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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病——杨溯(87)

    转眼看沈玦,正好和沈玦的目光对上。沈玦没问他为什么要放走刺客,只让沈问行上前来。沈问行手里捧着一柄刀,刀鞘本就是黑色,被火熏得更黑了,看起来像一把烧火棍,有点寒碜。

    沈玦道:库房里的极乐果连带伽蓝物什都烧没了,只剩下几把刀,我看这把有点意思,拿过来给你瞧瞧。

    夏侯潋接过刀,拔出来一看,三尺长的刀身,吞口刻着宝莲纹,刀身通体漆黑,阳光洒在上面,暗金色的光泽流淌。夏侯潋转动手腕,刀刃映出他锋利的眉眼,上面刻着步生莲。

    它也是黑刀。夏侯潋说。

    沈玦点点头,也是西域镔铁锻的,这是谁的刀?你们伽蓝还有谁也用黑刀么?

    夏侯潋摇头,没有了。这是弑心的刀,给我干嘛,拿走。扔了还是放库房,都随你。夏侯潋把刀还给沈问行。

    沈玦心里有数了,让沈问行收着刀,和夏侯潋并肩走着,才问道:方才怎么回事?

    夏侯潋把唐十七的事情告诉他,只略去了说他没安好心那一句。不知道十七为什么要这么说沈玦,没安好心?他夏侯潋只有烂命一条,都已经给了沈玦了,还能有什么好图的。他又想起书情,那小子叛逃伽蓝怎么又回来了?被抓回来的?听十七这话头好像还变了个人似的。夏侯潋觉得忧心,却也暂且无计可施。

    沈玦听完沉吟了一会儿,让沈问行下去传话,令大同卫的厂卫把侏儒都筛查一遍。夏侯潋抬起头来,正看见他在那交代事儿。他刚睡醒,脸上压了几道红印子,夏侯潋竟然看出几分可爱来。

    能觉得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可爱,天下也只有他一号人物了。夏侯潋默默按住自己不安分的心,想道,没安好心的是他自己才对。

    雪覆盖了园子,走在上面沙沙响。树上吊着冰吊子,一闪一闪发着光。他们并肩溜达了一圈,停在廊桥上,底下的池水已经结冰了,厚厚的,偶尔能瞧见底下掠过的鱼影,倏忽就远去了,像一抹随意挥就的墨迹。

    沈玦忽然唤了声:阿潋。

    嗯?

    以后要学会狐假虎威。

    啊?夏侯潋没懂。

    以后遇见谁不听话跟你杠,就搬我的名头。若有谁跟你过不去,也报我的名儿。沈玦乜斜着眼看他,伸手弹了一记他的脑门,爬这么高的位子要连你都罩不住,我这督主还当个什么劲儿?

    拼靠山什么的,总觉得不是男人该干的事儿。夏侯潋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哦了一声。

    正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沈问行急匆匆走过来,道:干爹,景阳宫的宫女儿去咱们司礼监哭诉,说临北侯那姑娘着实难伺候,今儿又把一个小太监打得起不来床,求您把他们调走,去酒醋面局扛大包都行。

    沈玦蹙眉道:他们要调,该去找总管太监才是,寻我做什么?

    沈问行踌躇了一会儿,道:是,那儿子这就去回了他们。

    沈问行弓腰想走,沈玦叫住他,道:罢了,既然求到我头上了,也不好坐视不理。叫人,把那丫头的侯府收拾出来,让她搬回自己家去。祸害就祸害自己人去,在宫里闹腾算什么事儿。就这两个月了,天暖了就让她滚回自己封地。

    沈问行笑道:得嘞,还是干爹心善。

    沈玦想了想,又道:顺带查一查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怎的养出这等暴戾的性子。她家里人都死绝了,就剩她一个,总觉得有些古怪。

    沈问行呵腰称是,退了下去。

    第93章 与子同袍

    沈玦传令,漕运货物均需上报衙门才可放行,清查各州府码头水驿货物,厂卫设关卡逐个搜检,得极乐果则就地焚烧。凡有发现服食极乐果者,关入大牢强制戒药。然而极乐果含有踯躅花毒性,断药则七窍流血,四肢麻木。许多人受不了戒药抓心挠肝之苦,干脆在牢房自尽。衙役第二天打开牢门一看,已经尸堆如山。

    尸体一抬抬从大牢搬出来,丢入乱葬岗。各地民怨渐起,甚至有暴民冲击大牢。地方官无奈,只好把人都放出来。因为这件事,沈玦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在内阁和几个阁老商议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决出个章程来。

    服食极乐果的人不能抓,伽蓝刺客还得继续查。夏侯潋领着番子沿着里坊胡同挨家挨户清查百姓户帖户籍,流民统统押入大牢核查原籍,身份不明的人则押进东厂审讯,果然揪出不少伽蓝暗桩。大街上百姓们一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带着乌压压一群番子骑马奔过,立马退避三舍。

    正因此,改名儿也没用了,东厂大档头沈潋照样进入了刺客的视线,登上了伽蓝击杀令。半个月的工夫,夏侯潋遭遇了五次刺杀。常常是在路边茶摊歇歇脚,屁股还没坐稳头顶便有一把刀扎下来,现在夏侯潋连睡觉都抱着刀。第五次竟遭遇了牵机丝,幸亏夏侯潋警觉,回家路上一路举着火把才发现藏在空气里的杀器。

    只不过换了个名儿也有点儿好处,如果伽蓝得知沈潋就是夏侯潋,恐怕会直接把迦楼罗派过来。

    这些破事儿夏侯潋都严令禁止下属上报给沈玦,偶尔负了伤便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再回东厂。

    过了年关仍是天寒地冻,零零落落飘着雪。夏侯潋所剩无几的积蓄都托驿站捎给了十七的妻儿,旧袄子破了个洞,棉絮都飘没了。没钱买新袄子,又不好意思上沈玦那去要,只得干熬着。

    夏侯潋哈着手跺着脚去点卯,迎面遇上几个同僚,纷纷作揖道了声小沈大人,夏侯潋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他们的背影,沈大人就沈大人,干嘛加个小字。没往心里去,拐个弯又碰见沈问行,夏侯潋眼前一亮,沈玦来东厂了么?

    沈问行笑嘻嘻走过来,哥哥这是要去找干爹呢?

    今天嘴怪甜的,怎的叫起哥哥来了?夏侯潋一面走一面道,督主在值房?正好我去述职。

    是在值房批阅最近的公文呢,攒了好一堆,今儿应该就在东厂待着了。前面就是值房了,沈问行微微放慢了脚步,笑道,虽说我认干爹认得比哥哥早几年,但哥哥年纪比我大,是该叫哥哥的。

    夏侯潋有些懵,问道:什么玩意儿?认什么干爹,谁认干爹了?

    沈问行也懵了,您不是半个月前刚认了咱督主当干爹么?还改姓儿了,外头都传开了。他愣了会儿,又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哥哥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您年纪是和干爹差不多,可架不住干爹是督主呀。您别看干爹年纪轻轻,宫里人都喊他老祖宗呢!地方官来京述职,脸皮厚点儿的,上赶着叫爹呢。他们那岁数,比干爹大了一轮不止了!

    夏侯潋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敢情外头人看他改了姓,以为他认了沈玦当义父。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莫名其妙就成沈玦儿子了?

    身后传来忽然传来沈玦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沈玦刚上茅房回来,刚走到廊子底下就听见沈问行在那说什么干爹干爹的,往边上一看,正瞧见夏侯潋愣不拉几地站在那儿。大冷的天儿,他穿得薄薄一层,曳撒底下仿佛就一件中单似的,看得沈玦皱眉头。

    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沈玦摸他的手,一块冰似的,比他自己的手还冷。夏侯潋一向体热,若不是冻着,哪会这么冰?

    穿厚了行动不方便,反正又不冷。夏侯潋道。

    不冷?手这么冰。沈玦皱眉看他。

    手露在外头嘛,其他地方不冷。

    沈玦瞟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揣进怀里捂着,拉他进了值房。屋里烧着地龙,一进屋就暖和了,沈玦把自己的手炉塞到他手里,坐下来道:刚刚你们俩在说什么?

    沈问行把事儿给说了,听得沈玦也郁闷了。好好一媳妇儿,怎么就成儿子了?

    沈玦皱眉皱了半天没言语,沈问行摸不清这祖宗在想什么,用拂尘搔了搔鬓角,又道:前儿戴大人捐了银子到户部,听说是把庐陵老家的田地宅子都卖了。

    沈玦枯着眉头叹了一声:先生这又是何必,他那点儿银子塞牙缝儿都不够。罢了,沈问行,你去,将我在京郊的别业卖了,捐国库吧。

    夏侯潋道:我也捐。

    你捐什么?沈玦乜斜着眼睛看他,捐你的裤衩子么?伸手捏了捏他薄薄的衣袖,银子都花哪了?喝酒赌钱还是嫖妓?竟连袄子也做不起了。让你去我府里做衣裳又不肯,冻成这鹌鹑样儿。

    夏侯潋扯回自己衣袖,道:我哪有闲心赌钱嫖妓,最多喝点儿小酒。我那儿有很多藏刀,都是名器,卖了能得许多银子的。

    你省省吧。沈玦挥手让沈问行退下,自己走到立柜边上取了件厚实的袄儿出来。

    那是沈玦放在值房里备用的袄儿,织锦面料,暗色西番花纹,熏了瑞脑香,夏侯潋捧在手里,满鼻子都是沈玦的味道。

    穿上。沈玦重新坐回官帽椅,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就拿我那儿的旧衣裳给你。我裁新衣裳裁得勤,有些旧衣裳干放着也是浪费。你现在是大档头了,月俸按例应涨了不少,你先去我的账房支用,就在你下个月月俸里扣,你看可好?

    老这么冻着不是事儿,夏侯潋妥协了,好。

    免得让外头人说我亏待自己干儿子。沈玦笑得很揶揄。

    夏侯潋:

    这小子当爹当上瘾了。夏侯潋不理他,一面低头解衣带,一面述职,根据这半个月清查的结果,伽蓝现在的确没有暗巢了。暗桩都散入普通商铺,当伙计、账房之类。还有的是贩夫走卒,在城中赁房子过日子。里坊的商铺和小门小户的仆役清查了大约一半了,但是

    但是什么?

    京里毕竟有头有脸的人物多,随便提溜一个出来都是侯爷爵爷,得罪不起。我猜定然会有些暗桩混到大户人家当杂役,但这一方面就不好查了。

    沈玦冷笑,有什么不好查,东厂抄家,连首辅都抄得,还动不了他们么?明日我借皇上的名义发一道敕令,让他们备好家中仆役卖身契和户帖,你挨个儿检查便是,谁敢不听话,只需报到我这儿来,我让他好看。说罢又摇头,这样筛查还是太慢,无异于大海捞针。你可有抓到活口,审问出什么来?

    夏侯潋脱下曳撒,开始解夹袄的衣带,没有。抓到的大多数都是最底层的暗桩,阎罗天子光听过名儿,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还问了八部,他们也不清楚,伽蓝现在都是单向联系,藏得严严实实。他们只知道迦楼罗来了京师,却不知道在哪。

    藏得倒是深,约莫是明面上一个身份,背地里一个身份,才这样难找。找不到阎罗天子,便找段九,过会儿你跟我说说段九的长相,我摹一张画像出来。

    你还会画画?夏侯潋抬眼看他。

    沈玦哧地一笑,怎么不会?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学无术?

    也是,夏侯潋想,沈玦这小子,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好。小时候他背那些酸诗背得晕头转向,沈玦只要看一眼,就能自己作诗了。

    夏侯潋把夹袄脱下来,露出浆洗得发硬的棉布中单。沈玦背靠椅背,托着下巴看他。他常年摔打,身材好得像刀刻出来的似的,连硬邦邦的棉布也遮不住那流利的肌肉线条。

    正想换上夹袄,中单被沈玦扯了一把,露出劲实的肩头。沈玦道:里衣也一并换了吧,洗得这么硬,穿得舒服么?

    夏侯潋一愣,道:不用吧。

    沈玦双手一扯,他的中单顿时裂了一道口子,啊,裂了,所以还是换我的吧。

    夏侯潋:

    沈玦好像很致力于让他穿他的衣裳,夏侯潋有些无奈,只好答应了。沈玦拿出自己的亵衣,滑滑的绸缎料子,拎在手上轻飘飘的没重量似的,依旧是熏了香,是独属于沈玦的那一份味道。

    夏侯潋把亵衣脱下来,一身肌肉彻底暴露在空气里,沈玦眸色深了几分,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上他手臂上的一道新疤,这怎么来的?

    哦,不小心在门钩上刮到的。夏侯潋道。

    骗鬼呢?分明是刀伤。沈玦眯眼看着他,说实话。不说实话我就问你手下,先打他们几十大板,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瞒我。

    沈玦真能干出这种事。夏侯潋只好照实说了,沈玦脸色阴沉得吓人,狠狠剜了夏侯潋一眼,道:你胆子越发大了,我给你权,不是给你胆子,这样大的事情都敢瞒我。你身边没有厂卫么?犯得着你亲自上去跟刺客打?

    哎,习惯了。夏侯潋低头看自己的疤,你看我身上这么多疤,多一条少一条不都一样。

    沈玦也低头看他,他这身子的皮肉简直没一寸好的,陈年旧疤未消,又添新的,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夏侯潋安慰他,不就是受伤么,哪个男人不受伤的?

    沈玦触摸他身上狰狞的疤痕,左肩那道是他亲手缝的,腰腹上的是从前他当刺客的时候受的,一直摸到背上,那里还有大片的鞭痕,痕迹已经淡了,可是再也消不掉。沈玦看得心里抽疼,低声道:夏侯潋,你觉得受伤是一件小事么?

    是啊。

    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夏侯潋疑惑,没点儿疤在身上那还叫男人么?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夏侯潋,受伤是件大事,很大的事。因为受了伤,会留疤,会好不了,还有可能会死。沈玦帮他穿上衣裳,系上衣带,沙哑着嗓子道,还有最后一点,我会心疼。

    夏侯潋愣住了。他忽然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受伤很正常了,因为刺客向来独行,生死都是一人,很少有人心疼他受伤,连他娘都不心疼,只会说多大点事儿啊,熬熬就过去了。

    有许多人恨他、畏他、怨他,真的很少有人心疼他。

    除了沈玦。

    他微微笑起来,道:嗯,我知道了。

    百里鸢坐在屋檐底下看雪,雪花落在她的朱红马面裙上,洇出深红的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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