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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Aegis(116)

    可他就是不顾一切的想知道,霍传山对他的毫无保留的, 毫无所求的爱,是真的吗?
    他并不确定, 如果是真的, 他能否接受霍传山的欺骗与玩弄,但他必须要知道。
    对这个问题的困惑与执着,甚至超出了对祂的恨与恐惧。
    这关乎他能否毫无芥蒂的去恨他。
    面对白岐玉满抱仇恨与痛苦的视线,霍传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微哑着说:我其实不懂什么叫爱。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会隐瞒这点, 因为我说过, 你永远可以相信我。我只是想说, 如果想为你付出一切,想为你做任何事, 想把觉得好的东西全数奉献给你的感情就是爱的话,那我是爱你的。
    白岐玉的心重重的跳动了一下。
    真心话?
    是。
    我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张一贺,霍传山, 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霍传山只是无比复杂的看着他, 一言不发。
    又是这样!白岐玉突然爆发了, 又是不说话!你问我为什么老是哭,为什么老是生气?那是因为你在折磨我啊!你说爱我,为我付出一切,那你的实际行为呢!你让我感受到爱了吗?
    把我吓个半死,再来救我,这就叫爱吗?装神弄鬼的折磨我,再来当救世主,这里面有爱吗?操纵精神,让我怀疑自我,真是好手段我只看到了一个自私自利的下贱小人,为了满足一己之欲在不择手段、不顾他人心情的单方面劫掠!
    白岐玉的爆发来的太突然,把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虽说无人当面议论,却也纷纷凑头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掏出手机拍照、录视频。
    不要在这里,霍传山侧过身子,高大的身影帮白岐玉挡住那些视线,很哀切的说,人多,你不喜欢
    哈?我还在乎这个?
    白岐玉一把推开霍传山,嗓子被突如其来的声量撕破了,沙哑的让人可怜:还在这装为了你好,为了顾及你的脸面呢?装你妈比啊!我告诉你,我现在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你给我记清楚,别人说我疯子也好、傻逼也罢,都是被你逼得脸面、自尊,你早就全部践踏在地上碾着玩儿了,还在乎我怕继续丢脸吗!
    愤怒与悲恸燃烧的他如玉的脸通红,泪水自顾自的流了满面,无论是谁看到现在的他,都无法不为之动容。
    白岐玉最讨厌被人怜悯。他认为只有弱者、失败者、比其他人低贱的人才会得到同情。
    现在,他成了自己瞧不起、极力避免成为的那种人。
    而且,他彻彻底底的清楚,把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霍传山。
    是祂。
    白岐玉不是疯了,不是说胡话、幻听幻视,不是神经质都是祂在迫害他,在逼疯他。
    他敢说,霍传山有多少程度的爱他,他现在就有多少程度的恨。
    你如果真的爱我,就会顾及我的感受,就不会把我逼疯!我真的以为,真的以为在邹城的那些日子,你的安慰、你的照顾,是真的对我好可现在,你这个始作俑者,我看着只觉得恶心!
    鲜榨芒果汁砸到男人身上,白岐玉扯下羽绒服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寒风吹得泪痕未干的脸生疼。
    背后也没有脚步声。
    连装装样子都不肯
    一直跑到站前广场,跑到两站以外的公交车站,白岐玉才缓缓停下脚步。
    他随手招呼一个空车出租:师傅,会城南能走吗?
    司机瞥了一眼后视镜:这边不好调头,车站的交警查的厉害。你到街对面坐。
    白岐玉找到斑马线,直接朝对面走。
    脑子乱,眼睛也哭的痛,浑浑噩噩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看到人行道的灯是红的。
    惊慌失措的车喇叭与夺目的车灯已经怼到了脸上。
    砰!
    瘦削的身体腾空,坠落在僵硬的马路上。
    在凌空的一瞬,白岐玉想的是:报复来的真快。
    急刹车声,车喇叭声四起,一瞬间马路堵塞,人群沸腾起来。
    撞死人了!出车祸了!
    天啊,我刚才还看见那个人了,丢魂儿一样闷头跑是不是自杀啊?
    白岐玉躺在冰冷僵硬的沥青路上,听着越来越远的外界声音,轻轻闭上了眼。
    死了也挺好的,就这样吧。
    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倒霉了。
    白岐玉闭上眼,等候意识湮灭,可几秒后,他意识到不对。
    不痛。
    好像也没流血。
    他试探着四肢用力,竟然很轻松的爬了起来,就像从床上起来一样毫不费力。
    他震惊的活动着身体,四肢散发着暖融融的活力,那种重返少年时代,精力充沛、身体轻盈的感觉,而且摔飞那么远的距离,身上一点儿擦伤都没有。
    什么鬼
    距离高铁站近,车站的巡警和交警已经来了,正在封锁现场,维持秩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越过封锁线进来,好像是退休医生。
    看到白岐玉站了起来,警察面露喜色,急忙跑过来:你感觉如何?!
    好像,没事儿?
    先别动!老太太喝止他,有些伤,你现在是感觉不出来的,躺着别动,我先帮你看一下,救护车在路上了
    白岐玉不安的四顾了一圈儿,密密麻麻的人群与车流包围着他,越来越多震惊的眼,狐疑的眼,黑白分明的黏腻恶意的眼,手机、相机、闪光灯
    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视线
    他们饱含恶意,嘲弄,高高在上与幸灾乐祸。
    现在,白岐玉就是无聊生活中新晋的小丑,朋友圈趣闻的主角,像可怜的老马,发疯后仍无法摆脱无神论占据主流思想后对污秽者的压榨
    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撑住了即将眩晕的白岐玉。
    温热的胸膛包裹着冰凉的身躯,那件被人嫌弃的羽绒服,再一次裹住了他。
    你看,我找到你了。男人轻轻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不到你了。
    你
    再也不会认错你了。
    白岐玉突然说不出话了。
    他很难耐的哽咽了一下,说:先先带我走。
    好。
    视线一晃,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世界好像被摁下了静止键,无数双眼睛与嘴停滞原地,车的嗡鸣与闪烁的人行灯卡壳般一瞬消失。
    霍传山一把把白岐玉抱起来,按在胸前,遮挡住所有的视线,朝远处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风开始流动,叽叽喳喳的麻雀儿扑棱的飞上电线杆,卖烤地瓜的大妈热情的叫嚷,霍传山温暖的体温已经把白岐玉暖了过来。
    霍传山的脚顿了一下:吃烤地瓜吗?
    白岐玉很疲倦的动了动眼皮: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你想听什么?
    我是要你道歉!
    对不起。
    白岐玉猛地睁开眼,看霍传山的脸。
    就这?
    无可否认的是,霍传山的脸皮很帅。比张一贺的死人脸帅。
    即使五官没有更加精致,也没有更加完美,却因为更真实的活人气息,显得那么迷人。
    但一想到,这幅皮囊下的真实面目是令人作呕的黏稠黑影;一想到这东西对他做了什么,白岐玉就想吐。
    阿白,我在努力。霍传山很真切的说,比起张一贺,你更喜欢霍传山这种类型的,是吗?我以后还会继续学习怎么爱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白岐玉一拳头砸在了霍传山脸上。
    十足十的力气,一点没收敛,直接把霍传山英挺的鼻子打折了。
    扭曲的五官终于为完美的容颜失了分。
    但没有血流出。也没有淤痕。
    白岐玉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痛吗?
    不痛。霍传山诚实的说,为什么打我?
    白岐玉气笑了:你真的不知道?
    霍传山顿了顿:如果打我能消气,就多打点。
    白岐玉放声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
    你还当我是傻逼呢?负面情绪、痛楚,都是人类用来惩罚自我的,在危机四伏的自然中远离危险苟且偷生的。害怕,就会远离;疼痛,就会羞辱、恐惧、难过,从而吃一堑长一智
    但是你呢?你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负面情绪,我打你还算惩罚吗?还有意义吗?
    唔
    白岐玉又挥过去一拳。
    对着眼睛。
    可惜眉骨太硬,打不断,让人很没成就感。
    白岐玉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毫不反抗的霍传山,从他的怀抱中跳出来。
    他活动了一下四肢和筋骨,发现是真的没受伤。
    被四十迈的越野车撞飞在冬季僵硬的沥青路上,就算人骨头再硬,也不可能连个擦伤都没有。
    老天啊,他现在还能算人吗?
    联想到上次浴室溺水后毫发无伤,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看向霍传山:这算什么?你给我弄了个金刚不坏之身?
    霍传山却摇头:你本来就是这样的。
    本来?说起这个,白岐玉就怒火中烧,我本来该是什么样的?我的顺风顺水的人生,我前途无限的未来,全都他妈的被你搞砸了!你好意思说本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本来?
    霍传山的目光淡淡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有一些哀切。
    但很快,白岐玉就打消了这个观点:这种非人的家伙,这种为了原始欲/望能作出一切的家伙,怎么会有真正的负面情绪?都他妈的是演的。
    他嗤笑一声,笑自己傻逼,四处环顾了一圈。
    两人已经不在高铁站附近,到了城北区另一个地标,国贸大厦周围。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街区外的施工工地上,天色晚了,防护网内,只有几个夜灯还亮着,吊车都停了,没什么人。
    白岐玉抬脚朝那里走去。
    霍传山乖乖跟了过来。
    绕过围栏,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到一堆建材旁,白岐玉环视一圈,抄起一截钢管。
    霍传山一瞬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但他纹丝不动。
    你会死吗?
    会。
    那我能杀死你吗?
    霍传山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现在的你还不能。
    真的?
    霍传山点头:嗯。
    杀不死就行,白岐玉笑了,我才不想为了你这种人,担上案底呢。
    下一刻,钢管混杂着风声,呼啸而来,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霍传山的头上。
    男人的双眼一瞬睁大,瘫倒在地。
    这还不解气,白岐玉抄起钢管狠狠地又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
    直到地上的人浑身抽搐着,不能动了,白岐玉才喘着粗气,缓缓停下。
    他后退一步,靠在钢筋小山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去看地上的人。
    头颅严重变形,眼球碎裂,脖颈与手脚呈现严重的折断。
    按理来说,伤成这种程度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了。
    但这家伙不会死。
    白岐玉冷笑一声,不解气的又踢了一脚地上的一滩肉,才朝外走去。
    地上的霍传山抽搐了一下指头,天知道断了的脖子是怎么发声的:你去哪儿?
    白岐玉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别怕,我不走。起码在把你杀了之前。
    十分钟后,白岐玉提了一桶食用油,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回来了
    他撕开油桶的封,拧开盖子,哗啦啦的把油淋在霍传山身上。
    然后不甚熟练的擦开打火机,点燃一支烟。
    做这一切的时候,白岐玉是笑着的。
    笑自己过去有多傻逼,笑狂奔着脱离轨道的自己的人生。
    被捕?被杀?金刚不坏的身体?都来吧。
    事到如今,发生什么事儿,他都可以坦然面对了。
    不是因为不怕了,是因为愤怒与憎恶碾压了一切,让什么该死的伤感春秋、该死的恐惧绝望,都滚到一边儿去了。
    看着火光中,香烟明灭的星点,白岐玉突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是父母刚去世的那年,他休学了一周,重返课堂的时候。
    他记得清楚,那是个台风天,他迟到了,站在雨水淋漓的走廊外,张皇的朝窗内望去。
    语文老师很温柔的让他进门,说,雨很大,你没事吧?
    白岐玉摇头,说,雨也没那么大。奶奶打车送我来的。
    语文老师关切的问候了他几句,分给他一张干净柔滑的作文纸,说大家都在写作文呢,你也要写。
    题目是《人生》。
    白岐玉就在作文中写:
    我的人生应当是一棵树。
    每一个枝桠,每一片树叶,都码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尽管历经风吹雨打,但也会在有序而光明的未来中一路向上。
    语文老师在评语中,夸他是个像小树一样,坚韧的,朝着光明前进的人。
    而现在,白岐玉觉得,他的人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滩黑水。
    被寒流与黑夜浑浑噩噩的夹卷,每一步都超出预料,每一步都被迫推往更坏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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