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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药店——陈直男(8)

    我的水笔没水了,我抽了一支新的出来,在笔记本上零零碎碎记着点东西:然后呢?李先生有没有和你解释什么?

    陈知南老先生想了很久,才说,没有。

    真没有,他笑了笑,我只是有时候在想,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和那双眼珠子,是什么东西。

    我还是觉得他在骗我,那个梦实在太真实,陈知南道,我相信那是真实的。

    这时候护士走进来,准备记录一下陈老的数据,语气委婉地请我出去。

    我打扰了陈老太久,颇有点不好意思,便也收拾了东西,点点头就准备走。

    明天的故事,记得来听。陈老笑得很可亲,还冲我挥了挥手。

    那个故事关于一块骨头。陈老说,还有一个女人。

    第8章 怨女骨 一

    陈知南暂时留在小泉堂了。

    李重棺说这孩子看上去还是机灵的,凑合用两天,若之后真的用不惯,就只好请天师出山了。

    说是建国之后不准成精,陆丹耸了耸肩,道,但说实话,这段时间作祟的鬼怪越来越多,不然泉哥也不会想着请天师出马。

    结果请来了南哥你这个什么也不会整的哎,说实话,南哥,陆丹一脸好奇地问道,天师真的没教过你什么吗?

    陈知南答,没有。

    真没有,在这之前,我甚至不相信

    不相信世上有鬼。

    不相信陈旭那个糟老头子真有什么过人的通天本领。

    那天师怎么不自己来,陆丹咕哝道,不懂。

    陈知南叹了口气,他也不懂。

    无所谓啦南哥,陆丹摆摆手,安慰道,你好歹是陈家的人,争点气,天师送你过来,总有他的道理,没准这番是你的机缘呢。

    卤蛋儿,陈知南问道,你和泉哥一直说陈家陈家我家,有什么不同么?

    现在只剩我和我爷爷了。陈知南苦笑了一下。

    南哥你不知道,你家可厉害了

    回头再和你说,天要亮了,我去睡会儿。陆丹撂下这么句话,眨眼就跑没影了。

    李重棺下厨煮了面,陈知南直接吃了,没敢挑毛病比如李重棺忘了放盐。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陈知南选择认怂。

    李重棺收拾掉场面,早上还没有客人,便自己拿了本书,坐在那儿读起来。

    陈知南无所事事地跑隔壁进步面馆串门学习如何进步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李重棺抬头叫他:去把天师给你的书拿来翻几眼,练画符,再那边桌上练。

    喔。陈知南无奈,点了点头,去一边浪费笔墨玩鬼画符去了。

    第一位病人来得很晚,约莫十一点出头,是一位中年男子,看上去四五来岁,塌鼻小眼浓眉,头顶有些秃了。

    来开几味补肾的方子。

    李重棺看了看他那副肾虚药,叹了口气:先生,平时克制一点,身体重要。

    那男人脸色一变,驳斥道:乱说什么话!我替我替我爹抓的!

    陈知南很想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嘲讽患者总是不大好。

    李重棺没忍,乐呵乐呵笑出了声。

    陈知南发现,李重棺凡是对着患者,脸色总是很和善的。

    最近有遇到什么糟心事么?李重棺开好了方子,起身抓药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男人一眼,身边有人不大一样?

    那人如临大敌般地瞪着李重棺。

    李重棺不再说话,替他抓药去了,只偶尔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那男人一眼。

    陈知南是不愿与笑着的李重棺对视的,总觉得在看一只千年老狐狸,那目光中掺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总能带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也不知那男人怎么样能撑得这么久。

    李重棺抓了药包好,笑吟吟地又往男人旁边坐去。

    那男人脖颈冒出汗来,先轻声嘀咕了几句,见李重棺不搭理,才一把拽住李重棺的袖子,慌慌张张喊到:大大仙救我!

    那男人本只是听人说这家药铺的老板不一般,方才见李重棺一脸高深模样,径自道出了他最近所恼,又实在是熬不住了,此时有了李重棺这根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放过。

    疯了都疯了!那男人激动得很,站起又坐下,股骨都打着哆嗦,唯有拽着李重棺那手,是决计不肯松开的,大仙!大仙救我!

    我本无名小卒,李重棺用了大气力,一点一点把那男人的手掰开,说实话,阁下虽处境不利,但面上未见凶相,若有何不顺,可与我一说,在下定竭尽全力。

    李重棺摸了块手帕递过去,笑道:擦擦汗,别怕。

    怎么称呼?

    我姓刘,叫兴国。刘兴国抹了把冷汗,把布帕紧紧攥在手里,扭了几转反复揉捏着,在一家手工艺品店当班,做小工。

    李重棺注意到手腕上换着的一串珠子,问道:佛珠?

    刘兴国摆了摆手,道:什么佛珠,普通边角木料磨的珠子,佛珠那都是对外欺着那些不清不楚的游客老辈忽得一排脑袋,又急道:您说,您说这不会是老天爷看到了,报应来了吧?

    陈知南想,嘿,没准还真是亏心事儿做多了。

    别多想,先说说出了什么事情。李重棺道。

    是这样,前段时间,店里有个伙计当班到一半,忽然跟着了魔似的,扭扭捏捏地坐到镜子前边开始梳头发

    一个大男人!你知道么,男人!刘兴国越说越害怕,止不住地发着抖,还咧着嘴邪邪地笑,看着人就笑!

    这种事,李重棺失笑,应该去第二人民医院看看,精神科。

    太邪门了这!医院不管事儿啊!

    紧接着几天,有人对着镜子抹头油,有人抿胭脂有人上香粉,刘兴国道,老天爷,他们一个个大老爷们,手里什么也没拿就握着把空气梳头!

    一直都是这样么?李重棺稍缩了缩眉头,问道,没停?

    刘兴国否定道:不,每次约莫一二十分钟,过了就好。

    最奇怪的是,事后都不记得。

    都不记得?那你有没有,嗯李重棺看了刘兴国一眼,道,发病过?

    我不知道。浑身一个瑟缩,道,可能有就算是有,我也不记得了。

    那这事儿我管了。李重棺点点头,应下了。

    回头给你四姑烧点纸钱,李重棺点了点头,道,叫她晚上带钱过来。你呢,就把药钱付了,我下午过去看看。

    的四姑上半年刚去,听了这话,顿时脸唰地白了,更加坚定了李重棺是位隐于民间的大仙的想法,不住的点头,又是摸摸脑壳又是拽拽衣角:那那麻烦大仙了

    哎,你们哪家手工艺品店啊,李重棺笑了笑,道,记得劝劝你们家老板,别老讹消费者,钱还是挣个安心,不然容易遭报应的。

    刘兴国拿了药慌慌张张地跑了。

    陈知南练到一半,等刘兴国一跑,就抬起头,喊了下李重棺:推演少行,泄天机要折阳寿的,泉哥。

    还是为这么个塌鼻子公猪,不值得。陈知南叹道,好歹也该是为了个大妹子,说点诸如姑娘我算出你命中注定嫁给我这一类的腻歪话才好。

    李重棺顿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声音却是冷的,轻轻应了一句:知道了。

    不会的。

    会的,陈知南坚持,我爷爷是天师,你要听我的。

    真不会,李重棺道,你爷爷也曾叫我注意过不会的。

    和大妹子说话你倒是很有经验啊。

    你爷爷是天师,你承了他几分衣钵?李重棺回头白了他一眼,嘲道,练到哪儿了,过来试试。

    我不会画,陈知南直言道,一分也没承,没天赋。

    你还没试过怎么知道。李重棺道。

    陈知南忽然问:泉哥,那天你甩的竹签子

    天师以前给我的。李重棺答道,他作得一手好法。

    这老头子,陈知南有意无意地站起来,手里头不知道攥了什么东西,慢悠悠地朝李重棺走过来,他可从来没和我说过。

    想来爷爷每每去外头摆摊子算卦,还都不是骗人的。

    陈知南笑了笑,又问:泉哥,你说我爷爷身体不好,偶尔头疼脑热的,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李重棺微趴在桌上,继续翻着书,心不在焉地答道,天师从前身子是很硬朗的。

    很早是多早?

    你还没嗯李重棺话只说了一半,没头没脑地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知南总觉得李重棺方才那句话,是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

    未免也太好笑了点。

    李重棺忽然感到陈知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背后,条件反射地想躲。

    没躲过。

    刚一笔一笔照着画的,陈知南凝神看着李重棺,嘴角稍微勾了一下,退开几步,道,泉哥,你刚才想试试?

    李重棺看着陈知南手上燃起蓝白色火焰的黄符,漠然无语。

    他脚边也掉了一条,无声无息地散发着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光热。

    此符见阴邪之物会自燃,陈知南淡淡道,我没画错吧?泉哥?

    你要不要解释一下,陈知南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什么东西。

    小泉堂里忽然就安静下来,气压低的可怕。

    昨晚没注意,李重棺轻声道,兴许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溜了进来?

    别太紧张了,小鬼,伤不了你的。李重棺说。

    陈知南深深的看了李重棺一眼,没接话。

    李重棺眉头一皱,目光也带了几分厉色:陈知南。

    你怀疑我?

    我不敢的,泉哥。陈知南又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后面的柜子上,我只想听你的回答。

    借口可以不用找这么明显的,小泉堂白天闹不起鬼的。

    我都知道。陈知南说。

    你也救过我,我没把你当坏人。陈知南摇了摇头,道,我只想要个答案。

    泉哥也好,爷爷也好,

    还有卤蛋儿,你们口中的陈家,牛鬼蛇神也罢。

    我发现我除了知道我自己一无是处以外,陈知南自嘲地笑了笑,一无所知。

    泉哥,

    你究竟是什么?

    李重棺很久没说话,往陈知南那儿走了一步,斟酌一下有退了回去,往椅子上瘫去了。

    我就是个人。

    白天出现在小泉堂的,只能是人。

    那阿布呢?陈知南问道。

    他也是人。李重棺答。

    有血肉有灵魂。

    即使那不是他。

    陈知南没再说话,踌躇一小会儿,又坐回原来的位子去,一笔一划的练他的符去了。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陈知南轻轻说了一句:泉哥,你当我画错符了吧。

    李重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答,练你的吧。

    陆丹估摸着要睡到晚上,天天值夜班对身体也是不好,陈知南便考虑着和他换个班,却被李重棺拦了。

    天还没黑的时候,李重棺关了店门,趁着那边手工艺品店还没关门,带着陈知南先去摸一趟了。

    说实话,陈知南现在有点害怕天黑,总觉得回冒出一个阿布来,拍烂了小泉堂的门,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阴气森森地笑。

    那家手工艺品店,是个卖劣质佛珠的,顺便卖些木梳一类的女孩子家喜欢的杂物,店里头甚至置了一套雕花木妆台,上边搁了几层的首饰盒。

    连陈知南一个男的,都觉得这些物件儿简直精美绝伦。

    陆丹若是在这儿,怕是要高兴疯了。

    那梳妆台边上坐了位夫人,戴着花帽,看不到脸,没准是个美人儿,可惜看上去壮实了些,旗袍勒得有些紧。

    门口白了一筐一筐的珠串,大珠小珠合起来的,多是木质,从浅黄到深红,偶尔几串掺了玛瑙珠子。

    李重棺随意拈起一串,问道:怎么卖?

    老板娘此时正摇着大蒲扇,瘫在躺椅上,歪着脑袋缩着肩,一动不动地瞪着李重棺。

    那眼珠子瞪得真大,跟个甲亢的似的。

    第9章 怨女骨 二

    买不买啊?不买别乱碰。老板娘眼皮子一耷,懒洋洋道。

    李重棺把原先那串丢了,往店里头走几步,从地上捡了一串起来,朝老板娘那边扬了扬:买,就这串。

    老板娘原本眯着眼,远远地瞟过来,大眼珠子一下子又瞪开了,嘴唇一缩,露了黄色的大板牙出来,费劲地从躺椅上爬起来,啪地把李重棺手里的珠串拿走了:这个啊,不卖,做的次品,拿不出手的。您挑别的吧啊。

    李重棺也就对鬼怪和患者还算温柔,平日里大多端着一张冷脸,看着也颇能唬住人。老板娘和他对了一眼,手里的珠串啪嗒就掉在了地上。她骂骂咧咧地蹲下身捡起来,揣进怀里,又摇着蒲扇往躺椅上舒坦去了。

    不次,挺好看的。李重棺道,就这串吧,多少我都照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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