不敢占你小主人便宜。” 暗卫九看他如此光明磊落,直白道:“前辈找我家小主人有事?” 莫见怪环视四下,敷衍道:“乌衣卫还在附近,好自为之。”说罢,枝桠一颤,人已不见了踪影。 暗卫九思来想去,总觉得唐铁容要对韩寐不利,但这件事,孰是孰非尚无定论。他本该禀明司徒雅,让司徒雅做决定,此时不知是憋着一口闷气,还是介意那蛊虫,极不愿意和司徒雅照面。便托了暗卫一保护司徒雅,自己去和韩寐打交道。 韩寐整日忙碌,到这时本已睡下,一听士卒来报,说是暗卫九求见,一时间喜出望外,只当暗卫九听了他的话,与司徒雅划清界限,也顾不得穿鞋,披头散发开门相迎。 暗卫九见礼道:“还请蜀王放过唐门少主的家人。” 韩寐笑容垮塌,心道,这可好,刚对着司徒雅魔怔完毕,又迷上唐铁容了。他撩了把乱发,散漫调侃:“好说,你陪本王睡一觉,本王就放了他母亲。” 暗卫九不明白蜀王为何总是要找人睡觉:“……你一个人不敢睡觉?” 韩寐脸色霎时很好看:“太对了。” 暗卫九道:“只是睡觉?” 韩寐哄道:“来罢,本王睡相很好!”也不待暗卫九反应,便将他一把打横抱起,直奔床榻。 暗卫九觉得很不对劲,但他有很多疑惑,不知该对谁讲。韩寐轻车熟路替他除去衣袍,拆散束发,将弯刀放在枕下。来劲道:“你习惯睡外面,还是睡里面?” 暗卫九给问得一怔。韩寐笑道:“本王又不是问你,习惯在上还是下,有什么好犹豫的?” 暗卫九道:“不习惯挑拣。” 韩寐了然,亲昵地踹了他一脚,指使道:“睡里面去。” 暗卫九默默往里爬。韩寐亢奋地拉起被褥,抱着他捂了个天昏地暗。 暗卫九掰开韩寐的手,纠正道:“这样不好。脑袋要露在衾外,透气。” 韩寐大笑:“听你的!” 暗卫九不明白韩寐在开心个什么劲。韩寐万语千言哽在喉头,最终只是一个劲替他掖被,浑然不觉自己背部凉飕飕地没个着落。 暗卫九睡得极不自在,开门见山道:“有人说,蜀王你利用司徒家,破解九龙杯的谜题。” 韩寐置若罔闻,心满意足道:“让我睡个好觉。” 暗卫九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小主人利用我,有人说你利用我,我有什么好利用的。” 韩寐终于睁开眼,认真倾听暗卫九发牢骚。 暗卫九道:“我看不明白,既然九龙杯已经毁了,你们就别再互相利用,对谁都好。” 韩寐忍不住感慨:“司徒雅不容易。” 暗卫九匪夷所思。韩寐捏了捏他漠无表情的脸:“你有时候能把人气得吐血。” 暗卫九道:“我没你们聪明,有话蜀王你挑明了讲。” 韩寐似笑非笑道:“为了保全这九龙杯,本王吃了很多苦。你不心疼本王?” 暗卫九理解道:“九龙杯对你很重要。” 韩寐漫不经心道:“我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利用你的人。你不相信,我可以为你死。” “活得好好的,何必轻言生死?”暗卫九觉得,韩寐和他的小主人一样,很擅长巧言令色。 “因为,本王已经没什么好付出的,”韩寐打个哈欠,“而本王能给你的,你视为粪土。” 暗卫九道:“我常家为蜀王效力,想必自有其中道理,连生死都不计,又怎会图个回报。现下宦海浑浊,鹰犬猖獗,狼虎环伺,蜀王你何必好高骛远,保一方平安,长命百岁,才是正道。” 韩寐笑了:“本王看你,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 两人风马牛不相及各自发完牢骚。离了司徒雅,暗卫九原本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心里悬吊吊地,没搁在这厢,辗转反侧一阵,最后却不知怎的突然安心下来,不觉和韩寐抱成一团,沉沉睡去。 司徒雅静静坐在韩寐屋外的台阶下。 暗卫一抓头挠腮,比划口型道:“要不,属下去唤暗卫九出来?” 司徒雅无声道:“用不着。我只想他一觉醒来,见我冻得哆嗦,也许就心软了。你在这陪着,反倒坏我事。”比起这一干暗卫,他来守夜,自然是内防狼,外拒虎,方圆百里今夜都会很安全。 61、第六十一章 五更雪飞如席,隆冬长夜将尽,烈风将云中剩雪一股脑刮下。最人困马疲的时辰,守夜的士卒冷得跳脚,直瞥坐在阶下的公子,白衣薄似春衫,束发浃冰覆雪。人定雪定,像是一尊死物。 死物般的司徒雅,正存想于听宫穴,潜运内力,谛听房中暗卫九的呼吸――绵长酣沉,想必胸膛正微微起伏。倏忽那气息一滞,心跳急促几分,衣角细碎摩挲床榻,呼吸又重新绵长起来,大抵是做了噩梦,不安稳地翻了个身。 司徒雅推测着暗卫九侧睡的模样,脸贴枕,手压住枕下刀,裹在衣底的胸肌暖和结实,双腿自然曲呈,不能夹太紧,未苏醒的欲望正贴着腿根。看似毫无防备,实则整个人像是机敏的野兽,随时都能跃起迎敌。但由他来爱抚,暗卫九不会反抗。他会从暗卫九背后伸手,暗卫九大概会绷紧身躯,他还未搂住暗卫九的腰,暗卫九就已收腹。暗卫九一定是在猜想,他会摸哪里。 他会摸哪里?要出乎暗卫九意料,但也要让暗卫九舒服,以便暗卫九放心把自己交给他,同时又心怀忐忑,永远不知下一瞬他要做什么,从而对他这小主人永不厌倦。 司徒雅以此自娱,想入非非,几乎走火入魔。他又将注意力转向五十里开外,那地方oo响了一阵。两股动静从不同方向靠拢,窃窃私语。他全神贯注以九如神功听来,却响如炸雷。 盘话的是一男一女。 女人警惕道:“有人跟着你?” 男人迟疑道:“……没有。” 一物振翅上天,须臾收翼而下,女人道:“是我多心了。打探的如何?” 男人道:“听蜀王讲,叶卓可能死了。” 女人叹道:“怎会如此。只要叶卓想逃,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拦得了他。” 男人道:“杀他的是司徒锋,武林盟主的三公子。” 女人不可置否,谨慎问道:“彼时关在死门的人,谁的武功最好?” 男人想了想:“听说,只有两人和叶卓关在一处,分别是武林盟主的二公子和三公子。” 女人道:“这两人,一定有一人武功比叶卓好,出招比叶卓快。我收到朋友告诫,称那些人之中,有人武功毒辣诡奇,擅五音,且耳力惊人,堪称你们中原武林最厉害的魔头,乌衣卫最好别去招惹。我要你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司徒二公子还是三公子。” 男人思忖半晌:“论擅五音,丹山镇时,司徒二公子为救在下,曾拨琴退敌,不过他武功尽失……指挥使的探报只怕有误,中原最厉害的魔头是殷无恨,二十年前就已销声敛迹。” 女人道:“罢了,和你讲也是对牛弹琴。你可探得九龙杯下落?” 男人道:“九龙杯已炸为碎片,唐铁容曾看见杯底有字,却不愿透露是甚。他称破解九龙杯之谜的是暗卫,又道蜀王曾利用暗卫九。猜想九龙杯和暗卫九有些干系。” 女人道:“暗卫九是何方神圣?” 男人道:“武林盟主家的暗卫,负责保护司徒二公子。” 女人沉吟片刻:“你做的很好。如今你再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保你兄长平安无事。” 男人问是甚。女人笑道:“你以探望兄长之名,跟随韩寐回王府,找机会杀了唐铁容的母亲。” 男人大吃一惊:“乌衣卫与唐门素无仇怨,唐铁容也愿意毒杀韩寐,你何必……” 女人哂了声:“我为你好。离间计不做绝,堂堂唐门少主,怎会真为你这种贩夫走卒拼命?” 司徒雅听宫穴刺痛,至此内力重归丹田,骤觉耳鸣不止。这九如神功,虽能随意遣使内力,强化某一穴道,或者挪动某一经脉,却不能久用,否则物极必反,弊大于利。他侧卧雪中,守元入定,物我两忘,到了破晓时分,突然有人拍醒他:“司徒公子。” 司徒雅睁开眼,只见唐铁容面白如纸,蹲在他身前:“这是在作甚?” 司徒雅惨淡道:“程门卧雪,负荆请罪。唐兄有伤在身,怎还起得如此之早?” 唐铁容以为司徒锋离世,司徒雅这当二哥的难受,因此彻夜挨冻自责。他由此想到,司徒锋是因他而死,心中酸楚难耐。他陪着司徒雅席地而坐,解下蜀锦外氅,披在司徒雅肩头,深吸一口气,平静道:“那金羽针软如毫毛,凭我一己之力,实在难以逼出,因此想求蜀王出手相救。” 司徒雅觑着唐铁容:“不才记得,蜀王日行一善,要价很高。” 唐铁容硬着头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司徒雅道:“那你俊杰去罢。不过蜀王这会床上有人。” 唐铁容意外道:“谁?” 司徒雅道:“除了抱你出死门的暗卫九,还能是谁。他替你唐门求情,陪蜀王睡了一夜。” 唐铁容一怔,喃喃道:“这人情,只怕,我还不起……” 司徒雅观颜察色,估摸唐铁容其实看清了九龙杯底的小字,知道韩寐和暗卫九是兄弟,因此并未因他的话浮想联翩,反倒是受宠若惊居多。 唐铁容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不安道:“听泼……司徒锋讲,你是断袖,而且甘居人下?” 司徒雅自嘲道:“舍弟的原话,想必不会如此文雅。” 唐铁容心领神会,想笑,却悲从中来,索性直白道:“怎么勾引人?” 司徒雅道:“……” 唐铁容见他神情古怪,涩然道:“很难?” 司徒雅心中一动,翘起兰花指,娇羞道:“难也不难。断袖此道,勾引确实要紧,尤其是在下方承受的,哪怕皮囊精巧,不懂媚术也不过是块木头。跟着我学罢。我就是这般迷倒暗卫九的。” 暗卫九一觉醒来,就听见外头唐铁容吃力道:“这岂不是颠倒阴阳,很像女人?” 而司徒雅情真意切道:“既然甘居人下,你就要把自己当做女人。要知道,断袖虽为男子之间行事,但也有刚柔阴阳的分工。我阳,你阴,我刚,你柔,才能融洽。腰别绷着,浑身放软。” 唐铁容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这简直欺人太甚!” 司徒雅笑道:“乖,兰花指别放下,轻轻戳我下巴,你眼神太狠了,换换,来个媚眼如丝。” “……”暗卫九一跃而起。 韩寐觉屋外聒噪,拾衣仔细谛听,竟是司徒雅和唐铁容在打情骂俏。 唐铁容气愤道:“断袖竟如此疯癫!真不明白你们怎会乐衷此道!” 司徒雅道:“那你就知难而退。” 唐铁容狠狠道:“不行。再来一遍。” 韩寐听得新鲜,以为他抱着暗卫九睡了一觉,司徒雅就拉着唐铁容登门示威,愚不可及逼迫暗卫九回心转意。只是不知唐铁容怎突然看上了司徒雅,如此放下身段,一面嗔怨,一面死缠烂打。 唐铁容厌恶道:“这回行了?我眼睛都快抽筋了。” 司徒雅赞道:“不错,烟视媚行,柔若无骨。惊心,动魄。” 暗卫九万没想到,司徒雅的喜好会是如此。自知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回顾马车那场情事,只觉他丑态毕露,笨拙至极。司徒雅只怕打心底嫌弃他,又不得不作出兴味盎然的模样。一时心如刀割,随韩寐推门而出。 韩寐存心看好戏,孰料场面并不香艳,唐铁容惨白着脸,精疲力尽靠着司徒雅,气喘吁吁。司徒雅则披着唐铁容的外氅,一脸诡异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 韩寐煽风点火道:“什么惊心动魄,让本王也瞧瞧?” 唐铁容不由自主睨了司徒雅一眼。 司徒雅见暗卫九脸色铁青,霎时后悔万分……他起兴教唆唐铁容,竟忘了自己在负荆请罪。这一下气氛全无,一夜苦心挨冻,全部付诸东流。 众人就此折返益州。唯余下司徒家的众暗卫继续寻找司徒锋下落。一路上马车浩浩荡荡。 唐铁容以无法自行逼出体内金羽针为由,与韩寐同乘。韩寐终于领教到何为‘惊心动魄’。美色当前,奈何美色眉眼抽搐,状若癫痫,似哭还笑,无比疯魔,竟使得他难以直视,实在无从下手。便托了张碧侠为唐铁容取针,扫兴道:“到益州之后,赶紧领了令堂回唐门。不情不愿,就莫要膈应本王。”对他而言,这唐门少主,倒还不如季雁栖识趣。 转念,韩寐想通其中关窍,定是司徒雅知道唐铁容有求于他,有意给他添堵。他一不做二不休,弃车与司徒雅共舆,阴魂不散陪着司徒雅,绝不容此獠和暗卫九独处。 司徒雅只好指望着下车摆柳、入店打尖,能仗着脚伤施展苦肉计,让暗卫九来抱。孰料韩寐异常热情,或扛或挟,比暗卫九还利索,三下五除二将他所有要求摆平。 “铁容兄,”季羡云见唐铁容毫无动作,沉不住气道,“昨夜商量的那件事,你可想好了?” 唐铁容冷眼旁观,觉司徒雅果如司徒锋所言,心机深沉,喜好勾引男人,明明与暗卫九相好,却还和韩寐不干不净。想到他一念之差,向司徒雅学甚媚人之术,就是一阵恶寒――总算韩寐侥幸,许诺不再与他唐门计较。看在暗卫九的份上,各让一步,他也就不必与这些人多做纠缠。 “你兄长当真不喜欢断袖,对蜀王并非心甘情愿,你让他离开蜀王便是。我看蜀王并非蛮不讲理。”唐铁容一旦对司徒雅没了好感,就觉季羡云那甘居人下的兄长,也是个颠倒阴阳的妖怪。 季羡云霎时心冷,这才明白夜玛颐为何要他下狠手挑拨离间,唐铁容不义在先,萌生退意,倒也怨不得他了。一行人各自为政,心事重重。唯有韩寐和司徒雅斗智斗勇,见招拆招,看似十分欢脱。韩寐有意激怒司徒雅,一味明里暗里使绊子。司徒雅当着暗卫九的面,即便身上让韩寐掐得青一块紫一块,裹着绷带的双脚给踩了好几回,也敢怒不敢言。 暗卫九沉心静气,任由韩寐和司徒雅在狭小的马车里翻天覆地。在他看来,他这小主人,就算没他照料,也能和众人打成一片,如鱼得水,过得十分滋润。倒是他一会杞人忧天,一会自以为是,一门心思放在司徒雅身上,反而一事无成。相处这些时日,他赴过汤蹈过火,却连他这小主人到底是人是蛊,是好是坏都分不清。甚至根本不知道司徒雅喜欢的是唐铁容那一类阴柔相貌。 韩寐心头大悦,变本加厉,寻了个舒筋活血的由头,伸手拿捏司徒雅腿根。 司徒雅郁闷地盯着对座漠无表情的暗卫九。 暗卫九似有所悟,起身抱拳道:“属下告退。”说罢,头也不回跃出车舆。 ☆、第六十二章 从白龙湖四十寨到益州,韩寐的车队和士卒走了五日。这五日韩寐煞费苦心挑衅司徒雅,而暗卫九昼赶路夜练武,能不和司徒雅照面,就决不出现在司徒雅视野中。 司徒雅反复琢磨白龙湖那夜,暗卫九转瞬即逝的嫌恶之色。这画面如一块烙铁,烙入他脑海。剧痛之后,犹有余痛。但他不想承认,他宁愿认为,暗卫九待他如此冷漠,是因为韩寐从中阻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几次错失和暗卫九盘话的契机,司徒雅忽觉韩寐阻拦得好,他不稀罕和闷葫芦般的暗卫九亲近――不就是皇亲国戚,真龙天子。何必攀龙附凤,只要他乐意,去皇宫杀个人也不过一来回;只要他袖手旁观,任由乌衣卫杀害唐铁容之母嫁祸韩寐,使得唐铁容和韩寐两败俱伤,他再趁火打劫端了武当,韩寐想借暗卫九起事的野心也就成了春秋大梦。 是夜,行至离益州百里的汉州候馆,司徒雅辗转反侧,陷入天人交战。他想要暗卫九,很简单,对韩寐坐视不理,掳暗卫九回教。求死不能的方法有得是,总有一种适合暗卫九。不必顾忌暗卫九,九如神教行事会便宜许多……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想明白这一点,司徒雅开始认真掂量韩寐。韩寐屯兵的方式与众不同,除去王府精兵,一路上尾随的士卒越来越少,这是因为韩寐善于藏兵。这些士卒平常聚集在离各路驿道很近的村寨,看似与佃农毫无二致,然而到了战时,无论外敌从巴蜀哪个方向打入,都能迅速调集作出反应,互为支援。加之此藩地形是鬼斧神工的固垒,都江堰可保证粮草充足。韩寐起事,并非天方夜谭。 司徒雅披衣出门。候馆外万籁俱静。一串灯笼在寒风里摇曳着,打亮楼下的驿道。 驿道那方,枯林漆黑如墨。风声送来林中那人旋手推步的动静。 司徒雅向候馆值宿的官吏借了枝灯笼,三两步晃入积雪枯林。灯笼映出的刀光自他眼帘掠过,这两抹刀光在暗卫九周遭瞬转闪逝。暗卫九练得极投入,哪怕练得不过是江湖卖艺的不入流招式。 “太快了,”司徒雅搁下灯笼,倚树而坐,寻觅着话头,“也太慢了。” 暗卫九骤然收势。他赤裸着上身,依旧汗流浃背。 “招式陈旧,就想以快制胜,”司徒雅一本正经道,“想法很好,但你为何要用陈旧的招式?” “……”暗卫九用手背猛地揩去脸侧汗意,闷头恭听。 司徒雅比划:“所谓招式――你出这招,可以剜心,我出那招,可以锁喉。花样百出,也不离其宗,是为了制胜,而不是为了让你非得把这一招给劲敌演完。你的法子不对,再快,也慢。” 暗卫九明知司徒雅曾经通晓武功,却好似头一遭发觉司徒雅真的精通武学,且见解独到。 司徒雅循循善诱:“何为快慢?” 暗卫九回神道:“请小主人赐教。” 司徒雅道:“快,即是,先制胜后出招。慢,就是,妄图以招制胜。” 暗卫九不觉点头,神色恭谨几分,若真能先制胜而后出招,势必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怎能先制胜再出招?” 司徒雅不答反问:“你看你的刀。这是什么刀?” 暗卫九低头看双手所持,一板一眼道:“短弯刀。” 司徒雅鄙薄道:“杀鸡刀!” 暗卫九道:“……” 司徒雅道:“你学的是杀牛的刀法,拿的是杀鸡刀,却想和人较量。” 暗卫九打量双刀,只觉再点拨一句,他就能看清不足之处,因此全神贯注等待司徒雅一针见血。 司徒雅一针见血道:“我喜欢你。” 暗卫九下意识点头,准备揣摩此句玄机,然而此句好像牛头不对马嘴。他反复体会这四字真言,渐渐有些明白了,又更加不明白了:“属下愚昧……小主人是在巧言令色?”话出口,自觉怎么听怎么像是置气,公事公办道,“多谢小主人赏识,属下愧不敢当。” 司徒雅沉默片刻,摇头晃脑,抑扬顿挫掉书袋道:“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唯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这才是巧言令色。” 暗卫九借着灯笼微光,认真端量倚坐的司徒雅。司徒雅白衣胜雪,即便是坐地打趣,也颇有几分风流闲雅,只是脚不着靴,裹着臃肿渗血的绷带,无知无觉露在雪地里,像是没人过问,就只好自生自灭了。他心中酸涩,默默拿过衣袍,垫在司徒雅脚下。 司徒雅还以为暗卫九又要向他下跪请罪,待弄明白这举动,不禁解嘲道:“忘了。” 暗卫九觉得司徒雅很奇怪,有时候很怕痛,有时候又不觉痛。 司徒雅揣摩着这怀疑的眼神,笑道:“有人关心,它就痛。没人关心,它就不痛。” “蛊虫……”暗卫九嗫嚅半晌,再也忍不住,一鼓作气道,“小主人,你是不是中了蛊?” 司徒雅笑意顿消,审视暗卫九。暗卫九却低下头不看他。他温和道:“听谁讲的?” 暗卫九道:“蛊玉。” 司徒雅装傻充愣:“什么玉,竟会讲话?” 暗卫九一怔,解释道:“蜀王告诉属下,那块玉佩是蛊玉。养蛊和中蛊的人才用得着。” 司徒雅斟酌道:“原来如此。”他赠玉之时,有意留个谜给暗卫九猜,以便往后,万一暗卫九识破他身份,猜到蛊术这一层,或许心一软,将他所作所为归罪于蛊虫作怪,与他还有回旋余地。却没想到韩寐识得此物,这么快就告诉暗卫九。更没想到暗卫九对蛊虫嫌恶至此,竟连带对他退避三舍。 暗卫九没等到答复,不由得抬眼,与司徒雅四目交接。 司徒雅恍然大悟:“我只知此玉乃是点绛派代代相传,因它时常易色,好似在预兆吉凶,而被历代掌门视为圣物,实在没料到和蛊术有关。” “……”暗卫九将信将疑。 “早讲不就得了,”司徒雅笑道,“早知是如此腌n的物事,我怎会送你当信物。扔了罢。” 暗卫九稳稳盯住司徒雅,见他始终神色平静,坦坦荡荡,这才释然几分――也许小主人真的没有中蛊,身上比常人凉,是体质羸弱。“信物。”想罢,他小心翼翼请示道,“属下想留着。” “好,等我攒齐银子,送你更好的。”司徒雅一败涂地,摸了摸暗卫九的头,暗卫九不躲不避。他又摸了摸暗卫九汗湿的胸膛,暗卫九依旧不躲不避。他适时收手,暗卫九却突然凑近,竟似要吻他。 司徒雅敛声屏息等着。暗卫九浅尝辄止,生涩地碰了碰他的嘴角:“小主人,烟视媚行,属下不会,”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挽留道,“小主人喜欢唐铁容,属下可以易容。” 司徒雅一脸惨不忍睹,浑身却似要让这朴实的体己话暖融了,索性抱住暗卫九,翻身将他压进雪里。旁立的灯笼让暗卫九猝不及防打翻,火光如水漾了一圈,在几尺开外舔纸乍燃,将两人缠拥的身影照亮。 “小主人,有心事,让属下来处理。相信属下,别骗……”暗卫九话未尽,就司徒雅吮得找不着声调。他总觉得还是不对,只能迷惘地看着司徒雅。近在咫尺,反倒看不清。 司徒雅狠咬了暗卫九的唇一记,事到如今,不是他想不骗,就能不骗。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也无法接受他的真面目,他只能永无休止骗下去。 一吻休尽,暗卫九终于能看清司徒雅的神情,灯笼却已烧尽熄灭。 话分两头。距离两人五百里之遥,深山穷林中,司徒锋冻醒了。他肩骨受伤,让司徒雅点了玉枕穴,竟昏睡了三天三夜。这一睁眼,便觉奇饿无比,当下唤了府中小厮的名字,大声囔道:“小爷要用膳!”周遭立刻一片“小爷要用膳”的回声。 他勉强支起身翻下木舟,蹲在乱石边喝了几口凛冽的冰水,这才发觉两旁崖壁陡峭如削,天如一线夹在其中,与他脚下也如一线的溪流相映成趣。他抹抹嘴角,回身顺溪看去,这溪流笔直的好似一把长剑,直直扎入黝黑的山体中。再看让乱石抵住的木舟,这木舟竟雕着牛头,怪模怪样的,不似本朝之物。他神使鬼差想起那白龙湖的鲛人,冲着山洞大喊道:“喂,你在不在!”……又是一片回声。 司徒锋往山洞里走了数十几步。奈何洞中伸手不见五指,他身上又没带火折子,摸索出大约是个水渠,也不知有多长,便作罢。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走出这山坳,填饱肚子。溪流的另一端堆满乱石,他施展剑门轻功踏石环视,左右两道峭壁,竟在乱石那头收合挤压呈雁形,死路一条。 想要出去,唯有攀上这万仞峭壁。司徒锋焦躁地仰头寻觅峭壁间的落脚处,试了几番,不过十余丈便已途穷技尽,愈发饥肠辘辘。他又喝了几口冰水,好容易死里逃生,难道还要在此地饿死? 从小到大,他万事称心,每有所求,府丁从不敢违拗,哪里吃过这般苦,也不知该恨谁,昏头昏脑胡乱咒骂一阵,回过神才发觉,骂得是司徒雅。转念觉果然就该骂司徒雅,明明是他的二哥,却是个虚与委蛇阳奉阴违的怂蛋,只知道讨好他大哥,没半点本事顾及他,身为兄长不过做做样子,和他抢起暗卫来倒很是起劲,害得他连连倒霉。不过,这世上原本就没几个人真的在乎他,他武功再好,旁人也是敬他怕他,小心翼翼待他。他自认已经看清了欺软怕硬的炎凉人情,实在想不明白,司徒雅除了会摇唇鼓舌,有哪点好,能让暗卫九毫无道理死心塌地? 他撕开外袍将伤势洗净,忍不住又捧了刺骨的溪水,想喝来充饥。忽觉这喝水充饥之举,似曾相识。此番感同身受,却死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司徒家衣食无忧,断然不会有人如此行事。会是谁? 司徒锋漫无边际思索,恍惚好似置身闹市。 他的父亲抱着他,慈爱地问:“雅儿,你今年几岁了?” 他负气道:“爹,我三岁了。” 他的父亲歉疚道:“爹虽然不记得你几岁,却还记得你出生时的情形。那天也是上元节,我和你娘正逛着灯会,你大抵是迫不及待想和爹娘一起看这世上的百般风景……” 他不是司徒雅,只不过打伤了司徒雅,穿着司徒雅的衣袍,来和他父亲看这些光怪陆离的灯笼。这一刻他无比委屈,他父亲连他是谁都分不出,仿佛没有他这个儿子。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比大哥二哥厉害,只要他厉害,像父亲一样抓很多坏人,爹娘就会喜欢他,记住他到底是谁。 周遭人潮如烟聚散。一双眼睛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野。这双眼明亮非常,又满是惶惑,像是努力要将流动的百八面相看清。他好奇地偏头打量,原来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这小孩坐在槐下井边,仰脸期待地望着来往欣赏花灯的人群,然而没有人为此驻足。小孩终于默默低头,用血糊糊的小手掬水猛喝一阵,又十分规矩地洗脸整衣,振作精神,重新露出期待的坚定神情。 司徒锋为之震慑,这小孩的神情仿佛在告诉他,要活下去。只要永不放弃,险山恶水总会变成康庄大道――想至此处,他突然喘不过气,奋力爬起身,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趴在石上,整个脸都栽进了溪水里。原来是糊里糊涂睡着了。再抬头看青天白日,莫名其妙阵阵发黑。 他强忍弥漫全身的困意,调住内息以‘雪染翠云’的身步,攀附住岩石的凸棱。结冰的壁面极其滑腻,他算了算下个落脚处,至少有二十丈,身无长物,如何上去?就在这时,他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怪叫,一匹麻灰色的雀鹰让他惊动,从对面峭壁的洞穴里冲出。 鹰击长空,尽在一搏。这刹那,司徒锋凝神丈量,两壁距约三十来丈,他转身凌空纵步,迅疾点踏雀鹰,拼尽全力扑向那雀鹰洞穴,用没受伤的肩臂发力,险险抓住洞穴下的岩缝,才发觉洞穴有半人长宽,洞壁刻满奇形怪状好似篆书的小字,里处竟隐隐透着火光。 ☆、第六十三章 汉州候馆,司徒雅闭目假寐,谛听着身畔暗卫九的呼吸,确定这气息绵长酣沉,才缓缓地伸手,作势爱抚暗卫九的鬓发,凭借指节阴劲,在暗卫九头维睡穴处虚拂一记。 孰料暗卫九也在默数司徒雅的呼吸。在暗卫营时,他习过装睡这门本事,属于入定,卸去力道放松睡在钉板上,保持心律和气息稳定,耳听八方,不动如山,要能瞒天过海,又能随时避开统领胡不思冷不丁掷至的飞刀。这本事平常毫无用武之地,然而司徒雅再三装睡哄骗,至此他终于僭越地将对待刺客的法子用在了他这位狡猾的小主人身上。司徒雅轻缓的指风未到,他已存念于 恋耽美 分卷阅读25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维穴,引内力相护。即便如此,他还是觉那处骤然发麻,麻意漫入脑海,神志摇摇欲坠。 司徒雅下手很轻,他不能让暗卫九睡太久,又不放心效果如何。“暗卫九。”他试着唤了声。 暗卫九不答,勉力抵御着那阵头昏脑胀的麻意。 司徒雅撩开棉衾,聚精会神瞻赏暗卫九的胸膛。暗卫九的短刀练得勤快,胸肌的线条自臂下硬朗,轮廓紧凑精美。他盯住暗卫九的心口,挠了挠随呼吸微微起伏的乳头。 “……”暗卫九默默忍耐着。他这小主人的确功力尚存,却不知到底意欲何为。 司徒雅兀自玩得开心,先将那乳产砂逗得挺立,再含住吮出暧昧水声,又用指腹抵住。 暗卫九心中一紧,乳中穴乃是致死穴道,难道小主人是想杀了他……?他旋即认命,倘若他真能死在他小主人手上,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不必再想小主人为何会武功,也不必再担心那二十万两黄金。 司徒雅松开手指,看那戳过的乳头陷进凹缝,又不屈地重新挺立,很是有趣。 暗卫九茫然至极,不能睁眼,实在不知他这小主人在盘算什么。 司徒雅挪至暗卫九腰间,扒着胯骨,舔遍那一片大好腹肌,赞道:“不愧是我的人,口感绝佳。” 暗卫九想起胡不思的告诫,说道湘西的尸蛊,嗜好食人。难道司徒雅真的中了蛊,要吃掉他。 “还装睡,”司徒雅托住暗卫九的臀,往他腿间垫入一膝,笑道,“再装,你的小主人就要抱你了!”暗卫九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万没料到他已经被识破!他呆若木鸡,正犹豫着该怎么应对,又听司徒雅叹息一声,呢喃道:“喜不喜欢小主人?”这清风和煦的嗓音顿了顿,“乖,小主人也很喜欢你。” “……”暗卫九微微汗颜。 司徒雅浑然不觉,捞起暗卫九的雄风,欣赏着臀底入处,林中练刀时,他和暗卫九弄过一回,到这时那地方还有些发红。他忍不住送入一指,暗卫九的热度,霎时将他的指节包裹得亲密无间。 暗卫九努力适应着体内微凉的手指,然而这手指挠来揉去,无不落在敏感处,惹得他就要情动,却不知人熟睡时会不会因这种撩拨情动。暗卫营没教过他,这种情形,该如何装睡才妥当。 司徒雅捏住暗卫九半苏醒的雄风顶端,低声下令:“忍着,先在梦里向小主人邀欢。” 暗卫九默默反省,他不应该装睡,窥探他这小主人不为人知的自说自话的一面。 “好好睡一觉,暗卫九,”司徒雅俯身侧首,温柔地噙住暗卫九的耳骨,用齿尖轻轻打磨一番,语重心长道,“等小主人回来,喂你吃……”末了极其龌龊的两字,随流动的气息,无声送入暗卫九耳中。 暗卫九脑子里空白数息,反复想着这两个字。他不由得质疑自己的耳力,司徒家素来温文尔雅的二公子,措辞……怎会如此不堪……!待他回神睁眼,房中已人去枕空。他赶紧抓过衣袍,一拢而上,如箭冲出候馆,那袭白衣已在远处夜色中隐隐消融。他迅疾拔身追随,辨了辨方向――是南下益州的驿道,距益州还有百余里,以他的轻功脚力,至少一个半时辰。他拼尽全力拉拢距离,然而那黯淡雪光映出的白衣,如有神助,在遥不可及的天地交融处一现已逝。 暗卫九内息殆尽,心中大急,匆忙点踏换息之际,不虞让石桩一绊,当下摔倒在地。再想爬起身,双腿却不听使唤痉挛剧痛,咬牙挪了几步,他才发现石桩上用朱漆涂刻着‘金堂’二字,不由得一呆,这电光石火间,司徒雅行了五十里,他也跟了五十里。而这一呆的工夫,司徒雅已到益州了。 司徒雅全没防备暗卫九会如影随形,一边心情大好赶路,一边低叹真是搬石砸自己脚,早知要救唐铁容的母亲,他何必弄伤双脚,用起轻功也不利索,也不知能不能赶在暗卫九醒转之前回汉州候馆。 转眼司徒雅蹿过丈高城墙,至于绿绮绸庄。这夜里绸庄挂着红灯笼。他暗觉奇怪,九如神教约定俗成,白色以示出入平安,红色意为大事不妙。只是不知教中什么事不妙,竟无人向他禀报。 司徒雅随便擢了个门下守夜的小厮,问庄主在何处。小厮揉揉眼,哈欠连天:“启……禀教主,在分堂,陪,老教主,和副教主。” 司徒雅脸色一变,就要撒手往暗道分堂去。小厮突然抱住司徒雅的背,蹭了蹭,嘟囔道:“士别三日,人家是刮目相看,教主你却看也不看。” 司徒雅神情顿缓,反手将小厮捞到身前,仔细拿捏那平淡无奇的脸皮:“金不换,你不在血霓裳身边盘海底,倒有闲心来捉弄本教主?”金不换是他教中负责探风的大风堂堂主,行走江湖时,用过的名字不下百余,容貌身份是一日一换,甚至一个时辰一换,这厮什么都肯换,唯独生性好赌,爱财如命,自诩千换万换金不换,久而久之,教众就称之为金不换。 金不换一听盘海底,迫不及待正身道:“血霓裳亲自来了益州,属下留在血衣教中也无用。” 司徒雅提起兴致道:“他来益州作甚?” 金不换道:“教主莫不是忘了,月前教主有意当着血衣教暗桩的面练九如神功,不但诈出了那暗桩是谁,而且还利用刺探教主的血衣教引开唐门注意力,趁乱杀了唐奇龙。” 司徒雅道:“血霓裳见季雁栖办事不力,就亲自来和本教主叫板了?” 金不换恭维道:“一切尽在教主掌握之中。血霓裳果然对教主芳心大动。教主只要适时舍身喂虎,抱得美人归,顺便收揽血衣教,《玄默神功》重返我教指日可待。” 司徒雅颔首道:“美人猛于虎也。舍身喂虎佛主也。” 金不换学着司徒雅的腔调:“教主猛于美人也。桃李不言,前有狂蜂,后有浪蝶,下自成蹊。” 一想到老教主在分堂严阵以待,司徒雅心不在焉道:“皮痒了不是,本教主给你换层皮。” 金不换一怔,激动道:“教主终于肯让属下易容成教主了?属下一定日日夜夜对镜瞻仰教主尊容,教主在外藏有多少娇娥?属下愿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代为照顾!” 司徒雅道:“一个女人。” 金不换憧憬道:“教主的女人,想必倾城倾国。” 司徒雅微微一笑:“你还真猜对了。”不救唐门遗孀,唐铁容中了离间计,给韩寐来个美人毒计,暗卫九就永远是他的暗卫九,常锐之子则继续当那便宜皇帝,岂不倾城倾国?“好好办事,事成之后,本教主可以让你爽爽。”他本想趁夜破开王府水牢机关,劫人便走。这一下有了更好的主意,三言两语交代完毕,转身入了设在绿绮绸庄底部的九如神教分堂。 ☆、第六十四章 破晓时分,暗卫九筋疲力尽坐在汉州候馆的屋顶,眺望通往益州的驿道。夜里他曾翻遍益州每一寸土地,甚至潜回了王府,然而司徒雅并未回府。他实在想不出,司徒雅会去何处、为何隐瞒武功。他也不明白,司徒雅还会不会回来。 驿道尽头突然扬起一阵雪尘。暗卫九伏下身,凝神观瞧,原来是一匹马,一个人。马鬃翻如白浪,策马之人束着斗笠,银披随风扬展,露出底下白袍。这个人用白手套拽稳马缰,白靴踏住银马镫。白衣胜雪,比起司徒雅,过犹不及,仿佛这身行头不是为了好看,而是谨防有人弄脏他的衣袍。 白衣人用鞭柄,挑起鞍前趴伏的一人。那人软绵绵滑落下去,披头散发仰倒在雪地中,动弹不得。 白衣人看也不看,催马从那人身上跃过,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九正欲起身查探,又有一黑衣戴笠人,从道旁林中蹿出,将仰躺之人扶起,一面擢手把脉,一面推掌罩住那人背脊。暗卫九这才发觉,依偎在黑衣人怀里、不省人事的那人,面容清俊,身形削瘦,双脚缠裹着绷带,好似是司徒雅。他攥紧刀,按捺住贸然上前的冲动,只见又有一袭白衣踱出枯林。这袭白衣的面目,遮在一柄撑圆的纸伞下,难以辨认。 黑衣人侧头,与执伞的白衣人争执。白衣人步步为营靠近黑衣人,似在出言抚慰。黑衣人绷紧的肩部,线条渐渐柔和。白衣人蹲在黑衣人身前,扣住司徒雅的脉门,低垂的纸伞遮却暗卫九的视线。 须臾,纸伞重新抬高,白衣人已将打晕的黑衣人扛在肩头,继而弃下司徒雅,大步流星离开。 暗卫九一纵而出,又迅疾转步跃回藏好――不省人事的司徒雅,竟在这黑白双煞离开之后,缓缓爬了起来,于原地一整衣袍,默立片刻,掠向候馆。暗卫九赶紧仰下屋檐,倒挂金钩,从后方轩窗回至厢房,匆匆解去衣袍,上榻睡稳。 ……这一日,韩寐等人终于抵达益州藩王城。司徒雅自从回到候馆,就一反常态昏睡不醒。暗卫九抱着他,上下里外检查了一番,没有新伤,腿间也很干净……只是肌理不如以往凉滑,反倒无比燥热。他把住司徒雅的脉门,骤觉一股强劲的内力,如同打结扭动的蛇,在手腕处臌胀着让他拿住,吓了他一跳,又利落地缩了回去,迅速自奇经八脉抽空。这感觉奇妙至极,他兀自右手号左手,他自身的内力依附着脉息,却只是隐隐流动。再探司徒雅的脉象,竟和不会武功的常人毫无二致了。 暗卫九心有余悸,总觉方才摸着的不是司徒雅的内力,而是一股活物。 回府向司徒庆禀报时,他却神使鬼差地,替司徒雅瞒过了这一桩,只将九龙杯之事详尽说罢。司徒庆无意过问朝廷派系之争,认为九龙杯就此毁损是件好事,亲自运功替司徒雅驱散体内邪火,然而司徒雅依旧不见醒转。府内郎中推断,是二公子脚部伤势引起的伤寒所致。暗卫九又求韩寐请了苗族精通医蛊之术的草鬼婆来看,草鬼婆称是中了淫毒媚药,须行房事。 韩寐本想卖个顺水人情,随便挑拣个丫鬟与司徒雅解毒,暗卫九却硬着头皮,当众向司徒庆请缨,主动包揽此事。他不顾众人眼光,回房替司徒雅沐浴更衣,自己仔细清理了一番,就开始思索如何行这房事……司徒雅的欲望并未苏醒,全没中毒的迹象。他谨慎地爱抚一阵,那物还是毫无精神。 再试司徒雅额头,滚烫如炉。暗卫九有些怀疑草鬼婆的判断,他想起韩寐的中蛊之说,拿出蛊玉放在司徒雅臂下,不一时,蛊玉赤红如血。他想请教韩寐,韩寐却忙着唬弄唐铁容,唐门家主的小娘是如何在水牢中暴毙的,巴不得司徒雅就此丧命,替暗卫九省去许多麻烦。 暗卫九急得团团转,再回房,竟见大公子司徒嵩坐在榻边,搂着不着一缕的司徒雅发痴。 “……”暗卫九强忍了无名之火,闷不吭声夺过司徒雅,护好。 司徒嵩慢悠悠回过神,目光闪烁,不以为忤,反而不情不愿道:“你放血,我救他。” 暗卫九幡然醒悟,开窍放血,可以泄热去邪,颇有奇效。他向郎中借来针筒,问司徒嵩如何行事。 司徒嵩背书般木然道:“你用最细的银针,将蜂针穿得中空如芦管。再取他少商、百会等穴,扎入蜂针,就此排血,莫要取出。” “取百会穴?”暗卫九慎重道,“大公子,百会穴是死穴。” 司徒嵩嗫嚅半晌,也说不出其中道理:“叫你做,你就做。” 暗卫九犹豫片刻,见司徒雅热得脸色潮红、唇面干裂,最终照办,在司徒雅的各处穴道轻轻刺入。 司徒嵩拿住司徒雅的手,寻筋捋脉,自那扎着蜂针的少商穴逼出一股黑血。 暗卫九用瓷钵垫住司徒雅的少商穴,冰凉的瓷钵盛着黑血,竟也渐渐变得烫热起来。 “你来放血。”司徒嵩将司徒雅的右手递给暗卫九,兀自挽起袖管,以蜂针扎入腕下血脉,又取蜂针另一端,埋入司徒雅手下青筋,两手扣合,暗自催发内力,将自身血气注入。 流进瓷钵的血从黯红渐渐变为鲜红。司徒雅低低叹出一口气,惫懒地睁开眼,看了看暗卫九,又转望司徒嵩,好似没睡醒,声音低不可闻:“谁教你‘结脉连理经’?” “他只教我用‘同生共死’救你,”司徒嵩皱起眉,眼神厌恶又夹杂着无尽畏惧,“他还讲,他会点绛派的武功,你就应该知道他是谁。” 司徒雅拔出蜂针,靠在暗卫九怀中,费劲道:“他终于肯露面了,他想作甚。” 司徒嵩麻木地学着他人语气,傲然道:“我先救你一命,再向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想必不过分。” “劳驾大哥捎话,”司徒雅牵过暗卫九的手,安抚似地环在自己腰际,“些许伤寒,他不救我,我也睡个两三天就好。是他自己藏不住了,或者大限将至……除非拿出东西,否则,绝无回旋余地。” 司徒嵩点点头,神色冗杂地起身离开。 暗卫九茫然琢磨两人打的哑谜。司徒雅缓了缓,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不着一缕,好奇道:“暗卫九,不过是拇指少商穴和头顶百会穴放血,你怎将我脱得,如此凉快?” 暗卫九替司徒雅止血道:“草鬼婆误以为小主人中了淫毒,属下自不量力,想为小主人解毒。” 司徒雅一听,又难受道:“嗯,这淫毒果然厉害,我身上还是燥热得很……” 暗卫九不卑不亢道:“小主人刚才说是伤寒。” 司徒雅从善如流道:“伤寒加淫毒,真是火上浇油。” 暗卫九义不容辞:“小主人稍等,属下去取冰囊。”他拉开门,一个侍卫正好心急火燎往里闯。 侍卫匆忙见礼道:“暗…九爷,王爷在不在?” 暗卫九怎么听怎么别扭,道是不在。 司徒雅问:“怎了?” 侍卫抹把汗道:“启禀公子,小的和几个同僚负责送唐门遗孀和唐少主出城。孰料刚到城外十里,便遇上一帮精兵。和王府精兵一般的打扮,称是王爷有令,不留活口。两方杀将起来,小的趁乱回府,想确认王爷是否真有此令。怎知四下寻不着王爷。” 司徒雅道:“唐少主和他的母亲如何了?” 侍卫道:“小的走时,两人尚还无碍。那唐奇龙的遗孀,竟比他的儿子还厉害……不过那些精兵身手非凡,只怕寡不敌众。小的急着向王爷禀报,要真是有人冒充我王府精兵,小的担戴不起。” 司徒雅端详着侍卫半掩在头盔下的眉目轮廓:“既然如此,暗卫九,你陪他去找王爷。” 侍卫目光一闪,连连称谢。暗卫九领命告退,引着侍卫往寝宫的方向疾奔。 一路暗卫九走在前,侍卫走在后。暗卫九总觉背后的目光十分扎人,好似总停留在他颈骨处。他却不回头看,胡不思讲过,但凡敌人从背后来,绝不能驻足回头,否则这一停顿疏忽,他向后转,慢,敌向前打,快。胜算极小。应对之策,应是向前纵闪。不过此时,对方还不想暴露,他也就装作不知。 到了藩王城寝宫后方的丁字廊,暗卫九侧过身,叩了叩季雁栖那间厢房的门。 果不其然,韩寐慢条斯理问:“谁?” 暗卫九扫睇侍卫:“蜀王,你的人有事找你。” 韩寐心念电转,他的人,还需要司徒家的暗卫带路,不由得语调古怪道:“进来。” 两人闻话推门拜入。韩寐赤身坐在榻中,腰际裹着锦衾,怀中抱着季雁栖,神情正兴味盎然。 季雁栖一窘,扭身将脸埋在韩寐肩处。韩寐揽好他,漫不经心询问侍卫缘由。 侍卫自报姓名,确是韩寐遣去护送唐门少主的侍卫之一。韩寐的目光在侍卫眉宇处徘徊,意外道:“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益州城外,假传本王口谕,这不是摆明了欺负本王!不行,本王要禀明皇兄,治他们罪!”他似乎想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胯间那物和季雁栖的臀底连在一起,低头摇晃季雁栖,委屈道,“栖栖,他们欺负本王。” “……”暗卫九和季雁栖均是一呆。 和暗卫九站在一处的侍卫,却好似见惯不惊。 韩寐不知所措愤怒一阵,想撤身,却似忘了该如何抽拔,望向侍卫,勾勾手指道:“你过来!” 侍卫小心翼翼上前听命。韩寐伸出双臂:“抱本王起身。” 侍卫为难地看了看坐在韩寐怀里的季雁栖。这刹那,韩寐抬眼皮笑肉不笑,蓦地骨劲气沉,暴喝:“扭转乾坤双揣裆!”内力骤然渡入,季雁栖出拳如电,莫名其妙锁向侍卫腿间。 侍卫一惊,迅疾后退,去拿暗卫九。韩寐再喝:“翻缠扑手伏虎式!” “……!”身后内力猛注,季雁栖身不由己,抬手换招,间不容发缠住侍卫腰腹。 侍卫袖刃出镗,照季雁栖颈间扎下,韩寐当机立断使出‘阎王折手’拆解。 眼看两手难敌四拳,侍卫收刃翻腰,脚踢季雁栖下颔,掷出一把金羽针。 韩寐回掌,护住季雁栖的俊脸,另一手擢起锦衾灌力抵挡金针,催促道:“还不赶紧动动腰,本王完事好杀敌去。”暗卫九见势守住门槛,旋刀加入战局。他实在不明白,乌衣卫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而与太极拳齐名的八极拳,为何会让韩寐使得如此下流。他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 ☆、第六十五章 韩寐那厢打得热闹。这厢司徒雅施展九如神功,听在耳中,自顾自披衣起身,到桌前,翻开两个茶盏,斟了两杯凉茶。一杯放在他这边,一杯放在对座。 他信步绕至对座,再看之前卧榻上方的横梁,赫然虎踞着一袭玄披黑衣――这人相貌藏在兜帽和面罩之中,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小打小闹是小人物的差事。你这种运筹帷幄的大人物,牵针引线,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司徒雅翩然就座:“不才只是个小人物,能拖住阁下这种大人物,于田忌赛马,是为下克上。” “二公子太谦虚了,”那人身影一晃,已坐到司徒雅对座,自报姓名道,“夜玛颐。” 司徒雅低眉顺眼,用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不动手?” 夜玛颐举杯敬道:“没把握胜过你,倒不如和你谈谈。” 司徒雅毫不领情:“既然要谈,须知要害所在。不才对乌衣卫指挥使一无所知,无可奉告。” 夜玛颐识趣地放下茶盏:“我看你知道的不少,我也未必不知你要害所在。” 司徒雅道:“愿闻其详。” 夜玛颐道:“听闻,你的武功很奇怪,用心一处时,耳力至少可及五十里。那夜,你听到我和季羡云密谋,要借唐门之刀杀蜀王韩寐。你的破解之法,乃是派人换掉了唐铁容的母亲。” 司徒雅似有所悟:“原来如此。阁下的乌衣卫,假扮王府精兵,在城外截杀唐铁容之母,打算就此离间王爷和唐门。待发觉唐母已被人偷梁换柱,又果断扮成通风报信的侍卫,再度刺杀韩寐。” 夜玛颐道:“有你从中干预,韩寐只怕很难杀。我是想找个机会问你,你为何要帮韩寐?” 司徒雅不答反问:“你为何要杀韩寐?” 夜玛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韩寐狼子野心,不可不诛。你是江湖中人,武功如此毒辣,作为食客,必定功高盖主。就算助韩寐达成霸业,事后也不容于韩寐和武当。以我之见,你应深藏不露,作壁上观,闲看朝廷和韩寐两败俱伤,继而铲除武当,一统江湖,取你所需。” 司徒雅拊掌:“夜指挥使果然是女中豪杰。字字珠玑,振聋发聩,相当诱人。” 夜玛颐道:“韩寐未必比我强,能给你的好处,未必比我多。而且我是女人,女人很少始乱终弃。女人对男人,总比男人对男人,来得无微不至、有情有义。可有心情和我谈了?” 司徒雅不动声色端量裹得密不透风的夜玛颐,觉她自称女人颇为微妙,但她语气笃定坦率,竟使他生出几许好感:“指挥使一番拉拢,建立在不才武功极好的猜测之上,未免无稽冒险。” 夜玛颐道:“漫天撒网,总会有点收获。” 司徒雅笑道:“指挥使太看得起在下。在下武功尽废,胸无大志,只想做点正当买卖,赚个二十万两黄金,颐养天年。奈何现下中原百姓囊中羞涩,难为无米之炊。” 夜玛颐许诺道:“只要你对韩寐坐视不理。无论你做什么买卖,我保你财源广进。” 司徒雅大为动心:“在下自顾尚且不暇,哪管得了韩寐如何?” 夜玛颐更进一步道:“你若知道九龙杯的谜底,我可以用有关九如神功的探报和你换。” 司徒雅对夜玛颐佩服得五体投地:“指挥使真是英明神武。”却不多言。 夜玛颐观颜察色,失望道:“看来,你掌握的筹码不少,而我能给你的好处,远远不够。” 司徒雅道:“纸上谈来终觉浅。不过有一点,不才和指挥使看法一致,笼络人心这回事,总是百利无一害。给自己留条后路,指不定哪天能救自己一命。” 夜玛颐眯起眼:“我会丧命?” 司徒雅信手拈来:“孟子有云,‘知命者,不立危墙之下’。万一,有朝一日,天有不测风云,不妨试想,哪朝哪代,都需要乌衣卫这般的臂鹰走犬、杀人之刃。知天命,顺天命,才能谋长远。” 夜玛颐冷笑道:“朝纲紊乱,世人以为全是鹰犬作怪;主上昏庸,世人只恨自古红颜多祸水。只怕本朝天命尽,乌衣卫也是唇亡齿寒。” 司徒雅道:“乌衣卫之于朝廷,如刀。刀本无善恶,善恶全在使刀之人。是真龙天子,就会明白其中道理。退一步讲,到时候就算那真龙天子不明白,以指挥使的本事,难道不能让他明白?” 夜玛颐沉思片刻,她本是来拉拢司徒雅,却不知怎的,三言两语稀里糊涂,让司徒雅绕进了要她做好向谁投诚的准备的圈套里。正要针锋相对,就听见踵声将近,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将一盏茶饮尽,抱拳告辞。 韩寐和暗卫九合力捉拿了行刺的乌衣卫。这乌衣卫旋即咬碎舌底毒丸,当场殒命。张碧侠后知后觉赶至,认为这乌衣卫来得毫无胜算、匪夷所思。却不知这一条人命,不过是投石问路,换得夜玛颐和司徒雅片刻闲聊。而这片刻闲聊之后,手握九龙杯谜底的司徒雅,似乎不知不觉,不情不愿,走向了操持整个中原局势的位置。 数日后傍晚,韩寐设下家宴,犒劳助他剿匪的一干人等时,突然收到唐铁容的一封信。 唐门来信,侍卫屏住呼吸,战战兢兢拆开,侯了半个时辰,自觉没有中毒,才念给韩寐听――大意是讲,唐某对蜀王感激不尽,蜀王知道乌衣卫要害他的母亲,提前让易容高手乔装打扮,与他共同抗敌,事后又暗中派人将他母亲平安送回唐家堡,可谓用心良苦。 韩寐莫名其妙:“本王麾下哪来的易容高手?” 张碧侠谑道:“师弟人见人爱。也许有一位易容高手,暗中神往师弟已久。” 韩寐道:“师兄如此笃定,莫非师兄就是这高手,深藏身名,唯恐让人察觉这情深似海?” 张碧侠道:“我要有这闲心给师弟把屎把尿,一定会敲锣打鼓,唯恐师弟眼睛长在头顶上,一脚踏进粪坑里,还不知悔改,甘之如饴。” 韩寐眉头大皱:“师兄,你这嗜好得改,吃饭的时候,别总是把屎尿挂在嘴边。” 张碧侠指着韩寐碗中,肃然道:“何必自欺欺人,看它是米水,入肚五谷轮回,终是屎尿。” 韩寐愤然撂碗。暗卫九心事重重地给司徒雅添饭。司徒雅坐如钟,食不语。张碧侠得寸进尺道:“师弟,你看看,司徒二公子多有吃相。再看看你,动辄摔碗,从小到大没半点长进。” 司徒雅一脸吃相,不解地看着张碧侠。暗卫九继续努力给近来频频失血的司徒雅加菜。 韩寐羡慕道:“本王要是捧着他那碗饭,也会吃得很香。” 司徒雅客气道:“不才一家老小,都挤在蜀王身边尸位素餐,因此欲罢不能,吃得很香。” 张碧侠帮衬道:“有些人,吃着碗里,望着锅里,自然食不知味。” 韩寐不甘沦为众矢之的,拍筷道:“放肆。来人!”立刻有侍卫屈膝拜入,他一扫众人,话锋一转,饶有兴致道,“备水烧炉,本王用罢膳,要和这几位江湖朋友沐浴。” 司徒雅摸不透韩寐打算,转看张碧侠:“张兄,王爷这不是望着锅里,而是想着一锅端罢?” 张碧侠闻话觑了他一眼:“二公子生得如此清秀,和我师兄弟共浴,的确很不方便。” 司徒雅觉这话像是激将之法。暗卫九适时进言:“小主人脚伤未好,不可下水。” 韩寐似笑非笑道:“用不着下水,在池边饮酒作乐,驱寒便可。” 藩王城的浴殿水池众多,其中一室,四壁为炉,铸有龙形沟槽,槽中烘着滚烫的浮石,浸了香料的浴水自沟槽淌过,室内就腾起闷热无比的雾气。即便是时至严冬,也如置身酷暑。 韩寐还嫌不够热,令人抬来辽东烈酒,摆上一席小菜,要与司徒雅行酒令。 司徒雅安之若素,坦坦荡荡与韩寐把酒言欢,不论划拳还是筹令,一概奉陪到底,竟和韩寐拼了个平分秋色,输赢对开。暗卫九和张碧侠作陪,旁观两人发疯,不一时浑身是汗。暗卫九热得透不过气,渐渐醒悟,韩寐是推测司徒雅体内有蛊,且蛊虫遇热惊蛰,以此试探。然而司徒雅似乎并不怕热,即便他三人汗流浃背、周身泛红,他也始终面不改色,怡然至极。 倒是练阳刚的八极拳的韩寐率先捱不住,踹门而出,邀三人到正堂的浴池继续行酒令,又觉不够热闹,派人将季家兄弟和司徒嵩唤来玩耍。季羡云和司徒嵩不约而同借故谢绝。 季雁栖想到他血衣教教主对司徒雅颇为上心,毅然赤膊加入,坐观虎斗。他本以为,论相貌阴柔,有司徒雅垫底,抛却前仇旧怨,置身其中,不会太唐突。孰料甫一入堂,便瞧见司徒雅不着一缕,和同样片甲不留的韩寐,在兴致勃勃比划腿间那物的长短。见他来了,就急不可耐拉他一齐比较。原来,这回轮到张碧侠当令官,要罚那地方最短的人连饮三杯,场面极其不堪。 最终众人酩酊大醉,各自发泄了郁气,好不快活。唯有暗卫九始终默默地旁观着。他早该醒悟,人无完人。只不过,离真正的司徒雅越来越近,他就也离他心目中的小主人,越来越远了。 ☆、第六十六章 司徒雅平生头一回尝到了小醉微醺的滋味。倚坐在他对面的韩寐,眼中神采颓靡,也醉得不轻。 酒过三巡,张碧侠靠近韩寐,觑了司徒雅一眼,用突厥语叽里咕噜了句什么。韩寐也以突厥语答。 季雁栖警觉:“张道长是……突厥人?” 张碧侠打个嗝:“突厥人如何,中原人又如何。” 季雁栖道:“突厥人和蒙古人蛇鼠一窝。代北的金帐汗国,那些见血发疯的突厥狗,征讨西域不知餍足,还要欺负中原人!让我等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他痴瞧着韩寐,“季某素闻,天下间,可与王爷比肩的,唯有令突厥狗闻风丧胆的代北侯。北侯南王,都是大英雄。” 张碧侠揽着韩寐大笑:“这马屁可拍在马腿上。江湖中人将北侯南王相提并论,是指,北有泼侯,南有傻王。嫌这俩皇亲国戚是非多,给了个中听的骂名,并非英雄名号。” 韩寐失望道: “是么,亏得本王做好了当英雄的万全准备。”季雁栖双眼一亮。 张碧侠摇摇头:“逞英雄,非真英雄。” 韩寐看向暗卫九:“得逞一回,死也痛快。”暗卫九避开韩寐的目光,猜不透韩寐到底意欲何为,在白龙湖边时,他已经劝过韩寐,但对方贵为王爷,自然不会将他的话放在心里。 司徒雅观颜察色,明白暗 恋耽美 分卷阅读26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九是不想韩寐为夺权丧命,打趣道:“子曰,大德必得其寿,谓之‘仁者寿’。王爷少作孽,许能长寿。” 季雁栖只当司徒雅要阻挠韩寐抗敌,反驳道:“中原亡了,苟且偷生有何用,不过寄人篱下。” 韩寐清醒几分:“季当家言之有理。不过江山危急,不在外敌。君明臣贤,外夷就无懈可击。至于突厥,只要朝廷有能耐斡旋,各取所需,往来贸易,未必不能结永世之好。” 张碧侠颔首:“比如大功告成之后,师弟屈尊往金帐汗国和亲。” 韩寐笑了:“跟你和?” 张碧侠道:“可惜我爹只是个强盗。” 司徒雅在旁边琢磨,韩寐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放过暗卫九。即便九龙杯毁了,寻不着证据揭穿当今昏君韩v并非先皇血脉,韩寐也已通过九龙杯向他自己确认,暗卫九才是他的兄弟,因此他一定要不择手段,将暗卫九按上龙椅,保住先皇基业。 转念又想,韩寐要有本事拉假‘韩v’下马,何必非要暗卫九这个真‘韩v’当皇帝,他自己当岂不是更加合适。韩寐对暗卫九毫无道理的付出,甚至不惜山河易色,倒像是别有用心。 “二公子有心事?”韩寐冷不丁问。 司徒雅回过神,攒起眉心:“想吐。”暗卫九赶紧拿过干净的亵衣替他披好,扶他出了满是酒气的浴殿。他捂嘴干呕几声,心里却仍在思忖,对乌衣卫不能赶尽杀绝,应两面帮忙,使之互相牵制,倘若韩寐利用暗卫九,事后又过河拆桥,就以此铲除韩寐。 韩寐目送两人离去,调头用突厥语问张碧侠:“如何?” 张碧侠看了看司徒雅的背影,也以突厥语道:“有点意思。这二公子能将内息抑得微不可察,于武林可谓凤毛麟角。这几年,我虽然一意随仙师练武当秘法‘九易神功’,却不过略窥门径,也许只有师父亲临,才听得出,他到底是不是玉连环那老妖怪的后人。” 韩寐皮笑肉不笑道:“司徒雅为‘殷无恨’贯穿心脉,也依然活蹦乱跳,颇合‘九易神功’的‘易脉’之理。我把过他的脉息,常人习武十载,即便一朝武功尽废,体内也至少留有一丝真气,他奇经八脉却干干净净,势必有意遮藏。” 季雁栖顿感焦虑,明知两人在谈机要之事,奈何金帐汗国是几族融合而成,听似突厥语,却夹杂几族土语,十分难懂。这些时日,他在韩寐身边埋伏,竟让这王爷白白玩了一场,一无所获。 张碧侠道:“师弟注意司徒雅多久了?” 韩寐道:“自从胖子肯放我来蜀中,我一面寻找皇兄下落,一面查到当年玉连环背叛武当,逃往贡嘎雪山方向,顺藤摸瓜,就找到此人。只不过他行事滴水不漏。几番试探,均不咬钩。” 张碧侠道:“所以你故意卖个破绽,托镖将九龙杯抛给了他?” 韩寐道:“那时我已查清,十四年前司徒家拣到暗卫九的地方,与当年皇兄失踪之处颇合。加上胖子逼得紧,九龙杯再放在我这里,胖子肯定寝食不安,就算不派乌衣卫明偷暗抢,也会寻由头将我调回京中。得知司徒雅选中暗卫九当暗卫,而来我王府盯梢的探子和司徒雅一般出入绿绮绸庄,我便行此险招。” 张碧侠不禁赞道:“师弟果然妙计,此番司徒雅得知暗卫九是真龙天子,暗卫九又对他一腔痴气。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了功名利禄,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守好九龙杯的秘密,待时机成熟,尽心尽力扶持暗卫九上位,好做那挟天子令诸侯的春秋大梦。他将心思放在这处,自然没闲暇理会武当。” 韩寐支膝把盏道:“因此,师兄要稳住武当,稍安勿躁,让他再得意片刻。” 张碧侠缓缓点头:“自作孽不可活,总有一天,他欠武当和武林正道的债,我们会一并讨回。” 韩寐眯起眼。张碧侠颐指季雁栖:“这小细作,师弟你还没玩够?他可指望着你去杀突厥人。” 韩寐暧昧地看着张碧侠:“师兄放心,幼时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忘。” 张碧侠会心微笑,起身穿衣,郑重道:“无论如何,师兄永远相信你,站你这边。”说罢,就领了一干武当弟子,离开了益州。 往后一月,江湖风平浪静。有人眼巴巴指望着‘殷无恨’继续复仇,除掉武林盟主司徒庆,或者去招惹武当掌门张鹤心,好将各派地位重新编排。有人还在费尽心思寻觅九如神功和九龙杯。 然而魔教杳无音信,武林中又了新的话柄,比如朝廷听闻各地匪祸成势,重金笼络丐帮长老,使得不少利欲熏心的乞丐成了朝廷散布民间的眼线,作威作福。丐帮帮主索烈深受其害,不容于正派,又不容于朝廷,更不容于钱迷心窍的丐帮,而两江总舵主洪岩童则气得撒手人寰; 比如朝廷为防止反贼作乱,下令拆撤各路私驿,司徒盟主的驿站也不能幸免;比如昆仑派日渐衰微,掌门莫见怪不惑之龄,还在苦苦寻找传衣钵的关门弟子。 司徒雅脚伤初愈,指使暗卫九用客家瓦匠答谢的银两买了琵琶,走街串巷卖艺。暗卫九不近不远跟着,看他抛头露面为酒肆茶店的客人弹唱。说来也奇怪,司徒雅每到一处,必定有人倾囊买曲,久而久之,就被益州最大的酒楼聘为乐师。 暗卫九不断将银两置换成银票,不由得一怔,短短几日,司徒雅竟攒了万两白银。照这样下去,两百万两白银似乎也不在话下。他看司徒雅,愈发高深莫测,愈发邪门,心里再无半分欢喜――他这小主人武功比他好,不需要他保护,而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需要他杞人忧天。瞒着他和抛弃他,其实没什么不同,说到底,他在司徒雅眼中,除了哄骗那点乐趣,也许根本一无是处。 这一日,韩寐收到金陵朝廷的圣旨,称是太后五十大寿,要他火速回京觐见。 韩寐和一干心腹谋士都认为,有其他藩王遇害的前车之鉴,此去凶多吉少。有些认为应该托病推辞,有些则建议带兵压阵。韩寐破天荒召来司徒雅,请教他的意见。 司徒雅不假思索:“王爷武功盖世,应该孤身前往,以示诚意。” 韩寐竟然力排众议,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贺礼应该送些什么?” 司徒雅理所当然道:“送九龙杯。” 韩寐似笑非笑:“九龙杯已经毁了。” 司徒雅道:“王爷糊涂,当今天下第一工匠,鲁一般正在府中做客。” 韩寐拊掌:“二公子果然知人善用。” 鲁一般以放他客家人回龙泉镇为条件,为韩寐赶制九龙杯,果然一分不差。韩寐赞不绝口,孰不知先皇的九龙杯本就是鲁一般的杰作。待到韩寐携九龙杯启程,司徒雅转身便一本正经吩咐暗卫九:“往后一月,我要清心寡欲,严以律己。” 暗卫九不明所以道:“是。” 司徒雅欺近无声道:“要是我向你求欢,你一定要想方设法制止我。” 暗卫九这才想起,近来司徒雅与他十分疏远,几乎没行过房事了,他闷闷点头。 司徒雅挥挥手:“去罢,将韩寐赴京之事讲给我爹听。” 暗卫九领命告退。司徒雅推开后窗,一道白影悄然纵入。形容儒雅,举止翩翩,竟与他一模一样。 司徒雅压低声,对‘司徒雅’道:“继续替本教主攒银子,稳住益州城中的乌衣卫。倘若血衣教教主找上你,有意拉拢我九如神教对付突厥,你就告诉他皇帝昏庸好色,让他怂恿皇帝去。” ‘司徒雅’抱拳,清风和煦道:“教主放心,不换一定不负上命。” ☆、第六十七章 暗卫九在王府厢房找到司徒庆,毕恭毕敬将韩寐进京的事讲了一遍。司徒庆无动于衷,立在窗旁,凝望院里那支几乎斜进房内的腊梅。暗卫九低声唤道:“主人?” 司徒庆心神不宁道:“这几天,我总梦见一个人。” 暗卫九一脸茫然。司徒庆收敛神思,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又转向窗外的点点花苞:“带刀,你老实告诉我,在龙泉镇那晚,你与殷无恨,到底发生了何事。” 暗卫九怔了怔:“殷无恨喜欢步白秋,错将属下当成步白秋。属下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司徒庆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这一月,我派人暗中调查过青城派,从争夺掌门之位的二弟子口中获悉,当年我离开欢喜教之后,步白秋等人,曾将殷无恨囚于暗室,不但下药逼他以色事人,且还当做牲畜欺辱。” “以殷无恨的为人,”司徒庆沉重道,“他若把你当成步白秋,一定恨不得千刀万剐。” 暗卫九有口难辩。那夜发生的不堪事,他还历历在目。由此想到,近来司徒雅待他极为疏远。他似乎明白了,小主人表面上亲切如旧,实则,可能还是对他和‘殷无恨’欢好的事心存芥蒂。 司徒庆失望道:“你若曾向魔教求饶,从实道来,我也不怪你。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改,何必一错再错,撒那等与魔教教主苟合的谎。难不成,是想以此换得我那二儿子关怀?” 暗卫九呆了片刻,他在‘殷无恨’身下,是为了让小主人关怀……这想法,他闻所未闻。他以为只要他忠心耿耿,主人和小主人就一定会相信他忠诚。 司徒庆长叹一声:“算了,你走罢。” 暗卫九顾不得分辨是非,领罪道:“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司徒庆心烦意乱:“罚你有用?走罢。” 暗卫九又是一怔:“主人心意已定……不留不信任的人在身边?” 司徒庆怒道:“我司徒庆岂是小肚鸡肠之人!丹山镇,你不顾嵩儿求救,是嵩儿没本事,我不怪你。白龙湖,锋儿之死,我责问过你半句?你和司徒雅两厢情愿,我听之任之!然而,自从侍奉司徒雅,你就魂不守舍,寸功未立,反倒连连惹祸。现如今司徒府已荡然无存,蜀王待你何厚,你何必费尽心机,为魔教撒那种弥天大谎,非死缠着我儿不放,非留在我司徒家不可?” 暗卫九默不作声听完训,再回房,司徒雅已卧榻酣眠。 只不过这位司徒雅,已非司徒雅本人,而是九如神教的大风堂堂主金不换,以易容术见长。真正的司徒雅,在支开暗卫九时,已去了设在益州绸庄的九如神教分坛,连夜处理往后一月事务――在他看来,韩寐金陵一去,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为了暗卫九着想,他得尾随韩寐,到金陵皇宫走一趟。 暗卫九见‘司徒雅’睡得正熟,不忍心惊动他,便轻手轻脚将银票和账簿放在桌上。又解下蛊玉,和常用的短弯刀,一并放好。不经意间,他的目光落到其中一柄短弯刀上,那柄刀有道纵横的裂纹。 他记得,丹山镇时,司徒雅吻了这刀身裂纹一记,至少那时,他能感觉到,司徒雅是喜欢他的。他情不自禁擢起这把刀,重新收进袖中。再次环视屋内,他走到案前,理好笔墨纸砚,在翻开的书页间压上做标记的红绳。又从衣橱里拿出司徒雅翌日要穿的衣袍,无声无息叠放在床尾。 司徒雅仍旧睡得沉稳。他想起司徒雅一觉醒来常常口渴,还以此为由要亲他。因此热了一壶水,搁在备好炭火的小铜炉上。出门时又想到这些王府的下人都会做,其实多此一举。他不顾侍卫目光,在门前郑重下跪叩首,继而作别王府,到了益州城外的乱坟岗。 这地方人迹罕至,满地都是掩在雪泥中的破席骸骨。暗卫九席地而坐,解开衣襟,坦呈出胸膛。他从袖中摸出那把短弯刀,闭目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小主人会武功,武功很好,片刻能行五十里。但在司徒府失火那夜,竟会被魔教抓住,与他一帘之隔,听他和‘殷无恨’苟合。 他不知司徒雅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是否也和司徒庆一样,认定他只是想通过受辱,博得关注。他更不知,他该如何看待司徒雅。他不想怀疑司徒雅。被人怀疑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因此,他要趁着他的血还热,心也还未冷,干一件事。这件事,可以证明他对司徒家的忠诚,而他心底的种种怀疑,也就从此永远伤害不了司徒雅。 想罢,暗卫九漠无表情,以刀尖对准自身心脉,发狠扎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线凭空打至,千钧一发,竟直直贯穿了他手中刀面。本已裂纹遍布的刀身,霎时化为齑粉。 暗卫九霍地起身,四下寻觅,只见十丈开外立着一袭黑影。搭护底袍,斗笠毡靴,是司徒家暗卫的打扮。那暗卫不言不语,卸下肩头包袱,扔了过来,继而身形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暗卫九揭开包袱,进入眼帘的是白纸黑字,上云:“欲知司徒雅是何方神圣、为何‘殷无恨’会与你欢好,须趁司徒雅尚在王府,换衣易容,往白鹿书坊,按顺序拿放如下书籍,问老板有无《罗织经》。之后两个时辰,到绿绮绸庄,告知庄主要照旧量身裁衣。便见分晓。” “……”暗卫九翻看包袱中的物事,竟是白袍、易容膏和碎银子,甚至还有一把折扇。 翌日,他按捺不住潜回王府,确认司徒雅让司徒庆叫去叙话,无暇抽身。他依言行事,在客栈借了间房,易容成司徒雅的模样。他对司徒雅的言谈举止再熟悉不过,对镜审视之时,倒好似司徒雅在铜镜里审视他般,竟不敢多看。 但他很快又看得挪不开眼,整个人趴在晃晃悠悠的铜镜前,唤了声:“小主人……” 镜中的司徒雅也好奇地看着他。他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后退半步,对镜跪拜,认真禀道:“属下……担心小主人安危,也担心小主人误入歧途,因此斗胆冒充小主人,还请小主人见谅。” 与此同时,绿绮绸庄中,司徒雅正用着早膳,旁立的左使谢必安苦口婆心念经道:“已时至二月,教主此去金陵,遥遥千里,万一,来不及赶在东风解冻之前回贡嘎雪山,恐怕会伤及元阳根本。何况老教主也训过了,教主应以寻找九如神功为要务,切莫再节外生枝……” 司徒雅高深莫测道:“此言差矣。本教主正要去寻找九如神功。如今九如神功唯一的线索,在武当。韩寐身为武当掌门张鹤心的得意弟子,他这回有难,张鹤心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谢必安恍然大悟:“教主是想,跟着韩寐去金陵,或许能见到张鹤心?” 范无救阴沉道:“属下听闻张鹤心的武功已登峰造极,教主去意已决,就带属下同往。” 司徒雅道:“当真不敌,还能用你这脸色吓退他不成。莫给本教主添乱,你跟好张碧侠。” 范无救只得领命:“属下收到飞鸽传书,张碧侠离开王府之后,北出剑门关,往代州去了。” 谢必安道:“根据大风堂的探报,张碧侠的父亲铁木儿不花,是金帐汗国小可汗之子。他此行,必定和蜀王韩寐的图谋有关。” “很好,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意欲何为,“司徒雅话锋一转道,“其实,本教主很好奇,为何总管会突然反咬本教主一口,飞鸽传书告诉老教主,司徒锋还活着?” 谢必安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教主身边那暗卫九。” 司徒雅失笑:“这和暗卫九有关?” 范无救皱眉道:“说来话长。前月,副教主为了替教主查那暗卫九的身世,混入了消息灵通的丐帮。她和帮主索烈一起大闹益州官府,盗取籍账,查到暗卫九是在改元那年的正月十五,由司徒庆收留入户的。丐帮有位老乞丐,当年正好在灯会凑热闹,目睹武林盟主和其幼子……” 司徒雅打断道:“其幼子?” 范无救道:“听描述,那幼子裹着白羊裘,好似是教主幼时的打扮。” 司徒雅思索半晌:“好小子,果然是他。” 范无救道:“副教主和帮主索烈意气相投,一来二去,暗生情愫。副教主自称是司徒二公子的表妹,这才晓得索烈原来是教主那公子身份的义兄,亲上加亲。教主你知道,总管原本喜欢副教主,回教后一听此事,就忿忿不平,认定是教主有意要撮合两人。老教主便以副教主为饵,诱使总管招出教主近来动向。这才知道教主没按她老人家的命令办事……” 谢必安总结道:“一句话,总管见色忘义,落井下石,才使得老教主出山,教主受罚。” 范无救道:“只要教主一句话,属下立刻去结果了那见色忘义的小人。” 司徒雅叹息道:“罢了,老教主救他一命,他本该为之效力。” 三人正要举杯话别,绸庄庄主匆匆拜入,犹疑道:“启禀教主……外头,又来了个教主!” 68、第六十八章 绸庄庄主大惊小怪,道是又来位教主。范无救闻话放下酒杯:“好个金不换,教主要他呆在王府,扮好司徒二公子,他竟敢撂担子回分坛!如此怠忽职守,会当三刀六洞伺候,决不姑息!” 司徒雅不疑有他,下令传金不换来见。庄主忙不迭劝道:“教主、罚恶右使,听属下一言,若是金堂主易容前来,决不会先到书坊,冒用教主召集教众的切口。这人不讳僭妄,谨防有诈。” 司徒雅顿感意外,除了金不换,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充他潜入九如神教分坛? 谢必安迫不及待请命:“容属下去试他一试。” 司徒雅制止道:“火烧司徒府那晚,左使你已作为‘殷无恨’手下搦战。如今有人假扮本教主,你再贸然出面亲近,岂不是不打自招告诉此人,本教主确与‘殷无恨’有关?” 几人当下从长计议,认为当务之急是撤离暴露的分坛,另起炉灶。议罢,左右使各司其职,指挥庄中教众从暗道转移。司徒雅换了身老教主的行头,用白纱斗笠遮住脸,往榻上一坐,等庄主领那假教主来问话。 在他看来,这位假教主很有胆识,也很有本事――能弄明白他与教众联络的切口,至少已神不知鬼不觉观察他数年,对他的行踪了若指掌。而要做到这一点,此人身手一定非同凡响,就算不在他之上,也与他平分秋色。除了殷无恨,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是谁……他冒充殷无恨,殷无恨冒充他,倒也有趣……思忖间,白袍已信步迈过门槛。 他抬眼睇去,那‘司徒雅’果然与他毫无二致,只是目光灼灼,眼角虽伪饰细致,但仔细分辨,仍能看出末梢向上收敛的痕迹。他一惊之下,猛地站起,怎么也想不到,才分别一夜,暗卫九竟会易容成他,跟来神教分坛。 暗卫九很快也认出了司徒雅的行头,和那一天扔司徒雅下马的白衣人颇为相似。 “……”两人无言对峙。 司徒雅一瞬间心情复杂至极,几乎要以为暗卫九已和殷无恨联手,但思来想去还是认定,就算暗卫九知道他是魔教中人,也决不忍出手对付他,这缺心眼一定是被殷无恨利用了。想罢他骤然发难,以玄默神功中的‘太古风回’绕到暗卫九身后,出手如电拿住他肩井穴:“走!” 暗卫九浑身一麻,只觉这轻功路数与‘殷无恨’极其相似,听声音却又不如‘殷无恨’低沉。对方甫一抓住他,便风驰电掣破门而出,景物眼花缭乱更迭,他眩晕了一阵,不觉已至绸庄正门的屋顶,司徒雅一手挟住他,一手提着包袱,身后还绑了副桐木琴匣。 凭此俯瞰,绸庄外,黑压压的全是江湖人士。各色旗幡招展,叫阵声不绝于耳。 暗卫九憬悟,这些人好像早有预谋,他一进绸庄,就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他易容成司徒雅,和这疑似魔教中人的白衣人站在一起,似在昭告天下,武林盟主的二公子勾结了魔教。 有人发现了背负琴匣的司徒雅,边退边指认:“……是殷无恨,这果然是魔教老巢!” 司徒雅扔下包袱,睥睨八达,漫不经心道:“这地方当老巢,岂不是太寒碜了?!” 暗卫九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武林正道一拥而上,而挟持他的白衣人迅疾反手拢琴,琴弦恣意向四面八方纵去,批亢捣虚穿破围困而来的群雄的经脉。琴音一发,那些来不及扑近的肉躯刹那爆出腥黏血雨。置身中心,他竟能看见行云流水的琴音,在层层血雾中震出涟漪,涟漪随音律变幻不断溅开。泼散的血珠,力贯千钧急似万箭,将百八刀兵搪开。 原本光鲜威风的各派旗幡,让血珠打得残缺不堪。众人哗然后退,在绸庄外让出十丈空地。 司徒雅的白袍依旧纤尘不染:“还玩么?” 暗卫九怔忪地看着前方横七竖八的尸骸。这些人死的太快,他甚至还来不及觉得残忍。他不明白,白衣人是怎么办到的,常人怎么可能用柔软纤细的琴弦,弹指戮去百十人性命。 绸庄外,一位道长分开人群,用子午鸳鸯钺指着暗卫九,厉声诘问:“司徒雅!你身为武林盟主之子,怎能自甘堕落,与殷无恨这魔头站在一处!难不成司徒家口口声声匡扶正义,却是挂羊头卖狗肉,与魔教沆瀣一气?还不悬崖勒马,快快手刃这魔头,为盟主洗清嫌疑!” 暗卫九想出言解释,他并非司徒雅,奈何肩井穴锁死,浑身麻木,舌头抡不转。 司徒雅奇怪道:“崆峒派风老道,谁告诉你,本教主是殷无恨?” 崆峒派掌门风落影没料到有此一问:“你这魔头滥杀无辜,我等有目共睹,还想狡辩?!” 司徒雅见事已至此,环顾群雄,纵声问道:“本教主是谁?” 风落影莫名其妙,这魔头糊涂了,竟问别人自己是谁。孰料群雄中,立刻有不少人齐声颂道:“我教教主玉逍遥!神功盖世,天保九如――如山如玉,如峰如陵,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川之方至,如松柏之茂,如南山之寿!逍遥遨嬉,不骞不崩,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众人齐齐变色,他们收到探报,称是司徒雅勾结殷无恨,在绿绮绸庄密谋。万没想到这探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殷无恨和欢喜教未除,他们又惹上了这来历不明的大魔头。而这魔头的手下,竟潜伏在各派之中。一时间众人难分敌我,纷纷警惕左右。 司徒雅环住暗卫九,当众挑起他的下颔:“与我教沆瀣一气,岂止这位司徒公子。这些年,本教主对武林各派,可谓雨露均沾一视同仁。正邪相生,本就不分彼此,”顿了顿,“常言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是小肚鸡肠。说实在的,你等不自量力叫阵,本教主很是欣赏。” 风落影听得吹胡子瞪眼。司徒雅又道:“风老道,听你派中弟子讲,近年你图谋盟主之位,和步白秋合伙,残害武林同道,替本教主做了不少好事。譬如上回,武林大会,你替步白秋找来那假樵夫诬陷司徒庆,真是精彩至极……只不过教主很忙,就算证据在握,也懒得论功行赏。闲话少提,你看如何收场,是乖乖上来让本教主杀,还是本教主受些累,下来收拾你和你带的这帮杂碎?” 风落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你……!” 司徒雅足尖一动――群雄不约而同后退半步。他用足尖挑起包袱,拧了往肩头一撂,体贴入微道:“都不要?那还不逃?” 众人面面相觑,明知这魔头能以一当千,又眼线广布,对各派底细知之甚详,却也不好临阵退缩,只等其他门派带头撤退。风落影用钺尖指着司徒雅,冷冷道:“风某现下技不如人,待宝刀磨砺,必取你项上头颅!”说罢,愤然离去。群雄顿时心生敬佩,觉这掌门敢于服输,即便逃跑,也别有一番英雄气概。当下纷纷效仿,嚷着魔头休走,待司徒盟主来了再战。呼啦鸟散。 三日后,渝州以东,酆都鬼城。几叶轻舟泊在码头,艄公忙着添置柴粮。不少船客偷闲到岸上走动,欣赏半山腰焚毁的城池废墟,这曾正是司徒庆率领武林正道讨伐欢喜教的地方。 一位船客摇头叹道:“当年厮杀惨况,也不过换得二十年太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殷无恨余辜未灭,如今又出了个名慑江湖的大魔头玉逍遥……” 船客的闲言闲语,落入暗卫九耳内。他坐在船篷中,紧盯着对座戴白纱斗笠的‘大魔头’。 司徒雅侧过头。相隔不远,另一艘船内,正有人向岸上借问:“什么大魔头,很厉害?” 暗卫九一个激灵,认出这是蜀王韩寐的声音。他本与韩寐极为疏远,此时突然觉得韩寐亲切非常,恨不能离开这荼毒武林的大魔头,到那边船上去相会。 岸上的船客,将益州绸庄一战讲罢。韩寐古怪道:“司徒雅让玉逍遥那魔头挟持了?” 船客称是。韩寐沉吟半晌:“那司徒雅身畔,可有一位使短弯刀的暗卫相护?” 船客道是没见着。韩寐不复多言。暗卫九调遣内力侧耳谛听,韩寐那船中,竟有女子压低声道:“我们教主,武功盖世,也相当有诚意。二哥,此去金陵九死一生,你可要考虑清楚。” 不一时艄公开船,两叶扁舟拉开距离。司徒雅冷不丁唤道:“司徒雅。” 暗卫九回过神,这才记起,他正易容成他的小主人模样。而这白衣教主,好像待他这小主人极为轻佻。联想到那日司徒雅回来虚弱不堪,他突然想到,玉逍遥和他的小主人,可能是…… 有了易容成步白秋、受制于人的前车之鉴,暗卫九索性坦言:“我不是司徒雅。” 司徒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不玩了,失望道:“那你是谁?” 暗卫九抱拳:“我曾是司徒二公子的暗卫。” 司徒雅皱起眉:“曾是?” 暗卫九肃然道:“主人已将我辞退。教主,在我死之前,你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讲。”司徒雅也有很多问题,为何他父亲会突然辞退暗卫九,又是谁唆使暗卫九易容成他? 暗卫九看着司徒雅的白纱斗笠:“加入魔教,司徒二公子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 司徒雅模棱两可道:“是命。” 暗卫九重复:“是命?” 司徒雅道:“你成为暗卫,并非你的选择,但你接受它并尽忠职守。司徒雅于魔教也一样。” 暗卫九道:“不一样。暗卫保护人,做好事。魔教做坏事,就算是命,也不该接受。” “好坏哪有你讲的这般泾渭分明,”司徒雅打趣道,“每个人心中都有正道,也有魔教。” 暗卫九道:“在下心中没有魔教。” “说得轻巧,你维护这人,必定损害那人。看似小义,不过私心。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心胸狭窄,不容异己,非要你好我坏,算甚正道?”司徒雅打住话头,“罢了,我不想欺负你。” 暗卫九道:“诡辩,你滥杀无辜,本该于世不容。” 司徒雅一本正经道:“黄帝大战蚩尤,也杀了很多人。史上所谓明君,哪个手里没有千百性命?照样占尽天命。纵观古今,世人就是喜欢无事生非,不断自相残杀。优胜劣汰,才能前行。” 暗卫九道:“是你将人心想的太险恶。” 司徒雅理所当然:“世道本就险恶至极。因此人与人之间,若能不惧险恶,对彼此毫无防备,一心为对方着想,就会善由恶生,情由善起。这正是相爱,最难能可贵之处。” 暗卫九沉思片刻,缓缓道:“……教主你和司徒二公子,就是如此相爱?” 司徒雅听得一口血哽在喉头,暗卫九的思维总是给他惊喜。 暗卫九怀疑地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转头挑起竹帘,望向船外茫茫江水:“过去十几年,我是司徒雅唯一可以信赖的朋友。我知道,他很喜欢你,”他清清发紧的嗓子,厚着脸皮续道,“你要是与他情投意合,我高兴还来不及,甚至可谓,此生无憾。” 暗卫九默不作声,待船行过巫山,才低沉道:“我实在不能理解魔教。司徒二公子虽然是我的小主人,但也许, 恋耽美 分卷阅读27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根本就不理解小主人。如果魔教是小主人的选择,烦劳教主,照顾好他。” 司徒雅眼中一黯,半晌点头道:“好,我会照顾好他。” 暗卫九勉强挤出声音:“小主人有教主这样的朋友,也不需要我担心。” 司徒雅笑道:“好,既然你去意已决,就用不着再牵挂他……” 暗卫九突然想起蛊玉,情不自禁又问:“小主人是否中了蛊术?” 司徒雅平淡道:“少时,司徒雅为了练功,和冰蚕蛊相处五年。不过,此蛊有益无害。彼时我和司徒雅关在一起……他中的是雄蛊,此蛊吸附了历代教主毕生功力,可令他天下无敌。而我中的是雌蛊,以便约束他。只要雌蛊不死,他就安然无恙。” 暗卫九谨慎地打量司徒雅,无奈只能看见斗笠那层白纱:“教主,你真是小主人的朋友?” 司徒雅道:“我与他,从小同甘共苦。其实除了我,他不需要任何人,也不该需要任何人。” 暗卫九木然点头。 司徒雅推心置腹道:“你不愿与司徒雅为伍,又让司徒庆逐出家门,准备往哪去?” 暗卫九一想到司徒雅事事瞒他,常把仁义挂在嘴边,行事却和魔教同流合污,便觉心痛非常。他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将司徒雅拉回正道。绸庄一战后,司徒雅已成为众矢之的……他突然心生一念,此后他可以假扮司徒雅,拜访各派,向武林同道负荆请罪……就算因此丧命,也能暂时保住司徒家名声,或许,因此丧命,司徒雅会顾念主仆之情洗心革面? 司徒雅见他突然双眼放光,就觉没好事:“告诉你一件事罢,正月十五,是司徒雅出生之时。” 暗卫九记得这个日子,很多年以前,正月十五灯会,司徒雅缩在司徒庆怀抱里,用冰糖葫芦指着他,稚嫩的脸上满是慷慨义气。那时,正是司徒雅告诉他,收留他,要他抓坏人,保护好人。 “我已查清,改元那年正月十五,司徒庆本想携司徒雅逛灯会。临时有变,去的人是司徒锋,”司徒雅打断暗卫九的回忆,一字一句道,“暗卫九,收留你的公子,是司徒锋。” 暗卫九蓦地抬头,懵懵地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司徒雅从头到尾都在骗你,你既然要弃他而去,就要彻底死心,也好让本教主安心。你的小主人,理应是司徒锋。你若不信,大可去问司徒锋。他还没死,如今正在剑门关小剑山闭关。我往江南,和你道不同不为谋,你就自己去罢。” 不待暗卫九反应,他就抱起暗卫九行至船外,江面相隔几丈之处,正有轻舟逆流往渝州驶去。他涉水而过,跃至船头,将暗卫九放下,又摸出包银两放入暗卫九衣襟,义无反顾转身离去。 69、第六十九章 送走暗卫九,司徒雅忽觉释然。之前暗卫九待他百般迁就,也许,是为了报答司徒锋的收留之恩。有这层便宜恩情,暗卫九再驯服,也不过伤他于无形。如今碍于正邪隔阂,暗卫九义正词严指责他滥杀无辜天理不容,反倒让他痛快,至少,这指责,名正言顺属于他―― 他是一教之主,脸皮厚心肠黑。与蛊同俦造就铁骨铜筋,早已在顺逆两境百炼成钢。而不是弱不禁风道貌岸然的二公子。为暗卫九戴上的面具,至此,成为彼此的负担,不如摘却。 在他看来,就算沦为暗卫九眼中罪大恶极的魔头,他也有魔头的优势,魔头偶尔做件好事,会比正派做好事来得催人泪下。就算司徒锋对暗卫九有恩在先,又和暗卫九志同道合,在暗卫九适应司徒锋之前,他也还有时间……他此行所作所为,必将甩司徒锋十万八千里。 如此这般,司徒雅一面慰藉排遣,一面胸有成竹,到了金陵以西的渡口。从水西门入城走马观花,相较偏安的益州,金陵具备京师的威严龙气,又有江南的富饶明媚。金赤楼台,青山净水,十里秦淮,吴娃越艳,均是名不虚传。即便是寻常老百姓,衣着也比别处整洁光鲜。 韩寐也在此靠岸,白龙鱼服,没带任何随从。司徒雅置身攒动的人潮,不近不远,打量他颀长的身形――不穿蟒袍的时候,韩寐的背影颇似暗卫九,脊梁笔直,肌肉很紧,衣袍裹出的线条坚韧有力。不过,倒也不至于眼花认错。韩寐走路像是闲庭信步,步伐再迈开一分则轻浮,步伐再收敛一分则拘谨,这样恰到好处,仿佛一旦有人从后抱住他,他就会深谙风月地雍容回身,将这人捉进怀里。 暗卫九走路则中规中矩,沉稳复添敏锐,踵声微不可察。背影好似孤傲,其实温顺可靠,一看便知这人脾气很好,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是个健壮忠实的家奴,偏偏模样又生得气派非常,俨然天潢贵胄。即便是暗卫营统管胡不思,那种不好男色的男人,也可以通过惩罚他辱没他获得优越感。怎能不想霸为己有?司徒雅想起暗卫九立在浴桶边匆忙揩拭鞭痕血迹的身影,想起暗卫九唤他小主人时明亮的目光,好似自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旦失去就天塌地陷。怎能不护他? 司徒雅尾随韩寐潜入行辕的王府,百无聊赖眺望韩寐的脸庞,或许是因为暗卫九心性单纯的缘故,身为胞弟、养尊处优的韩寐,看起来竟比暗卫九年长几岁。他神走太虚间,听韩寐吩咐府丁,要更衣沐浴,待人层层向上报,才能面圣。便到街上买了一册地方志,按图索骥,找到风罗绸庄。 这绸庄和益州的绿绮绸庄一般,本是九如神教的分坛,由大风堂堂主金不换掌管,用以打探朝中动向。如今金不换远在益州,他只好和素未谋面的庄主仔细对过教中切口。 庄主谨慎地确认完毕,才将他请入暗室,见礼道:“不知教主驾临,属下有失远迎!近年金陵鹰犬横行,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因此多有怠慢,还请教主恕罪!” 司徒雅慰劳几句,切入正题:“何必拘礼。全仗庄主这等英俊为教鼎力,本教主才抽得闲暇游山玩水。可有皇城详尽舆图?”庄主也不多问,立刻令人铺展一席大小的舆图,秉烛陪他观瞧。 司徒雅指出:“北安门外的乌衣卫官邸,用朱砂圈画,是甚用意?” 庄主道:“此乃金堂主手笔。堂主每回在赌坊散财之后,会潜入乌衣卫‘借’些银两。” 司徒雅不解:“圈注御膳房,又是何意?” “回教主话,”庄主有些尴尬,“金堂主节衣缩食。夜里饿了,也不愿惊动我们下人,通常易个容,就只身潜入御膳房……” 司徒雅颔首:“他还标记了后宫。” “……”庄主汗颜。 司徒雅了然:“好,这厮日子比皇帝过得还潇洒。” 庄主抹抹鼻尖汗珠,亡羊补牢道:“教主,金堂主往那后宫,其实是去看热闹。” 司徒雅道:“有何热闹,一群妃子玩花扑蝶?” “教主有所不知,”庄主缓和气氛道,“韩v那昏君,后宫佳丽,均是虎背熊腰的壮汉,个个涂脂抹粉,弃冠而钗。金堂主每回不顺心,就会混入内侍,游历后宫,开心开心。” 司徒雅神使鬼差,想起了暗卫九潜入阴平寨,穿刺绣小衣的模样。转念又想,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暗卫九那般,即便男扮女装,也别有一番风味。 庄主见自家教主兴味盎然,愈发投其所好:“那昏君,还效仿隋炀帝的迷楼,建了一处宫殿,是为神仙宫。属下听金堂主讲,神仙宫,集天下淫巧之大成,尤其一阁,筑藏灵璧山,设计精巧如同凌空。阁内奢华至极,助兴的器物应有尽有。只是昏君从不曾携妃前往。周遭人迹罕至。教主若是在皇宫里逛乏了,可移驾那处歇脚。” 司徒雅心念一动,要庄主指出神仙宫那阁楼所在。 庄主提笔圈画,笑道:“昏君就是昏君,给这阁楼取了个刘禅的典故――‘不思蜀’。” 司徒雅凝视片刻,将舆图折入衣襟:“昏君形容如何?” ――毕竟是暗卫九的替身,前朝贤相常锐之子。 庄主一脸讳莫如深:“这昏君,大臣寻不到词夸他,只好称颂,陛下真是举足轻重……教主一见便知。”说罢,便张罗手下,为司徒雅换了身便于刺探的贴身罗袍,外束一件薄如蝉翼的暗色单衣,均是冰蚕丝所制,落落大方,他又令人取出几张人皮面具,诚恳道,“教主,你看易个什么容?” 司徒雅道:“蒙面的黑巾。” 庄主后退几步端详,煞有介事道:“教主这一身飒爽大气,和黑巾搭衬,却白璧微瑕。不过,教主倘若愿将束发拆散,眉间贴钿,眼梢描一笔锐利朱砂,再蒙上黑巾,也颇令人神往。” 司徒雅点点头:“你刚才那主意很好,易容。” 入夜再至韩寐行辕处,四下不见韩寐踪影。司徒雅猜出八九分,招呼门童:“不才乃是王爷故交,书剑飘零游经此地,听闻王爷业已入京,冒昧求见,烦劳通报。” 门童揉揉惺忪睡眼:“不巧,二更天皇上急召王爷觐见,少侠留下名帖,改日再来罢。” 司徒雅道:“好!”这一字未落,已掠过夜下黑黝黝的护城河,他旋身与一名铜甲持戟的侍卫,抵背立在皇城最南正阳门巍峨的观楼之上,魁梧的侍卫正好遮住他的身形。他抖手展开舆图,对着檐角琉璃宫灯,辨别方向――下方不远处,四面长屋,围绕着一片旷地:“想必就是卫军府。” “……”侍卫满脸是汗,动弹不得。 “然后是卫前军府、卫左留守、旗手卫,最北门还有羽林左右卫和乌衣卫,”司徒雅像是在和侍卫商酌似的,“倒是离禁城最近的东西两城门全无兵力驻扎。要是有人突破那两道门,行刺皇上,岂不是很危险?” 侍卫心道,刀俎为鱼肉操心,你才危险。 司徒雅温和道:“其实,我和乌衣卫的指挥使夜玛颐,是千金难买的好朋友。听闻今夜有武当派刺客来袭,我是看在指挥使面子上前来保护圣驾的。你猜那刺客是从东门入,还是从西门入?” 侍卫听是乌衣卫指挥使的江湖朋友,半信半疑,心道,要我猜,得解开我哑穴啊哥们。 “那刺客很厉害,”司徒雅气定神闲道,“纵横江湖数十载,威加海内,串通塞外金帐汗国。” 侍卫一听串通金帐汗国,霎时脸色大变。 司徒雅道:“本来,刺杀昏君,是替天行道。他作为武林正派的泰山北斗,此举应令人肃然起敬。但是,中原事中原了,通敌卖国就是他的不对了。你说对不对?” 侍卫听这来者温言软语,好像是不会杀他,心里稍宽,开始仔细听他讲话。 司徒雅道:“皇帝死了,再换个皇帝便是,对你这侍卫而言,没甚要紧。但要是突厥人当了中原皇帝,不但你要死,你全家乃至九族也要死,你的妻妾会惨遭凌虐,你的子孙永远抬不起头。” “……”侍卫干瞪眼,却还是不怎相信,一个武当派的刺客,会搞得天下大乱。 司徒雅叹息一声:“因此,为了你我全家安康,昏君还是暂且活着好。为了让昏君活着,你就该去通风报信,让南北门杂七杂八的什么卫,在戒备疏忽的东西两道宫门布下天罗地网。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想做大事,为家为国要抓住机会放手一搏。擒获刺客,无边福禄,你便唾手可得。” 侍卫咽了咽唾沫,突然发觉自己能出声了:“……怎向乌衣卫指挥使讲你这位朋友?” “姓魔教名教主,” 司徒雅拂袖而去,“借朝廷之手铲除正派这回事,本教主最喜欢干了。” 70、第七十章 数盏纱灯梭过宫墙之间漆黑的窄巷。韩寐停下脚步:“几位公公怕是带错了路,西六宫乃是嫔妃住处。”打头的太监细声细气道:“岂敢。皇上正在西六宫等着王爷。” 韩寐留心左右,这六名太监行步如风,将他团团围拥,均是造诣深厚的练家子。 顷刻穿过六宫,韩寐按捺道:“再往前,过了内花园便是宫墙,公公莫非是想撵本王出宫?” 太监头也不回:“王爷有所不知。这几年,皇上对王爷思念甚切,在内花园之侧,新起了一处宫殿。其中一阁,专为王爷回京所用。” 韩寐眼皮直跳,现下国库空虚边疆未平,韩v哪来的财力大兴土木。他想起不久之前,朝廷派发代北侯的粮饷,半途遇劫,武当派掌门张鹤心和丐帮帮主齐心夺回,才发现银两均是以次充好,远不及应拨数目。难道军饷竟挪用至此? 绕过阴森的内花园,太监骤然止步:“王爷请看。” 檀木浓厚的涩香弥漫四野。韩寐心不在焉抬眼睇去,果然是一座崭新的宫殿,雕梁画栋滚龙抱柱,漆金檐瓦宛如火凤展翼,自是金碧辉煌,极尽奢靡。中间牌匾以鎏金大字镌刻神仙宫三字。他忍不住冷笑一声,他兄弟散落江湖受苦,鸠占鹊巢的这厮却过的好逍遥。 “二弟何故发笑?”殿前有人尖刻道。 韩寐展颜拜道:“臣弟观此宝殿,有龙攀凤附之相,乃国运昌盛之吉兆。故而喜不自胜。” 但听轰隆一声巨响,轻辇在韩寐面前砸地,扛车的力士气喘如牛。辇中人勃然大怒,斥责了力士一阵,才转向韩寐道:“朕的天下繁荣昌盛,与你何干,你欢喜个什么劲?” 韩寐见惯不惊:“臣弟之于皇上,犹如鸡犬。天子仁德,鸡犬不惊,自是感恩戴德欢喜备至。” 韩v怪笑几声:“二弟自比鸡犬,岂不是连朕也一并骂了!起来让朕瞧瞧,长成什么模样了?” 韩寐伏跪不起:“臣有一物,愿献与皇上,以表臣心。”说罢拿过旁边锦盒,双手奉呈。 “既然要献,”韩v的声音霎时亵狎至极,“到了阁中,再献不迟。” 韩寐依言谢恩起身,往辇中看去,只见撑得圆滚滚的龙袍上面,好大一团肉,几乎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他忍不住又想笑。但这一笑便有断头之险,他勉强敛起眼角,将目光移至那龙袍胸前正龙处,似笑非笑扶辇入宫。 司徒雅踞坐在不思蜀阁下,灵璧假山之中,动用九如神功谛听两人讲话。没想到韩寐平日飞扬跋扈,在这昏君面前却如此忍气吞声,他不由得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还坐着作甚,快随何副指挥使见驾。”一名乌衣卫催促道。 “是。”司徒雅拉低黑色锦披的兜帽,将垫坐的尸骸一脚踹进假山里,随乌衣卫拾阶进阁。 阁内果然如绸庄庄主所言,满是稀奇古怪的器具和助兴的刑架,还有许多不知用途的药瓶,司徒雅逡巡一番,有些玩意竟是他见所未见,他伸手抚摸一尊雕成荷花花苞的尖锐铁器,不料这花苞霎时迸开,又旋出数枚带倒钩和细刺的铁瓣,中心却是空的,像是奇门暗器,也不知如何使用。 再看室内正中央,铺着一方软毯,软毯上悬着一根横木,两副铁环。司徒雅抬头看了半晌。不觉韩v韩寐已先后入阁,负责护驾的乌衣卫一齐见礼。司徒雅混在其中,留意韩寐神色――韩寐对满室刑具安之若素,负手而立任由乌衣卫搜身,封去他任督二脉,又点了他几处麻筋。 韩v在众人搀扶下,费劲挪动臃肿身躯,往榻上一压,抬手示意乌衣卫打开韩寐献上的锦盒。 司徒雅离韩寐最近,便将锦盒对着无人之处揭开,确认没有机关,才转过身欺近韩v。满室光明如织的灯檠,刹那将盒中九龙杯照得金光灿烂。韩v大喜过望,当下忘乎所以劈手夺过。 司徒雅觑着面前这颤巍巍油腻腻的肉山,即便是要杀,也只怕找不准穴位。他真不明白,人怎么可以横着长这么高,即便是一天吃个十七八顿山珍海味,也未必能如此蔚为可观。但他能理解韩v后宫为何都是壮汉了,若非如此,欢好之际必定为韩v活活压死。 韩v把玩了九龙杯片刻,突然没了兴致:“不过就是个金杯,值得你掖藏如此之久,不惜与朕的乌衣卫对抗?” 乌衣卫正欲上前进言,韩寐抢道:“不仅如此。这九条龙,象征先皇九子。” 韩v抬起头:“朕听乌衣卫指挥使讲,它会威胁到朕的帝位。” “皇上,先皇铸造此杯,是望皇上顾念手足之情,臣弟与诸侯为皇上镇守四方,上下齐心,江山就如同此杯,固若金汤。乌衣卫妄自揣测圣意,谗言诋毁,实在用心险恶。”韩寐满脸诚挚。 韩v问:“那之前让你献你不献,和父皇一般,称此杯在常锐手中。事到如今献上来,何意?” “父皇送皇上江山,送臣九龙杯,”韩寐不答反道,“臣没想到,皇上不爱江山更爱此杯。” 乌衣卫齐齐喝道:“放肆!”司徒雅也跟着有模有样斥了一声,心道,方才不是装得挺像忠臣么,怎就沉不住气了。 韩寐抱拳续道:“皇上喜爱九龙杯,想必已先臣弟领悟先皇深意,实乃臣弟之福,百姓之福!先皇将此杯交予臣弟之时,就已叮嘱臣弟,待时机成熟,再将此杯交还皇上。” 韩v挠挠鼻子:“何为时机成熟?” 韩寐抬起凤眼:“皇上想杀臣弟,便是时机成熟。先帝在世时对臣弟百般宠爱,不忍看皇上与臣弟手足相残,因此将九龙杯暂寄臣手中,待皇上动了杀心,便拿出此物,求皇上网开一面。” 韩v气极:“你敢拿先皇来压朕?你……岂有此理,朕要杀你就杀你,易如反掌!” “臣不敢。臣藏九龙杯,是为保护皇上和皇上的江山,”韩寐无所畏惧,敛衽而拜,“臣一生,已耽搁于此。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因此臣明知皇上要借故杀臣,还是孤身前来领死。” 韩v道:“强词夺理,按你的说法,九龙杯的寓意,是先皇要朕顾念手足之情,不杀你。那你掖藏九龙杯,就是为了保护你自己的小命。怎叫保护朕和朕的江山?” 韩寐叹了一声:“臣弟死了,皇上于世再无兄弟,每日置身权倾朝野的鹰犬之中,不觉形单影只、提心吊胆?这也正是鹰犬要怂恿皇上,杀臣弟以断皇上手足的原因。” 乌衣卫纷纷拜倒。其中一人低声道:“卑职等蒙太后收留,自先皇晏驾一心辅佐皇上,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望皇上明鉴!蜀王狼子野心花言巧语,意欲离间皇上与太后,皇上不可中计!” 韩v拍案:“吵什么吵!”他突然笑出一脸肉褶,垂涎三尺续道,“韩寐,你愿为朕粉身碎骨,朕也无须你粉身碎骨。你不放心乌衣卫,就留在朕身边,贴身保护朕。如何?” 韩寐闻话环视四周――早在酆都鬼城时,他与三公主见过一面,三公主告诉他,根据她家教主的推测,九龙杯现世之事,在白龙寨一战闹得人尽皆知,韩v必定狗急跳墙召他进京,而此行韩v就算不杀他,也会将他软禁监视。而教主已为他想好脱身之计,还会亲自前来相救。 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何况对方还是魔教教主。韩寐明知,自己师兄张碧侠,必定会请师父张鹤心前来解围,还是将计就计模棱两可应允,毕竟,这世上堪称魔教教主的人屈指可数,且个个都是他想找的人,不如狭路相逢,再做计较。 “韩寐,朕问你话!” 韩寐回神笑道:“南疆无战事,臣弟留在蜀中也是吃喝玩乐,是不如守在皇兄身边。” 乌衣卫中一人见状请道:“皇上三思!卑职何欢,曾随乌指挥使往蜀中旁观白龙寨一战,蜀王乃不世英雄,智勇双全,甘受巾帼之辱,纵之南疆,必放虎成患,留在内廷,必养蛇螫手!” 韩v眼见韩寐对他言听计从,就要大功告成及时行乐,不耐烦道:“何为巾帼之辱?” 何欢抱拳道:“昔年司马懿之所以能夺曹氏江山,盖因能够忍辱负重……” 韩v打断道:“司马懿是谁?” 何欢语塞,只好暗骂,昏君,猪猡! 韩寐阴阳怪气道:“皇兄,这巾帼之辱,简而言之,就是身为男人,却穿女人衣服。” 韩v恍然大悟,抚膝迫不及待道:“此辱甚合朕意。只不过这回,朕想与二弟玩点别的。” 韩寐意会,抬头打量自横梁悬下的铁环,又侧头看了看一干乌衣卫,慢条斯理宽衣解带,谑道:“皇兄,臣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 司徒雅原本幸灾乐祸,自白龙寨回益州,韩寐为阻拦他与暗卫九和好,没少让他吃瘪,旁听至此,却不知为何,他突然烦躁莫名。再看韩寐,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做派。 韩v似打算亲自上阵,遣退乌衣卫,仅留六名通晓武艺的太监帮衬。 司徒雅见韩v浑身赘肉惨不忍睹,便随乌衣卫告退,心事重重守在阁外――韩寐的城府,已远远超出他的意料,易地而处,他自认不择手段,也绝不会为谋取皇位,如此实打实地作践自己。对自己尚如此心狠手辣,韩寐会真心待暗卫九,打下江山,再拱手相让? 不知过了多久,但听阁内韩v扑哧粗喘道:“你去蜀中这些年,疯病倒是好了不少。” 韩寐懒洋洋道:“全仗皇兄成全,肯放臣弟出去散心。” 韩v讥讽道:“当年你受不了母后严刑逼供,神志不清跑来求朕准你去蜀中,朕让你吹箫,你便给朕吹箫,呛得眼泪汪汪还一副食髓知味的神情。你可知多少人上折参你装疯卖傻,图谋不轨。朕以为你有多大能耐,不过如此。上天给你一副招蜂引蝶的好皮囊,还不是为了侍奉朕。” 韩寐笑道:“不错,臣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皇兄。这世上除了皇兄,万般喧嚣也不过尘埃。” 这低沉笑声到末了有些扭曲,偏偏还要逞强似地一笑到底,司徒雅听得倒抽口凉气,只觉心里窝着股无名怒火。忽有人上前报道:“副指挥使,东门有刺客闯入!指挥使让我等带皇上暂避!” 何欢一听,也顾不得叩门,径直闯入阁内,纵声道:“皇上,有……”话未尽,人已闷声栽倒。 韩v瞠目结舌,维持着在韩寐腿间忙活的架势,侧望出现在何欢身后的司徒雅。 司徒雅补充:“刺客。” 韩寐手臂悬捆,双腿还吊在铁环上,却偏过头制止:“留韩v性命!”司徒雅置若罔闻,掀起锦披遮住他腰腹,看也不看四面八方砍至的刀刃,十指齐攥,便有数颗人头飞起。 韩v骇得连呼护驾,就要连滚带爬往外逃。韩寐喝道:“别动!”话刚出口,想近前护驾的几名太监,竟在韩v不远处,无缘无故身首异地四分五裂。韩v吃了一惊,战战兢兢睁眼细看,竟发现面前有数道纵横交错绷紧的细丝。 韩寐道:“方才此人以内力拍散单衣,又在刹那间,将单衣的冰蚕丝贯入四壁,结为玄默神功中的‘天罗地网’,身陷此网,一动便有性命之忧!然而手法如此轻车熟路,杀人如此果决阴狠,必是所谓的魔教教主无疑。只是,”他一面置身事外观战,一面轻言挑衅,“倘若再来百八劲敌,教主岂不是要被逼无奈,将浑身衣物脱光?” 司徒雅忙里抽闲道:“本教主英雄救美,你该喜极而涕,怎废话如此之多。” 韩寐啧了一声:“本王头一回看见活生生的魔教教主,难免得意忘形。” 司徒雅懒得搭腔,关上门,虚点韩v喉间哑穴,又绕至韩寐身后,瞄了眼那精壮的后背,调起内力掌风一扫,解开他任督二脉。 韩寐舒了口气,道:“教主何必见外,即便是有些肌肤之亲,本王也不介意。” 司徒雅掰下铁环机括,韩寐霎时摔了个四仰八叉:“麻筋还没解。” 司徒雅道:“自己解。” 韩寐惨白着脸:“里头有个物事,让你一摔,痛得很。” 司徒雅不为所动:“自己拿。” “果然是魔教教主,不知怜香惜玉,”韩寐闭上眼,潜运内力冲开浑身锁死的麻筋,又借着锦披遮挡,兀自取出一物掷至于地,抹尽臀间黏腻,“你一定是在床笫间久居人下,才如此暴躁。” 司徒雅皱眉掠了眼那带血的腌n铁器,挑起蟒袍扔过去:“本教主脾气很好,看见你才暴躁。” 韩寐穿好衣袍,居高临下打量趴在地上装死的那团肉山,哂道:“其实本王也很暴躁,敢问教主,这也算‘脱身之计’?你等草莽不懂朝政,倒坏本王大事。现下突厥压境,这胖子有个三长两短,朝野震惊,突厥必伺机而动。不如教主束手就擒,让本王拿去邀功,也好抽身缓图之。” 司徒雅微笑道:“王爷不闻,挟天子以令诸侯?” 韩寐目光一凛,漫不经心道:“本王还没准备好,占时,未必占势。” “本教主没工夫等你准备万全。你再准备下去,也保不齐会被削藩。今夜皇城兵力集中在东西两门,对付你武当派赶赴的援兵,”司徒雅轻描淡写道,“趁乱杀了始作俑者凌太后,釜底抽薪,乌衣卫必自乱阵脚。再假韩v之手,降旨怪罪乌衣卫失职……” 韩寐盯着司徒雅那张平淡无奇的人皮面具看了片刻:“莽撞至极,非长远之计。” 司徒雅道:“三日后,朝廷会收到八百里加急塘报,大理白苗两族,伙同贼心不死的三公主作乱。王爷镇守巴蜀已久,自然对相去不远的大理了若指掌。到时候主动向朝廷请缨……” 韩寐似笑非笑颔首:“原来教主收留三公主,是如此盘算。” 司徒雅道:“近年大理官府肆意抓丁采掘铜石,搜刮银饰,搅得民不聊生,与两族积怨已久。本教主在苗族颇有些人脉。三公主之前起事未遂,错在投靠白龙寨草寇,未占天时人和。” 韩寐笑道:“你想本王以此为由,请缨抽调精锐兵力,架空朝廷,名为平反,实则回蜀中,与三公主会兵一处。再北上联合代北侯,先取突厥,建功立业,再班师回京,必定名正言顺。这想法固然妙不可言,可惜,如此一来,终究是犯上作乱,将士不从,反倒祸生肘腋。除非――” 司徒雅接口:“除非,真正的九龙杯在本教主手里,而真正的皇帝也在蜀中。” 韩寐双眼顿亮。司徒雅话锋一转:“其实,王爷也不必大费周章匡扶正统。就如乌衣卫所言,王爷才是不世英雄,真龙天子。本教主钦慕已久。待王爷兵至代州,本教主自有办法让韩v因淫乐暴毙,再杀了蜀中那暗卫,彻底毁却九龙杯,于情于理,王爷你都必将承揽大统,岂不美哉!” 71、第七十一章 司徒雅冷不丁提出要毁却九龙杯、除掉暗卫九、辅佐韩寐称帝。 在他看来以韩寐城府,倘若脸色大变不假思索推辞,必怀不臣之心。韩寐闻话转瞬收尽眼底寒意,换了副合谋作奸犯科的暧昧口吻:“此事须从长计议,且容本王权衡。教主美人,为你我二人着想,当务之急应是杀了凌太后,以图大业。不知教主有何良策?” 司徒雅见他三言两语打太极,便学着他语气轻佻道:“王爷美人,不如你我挟这胖子去向太后请安,祝她老人家含笑九泉,如何。” 韩寐端详着隐隐发颤的韩v:“只怕此獠不肯配合,途中侍卫起疑,反而节外生枝。” “无妨,”司徒雅振袖收了满室冰蚕丝,裹上乌衣卫连帽锦披,“本教主会些皮影戏。” 两人说干就干,卯足内力拽起那团穿着龙袍的肉山,继而各搀一臂纵入楼阁。远远看上去,桶粗的壮臂下,不见司徒雅和韩寐,唯有一团圆滚滚的肉山,在无比轻盈地跳跃飞奔…… 顷刻到神仙宫前,负责拉辇的力士见韩v驾到,纷纷跪拜。 司徒雅埋下头,将嗓子拔尖:“听闻宫中出了刺客,朕与蜀王欲问太后金安,还不速速起驾!”他藏在韩v背后的指节微微勾动,袖底的冰蚕丝霎时贯入韩v皮肉之中,游向各处穴道。 韩v痛得面如土色,奈何游丝牵引,竟身不由己抬手做个了免礼的架势,继而搂 恋耽美 分卷阅读28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怀中韩寐。 韩寐心道这魔功果然诡奇毒辣,趁势连推带抱,将韩v弄上轻辇。不一时至于寿康宫,几个乌衣卫挡住寝宫大门,称是太后安寝,不可擅闯。 韩寐只好掺着韩v,和司徒雅齐声禀道:“儿臣来给母后请安了!” 黝黑的合欢窗内,立刻oo一阵响,传出个气息紊乱的女声:“哀家歇了,皇儿有话……明早再叙。”司徒雅旋即效仿韩v声音,禀明刺客擅闯禁宫之事,要拦阻的乌衣卫调来禁军护驾。 乌衣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紧闭的门ㄍ去,好似在等谁发号施令。 司徒雅心念一动,潜运九如神功谛听室内,竟有一男子与太后窃窃私语,只是发音颇奇,云里雾里。他与韩寐交换眼色,不约而同抡起韩v,势不可挡掷向把门的乌衣卫,乌衣卫均是大吃一惊,眼见天子肉山压顶,还没想明白到底是躲是接,已连人带门一并砸入寝宫。 一名乌衣卫迅疾以波斯语低喝。司徒雅只听清“阿訇”一词,昆仑派掌门莫见怪曾告诉他,阿訇是头领之意,比如乌衣卫指挥使夜玛颐亦称阿訇。难道是夜玛颐在其中?可寝宫内明明是男子。 电光石火间,司徒雅和韩寐已各展身手,将乌衣卫和抬辇力士收拾妥当。只是那寝宫破开的门ㄖ校黑qq的竟全无动静了。闯入借微光一看,靠墙摆放瓷器的檀木架正无声合拢,罅隙里透出光亮。两人话不多说,蛮力掰开檀木架,拖起韩v那堆肉山,发足狂奔往里追。 由于暗道狭窄,韩v又奇胖无比,夹在两边的韩寐和司徒雅,肩臂均是蹭墙往前磨。 韩寐一边狂奔一边冷嘲:“知道何为累赘?” 司徒雅风轻云淡:“要不怎叫挟天子。” “拖着胖子玩行刺,”韩寐痛心疾首,“是本王干过的最蠢的事。你去追杀太后,本王等你。” 司徒雅一脸鄙薄:“不如你去追杀太后,我守着你姘头。” 韩寐叹道:“成败在此一举!两情若是久长,不在朝朝暮暮。教主就莫要舍不得本王了。”说话间前方骤然开朗,两人如获大赦,争先恐后挤出狭隘的暗道―― 出现在他俩面前的,竟是个四通八达的地下宫殿。 宫殿正中央火红的波斯绒毯,绣着金灿灿的火焰图腾。缀满爝火和旗幡的四壁,还阴刻着雄鹰侧首展翅的古怪舆图。司徒雅识得那犹如山字的火纹,顿感意外:“此地怎有西域的拜火神教?” 韩寐道:“是谁大言不惭,称兵力都集中在东西两道城门?”正有无数乌衣卫自各路涌出。 失算的司徒雅若无其事:“不过是插标卖首的朝廷蠹虫,在王爷眼中也算兵力。” 韩寐见这阵仗,估摸教主得把贴身底袍也当武器使了:“要不本王脱件衣服给你遮羞?”话音刚落,乌衣卫中有女人厉声叱道:“韩寐,你好大的胆子,敢挟持哀家的皇儿!” 两人闻声看去,那女子三四十来岁,脸色惨白,发髻凌乱,身着亵衣,正接过旁边男子的锦披。 韩寐抬抬下颔:“那就是本王母后,她旁边那大胡子波斯男人,是乌衣卫上任指挥使,当年杀害先皇、三公主之母、常大学士一家的元凶。”唯恐司徒雅弄不明白般,他搭着司徒雅的肩,旁若无人续道,“现任指挥使夜玛颐便是他的女儿,少时负责监视三公主,却不知为何放虎归山。” 司徒雅观瞧太后和那老指挥使苟且情状,鬼使神差道:“你和你胞兄,莫非是……” 韩寐眯起凤眼:“本王的胞兄,和先皇如出一辙。” 司徒雅奇怪道:“那你为何要同本教主介绍这些死人?”众乌衣卫闻话大怒,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上来取这两人性命。韩寐语重心长道:“因为,他们即将葬身地宫,连个墓碑都没有,很是可怜。偏偏本王记性不好,杀人过眼就忘。不如教主替本王记住,他们都曾是谁罢。” 这一番激将后,韩寐退到墙隅,守住动弹不得的韩v迎敌,便顾不得看司徒雅是战是逃身在何处。乌衣卫对穿龙袍的韩v投鼠忌器,反倒让他占了不少便宜。待他撂翻最后一拨近身的劲敌,视野恢复清明,才发现原本人如潮聚的地宫,已满是横七竖八的尸骸,只剩下他一个人还站着。 “教主?”韩寐疑道。 “过来。”宫殿正中央,竟有个踞坐的血人冷不丁出声。 韩寐拖着韩v磕磕绊绊走近,只见这人披头散发浑身鲜红,唯有一双戾气横生的眼睛黑白分明。韩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才勉强认出他是谁,不由得同情道:“还真脱干净了……” 司徒雅不理不睬,从尸堆里拧出个点了穴道的女人:“酆都泊船时,三公主应该告诉过你,她的夙愿、本教主助你成就大业的酬劳之一,是要你亲手杀了凌太后。” 韩寐颔首:“教主定下诸般计策,到头来也不过是杀人。” 司徒雅道:“可见本教主也不总是投机取巧,只有杀人和被杀两种选择时,自然是杀人好。” 韩寐叹了声:“不错,见不得人的事也得有人做。”他拾起乌衣卫的袖刃,跪在女人面前:“母后。”女人无动于衷。他笑道:“父皇的基业,败在你手里了。我真想把皇兄带来,半夜吓你一跳,看你是否会良心不安。但是我想,他还是永远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最为妥当。” 女人不闻不问,只是侧过头,痴痴地望着死去的老指挥使。韩寐又默念了几字,手起刃落。 司徒雅盯着虚无缥缈的前方:“酬劳之二,你和你的胞兄永不得相认。” 韩寐诧异地望着司徒雅:“你不求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司徒雅睨了眼不肯瞑目的凌太后:“本教主更喜欢看王爷有苦说不出。” 韩寐付之一哂,低下头把玩染血的袖刃。“你这魔头怕是永远不懂,”他突然漫不经心,将袖刃抛个面,指指自己心口,“兄弟是放在这里敬重的。就算不能相认,他也永远是本王的兄弟。” 司徒雅打趣道:“本教主也非铁石心肠,也许你叫我一声兄长,我就懂了。” 韩寐乐了:“教主贵庚?” 司徒雅正要出言卖老,怀里莫名一重。他还没想明白怎还有活口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抢进他怀里,就有个软糯的童音撒娇道:“娘……” 司徒雅霎时幡然改色,捞出怀里的小家伙来看,竟是一袭连帽锦披,红底金边像团烈火。 韩寐瞧瞧戴人皮面具浑身浴血的司徒雅,再看看乌衣卫打扮却衣袍色泽迥异的孩童:“小孩,本王连他是人是鬼、是美是丑都分不出,你就知道他是男是女了?” 孩童扭头冲韩寐伸手:“爹……” 司徒雅和韩寐不约而同扯下孩童的连帽披风。这孩童和中原垂髫小儿全然不同,发梢卷翘,皮肤雪白,眼睛圆溜溜的,五官虽然稚嫩,轮廓却鲜明非常,俨然波斯血统。 司徒雅恢复镇定,将孩童放下来,起身道:“你爹娘或许在尸骸中,你找找看罢。”话还未尽,孩童又嗖地骑在了他肩头,用双脚勒紧他的脖颈。 韩寐竟未能看清这孩童诡异的身法,不禁感慨:“江湖四忌,妇孺僧道,古人诚不欺我。” 孩童委屈地抓着司徒雅满是血污的头发:“爹,娘。” 司徒雅按捺道:“拜火神教的,要打就打,莫要使些缩骨功易容术装疯卖傻。” 孩童听到拜火神教四字,终于用生涩的中原话搭茬:“会九如神功……是爹。” 司徒雅意会:“原来九如神功是你爹。那你把你爹带来了么?” 孩童听糊涂了:“你的中原话,本教主,不懂。”说罢,煞有介事拍掌。打地宫暗道里,旋即掠出个高挑的红衣人,毕恭毕敬跪在孩童身前。孩童和红衣人叽里咕噜一阵。 红衣人向司徒雅道:“我家教主讲,他是拜火神教的新任教主忽兴,不久之前,他爹娘练成九如神功,却不知为何,双双离世。我们从西域远道而来,一则是原本与我教同源的乌衣卫,邀我教教主共襄盛举;二则是,想在中原寻觅九如神功的原主,切磋解惑。” 韩寐插话:“何为共襄盛举?”司徒雅万没料到此行会有如此收获,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番邦朋友……能把贵教教主从本教主肩头拿下来,再讲话么。” 话分两头,距金陵千里之遥,小剑山。 暗卫九睁开眼,四周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好似有袭身影立在不远处。 “小主人……?”暗卫九走近才发现,这人穿着坚硬的盔甲,披风残缺不全,铜铠革带自腰侧断裂,内里棉袍豁口殷红湿重。原来是个杵着长枪傲身而立的将军。他随这不肯回头的将军抬眼望去,前方滔天火海正将万物烧得赤红如炭。将军迟动了动,信步躜行,义无反顾融入血光之中。 暗卫九不明所以,正要出言制止,突然脸颊火辣辣作痛。他费劲再次睁开黏糊发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竟是刻满扭曲似篆文字迹的石穹。愈发莫名其妙。又觉胸膛上趴着个东西,脖颈经脉处湿漉漉的,让人吮得阵阵发麻,毛骨悚然。 他当机立断,擢住这茹毛饮血的野兽的咽喉,猛地翻身发力摁牢。 这身形纤细的野兽倒不反抗,只是抬手啪地又给了他一耳光。 “……”暗卫九被掴得眼冒金星,好容易才晕乎乎看清,身下拿眼刀子剜他的人疑似三公子。 司徒锋满眼暴戾,还想再来一记。暗卫九捉住他的手:“属下看清了。” 司徒锋怒不可遏:“小爷好心救你,你这夯货竟想杀小爷!还不放手,压着作甚!” 暗卫九想领命放开司徒锋,手脚却不听使唤,浑身血气汹涌澎湃。只觉这样压着很舒服,下面也要迫不及待抵住……就像在浴堂那回和小主人……他糊里糊涂想至此处,骤然心如刀割,大吼一声,弃下司徒锋,撞撞跌跌往外奔走几步,竟一脚踏空,就要坠向白云飘渺的万丈深涧。 司徒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将他重新拖回纵入峭壁的岩洞中,见他还要挣扎,便箍住他的胸膛,捂紧他的嘴,低声训道:“山顶全是魔教中人,连累了小爷,有你好看!” 72、第七十二章 司徒锋威吓暗卫九,山顶全是魔教中人。暗卫九终于沉静下来,怔忪地望着满壁奇形怪状的古篆文。“你怎坠崖至此,”司徒锋拍拍他绷紧的脸,“还引来了这许多魔头?” 暗卫九回过神:“一位……与二公子交好的武林人士,告诉属下,三公子你在小剑山。属下便联络白龙寨附近寻找三公子下落的暗卫同往,”他突然清醒几分,“三公子,暗卫一死了。” 司徒锋想了想,暗卫一好像是他最初看中的暗卫,便随口问:“怎么死的?” 暗卫九抑住浑身燥热,沉重道:“属下几个准备搜山,不料遇上一群白衣人。其中一个撑纸伞的男人,属下曾在‘殷无恨’左右见过……” 司徒锋猜道:“上面领头的,想必就是殷无恨了?” 暗卫九缓缓摇头:“是个穿白衣戴面纱的女人。她问我等谁是暗卫九。还讲,她是点绛派的弟子,没有恶意,只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在找属下……” 司徒锋嗤之以鼻:“我娘掌管的点绛派远在贡嘎雪山,与世无争,怎可能千里迢迢来找你。” 暗卫九木然续道:“彼时属下正要上前通报,暗卫一却制止属下,抢先一步称他是暗卫九……” 司徒锋笑了:“小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女魔头诈出你们谁是暗卫九,二话不说下了杀手。” 暗卫九沉默片刻:“是。那女魔头的武功路数,和‘殷无恨’一样。” 司徒锋松开他:“暗卫一替你送死,你为何又会跌下峭壁?” 暗卫九道:“女魔头身畔,有个矮胖的男人,自称在丹山镇山谷见过属下,指认出属下才是暗卫九。撑纸伞的男人却意见相左,称那时他也在山谷目睹属下,一口咬定,暗卫一才是属下。” 司徒锋想不明白:“那撑伞的魔教中人,为何要包庇你?” 暗卫九也想不明白:“属下不知。女魔头见他俩争执不下,便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属下不敢拖累弟兄,自报家门,上前搏命……” 司徒锋问:“你和那女魔头过了几招?” 暗卫九顿时惭愧:“属下无能,还未上前,就被一个黑衣人扔了下来。” 司徒锋哈哈大笑:“无才莫作诗,没本事逞甚英雄。还好小爷听见动静,在洞口攥住了你!只是……那时,小爷隐约听见一群人嚷殷无恨的名头,又是几阵魔音扰耳。还以为是欢喜教找来,没想到如此错综复杂。想必杀你的白衣人是一伙,救你的黑衣人才是殷无恨。” 说到此处,两人都觉得很不对劲。 司徒锋心中起疑,起身绕着暗卫九走了一圈:“你不过是个暗卫,哪来那么大面子?每个人,不是拼了命要救你,就是要杀你。连殷无恨都为你挺身而出?”转念他又觉不对,“殷无恨要救你,怎将你扔下山崖?他要杀你,看白衣人杀你便好,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你扔下山崖?” 暗卫九听得如置三里云雾,他的困惑实在太多,按司徒庆的说法,‘殷无恨’不是殷无恨。按白衣教主的说法,小主人不是司徒雅。那白衣教主要他来小剑山找司徒锋,却又有和那教主同样打扮的女人守在这里杀他,而这一男一女武功相似的两魔头似乎都认识司徒雅。司徒锋又推测不知是救他还是杀他的黑衣人是殷无恨……他头昏脑胀,不知该如何将这千丝万缕的线索串联在一起,下意识抬掌揩拭发痒的颈侧,这才发觉自己颈侧有几道血淋淋的抓痕。 司徒锋冷哼一声:“什么时候中的毒?” 暗卫九回想良久:“是那黑衣人的指甲。” “小爷本打算将你颈侧毒血吮出来,”司徒锋用右手虎口揩却唇面血迹,“你却不领情。如今看来,毒也不致命。只是殷无恨未免太蠢,要将你扔下山让你粉身碎骨,何必下不致命的毒?” 司徒锋不提还好,一提,暗卫九再也忍不住,席地入定意守丹田,极力克制那毒性煽起的莫名冲动,然而甫一调遣内力,奇经八脉就似要绷裂般绞痛难耐,欲念却炽盛如火,满脑子尽是昔日与司徒雅欢好的绮丽情形。 司徒锋见暗卫九潜心运功散毒,不再出言打搅。 他已在这峭壁的岩洞中,不上不下呆了七日。岩洞只有两室大小,五丈高,两侧、石穹和地面全是看不懂的字迹。唯有最里的石壁平整如削,全无一字。 除此之外,这岩洞里有石床,甚至有米缸水缸,灶台柴火,发黄的册子。册子记录着人名和年月,最末处赫然写着司徒庆三个字。司徒锋曾听父亲司徒庆讲过,二十年前,司徒庆奉师命在小剑山闭关自省,参悟剑门七十二剑式,因而侥幸躲过欢喜教的屠戮。年月正合。 想必这就是剑门弟子昔年闭关的地方。司徒锋起初不明白,他父亲出关之时,剑门已惨遭灭门,在没有外人帮助的情况下,他父亲是如何攀上崖顶的。后来再看闭关年月,他才发现那时令峭壁不会结冰,只要轻功过人,必定能找到几处着力的岩缝。 这也就意味着,他只能在这岩洞里等到冰雪消融。所幸缸中水粮充盈…… 可是二十年前剑门就荡然无存了。缸中怎会有水粮,而且他初进此洞时,壁上爝火还亮着。 司徒锋坐在石床上,托腮沉思,难不成闯鬼了。他很想找个人分享这桩蹊跷事,好容易暗卫九来了,却带来更大的麻烦…… 山顶是白衣女魔头和殷无恨那大魔头,如今就算能上去,也是自寻死路。 想着想着,司徒锋不觉酣然入梦。待一觉睡醒,阳光已斜入岩洞中。再看暗卫九,依旧席地而坐,只是衣袍湿透,额头满是汗珠。他伸个懒腰:“喂,还没将毒逼出来?” 暗卫九毫无反应。司徒锋自觉无趣,索性坐到他身后:“真麻烦。”说罢,翻掌引内力至劳宫穴,往他汗湿的背脊注入。暗卫九霎时深吸一口气,背脊不由自主挺直绷紧。 司徒锋笑道:“舒服罢?” 暗卫九猛呛出一口血,整个人闷头往前栽。司徒锋见势不好,赶紧收掌,将他翻个面放平,替他把脉。孰料握住他的手腕,就好似握住一截滚烫的炭。司徒锋不晓岐黄之术,见他危在旦夕,很是郁闷:“你千里迢迢跑来找小爷,就是为了死在小爷面前?” 暗卫九闻话竟睁开了眼,眼中却空茫无比:“十三年……” 司徒锋道:“什么十三年?” 暗卫九眼眶发红,依旧喃喃自语:“整整十三年……” 司徒锋觉得自己是脑子出毛病了,才搭理这中毒神志不清的。他见暗卫九实在热得厉害,就动手剥开暗卫九湿透的衣袍,想将暗卫九拢在袖中碍事的短弯刀撂向一边。暗卫九却本能地抓住短弯刀,即使五指让刀刃割破也不肯放手。 司徒锋按下怒意:“小爷看你,不是中毒,是中邪。” 暗卫九突然双眼发亮:“……不是三公子?” 司徒锋只当他真的神志不清,冷冷道:“看清楚了,我是司徒锋,不是司徒雅。”两人相顾无言片刻,他突然百无聊赖福至心灵,想到十三年前上元节,父亲错把他当作司徒雅带他逛灯会的事。这一下他好似明白了“十三年”和“不是三公子”的含义,不由得盯着暗卫九的眼睛看――眼梢上挑,霎时就和当年井边的小孩重叠了。他疑道:“给你的冰糖葫芦……后来吃了没?” 暗卫九怔了半晌,终于万念俱灰,缓缓道:“属下不舍得吃,后来,就被暗卫营统管收走了。” 司徒锋万没想到,当年起兴收留的小孩长这么大了,还碰巧就在他身边当暗卫,一时间很有成就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等离开这鬼地方,再买给你吃。”他越想越自豪,又越想越恼怒,“小爷好心收留你,你怎死心塌地跟着司徒雅团团转?”话刚出口,他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当年他可是冒充司徒雅去逛的灯会。当即自知理亏,唯恐暗卫九反将一军,逼他说出当年和司徒嵩干的荒唐事,“罢了!咱们既往不咎。” “小主人的恩情,”暗卫九身心俱疲,闭上眼道,“属下铭记在心,来世再报。” 司徒锋也知道暗卫九中毒已深,只是不知到底中了什么毒,颇不甘心――敢情他的人,将恩报在他对头身上,这辈子和他就算了结了?他无意间目光落在暗卫九腰下,那裤裆处突兀地隆起一团。他茅塞顿开,忍不住骂道:“不过中了淫毒,你就敢和小爷死去活来装悲壮!” “……”暗卫九一骨碌爬起身,就要逃跑。 司徒锋攥住他裤腰,不费吹灰之力拖回身下,顺便剥出结实的臀肉。暗卫九被迫趴在地上,闷不吭声反手就去挡那要害处。司徒锋本没往那处想,看他欲盖弥彰反而来劲了:“你倒是懂!” 暗卫九哑声道:“不是淫毒,属下运功抵抗……武功…就没了。” 司徒锋乐在其中,掰开他的手:“再磨蹭,你命也没了。” “不会武功有何用!”暗卫九也不知哪来的犟脾气,歇斯底里爆出一声喝。 司徒锋气不过,照他的臀狠狠掴了一巴掌:“暗卫一以命换命救你,你不为他报仇就想死?!” 暗卫九一怔:“报仇?”他骤觉司徒锋的手指顺着臀缝要往里按,辞不及意挣扎,“不是他……” 司徒锋停了手:“什么不是他?” 暗卫九默默地看着短弯刀上的裂纹,司徒雅深夜握住他的手,亲吻刀身的画面鲜明如斯,又恍如隔世。他颓然放下刀:“属下曾和魔教中人苟且,也和二公子……不能,一错再错。” 司徒锋怒极反笑:“好,暗卫九,你就算和不伦不类的渣滓苟合、就算是死,也不愿和小爷亲近是不是?我当初救你一命,让你在司徒家吃十三年白饭,就是为让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扇我耳光!我还不如收留一条狗,它至少知道向我摇尾巴!你算什么暗卫,给脸不要脸,什么东西!” 不知为何这番辱骂,在暗卫九听来,犹如千刀凌迟,痛定之后,竟无比快慰。 司徒锋和司徒雅毕竟不同。以前,司徒雅总让他有一种……他无比重要的错觉。即便司徒雅什么也不做,他也能体会得到,在世上无依无靠一文不值的他,好像是个无价之宝。好像他一煎熬,司徒雅就知道。他受了伤,司徒雅会心疼。司徒雅受了伤,他会心痛。好像他受了伤,就该回到司徒雅身边了,有个地方回去,有个人心疼。因此水里来火里去,也很高兴。 像是要确认这种错觉,是否真的一去不复返,他嗫嚅片刻,挤出声音:“属下,是……” 司徒锋挑眉:“是什么?” 暗卫九咬紧牙关,努力调匀气息,道:“一条狗。” 司徒锋看不明白了。 暗卫九攥拳静静等着,司徒锋不明所以陪他等着……什么也没发生。 暗卫九点点头,自言自语:“的确是一条没人要的丧家之犬。” 司徒锋一下想起当年坐在井边那无人搭理的小孩了,心坎一软,盛气凌人道:“暗卫九,你敢骂小爷不是人!有种就直接骂,犯不着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还带拐弯抹角!小爷和你对骂保准洋洋洒洒八百骈文对仗工整还不带重复!老子不把你骂得醍醐灌顶如获新生老子就不叫司徒锋!” 暗卫九漠无表情道:“甘之如饴。” 司徒锋正觉得少了个词:“对,骂得你甘之如饴。” 暗卫九就着趴跪姿势,恭顺地分开双膝,埋下头。他不是不懂如何当好暗卫,也非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只是有虚无缥缈的妄想和坚持,他听说收留他的人是二公子司徒雅,从小到大心地善良,是个好欺负的书呆子,他想在司徒雅的面前显得强大可靠,刀枪不入,威武不屈,处变不惊,就像一块无懈可击的铁板。十三年了,他为他臆想中的小主人,努力铸造这样一个暗卫。然后笑话百出地将彼此栓死。然而,从此以后,司徒雅不是司徒雅,他也无须再是他。他想明白了,如获新生,报恩,他无以为报,便按照胡不思的训诫,例行公事,讨好道:“小主人,此地荒凉,事出险急,无以止欲……如蒙不弃,请暂且用……属下的……贱……” 司徒锋心里打个突,只觉刺耳不堪,一把捂紧他的嘴:“贱什么贱!天行健,你给小爷麻利地自强不息!好端端一个人,和小爷相处片刻成了狗,不知道的还以为物以类聚,近墨者黑!” “……”岩洞外的阳光,照在几尺开外短弯刀的刀身上,明晃晃的白光,刺得暗卫九眼睛发痛。他晃眼,好像看见刀身裂纹处有个什么字,情不自禁伸手去拿。 司徒锋以为,他又要像第一回被司徒雅抛弃时,打算拿刀划脸,当下抢先夺过弯刀。 暗卫九含糊一声,抓住司徒锋持刀的手,往地上按。司徒锋没辙了:“也好!小爷天天陪着你发疯,洞中日月也精彩!” 暗卫九聚精会神,盯着刀身看了须臾,努力出声:“肉……” 司徒锋一听,身不由己眼冒绿光,正当长个头的年龄,自打最初烤了守岩洞的角鹰果腹,他已经很久不识肉味了。当下撤开捂住暗卫九嘴唇的手,静观其变。 暗卫九不急着讲话,先趴着看了一阵刀面,又翻个身望石穹,继而就地挪了半圈,又趴着看刀。 司徒锋见怪不惊了,不咸不淡感叹:“你中这毒,真是复杂多变。” 暗卫九笃定道:“刃。是刃字。” 司徒锋将信将疑,顺着他指的方向仰头一看,石穹上似小篆的天书依旧横七竖八,根本看不懂。 暗卫九道:“是小篆,不过字是反的,且是倒着写的。” 司徒锋听罢,接过明晃晃的弯刀,学着暗卫九的姿势,复杂多变地就地翻滚趴仰。 如此这般,借着阳光和明晃晃的刀身,果然看清映在刀面上的一字――刃。破解了这一字,其他四面八方的字,不过颠倒的方向不同,悉数迎刃而解。 “是刃,能开混沌,”司徒锋一面持刀纵横仰躺变化姿势,一面理出顺序诵道,“是琴,能契天地万灵之呼吸。故相随而不失,知造化而剪裁……尔其百点明星,千锋皎雪……分修短兮合宜,剪水云兮快绝!期妙用之无方,岂微能之足述?”有些字的位置极为刁钻,他只好提气蹬壁而上,半空旋翻游转,“琴音寥寥,剑风矫矫,玄默克克,羽衣飘飘。度剑门之万仞,如细雪之悄悄,梦太岳而不愿,与琴音而同超。琴兮琴兮,玄而又玄。刃兮刃兮,妙之又妙。与我偕行,任他嘲笑。” 每借刀光认出一字,司徒锋的身步招数,便要极其精妙地改变数回乃至数十回。 暗卫九出神地看着满室刀光人影,只觉曼妙非常,心中宁静,竟忘了自己身中奇毒。 司徒锋浑然不觉自己已拿刀作剑,待到日落光收,才舞完最后一字,挽了个剑花,收势负手啐道:“小爷还以为,它至少能指出活路所在,没想到长篇大论,竟言之无物!” 暗卫九默默穿好衣袍,又默默从司徒锋手里拿回自己的短弯刀。他总觉得,司徒雅亲吻这把刀、以致他始终留刀在侧,白衣教主要他来小剑山救司徒锋,都是冥冥中自有安排。这让他感觉,司徒雅好似重新回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勘破这好似小篆的天书。他正要将刀收入袖中,孰料原本布满裂纹的刀身,竟在这刹那,自他掌心如水跌落,崩为齑粉。 与此同时,整个岩洞,竟也开始飘雪般,落下细细的尘埃――暗卫九见势不好,不假思索拽过司徒锋,凭借仅存的外家功夫地打滚,将他护在身下。碎石随之如雨砸至,司徒锋迅疾翻身,反将暗卫九护在身下,又在这刹那居高临下盯住他,天不怕地不怕,挑衅似地撇了撇嘴。 作者有话要说:=== 1,查了查,反写的字,好像又称镜书。从镜子里看,字就正常了。 2,‘是刃,能开混沌’一段,引自清代李西月收录在《三丰全书》中的张三丰的《刀尺赋》。本文引用,主要因为是和武当派有点子虚乌有的联系,但主题是琴剑,因此改动得惨不忍睹。以下是原文: 三丰先生常携刀尺以遨游,空乎两大,浩乎十州,客有怪者,不知其由,先生乃为之赋曰,是刀也,能开混沌;斯尺也,用契蓬莱。故相随而不失,知造化之剪裁尔。尔其百点明星,双叉皎雪。绳墨从之,锋芒砉若。分修短兮合宜,剪水云兮快绝。期妙用之无方,岂微能之足述。至如裁妙理,削尘嚣,量度数,别昏朝。火功寸寸,风信刁刁,胎养刻刻,羽衣飘飘。度龙门之万仞,如虎剑之两条。梦益州而不愿,与方丈而同超。刀兮刀兮,妙之又妙;尺兮尺兮,要所必要。匪欧冶之能熔,匪公输之能造。与我偕行,任他嘲笑。将求织女之云绡,缝出仙翁之衣帽。歌曰:一刀一尺遍天涯,四海无家却有家。破衲补成云片片,袖中笼住大丹砂。 73、第七十三章 少顷碎石落尽,岩洞却不曾塌陷。两人灰头土脸起身,点燃火折子查探,最里处那面平整如削的石壁,竟多了四行狂草大字,上云:无形无象,全身透空;应物自然,海搅河翻。 司徒锋吹了吹刻痕中的石粉,顺着凸棱一捻:“边角扎手,刚刻不久。”他习惯成自然地往腰际按去,才想起剑已毁在白龙湖底,不由得以声壮势,“何人装神弄鬼?还不现身来见!” 暗卫九仔细回想,方才司徒锋借刀照字、恣意纵横的招数,与这遒劲的字迹走势甚合。“小主人,属下推测……这是你无意间划出的痕迹。” 司徒锋不信:“我一 恋耽美 分卷阅读29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心思看着石穹上的天书,怎能无意间划出草书来。” 暗卫九抚过‘无形无象’四字,体会那玄妙的剑招:“心神不在此处,形意不在此处,着力却在此处。”他不觉用力,松动的石壁竟往里凹陷,又缓缓滑向一旁,让出内里幽暗的石室。 两人面面相觑,取下爝火往里行数步,石壁骤然闭合,将出口封死。与此同时,幽深处一声琴响,无数道银丝扑面而至。 司徒锋当即一掌推开暗卫九,自己也旋身堪堪躲过,幸而银丝钉入四壁,便不复动弹了。 “剑门闭关之地,怎有靡靡之音。”他眉头大皱,撩开纵横交错的琴丝,用爝火点燃四壁油灯,再看石室,四面八方,又全是那种反写的篆文。唯有正北面的石壁平整无字,竖嵌着两架兰,各奉一剑。 那双剑下,赫然雕着一个盘坐的石人。石人膝头放着一把古琴。千丝万缕的琴弦,正从这琴匣底部梭出来,贯入满室篆文之中。 他纳闷地蹲下身打量石人:“难道剑门鼻祖是个弹琴的道士不成?” 暗卫九咬紧牙关,趁司徒锋不注意,不动声色撕下一尺衣袍,勒紧袍下抖擞的欲望――不知殷无恨给他下了什么毒,邪火经久不消,一动用内力,就愈演愈烈,十分难捱。 “喂,快过来瞧,”司徒锋回身招呼,“这石人,是不是越看越生厌?” 暗卫九远远抬眼一看,顿时五雷轰顶。那与他相对的石人,发束中原,五官温润,神情儒雅,直裰羽衣铺地,衬上闲静的抚琴之姿,自是风度翩翩。除了下颔轮廓刚硬几分、眉飞入鬓更显英气逼人、眼窝处稍深,几乎与司徒雅一模一样,甚至可谓,就是十年之后的司徒雅。 司徒锋抬脚踹中石人的脸庞:“早知剑门鼻祖是这副模样,小爷就不学这鸟剑法了。” 暗卫九看得恍惚:“这石人……头顶悬剑,席地而坐。若是剑门祖师尊像,未免有失恭敬。” 司徒锋转念一想:“那他是谁,将他放在此地,是甚用意?” 暗卫九默不作声,绕过道道琴弦,回到最初入室的位置。 司徒锋则立在石人身旁,打量暗卫九,旋即领会:“这石人似要用琴弦杀你。这些琴弦贯穿四壁,甚至包括你身后那些反写的篆文,全无死角。它不动还好,要是活的,定难收拾。” 暗卫九闻话逡视四面扎满琴弦的篆文,一共三百六十字,也恰好三百六十道琴弦。霎时间,司徒庆让他验过的尸首,浮现在他脑海里――周身三百六十穴道,均为细如发丝的暗器贯穿。他又想起司徒锋方才以刀作剑,照字翻仰游转的身步,好似都能堪堪避开百股琴弦。想至此处,他来到石人身侧,仰望满壁篆文,绿绮绸庄一战,那白衣教主的琴弦,攻势也如此,万变不离其宗。 司徒锋见他一副欣喜之余,又失魂落魄的神情,不由得问:“毒性又发作了?” 暗卫九蓦地俯身下跪:“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司徒锋不解道:“发什么疯?” 暗卫九闷头叩拜:“小主人若练成克琴之法,铲除魔教,还请留二公子性命。” 司徒锋目光一转:“怎的,司徒雅和魔教有关?” 暗卫九沉默不语。司徒锋冷哼道:“我早知他不安好心,男生女相、阳奉阴违的怂蛋。” 暗卫九勉强道:“二公子只是误入歧途……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司徒锋听得好笑,“也就你好骗。他挑拨离间、阿谀奉承的本事大了去了,连我大哥,包括你在内,是个男人就对他俯首帖耳,他还会受制于谁。” 暗卫九道:“……他是你兄长。” 司徒锋点点头,蹲下身与暗卫九对视:“好,你跟了他这么久,我问你,在我生死未卜之际,你可曾听他,”他讽刺地咬重几字,“我这位兄长,提起过我?” 暗卫九见他问得认真,便沉心静气回顾,这才发觉,司徒雅不但从未提起司徒锋,而且就算司徒锋可能已经葬身湖底,司徒雅也谈笑自若,时而与唐铁容打情骂俏,时而与蜀王韩寐插科打诨。待亲兄弟尚如此……的确是面热心冷。 “有些事你应该明白,”司徒锋满不在乎,“不过,你说的对,就算他投靠魔教,也还是我兄长,我怎能杀他?我顶多把他囚禁起来……”他打量暗卫九的神情,“想尽办法,让他洗心革面。”他不禁想入非非,好似看见他坐在盟主宝座上,暗卫九和唐铁容左右伺候,而司徒雅鼻青脸肿跪在他面前,斯文扫地抱着他的脚求他饶命。这时他父亲走上前,和蔼地对他讲,锋儿,为父一时糊涂,才想将家业传给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从此以后,武林就靠你主持公道了。 暗卫九也有些动心,打败魔教,囚禁司徒雅,既能匡扶正义,又足以保住司徒雅性命。 司徒锋道:“你方才说甚克琴之法?” 暗卫九回过神:“属下曾和魔教教主照过面,旁观这三百六十股琴弦,和魔教招式如出一辙。每股琴弦的变化,似蕴含在反写的篆文中。小主人以剑照字,游走其中,也许不会触及琴弦。” 司徒锋虽未与魔教交手,但听暗卫九仔细讲来,也就明白了个大概。再精妙的武功也有套路和破绽,以琴弦杀人的玄默神功也不例外。显然这里曾有位世外高人,对这门武功了若指掌,并想出了应对之策。听罢,他心痒难耐取下两架兰上的剑铗。时隔多年,双剑锋寒依旧,光可鉴人。 暗卫九道:“属下听盟主讲过,剑门之中,唯有掌门人能使双剑,却不知为何。” 司徒锋来了兴致:“双剑有进无退,有攻无守,出招虽快却拘于三尺之距。又一心两用,难过左手画规右手画矩,不如单剑灵活洒脱。常人驾驭不了,反受其害。看小爷给你露两手。”他旋腕纵出左剑,剑身照出石穹顶上的小篆‘是’字,铲步微旋,右手剑斜展,映出‘刃’字。 “……”暗卫九看着看着,忽觉这刚柔并济的架势,眼熟非常,又似是而非。司徒锋已皱起眉头:“怎像武当道士的七星八步。”他先极其缓慢地演练一遍,待得心应手,再循序渐进。果然无须理会满室缠绊的琴弦,为了让小篆映在剑身上,他的身步已自然而然避开犹如蛛丝的弦网。 不知是剑为司徒锋所铸,还是司徒锋为剑而生。剑在他手中,就显得与众不同,熠熠生辉,矫若游龙。他在剑光之中,也显得与众不同,如江河奔腾直下,惊鸿破天而上,令人心旷神怡。 暗卫九留意着抚琴的石人――司徒锋挥剑之时,石人和石人身后的岩壁竟出现了深深浅浅的刻痕。司徒锋已然到了物我两忘之境,不自觉离石人越来越近,刻痕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明晰。 刻痕渐连成一片倒书的字迹,暗卫九低声念道:“天长地久,任悠悠。” 石人的脸庞、直裰次第划破,剑气所指之处,古琴骤然迸裂。暗卫九为之震慑,刹那竟好似看见,司徒雅在他眼前四分五裂:“……你既无心,我亦休。” “浪迹天涯人不管,”司徒锋的剑尖反撩收势,石壁上的字终于挥就,“春风吹笛酒家楼。”字缝中隐隐透出好似水转连磨的机括齿轮。两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石壁就往旁撤去,内里粼粼波光霎时映入眼帘――竟是个明朗开阔的山洞,熹微的清光透过盘结的枯藤,投照在一泓泉潭中。 泉潭中央有一方石床。石床上侧卧着一个年轻女人,托腮支肘,单膝微曲,睡得很安详。 司徒锋和暗卫九不约而同敛声屏息,将目光转向别处,这山洞不少岩表,刻满太极四时五气图、奇经八脉真气游走图,诸如此类。可见女人是个醉心武学的世外高手。 女人冷不丁出声:“司徒庆?” 司徒锋骇得转过身,只见女人已睁开眼,目光厉如岩电,神情却像是看尽千帆,有股沉淀已久的和善正气,强压下了高枕厌世的狂气。 女人笑道:“师公好像睡久了些,你都长这般大了。” 74、第七十四章 司徒锋冷汗直冒,这年轻女人用和善的目光攫住他,他便觉前所未有的压抑,那种令人不愉快的慈爱,就好像佛祖在看溺水的蝼蚁般。女人轻叹一声:“罢了,也不算太晚。司徒庆,你既然能勘破师公设下的天书琴阵,想必已对七十二剑式――” 司徒锋挤出声音:“我方才使的是,剑门失传的七十二剑式?” 女人支颐道:“不错,你师公我这七十二剑式,本名八九玄功。源自我殷家‘后天剑法’。” 司徒锋皱眉:“什么玄功?” 女人拂袖挥却泉潭附近泥土:“相传天地正邪之气相生之时,得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司徒锋随之打量,这圆形泉潭好似太极图形,在石床处隔开两仪,而潭边,刻满了易经卦象和方位,“于太极之中,取天罡三十六星方位,糅合琴音,即是玄默神功。取七十二地煞变化之妙,糅合剑法,即是八九玄功。” 司徒锋总算听懂了一个词:“太极,那不是武当派臭老道的东西?” 女人道:“不错。师公少时久闻武当山张仙师之名,曾和六位少侠,共往武当山带艺投师。” 司徒锋和暗卫九以为,‘张仙师’一定指的是武当派现任掌门张鹤心。 女人却道:“这六位少侠之中,有两人武功最好。一姓俞,名莲还,乃是江南‘先天拳’传人,本与我有婚约在身。还有一人,姓张名鹤心,师从百家,孑然一身,和姓俞的是莫逆之交。” 司徒锋和暗卫九齐齐打个寒颤,张鹤心作为武当开山弟子,已掌管武当派数十年,如今年近百岁。这女子与他同辈,却还明艳动人,莫可逼视。 女人脸色一沉:“我万没想到,俞莲还衣冠楚楚,却禽兽不如。彼时,张仙师以八段锦、蛰龙睡功,糅合我师兄弟各家武学,创出‘九易神功’。羽化之际,本欲传给大师兄张鹤心发扬光大,姓俞的却想霸为己有。” 司徒锋从未听说,江湖上有俞莲还这号人物,更没听说过武当派有什么‘九易神功’。 他随口问道:“何为九易神功?” “习此功者,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精,四年易脉,五年易髓,六年易皮,七年易骨,八年易发,九年易形。少时勤加练习,待到大成,即可长生不老。” 司徒锋将信将疑:“看来师公大功告成了?” “师公情非得已,练的是蛰龙睡功。虽也能保命驻颜,却一睡不知年月,与死无异,”女人依旧高枕侧卧,“司徒庆,你本该在六岁那年,与无恨一并入关,怎拖至如今才来?” 司徒锋只觉耳熟:“无恨?” 女人似有所悟,看向暗卫九,柔声问:“你,你可是殷无恨?” 暗卫九一脸茫然:“不敢请教前辈大号?” 女人惆怅道:“无恨,我是你的祖母,殷明月。” “疯婆子!”司徒锋再也沉不住气,“休要胡言乱语,殷无恨是人尽诛之的大魔头,剑门二十年前,已惨遭其毒手。而司徒庆作为仅存的剑门弟子,也就是我爹,现如今已当上武林盟主。我看你,也不过二十岁出头,也敢没大没小,直呼其名!” 殷明月听得怔忪:“……今年是哪一年,我睡了多久?”暗卫九据实相告,她算了算,娓娓道来。早在八十年前,叱咤江南的‘先天拳’俞家,和‘后天剑法’殷家私交甚笃,遂指腹为婚,结为秦晋之好。俞莲还和殷明月,本该是门当户对的一双璧人。 孰料殷明月长大之后,为了逃避婚事,竟女扮男装,邀天下英雄同往武当论艺,想看看隐居武当山的张仙师是否浪得虚名。后来,包括殷明月在内的七位少年侠士,均拜在张仙师门下。 那时殷明月无忧无虑,和素未谋面的俞莲还、张鹤心称兄道弟,将两人耍得团团转,好不快活。而俞莲还不知她是自己未过门的娘子,也就放任她与张鹤心往来。 直到有一天,张仙师率这七名开山弟子做客俞府,俞府当家才私下点破殷明月的真实身份。 可这时,殷明月已与张鹤心情投意合,珠胎暗结。她决计不肯再嫁给俞莲还。张鹤心便安抚她,就算是放弃继承武当掌门之位和九易神功,也定要和她厮守终身。 这天夜里,张仙师自知阳寿将尽,屏退旁人,召张鹤心与俞莲还入室相商。 殷明月睡得心神不宁,突然听见府中传来打斗声,她出门一看,竟尸骸遍地,俞府上下百口人无一幸免。而俞莲还浑身是血,正与四位师弟缠斗不休。她想上前问个究竟,身负重伤的张鹤心却喝止:“殷师弟,小心这丧心病狂的弑师凶手!” 殷明月这才知道,俞莲还为了隐瞒婚约,以便夺得武当掌门之位,不惜杀害全家老小,嫁祸张鹤心。幸而张仙师与张鹤心及时察觉,识破俞莲还的奸计。俞莲还又恼羞成怒,以先天拳法打伤张鹤心,取走年老体衰的张仙师性命,众师兄弟有目共睹。 俞莲还见势不好,抓过殷明月,带她一路逃至蜀中。期间,无论殷明月如何逼问,俞莲还对那夜之事也只字不提,好似变成了个性格孤僻的哑巴。也不再练拳,闲来无事,便独自抚琴。 殷明月渐渐发觉,俞莲还的琴音,暗合武当派‘九易神功’易脉之法,却邪气非常,疑他偷走神功,便曲意奉承,将他灌醉,到处翻找,却一无所获。久而久之,她耳熏目染,从琴音中悟出克制这魔功的剑法。只是那时她已身怀六甲,只想相安无事,将张鹤心之子诞下。 到了临盆那天,俞莲还请来接生婆,兀自侯在屋外。殷明月趁机央求接生婆,向武当派大弟子张鹤心通风报信,救她于水深火热。果然一月之后,武当派杀上山来,俞莲还拔身迎战。她抱着婴孩从后山奔走,不料,俞莲还旋即恼羞成怒追来,夺走婴孩,将她一掌打下峭壁。 司徒锋听至此处,冷哼道:“照你的说法,这姓俞的,就是近年以琴弦杀人的罪魁祸首了?” 暗卫九想起那抚琴石人与司徒雅相似的儒雅相貌,总觉得蹊跷,俞莲还恼羞成怒,要杀殷明月,就没道理留她的婴孩性命――那可是张鹤心的儿子。 殷明月道:“不错。彼时我摔下悬崖,脊骨碎裂,至今动弹不得。而张鹤心业已继承武当派掌门之位,不问红尘中事,我无颜再见他。后蒙樵夫搭救,我便传授樵夫之子些许武艺,那孩童长大成人,便助我开山立柜,创立剑门,以平世间不平之事。” 司徒锋道:“那你儿子,被姓俞的抓走了……殷无恨又怎会是你孙儿?” 殷明月叹道:“我在蜀北开创剑门,俞莲还那魔头亦在蜀西开创九如神教。发轫之初,他不愿与我派相争以至两败俱伤,便修书告知,他已救回我的孩儿,并将他抚养成人,取名殷远山。” “我告诉他,只要他从此隐退山林,不做恶事,不与武当争锋,就既往不咎。他悉数照办,还将他的女儿许配给远山。远山得子,他又为之取名无恨,以示对当年之事无怨无恨,口口声声,只要我还活着,他就绝不为难武当派。我见他痛改前非,自身也日渐衰微,就以蛰龙睡功闭关至此,只待有人传我衣钵,继续约束九如神教。” 暗卫九似有所悟:“九如神教……可是天保九如的九如?” 殷明月收敛神思道:“不错,你是谁,从何得知?” 暗卫九想起绿绮绸庄外,魔教人士奉承白衣教主的赞辞。他老实道:“在下曾是司徒庆麾下暗卫。前辈,九如神教教主已非俞莲还,而是玉逍遥。此人魔功大成,造下许多杀孽……” 司徒锋道:“是了,定是那九如神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将你的孙儿殷无恨豢养成了遗臭万年的大魔头,还指使他屠戮剑门七十一位弟子,害得我爹郁郁寡欢了半辈子!” 殷明月怅惘道:“真没想到竟会如此……俞莲还已经死了……?当年,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将无恨送到剑门,习我剑门武功,以结永世之好……” 司徒锋嗤之以鼻:“你无非是长得漂亮些,和那魔头非亲非故,不但逃婚,还给他一顶绿帽子戴,为他师兄生儿子,又出卖他行踪,他要听你的话才怪。” 暗卫九也觉得很奇怪,这剑门祖师年少时喜欢的是张鹤心,时隔几十载,却咬着俞莲还那魔头不放,甚至将俞莲还的石像放在暗室里。好像俞莲还应该让她欺负,而且必定会对她唯命是从。 殷明月扫睇这两个不懂风月的傻小子,凄然笑道:“俞莲还,张鹤心假仁假义,你也不过如此!你毁我剑门,滥杀无辜,我定要你血债血偿!”笑罢,转向司徒锋,“你说你是司徒庆之子?” 司徒锋抱剑道:“是又如何。” “见到师祖,还不下跪!”殷明月厉声叱喝。 司徒锋怔了片刻,耍横道:“要小爷跪,可以,你这疯婆子自诩剑门鼻祖,那你有本事把小爷打趴下,小爷就给你跪。要不然,你给小爷跪。”他话音未落,潭中泉水已沸然作响,爆起狂澜。 75、第七十五章 殷明月讲罢与九如神教、武当派的前仇旧恨,要司徒锋向她下跪,其实不过是要传他剑法,好让他出去对付横行江湖的魔教。司徒锋何等聪明,只不过,将信将疑听了一番儿女情长的琐事,有些瞧不起这剑门祖师,便要以武论尊卑。 一个是活了近百年的剑门鼻祖,一个是天资聪颖的十六岁的后生,胜负自是不在话下。 司徒锋自此心服口服跟着殷明月习武,暗卫九则负责两人饮食起居。这山洞连通小剑山,暗卫九趁着在山林间狩猎的工夫,仔细查探魔教踪迹,然而无论是九如神教还是殷无恨,都消弭无踪了。 暗卫九独自往来茫茫林野,设了些捕捉鸟兽的陷阱。伏在雪地里静候时,腿间那物抵着硬邦邦的地皮,异常难受。他忍无可忍,将脸埋进臂弯里,另一手捞到身下揉弄那股燥热。伴随阵阵快意而来的,竟是无以复加的剧痛,浑身经脉犹如针扎火燎。好不容易发泄出来,整个人却已让冷汗浸透。他无暇深思,匆匆提气掠行半里,寻到一片未结冰的湖水,正要搓洗干净,忽觉方才好似恢复了武功。他连忙席地入定,调遣内力,孰料那股邪火旋即发作,逼得他不得不再次自渎。 这一回,快意更甚,痛苦也翻倍,好似在生死之间煎熬徘徊。暗卫九竟不争气地有些上瘾了,他筋疲力尽地躺在湖边,漫无目的想,下一回的快意和痛苦是否还会翻倍,是否还会更想行欢好之事,如此寡廉鲜耻,什么时候才会死? 他不由自主,想起司徒雅来。说来奇怪,按理他应该恨司徒雅,他却愣是想不出该恨什么。好的都记得,不好的都记不清楚。即便司徒雅至始至终骗他,也没什么,是他自己笨。就算司徒雅武艺非凡却隔着帘子听他和来历不明的‘殷无恨’欢好,也没什么,是他自己无能。哪怕司徒雅作恶多端,造下无尽杀孽,也没什么,骂名他可以扛,阿鼻地狱他替司徒雅去。只要司徒雅出现在他面前,对他说一声“暗卫九,你是不是中毒了”,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可能是长得有点凶神恶煞,有时候脑筋打结,但总归是个没脾气的人,又不难养,给几个馒头就成了。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在司徒锋武艺精进、暗卫九浑浑噩噩的同时,金陵皇城中,韩寐扛起凌太后尸首,司徒雅挟持韩v,回到寿康宫,将密道入口的檀木架推回原位。司徒雅揩净脸上血迹,重新换了一身乌衣卫的衣袍:“剩下的就交给王爷了。”剩下的事,便是扯着嗓子喊有刺客,再编个故事唬弄禁卫,太后是如何惨遭刺客毒手,蜀王又是如何尽心尽力护驾。韩寐寻思着京城有几位禁军统领与乌衣卫有仇,疲惫道:“你往哪去?” “我神教与你武当派宿怨未了,此行除了助王爷一臂之力,”司徒雅难得襟怀坦白,光明正大,“还要杀武当派掌门张鹤心。王爷若是有心横插一手,大可跟来,身体力行制止本教主。” 韩寐心道,你在皇宫里胡作非为翻天覆地,再扔个烂摊子给本王收拾,本王走得了?面上一派雍容:“教主就是‘殷无恨’?” 司徒雅不可置否,真正的殷无恨已在王府现身,他没必要再冒充下去。 “教主忽东忽西,亦正亦邪,两面三刀,本王几乎看不懂了,”韩寐遗憾道,“本王原以为,教主至少会等到朝廷拨乱为治,再向武当派下手。何必如此心急?” 司徒雅道:“并非心急,而是拿得起放得下。须知阴谋权术再炉火纯青,也得有人欣赏才有趣,不然登临绝顶,纵览天下,也不过形单影只裹衣寂寥。果断做完分内之事,及时抽身,才是正理。” “好比赌场得意时,小赢两手见好就收,是以立于不败之地?饶是如此,本王也对恩师有信心――张鹤心毫无疑问,是当今武林第一人,”韩寐冲着他的背影,幽幽道,“保重了,二公子。” “……”司徒雅摸摸脸皮,不明白韩寐如何能断定他是谁。他无暇多想,掠至皇城西门。夜玛颐正率乌衣卫,在此与两人搦战。他立在城楼之上,细看那两人,一位束着道士髻,持剑游走万箭之中,犹游刃有余,只是不想轻易伤人性命,对付以死相搏纠缠不休的乌衣卫,也颇为棘手。还有一位,身着补丁遍布的皮裘,赫然是丐帮帮主索烈。 不一时,有侍卫向夜玛颐禀报,太后在寿康宫遇刺,精兵入宫搜寻时,在密道发现乌衣卫勾结西域魔教意图谋反的证据。而皇上受惊过度,昏迷不醒。蜀王韩寐已召羽林卫统领相商,在寿康宫内设精兵伏甲,似要捉拿乌衣卫问罪,问夜玛颐如何是好。司徒雅听得叹为观止,韩寐口口声声“太莽撞、还没准备好”,这随机应变故弄玄虚的本事,却叫他望尘靡及了。 西门下的那道士一听,二话不说抽身撤退。索烈嚷道:“张道长,怎不杀朝廷狗贼了?” 夜玛颐也是个聪明人,韩寐当真与羽林卫统领密谋,要铲除她乌衣卫,这侍卫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只是此时即便是空城计,她也不敢贸然闯入寿康宫,与打着护驾名头挟天子的韩寐抗衡。当下镇定自若,大袖一挥下令道:“皇上有蜀王相护,想来无事,随我拿住刺客,再面圣请罪!” 司徒雅忍俊不禁,原来逃跑还有这种说法。夜玛颐率众追那道士和丐帮帮主索烈,司徒雅调起内息,追上夜玛颐,招呼道:“指挥使,自益州一别,没想到还能在此相遇。不知指挥使近来可好?” 夜玛颐认出司徒雅声音:“好奸贼!我有心与你讲和,你却趁乱杀害太后,嫁祸我乌衣卫,你让韩寐那中山狼独大,你也活不了几天!” 司徒雅道:“指挥使息怒,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韩寐气焰再盛,也不过是勾结突厥的乱臣贼子。将他捧得越高,他自然摔得越重。而指挥使忠心耿耿,暂蛰东山,必能再起。” 夜玛颐怒道:“你也知道,他师兄张碧侠乃是突厥小可汗之后!还敢放那猛虎得势!” 司徒雅贴近夜玛颐,如此这般一番。夜玛颐听罢惊疑不定:“此话当真,九龙杯竟是如此?” 两人身后,冷不丁有个稚嫩的声音用波斯语道:“指挥使,太后和你父亲已为韩寐所杀。本教主亲眼所见。而那个昏庸的皇帝,根本无法助我们完成大业。” 夜玛颐幡然改色,回头看去,竟是一名红衣男子,肩头坐着个波斯小孩,正满眼狡黠冲她笑:“波斯有句古话说得好,狮子宁愿饿死,也不吃狗吃剩的骨头。你何必执着于保住摇摇欲坠的王朝?我们可以挑选更合适的皇帝,东至中原,西穷诸国,合力创造更强盛和平的帝国。你和我流着相同的血,作为鹰山阿萨辛之后,要做的事情不仅是复仇,也非偏安,而是复兴。” 司徒雅霎时头痛万分:“拜火神教小教主,你非要阴魂不散不可?” “帮你,不高兴?”忽兴改口讲聱牙的中原话,一脸委屈。 司徒雅道:“非亲非故,为何要帮?” 忽兴笑出两个酒窝:“用你们中原话讲,你在玩火。而我教,拜火神教,很喜欢!”司徒雅心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玩泥巴,你就知道我玩火了。 一前一后两拨人,须臾至于皇城以南的十里秦淮。前是河水,后有追兵,索烈不乐意了:“张道长,那些鹰犬还追着,追的很认真。”年轻道长闻话,心平气和回身望去:“以贫道之见,他们一定不知道,何为穷寇莫追。” 司徒雅纵声喝道:“武当老道休走!”忽兴和夜玛颐到河边即止,作观战状。 忽兴继续点化夜玛颐:“秃鹰为什么总跟着垂死的野兽飞?” 夜玛颐看着这古怪精灵的孩童。拜火神教秉承了波斯刺客的古老习俗,只有圣火选中的孩童可以继承教主之位,以为神谕。她这中原化的藩客,不免有些排斥,又有些敬畏:“明白了。” 忽兴眺望司徒雅的身影:“他不行,没有野心。我爹听九如神教的机巧堂堂主讲过,他一直在为别人报仇,还乐在其中。”夜玛颐想了想:“以教主之见,当今中原,谁主沉浮?” 忽兴拍拍红衣人的脑勺:“韩寐如何?” 红衣人扛好忽兴,答道:“属下以为,韩寐和九如神教教主一样,不为己谋,不如不谋。”忽兴道:“看来,唯有中原和突厥交战,才能知道谁是英雄了。” 夜玛颐闻话,盯着远处的司徒雅:“方才他告诉我,韩寐有个散落民间的兄弟……” 几人以波斯语闲聊间,年轻道长已拧起索烈衣领,脚尖踏水瞬息掠行半里,赶上河心画舫,将他随手掷下,又折身与接踵而至的司徒雅交手过招。 年轻道长本想用剑尖挑却司徒雅手筋,见司徒雅赤手空拳,竟毫不犹豫让步弃剑,提袍揽摆,一个武当起势‘懒扎衣’,作出请姿。他脚下淮水,也随之散出层层涟漪。 “好,”司徒雅坦言,“本教主惯用冰蚕丝杀人,已经用尽了。” 年轻道长微微点头:“贫道武当派张鹤心,还未请教这位教主大号?” 司徒雅道:“玉逍遥。”顿了顿,又道,“你练成了我教的九如神功,返老还童?” 张鹤心避而不答,和蔼道:“教主名字取得好,我道家《逍遥游》首句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由此可见,教主与水有缘,今日不妨与老朽以水相戏,点到为止,切磋一二。” 两人对峙水面,如履平地。不少画舫发现了这一奇观,纷纷摇橹划拢。索烈见状大喝:“要出人命,都走远了!”这一声响如炸雷,倒好似比武号令。张鹤心闻声弯弓大步,侧身左旋,揽袍摆的右手连抵带缠至司徒雅胸口,便要借这贴身依靠的劲道,扣心绊脚。 张鹤心这一招轻车熟路,算不得快,纵横江湖数十年,却也极少失手,孰料竟只拿到司徒雅的残影衣袂。他凝神看那残影驻足的水痕,正一泓如钩向他身后蹿去。 司徒雅果然在他颈后调侃:“投怀送抱,未免为老不尊。”心里却也有几分惊奇,方才张鹤心落步之处离他极近,他便感觉到那水面犹如暗流漩涡,要将他的脚踝缠住。他心知武当派擅长贴身游走、以力打力,不愿再与张鹤心靠拢,脚下一踏,催发内力溅起屏障。 张鹤心的右掌霎时已破水而过,逆缠上按,势不可挡要与司徒雅揽袖抓肩。司徒雅似早有所料,调起内息拔身倒行,避开那大开大合打来的招数,脚尖不断点踏,同时曲指连弹数下,飞溅的水珠刹那爆向张鹤心手臂穴道。 张鹤心不躲不避,便以一招‘抱虎推山’, 恋耽美 分卷阅读30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双手虚抱蕴力化八卦,将水珠收为一股,反推回去。 在索烈、忽兴等人眼中,张鹤心英姿飒爽,身步疾中有缓、柔中带刚,从容至极。反观司徒雅,似乎颇不习惯两手空空,一让再让,只有招架之力,很快就要败下阵来。 这时远处突然惊呼不止。索烈分神看去,发现数十丈外几艘画舫摇晃得厉害。再看司徒雅一退再退的水面,赫然纵起道道浪尖,这些翻着白沫的浪线以极其诡异的弧度打转,好似活物般梭向张鹤心。 张鹤心怀抱七星,脚走八卦,上三路行云流水与司徒雅交手过招,下三路极其自然地腾挪游走,消解去这数道暗流的劲力。 索烈看得头晕眼花,心中烦恶,两人武功诡奇,势均力敌,翻天覆地的波浪朝他立足的画舫涌聚,他顾不得观战,调遣轻功将舫中歌伎悉数救至岸边。就在这时,淮水中心突然炸响,形势急转直下。 只见张鹤心战到酣处,半步抢先,一个绾肘裹靠,近了司徒雅的身,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在司徒雅的臂间黏捋,司徒雅就动弹不得浑身僵紧,好似痛苦万状。张鹤心又一招推硬攻心,将司徒雅摔入汹涌盘旋的淮水中。 索烈看的头皮发麻,那漩涡般的淮水,融汇两位武林高手搏命的内力,数十丈开外的画舫尚且为之倾覆,跌进中心,还不被绞得粉身碎骨?他真不明白,那人脑子出了什么毛病,连武器也不带,就向张道长挑衅。 张鹤心似乎没料到司徒雅会中招,见他没入淮水,竟也毫不犹豫扎了进去,片刻之后将他湿淋淋打横抱出,如获至宝般,兔起鹘落往远处掠去。索烈大惑不解拔身跟上,忽兴也督促红衣人同往。 索烈跟着跟着,不由得怒视忽兴和红衣人这一大一小两藩客:“作甚!” 忽兴吐舌头:“看天下第一打,我们不打。” 张鹤心抱着司徒雅行了五十里,到金陵北面的栖霞山一处僻静道观,一群武当派道士早在此等候。此时见了他,一齐上前见礼。张鹤心匆匆道:“在外守好,不可擅闯。” 司徒雅也有些糊涂,他双臂筋脉让张鹤心以九如神功的手法绞死,全使不上劲,即便如此,也按捺着静观其变,任张鹤心将他抱上榻。他还不能确定,这年纪轻轻自称张鹤心的道士,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武当掌门张鹤心。对他而言,如果这一次杀错人,亮出底牌,以后要杀张鹤心就难了。 张鹤心紧盯着司徒雅的脸,相貌平淡无奇,颈部皮肉微微翻卷。他有些颤抖地伸手将那层皮肉揭开。 司徒雅依旧不明所以,只不过人皮面具一揭去,总算透了口气,轻松稍许。 张鹤心却脸色骤变,好似看见了罗刹恶鬼,哆嗦道:“果然……是你……” 司徒雅愈发奇怪了,他自认为相貌还算对得起教主之位,没到吓坏正派第一高手的地步。 张鹤心忍不住摸了摸司徒雅的脸:“你……你一点也没变。” 司徒雅见他一副老熟人的口吻,心念电转也试探道:“你却变了不少。” 张鹤心神情大恸,坐在榻边,好似不知所措了。 司徒雅继续套话:“以前还是个老头,却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张鹤心沉默半晌:“我练到第九重了。你……?” 司徒雅以为他讲的是九如神功:“略逊一筹。你既然大功告成,就该把东西还我了。” 张鹤心愧疚道:“我……如何还你?莲还,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九易神功本是你我二人心血,若不是,你家人识破长命百岁的张仙师乃是子虚乌有,只是你我二人,打着这两百年前便离世的道士的名号,汇聚道家三教、天下侠士,建立武当派……非要逼你杀了我……” 司徒雅越听越不对劲,面上却一派凄然,模棱两可道:“倒是我家人的错了……?” 张鹤心摇摇头:“是师兄不好。但彼时各派意气用事,见利忘义,纷争不断,行事与匪无异,仅仅是武当山,招摇撞骗的各路拳法就有百十余路之多。少林派又自恃有朝廷扶持,不将我等放在眼中,亦不向民间传授武艺。你忘了,少时是你告诉我,要创立能与少林平分秋色的门派,重振武林,行侠仗义,只要有人想习武,我们就不论出身,倾囊相授。因此我们轮流扮演张仙师……” 司徒雅隐隐约约猜出,他口中的莲还,乃是他九如神教初代教主玉连环。玉连环曾在教中石柱上刻下誓言,道是“我教与武当派不共戴天,然七十年之内,我教不可与武当作对,不可涉身江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切记切记”。如今恰好七十年,上任教主玉无双和他母亲玉芙蓉,均指望他除去武当掌门,找回九如神功,重振九如神教。只是其中缘故,他却不怎么明白。 张鹤心继续道:“师兄是为了整个武林、为了你的心愿着想,逼不得已,才杀俞府人灭口。” 司徒雅匪夷所思地望着张鹤心:“逼不得已?” 张鹤心爱抚着他的脸庞:“不错,你却为了那个女人,和师兄作对。” 司徒雅莫名其妙,冷哼一声,侧头避开张鹤心的手。 “你还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骗局,”张鹤心惆怅道,“你想毁了武当,毁了你我的心血……” 司徒雅推测,那个女人必定是玉连环的心上人,因而深情道:“为了她,值得!” 张鹤心二话不说啪地扇了司徒雅一耳光:“死不悔改!” 司徒雅怔住了,想了想,怒道:“张鹤心!你以为你是谁!”心里却在琢磨,这是什么情况,听着像是玉连环和张鹤心抢女人,于武当派内讧,但张鹤心好像又不喜欢那女人。 张鹤心突然温柔道:“我是谁,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为你完成你的心愿,甚至帮你生了个儿子。” 司徒雅面无波折,心道,你这行善未免也太彻底了,连别人娶媳妇生儿子都代为了。 张鹤心见他默不作声,竟动手剥去他的衣袍:“还记得,我杀她的时候,你是怎么求我的?” 司徒雅心领神会,想明白这一辈见不得人的恩怨,撩拨道:“我是怎么求你的?” 张鹤心答非所问:“明明是我的儿子,你却比我更紧张。”说罢,眷恋地抚摸着司徒雅的小腹。 司徒雅不禁质疑:“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来这一套?” 张鹤心忍不住笑了:“试试看罢。” 司徒雅置气道:“你真的是张鹤心,不是哪个后生易容来骗我?我记得你当年可不如现在禽兽,倒是越老越不知廉耻了!” 张鹤心一脸意乱情迷:“我刚才说的事,除了你之外,天下间还有谁知道?” 司徒雅别开脸,低声道:“那师兄可知道,吻我什么地方,我容易动情……” 张鹤心眼底寒光乍现:“耳根。” 司徒雅缓缓道:“既然要试,那还不吻?” 张鹤心八风不动:“我也记得,你当年不如现在殷勤。” 司徒雅道:“我当年求你,是为了她的儿子。如今求你,你要告诉我,九如神功的下落。” 张鹤心松懈几分,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我们旗鼓相当,如今,成王败寇。” 司徒雅旋即改变态度,扭头闭眼道:“不错,成王败寇,杀了我罢。” 张鹤心似乎很受用,盯着他白皙的脸颊看了片刻,将他双手按在头顶,才放心地含住他的耳骨啃噬舔吻,这一下嗅道他发间浓重的血腥气,不由得含糊道:“莲还,你杀了不少人。” 司徒雅在张鹤心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笑:“不错。我的头发是不是有股血味?” 张鹤心宠溺道:“杀人也不站远些。”说罢,他似有所悟,猛地起身。然而为时已晚,万千青丝刹那将他上身缠裹……伏在屋顶上揭瓦窥视的索烈和忽兴,齐齐不寒而栗。 司徒雅甩却发梢血珠,踹开那惨不忍睹的尸骸,若无其事坐起身,潜运内力冲开双臂锁死的穴道,继而展臂披衣,破瓦而出。索烈目瞪口呆看着司徒雅:“是你!” 司徒雅笑道:“义兄!”武当道士闻声追来,两人提气掠了百余里,方才一前一后止步。 索烈难以置信:“怎么是你……你就是近来为害武林的魔头玉逍遥?” 司徒雅道:“你不都看见了。” 索烈方寸大乱:“那你的表妹,玉玲珑……” 司徒雅这才想起索烈和玉玲珑有过一段,同情道:“是我教副教主。”想想又道,“你怎么陪张鹤心闯皇宫救韩寐?” 索烈皱眉道:“朝廷欺我丐帮太甚!我要替童总舵主讨个公道!” 司徒雅道:“原来如此,回去重振丐帮罢,乌衣卫元气大伤,往后至少二十年,朝廷没心思管江湖中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先走一步了!” “慢着,”索烈叫住他,“你不杀我?” 司徒雅奇道:“你行端影正,傻不愣登。我杀你作甚?” 索烈纠结地抓乱头发:“你不杀我,我……我就必须告诉武林同道,谁是玉逍遥。” 司徒雅点头道:“很好。这事总得有人来做。要总是瞒天过海,我默默无闻也很寂寞。” 索烈看不明白了:“你武功虽然好,但武林正道齐心合力,也未必不能置你于死地。” 司徒雅打趣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的七七八八,但求一死。看在你我同醉一场的份上,你要真拿我当义兄弟,就该让我死的轰轰烈烈,什么少林峨眉崆峒唐门,都请来捧个场,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索烈思索半晌:“……你可曾想过,你会将你家人置于何种境地?” “放心,他们会大义灭亲,”司徒雅胜券在握,风轻云淡,“不杀个魔头,如何当武林盟主。” 76、第七十六章 和索烈话别,司徒雅转身又回了皇城,仁寿宫里果然满是羽林卫的人。韩寐依旧坐在寝殿里,守着昏迷不醒的韩v和僵死发硬的太后,犹如一尊雕塑……他忽然警觉地抬起头。 司徒雅坐在横梁上:“是我。” 韩寐瞻仰了他片刻,神情有些冗杂:“普天之下,只怕没人能杀得了你了。” 司徒雅大言不惭:“王爷谬赞,只不过天下间,身手好的,头脑未必好。头脑聪慧的,身手未必过人。这才让本教主捡了便宜,”他掷个纸包给韩寐,微笑道,“是不是害王爷白担心了?” “定情信物?”韩寐慢条斯理剥开纸包,“魔教教主的手信,只怕血腥得很。” 油纸里是几片金黄酥脆的煎饼。韩寐深吸口气:“别告诉本王,这饼煎的是张鹤心的……” 司徒雅仿佛蒙受天大的委屈,痛心疾首道:“本教主是人,不是妖魔鬼怪。” 韩寐深沉道:“好罢,是本王妖魔鬼怪,以己度人了。” “只不过,”司徒雅话锋一转,“下了点毒。” 韩寐毫不意外:“你看看……”他拿起一片煎饼,气定神闲端详,“本王用膳的时候,习惯男宠在旁伺候。伺候得妥帖,哄得本王高兴了,本王才有胃口。” 司徒雅纵身落地,施施然躜行一步,收敛浑身戾气,再一步,神情忽地柔和。他撩袍坐在韩寐身旁:“那不才就勉为其难哄哄王爷了。”将油纸包摆在两人之间翘头小案上,做派已儒雅蕴藉。 韩寐眉头一攒:“你是存心膈应本王。” 司徒雅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王爷吃了这饼,三个月之后,必死无疑。” 韩寐挽挽袖口,阴阳怪气道:“等着呢,威逼利诱。” 司徒雅变戏法似的拍出枚瓷片,拖长调子:“九龙杯的谜底……” 韩寐哂了声:“三个月之内,攘外安内,再一命呜呼。就为你手中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司徒雅诚然道:“还有我的命。” “此话当真?”韩寐笑容骤收,郑重其事打量他,“你方才走时,不还说要及时抽身享乐?” 司徒雅娓娓道来:“我杀张鹤心时,让张鹤心揭去人皮面具,又不幸被丐帮帮主识破。他逃之夭夭时,叫嚣着要与武林同道讨伐我。王爷也知道,我家在益州,父亲是武林盟主,兄弟也都是跑江湖的,他们若因此受制于人,我必定会现身就擒。” 韩寐侧目而视:“看不出,教主如此重情重义。” 司徒雅有模有样叹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打少时加入魔教,我就知道没有回头路。这世间百态,我也看的八九不离十了。人情聚散如浮云。唯有血肉亲情,永远不会改变。” 韩寐似有触动,重复道:“唯有血肉亲情永远不会改变。”他转瞬看向油纸中陈放的煎饼,“司徒雅,就算本王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大局未定,也不会立刻下手杀你。想必你对本王,也是如此。”说罢,也不待他回答,便拿起煎饼,挑个角度,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睨着他,气度还很雍容。 司徒雅不得不承认,韩寐其实有点可爱,那双凤眼一敛,不知是千万算计还是无所畏惧,就堆上眼角了。有点嘲讽的意思,又很撩人。他不由得也拿起一块饼,赞道:“当初若是先遇见王爷……” 韩寐似乎也在想这件事,不假思索打断道:“除非你在娘胎里就遇见本王,”眼看司徒雅默不作声,吃得津津有味,又忍不住问,“你没下毒?” 司徒雅微笑道:“好心带早膳给王爷,王爷非要期待它不干净。本教主怎忍心让王爷失望。” 韩寐道:“……” 司徒雅亲昵地拉过韩寐理好的袖口,揩净手指:“下毒是下三滥的手段,有更好的东西送给王爷。”韩寐懒得再接茬,这试探一出一出没完没了。 “比蛇蝎更毒的是什么?”司徒雅循循善诱。 韩寐不冷不热:“美人。” 司徒雅莞尔:“是个波斯美人,还是血衣教――魔教教主,据说倾城倾国,可与当年的殷无恨比肩。他与突厥水火不容,总想铲除金帐汗国而后快。月前我让他进京来左右皇帝,估摸也快到了。” 韩寐作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怎么听着,像是你把烫手山芋扔给本王了。” 两人讲到美人,霎时无比投机,不着边际侃了一阵,遇见泼辣阴狠的怎么对付,遇见死不来气的如何置之,又各抒己见,对自己的嗜好大肆吹捧。这些嘴上便宜,韩寐不敢和张碧侠讨,司徒雅也不敢和暗卫九提,此时都趁兴过足了瘾。 末了,司徒雅肃容道:“有一句肺腑之言,王爷一定要放在心里。” 韩寐似笑非笑道:“是贴心话,自然放心里。” 司徒雅道:“我死之后……” 韩寐打断:“倘若突厥与我中原真要兵戎相见,教主大可跟本王同上战场。男子汉大丈夫,没冲锋陷阵、带兵打仗,便轻言生死,岂不是连将功赎罪的死囚也不如,到九泉之下也叫人笑话。”他话音刚落,寝殿外轰隆一声巨响,幽微的蓝光窜过纸糊的窗格,在案头映出两人对坐身影。 说来也蹊跷,韩寐沉沦酒色小半辈子,从未注意过雷声。这时不知怎的,那由远及近的庞大动静,异常鲜明,好似九天之上有一扇巍峨的城门,徐徐推开,回声连绵不绝,心旷神怡至极。 司徒雅微微皱眉:“惊蛰了。” 韩寐半晌才回神,眼皮轻跳,不觉揉眼道:“方才的雷声……很奇怪。” 司徒雅却在想,惊蛰之后,大地即将回暖。唰地起身道:“告辞。” 韩寐突然心领神会,司徒雅佩戴蛊玉,乃是体内有蛊,受制于人。由此他又推测,司徒雅是想置于死地而后生:“慢着,话讲一半,教主就想开跑不成。你死之后,如何?” 司徒雅见他满脸了然,倒也省事:“江湖仇怨,瞬息万变,并非十拿九稳。若是一切顺利,必定陪王爷驰骋沙场,一较高下。万一,三长两短……烦劳王爷,看住司徒锋,照顾好暗卫九。” 韩寐理所当然道:“照顾他,是本王分内之事,还用你讲?” 司徒雅温和道:“希望王爷放在心里的是,江山未定虎狼环伺,暗卫九不愿当皇帝,就莫要逼他。你若真为你的兄长着想,真有本事,就应该等到河清海晏,再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亲手奉上,表这份心意。不然,奉劝王爷,还是自己趁早当这不讨好的皇帝,以安天下。” 韩寐听罢,陷入沉思,竟忘了和司徒雅作别。 三日后,司徒雅星夜兼路,行到巴蜀境内,在路边茶店打尖的工夫,竟又见到红衣人和忽兴。他这才想起,还有件大事没和忽兴了结,难为这孩童千里迢迢跟着他跋涉。 忽兴搂着红衣人的脖子,叽里咕噜一阵。红衣人掏出一锭银子,让店家赶走闲杂人等,备来好酒好菜,果然上前见礼道:“玉教主,九如神功的事,上次我们才讲到一半。” 司徒雅道:“贵教如此有诚意,不妨先讲讲,九如神功如何流落西域。” 忽兴示意红衣人。红衣人道:“二十年前,欢喜教覆灭之后,其左护法方点画,携《九如神功》往西域向我教求援,不料半途,教众哗变,想夺神功杀护法,再自立门户。” 司徒雅微微颔首:“这一桩,本教主略有所闻,那左护法方点画,后来跟了金帐汗国小可汗之子,铁木儿不花。又生了个儿子,在中原化名张碧侠。” 红衣人道:“正是如此。彼时,铁木儿不花离经叛道,是那一带赫赫有名的贼首。见一干教众围攻一女子,便出手相助,将教众带进流沙,又掳走方点画做压寨夫人。他不识中原文字,不知《九如神功》有何用途,竟暴殄天物,弃之于地。以至神功为黄沙淹没。” 司徒雅心道,一本九如神功,有人不惜搏命相护,有人却弃如草芥,倒也很有禅意。 “我拜火神教老教主见方点画迟迟不来,恐其有变,令人沿路打探。这才发现铁木儿不花,正兴师动众掘沙寻觅。老教主生性豁达,就此作罢。孰料十年之后,竟有熬鹰的牧民向我教献上此书。称是大风之后,在荒漠中拾得,不知作何用途。” 忽兴目光隐动,凑头扒在红衣人耳际低喃。红衣人道:“我……咳,教主的父母,就此专研神功,一发不可收拾。再也不过问惯用的火器,甚至对教主不理不睬。大约一年前,老教主和老教主夫人声称神功大成,终于可以长生不老,却在当夜双双蹈火而死。因此,我教教主,想问问玉教主,为何会如此?” 司徒雅抿了口茶,淡定道:“欲练《九如神功》,必先练《玄默神功》。在我中原武林,譬如殷无恨,二十年能将玄默神功练到大成,已是七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可惜,他还来不及窥悟九如神功门径,就为正派铲除。贵教老教主就算英才天纵,九年也很难一步登天练成九如神功。因此走火入魔,自郐以下。却不知这本神功现在何处?” 忽兴似懂非懂听至此处,磕磕绊绊道:“害人的武功。我,一怒之下,烧了。给爹娘陪葬。” 司徒雅怔在当场。忽兴又和红衣人叽里咕噜几句。 红衣人道:“观那夜金陵道观之战,我家教主推测,其实,教主你就是玉连环罢?” 司徒雅又是一怔:“何以见得?” 红衣人道:“殷无恨已是七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玉教主神功大成,岂不是几百年难遇?” 司徒雅沉默片刻,只道:“我不是玉连环。” 忽兴眨巴眼:“也许是,不过返老还童,忘了。自以为是玉逍遥。不然,张鹤心怎认错。” 司徒雅本来还很清楚自己是从哪来的,又是如何练出九如神功的。听忽兴一番忽悠,竟无端起了身鸡皮疙瘩。若真是如此……那他对暗卫九下手,岂不是隔了好几辈人……老牛吃嫩草? 77、第七十七章 司徒雅神走太虚间,道旁忽然纵来几道白绫,将他这桌四下围裹。忽兴身旁的红衣人,从腰间拔出两柄造型奇特的铁圆筒,直指飒踏而至的白衣女子,凝神戒备。 鬓角挂纱的九名女子,看也不看红衣人,齐齐向司徒雅抱拳,又纷纷向后见礼――只见一位戴着斗笠、满头银发、一脸褶皱的老妪,正在白衣女子搀扶下,艰难地坐入白绫织成的座椅中。 司徒雅忙不迭起身相迎:“……娘,你怎么出关了。” 忽兴和红衣人大吃一惊,他们早已听闻,司徒雅的母亲是点绛派掌门玉芙蓉,不过三四十来岁,看这老妪,却已是风烛残年,耄耋之龄了。 玉芙蓉不理会司徒雅,反问红衣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红衣人一怔。忽兴已笑出两颗虎牙,按下铁圆筒:“西域火神枪……是暗器。献给,教主。” 玉芙蓉抬眼示意,身侧女子朝天抵指,抛出枚铜钱。 忽兴听声辨位,抄起火枪拉开细绳扬手一扣。但听震耳欲聋一声巨响,过了好一会儿,那四分五裂的铜钱才落地。白衣女子轻声赞道:“不愧是教主的朋友,小小年纪,好深厚的内功。” “与内功无关。”忽兴十分诚实,讲明其中道理,从怀里掏出一叠图纸,要司徒雅送给机巧堂堂主端详。红衣人道:“玉教主这回该相信,我教用不着中原武功,更不会私吞《九如神功》。” 忽兴点点头:“那魔功,真烧了。” 司徒雅沉默不言。 玉芙蓉叹了声:“你做的好。这门武功不练则已,一练,若不能在三十年内练至九层的驻颜之术,就会因擅自催促血气循环,改变经脉位置,导致肺腑衰竭,变成本尊这模样。” 因此她九如神教向来有两位教主――副教主习完玄默神功,就罢手打理教务。而教主一直练九如神功,以臻化境。可惜历代教主天资不足,往往练到六七层,就已过了时限。直到以玉芙蓉为教主、玉无双为副教主的这一辈,玉芙蓉才凭借前任教主传功和自身天资,在少时练至第八层。 忽兴忍不住嘀咕几句。红衣人问:“那老夫人应该早已练成九如神功,为何还会如此?” 玉芙蓉道:“说来话长。” 那时,作为副教主的玉无双,从离世的老教主的禁室里,救出一名少年禁脔。这少年美貌世所罕见,又聪明乖巧,极大的满足了玉无双的施虐心。 玉芙蓉偶然间撞破两人行事,发现玉无双女扮男装,百般折磨那少年。她斥责了玉无双几句,将少年带回询问,才知道少年姓殷,名无恨,按辈分算来,还是她的表弟。从此以礼相待。 玉无双却以为她对殷无恨有意,妒火中烧,不但在她练功时派人盗取九如神功,以便霸为己有,还想亲自除掉殷无恨,好让他不为瓦全。孰料殷无恨自幼侍奉老教主左右,已偷偷学会玄默神功,身手并不在玉无双之下,反倒趁乱偷走两本神功,逃出生天。 玉无双这才悔之晚矣,和玉芙蓉重归于好。玉芙蓉见事已至此,玉无双又痛改前非,也就原谅了这个任性的妹妹,兀自打着点绛派的幌子,涉身江湖,暗中查探殷无恨和神功的下落。 后来玉无双得知,殷无恨已建立欢喜教,并三番五次救剑门弟子司徒庆于水火,好似情投意合。一怒之下易容成殷无恨,以玄默神功屠戮剑门,栽赃嫁祸。好让江湖正道代为铲除欢喜教。 忽兴和红衣人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好……手段。” 那侥幸逃生的剑门弟子司徒庆,也是个呆子,竟以为,消灭剑门的是殷无恨,救他的是玉芙蓉。 玉芙蓉置身事外般,平淡道:“本尊以为,无双行事虽然莽撞,却使得声称能克制我九如神教武功的剑门荡然无存,索性将计就计,联合司徒庆,除去欢喜教和殷无恨。从此,身为武林盟主的司徒庆,一直在本尊掌握之中,逐步削弱武当派势力。只是九如神功下落全无……” 她心知过了三十年大限,定会急遽衰老,即便神功小成也无用武之地。因此将教主之位让给玉无双,答应与司徒庆的婚事,生了三个儿子,挑选其中根骨较好的司徒雅,想将毕生功力传给他。 彼时玉无双新看中的苗族面首,也就是玉玲珑的父亲,却向玉无双进言,司徒雅毕竟是司徒庆之子,万一长大之后临阵倒戈,未免搬石砸脚。加之司徒雅若不能在三十年内,找到并练成九如神功最后一层,未必会像玉芙蓉那般,以九如神教为重,乖乖将神功渡给下一代。 简而言之,是担心司徒雅不听话。玉无双以此为由,一面阻止玉芙蓉传功,一面留心雪山里的冰蚕。这些冰蚕与众不同,本身温顺至极,能吸存寒气和功力,适合练功,然而一旦带到山下温暖之处,性情就会变得无比暴躁。且往往成双成对,雄蚕畏惧雌蚕。倘若桑叶不足,只要雌蚕靠近,雄蚕便会乖乖爬上前任由雌蚕啃噬。更难能可贵的是,倘若雌蚕身亡,雄蚕也会莫名死去。 玉无双便令那苗族面首,花了六年时间,研制出一对冰蚕雌雄蛊。要玉芙蓉先以身养雄蛊,待雄蛊吸存完玉芙蓉的功力,再将雄蛊传给司徒雅,以此代代相传。实则,只待司徒雅找回九如神功,练至九层,长生不老,再用自己的雌蛊将雄蛊引出,取为己用。 玉芙蓉讲罢这段往事,看向司徒雅:“玉无双野心勃勃,有己无人。暂且留她,不过是为教中安定。于公于私,为娘都不希望你找到九如神功。只要你为师祖报仇雪恨,杀了张鹤心,即可。” 司徒雅微笑道:“孩儿却想练成神功,再还将一身功力还给娘,好让娘青春永驻。” 玉芙蓉嗤道:“口蜜腹剑。为娘这模样,就不好看了么。” 司徒雅真心实意道:“你是我娘,什么样都好看。” 忽兴听红衣人译完,失望道:“教主,不是玉连环?” 司徒雅若有所思:“幼时问娘,我是从哪来的。娘好像讲过,我是在路边捡的……” 玉芙蓉道:“那时你还小,为娘总不能告诉你十月怀胎,男女之事。你捡个试试。” 司徒雅心有戚戚焉:“三弟就在路边捡了个暗卫。我也想捡,可惜缘分不够。” 玉芙蓉道:“说到暗卫九,不久之前,居总管向玉无双告密,声称你阳奉阴违,将你三弟藏在小剑山。玉无双闻讯率众杀至,正巧遇见你三弟捡来的那暗卫。” 司徒雅脸色大变:“他怎么样了?” 玉芙蓉气定神闲:“让殷无恨扔下悬崖,不知所踪。” 司徒雅勉强镇定,心想跌落悬崖,万不能不知所踪,这言下之意是老三接住了。只是殷无恨怎会横插一手,在玉无双面前现身,救暗卫九? 玉芙蓉不着边际道:“其实,作为儿媳,暗卫九的性格和他那真龙天子的身份,为娘都很喜欢。他和锋儿有缘在先,又很适合约束锋儿,实在是天作之合。至于你,实话告诉你,无论你能否骗得玉无双取蛊,你的九如神功都算半途而废,即便活着,没多久也会像为娘这般老态龙钟,还是趁着风华正茂,找个女人传宗接代罢,晚了,后悔莫及。” 司徒雅心中一凛:“娘,玉无双要我扶持大哥当武林盟主,我是听从你的吩咐,从小挑衅三弟,再暗中出手帮衬,最终将他送上盟主之位……” 玉芙蓉怜悯道:“你假死之后,为娘一定会据实告知锋儿,让他明白,你始终是为他着想。” 司徒雅气笑了:“何必。我想说的是,该让的我让,不该让的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相让。” 玉芙蓉不温不火道:“无论暗卫九变成什么模样?” 司徒雅道:“那是我的事。” 玉芙蓉又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司徒雅道:“那也是我的事。” 玉芙蓉笑出声,讽刺道:“看来我们魔教,倒养出你这样一个痴情的好男人。” 司徒雅针锋相对:“是娘你不相信爹会好好待你。何必推己及人。” 玉芙蓉闻话沉默片刻:“我已将你爹还给殷无恨。 恋耽美 分卷阅读31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他老了,不适合再做武林盟主。” 司徒雅警觉:“怎么还,父亲如何接受得了?”他本想抹杀了张鹤心,回益州,再妥善解决殷无恨和司徒庆的恩怨。孰料玉芙蓉和玉无双,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你很快就会知道,”玉芙蓉慢吞吞起身,“在锋儿出关挑战你之前,你行走江湖,最好遮住你的脸。”说罢,旁立的白衣女子,奉上一顶白纱斗笠。司徒雅接过白纱斗笠,调头离去。 忽兴万分同情地目送司徒雅,转向玉芙蓉:“往后,要在巴蜀扎根,和贵教合作,找你?” …… 回到益州新成立的九如神教分坛,司徒雅才知道,在他离开的十来天,江湖已掀起惊涛骇浪――就在三日前,司徒庆毫无预兆,死于丧心病狂的魔教细作,‘司徒雅’之手。王府中人颇觉晦气,将尸骸连带棺木,抬至新竣工的司徒府邸。而大公子司徒嵩吓得席卷家当,逃之夭夭。 金不换目光闪烁,禀道:“是老教主的命令――教主对司徒家心存眷恋,要对我教不利,还要害教中兄弟。属下情非得已,易容成教主,杀司徒庆以断教主后路。教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司徒雅心平气和:“你这夯货,跟了本教主多少年,有几斤几两,本教主还不清楚。你也就有点易容的本事,杀得了武林盟主司徒庆?”他曾夜探司徒府,开棺验尸,那尸骸戴着一层人皮面具,哪里是他父亲司徒庆。 金不换窘迫道:“咳,老教主本来是这么命令的。属下一听,就向点绛派玉老掌门通风报信……哪知道玉老掌门不救司徒庆,反要属下下毒。余的,依旧按老教主的吩咐,栽赃给教主你。” 司徒雅道:“你下的什么毒?” 金不换忐忑道:“是点绛派的‘天人五衰’,服用后五感衰退,无药可医。玉老掌门好似和殷无恨有约在先,司徒庆中毒之后,殷无恨就抱着他离开了……那情深似海的模样,属下看着就不寒而栗。临走殷无恨还说,他这一生让九如神教毁了,此仇不能不报,因此想给教主一个惊喜。” 司徒雅语无波折:“什么惊喜?” 金不换困惑道:“说是教主去小剑山便知。” 司徒雅不得不承认,玉芙蓉处事是十分妥善的,也算给了殷无恨一个交代,剩下的除了向血衣教追回玄默神功,再没有什么大事。而追回玄默神功,靠司徒锋的剑法,铲除血衣教,也就足够了。大致和他的计划无不同……可他想不明白,殷无恨报仇,为何向他报,给他‘惊喜’。 两人心急火燎赶往小剑山,半途司徒雅随意问:“那殷无恨长什么模样?” 金不换道:“一身暗卫装扮,就是常站在司徒嵩身旁那暗卫。结果人皮面具一撕,缩骨功一收,竟是个眉目清秀的中年男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论丰神俊朗,不及教主万一。” 司徒雅怔了怔:“当真是暗卫八。他一面在血衣教当细作,一面在司徒府当暗卫,倒也辛苦。只是他二十年前中了千欢断绝散,按理一动用内功,淫毒就会发作,怎能伪装成暗卫?” 金不换勉强跟上他的身步,气喘吁吁道:“属下听老辈讲过,中了千欢断绝散,行欢做乐出了阳精,有片刻能用内功。周而复始,行欢的次数越多,离死期越近,能用内功的时限越长。” 一日至于剑门关脚下,两人远远看见一袭撑着纸伞的身影。纸伞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你也来了’。金不换招呼道:“左使好久不见。”谢必安略一点头,向司徒雅抱拳行礼,将剑山一战讲罢。原来,殷无恨将暗卫九丢下山崖后,就引着玉无双等人向南面逃去。玉无双百忙之中,留下他守在此处,要他见机铲除司徒锋和暗卫九。 “属下曾进洞看过,“谢必安七上八下道,“那岩洞中空空如也,再无两人踪迹。也不知我们未来的教主夫人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了。” 司徒雅动用九如神功,凝神谛听片刻,神情放松几分,“本教主知道即可,”又打趣道,“现下四面楚歌,本教主很快就要被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继而一命呜呼。平常无比奸猾的左使,却还是忠心耿耿,真让人刮目相看。” 谢必安听得别扭,转头望天道:“属下愧不敢当,只是放任老教主杀害暗卫九,右使又会毛遂自荐要替教主暖床,属下好歹也和右使日久生情,侍奉了教主十余年,会很难堪。” 金不换没听明白:“说清楚了,你是和教主生情,还是和右使?” 谢必安怒目而视:“倒是金堂主,见钱眼开,何必陪教主往死胡同里钻?” 金不换理所当然道:“教主英明神武,胸有成竹。那些人没眼色押错宝,以后都是要倒霉的。何况我们还有三公主,和她在云南召集的那帮苗人……” 司徒雅觑着他:“金堂主逢赌必输,此番押本教主赢,实在晦气得很。” 三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攀至后山。金不换一个不注意,竟踩中林间套索,让压弯的竹枝吊在半空中,挣脱之余,直骂谁干的缺德事。谢必安哈哈大笑。司徒雅抬头瞻仰一番,这绳结打的极为巧妙,不必在原地等候,也可以捕捉到林间猎物。三人又行半里,一股肉香隐隐传来。 金不换垂涎道:“烤山鸡。” 三人悄无声息近前窥探,只见一名黑衣男子,正背对他们仨立在搭好的木架前。那木架上不但有整只腹下塞满野菜的烤山鸡,还有薄薄的石片。男人先用烤肉的油汁,淋好滚烫的石片,再用竹筷挑起剔了刺的鲫鱼肉,放在石片上煎炸。动作利落非常,又赏心悦目。 司徒雅旋即认出,这是暗卫九的背影,欣慰之余,不禁心跳加速。他本以为殷无恨的‘惊喜’,是对暗卫九下手,如此看来又好像另有文章。当下按捺不住,悄然上前,攫住暗卫九的腰身。 “……”暗卫九浑身猛震,当机立断旋踵扭身,将他狠狠撂进火势正旺的木架。 金不换和谢必安见状,齐齐掠出,一个抢烤山鸡,一个忍烫救出烤鱼的石片,如获至宝捧一边。 司徒雅翻腕一弹,一道琴丝梭进不远处的树枝,竟让他得以半空转身,将暗卫九带离火势。 暗卫九不依不饶,出指如电,拿司徒雅颈间人迎穴。 司徒雅侧头,擢住他的手腕,往后一剪,隔着斗笠面纱压低声道:“继续!” 暗卫九总算认出他这身行头,满眼戒备,喘息道:“玉教主?” 司徒雅有些不是滋味,心道,你也知道我是教主。本教主不过与你见了一面,你就将我那二公子的身份抛在脑后,一副欲拒还迎的架势不知天高地厚和我动手。你动手就动手,才过两招居然敢面色潮红喘上了!你以为一个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魔教教主,会因此中美男计,亲你不成…… 暗卫九很是尴尬,本想搏命,孰料内力牵动体内毒性,邪火大作,奇经八脉剧痛难忍。这般让司徒雅紧搂在怀,嗅见一股莫名熟悉的檀香味,又是一阵眩晕,勉强道:“教主…为何在此?” 司徒雅正要答话,突然眉头一皱,阴森森道:“你怎么回事,顶着本教主了。” 暗卫九万没料到他会直白说破,轰地脸颊滚烫,无地自容凛然扭头:“……摆柳再战。” 78、第七十八章 暗卫九憋出句摆柳,司徒雅忍不住诡笑一声,心情转好。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某件事来。暗卫九脸色一变,义正词严改口道:“不必摆柳。你我不用内功,重新比过。” “内功,”司徒雅很是轻巧,“本教主对付你,就不曾用。你用也没用。” 暗卫九只怕这魔教教主,要对闭关的司徒锋不利。正欲出言周旋,忽地瞥见举着烤山鸡的谢必安。他目光一寒,记起这是‘殷无恨’的手下――龙泉镇那夜,正是此人堵住内屋帘栊,为难司徒雅。谢必安识趣道:“教主忙着,属下和金堂主四处查探一番。”料想也要不了半盏茶工夫。 司徒雅提醒道:“左侧是剑门禁地,有个内家高手。离司徒锋也很近。你虎口夺食,仔细他出关拿你试剑。”说罢,抱起暗卫九,掠至半里外的湖边。 惊蛰过后,湖边浅泥滩上冒起蒹葭尖芽,丛丛嫩绿,点缀在苍穹的倒影里,十分喜人。 “听那司徒锋的内息,似乎内功心法即将大成,”司徒雅放下暗卫九,又起了玩兴,“你猜,本教主现在闯进去,他会不会功亏一篑走火入魔?” 暗卫九道:“教主神功盖世,决不会忌惮一个无名后辈,干那贻笑大方的勾当。” 这抬举毫无诚意。司徒雅难得糊涂,挑拣了个干净的地方一坐,远眺湖对岸光秃秃的桃枝,似有些遗憾:“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本教主却从未见过桃花。” 暗卫九紧盯着他斗笠下微微浮动的白纱。像是要努力辨认出模糊的轮廓。 司徒雅不再摆教主的架子:“过来坐下,我们聊聊。” 暗卫九不近不远弯腰,司徒雅嫌弃道:“太远了。”暗卫九迟疑靠近。司徒雅仍觉不够,索性将他拽入怀中,好玩似的搂紧,再放开仔细端详――怀中人显然瘦了一圈,五官轮廓愈发深刻,眼睛还是那么亮,眼睑红红的,暖得让人想吻上去。 “……”暗卫九有点五味成杂。 “你老实告诉本教主,”司徒雅随手理去他鬓角的零星草灰,“司徒锋和司徒雅,哪个更好?” 微凉的指腹挲过滚烫的耳骨,暗卫九强压下浑身战栗:“二公子……近来可好?” 司徒雅漫不经心道:“他很好,就是忙,”沉思须臾,“筹备了一百万两白银,事成之后,自有人交予你。本是乌衣卫的不义之财,用来笼络我教,”见暗卫九眉头皱起,又道,“不过他不愿为乌衣卫做事,只是给留了条后路给乌衣卫。这银子算是了结你半个承诺,不枉你陪他一场。” 暗卫九怔怔地看着司徒雅。 “再教你三个道理――博弈之道,在于无为,若即若离跳脱形势之外,使各路势均力敌,齐头并进又互为牵制,放任他们明争暗斗为你揭露长短优劣,你就能掌控棋局;用人之道,只关乎这人有没有用、能不能用,与你爱憎他善恶无关,如此一来,你就不会为谗言左右……” 初春煦阳,晒暖司徒雅的白衣,寡涩的焚香气息,格外明晰熟悉。暗卫九恍恍惚惚,福至心灵――是檀香。抚琴之人惯常在案头摆设香炉,久而久之,衣袍就会沾染上这种味道。 而檀香,虽然流传甚广,却因其药味浓厚,往往要掺杂其他香料使用。唯有这种檀香,与众不同,好似是檀心独造,醇沉有余,香气寡淡,却经久不散,极易辨识……原本二公子的衣橱,也有这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他以往闷头整理不曾留意……龙泉镇那夜,‘殷无恨’那身皂袍,亦是如此……只不过还交混了些许……酒气。 司徒雅道:“最后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无力回天,难当大任,就尽早抽身。虽然没有两百万两,那些银子也够你安身立命。找个偏远的地方,过你的安稳日子。” 暗卫九回过神,总算听懂了,这是要拿银子打发他。 司徒雅捏了捏他绷紧的脸颊,准备起身:“本教主就捎个话。不耽误你摆柳。” “银子用不着,”暗卫九依旧一动不动坐在他膝间,“……想见二公子。” 司徒雅不由得一怔,没料到暗卫九会不计前嫌,破天荒提出这种要求。按他的盘算,暗卫九应该后知后觉,在很久之后体会出他的用意,动容之余原谅他诸般欺骗。那时他再现身,皆大欢喜。 暗卫九见他无动于衷,突然费劲找借口:“属下想明白了,二公子三番五次手下留情……不取属下性命、戏耍属下,是让属下长进。”他嗫嚅片刻,目光已几近乞求,“……就看一眼。” 司徒雅莫名其妙,这听着怎像毫无预兆识破了他的身份? 暗卫九道:“教主身边人,是‘殷无恨’身边人。‘殷无恨’的手,和教主、二公子一样凉。” “还有举止,喜欢故作老成,摸属下的脑袋……” 这如数家珍一板一眼。司徒雅几近汗颜,却又高兴至极。 “以后,属下会忘掉以前,”暗卫九郑重道,“二公子,魔教不容于世,不能长久。你和三公子回益州……属下自有办法向武林正道交代。你有什么难处,告诉盟主,一起想办法。” 说辞平淡无奇,司徒雅却听得心软。暗卫九极力想表达的是――不必因曾扮作殷无恨戏弄我,又嫌解释太麻烦,有意躲避。或者担心误入歧途承担后果。我会离开司徒家,替你接受处置。 他只好冷嘲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本教主已经杀了司徒庆。痴心妄想,趁早打消。” 此话一出,暗卫九终于沉默不言,抬头看天。云中漏下的光很刺眼。 也许聋聩无知比较好,或者宣泄愤懑严辞痛斥。但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是多余。 奇怪的是,他心里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司徒家有今日,全是司徒锋不知天高地厚,敢处处和本教主作对所致。”司徒雅一脸理所当然,循循善诱道,“暗卫九,挡在我面前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你口口声声愿为我出生入死,当真为我着想,你就替我杀了司徒锋。只要他一死,荣华富贵……” 暗卫九漠然打断:“教主都没自信与三公子交锋,我如何办得到?” 司徒雅似乎丝毫没听出其中讽刺,兴致勃勃道:“你办得到,我告诉你,剑门武功有个致命的弱点,讲究存精固气。司徒锋剑法过人,是因为他尚是童子之身。只要你……” 暗卫九无声笑起,冷不丁揭开司徒雅的斗笠。 近在咫尺四目交接,司徒雅让暗卫九的目光灼了一下,竟忘了讲下去。暗卫九离得过近,气息交融,鼻尖轻触。他情不自禁吮住暗卫九的唇,暗卫九却比他更猛烈,笨拙地连啃带咬,像是在泄愤,狠狠将他按倒在地。 司徒雅舌间满是血味,依旧轻轻舔舐暗卫九毫不留情的利齿。同时不着痕迹垂下目光,解开暗卫九的袍带,摩挲那片紧凑的腰身,覆掌丈量,是瘦了不少,以前摸上去颇为精壮的腹肌纹路,也不尽如意了。 一吻罢休,暗卫九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好,我帮你对付司徒锋。” 司徒雅诧异地抬眼,正对上暗卫九满眼陌生的敌意,若无其事道:“之前沐浴了没?” “……这一回,我在上,”暗卫九面无表情道,“就帮你。” 司徒雅擢住他发硬的欲望,揉了揉,模棱两可道:“没人拦着你。” 暗卫九动作一滞,像是窒息已久突然寻到出路,微凉的指节合拢,琴丝磨出的薄茧揉过胀热的青筋,某种久违的煽情和难以言喻的刺激,寸寸侵蚀血肉神志。他按捺不住,往司徒雅手心抵去。 司徒雅瞻仰着他坦露的胸肌,轻轻道:“你看你,再看我。” 暗卫九这才发觉,不知何时,他的衣袍已弃在一旁……反观躺在身下的司徒雅,一手握住他的要害,另一手正在剥他的裤腰,仍是衣冠楚楚,好整以暇。 司徒雅显然不打算自己脱衣,只是反复把玩暗卫九滚烫的欲望,专心致志仿佛仅用手指还不够,要用目光再欣赏爱抚一遍。 暗卫九心浮气躁,凭本能扯开他的衣襟……霎时间,肌肉无可挑剔的线条自胸膛呈至臂下。暴露在天光中的白皙皮肉,衬得乳尖红透,暗卫九晃得挪开目光,血气腾涌。好像看了不该看的。 “袍带。”司徒雅暗觉有趣,无论欢好多少回,暗卫九都像未经人事般窘迫。 暗卫九总算弄明白这衣袍为何扯不开,下意识往司徒雅腰间摸去,冷不防司徒雅握在他腿间要害的手加快速度。思绪让这甘美的韵律打乱,他一个倏忽,刚宽松的衣结,竟莫名其妙成了死结。 司徒雅自然不会告诉暗卫九,比起操纵琴弦和冰蚕丝,潜运九如神功打个结,实在微不足道。 暗卫九也就浑然不觉。强忍着身下让人揉弄的潮涌般的快意,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毫无头绪地和他的衣结较劲,急得满头是汗,却犟着不肯出声。 司徒雅心平气和鼓励道:“慢慢来。”他掐了把暗卫九绷紧的臀瓣,握在前端的手不动声色滑至根部,拢住烫热饱胀的肉囊,有意无意往会阴抚去。 暗卫九实在无法忽略那越来越过火的动静,喑哑道:“不行……”他勉力想合腿夹紧精关,却发觉双腿尴尬地分跪在司徒雅身侧,根本无法办到。 “再试。”司徒雅不容置喙,仿佛在委以重任。目光却滑过那急剧起伏的小腹,落在暗卫九结实的腿根处,翘挺的欲望正在他手中痉挛,前端的铃口渐渐湿腻。大好风光,一览无余,“暗卫九,我要你做的事,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 “……”暗卫九无暇多想,不顾高潮来临、空前强烈的刺激,拼劲力气拽住衣结,勉力有条不紊地用指尖挑拨。这回衣结竟真的迎刃而解,他有些高兴,看司徒雅,司徒雅也是满脸赞赏。 司徒雅赞赏的是,趴在他身上玩衣结,就能抵达高潮,真是太可爱了。 暗卫九顺着他的目光,埋头往腿间看去,终于回过味:“……” 司徒雅缓缓收回手,炫耀似地将湿腻的指节送至唇边,慢条斯理抿了抿。 暗卫九愣了愣,骤觉他果然是魔教中人、为害江湖的祸首,罪大恶极,孟浪奸猾……但就是很想要他,想到想咬他一口。又觉和他在一起,就会越来越腌n堕落,无药可救。 但暗卫九很快释然了,这是最后一次。下山之后,他一定不惜代价,亲手了结这六亲不认的魔头。不必弄脏三公子的剑。这个人,他既然认错,就死也要带走。 想到此处,他重新对上司徒雅的目光。然而还来不及看清司徒雅的神情,丹田处就是一阵剧痛,莫大的痛苦蔓延向奇经八脉,将力气丝丝绞尽抽离。 司徒雅还想继续,暗卫九却蓦地趴在他胸口,蛮力将指掌扣入泥中抓挠。他心中一凛,坐起身,圈住暗卫九把脉。暗卫九歇斯底里抽回手,用额头胡乱蹭着他的臂弯,和体内毒性抗衡。 即便如此,司徒雅也已心念电转,大致摸清症结所在:“你是不是调遣内力,就会情动,并且很快内功尽失。泄欲之时,经脉绞痛?” 暗卫九自喉头挤出一声:“……教主…怎知?” 司徒雅失笑:“我娘是点绛派掌门。岐黄之术,自是耳濡目染。” 待那阵剧痛过去,暗卫九精疲力尽,不愿抬头:“什么毒?” 司徒雅思绪万千,殷无恨给他的‘惊喜’,竟是千欢断绝散。或者该称,果然是千欢断绝散。 此毒似毒非毒,二十年前难倒无数江湖郎中――本身不造成任何伤害,不动用内力时无迹可寻,然而一用内力,就会失去内功,对床笫之事思之如狂。倘若放任自流,欲望会越来越强烈,痛苦也次次加倍,却越来越食髓知味。因此无药可救。要么精尽人亡,要么欢好千次经脉尽断而死。 他阴晴不定思忖良久,不答话,只是盯着暗卫九的侧脸看。 暗卫九清醒几分,就算中毒也不该向魔教求教。不过,内力全无如同废人,无法与魔教对抗,只有等待三公子出关,再往唐门请唐铁容搭脉。他正要起身,司徒雅突然道:“不悔。” 暗卫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此毒名唤‘不悔’,欢时尽兴,欢尽不悔。”司徒雅一本正经道,“是采花贼惯用的雕虫小技,用来对付会武功的武林人士,以防事后被人追杀。” 暗卫九疑道:“雕虫小技?” 司徒雅反问:“中毒迄今,欢好了多少回?” 暗卫九想了想:“五回。” 司徒雅脸色顿黑。暗卫不由自主坦白:“用手……”话一出口,顿觉不妥,窘迫之余强行镇定,作出一副光明磊落的神情。司徒雅也不深究:“下毒的是我魔教中人,意图撺掇你与司徒锋欢好,破了他的童子功。其实,再欢好一回,你这淫毒就会不攻自破。” 暗卫九听得心道一声惭愧。始才领悟,殷无恨好似救他、又下毒害他,将他扔下悬崖的道理。想必是知道山洞所在,却苦于无路可下,又知道三公子在山洞中,定会接住他…… “既然如此,”司徒雅漫不经心地瞄向一株蒹葭,芽尖在阳光下投影全无,是春季午时,血气行于太阳穴。他当即一个翻身,将暗卫九摁倒在地,一面宽袍解带,一面起劲调侃道,“昔日冗事缠身,没工夫折腾你。难得今朝坦诚相见,不为所欲为尽兴方休,怎对得起这大好春光?” 79、第七十九章 这话讲得轻浮至极,暗卫九还来不及反驳,司徒雅就俯身捂住他的嘴,从指缝里呵气,语调柔和轻缓:“不必骗我,你为人,我清楚。你不会跟我走。更不会感情用事,对付司徒锋。” 暗卫九怔忪地望着司徒雅的眼睛。凝在瞳仁中的狡黠光芒,有些锐利阴戾,倏忽一横,宛如弯刀碎尽,只剩下模糊的温柔。好似氤氲薄雾,笼住半夜漆黑如墨的潭水。看不明白,也看不够。 “过了今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司徒雅微微垂下眼睑,伸舌舔舐自己的手背,仿佛是在隔着手背舔舐他的唇,压低声呢喃道,“所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像是让这举动蛊惑,暗卫九不自觉张嘴,回应般舔着司徒雅的手心。全心全意,一遍又一遍。司徒雅的掌心很凉,兴许是习琴的缘故,皮肉紧贴掌骨,薄而平整。不像他这样的莽夫,生满刀茧。他的舌尖能感受出那掌心狭长的纹路,不由自主闭眼,缓缓用舌理清记牢。 司徒雅敛起眼角,他并不是个沉沦色欲的人。但暗卫九这脑袋堪比木鱼的夯货,就算连叙绸缪的细枝末节,都迟钝得要效仿他,也总能轻易撩拨他的心弦。 “暗卫九,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侍奉司徒锋。却只剩下一两个时辰,能和我在一起。”他趁热打铁,郑重其事道,“我愿折寿半百,借用你两个时辰,当你的主人。” 暗卫九一下子揪心至极。明知道司徒雅面热心冷,诓言诈语信手拈来,甚至不关心兄弟生死,乃至犯下弑父的滔天大罪,空口承诺也不必付出任何代价……却莫名其妙酸涩难当。 司徒雅撤开手,将袍带擎至他眼前,认真道:“你睁着眼,也许会记起,我是魔教教主。从而耿耿于怀。打个商量,我用袍带蒙住你双眼之后,你就忘掉我是谁,称我为主人,乖乖听我的话。时辰一到,我自会离开,绝不为难司徒锋……而你我孽缘,从此了断。” 暗卫九沉默片刻,沙沉道:“好。”司徒雅手掌一抄,托住他的后脑勺,让袍带贴着他的耳郭稳稳缠过左侧太阳穴,至眼梢处,他仍不肯闭眼。司徒雅只好哄道:“闭眼。” 暗卫九紧紧盯着司徒雅,凝视数息,始才依言行事。司徒雅利落在他右侧太阳穴处,将袍带打结栓牢,同时食指不着痕迹捻挑,绾出一道极细极长的冰蚕丝,迅疾扎入自己右腕太渊穴,旋手绕了三匝。 暗卫九目不视物,不知司徒雅在作甚,不安等待之余,也不知是袍带捆得太牢,还是太过紧张,太阳穴突突跳动,涨得厉害,好似血气都涌上那一处,有些难受。司徒雅见他脸色有异,埋头含住他的喉结,磨吮啃咬。他喉咙发痒,无心再留意眼侧穴道,忍不住出声制止:“……不曾沐浴。” “好,先沐浴。”司徒雅不动声色避开那道冰蚕丝,将他打横抱起。 暗卫九茫然把住司徒雅的后颈,不一时,悬吊吊的双脚碰到水面,司徒雅仍未止步。待到凛冽的湖水没过脖颈,他才晕头转向地脱离司徒雅的怀抱。然而他还未在柔软的泥沙间站定,就觉司徒雅擢住他的肩,猛将他按入水中。而蒙住他双眼的袍带,竟无端又紧了几分。 司徒雅调足内息,旋即也扎入湖水,偏头噙住暗卫九的唇,轻轻摩挲。暗卫九下意识抱住他的背,借水势翻身,生涩地和他缠吻一阵,却始终不愿攫走他渡送的气息。他也就听之任之,摸索着暗卫九精壮的胸膛,到心口捻住那点柔软,狠狠蹂躏。怀中人果然一呛,他旋即捏住那仓皇撤离的下颔,强行将内息吻过去,意犹未尽搅弄一番。 司徒雅气息殆尽,顷刻沉落水底,一面潜运《结脉连理经》取毒,一面仰头欣赏――暗卫九那双好似镌着笑意的凤眼让袍带蒙住,正午潋滟的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迷茫寻觅的神色,似有些凛然冷峻。然而胸膛左侧的乳头,却红肿硬挺,边缘有一圈指甲留下的暧昧印痕。往下是微微叠起的腹肌,毫无冗赘。 司徒雅伸手捉住暗卫九的膝盖,拉至腰侧。暗卫九总算摸清方向,抱住他的肩,急切地埋头与他换息。就在这刹那,他抵准暗卫九臀底入处,毫不留情一顶。 “……”暗卫九僵住了。 司徒雅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胀痛的顶端突然让暗卫九火热的穴口箍紧,再往里,却无论如何撞进不去。司徒雅索性一手握住他的腰,一手捞住他的臀,往上一抬。顺着来路浅撤稍许,再狠狠下按。这一回,终于撑开窄紧的内壁,钉得深了几分,然而那地方旋即又固执地裹紧抗拒。 身下是蛮横的顶撞,暗卫九再也沉不住气,又苦于不能换息,方寸大乱,却只能死死抱住司徒雅光裸的背,不觉抓出几道血印。 司徒雅却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又抬起他的腰,要他往下坐。暗卫九只怕司徒雅在湖底呆久了难受,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咬紧牙关,将腿分得更开,放任那饱胀的肉仞和着刺骨的湖水寸寸捣入。本该痛楚,神志昏沉之际,他却忽觉,这力道无比明晰深刻,充实满足。哪怕就此相拥契合,溺死湖中,也无憾。 司徒雅抱着暗卫九的腰,骤然起身:“……感觉如何?”水珠自两人胸膛滑落。 暗卫九心跳如擂,急遽喘息,这才发觉,这片湖水并不深,好像只到司徒雅的腰身。 司徒雅啃噬着暗卫九的耳郭,悄声促狭道:“……痉挛了。” “……”暗卫九呆了呆,面红耳赤,狼狈地摇头。 司徒雅语焉不详:“不是前面。” 暗卫九默默低头,片刻似有所悟,窘得一个打滑,额角几乎磕到司徒雅的肩。 司徒雅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膝盖窝,往腰后一提:“夹稳。” 暗卫九勉力合拢腿,缠住司徒雅滑腻的腰身。司徒雅又温柔道:“抱紧。”暗卫九未及反应,司徒雅就掰住他的臀肉,凭借他本身分量,沉腰贯力任欲望捣碾驰骋,反复磨蹭他体内敏感处。 “喜不喜欢主人?” 不知是冷,还是体内酸胀,暗卫九环在司徒雅颈后、僵硬扣紧的指节,难以自持地发抖。却本能地攒住眉心,用尽全力收腹,体会司徒雅一遍遍将他粗暴捣开,再一次次毫无预兆地抽空剥离……司徒雅一直是如此对待他,指名道姓要他这个暗卫,再三番五次弃他而去。他默默搂紧司徒雅,埋在那湿滑的颈侧,眷恋地舔了舔,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司徒雅精神大振,愈发肆无忌惮,逼迫道:“不喜欢,还是…不好意思讲?”语调微扬。 暗卫九嗫嚅半晌。主人,一句话两个字。他却始终发不出声。不过很快,他也悄无声息地笑了起来,自觉平生,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下更痛快、开怀。备受冷落的欲望始终高涨,体内却奇怪至极,不知是淫毒作祟,还是目不视物以致敏锐非常,心无旁鹜……不由自主,贪婪地感受着司徒雅抵至深处的形状。不必记得自己是谁,也不必再刻意去记 恋耽美 分卷阅读32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对方。仿佛永无休止…… 暮色四合时,谢必安和金不换总算在湖边找到衣衫不整的司徒雅。 金不换心急火燎道:“教主,司徒锋出关了。正一边大嚷着暗卫九,一边和树林过不去。” 谢必安赞道:“看他饥肠辘辘怒火冲天的架势,不消片刻,就能把整座山给削了。” 司徒雅半死不活抬头,费劲道:“……中了千欢断绝散。不能再用九如神功,抑制冰蚕蛊……速回,贡嘎峰。”说罢,又气若游丝,勉强讲清原委。谢必安的脸色,霎时很好看。 司徒雅缓了缓:“你二人,改变主意……任由,本教主自生自灭。不算晚。” 金不换临危不乱,道声“属下不敢”,又道声“属下得罪”,俯身抱起司徒雅,孰料躺在地上的暗卫九,即便不省人事,也还死死攥着司徒雅的左手。 “也不怪教主,”谢必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暗卫九的手掰开,苦中作乐道,“儿女情长真英雄,至情至性大丈夫。教主虽说见色忘义令人发指,但也算是个血性人物。属下真心佩服。” 下山途中,谢必安左思右想,出了个主意:“不如先回点绛派,以《结脉连理经》的‘李代桃僵’,结合点绛派指路‘九仙’之力,必能引出教主体内的剧毒。” “说得轻巧,”司徒雅气色稍济,感慨道,“这千欢断绝散,闻名不如见面,厉害至极。方才,本教主正是以连理经中的‘李代桃僵’,为暗卫九取毒。哪知道,毒性刚接入经脉,旋即就发作。幸好,本教主内功精湛,加之每回泄了欲,有瞬息能调遣内力。不然这毒,决计难以取尽。” 金不换叹为观止:“那教主你得做多少次?” 司徒雅畅快之余,有点郁闷:“正午至今,断断续续,足有七回。几乎精尽人亡。” 谢必安顾不得打诨,眉头大皱:“以教主内功,尚要分七次才能取尽……如此说来,点绛派中,只怕再无人能取此毒。” 司徒雅点点头,面有得色:“不错。虽分七次,却不能中断。还好,本教主有两个丹田。”一个是他自是腹下丹田,一个是蕴满玉芙蓉毕生功力的冰蚕雄蛊。“不然神仙也救不了教主夫人。” 谢必安脸色愈发难看:“教主用了冰蚕蛊?” 司徒雅小憩片刻,微微一笑:“冰蚕蛊百毒不侵,以往,本教主无论试什么毒,包括五毒神砂,都奈何不了它。没想到,此毒只认内力,对这传功的冰蚕蛊……倒颇有奇效。” 谢必安终于领会:“因此,教主只要假以时日,趁每回泄欲之后恢复功力的瞬息,借助传功,将腹下丹田分摊的毒性,也注入冰蚕蛊。从此不用蛊,只用自身功力,千欢断绝散就不会发作。” 金不换如听天方夜谭,好半晌才回神,小心翼翼道:“属下斗胆,敢问教主,没了传承两代教主功力的冰蚕蛊,以教主自身修为,能否与武林正派抗衡?” 司徒雅心平气和道:“你以为,本教主这些年,是拣个冰蚕蛊的便宜,任它在体内作威作福,自己整日睡大觉不成?教主如此好当,怎不换金堂主来当。” 金不换赔笑道:“属下凡夫俗子,哪能像教主以身饲蛊,还记得发奋图强。” 谢必安依旧放心不下:“以教主自身功力,能否遣使九如神功?” 金不换却想着:“教主以后,岂不是要夜夜笙歌?那……” 司徒雅睨了谢必安一记,精疲力尽靠在金不换怀中,满腹心事,不愿再答。 80、第八十章 暗卫九不知躺了多久,忽觉一股浩气游走经脉,所过之处淤秽荡尽,膻中气海霎时扬清,数股暖流汇于丹田,精神前所未有的振奋。山间草木气味、半里外飞禽啼鸣和风声,无不清晰。他猛地睁开眼,依旧是在湖边,只不过已是破晓时分,身旁蒹葭露珠未。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在他身后运功相助,此时忽地收掌:“总算醒了。” 暗卫九听出这是司徒锋的声音,不禁一怔。昨日和司徒雅荒唐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难道只是邪火太盛,不觉晕倒在湖边,发了一场痴梦? “还傻坐着作甚,”司徒锋打个哈欠,起身活动筋骨,“小爷累得够呛,没力气抱你去唐门。” “……去唐门?”暗卫九蓦地站起,骤觉腰后和腿根酸麻难耐,臀底火燎般作痛。他幡然改色,四下环顾,哪里还有司徒雅的踪影。 司徒锋只当他淫毒未消:“爹讲过,唐门有本《毒经》,收录了几乎天下所有毒物的药方。还有训言一道,要历代家主‘统率百毒,以解民厄’。就是讲,唐门应该了解所有的毒,以便救百姓于苦厄。这当然是文过饰非。不过,你是小爷的人。料想唐铁容那哭包也不敢不救你。” 暗卫九本想告诉司徒锋,他已恢复武功。转念想到盟主惨遭魔教毒手,不宜再回益州司徒府。凭借唐铁容和司徒锋的交情,以唐门为本,号召天下英雄对付魔教,才是正途。遂点头称是。 两人在剑阁镇匆匆用过早膳,司徒锋狼吞虎咽之余,讲罢洞中见闻。暗卫九始知他已练成‘八九玄功’,剑门祖师殷明月见孺子可教,还将毕生修为渡给他,临死之际告诉他,九如神教在康定以南、大渡河以西,离大雪山的主峰贡嘎峰很近。要他立下血誓,除魔卫道,以平心头之恨。 这一日微风和畅,冻雪消融,泥泞干尽。两匹骏马并驰驿道,过了蜀北崇山峻岭,前路渐渐辽阔。久蛰岩洞的两人,目睹道旁水田漠漠、阡陌环叠的景致,都觉得陌生至极。恍如隔世。 暗卫九勒马远眺,只见一栋草舍附近,朝阳映得水田流光溢彩,农夫牵着水牛,深一脚浅一脚赖亍e└径俗鹏せ,紧随其后埋腰插秧。不知从哪飞来的鸟雀,大胆地落在牛背上,翘尾轻啄。水牛痒得哞哞直叫,摇头甩尾驱逐,怎敌那鸟雀躲避灵巧。农夫和农妇好似心有灵犀,霎时相视而笑。 司徒锋睨了眼发呆的暗卫九,照着他的坐骑狠狠一鞭,继而大笑拔先。 骏马受惊狂奔,暗卫九才回神夹稳马肚,望向司徒锋驰骊的身形――脊梁笔直似剑,墨发踔厉高束。发白褪色的锦衣鼓荡,现出鞍侧三尺长铗。自是年少气锐,美好无限。 只是这誓要纵横江湖的豪情气派,暗卫九自觉望尘莫及。行至益州附近,他提议绕行。司徒锋也唯恐就此回家会挨训,当即应允。他俩盘缠所剩无几,暗卫九又担心司徒锋得知司徒庆的死讯,一时冲动干傻事,极力避免到客栈投宿。两人当夜便在荒郊野外找了个背风处,点起篝火。 司徒锋百无聊赖,起兴问暗卫九,以往和司徒雅落难的见闻。暗卫九沉默半晌:“发生了很多事。”短短数月,他却好像用尽了一生。 司徒锋冷不丁道:“司徒雅引你断袖,是你在上?” 暗卫九道:“二公子在上。”得知‘殷无恨’是司徒雅,他内心平静许多。 司徒锋上上下下打量他:“没出息。就他那模样,置身魔教,不知伺候过多少男人。” 暗卫九不以为是:“二公子也曾屈居下方。” 司徒锋冷哼道:“什么样的?” 暗卫九怔了片刻:“什么什么样的?”话音未落,喉间就是一股寒意。他竟未看清,司徒锋何时拿过剑抵住他的咽喉,更莫说招式。 司徒锋剑尖斜指,挑开他的衣襟:“别怕,我只是不高兴。” 暗卫九诚然道:“属下不怕。”血珠自他锁骨下浸出,淌在剑身上,让火光映得赤红。 剑尖婉若银钩,恣意游走。本该硬实的肌理,轻而易举从中破开。司徒锋本想刻下自己的名字,孰料一个分神,竟不自觉写成了“司徒雅”,只好又将暗卫九的衣袍挑开大半,写道,“人面兽心,与我不共戴天”。 暗卫九沉心静气,一动不动:“属下六岁那年,举家为乌衣卫所害。不得已逃至益州。” “怎的,”司徒锋动作稍顿,“你是要告诉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 暗卫九目光黯淡:“那时,娘将我护在身下……”司徒锋心烦气躁停了手,待他讲完。暗卫九努力回想,“娘那时并不喜欢我,总是怨我毁了她的家。但她……” 司徒锋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讲什么?” 暗卫九词穷:“假如盟主撒手人寰,小主人会如何处之?” 司徒锋呸了声:“我爹正当壮年,怎会撒手人寰。” “万一……天有不测风云。小主人必须担起重任,打理司徒家和暗卫营,乃至继承父志,统率武林,匡扶正道。为人处世行为举止,都应当面面俱到。纵有深仇大恨,也不可贸然搏命,”暗卫九低头看了看淋漓的血字,“小主人的仇人,就是属下的仇人,属下愿代为铲除。” 司徒锋神色顿缓:“你讲的那些老生常谈,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我跟了我爹这么多年,人情世故司空见惯,你以为我像大哥那般只顾端着面子,从来不留心爹如何树立威信平息纷争?” 暗卫九困惑地看着司徒锋。司徒锋又道:“只不过做自己,最难得也最快活。这是骨气!小爷不喜欢假惺惺的人。平心而论,你和唐铁容都不赖。”他的声调忽地拔高,“听了这么久,还不动手,难不成是要小爷梦中杀人?”此话一出,竟有数十人自四面八方掠至,将篝火团团包围。 暗卫九认出这些人的装束,戒备道:“小主人当心,是乌衣卫。” 司徒锋仗剑跃起,兴奋地笑出声。他正愁找不到人试剑。这些黑衣人却并不出手,其中一位老者颤声道:“不错……一模一样!”领头的少女立即揭开兜帽,抱拳跪倒:“卑职护驾来迟!” 司徒锋和暗卫九面面相觑。原来这少女正是乌衣卫指挥使夜玛颐,司徒雅告诉她谁才是真龙天子,她旋即率众赶赴蜀中,四下寻觅,这天到益州地界,见野外一丛孤火突兀非常,便令人上前打探。其中有年纪稍长的认出,暗卫九和先帝如出一辙,再听两人对话,果然是司徒府中人。 司徒锋不解:“谁要你护驾?” 夜玛颐道:“当年太后和那姓凌的奸佞,下令诛杀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常锐及其全家。我乌衣卫只是奉命行事,实非所愿。还请主上见宥。”她眼刀子一横,便有人奉上数颗人头,“这是当年追杀主上的乌衣卫,而参与此事的老指挥使,也就是卑职的父亲,已死于韩寐之手。” 司徒锋听得咋舌,看向暗卫九。万没料到自己随便一拣,就拣到个好似很不得了的人物。 暗卫九拢好浸血的衣袍,这才想起韩寐去了金陵。不知那王爷做了何事,竟让乌衣卫走投无路,来向他赔罪。他打量夜玛颐须臾。他父母遇害时,这少女还未出世,自然和她无关……他那时也还年幼,入了暗卫营就心无旁鹜,加之父母叮嘱在先、怀揣着九龙杯的秘密,从未想过要报仇。此时夜玛颐突然告诉他,他的杀父仇人平白无故都死了…… 夜玛颐道:“主上可知太后为何要杀常相?” 暗卫九迟疑道:“为甚?” 夜玛颐道:“常相用自己的儿子,换走了真龙天子。主上你才是先帝嫡长子。唯有嫡长子的血,可以解开九龙杯的机括。卑职这些年苦苦寻找九龙杯,就是为了寻找主上的下落!” 司徒锋怔在当场,转瞬想起在白龙寨夺九龙杯的情形:“……难怪。” 暗卫九点点头:“明白了。”又漠无表情坐下往篝火里添柴。夜玛颐不明白这‘明白了’何解,只觉这真龙天子果然处变不惊心机深沉,不由得心生敬畏。 乌衣卫不明所以陪着暗卫九沉默半晌。暗卫九才道:“朝廷的事,我一介粗人不懂。请回。” 夜玛颐肃然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现下韩寐勾结突厥、挟持伪帝,在朝中为非作歹,不少臣子惨遭毒手,就连太后也死在他手中。主上坐视不理,中原永无宁日,可对得起万万a民?”心道,中原的皇帝就是虚伪,每回继承大统之前,都要臣子苦口婆心劝进。 司徒锋道:“我就知道韩寐没安好心。上回他在丹山镇附近设伏,用的尽是蒙古角弓。” 暗卫九摇摇头:“如果属下是嫡长子,蜀王就是属下胞弟。怎会杀害太后……通敌叛国?” 夜玛颐作出一脸羞愤:“主上有所不知。卑职惭愧……韩寐乃是太后与卑职之父私通所生。韩寐狼子野心,在仁寿宫撞破两人之事,情急之下竟杀母弑父,意图遮掩。他一心想当皇帝,不惜勾结突厥小可汗的后裔张碧侠,甚至想利用主上诛杀伪帝,再调头对付主上。卑职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暗卫九懵懵地看着夜玛颐:“……” 夜玛颐道:“主上不信,待时机成熟,可与韩寐当面对质,问他是否是主上的兄弟。”司徒雅曾告诉她,韩寐已许下承诺,绝不与暗卫九相认。质问时韩寐若有半点犹豫,就必将一败涂地。 司徒锋对韩寐全无好感,听至此处,已信了七八分:“此獠不得不除。不过我们得去唐门。”夜玛颐问是为何。他便将暗卫九中毒的事讲了。 夜玛颐觉此事刻不容缓。当即表明忠心,派遣手下备来马车软毯等物,请暗卫九和司徒锋入内歇息。百余人骑马随车,一路吃香喝辣,浩浩荡荡往渝州奔去。 81、第八十一章 唐门位于渝州以北,倚山建堡,远远能看见城池吊桥。其地形险要守备严密,远胜白龙四十寨。一条小路蜿蜒而上,直通堡门,两旁杂草丛生异常葱翠。夜玛颐宛辔回马:“看准地上辙印,牵马而行。切莫踏出小径,否则触发毒物机关,后果不堪设想。” 司徒锋道:“小爷就想不明白了,韩寐以前是怎么打下唐家堡的?” 夜玛颐理所当然:“韩寐是韩寐。习武师从张鹤心,用兵师从代北侯,推崇突厥强弓劲弩,精研西域兵书。如此人物,装疯卖傻韬光养晦……我早就劝告过那伪帝,可惜他不以为意。” 暗卫九想起韩寐攻打白龙寨、沿路筹兵的情形,由衷道:“蜀王很厉害。” 夜玛颐诚心诚意道:“主上,其实司徒雅比蜀王厉害。”韩寐在白龙寨大动干戈,不过是为司徒雅做嫁裳。而司徒雅,在金陵假惺惺助韩寐一把,将韩寐推至风口浪尖,再逼她投靠暗卫九。不折一兵一卒,将他们牵来绕去,互为牵制。最可恶的是,此人不但狡诈圆滑,而且身手好到能杀死韩寐的师父张鹤心,她想动也动不了。 听见司徒雅的名字,司徒锋眉头大皱,暗卫九面沉似水。这时城头有人喊话,问来者何人。司徒锋抱拳纵声道:“在下司徒锋,有急事求见贵堡少主!” 城头寂静半晌,冷不丁地掷下数枚铁蒺藜,长了眼般钉向司徒锋。司徒锋迅疾拔剑搪拨,那些铁蒺藜触及剑尖,还来不及爆射四散,就让剑气震得荡为齑粉:“瞎了眼的看门狗,老子好声好气和你通报!你却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他飞身跃起,就要斩断吊桥铁索。 说时迟那时快,自城头掠出一道白影,攀着铁索腰如轴转滑下半丈,凌空与司徒锋交手过招。两人不痛不痒缠斗一阵,那穿着素色孝服的公子竟一把抱住司徒锋:“真的是你?!” 司徒锋将剑一背,任他抱着自己落地,余怒未消道:“不是你爷爷我,还能是谁。” 唐铁容把着司徒锋的肩,定定看了一阵,激动万分道:“死泼皮,方才你通报姓名……那句话讲的……实在太像人话了。我还以为是谁易容骗我!你真的没死?!”他忍不住捏了捏司徒锋的脸皮,又忘乎所以地检查司徒锋的手臂腿脚,最后长吁一口气,往司徒锋胸前轻捶了一拳。 “死不了,”司徒锋心不在焉道,“我说你好歹是唐门少主,怎的骨头这般轻贱,非要小爷骂你几句才高兴?”他不情不愿的,照唐铁容胸膛也是一拳。 唐铁容笑了笑,扫睇乌衣卫一行人,目光落到暗卫九脸上,不由得复杂几分,转身下令让护堡长老打开城门:“现下江湖不太平,进去说话。” 司徒锋本以为,唐家堡就是个大宅院。孰料进去之后,竟是数条纵横交错的街道,热闹非凡。商贩往来其间,操着一口和江湖黑话截然不同的隐语讨价还价。此时见了唐铁容,纷纷抱拳见礼。唐铁容道:“今日是我唐门旬市,各地商贾云集于此,做些药材买卖。”话音未落,便有两人寻至,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禀道:“家主,武林大会才到一半,你就不告而别,那崆峒派的风掌门,气得拍碎了老家主最喜欢的那套檀木太师椅。” 另一位苗族公子笑道:“还有少林达摩院首座昙渊大师,不知怎的打起了瞌睡……” 唐铁容道:“告诉他们,诸公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与其因推选谁当盟主争论不休伤了和气,不如休整一日,再从长计议。”又看向司徒锋,“三公子在我唐门作客之事,不可泄露半分。” 唐铁容下意识挈紧司徒锋的手,引众人穿过堡西一片松林,到临水的僻静宅院安歇了,还是不肯放手,又领着司徒锋往外走:“泼皮,你我单独聊聊。” 司徒锋心生疑窦,随他踱至院外的水榭,质问:“什么武林大会,选什么盟主?” 唐铁容不答反问:“……这风口浪尖,你来唐门作甚?” 司徒锋按下火气,抱手靠着亭柱,将白龙寨一别后的经历讲了一遍:“若非暗卫九中了奇毒,小爷才懒得来看你这张娘们脸。” 这话唐铁容不爱听,可司徒锋救了他一命,不好摆脸色。司徒锋的为人,他知道,有点手段、天资聪颖,可终究是小孩心性,家里老幺么,宠坏了,讲话不过脑,逞口舌之快。他幺妹唐铁娇也是如此。虽然小事离经叛道,但大事都向着正道。何况这几月,他已继承家主之位,该有个家主的样子了。他不自觉撑着亭柱,面对面在司徒锋头顶比划了一下――司徒锋长高了。 司徒锋冷眼瞅着他,抱在胸前的手环起又放下,神情有些古怪:“毛病?”终于一把推开他。 唐铁容整整衣襟,沉吟须臾,平静道:“家父并非殷无恨所杀……” 司徒锋挑眉,飞扬跋扈临水一坐:“哭包,你爹都离世好几月了,还接受不了事实?” 唐铁容斟酌一会,答非所问道:“是司徒雅干的。”像是在担心司徒锋接受不了。 司徒锋愣了愣,嗤之以鼻:“你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那怂蛋,即便有些花拳绣腿的工夫,也决计动不了唐门家主……”话未尽,唐铁容已半鞠身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膝,抬眼目光静得可怕,好像还带了点怜悯,像是长辈放低姿态安慰晚辈。他不由自主收了声,心里烦躁非常。 唐铁容道:“你久居山林,不知道司徒雅已杀了张鹤心。其手法和杀害青城派步掌门、先严等十余位武林前辈的‘殷无恨’如出一辙。此事是丐帮帮主索烈,及武当弟子亲眼所见。” “武林盟主的二公子,肆意屠戮武林正派的泰山北斗。五湖豪杰为之震动,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向来不问世事的少林派,都星夜赶赴蜀中,在我唐门作客,共商除魔大事。” 司徒锋目光动了动,没说话,也忘记了自己会说话。他知道司徒雅爱挑事、虚与委蛇,甚至贱模贱样喜欢男人。但他不相信司徒雅有这个本事,杀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老不死的张鹤心。 唐铁容道:“泼皮,你看着我,先做好准备。接下来我要讲的事,可能你一时难以接受……” 司徒锋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唐铁容。 “本来,令尊会因此身败名裂,你也在劫难逃,”唐铁容硬着头皮道,“但司徒雅又干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反倒保全了令尊这一世清名……” 司徒锋唰地起身,风风火火往亭外冲。唐铁容早有所料,紧紧抱住他:“杀父之仇,不得不报!但你我还不清楚魔教底细,各大派又觊觎着武林盟主的位置,形势紧张至极。你懂事些!” 司徒锋沉默半晌,神使鬼差笑了一声,道:“我司徒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小爷还没死。开什么除魔大会?谁要向司徒雅报仇?唐铁容,你是不是要为你爹报仇?” 唐铁容怔在当场,不明白司徒锋是什么意思。他本以为司徒锋恨透了司徒雅,肯定会站在他这边,听这话,却好像是要包庇司徒雅了。他下意识退后半步,不解地看着司徒锋。 “家门不幸,”司徒锋撤下剑,双手一背,冷笑道,“你要报仇,小爷让你两只手三十招。” 唐铁容总算回过神,恼火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往身上瞎揽什么?” 司徒锋道:“要打就打,少说废话!小爷收拾了你,还要赶着去端了那劳什子大会!” 唐铁容从没想过要和司徒锋真的兵戎相见,何况司徒锋对他有救命之恩。可这时司徒锋蛮不讲理耍浑,他又气又急,僵硬地站在原地,无可奈何对峙:“泼皮,什么时候了,莫要胡闹……” 司徒锋见唐铁容眼睛都急红了,还傻站着不动和个大姑娘似的矜持,心道人笨了就是没办法。可除了这大姑娘似的唐铁容,托司徒雅的福,他在江湖中举目无亲,也再不会有朋友了。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你家出了事,你能让外人随便寻个理由,进来趁火打劫?我父亲尸骨未寒,他们就想选武林盟主,只有你傻,看不出他们铲除魔教是假,伺机分食我司徒家是真!” “这回要当武林盟主,下回要解散我司徒家暗卫营。下下回想起姓司徒的和魔教有点关系,就寻个借口赶尽杀绝。”司徒锋呼出一口气,“我父亲的心血,不能毁在司徒雅手里,不能更毁在外人手里。我若服软,以后我家如何立足江湖?家贼我自会收拾,这个盟主,谁想当,我就杀谁!” 唐铁容又是一怔,司徒锋不过束发之龄,一副莽撞模样,心思却如此通透。他越想越觉得司徒锋言之有理,观人及己,他是自愧不如了。他忍不住问:“你……你不难受?” 司徒锋点点头:“还好。总不能和你似的拿难受当饭吃,给韩寐玩的团团转。”又若无其事转身收好剑,没心没肺道,“我从小就一个人玩,从来不用顾及旁人感受,反倒开心。父母兄弟,有没有都一样。哪像你唐家一大堆亲戚,拖泥带水出点事就哭哭啼啼。” 唐铁容本该生气,却听笑了。他一直认为司徒锋不尊重他,什么都不懂,总是嘲笑他,和他作对,坏透了。但他发现司徒锋神情一肃杀,眉眼就有点像司徒盟主,只是有点像,毕竟年少。 司徒锋再回身,就看见唐铁容默默抹脸,不由得奇怪道:“说你像姑娘,你还真哭上了?” 唐铁容不尴不尬扭头:“你不好意思哭,我替你哭一下。” 司徒锋本来心里闷得慌,正合计着怎么收拾那群豺狼虎豹,见唐铁容肉麻兮兮的,愈发心烦气躁。不知为何,他真的不是很难受,可能是因为没亲眼见到他父亲的尸首,也可能是他铁石心肠。 他突然觉得很孤独,很想见司徒雅,非常非常想,想到浑身热血沸腾……不仅仅是深恶痛绝,一想到司徒雅幼时委曲求全的模样,再想到司徒雅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魔教教主,他握剑的手都要亢奋得颤抖了。前尘往事不重要,哪怕司徒雅一次次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人和东西。他已经一无所有,无所畏惧,只知道,他会当上武林盟主,亲手杀了司徒雅,再把血舔干净! 82、第八十二章 司徒锋和唐铁容迟迟未归,夜玛颐向恭立的乌衣卫使个眼色。这动作落入暗卫九眼中,不待他问,夜玛颐就把着椅背,附耳悄然道:“卑职先让人去打听那武林大会。不知主上作何打算?” 暗卫九不自在地抬起头,过去十余年,一直有人为他做主,如今突然要他来做主,只觉如梦似幻虚无至极。厅堂里的唐门家仆揣测他是个当家作主的人物,请他到厢房歇息,又奉了茶果。 暗卫九在众人殷勤伺候下随波逐流,也不知自己飘向了哪,被人按下,就魂不守舍一坐,心想唐铁容肯定是告诉了司徒锋实情。忽听屋外有人笑道:“九爷可在?家主让在下捎个话。” 暗卫九正想起身,夜玛颐已开门相迎。来者是先前在街头遇见的苗族公子,一身五染五晒的石青布,漆黑的料子衬得他面如冠玉,皮肉嫩得像能挤出水来。乌亮的眼睛搭上可掬的笑容,无端透出几分阴邪。他踱至暗卫九身前,一股药香弥漫开来:“敝门家主和三公子有事相商,今夜无暇招待诸位,还请见宥。九爷不嫌弃,在下就越俎代庖,替家主摆宴为诸位接风。如何?” 夜玛颐抢道:“你是谁?” 苗族公子客套道:“在下是个郎中,江湖朋友戏称一声‘妙手神医’,姑娘定没听过这好笑的绰号。前月在下误打误撞,治好了唐千金眉梢的疤痕。此后一直滞留堡中,为家主略尽薄力。” 夜玛颐还真没听过这名号:“小子,你懂岐黄之术?” 妙手神医谦虚道:“苗族医术难登大雅之堂。实不相瞒,家主正是要在下来为九爷解毒。” 夜玛颐直觉这神医古怪:“解毒就解毒,说甚摆宴接风?” 妙手神医端详了暗卫九一阵:“无毒可解,只能接风。”暗卫九点点头,他的毒已经解了,过程不堪回首。夜玛颐将信将疑:“你看一眼,就知道此毒已解?” 妙手神医赔笑:“非也。九爷中的毒无药可解,就算没解,在下也解不了。” 夜玛颐理了片刻:“别绕弯子,那什么毒,到底解没解?” “没解。不过,方才在下听三公子描述过这症状,九爷所中之毒,应是欢喜教的千欢断绝散。然而九爷气色红润、内息绵长,定是遇见了贵人,毒已不在九爷体内。” 暗卫九想不出最近遇见过什么贵人,沉思须臾,猛地站起身。司徒雅在小剑山讲的一番昏话,霎时回荡在他耳内,什么宁愿折寿也要做他两个时辰的主人……他焦急地走来走去,攥紧了拳心,实在不明白司徒雅为何要救他:“各派已云集蜀中……他若不能调遣内力……” 夜玛颐撵走神医替他参详。听罢小剑山上发生的事,出谋划策道:“主上莫慌。司徒雅欲擒故纵,再施展苦肉计,是为了让主上临阵倒戈,帮他对付司徒锋。” 暗卫九绞尽脑汁思索半晌:“三公子和二公子对我都有救命之恩……” “索性两不相帮!”夜玛颐利落道,“卑职对《结脉连理经》略有所闻。司徒雅有本事取毒,就有本事将毒渡给旁人。主上妄动,必中其奸计。江山社稷还待主上操持,不可因小失大。” 暗卫九无意过问江山社稷,也不想司徒家手足相残。 夜玛颐将韩寐和司徒雅讲得都很丧心病狂。但在他印象中,韩寐对他很好,司徒雅也对他始终有情有义。可这两人一个通敌叛国一个堕入魔教,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他不想过问,却好似身不由己,每行一步冥冥中自有安排,就算原地不动,汹涌的暗潮也会将他推来推去。 屋外突然传来两声中气十足的吆喝。一个怒道:“暗卫九!”一个笑道:“外甥女!” 暗卫九和夜玛颐开门相迎,只见背着双刀的昆仑派掌门莫见怪,和戴着半边面具的暗卫营统管胡不思携手而来。这一对不惑之龄的同门师兄弟素来水火不容,也不知为何,突然亲近到了执子之手的地步。莫见怪不耐烦道:“师弟你还不放手!” 胡不思森然道:“莫老贼,休想逃走!” 莫见怪道:“我是看见乌衣卫来走个亲戚!我又没杀师弟你那宝贝盟主,怎老盯着我不放!” 胡不思 恋耽美 分卷阅读33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极:“自从你正月到益州,司徒家就没安生过!” 两人一边对骂,一边道明来意。原来,莫见怪听闻武林盟主的死讯,连夜赶赴益州,邀胡不思回昆仑派,打算齐心将乾坤日月刀发扬光大。孰料胡不思不领情,一口咬定盟主的死和他有关,不容分说将他拽来唐门,参与讨伐魔教的武林大会。 暗卫九抱拳见礼:“统管师父、师伯。” 莫见怪赞道:“你这徒弟今天倒很礼貌。”胡不思冷哼:“不成气候认贼作主的东西!” 暗卫九赔了个不是:“上回去白龙寨途中,听师伯讲了昆仑派的刀法。弟子斗胆请教师父师伯,昆仑派乾坤日月刀法,与九如神教魔功相较如何?” 莫见怪眼中精光乍现,转头捻须不答。胡不思教训道:“昆仑派的镇派之宝,乾坤日月刀――左刀璇玑,右刀玉衡,均是正天之器。素有‘日月齐光,天地同转’之美誉。其刀法博大精深,蕴含三垣二十八星官变化,纵使学一辈子也学不尽。区区魔功怎能与之并论!” 莫见怪悻悻然:“正因为博大精深,你师父和师伯我都没能练成,本派也是日渐衰微。” 胡不思缓和语气,对莫见怪感慨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五师弟急功近利,越过紫薇刀法练太微刀法,结果自己切了自己的左臂右腿和脑袋。” 夜玛颐玩着袖刃机括,好奇道:“怎能自己切自己?” 莫见怪反手取下背后弯刀,看也不看凭空一掷。四尺银光打着弧旋了出去,到几丈开外,又冷不丁地带着箭矢般的力道虎虎生风旋回来,眼看要将暗卫九齐肩切断。 夜玛颐见势不好,要拉着暗卫九躲避。胡不思喝止:“别动!”话音刚落,那刀陡然扭转方向,竟从暗卫九肩侧险险滑过,回到莫见怪手中。 暗卫九看得心旷神怡:“像是回旋镖。” 莫见怪道:“这两把刀的走势,和天上的星官相同。你记住它们的变化,刀自然伤不了你。” 胡不思点头道:“莫老贼的刀不行,换做真正的‘乾坤日月刀’,两刀可合可拆,合时如日中天,拆时还有许多妙用。那才是‘日月齐光,天地同转’的境界。” 此后暗卫九索性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一心跟随两位师父师伯学刀,倒也十分充实。作为一派掌门,莫见怪教徒弟比胡不思耐心许多。暗卫九记不住刀势走向和星官,就找了片泥地,请胡不思在地上划出来,再照葫芦画瓢。即便有被弯刀挂伤的风险,他也不允许乌衣卫上前来救,以为受点皮肉之苦,才能将招数记牢。 夜玛颐则将乌衣卫和暗卫营归为一处,传授武艺改良兵器。 司徒锋很忙,在唐铁容的帮衬下收拾不听话的门派,又比武技压群雄,暂领盟主一职。 没多久江湖中有个消息传开――拜火神教教主来到中原,将《九如神功》归还给魔教教主司徒雅。司徒雅如今神功大成,已到不老不死的境界。 这个人人谈之变色的名字,暗卫九听着异常陌生,好像司徒雅和他在一起,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过的很好,有使不完的银子,有司徒锋、唐铁容等朋友,有两个师父,还结交到不少江湖新贵。莫见怪甚至悄悄问他,觉得夜玛颐怎么样。 暗卫九认为,夜玛颐是个优秀的刺客,也是个优秀的暗卫,更是个无所不能的指挥使。 莫见怪暧昧道:“我外甥女也会是个优秀的贤内助。”暗卫九这才想起,在他鞍前马后伺候的夜玛颐,是个韶华正好的少女。他已经被夜玛颐照顾得忘了自己曾是暗卫,也几乎忘了怎么去服侍别人,盯着夜玛颐看久了,他偶尔觉得娶妻生子也很好。他行端影正,能活很长时间、做很多事情,司徒雅只不过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一而再再而三网罗住他,让他心生困惑。 一月后,点绛派加入讨伐魔教的队伍,提供了魔教巢穴所在。玉芙蓉和司徒锋洒泪相认,群雄始才知道,点绛派已盯了九如神教很多年了。为了和毗邻的魔教对抗,玉芙蓉功力耗尽未老先衰,却还是挨不住亲生儿子司徒雅的背叛,实在令人唏嘘。 暗卫九再一次见到司徒雅,是在大雪山的断崖前。 正派人很多,魔教都是些老弱病残,但司徒雅有以一当千的本事,厮杀很热闹。 他和夜玛颐找了个高处,远远地看着,记起司徒雅曾讲,要带他回点绛派,“点绛派与世隔绝,雪景幽奇,最有趣的是天堑冰桥”。他看见了山与山之间的天堑,却没有看见那座冰桥。 破晓时分,魔教终于一败涂地。司徒雅白衣染得赤红,依旧抚琴不休,撂倒一片又一片杀红眼的江湖人士。夜玛颐置身事外,赞道:“真不像是个人。” 暗卫九引以为然。但正派并没有白白牺牲,包括昙渊大师在内的死士,有预谋地将司徒雅逼至崖边。夜玛颐道:“没用的,以司徒雅的轻功,跌下去也无大碍。” 暗卫九点点头,他和司徒雅坠过崖。想来他能安然无恙,全靠司徒雅神功盖世。 就在这时,胶着的战局中,突然有人一跃而起。两道剑光如虹蜿蜒,避开百千琴弦,抢到了司徒雅身前。群雄发出惊呼――这人是司徒锋,司徒雅让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刻不容缓又梭出数股琴弦,取他上三路的穴道,逼他后退。 司徒锋竟不躲不避,任凭琴弦穿破皮肉迸出血色,义无反顾将剑扎入司徒雅心脉,又死死按住司徒雅,一齐跌进万丈悬崖。 群雄好半晌没回神。夜玛颐观察着暗卫九的神色,中肯道:“以主上如今的武功,无论是帮司徒雅还是司徒锋,都会导致局势倾向其中一方。但主上没有出手,就等于还清了他两人的恩情。” 暗卫九难得听笑了,缄默了好一会儿:“我不出手,是因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夜玛颐没听明白:“请主上明示。” 暗卫九颠三倒四,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他在白龙湖救了三公子,破解了九龙杯。送三公子到小剑山学武,还到金陵为我安排后路……他是想我好好活着,回到金陵皇宫,而三公子学好剑法杀了他,当上武林盟主。” 夜玛颐匪夷所思。暗卫九又道:“指挥使,你认为他行事诡秘莫测,是不清楚他中了蛊术。他的计划很周详,权衡了很多人的得失,我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帮他。” 夜玛颐想了想:“那司徒锋一死,他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暗卫九摇头:“三公子绝不会死。”他知道,和司徒雅坠崖是很安全的。 夜玛颐道:“主上明知如此,何必拼命练武?” 暗卫九道:“习武是为了打仗,打完突厥,对得起黎民,就可以回来陪他。” 夜玛颐愈发糊涂了:“恕卑职直言,司徒雅心脉中招,又让司徒锋死死缠住跌落悬崖……以司徒锋为人,死了还好,一息尚存,就必将置司徒雅于死地。” 暗卫九认为司徒雅是死是活不重要,这个人注定和他捆在一起。不过,他还是决定接应一下司徒锋,找一找司徒雅的尸首。以免他收拾了突厥,让位给韩寐之后,不知道该把自己埋在哪。 ☆、第八十三章 司徒雅并没有暗卫九想象的豁达。大雪山的这个山崖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在武林正派找上门之前,他已经反反复复跳了很多次。山崖底下是终年覆雪的海螺沟,只有冰川和瑰丽的岩石。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谢必安等人在山崖底部堆起了厚厚的雪丘,才放心地斩断冰桥,撤回贡嘎峰的神教老巢。按照司徒雅的计划,正派捣毁了山崖边伪造的魔教殿宇,他就步步为营撤向山崖,只等司徒锋当众给他致命一击,他以九如神功避开要害,就自己跌下去诈死逃出生天。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算到了司徒锋会动用剑门吹毫断发的‘夕照’和‘绝壁’双剑,刺破他的冰蚕丝衣袍,算到了他能用九如神功将心脉挪移稍许,避开那一剑。却万万没想到,司徒锋会拼尽浑身功力,死死抱住他,和他一起坠崖。 他抽不出身施展轻功,情急之下外袍散成道道蚕丝,纵入峭壁之中。孰料司徒锋不假思索,甩手掷出另一把剑,将蚕丝悉数划断。 瞬息两人已落入雪丘,司徒雅卯足力气将司徒锋一掌推开,低喝道:“服了你了!” 司徒锋晕头转向滚了几圈,本以为自己骨头全散架了,却又跌跌撞撞爬了起来。他胡乱拔出扎入上半身皮肉的琴丝,竟全没伤及他各处穴道。再看司徒雅,已全身没入积雪中,难以寻觅。 “司徒雅!”他凝神戒备那雪丘,发了一声喊。 雪丘毫无动静。海螺沟里寂静至极。司徒锋左三步右三步踏上去,刨了一阵。 第一层雪杂着碎石。第二层雪很干净。第三层雪湿红发黏。 司徒锋摸到了剑柄,一鼓作气擢出,正想乱捅解恨,雪底突然出声:“别杀我。” “不装死了?”司徒锋冷笑一声,暴喝,“出来,再打!” 司徒雅郁闷地传音:“动不了。” 司徒锋以为有诈,不管不顾又是一剑,这层雪更红了,很好看,活似雪底有个红色的泉眼。 司徒雅费劲道:“……爹没死,你问娘,你去…开棺验尸。” 司徒锋已是樯橹之末,不想听他摇唇鼓舌:“你不是很行?怕个鸟,出来打!” 司徒雅又挤出句:“你走,她快来了。” 司徒锋原地晃了一圈,有些眩晕,喘息道:“谁快来了?” 司徒雅道:“老教主。” “来一个,”司徒锋倒吸口凉气,振去剑身血迹,胡乱一指,“杀一个!” 雪里沉默半晌:“你杀,你把我弄出来,再杀…不然他找不到我。” “谁知道,”司徒锋脚下一滑,跌坐在雪堆里,“你会不会……耍花招。” 司徒雅叹了声:“三弟方才,挺有勇气。如今又怕死。” “谁怕死,”司徒锋稳了稳内息,“我是怕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转念他忽然想到,之前落地的刹那,司徒雅一掌推开他,他滚下雪丘滚了很远,才能安然无恙。 他再抬眼看那峭壁,耸入云霄,就算司徒雅有神功护体、雪丘垫背,也不可能还有个完整的人样。想罢,他神色松动几分,伸手几下扒开了那层红雪。 司徒雅露了出来,四仰八叉躺着,紧闭的眼睑上点点白霜,整个人动也不动。 司徒锋拽起他的手腕,才发现他手骨尽断。再捞他后背,碎骨竟已破肉而出,摸起来凹凸不平。不知为何,司徒锋有些不舒服了,托住他血糊糊的后脑勺,问:“你刚才,是在传音?” 司徒雅嘴唇不动,血珠滴滴答答往外溢:“还有最后一口气,不能讲话。” 司徒锋哆嗦着拾起剑:“你说你…你这个人,活得有没有意思?我给你个痛快。” 司徒雅心中迷惘:“我还有事没做完。滚罢。” 司徒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本想看司徒雅死无全尸的惨状,当真看见了,却又好像事与愿违。仿佛那个妖魔化的司徒雅已经消失,眼下可憎的面孔突然变得平常:“……爹真的没死?” “没死,”司徒雅大可表明隐情,但他累极了,“滚!” 司徒锋心里发堵,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应该细想,又没工夫细想,不能细想。好似回到了幼时,用木剑划伤司徒雅的眼睛,明明不是有意为之,却无可挽回、无从弥补。一切都太晚了。他颓然放下司徒雅,仗剑起身,置气似的点头:“二哥,黄泉路上,别走太快。”他皱起眉头,入眼的景致次第模糊,“兄弟要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大不了,下一世兄长换我当。” 他也许是胜了,是达成所愿了,是报仇雪恨了,是惨胜。可他心里明白,他输了。输的不是武功,不是谁更硬气……他不明白他输在哪里。可能是看见司徒雅的狼狈模样,觉得司徒雅比他更像是个人。也可能是司徒雅心里根本没有胜负的念头,施舍了他,就像长辈容忍晚辈胡闹。 他依然看不起司徒雅。他不想再见到司徒雅,想重新活一次。堂堂正正的,全靠自己的本事。 司徒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海螺沟。 司徒雅心头顿宽――司徒锋重返人间,武林正派就不会再下来找茬。他的情况很不好,可谓粉身碎骨,但奇怪的是,竟然不痛,只是昏昏欲睡。出血的地方让雪冻住,反倒有利……也许他可以找个冰窖,潜运蛰龙睡功,睡他个几十年。暗卫九想他了,还可以看看他。 他突然又不明白,他为何喜欢暗卫九。身下的雪阴冷柔软,让他想起了闭关五年躺在蚕蛊堆里的感受。动弹不得,闲得发慌,起初想司徒府,想父母兄弟。后来不想了,这些人不关心他的生死,不值得惦记。他要的是真正关心他的人,这人还没出现,但总会来到,刻骨铭心。 司徒雅冷不丁睁开眼,眼前影影绰绰一袭白衣。白衣人正抓着他的手。 “我还以为是鬼差。”他如释重负,来的是老教主。老教主玉无双用指甲划开了他的手腕,一团漆黑细长的冰蚕雄蛊蠕了出来,又缓缓蠕进玉无双手腕筋脉里,消弭无踪。 玉无双冷冷道:“你大限已至。冰蚕雄蛊,理应归还本教。” “……你当真相信,我练成了,九如神功?”司徒雅惫懒地传音。 玉无双面有得色:“你娘为了感谢拜火神教归还神功,将欢喜教故址划给了忽兴。居总管亲眼所见,你为暗卫九取毒,还能自如调遣内功。除了神功大成,还能如何?虽然你给本教惹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你苦心钻研神功,可谓将功补过。本尊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死法。” 司徒雅很不解,为何一个个都希望他痛快赴死。他宁愿不痛快地活下去。 “你,你干了什么……”玉无双杀机一露,旋即跌坐在地,竟蜷身发起抖来。 司徒雅望着广袤的苍穹,努力扯出笑容:“冰蚕蛊中,有殷无恨送给你的……千欢断绝散。” 他终于做完了所有事情,心中豁然开朗,看蓝天白云也美丽非常。孟春桃始华的时令,中原应该繁花似锦,可惜四周还是茫茫雪原。他认识上百种花,却只见过雪莲。有点亏。 玉无双威仪尽失,恼羞成怒劈手掐他脖颈。他一口气渐渐憋不住了。 司徒锋有句话很有道理,他这个人活得有什么意思。可什么样的意思才叫有意思?他忽地瞥见半空中一弧银光旋过,也不知将玉无双卷向了何处。他眼中的天空又重新澄净了。 三日后。贡嘎山下海螺沟里,敲锣打鼓,格外热闹。 九如神教的教众和乌衣卫合力,造起了几间民舍。民舍是用千年寒冰砌成,森冷的像座坟冢。 司徒雅躺在冰榻上,伤势冻得一塌糊涂,盖着红色的喜服,笑意盎然看着立在榻前的暗卫九。 暗卫九一身大红,不知是别扭还是紧张,一个劲理袖口。 谢必安有模有样嚷:“一拜天地!” 司徒雅无奈地传音:“我怎么拜?”他已将教主之职交还玉芙蓉。玉芙蓉掌权之后,又让三公主龙惜容升任总管,谢必安领副教主之职。而原本的副教主和总管下场如何,他无心过问了。 夜玛颐出主意:“在心里拜。” 暗卫九果断道:“我帮你拜。”便撩袍磕了两人份的头。众人哄笑一场。 由于玉芙蓉忙着帮司徒锋重建司徒府,无暇抽身,拜高堂的礼节略去不提。 到了对拜,金不换打趣道:“要不教……老教主,属下帮你对拜?” 司徒雅急了:“我还没死!”作势要爬起身,却动弹不得。 谢必安看得肉疼:“换成对亲得了。” 暗卫九点点头,俯下身要亲司徒雅,见众目睽睽,司徒雅又满眼兴味,脸上一燥难以下口。他偏头喘口气,尴尬道:“……过会亲。” 司徒雅明知故问:“过会是何时?” 夜玛颐已经很能揣摩暗卫九的心意:“主上是想洞房亲。” 暗卫九赶紧岔话题,舌头一打结,吞吞吐吐:“送、送、送……” 近在咫尺,司徒雅挑起眉梢:“送入洞房?”众人又是一阵笑。 暗卫九摆摆手,慌忙从衣襟里掏出竹筒来。他手掌一发力,竹筒四分五裂,竟是一筒晶莹剔透的冰柱,冻着一枝怒绽的桃花。 司徒雅怔了怔,他自从中了冰蚕蛊,春夏就未离开雪山,桃花只在画中见过,不觉看出了神。 暗卫九话里有话道:“我曾在小剑山见过剑门祖师。她也是摔下山崖,脊骨碎裂。却以蛰龙睡功睡了数十年,韶华永驻。就像这枝桃花一样……” 司徒雅心底一暖:“我也会蛰龙睡功,可以像这枝桃花,永远陪着你。” 老教主含情脉脉自比桃花,九如神教的教众都是一阵哆嗦。暗卫九浑然不觉,感动得声音有些沙沉:“你放心睡,我一定医好你。一辈子,总会有办法!” 司徒雅眼中笑意更深:“可见,我比剑门祖师有福气,有一个喜欢我的人,愿为我努力。” 金不换觉气氛凝重又诡异,打诨道:“老教主,洞房花烛夜,可需要属下代劳?” 司徒雅泰然自若:“用不着,本尊落地的时候,把身前保护得堪称完美。” 暗卫九还是不习惯司徒雅没皮没脸的说话方式。所幸夜玛颐也不习惯,指使乌衣卫将一干如狼似虎的教众拽了出去。暗卫九这才从容些许,目光不由自主落至司徒雅腿间……真的堪称完美? ☆、第八十四章 翌日还未破晓,司徒雅就撑不住睡着了。不睡不行,血气在流失,再不睡连蛰龙睡功都用不了。他还有很多话要和暗卫九讲,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他这个人,就扔给暗卫九了,任凭发落。 他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未老先衰佝偻枯槁。暗卫九从他身边走过,没认出他来…… “我回来了。”他身畔突然有人低声道。 司徒雅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黏在了一起。那人用指腹粗糙的茧子,小心翼翼地摩挲他的眼皮,揉了好一会儿,终于重见光明。依旧是在冰砌的室内,蜡烛融了半支,和成婚那夜无不同。 侧坐在榻边的男人,有双明亮的凤眼。左眼尾有道发白的疤痕,那是流矢擦过的痕迹,将与生俱来的笑意斩断了,平添不少勇武和稳重。撑榻的臂膀很结实,即裹在衣里好似有几分热意。 不过是睡了一觉,暗卫九竟然长变了,五官更加分明,神情更加开朗,有股子大将风范。 司徒雅毫不掩饰地欣赏着,本想问他,自己睡了多久,话一出口竟成了:“想上你。” 暗卫九听得坐直了身躯,好似在躲避这句话的冲击力,低头右手有意无意在自己腿上一抚,像是要把衣袍上不存在的褶子理平:“你不行。”语气腼腆之余,带了点撩拨。 司徒雅看得抿了抿唇,刚觉得口干舌燥,暗卫九已体贴地喂来一勺糖水。 “我睡了几年?” 暗卫九很平静:“十年。” 司徒雅心中五味成杂,依旧拿话逗他:“好不容易醒一次,你做给我看。” 暗卫九扭头把汤汤水水搁一边,又替他擦脸:“一个人……没意思。” 司徒雅有点伤心:“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暗卫九红着耳郭岔话题:“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 司徒雅觑着他,生怕他来句后宫已有三千佳丽:“当皇帝了?” 暗卫九摇摇头:“改朝换代了。”他也不知怎么吊胃口,平铺直叙道,“你那晚睡着之后,右使范无救赶回来,告诉我等,金帐汗国准备挥师南下,却临时起了内讧。小可汗的嫡孙张碧侠,伙同代北侯篡位未遂,惨遭囚禁。雁关随时都有失守的危险。” 司徒雅心念电转:“如此讲来,张碧侠是站在中原这边的?” “是。蜀王听闻塘报,押伪帝御驾亲征,”暗卫九像是做了亏心事,有些歉疚,“我……毕竟是先帝之子,不能袖手旁观,就和夜指挥使、三公主、三公子、唐家主等江湖朋友前去襄助。” 司徒雅温和道:“你做得很对,我有教众照顾,你留着也无事可做。” 暗卫九没想到司徒雅轻而易举就原谅了他,眼底透出几分困惑:“我听御医讲,一个人卧床太久,手脚又不灵便,脾气会变得很不好……”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回雪山的。 司徒雅笑了声,模棱两可:“不聪明的人,才容易伤人伤己的动怒。和手脚健不健全无关。我就算以前偶尔和教众发火,也不过是装腔作势,不必为我担心。你们去代州襄助,之后如何了?” 暗卫九心想,司徒雅讲得并不是很对,他不聪明,可也很少动怒,不过司徒雅的脾气果然是很好的,这一点和他心目中的二公子一模一样。听见司徒雅询问,他才回过神:“蜀王阵亡了。” 司徒雅心中一凛,仔细端量暗卫九的神情:“……死了?” 暗卫九点点头,神情肃穆之中流露出几许钦佩,却不是个血亲离世的模样。 “你……你仔细讲一讲。”司徒雅恨不得坐起身来听。要说他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韩寐起码也是千足之虫,即便他曾经想铲除韩寐,韩寐也没道理说死就死,怎么就死了? 暗卫九憾然道:“我们花了五年时间,打得金帐汗国落花流水,眼看突厥就要求和,孰料蜀王身边有个名唤霓裳的男宠临时起意,趁夜毁去九龙杯陶片,劫伪帝回京,断了我们的粮饷,称我们是反贼。” 司徒雅心下了然,那是血衣教教主血霓裳,见突厥大患已除,就想过河拆桥独揽大权。 “听士卒讲,霓裳叛逃时,出动了很多红衣人,在营地里和蜀王鏖战一场。那时蜀王遭霓裳暗算,心脉已让琴弦贯穿,然而他对外只称受了点皮肉伤……” 司徒雅忍不住打断:“韩寐临死,没和你讲些什么?” 暗卫九怔了怔,沉声道:“那夜,蜀王来过我们驻扎的军寨,称是突厥溃不成军,机不可失,应当趁胜追击。又分析,不可放伪帝回金陵,要我和司徒三公子率一干江湖侠士去追。我等不知蜀王心脉重创,当真兵分两路……临别时,蜀王就讲了一句,他先走了。笑得很快活。” 司徒雅不知该钦佩韩寐 ,还是该为韩寐惋惜。好色是韩寐的软肋,除此之外,堪称完人。 暗卫九中肯道:“蜀王很厉害,带伤杀进敌方主营。听突厥战俘讲,最后好几把马槊扎着他的腰,他还不愿意倒下,撑到张碧侠率另一支突厥军队来救,两人照了面,蜀王才倒下……” 司徒雅缄默半晌:“暗卫九,韩寐是你的胞弟。” 暗卫九摇头:“我问过蜀王,他说不是。后来翰林编史时,张碧侠也说不是。韩寐在宫中和韩v有些不光彩的传闻。不过编纂时抹去了,还记做韩v和韩寐是兄弟,着重宣扬他骁勇善战。” 司徒雅只好尊重韩寐和张碧侠的决定,话锋一转:“那到底谁当了皇帝?” 暗卫九道:“原本是伪帝韩v――那唤作霓裳的男宠狡猾至极,我等到底没能追上他――他回到朝中,在霓裳要挟下断了代北侯粮饷,又不惜一切发兵讨伐。我军人困马疲,抵挡不过。时逢张碧侠联合塞外其他游牧部族,包括突厥余辜,一并卷土重来。夜玛颐见大势已去,索性又回到金陵,和那叫霓裳的红衣男宠一起维护‘正统’。” 司徒雅如听天书:“张碧侠到底想作甚?” 暗卫九替他理好束发,沉稳道:“我当时也想弄清,因此行刺过张碧侠。他告诉我,他和蜀王有约在先,要让游牧部族和中原人和睦相处。而中原朝廷太过腐朽,百姓民不聊生,决计不能纵容下去。他还讲,他是中原人和突厥人的儿子,不会偏向哪一方,只是想贸易往来更加便利。又认为再用张碧侠这武当化名不合适,而突厥名也会招致排斥,就改姓游,游牧之意。” 司徒雅毫不客气道:“狼子野心!” 暗卫九不以为是,认真道:“张碧侠很好,打仗从不滥杀战俘,行军从不扰民。只是打金陵的时候,和伪帝韩v血战一场,未曾手下留情。如今连夜玛颐都很服他。” 司徒雅失笑道:“因此,你就让张碧侠当了个便宜皇帝,改朝换代了?” 暗卫九郑重点头,唯恐司徒雅不高兴:“大势所趋……” 司徒雅很想爱抚他一下,奈何无能为力,鄙薄道:“罢了,你已经尽力了,只能是个穷酸命。” 暗卫九听笑了,在他看来,穷酸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一直想象着司徒雅坐在织布机前的样子,想象着他扛锄头回来,乡里人见了他,都夸他媳妇手艺好。这种想象他可不敢和司徒 雅讲。 司徒雅让他笑得心里发毛:“何事如此开怀?” 暗卫九这才想起唤醒司徒雅的初衷:“这几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均未找到医治你的办法……” 司徒雅有点不习惯,挑剔道:“怎还你来你去的?” 暗卫九霎时打回原形,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称呼。” 司徒雅慢条斯理道:“夫君,主人,你挑。” 暗卫九认真推敲,不觉道:“小主人,属下以为,主人二字不亲切,夫君二字不妥当。” 司徒雅满意了:“就小主人罢,待我年至而立,你再唤我为主人。等我老了,就叫我老主人。” 暗卫九估摸这应该是调侃,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续道:“小主人,属下访遍名医,最后实在没辙,就拜访了贡嘎峰上的点绛派,翻遍……” “且慢,”司徒雅见他突然拘谨了几分,又有些不痛快,“平常还是你来你去。行房事的时候,你再称我为小主人。” 暗卫九思路让他打断,下意识点头,却不明白为何平常不强调尊卑,反倒行房事要分出主仆。何况,依司徒雅目前的情形,是决计不能行房事的,除非…… 司徒雅笑道:“你是不是在点绛派中,发现了很多关于接骨的古籍?” 暗卫九找回话头,双眼顿亮,振作精神道:“听九仙所言,那是玉连环留下的东西。” 司徒雅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沉吟道:“不错。玉连环开创《结脉连理经》,初衷正是接骨活血,不过收效甚微,反倒无心插柳柳成荫,对解毒和内伤颇有奇效。” 暗卫九苦思冥想:“玉连环精研接骨术,也许是为了接好剑门祖师殷明月的脊骨。可惜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尚在人世、大功告成。且浑身骨骼碎裂,即便是要接,也不免切开皮肉……” “不必切开皮肉,”司徒雅思忖片刻,“我想过了,可用九如神功和极细极坚韧的冰蚕丝,在体内千针引线。可惜我血气散乱,不能亲自调遣此功。” 暗卫九听得眼皮直跳,放任蚕丝在体内伤处游走缝合,他未曾经历过,也觉得痛苦难当。更难于登天的是,这世上哪去找还能自如运用九如神功的人? 司徒雅似能看穿他的想法,轻描淡写道:“相传,玉连环已练成九如神功,不老不死,将自己藏在海 螺沟的神教禁地。我教每任教主成婚之后,才可以携妻入禁地觐见。然而迄今为止进去的教主,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与其拜见他老人家,还不如找回失落的九如神功实在。” 暗卫九喜忧参半:“禁地在这海螺沟之中?” 司徒雅心血来潮:“离此地有百里之遥,入口设在十丈高的冰窟底部。想不想去?” 暗卫九毫不犹豫:“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要去。” 司徒雅忍不住诡笑一声,据他所知,那禁地中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考验夫妻的花招,不由得危言耸听道:“进去了,我俩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 暗卫九对此充满信心:“不破禁地誓不还。” 全文完 恋耽美 分卷阅读34 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这刀耕火种似的文笔,奶娃堆积木般的架构,常常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货有种抢地捂脸的冲动,唯恐一抬头就给板儿砖拍一脸血。没想到大家还是很亲切的看到了最后,给予俺犹如春风般的温柔吐槽,太伟大了真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多说几句好话肯定就不会挨骂了吧……) 十月中旬开新文,一个月查资料存文来战,应该就不会这这这这么狼狈了。后会有期,抱拳~!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