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节
寂寞的爱人ABO 作者:三花酒
第2节
接下来受邀的宾客也开始呈递上自己准备拍卖的东西。李越要拍的是一对翡翠耳环，多年前别人送的，她不喜欢，现在便拿出来做慈善。唐喻兴致缺缺地瞅着四周，觉得无聊，忍不住小声哼哼：“什么时候才拍卖完呀……我想吃东西了。”
“……你就知道吃，晚饭还没吃饱？”唐觐无奈，他这弟弟最近似乎是第二次发育，饭量大得惊人。看看时间，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宴会才能开始，唐大少叹口气，只好从妈妈手提包里摸出个铜锣烧塞过去：“帮你装了点心来，吃吧。”
唐喻眼睛一亮，无声地欢呼一下，夺过去就开始低着头狂吃。唐觐揉揉眉心，对拍卖也没什么兴致，就不动声色地打量程家请来的人。
周围在座的大都是商场上的朋友，尽是熟面孔。唐觐默默地瞅着瞅着，突然发现了一个当官的家伙，还是个熟人。他眯起眼，戳戳弟弟的肩膀，让他用他的52视力帮自己确认一下：“那边那个，你看看是不是罗五明。”
唐喻嘴里塞着最后一口铜锣烧抬起脸来，看一看，口齿不清地点头：“……是！”一会儿咽下去，眼睛开始放光：“哥，你的前女友也在耶。”说着，伸手指了指罗五爷身旁的妙龄女子。
……就知道他会说这个，唐觐直起身子，正了正脸色，一副淡定模样：“知道，等会儿跟我一起去打招呼，不准跑。”
“好嘛……真是。”见个前女友也要陪，胆小鬼。鄙夷地悄悄翻一个白眼，吃饱喝足的唐小弟擦擦手，肚子总算舒坦了。
挨过冗长又枯燥的一个多小时，一直到了快十点，拍卖才结束。接下来是宴会，宾客们四散开来，开始自己找乐子。唐觐相信这才是程家想要的环节，因为宴会刚一开始，程余远就挽着夫人姜西娜朝他们走过来了。
还不想与这两人接触，唐觐残忍地抛弃自家妈妈，拖着弟弟先去拜访罗五爷去了——毕竟是差点儿成了自己岳父的人，打个招呼也是应当。
罗五明此时正看着女儿罗伊人在餐桌旁挑选吃食，端着一杯酒，眼里满是宠溺。冷不防的，边上走出来两个玉树临风的alpha，脸上那一模一样的笑容刺得罗五爷右眼皮一跳。
“罗叔叔，好久不见。”唐觐微笑着半弯下身子伸出手来，晚辈应有的姿态做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罗五明忍着眼睛上的疼痛，冷哼一声，不想理他。这时，穿着鱼尾裙的罗伊人聘聘婷婷地走过来，真就像一尾美人鱼一样，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很是敷衍：“爸，人家都跟你打招呼了，你怎么不应？”说着，眼睛抬起来，凉凉地看着唐觐：“唐大少，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挺好的，你呢？”唐觐继续微笑。
罗伊人也笑：“好着呢，谢谢挂念。”
真巧这时，那边与程余远寒暄的李越扭头叫他过去，唐觐便露出歉意的表情对她说：“不好意思，妈妈叫我，我们就不奉陪了。以后有时间约你吃饭，罗小姐可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话音刚落，他们兄弟二人便匆匆离去。罗伊人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到老爸身旁，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一只烤海贝。
“哥，罗姐姐笑得我后背都出冷汗了，难怪你这么怕她。”
“我不是怕，是不敢招惹……真的，我发誓我再也不碰女性beta了。”
“所以你以后要转向男性市场了吗哥。”
“……我不知道，看看吧。”
说着，兄弟俩走到李越旁边，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看向面前的程氏夫妇。李越扶上儿子肩头，笑着说：“这就是我儿子和我侄子，喏，唐觐，唐喻。你们俩，这二位是远程的程叔叔，还有姜阿姨。”
“程叔叔，姜阿姨。”唐觐躬身微笑，伸手跟程余远轻轻一握。见了他，程余远脸上的喜色几乎盖都盖不住，笑得五官都变了形：“哎哟，这就是唐少爷，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啊！李夫人，你有这么个好儿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程老板说笑了，他哪里有别人说的这么好，还不如你家儿子呢。”李越从容地答一句，这熟练的架势，显然二人已经相互吹捧好一会儿了。姜西娜靠在丈夫身旁，一张尖脸风韵犹存，一双桃花眼倒和程深别无二致。她笑眯眯地看着李越，一会儿又看看唐觐，笑容里复杂得很，也不知她在心里打了多少算盘。
半晌，她寻到个间隙，就笑着□□来说：“李夫人教子有方，我们家程潜那事儿，他们兄弟俩处理得那么好，倒弄得我们不好意思了，真不愧是唐家的后辈呀。”说着，她转过身，估计是想招呼谁过来，却在看见某几个人之后一瞬间变了脸色。
“嫂子，你也真是，办个拍卖会也不叫弟弟我。我们家里虽然比不上以前，但也有不少好东西呢。”程家二爷程余志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走过来，脸上挂着虚浮的假笑，显然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姜西娜见他还带了两个oga女儿来，想到什么，表情一瞬间更加难看。程余远也不大自在，但贵客在场，他也只得好声好气地招呼：“嗨，这不是太忙了，又听说你在忙其他事儿，就没叫你了呗。哟，小雅和婷婷也来啦。”
那两个oga女孩子都穿着抹胸小礼服，裙子下摆只到大腿，腰带勒出姣好的身段。她们殷勤地望着唐觐，看也不看自家大伯，只自顾自地朝李越他们行了个淑女礼：“李夫人晚上好，唐大少晚上好。”
唐觐从刚才起就在微笑，现在继续微笑：“你们好。”这俩女生年纪看起来都是十□□左右，算一算，自己比她们大十岁，也亏得程家二爷这么司马昭之心地把她们带到自己眼前来。无心关注眼前这乱七八糟的兄弟争斗，唐觐扭过脸，想跟自家弟弟说说悄悄话，一回头，却发现唐喻早已经不见了！难怪刚才那俩女生只说了唐大少晚上好！
不动声色地四下搜寻一番，唐觐愤怒地发现，那小子居然已经找到程潜，并跟他在餐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有说有笑的了！嘿那个臭小子，忒不仗义，扔着哥哥在这儿受苦受难，自己却跑去享受了！唐觐气得头都要晕了，可跑了一个唐少爷，他不可能又跑一个，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看这家人在自己眼前如何虚伪地表演。
宴会一直开到晚上将近十二点，客人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程潜和程深也已经回去了，剩下程匀和管家去跟酒店方面结算。程余远和姜西娜依旧穿着正装，此时正疲惫地坐在餐桌旁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恨恨地骂：“老二那混账！故意来捣乱是怎的，害得我们今天都没说到正题上！而且，他居然还带了小雅和婷婷来，他当唐觐看得上他家闺女啊！”
程余远叹一口气，扯开领结，也很是心烦：“没办法，咱们把远程建业吞过来，老二不闹才是有鬼了。不过今天他做得也太过分了，拉拢不到唐家，咱们城改那个项目能拖死公司！这么大了还一点儿不懂事，不知道老爷子当年怎么那么偏爱他！”
“老爷子干过的糊涂事儿还少么？哼。”姜西娜刻薄地翻一个白眼，显然是想到了当年老太爷保下程潜的那事儿。程余远一听，立即讪讪地闭了嘴，不接老婆的话了——当年文樱这茬子一直是姜西娜心中的刺，他才不敢去触霉头。
尴尬之下，程老大只好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不过，李夫人说唐觐现在没有男女朋友，唐大少如今也二十七了，如果小雅和婷婷能入得了他的眼，这对咱们家来说肯定也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个屁！”姜西娜尖声骂他，伸手在他肩上一打，怒不可遏：“嫁进去那也是二房攀的关系，跟我们有屁相关！你个蠢货！要真成了，你以为老二不会反过来靠着唐家整我们？”
“咳，是是，我没考虑周全……”程老大讪讪地说着，脸色有些难看了。姜西娜把手在胸前一抱，依旧兀自发脾气：“老二他也真想得出这法子，啊？让女儿去勾引唐家大少……不就是欺负我们家没有oga嘛？！那混账……”絮絮叨叨地骂着，姜西娜突然眼睛一闪，想起了什么：“余远，程潜那小子……不也是oga嘛？！”
“啊？”程余远一怔，随即不置可否：“他用beta激素都那么多年了……”
“现在还可以断啊，反正又没什么后遗症！而且他那抑郁症也好了，咱们还惯着他干嘛？！那beta激素也不是便宜货，难道就这么一箱一箱得给他用？……呿，说起来他都用了十年了，你算算，多少钱？咱们在他身上花的钱比小深都多呐，他还不该报答我们一下？”
“可……阿潜那样，他脸上那个疤，唐大少也看不上啊。”
“唐大少看不上，可以有别的大少看上啊！咱们买点儿祛疤的药给他用，带他去做做激光，总会有别的人愿意要！……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没□□的oga有多稀罕。”说到最后，姜西娜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哂笑的神色。程余远细细思索一番，眼神里还是有些为难：“阿潜性子那么执拗……我怕他不愿意啊。”
“把他激素断了，再等到发x期……哼，到时候，他还有力气说个不字，我姜西娜三个字倒过来写！”叉子用力一钉，三个钢齿深深没入吃剩的蛋糕里面。程老大看着杯盘狼藉的餐桌，又想想远程建业手里那桩越拖越久的城改项目，思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样办吧。”
怎么又是你……
这个世界上，若要说最可怜的群体，那必定是oga无疑。一个oga一生只能被标记一次，被标记之后，即使再不情愿、再不想承认，他也是那个alpha的个人财产了。从此之后他的荷尔蒙只对一个人起效果，发x之时只有那个人才可以满足他。即使现今医学研发出了戒断剂，但长达半年的戒断过程煎熬至极，许多oga根本撑不过去，几乎都半途而废。但alpha，他们却可以标记一个又一个oga，根本不受荷尔蒙的制约。
再健全的法律也束缚不了alpha的征服欲，尤其是对于权贵们，一夫一妻制无异于玩笑。在很小的时候，程潜就明白了这一道理——周围人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意味深长的眼神，走在街上，四处游荡的alpha就像狩猎的猛兽一般垂涎地盯着他看，甚至连班里的同学也开始对他评头论足……窒息的感觉，作呕的感觉，一日日缠绕着他。那时候他根本不敢出门，也不敢见光，害怕有人会从光的来处扑向他。直到后来，家庭医生给他用了beta激素。
激素……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解救oga，那必定是激素无疑。
将激素缓缓推进自己身体里，程潜坐在床边，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隔一星期，他便要注一次beta激素来抑制oga的荷尔蒙——他已经十年没有发过x了，然而十年前唯一的那次却太过刻骨铭心，让他根本不想再去回忆。人类怎么能经历那样难堪的时刻，世界上……怎么会有oga这个种类？
程潜好恨，但同时他又很庆幸。幸好那时他出了车祸，幸好他因为那些人而患上抑郁症，所以，才有足够的理由逼得父亲允许他大量使用beta激素。如果他一直是个oga，现在是怎样的境遇，恐怕不得而知，但以姜西娜对他厌恶的程度，他必定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现在的境遇已经很好了，虽然会被奚落，甚至被拿去做借口与唐家攀关系，但是……
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程潜根本不知道，他自以为幸运的现状在不久之后就会离他而去。oga的命运，有时候根本就无法掌控在他们自己手里。
但是oga之中偶尔也会有异类。
靠在自己的课桌上，看着不远处正跟班长张博大声吵架的郦予初，程潜心想，这个oga女孩子，怎么做到的这么凶，还能凶得这么理直气壮？印象中这姑娘好像根本就没怕过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其他班的女孩子对她一直颇有微词，说什么没教养、汉子表，但这两天相处下来，程潜却没觉得她有哪儿可表的。
之前调研完了，需要做总结的ppt。程潜问她，自个儿要做啥？郦予初轻蔑地重头到脚看他一回，冷笑道，你个小瘸子，好好待着吧，看我们做就行。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喊程潜作小瘸子，有一次下课正好碰见，这姑娘还朝他勾勾手，把他的背包夺了过去。程潜难以理喻地瞪她，她就傲慢地一抬下巴，说姐姐心疼你这回，帮你减轻负担，你还不愿意了～
王静见程潜有点儿生气，就好生宽慰地，说郦予初就这性子，你别在意。她喜欢你才这样，以前跟我抱怨好多回了，说你怎么老不爱吭声。
……喜欢我？程潜一惊，心说不是吧，这姑娘怎么会看上自己？见他脸上惊愕，王静这才反应过来说得不对，赶紧解释，哎呀不是那种喜欢啦，你别多想！
程潜这才歇一口气，暗叹还好还好。他觉得郦姑娘应该是喜欢南恺的，他俩也很是亲密。但仔细一看，似乎又有点儿不对——郦予初对待南恺，就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一般，看见儿子就又恨又气。这不，南恺似乎做错了什么，郦予初杏核眼一瞪，劈头盖脸地又骂了起来。
这时候没有课，调研小组的人一起留在教室里做ppt。程潜没事，就窝在自个儿座位上看书。班长那组也在，刚刚因为太过吵闹被郦予初大骂了一通，现在安分不少。他们那组有两个alpha，似乎都挺喜欢那个oga赵智宁，所以不停地在旁边献殷勤。赵智宁像个小王子一般被吹捧着，表情很有些惬意。他靠在桌上翻着一本杂志，慵懒地道：“……要我说呀，还是唐家大少这长相好看。喏，前几天慈善晚会上的照片，多贵气，穿着黑西装多有范儿。”
“嘁，唐大少？”他身边的alpha不屑地嗤一声，“我跟你说，唐家大少那个长相就是我们最唾弃的！你看看这样，哪儿像个alpha？那脸长得……也不说像个女人吧，可就是一点儿阳刚气概都没有！还说是个alpha……”
“人家哪儿长得不好了，这么帅……你们谁有他一半好看，我倒贴钱都行！”赵智宁的眼睛依旧黏在那图片上，脸上痴迷的表情不为所动，继续犯着花痴。听见他们的谈话，程潜心里一惊，只想到……那杂志上的照片要是拍到了他怎么办？但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他们提起程家的人，程潜这才放心一些。
回过神来，瞄向自己所在的组，却发现郦予初他们几人都盯着这边！程潜吓了一跳，那表情还逗得王静笑了一声。郦予初讳莫如深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走过来，凑到他身边，眯起眼小声地问：“小瘸子，那天那事儿，你是不是该跟我们说一说，嗯？你和唐家大少……认识啊？”
“咳……”程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撇过脸，显然不想回答。郦予初阴险地笑起来，锲而不舍地追过去：“说嘛说嘛，你是怎么认识唐觐的？哎，你别躲呀！唉唉唉唉，别躲……”她步步紧逼，程潜就愈加防备，最后还把脸埋进了手臂里，不看她。郦姑娘咬牙切齿的，终于在他耳朵边放了大招：“你再不说，我就把你认识唐觐的事儿告诉给赵智宁听！以他那个性子，你觉得他会不会缠着你？”
沉默良久，程潜终于默默地抬起了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她：“……你怎么能这么烦人。”
“哈哈哈哈哈老娘就是这么烦人，你快说！”郦予初笑眯眯的，嘴里却咬牙切齿。程潜看得头皮一阵发紧，只得言简意赅地说了：“我这腿是他弟弟踢断的，所以就认识他了。”
“……就这么简单？”郦予初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就这么简单。”被烦得不行，程潜还忍不住犯了个白眼。郦予初本来有些不甘心，但看见他翻白眼的那小样儿，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就乐了。她“嘿嘿嘿”笑几下，伸手摸摸程潜的脑袋，一扭身心情大好地继续做ppt去了，一边捣鼓电脑还一边小声地给其他人分享刚刚得来的八卦。程潜则傻坐在那儿，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刚才被她碰过的那处，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傍晚回去，程潜买了晚饭，一边走一边想白天时候的事儿。他不知道为什么外界总是更加关心唐觐，在他眼里，唐喻远比他哥哥要更难得。他从没见过一个alpha，可以这么可爱，这么无瑕。唐喻眼中没有高低贵贱，甚至没有性别的界限，只要那人好玩儿，有趣，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接触。想到前几天晚上，他穿过重重人群欢呼雀跃地跑到自己跟前来，眼中纯粹的快乐与兴奋，说实话，程潜只在小孩儿的眼睛里才看见过。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程潜悄悄地笑着走到楼下，看见好几个小朋友在树下尖叫着疯玩儿。倩倩看见了他，忍不住满眼期待地冲到他面前，小嘴巴还吧嗒了两下。程潜了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牛奶糖给她。小姑娘开心地接过去，冲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兴奋地跑走。
……喏，就是这样的小孩儿。唐喻就像他们一样，纯真得惹人疼惜。
回到家里，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洗菜做饭，僵直的左腿稍嫌不便，这让程潜有些心烦。包括洗澡也是，要把伤腿撇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要沾到水，就更别提穿裤子的时候了。他的裤子极少宽松款，于是这段时间只能天天穿运动裤，穿过了还要马上洗，否则明天就没得换了。
唐喻这一脚，踢得好，也是不好。若没有这一脚，他们俩根本不可能相识，包括唐觐和杨老师。想起杨老师，程潜心里一顿，默默地数着……这过了几天了？距离上次去调研，好像已经有六天了。答应了老人家要经常去看他，正好，明天下午没课，就买些菜去陪陪他吧。
极少与人来往的男生，想到明天要去看望一个还算不上相熟的慈爱老人家，心里竟有点儿期待过度而导致的紧张。想着老人家那天下午乐呵呵的悠然笑容，程潜辗转反侧半个多小时都还没睡着。杨老师应该不会觉得自己太突然吧？那可是他要自己经常去看望的……嗯，应该不会的，杨老师那么好。
惴惴地闭上眼，程潜又思虑了好长一会儿明天去见老人家应该如何措辞，带什么水果，买什么蔬菜……一直计划到了离开时应该以何种语气说“再见”，他这才放心地睡去。
那天下午，杨老有说他牙齿不好了，想吃个糖醋排骨都嫌难撕肉。于是买菜的时候程潜默默地选了几块豆腐，想了想，又买了条鱼。杨老还说，以前他老伴儿做饭忒寡淡，可怜他一个山城人，天天只能吃白水锅。程潜就退回去，在干货摊上又买了些花椒干椒二荆条。一会儿又想起，那天杨老还抱怨，苹果太硬，梨子性凉，提子好吃，可惜难剥皮……程潜又买了两斤提子，想着吃了饭没事干，就剥提子玩儿好了。
最后拖着大包小包跑到御花林，保安还是一星期前那个，已然记得他了，干脆利落地给他放行。见他瘸着一条腿提溜那么多东西，人家还忍不住问，要帮你送上去不？程潜摇摇头，自己一个人奋力蹭了进去。
杨老家楼层不高，住在三楼，就是怕万一电梯坏了还能勉强爬个楼梯上去。程潜看着自己的腿，犹豫一下，还是坐了电梯到老人家门口。他有些忐忑地按响门铃，不一会儿，听见里头踢踢踏踏的声音：“来啦来啦，这小子，总是这么准时……”
门板打开，程潜挺直腰背，刚说打招呼，面前杨老的笑容就一下子怔住了：“啊，小程，怎么是你呀？”
一句话听得程潜猛地尴尬起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拿着东西也忍不住往身后藏：“杨老师，您……有客人？”
“啊，客人？……嗨，不是客人，没事没事，进来，快进来！”回过神，杨老又笑了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开心：“哎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程，你真的来看我啦？哎呀你这孩子，真乖……”
拉着他走进去，杨老拍拍他拎着大包小包的手，笑眯眯地埋怨：“你这小家伙，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我又不缺水果吃，你花这个冤枉钱干嘛？还不如买些补身子的自己吃，你看你那腿，不好好养怎么行？”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买了些菜，说给您煮顿吃的。”程潜说着，将东西放到桌上，回过身有些腼腆地看着笑眯眯的杨老：“您上次不是说想吃点儿辣的么，我今天买了些花椒和二荆条来，做个藤椒鱼给您吃。”
杨老一听，眼睛登时闪闪发亮，就好像程潜是救世主一般。他甚至忍不吧嗒了一下嘴，随即拄着拐棍，以一个七十岁老人难以达到的速度，飞也似地冲到玄关，“啪嗒”一声，把门给反锁上了。
程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十二万分不解：“杨老师……您为什么，要把门反锁上？”
杨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露出一种神秘之中带着点儿难以自制的兴奋，又好像是在恶作剧一般的顽劣笑容，小小声地喊：“因为待会儿还有个人要来……他不让我吃辣……咱们不让他进来，自己偷偷吃……”
还有一个人？程潜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那人估计是唐觐。如果不是唐觐，那应该就是唐家另外的人。
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那人用钥匙转一下门锁，发现打不开，就摁响了门铃，在外头高声问：“老师，你干嘛啊，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那个声音，就是唐家大少唐觐没错。
不错的开始
昨天唐家二爷带着媳妇儿回来了，然后今早上就收拾好去了公司，一点儿时间都不耽误。唐氏两个大当家居然同时在公司出现，这有些稀罕。唐觐想了想，就去问叔叔说，叔，我这段时间好累啊，放我两天假可不可以？唐慎瞟他一眼，大发善心地准了，不过说国庆得回来加班。唐觐吃了个闷亏，也不敢讨价还价了，麻利地收拾东西跑掉。
回了家，李越刚好在，又叫他拿一提螃蟹去给杨老。唐觐屁股还没坐热，但也只能开着车，又拿了些水果往御花林去。途中碰见个红灯，趁着这个当儿给杨老打了电话，说一会儿到。那时候杨老还挺开心的呢，可怎么回事，到了门口，他倒还把门给反锁起来了？
“老师，你开开门，我唐觐啊。”唐觐又敲了几下门，怕吵到邻居，便也不敢喊太大声。
这时里头传来杨老的声音：“那个——阿觐啊，你有什么事么，没事就别进来了吧，带了东西放外头就好。”
唐觐听得眉头蹙起来，疑心是不是里头进了歹徒，这时候正威胁老师呢？他犹豫一下，又拍了拍：“老师，你把猫眼这边打开，我看看你。”话音未落，猫眼那处便“哐”一下收上去，方形空格里露出杨老笑眯眯的眼睛：“看什么嘛，把东西放了就走，别进来了。”
哎，这神情也不像是出事了啊？唐觐拧起眉，企图在缝隙里看见里面的情形，可杨老用自己的脸把那空格塞得满满当当，愣是没透出一分一毫来！唐觐不说话，就眯起眼盯着自家老师，拉长了声音问：“——谁在里面呢，看你防得那么严实，肯定有鬼！让不让我进，不让的话我去找物业上来撬门了啊。”
“你个混账小子！”杨老被他气得骂出声来，心说这家伙，平常倒是恭恭敬敬的，关键时刻就强硬起来了！扁着嘴不禁生气，杨老苦着脸犹豫好一会儿，终于道：“我让你进来，但你不能管着我……不让我吃辣！”
——原来关键点在这儿。唐觐淡淡一笑，几乎可以确定在里头的是谁了：“老师，你说的这什么话，你要吃，我还能拦着你不成？”这话哄得杨老终于是开了门。他翩翩然走进去，稍一打量，就发现了立在客厅边上，表情有些尴尬无措的程潜。
“咦，程潜，你怎么在这儿？”脸上露出个惊讶的神情，唐大少把这情绪演绎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对方觉得难堪，也不会过于生分。没等程潜回答，杨老就哼哼地杵着拐棍走了过来：“人家小孩儿乖，惦记我没好吃的，来做藤椒鱼给我吃，待会儿你可别跟我抢！”
“你还会做藤椒鱼啊？”唐觐挑起眉，依然看着程潜，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期待：“多做一份好不好？我也尝尝味道。喏，这儿还有蟹，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默默地伸手接过那提螃蟹，程潜淡淡“嗯”一声，转个向径直往厨房去了。唐觐眯着眼看他一会儿，一转身盯住杨老，低声说：“老师，你是怎么把他拐过来的？”
杨老坐到沙发上，惬意地端了杯热茶喝着，慢悠悠地答：“上次你不是叫我带着他们转一转么，小程腿没好，就跟我坐了一下午，听我絮絮叨叨。这孩子，心好，我叫他常来看我，这不，今天就来了。”
忍不住探头看着在厨房里拄着拐杖忙碌的程潜，唐觐瞅了好一会儿，嘴角不禁弯起来，轻声嘀咕：“对小喻和老师都这么好……”杨老在一旁没听清，撇着眼睛问：“你说啥？”
“我说，我去厨房帮他。”说着，唐觐把西装外套脱了，挽起衬衫的袖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厨房里。
此时程潜正在杀鱼，鲜活肥嫩的清江鱼，三斤多重，力气挺大，他用刀背砸了三次都没砸晕。唐觐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面，高出程潜半头的身高此时颇为给力，能让他毫不费力地越过身前人的肩膀看见砧板上的情形。那清江鱼头上的皮都被砸掉一大块，可还是活蹦乱跳的。程潜憋着呼吸，有些怒了，左手撑好拐杖，右手反操着刀狠狠一砸，“哐”一声，鱼终于晕了。
……身后的唐觐默默地被刀上的水甩了一脸。
抬起手臂把脸上的水渍擦擦干净，唐大少暗叹一口气，心说这小孩儿，都不穿个围裙的？在厨房里四处寻找一下，看见挂在墙上的围裙，唐觐走过去取下来，拎到了程潜身旁：“杀鱼会溅血，你好歹穿个围裙吧？”
程潜刚才听见他的动静了，所以没被吓到，只不过感觉有些不自在：“……忘了。”
唐觐垂眼看着他，见他撇着眼睛，表情有些生硬，嘴边不由得又笑起来。他把那围裙展开，找到系带，双手从程潜身后绕过去：“把刀拿好，小心点……手抬起来。”程潜怔一下，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抬高了，脑袋也钻进挽颈里去，任他将带子在自己腰后牢牢系紧。一会儿弄好了，唐觐悠闲地走开，也不管他如何诧异，自顾自地问：“有什么事要我做吗，这个辣椒，要切么？”
看一眼放在一旁的蔬菜，程潜犹豫一下，道：“……你把藤椒洗了吧，二荆条切成段。”
“这个叫二荆条啊。”拿起那长长的青辣椒，唐觐颇稀罕地瞅一会儿，随即将洗菜盆的下水口堵了，接水洗菜。程潜破开鱼肚子，已经清好了内脏，此时正抠鱼鳃。听见边上的动静，他忍不住偏过脸，悄悄地看一下唐觐——那人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衣服下摆好好地塞在裤腰里，定做的衣裤将唐大少高挑的身板完美地勾勒出来，再配上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以及那梳得端端正正的英伦绅士头，看上去……确实有些分不清性别。
唐觐身上——包括唐喻身上——都缺少一种属于alpha的侵略气息。他们更内敛，更从容，就像一把打磨完美的唐刀，更像是艺术品，而并非武器。这种感觉其实很舒服，至少，程潜觉得这样挺好。如果每个alpha都像他们兄弟俩这样，当年他估计也不会患上抑郁症。
漫无边际地想着，手里把鱼处理好了，片成连刀片，用蛋清淀粉汁加上点儿盐抓着。唐觐在一旁慢吞吞切辣椒，瞅见他手里这步骤，忍不住默默地停下刀，饶有兴致地看他忙活。程潜弄好了鱼，把砧板洗了，随即从菜堆里翻出南瓜块切皮。唐觐挑起眉毛，道：“你买了南瓜？”
“嗯，”程潜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老人家吃点南瓜好。”
南瓜降血压，老人多有高血压的问题，也能清热解毒。唐觐刚才还担心，以杨老那个身体，吃这样的火锅那不得上火啊，看来这程二少爷想得还挺周到。
唐觐一直瞅着他做事，程潜自然是感觉得到。虽然明白这唐大少应该是好奇，但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儿紧张。一会儿切好了南瓜，程潜心不在焉地放下菜刀，手一划拉，不小心把放在边上的豆腐袋子给扫了下去。他心里一惊，那瞬间身子后倾，眼疾手快地伸过去捞住，可左脚打着石膏，不便平衡，于是一个狼狈的屁股墩儿，闷声坐在了地板上。
“……”唐觐的手伸在半空，可惜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到地上。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动作有点儿搞笑，唐大少用力抿着唇，差点儿憋不住喉咙里的笑声。程潜都快尴尬死了，脸颊从脖子往上红起来，手里捧着豆腐，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羞愤得不行。唐觐努力绷着脸，默默地走过去，伸手捞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完了又默默地继续切辣椒。程潜咬着唇，隔着空气都能够感觉到这家伙隐隐颤抖的动作！他闭上眼，泄气道：“你想笑就笑吧。”
“没事……”唐觐的声音听着还挺镇静的，但绷得紧紧的脸颊和嘴角边隐隐若现的酒窝还是出卖了他。程潜气恼地咬住唇，掏出豆腐，两大块整齐码好，然后一刀下去，哐！豆腐利落地被切成了两半，唐觐也总算不抖了。
吃饭的时候，唐觐想到那画面，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笑。杨老还奇怪呢，问他，你笑啥？唐觐下意识看程潜一眼，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硬，赶忙又把视线移开，说没什么，想到点儿事情。
“奇奇怪怪……”杨老瞪他，收回眼神看向锅里，眼睛立即又亮起来。程潜做菜不错，这锅里鱼片雪白，汤汁清亮，带着粘稠的浅青色，藤椒和二荆条在里头“咕嘟咕嘟”被熬出汁液，飘得满室浓香。杨老咽咽口水，忍不住问程潜：“小程啊，能吃了么？”
“再等一会儿。”程潜绷着脸，拿过一个装着温水的碗放到杨老面前，说：“待会儿要是太辣，就到这里头涮一涮。”
“笑话，我一个山城人，怕什么辣！”说着，还瞪唐觐一眼，不满他以前限制自己吃辣似的。唐觐也不戳破他，只默默地端了碗，瞅着时机到了，便夹了一筷子鱼片进碗里。见他开吃，杨老也赶紧伸筷子，把鱼片夹着在嘴边，吹一下吃一口：“唔……好吃！哇，又麻又辣，好吃好吃！这鱼好嫩啊，真鲜，小程你刚刚自己杀的吧，唔，真好吃……”
见自己做的菜得到肯定，程潜有些惴惴的眼神一下子放松了。唐觐眼尖地瞅见他这个变化，嘴角不自觉地又勾了起来。一会儿回神，见杨老一口接一口，吃得跟个难民似的。他拧起眉，拉长声音道：“老师——你别吃那么多，待会胃又不舒服！”
“我就吃这么一餐你还管我，再让我多吃几口！”杨老狼吞虎咽的，看得一旁的程潜有些心惊胆战——亏得那清江鱼没什么刺，要换了别的鱼，哪儿能让他这么吃！
见这老头不听话，唐大少慢慢眯起眼睛，放下碗，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杨老师——”
“唔……呃。”杨老被噎了一下，默默地吞下鱼肉，脸上有点儿委屈地停下了筷子。他抬起眼，巴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唐觐，小声道：“不吃就不吃了嘛……”
程潜在一旁看得不禁怔住，心说这唐家大少，平常看着笑眯眯的，原来也会生气啊？刚才他也没说什么，只冷下声音，杨老就乖乖的了，他还挺有一套管教人的方法……这样腹诽着，此时的程潜自然是没想到，日后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桌对面，那管束关系倒过来的师徒因为唐觐主动帮夹了两块鱼肉，又有说有笑的了。杨老分外珍惜地吃着这据说是最后的两块肉，简直要用牙尖一点点去磨了。唐觐看得好笑，只得帮他弄了些南瓜到汤里煮着。杨老吃得嘴里直吧嗒，忍不住感叹：“小程啊，你这鱼怎么做得这么好吃，哎呀，这一顿吃了，我以后是得天天想呀！”说着，又问：“哎，你是在哪儿住着呢，学校宿舍么？”
“呃，没有，我在那边的九安街住。”
“九安街啊，那地方怪乱的，你怎么在那儿住啊？”
程潜被问得有些尴尬：“那边……离学校近，房租也不贵。”
“心疼房租？怎么，你家里给钱给得少啊？”杨老说话不过脑的，压根儿没多想，直接就问了出来。唐觐眼见着程潜的脸色暗淡下去，眼中躲闪的那样子，明显是不想说，他就出声解围：“你管人家给多给少呢，你这老人家，越老越爱管闲事儿。”
“我管闲事儿怎么啦！”杨老眼睛一瞪，大叫起来：“这小程要真是不舍得钱，我好让他来我这儿住啊！你看我这儿，又有空房，离大学城也近，多好！他还能给我做饭吃！小程，你说是不是呀？”
唐觐听着，心里都惊了，感叹这老头子，拐人的功夫一等一啊！要是程潜耳根子软些，指不定就被他拐上了。还好人家矜持，只是笑一笑，就说不用了，我在那儿住得挺好的。杨老师你要想吃，打电话叫我来做就行。杨老一听，眼睛“噔”地亮起来，立即翻出自己的老人手机，要跟程潜交换电话号码。
他们二人摁好了号码，杨老还叽叽咕咕地说起下次要吃什么菜来。唐觐在边上听着，嘴里唾液有些泛滥，忍不住默默地想，啧……感觉好像不错吃啊？要不要，带上小喻一起来蹭饭呢？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将暮，二人告别了杨老，一起往外走。唐觐的车停在地下车库，要从小区内的地上入口走下去取。唐觐问程潜，说要我送你么？程潜脸上有些无语，答我走回去就好，二十分钟而已。唐觐一挑眉，视线默默地移到他受伤的腿上：“……你确定？”
“……我确定。”不过瘸个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当残疾看？
“好吧，那我走了，再见。”笑着挥挥手，唐觐转过身，往入口走过去。程潜淡淡一点头，也往外走了。杨老住的这楼离小区门口有些远，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差不多走了十分钟才到大门口。出去之后，程潜眼睛一眯，看见一辆有点儿熟悉的车子停在岔道口那儿。唐觐靠在车窗边，扬声喊：“真的不用我送你——？”
程潜摇摇头，也抬高了声音回他：“——真的不用了！”
闻言，唐觐微笑起来，坐直身子朝他挥挥手，关上车窗把车开走了。看着他远去，程潜缓缓“吁”一口气，默默地想，总算摆脱这个关键人物了。可没等他轻松多久，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程潜一怔，疑惑地伸手去摸，心说该不会是杨老吧？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唐觐。
这人不是才刚走么，怎么又打电话来？拧着眉接通电话，里头传来唐觐沉缓而温和的声音：“程潜，其实你不用太忌惮我的。”
程潜怔住，脚步慢慢停下，身子倚在拐杖上，没说话。
“你跟我熟识，又或者跟小喻熟识，都不会对唐家的决策产生影响。你是你，你家是你家，一个是私交，一个是公事，知道了吗？”
“……嗯。”
“那就好。你以后啊，不要再给我脸色看了，我心里很不平衡的。”
“……”
“好了，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你路上小心。”
“嗯。”
放下电话，程潜怔怔地看着“通话结束”那几个字，一时间不大明白，唐觐是如何看出他的顾忌的。
原来……总是笑眯眯的唐大少，真的不是招财猫那一类的存在啊。
【小剧晨
唐喻：哥，嫂子说你是招财猫。
唐觐：他要喜欢，我当kitty猫都行。
唐喻：……
□无能的唐大少
经过短短两天的休整之后，国庆长假到了，唐大少正式加入加班大军。
那天回家，唐喻听说哥哥在杨老师那儿吃到了美味的藤椒鱼，当晚便馋得流口水，叫敏姨立即做了一锅。唐觐自然也吃，不过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敏姨的厨艺是名师指导过的，刀工调味火候自然不在话下，但唐觐总感觉，程潜做的那锅吃着好像要更……更舒服一些。敏姨做的是技术上完美无瑕，而程潜做的，则是家常菜的普通熨帖。
吃着吃着，唐大少叹一口气，嘀咕说，还是不一样。唐喻瞅着他哥，突然想起什么，就问，你们怎么会吃藤椒鱼的，杨老师不是很少吃辣么？唐觐挑起下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优越感，笑着说是程潜做的呀！唐小弟一听，急了，喊你们做好吃的怎么不叫我！啊——不行，程潜还没答应我国庆跟我玩儿呢，你把他电话给我！
这回唐大少装傻了，说什么电话，我怎么会有他电话？唐喻气得俊脸通红，差点儿想扑上去咬他哥的手。不过转念一想，他哥的手机不就放在西装口袋里？于是飞奔到沙发那边掏出来，翻出最近联络电话，居然第一个就是程潜！
“还说没有！”唐喻在客厅里大吼，迅速地记下了号码，“刚刚还给他打过，你个骗子！”
唐闯唐慎以及两位夫人瞪着眼看他们兄弟俩胡闹，尹慧文想了一下程潜是谁，忍不住拧起眉，问：“你们跟那程二少，私交这么好？”
“还行，”唐觐脸上微微有笑容，“小喻觉得他好玩，想喊他国庆一起去看球赛呢。”
闻言，唐慎跟老婆对视一眼，神色有些严肃：“阿觐，我想你应该知道程家现在的情况。因为小喻踢伤程潜那事儿，程余远已经旁敲侧击地找过我们好几回了。如果再让他们知道你俩跟他二儿子私交甚笃，他变本加厉起来，我们这边可不好撇干净。”
“程潜是程潜，程家是程家，”淡然抬起眼，唐觐脸上依旧是微笑的神情，“叔，你以前就教我们结交朋友不要顾虑门第，只要品性好，就有结交的价值，怎么现在又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对我说这些话？”
“你们认识这才几天，他又出身那样的家庭，能看出什么品性？”唐慎不置可否。
“唔……”咽下一口鱼肉，唐大少撇眼看见自家弟弟过来了，就说：“程潜品性如何，不如你问问小喻？哦还有，杨老师也见过他了，喜欢得不行，还说他乖呢。”
听到恩师的名号，唐慎严肃的眉眼稍稍放松了一些。正好儿子过来坐下了，他就问：“小喻，你跟程家二少说过一些话，你觉得他如何？”
“挺好的呀，”唐小弟弄到了电话号码，正自得地晃脑袋，“不过上次宴会的时候我说国庆找他玩儿，他老不答应，还一直躲我。大伯说他本来是个oga，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吧，不过他现在是个beta。”说完，他扭脸瞅着自家老爸，脸上一副无邪又疑惑的神情：“老爸，你不会因为这个不让我跟他玩儿吧？我又不会对他有反应。”
“……”无语地摸摸自家傻儿子的脑袋，唐慎不想跟他讲话了。他暗叹一口气，看向依旧悠闲吃饭的大侄子，慢慢道：“罢了，你们自己注意着分寸。程潜跟家里再怎么关系不好，也还是程家的人。现在远程就跟进了泥沼一样，碰见谁都要往下拖，咱们可不要跟他扯上一丝关系。”
“嗯，我知道。”唐觐淡淡的，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看得唐慎不禁摇头。他这大侄子，感觉就像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一般，即使在公司里忙，也都是一副“我是被我叔逼的”的架势。虽然足够尽心尽力，但总感觉少了那么一点儿……参与感，或者说，使命感。
哎，罢了罢了，往后唐氏重担都要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也怪不得他现在这般消极。感慨一会儿，唐慎换了个话题：“阿觐，你也满二十七了，还不准备找个媳妇儿么。”
“咱们家媳妇又不是说找就能找的……”一旁唐喻小声嘀咕，被他爸一瞪：“我问你了么，你二十还没满呢，老实吃饭！”
见弟弟被吼得撅起嘴来，唐觐笑一下，又想了半晌，才道：“……看缘分吧，叔，当年你不也是三十岁才认识的婶婶么。”
“你不学你爸，学我干啥？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这小子却还没长大？”说着，又伸手敲了一下唐喻的脑壳儿。唐小弟委屈地嘀咕：“说什么都能扯上我……”唐慎眼睛又一瞪，用力揪一把他的耳朵：“我就说你怎么了，你个没良心的，看你哥这么劳累也不说心疼些，天天就知道玩儿！……”
“可我就是弄不懂那些东西啊！”
“哎你还有理由了，难道你哥一生下来就懂？”
他们父子俩吵吵闹闹的，李越在一旁给儿子夹了块藕，低声问他：“你跟那罗伊人，真的没指望了？”
“妈……你别说她了，我害怕。”
“到底怎么了嘛！你不跟我说我们怎么知道？”
“下次好么？你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我有点儿慌……”看着自家惺惺作态的儿子，饶是李越这样脾气好，也有些想揍他。虽说唐家子女找对象是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一直没遇上啊！忍不住跟老公无奈地对视一眼，李越忿忿地泄口气，闷下头继续吃饭了。
不知是不是唐觐说的那一席话起了作用，这次唐喻突然打电话给程潜，叫他国庆出来玩儿，他居然答应了。唐小弟开心得很，头天晚上洗了澡，在房间里翻出自己的足球擦擦干净，准备明天带到学校去踢。唐觐在门口看见，忍不住笑话他：“擦得再干净，明天还不是要踢脏？”
“关你什么事啦！”唐小弟龇牙，一脸恼恨：“有人家电话号码也不知道给我，你想私藏还是咋地！”
“哎我就不给你了，你咬我啊？”小时候这家伙急性子犯了，真是会咬人的。不过大了之后没再咬过，家里人就总用这个来臊他。唐喻听了果然急眼，跟个小老虎似的凶起脸，喊：“我要告诉越妈妈你看上程潜了，所以不让我碰！”
“哟，这个提议不错，”唐觐摸摸下巴，做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程二少其实长得不赖，哦？更别提做饭还好吃，虽然不大爱说话，但人是还蛮乖的，嗯——确实可以。”
“可以……哼！”唐喻眯起眼，难得地做出了一个鄙夷的神情：“你还是先找机会感受一下他的荷尔蒙吧！要是没感觉，照样白瞎！哦，可怜的唐家人啊～”那装腔作势的惋惜模样，看得唐觐凉凉一笑，无趣地转身走了。这臭小子，说得他自己好像不是唐家人似的，等他到了适婚年龄，不照样要面临这个问题？
这个特点可以说是唐家的“遗传病”，而且只传alpha——对于发□期的oga，他们散发的荷尔蒙能让附近的alpha迅速产生反应，有些甚至会失去理智。但对于唐家的alpha，能让他们产生冲动的oga并不多。以前曾经有og言秀惑过唐觐，当时他闻着那浓烈的荷尔蒙，只觉得还挺好闻的，像空气清新剂，可是□冲动嘛……不好意思，没有。
……所以说为什么唐家二叔直到三十岁才确定自己媳妇儿的人选，他可没他大哥那么幸运，高中就遇见了“气味相投”的爱人。虽说谷欠望代表不了爱，但若是爱没了谷欠望，也会变得枯燥而乏味。爱谷欠本是一体——这也是唐觐和罗伊人分手的□□……之一。
“罗小姐，你跟唐家老大在一起三年多，他这□无能的毛病，也亏你能忍受得了……”
罗伊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吞云吐雾的男性alpha，眼里冷冷的，并不答话。那人虽然穿着得体的西装，但坐无坐相地靠在沙发里，无视餐厅禁言的标示，将呛人的烟雾喷得整个雅间都是。罗伊人淡淡地在鼻尖挥挥手，凉凉地道：“宋公子，你还不点餐吗？”
“点餐？”宋世明笑起来，手里夹着烟又吸一口，故意似的把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我以为你们女人都要减肥，不吃晚餐呢。”
“我吃不吃是我的事，没要求你跟我一起不吃。”罗伊人抬起眼，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宋世明笑得更开心了，无赖地笑道：“罗小姐，别这样嘛，连献个殷勤的机会也不给？我爸还说让我好好表现，日后好跟你一起同甘共苦呢。”
见他这般，罗伊人也懒得跟他继续纠缠，径直叫了服务员来点了一大堆东西，然后掏出手机自顾自地玩儿了起来。这个宋世明……跳梁小丑一般，也敢来高攀她！想到刚才那家伙对唐觐的侮辱，罗伊人贝齿紧咬，脸上露出了一丝寒意。
宋家跟唐家原本关系还挺好的，可到了这一代，这宋世明却像疯狗一般，处处抹黑唐家。别人怕是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罗伊人还是了解的——宋世明的老爸宋昱，当年对唐家大夫人李越一见钟情，却没想到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了。这倒罢了，那宋昱不是什么阴险小人，可惜却是个情种。娶了宋世明的老妈之后，还一直惦念着李越，连带着看自家儿子都觉得不如李越的好。也可怜了宋世明，成长过程中一直笼罩在唐觐的阴影下，直到现在都没能摆脱——天知道他那秀逗爹是怎么想的，知道罗伊人是唐觐前女友，就趁着长假，上赶着让自家儿子来跟她相亲，什么逻辑！
一会儿菜上来了，见她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宋世明挑起眉，故作模样地惊叹：“哟，罗小姐，看不出你还挺豪迈的啊，是条汉子！哎，我就奇怪了，你这样的豪气女人……怎么会看上唐觐呢？他怎么伺候得你舒服了？”
“你这话，不如直接去问他本人，唐觐脾气好，我想他会很乐意为你解答。”吮干净手指上的汤汁，罗伊人啃着截猪脚，眼睛凉凉地看着他。宋世明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他“哼”一声，放下二郎腿，不再说话了。
一场变相的相亲不欢而散，两人各不搭理地收拾好衣服手机，一前一后地往餐厅外走。那餐厅是个旋转餐厅，在华景豪庭酒店的顶层，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来这儿消遣用餐，所以常常会碰见熟人。二人还未走到门口，就碰见几个熟人走进来——程深和几个富家公子正好撞到他们身前。那宋世明眼睛一亮，伸手揽上程深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道：“哟，这不是程弟弟嘛！怎么，今儿跟朋友出来吃饭啊？”
程深淡淡看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嗯，随便吃个晚饭。”罗伊人回头看这边一眼，冷笑一下，转身走了。宋世明也不在意，反而跟着程深他们又走进了餐厅里：“嗨，来哥哥这儿也不招呼一声，连个招待的机会都不给我？”说着，他带着那几人寻了个靠窗户的雅间坐下，把服务生招呼过来，大手一挥，直接说上十几个招牌菜！那几人都是淡淡一笑，说宋少爷太客气了，吃个便饭而已。
宋世明一副“你们别跟我客气”的不耐烦模样，又点了根烟，点着桌子道：“这是我的地盘儿，你们来了，就是我的客人，我当然得招呼好了！”说着，转脸对着程深道：“程弟弟，你说是不是啊？”
程深几不可见地凉凉一哂，不过嘴里还是说了句“嗯”。宋世明笑笑地盯着他，一会儿见其他的人都开始相互低声交谈起来，他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四处转一下，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凑到程深耳边，隐秘地道：“哎，程弟弟，你家那二哥……好像很久没见了呐？要不是这次在慈善拍卖会上出现，我都快把他给忘了。不过，他原来不是oga么，怎么变成beta了？”
听他提起程潜，程深的眸子猛地寒下来，一时间没有说话。宋世明一直盯着他，还以为他是听见这人的名号不舒服了，就笑着又道：“哎呀，好歹是同一个爸，你也别太欺负人家了！你二哥长得再怎么高大，也还是个娇嫩的oga不是？你要心疼人家……说起来，你们也二十二了吧？你爸妈，就没想着……给他找个婚约对象？”
“他自己不愿，找什么对象。”程深冷着脸，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宋世明却稀罕地一挑眉，继续不依不饶：“哟，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呀？啧啧，那小子，怪有意思的……哎，他当beta这么多年，应该还没人碰过吧？”说到这儿，宋世明脸上已经露出了银猥的神情。程深身子一顿，扭脸慢慢地看向他，桃花眼里暗沉如夜，看不见一丝情绪。宋世明盯着他，忽而又一笑，压低了嗓子，嘶哑地道：“当年……我记得我脱了他的裤子，他那儿，可是好看得很呢……”
说完，他忽然大笑两声，脸上带着戏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桌子人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谁都没注意到，程深的牙关越咬越紧，双手在桌下紧紧绞着，手背都被指甲抠出了血。
长假
进入十月，原本已经凉下来的天气又出现了一个暖锋，太阳照着到处都暖烘烘的。有些学生放假没有出行计划，就留在学校里玩儿。这两日，唐喻都约了程潜去看他们踢球，程潜拖着伤腿坐在场边的椅子上，一会儿唐小弟踢累了，到场下来休息，他就忍不住问：“你不怕我看了你们训练，然后跑回去告密么？”
“你会么？”唐喻一副“你当我是傻瓜”的神情，好似已经看穿他本性似的。程潜笑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就静静地看着场上训练的球员们。
等国庆收假回来，大学生足球赛就要开始了。程潜他们校队因为折了他这员防守大将，还挺苦恼的，一直说不划算，居然在友谊赛里受了伤。唐喻则嘎嘎怪笑，得瑟地说没了你，我就能所向披靡了，大杀四方！程潜不说话，只淡淡看他一眼，唐小弟身子一悚，然后默默地乖了，小小声地哼唧着我就随便说说……
一会儿吹来一阵暖风，将运动场外栽着的桂花树香气送了过来。唐喻喝着水，眼睛猛地瞪大了，猛咽一口，完了大大感叹一声：“好香好甜呀！我好饿！”程潜也皱起鼻子嗅一嗅，确实是一股香浓的桂花味道，闻着美妙得很。唐喻被这味儿撩拨得躁动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快下午五点了，他不免有些兴奋：“程潜，等会儿咱们去吃甜点吧！啊——这味儿太受不了了，怎么就没人做桂花味的蛋糕呢？”
程潜顺着他的抱怨细想一下，好像是没见过桂花味的甜点，不过……“我会做桂花酱，你想要么？”
唐喻一听，坐直身子兴奋地瞪着他：“你会？！”
“嗯，我会，你要么？”程潜一副淡定的表情，眼神里有些好笑。唐喻这样子就跟个小猫儿似的，看见好吃的了，眼睛就瞪得溜儿圆的，只差嗲着声音喵喵叫。程潜有点儿想揉揉他的脑袋，但还是忍住了。唐喻脸上的兴奋之色则越来越重：“我要！我要桂花酱，你怎么做的，我想学！”
想学啊……程潜默默地四处瞅一下，随即靠近他一些，小声说：“做法不难，但是……原材料要新鲜的，有点儿麻烦。”
说着，他眯起眼盯住唐喻，眼中多了一丝讳莫如深的神情。唐小弟抿着嘴唇，一瞬间也悟了。俩人同时轻咳一声，随即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东西，正直地站起身来，跟教练道了再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运动场。一离开众人视线，二人便默契地加快脚步，绕了半个圈子，寻到个无人之处……一头扎进了桂花林。
学校里种的这桂花是金桂，香得很，颜色也艳丽好看。唐喻一进去，马上就像个被熏晕了的小猫儿似的，醉得找不着北了：“程潜，程潜！我要晕了，醉了……”
程潜在几米外无奈地看着他：“你还要不要桂花酱了？”
“要！”猛地清醒过来，唐喻立即从运动包里翻出件衣服，草草扎成个布兜，开始往里头扔桂花。程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摘仔细些，只要花，不要花梗，要不然桂花酱会泛苦。”
“好嘞！”唐小弟此时新鲜劲儿上来了，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在桂花林里头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各摘了一大兜。程潜掂量一下，说，估计只能做四小瓶。唐喻哪儿管他能做多少，只要尝个鲜就够，立马催促着他快回去做。
“你这是，要跟我到我那儿去？”见他这般架势，程潜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唐喻一脸理所应当地看着他：“要不然呢？”
“……好吧。”拗不过他那纯洁正直的眼神，程潜默默地拄了拐杖，跟着唐小弟往校门口那边走。唐喻是骑了自行车来的，这会儿就坐上去，把那包着桂花的衣服塞到他怀里：“我骑车快一些，来来，你上来！”
看着车后座犹豫一会儿，又看看唐喻那单纯的眼神，程潜叹一口气，默默地搂了衣服和拐杖，吃力地坐到了车子后座上。唐喻喊一声：“抓稳了！”猛地一下踩出去，晃得程潜一个趔趄，赶紧揪住他衣服下摆，这才稳住了。
二人就在暮色中大喇喇地骑着车在校园里飞驰，引来好多人侧目。唐家二少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滑溜，别说绯闻，就连小道消息都没有一条，可今天……怎么搭着个beta男生在后座上？有些人诧异地盯着，心里那嫉妒之心默默翻腾起来，已然脑补了好几万字的狗血情节。
骑着车子出了大门，到九安街那边要经过程潜他们学校。彼时唐喻跟他说话呢，一个劲儿地问还要什么材料呀，糖要不要，醋要不要？程潜说需要糖，醋就不用了，但是要用柠檬……俩人一问一答的，没注意到街边站着赵智宁张博他们。见他俩飞掠而过，赵智宁不禁瞪起眼，惊讶得连话也说不顺了：“那……那不是程潜么，他怎么，跟唐喻在一起？！”
其他几人目瞪口呆，没一个人回答他。赵智宁瞪着眼，心中的讶异久久不能平息……他知道唐喻就在隔壁学校，也曾经悄悄地去看过他。但唐喻这人太滑溜，不好巴上……赵智宁想着，眉头拧起来，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不甘的神色。
在街口的水果店买了柠檬，唐喻推着自行车，迫不及待地跟着程潜往街里走。程潜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家里好像有点儿乱，而且又窄又小，哪儿好意思招待客人……不过以唐喻这性子，估计也不会在乎这个吧。低低轻笑一声，程潜放松心神，把唐喻引到了自家楼下。唐小弟愉快地哼着歌儿把自己的车子锁在大树旁，刚说要走，不经意间看见一辆保时捷停在街口附近。
“咦，这街上还有这种车呢？”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唐喻自顾自地往楼上走了。程潜下意识地看过去，眉头不禁一皱，觉得这车好像有些眼熟。
……程深的车子，好像就是这个型号。不过他不记得车牌号，所以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
疑惑地又看一眼，程潜蹙着眉，慢慢地上楼去了。那车继续在那儿停了一会儿，随即悄无声息地开出了九安街。
晚上，赖在程潜那儿吃过一顿简单的晚饭，又得了三瓶刚刚做好的桂花酱，唐小弟乐滋滋地准备回家。可下了楼一看，我的妈，自行车没了！那车锁已经被钳断，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程潜一时间很是尴尬，低声道：“忘了跟你说，这街上治安不大好了……”
“我还是叫我哥来接吧，他加班，现在估计还没回去的。”唐喻苦着脸，默默地打了哥哥的电话。唐觐刚刚忙完，也是正巧，见弟弟打电话来，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怎么了？待会儿我就回了，找我干嘛。”
“哥！”唐喻欲哭无泪：“我在程潜这儿，我车子被偷了，回不去！”
“……”唐觐无奈地捂脸，一会儿叹口气：“好好好，我去接你，你等等啊。他住九安街是吧，行，我一会儿就到了。”
“唔，我等你昂！”可怜兮兮地挂了电话，唐喻搂着那三瓶桂花酱，苦着脸道：“让他来接我这一趟，他肯定要讹我一瓶桂花酱了！”
见他一张俊脸皱得跟包子似的，程潜憋着笑，眼睛还是忍不住弯了起来。这兄弟俩，感情是真的好，要是程家……思绪飘到别处，程潜怔怔的，突然冷风一吹，又猛地清醒过来——不要想，人家家里教养那么好，你妄想什么呢，这是比得了的么？心中冷笑一下，程潜垂下眼，脸上又没了表情。
十五分钟之后，唐觐开着车到了。他穿着黑色条纹西装走出来，映在秋日朗朗的月光之下，修长挺拔的身姿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夜访的吸血鬼，眉目幽深俊美，程潜一时间看得失了神。
唐觐迎着他们走过来，嫣红的唇勾起一个微笑：“我这蠢弟弟麻烦你了。”
“……还好，他挺好打发的。”一个番茄炒蛋就吃得狼吞虎咽，后来又加了个小炒肉，简直要飞到天上了。想到刚才唐喻的吃相，程潜眼睫一闪，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被二人联合鄙视的唐小弟抱着那三瓶桂花酱不禁委屈地叫起来：“程潜，你不可以跟我哥一起说我的！”
“就说你了，怎么着？”唐觐眉毛一挑，眼睛一瞪，伸手提溜住他就往车子那边走：“还不快回去，玩儿野了你，等会儿看我不让叔叔给你设宵禁！”
“那我不回去了！”唐喻一听，反方向坠着身子，奋力耍起赖来，那样子简直跟个三岁小孩儿没两样。唐觐脑袋都大了，只觉得丢脸到不行，眼睛余光还看见程潜在楼梯那儿笑，于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他：“行了行了，不闹你了。下午陈叔从瑞士回了，小白也回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小白！”唐喻眼睛一亮，立即“西里呼噜”地打开门钻进车后座里，完了摇下车窗笑眯眯地跟程潜拜拜：“我回去啦，再见～”
程潜淡笑着也摆摆手：“再见。”
唐觐坐到驾驶座里，侧着脸看他跟自家弟弟道别，嘴角轻轻一弯，脸颊上又露出了那俩小酒窝。程潜一会儿看向他，眼神静静的，好像也准备跟他道别。唐觐笑着眯起眼，伸出手对他晃了晃手指。见他也晃晃手指回应了，唐大少便熟练地倒好车，慢慢开出了九安街。
一会儿，开到半路的车上传来唐喻的尖声嘶吼：“程潜——我哥他说你好可爱——”接着又是一声情绪饱满的惨叫：“啊——！”
程潜被逗得笑出声，不过没当回事儿，摇摇头上楼了。
下车的时候，唐小弟是被哥哥提着衣领后处拖出来的。
“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赔罪，这是程潜做的桂花酱，给你一瓶！给你……全给你！”唐喻被勒得脸颊通红，双腿直蹬，那模样好不可怜。唐觐瞟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把手一松，活动着腕关节不紧不慢地道：“唐小喻，以后你再在程潜面前乱说话，我就叫叔叔把你拖到公司里来，看你还能这么逍遥自在！”
“我错了嘛……”唐喻揉揉脖子，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还把裹在包里的三瓶桂花酱讨好地呈上去：“这个……全给你！哥，你不要把我坑到公司……”
“你也知道去公司是个坑啊，当年还那么开心地看着我被拖回来！”饶是唐觐这般在外头温文尔雅的，提起这事儿还是忍不住生气。他伸手用力戳戳弟弟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多少年了，咱们唐家就没有谁一人单独掌权过，到这一辈，你是帮我开先河了是吧？你想累死我是不是？！”气恼地一把搂过那三瓶桂花酱，唐觐又瞪弟弟一眼，转过身往家里走。唐喻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可怜兮兮地爬起来，灰溜溜地跑进了家门。
客厅里人人都在，尹慧文见儿子这般皱着脸，就知道他触到他哥的霉头了：“你这傻小子，你哥在公司里被烦了一天，你怎么还去惹他？”
“我又不知道他烦了一天……”在程潜那儿明明还对着人家笑，我哪里看得出来。唐喻觉得委屈，一扭头看见刚从瑞士回来的管家陈叔搂着小白笑眯眯地站在沙发旁，他嘴角一耷拉，“呜”一声抱过去：“小白——”
“喵——！”一声抓狂的尖利猫叫，唐小弟脸上立即多了三道爪痕。陈叔忙不迭地把这二少爷推开，好声地劝：“哎呀，二少爷，你怎么不长记性呢？想要安慰也不能找小白啊。”
小白是陈叔三年前捡回来的一只白猫，小时候脾气就拽，不让人抱，长大了更是了不得。偏偏这猫长得好看，一张美猫脸，身材更是修长曼妙，一家人都喜欢看着它，所以就更是宠得这猫无法无天。上个月陈叔是去瑞士看唐家老爷子去了，这猫只跟陈叔一人，自然是抱着一起去，唐小弟想得紧呢。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了，想抱一下，却还是被毫不客气地抓了脸。
可怜兮兮地抬着下巴，让越妈妈给他的伤口擦酒精，唐小弟哼哼着问：“我哥他在公司被谁给烦了呀？”
唐慎在边上哼一声，板着个脸：“我想让他从我这儿接管唐氏影业，他死活不肯，这是一件；下午去跟华景参加那什么度假山庄的奠基仪式，见到宋昱了，这又是一件。在公司一整天都没个表情，把员工都给吓到了，这小子，突然发什么脾气……”
“那谁叫你这么压榨人家嘛……”唐喻哼哼着给哥哥抱不平，结果被老爸狠瞪一眼，又是一通大骂：“要是你肯帮着家里做事，我至于这么逼着你哥嘛？！儿子，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大伯已经五十一了啊？！这公司迟早得全丢给你哥，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累！”
“阿慎——”唐闯听得皱眉，压着嗓子喊弟弟一句，沉声地道：“你着急什么嘛。阿觐现在是心里没个根，自然不甘不愿，小喻也志不在此，你又何必老拿这个来说他？五十一，五十一又怎么了，我还指着你跟慧文再生一个呢！”
“大哥！”一句话说得唐慎和尹慧文都喊起来，脸上尴尬得要死。唐喻在一旁撅着嘴，眼巴巴的，轻哼一句：“多一个弟弟妹妹也不错……”
“你闭嘴！”夫妇俩同时扭脸，一起朝这不成器的儿子大吼。唐喻小朋友，永远有着把全部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天赋。
楼下这么闹哄哄的，唐觐在楼上自然是都听见了。他轻哼一声，把那三瓶桂花酱在自个儿床头一一摆好，懒得再去想白天的那些破事儿。唐氏影业也好，奠基仪式也好，责任和情绪，他还是分得开的，只不过……依旧会有些心烦罢了。
走进浴室里开了水，准备好好泡一个澡。唐觐脱下衣服，想起了以前刚刚从英国回来那会儿。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公司里很多事都要叔叔手把手地教。唐氏名下太多企业了，要做的事好像永远也做不完……更别提他还有点儿轻微的强迫症，很多事情总要自己确认过才能安心，根本做不到那所谓的“适当放权”。那时候罗伊人还跟他在一起，知道他这情况，就说他，你这不是自找罪受？有些事明明交给下面人做就可以，你偏要亲力亲为，怪谁呢？
罗伊人这姑娘是个干练的，自小在官家长大，对待事情自有一番套路。她说的那些道理唐觐都懂，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有时候他真的很累，他也希望自己能放松下来，放宽心，把事情看得简单一点，但他性格如此，似乎很难改变。
泡完了澡，躺到床上，唐觐湿着头发，疲惫地眯着眼，意识慢慢地飘远了……
空气中，一股桂花的甜香味幽幽飘散，带着些许柠檬的清新气息，让他缓缓松开了微蹙的眉头。
少管闲事活百岁
收假回到学校后，设计课的一草阶段就要开始了。假期时候，程潜有抽两天的时间去教室里画图，恰好郦予初也在，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你是不是跟唐家二少在他们学校招摇过市了？
程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说是啊，怎么了。
郦予初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叹口气道，那边的论坛闹翻了，都在问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beta男生，我一想就知道是你。后来有人爆出来说你是在球场上被唐喻踢伤的，好多人还酸呢，说断个腿就能把到一个有钱又帅的男友，他们也去断一个好了。一席话听得程潜哭笑不得，说我跟唐喻就朋友而已！郦予初认真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这小瘸子啊，要勾到唐二少，还差点儿魅力！
被她说得郁闷的同时，程潜也默默地长了个心眼儿。那天唐喻大喇喇的，估计自己学校这边也有人看到了，可别惹上什么狂蜂浪蝶来。他正担心呢，结果回校一上课，那“狂蜂浪蝶”就找上门了。
正上着课呢，程潜磨磨蹭蹭地给老师看方案，郦予初他们在一边凑热闹。老师拿着个红笔在图上点啊点，说你这方案，没啥错处，也没啥亮点，死板死板的……哎，看你长相挺机灵的啊，怎么这么呆。边上几人低声哄笑起来，程潜耷拉着脑袋，默默地有些丢脸。一会儿看完了，收起图纸，程潜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赵智宁正盯着他看。见他发现，便淡淡地把视线移到了另一边去。
一开始程潜没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看郦予初，不过当他拄着拐杖走出教室准备去上厕所时，赵智宁从转角处拦了过来。
他四下张望一会儿，确定走廊里没有人，就朝程潜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低声问：“程潜，你的腿怎么样了？”
程潜敛着眉眼，淡然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一句话把赵智宁脸上的笑容堵没了，那张颇漂亮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他浅浅地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对程潜的不知怜香惜玉有些不满：“我就想问……你有没有唐喻的联系方式，我假期要找实习单位，想去唐氏建业的建筑设计公司，那儿能学到的东西多……”
“没有。”没等他说完，程潜就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赵智宁连着两次被堵，忍不住瞪起眼：“你……！”见他面无表情，转念一想，脸上露出个鄙夷的冷笑：“你别以为你认识唐喻就了不起，他那样的alpha，你以为能看上你么？！丑人多作怪……”
冷眼看他在那儿抽鼻子撇眼地骂骂咧咧，程潜淡淡一哂，拄着拐杖走了。赵智宁气得大喊一声：“你站住！”他追上来，气急败坏地拉住程潜的袖子：“我不过是要个电话，又没想干嘛，你拽什么啊！”程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走。赵智宁要气坏了，可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用，也只能发泄地一跺脚，转身往教室那边走。
那天晚上，程潜给唐喻发了个短信，说那天你载我回家被我们班一个oga看见了，下午上课时他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没给。
不一会儿，唐小弟的信息回过来：oga！妈妈啊我好害怕！幸好你没给，他要打电话过来，我会被吓哭的。程潜被逗得有点儿乐，就问，干嘛那么害怕，又不会吃了你。唐小弟发过来一个哭的表情，会的！你要知道我最怕oga了！发完这条，唐喻想想，好像程潜也是oga哦，不过他现在是beta，那就不算了吧！
程潜看着他的回信，还是觉得好奇，正想问他为什么会怕，突然，唐觐的信息过来了：你的腿伤了也两个星期了，有没有去复查？
啊……程潜抿一下唇，不禁有些心虚：没呢，忘记了。
哪天找时间去复查一下吧，如果恢复得好，你这石膏也能早一些拆。看着唐觐的短信，程潜犹豫一会儿，还是回了个好。不多时，一张照片发了过来，程潜打开一看，就见是自己给唐喻的那三小罐桂花酱，此时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上：我把小喻那三罐桂花酱全抢过来了。
程潜失笑，问了个干嘛三罐全抢了？唐觐回他：因为他惹我生气。
那边唐喻又发一条短信过来：我哥喊我带你去复查，你哪天有时间呀？
这兄弟俩……程潜摇摇头，编辑了一条短信同时发给二人：干脆建个讨论群算了。唐喻举双手赞成：好好好好好啊！唐觐则更直接一些，干脆利落地加了程潜万年挂机的微信，建了个微信群，名字是“关爱小瘸子成长协会”。程潜都要喷了，说你怎么知道我这外号的！刚发完就想了起来，他之前跟唐喻说过这个，唐觐自然不也就知道了么。
一回神，见两人都回了信息，唐喻是“小瘸子～”，唐觐则是“小瘸子：）”。
程潜：“……”果然是兄弟啊。
调戏完那不善言辞的小瘸子，唐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连带着季雪寒递过来的单子都接得面带笑容的。季秘书默默地盯着他，心说老大情绪见涨啊，就机灵地将更多的事儿搬过来，小心翼翼地又递过去。唐觐淡定地接过，也没有像前几天一样臭脸，季雪寒眨眨眼，立即掏出手机，给唐慎发了个短信。
“大boss，老大他心情好了一些，明天你可以叫他去替你参加宴会啦！”
刚发完短信，说把手机收好，身后唐觐的声音就低沉地响了起来：“季雪寒——”
“哎！”优秀的beta女秘书一副正直忠诚的模样，站得笔直笔直的：“老大，怎么了？”
唐觐戴着个无框眼镜，凉凉地抬起眼帘盯着她：“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的那些小动作，你是我的秘书，不是我叔的秘书，懂么？”
“懂——”季秘书淡定地拿起笔，在明天自家老大的行程表上点一点，巧笑倩兮：“老大，人家不是见你心情不错么。前几天你臭着脸的那样儿，可把好些人都吓到了，还以为你今后要转型呢。”说着，她把刚冲好的热咖啡慢慢推过来，眼底隐隐含光：“老大呀，今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刚才摁着手机笑眯眯的，给谁发短信呢？
唐觐脸上淡淡的，右手撑起来，拿着只笔靠在唇上，眼帘慢慢抬起，面无表情：“……季秘书，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少管闲事，活百岁。”
闻言，季雪寒脸上笑容猛地一敛，笔直笔直地转过身，往自己的桌子走去。
过了两日，恰好唐喻和程潜那天下午都没课，唐小弟就用自己的新自行车载着他去泰恒医院复查了。医生拍了片子看一看，说年轻人恢复得不错，石膏再打一个星期就可以拆了。唐喻站在程潜身后听着，百无聊赖地摇摇晃晃。那个张医生明显跟唐家挺熟识的，见他这样无聊，就说：“唐二少啊，你无聊就去外头等着嘛，非得跟着一起跑。”
唐喻无意识地微撅着嘴唇，睁着那双大眼睛摇摇头：“我哥要我一直陪着程潜，说我闯的祸，得乖乖把人伺候好了。”张医生笑着摇摇头，叹道：“现在也就你们家的小孩儿能听话些，其他的……嗨，前几天送进来一个孩子，肋骨断了三根。我一问，说是不知道得罪了哪家公子，被揍了一顿，你看看这……”
“我哥说打架没意思，”唐喻依旧是那么圆溜溜地睁着眼，身子继续晃：“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厉害呢。”这回连程潜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心想这唐喻，真是挺乖的，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管教得很。哪像自己那弟弟程深，从小到大不知道跟姜西娜顶撞过多少次，有时候连父亲的话他也不愿听，成天我行我素……一会儿想到什么，程潜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阴郁。
小时候，他曾经怀有过希望，以为程深的叛逆可以救他，以为这样的程深能不顾忌家里人的那些眼光，跟他好好相处。但从十三岁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程潜就明白了，程家人之中，没人可以救他。他只有逃得远一些，离程家远远的，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程家是个泥沼，自己再不愿意承认，也是这个泥沼中的一员……又怎能逃脱？
如果可以……程潜想，他真的好希望，自己不要是程家的孩子。被所有人忽视、轻蔑，就连家里的宠物狗都能得到一些爱抚和疼爱，他却不能。
那天晚上，程潜梦见了他的妈妈。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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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接下来受邀的宾客也开始呈递上自己准备拍卖的东西。李越要拍的是一对翡翠耳环，多年前别人送的，她不喜欢，现在便拿出来做慈善。唐喻兴致缺缺地瞅着四周，觉得无聊，忍不住小声哼哼：“什么时候才拍卖完呀……我想吃东西了。”
“……你就知道吃，晚饭还没吃饱？”唐觐无奈，他这弟弟最近似乎是第二次发育，饭量大得惊人。看看时间，估计还得一个多小时宴会才能开始，唐大少叹口气，只好从妈妈手提包里摸出个铜锣烧塞过去：“帮你装了点心来，吃吧。”
唐喻眼睛一亮，无声地欢呼一下，夺过去就开始低着头狂吃。唐觐揉揉眉心，对拍卖也没什么兴致，就不动声色地打量程家请来的人。
周围在座的大都是商场上的朋友，尽是熟面孔。唐觐默默地瞅着瞅着，突然发现了一个当官的家伙，还是个熟人。他眯起眼，戳戳弟弟的肩膀，让他用他的52视力帮自己确认一下：“那边那个，你看看是不是罗五明。”
唐喻嘴里塞着最后一口铜锣烧抬起脸来，看一看，口齿不清地点头：“……是！”一会儿咽下去，眼睛开始放光：“哥，你的前女友也在耶。”说着，伸手指了指罗五爷身旁的妙龄女子。
……就知道他会说这个，唐觐直起身子，正了正脸色，一副淡定模样：“知道，等会儿跟我一起去打招呼，不准跑。”
“好嘛……真是。”见个前女友也要陪，胆小鬼。鄙夷地悄悄翻一个白眼，吃饱喝足的唐小弟擦擦手，肚子总算舒坦了。
挨过冗长又枯燥的一个多小时，一直到了快十点，拍卖才结束。接下来是宴会，宾客们四散开来，开始自己找乐子。唐觐相信这才是程家想要的环节，因为宴会刚一开始，程余远就挽着夫人姜西娜朝他们走过来了。
还不想与这两人接触，唐觐残忍地抛弃自家妈妈，拖着弟弟先去拜访罗五爷去了——毕竟是差点儿成了自己岳父的人，打个招呼也是应当。
罗五明此时正看着女儿罗伊人在餐桌旁挑选吃食，端着一杯酒，眼里满是宠溺。冷不防的，边上走出来两个玉树临风的alpha，脸上那一模一样的笑容刺得罗五爷右眼皮一跳。
“罗叔叔，好久不见。”唐觐微笑着半弯下身子伸出手来，晚辈应有的姿态做足，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罗五明忍着眼睛上的疼痛，冷哼一声，不想理他。这时，穿着鱼尾裙的罗伊人聘聘婷婷地走过来，真就像一尾美人鱼一样，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很是敷衍：“爸，人家都跟你打招呼了，你怎么不应？”说着，眼睛抬起来，凉凉地看着唐觐：“唐大少，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挺好的，你呢？”唐觐继续微笑。
罗伊人也笑：“好着呢，谢谢挂念。”
真巧这时，那边与程余远寒暄的李越扭头叫他过去，唐觐便露出歉意的表情对她说：“不好意思，妈妈叫我，我们就不奉陪了。以后有时间约你吃饭，罗小姐可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话音刚落，他们兄弟二人便匆匆离去。罗伊人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到老爸身旁，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一只烤海贝。
“哥，罗姐姐笑得我后背都出冷汗了，难怪你这么怕她。”
“我不是怕，是不敢招惹……真的，我发誓我再也不碰女性beta了。”
“所以你以后要转向男性市场了吗哥。”
“……我不知道，看看吧。”
说着，兄弟俩走到李越旁边，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看向面前的程氏夫妇。李越扶上儿子肩头，笑着说：“这就是我儿子和我侄子，喏，唐觐，唐喻。你们俩，这二位是远程的程叔叔，还有姜阿姨。”
“程叔叔，姜阿姨。”唐觐躬身微笑，伸手跟程余远轻轻一握。见了他，程余远脸上的喜色几乎盖都盖不住，笑得五官都变了形：“哎哟，这就是唐少爷，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啊！李夫人，你有这么个好儿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程老板说笑了，他哪里有别人说的这么好，还不如你家儿子呢。”李越从容地答一句，这熟练的架势，显然二人已经相互吹捧好一会儿了。姜西娜靠在丈夫身旁，一张尖脸风韵犹存，一双桃花眼倒和程深别无二致。她笑眯眯地看着李越，一会儿又看看唐觐，笑容里复杂得很，也不知她在心里打了多少算盘。
半晌，她寻到个间隙，就笑着□□来说：“李夫人教子有方，我们家程潜那事儿，他们兄弟俩处理得那么好，倒弄得我们不好意思了，真不愧是唐家的后辈呀。”说着，她转过身，估计是想招呼谁过来，却在看见某几个人之后一瞬间变了脸色。
“嫂子，你也真是，办个拍卖会也不叫弟弟我。我们家里虽然比不上以前，但也有不少好东西呢。”程家二爷程余志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走过来，脸上挂着虚浮的假笑，显然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姜西娜见他还带了两个oga女儿来，想到什么，表情一瞬间更加难看。程余远也不大自在，但贵客在场，他也只得好声好气地招呼：“嗨，这不是太忙了，又听说你在忙其他事儿，就没叫你了呗。哟，小雅和婷婷也来啦。”
那两个oga女孩子都穿着抹胸小礼服，裙子下摆只到大腿，腰带勒出姣好的身段。她们殷勤地望着唐觐，看也不看自家大伯，只自顾自地朝李越他们行了个淑女礼：“李夫人晚上好，唐大少晚上好。”
唐觐从刚才起就在微笑，现在继续微笑：“你们好。”这俩女生年纪看起来都是十□□左右，算一算，自己比她们大十岁，也亏得程家二爷这么司马昭之心地把她们带到自己眼前来。无心关注眼前这乱七八糟的兄弟争斗，唐觐扭过脸，想跟自家弟弟说说悄悄话，一回头，却发现唐喻早已经不见了！难怪刚才那俩女生只说了唐大少晚上好！
不动声色地四下搜寻一番，唐觐愤怒地发现，那小子居然已经找到程潜，并跟他在餐桌旁一边吃东西一边有说有笑的了！嘿那个臭小子，忒不仗义，扔着哥哥在这儿受苦受难，自己却跑去享受了！唐觐气得头都要晕了，可跑了一个唐少爷，他不可能又跑一个，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看这家人在自己眼前如何虚伪地表演。
宴会一直开到晚上将近十二点，客人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程潜和程深也已经回去了，剩下程匀和管家去跟酒店方面结算。程余远和姜西娜依旧穿着正装，此时正疲惫地坐在餐桌旁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恨恨地骂：“老二那混账！故意来捣乱是怎的，害得我们今天都没说到正题上！而且，他居然还带了小雅和婷婷来，他当唐觐看得上他家闺女啊！”
程余远叹一口气，扯开领结，也很是心烦：“没办法，咱们把远程建业吞过来，老二不闹才是有鬼了。不过今天他做得也太过分了，拉拢不到唐家，咱们城改那个项目能拖死公司！这么大了还一点儿不懂事，不知道老爷子当年怎么那么偏爱他！”
“老爷子干过的糊涂事儿还少么？哼。”姜西娜刻薄地翻一个白眼，显然是想到了当年老太爷保下程潜的那事儿。程余远一听，立即讪讪地闭了嘴，不接老婆的话了——当年文樱这茬子一直是姜西娜心中的刺，他才不敢去触霉头。
尴尬之下，程老大只好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不过，李夫人说唐觐现在没有男女朋友，唐大少如今也二十七了，如果小雅和婷婷能入得了他的眼，这对咱们家来说肯定也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个屁！”姜西娜尖声骂他，伸手在他肩上一打，怒不可遏：“嫁进去那也是二房攀的关系，跟我们有屁相关！你个蠢货！要真成了，你以为老二不会反过来靠着唐家整我们？”
“咳，是是，我没考虑周全……”程老大讪讪地说着，脸色有些难看了。姜西娜把手在胸前一抱，依旧兀自发脾气：“老二他也真想得出这法子，啊？让女儿去勾引唐家大少……不就是欺负我们家没有oga嘛？！那混账……”絮絮叨叨地骂着，姜西娜突然眼睛一闪，想起了什么：“余远，程潜那小子……不也是oga嘛？！”
“啊？”程余远一怔，随即不置可否：“他用beta激素都那么多年了……”
“现在还可以断啊，反正又没什么后遗症！而且他那抑郁症也好了，咱们还惯着他干嘛？！那beta激素也不是便宜货，难道就这么一箱一箱得给他用？……呿，说起来他都用了十年了，你算算，多少钱？咱们在他身上花的钱比小深都多呐，他还不该报答我们一下？”
“可……阿潜那样，他脸上那个疤，唐大少也看不上啊。”
“唐大少看不上，可以有别的大少看上啊！咱们买点儿祛疤的药给他用，带他去做做激光，总会有别的人愿意要！……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没□□的oga有多稀罕。”说到最后，姜西娜脸上已经带上了一丝哂笑的神色。程余远细细思索一番，眼神里还是有些为难：“阿潜性子那么执拗……我怕他不愿意啊。”
“把他激素断了，再等到发x期……哼，到时候，他还有力气说个不字，我姜西娜三个字倒过来写！”叉子用力一钉，三个钢齿深深没入吃剩的蛋糕里面。程老大看着杯盘狼藉的餐桌，又想想远程建业手里那桩越拖越久的城改项目，思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样办吧。”
怎么又是你……
这个世界上，若要说最可怜的群体，那必定是oga无疑。一个oga一生只能被标记一次，被标记之后，即使再不情愿、再不想承认，他也是那个alpha的个人财产了。从此之后他的荷尔蒙只对一个人起效果，发x之时只有那个人才可以满足他。即使现今医学研发出了戒断剂，但长达半年的戒断过程煎熬至极，许多oga根本撑不过去，几乎都半途而废。但alpha，他们却可以标记一个又一个oga，根本不受荷尔蒙的制约。
再健全的法律也束缚不了alpha的征服欲，尤其是对于权贵们，一夫一妻制无异于玩笑。在很小的时候，程潜就明白了这一道理——周围人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益意味深长的眼神，走在街上，四处游荡的alpha就像狩猎的猛兽一般垂涎地盯着他看，甚至连班里的同学也开始对他评头论足……窒息的感觉，作呕的感觉，一日日缠绕着他。那时候他根本不敢出门，也不敢见光，害怕有人会从光的来处扑向他。直到后来，家庭医生给他用了beta激素。
激素……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解救oga，那必定是激素无疑。
将激素缓缓推进自己身体里，程潜坐在床边，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隔一星期，他便要注一次beta激素来抑制oga的荷尔蒙——他已经十年没有发过x了，然而十年前唯一的那次却太过刻骨铭心，让他根本不想再去回忆。人类怎么能经历那样难堪的时刻，世界上……怎么会有oga这个种类？
程潜好恨，但同时他又很庆幸。幸好那时他出了车祸，幸好他因为那些人而患上抑郁症，所以，才有足够的理由逼得父亲允许他大量使用beta激素。如果他一直是个oga，现在是怎样的境遇，恐怕不得而知，但以姜西娜对他厌恶的程度，他必定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现在的境遇已经很好了，虽然会被奚落，甚至被拿去做借口与唐家攀关系，但是……
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程潜根本不知道，他自以为幸运的现状在不久之后就会离他而去。oga的命运，有时候根本就无法掌控在他们自己手里。
但是oga之中偶尔也会有异类。
靠在自己的课桌上，看着不远处正跟班长张博大声吵架的郦予初，程潜心想，这个oga女孩子，怎么做到的这么凶，还能凶得这么理直气壮？印象中这姑娘好像根本就没怕过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其他班的女孩子对她一直颇有微词，说什么没教养、汉子表，但这两天相处下来，程潜却没觉得她有哪儿可表的。
之前调研完了，需要做总结的ppt。程潜问她，自个儿要做啥？郦予初轻蔑地重头到脚看他一回，冷笑道，你个小瘸子，好好待着吧，看我们做就行。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喊程潜作小瘸子，有一次下课正好碰见，这姑娘还朝他勾勾手，把他的背包夺了过去。程潜难以理喻地瞪她，她就傲慢地一抬下巴，说姐姐心疼你这回，帮你减轻负担，你还不愿意了～
王静见程潜有点儿生气，就好生宽慰地，说郦予初就这性子，你别在意。她喜欢你才这样，以前跟我抱怨好多回了，说你怎么老不爱吭声。
……喜欢我？程潜一惊，心说不是吧，这姑娘怎么会看上自己？见他脸上惊愕，王静这才反应过来说得不对，赶紧解释，哎呀不是那种喜欢啦，你别多想！
程潜这才歇一口气，暗叹还好还好。他觉得郦姑娘应该是喜欢南恺的，他俩也很是亲密。但仔细一看，似乎又有点儿不对——郦予初对待南恺，就像是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一般，看见儿子就又恨又气。这不，南恺似乎做错了什么，郦予初杏核眼一瞪，劈头盖脸地又骂了起来。
这时候没有课，调研小组的人一起留在教室里做ppt。程潜没事，就窝在自个儿座位上看书。班长那组也在，刚刚因为太过吵闹被郦予初大骂了一通，现在安分不少。他们那组有两个alpha，似乎都挺喜欢那个oga赵智宁，所以不停地在旁边献殷勤。赵智宁像个小王子一般被吹捧着，表情很有些惬意。他靠在桌上翻着一本杂志，慵懒地道：“……要我说呀，还是唐家大少这长相好看。喏，前几天慈善晚会上的照片，多贵气，穿着黑西装多有范儿。”
“嘁，唐大少？”他身边的alpha不屑地嗤一声，“我跟你说，唐家大少那个长相就是我们最唾弃的！你看看这样，哪儿像个alpha？那脸长得……也不说像个女人吧，可就是一点儿阳刚气概都没有！还说是个alpha……”
“人家哪儿长得不好了，这么帅……你们谁有他一半好看，我倒贴钱都行！”赵智宁的眼睛依旧黏在那图片上，脸上痴迷的表情不为所动，继续犯着花痴。听见他们的谈话，程潜心里一惊，只想到……那杂志上的照片要是拍到了他怎么办？但竖着耳朵偷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他们提起程家的人，程潜这才放心一些。
回过神来，瞄向自己所在的组，却发现郦予初他们几人都盯着这边！程潜吓了一跳，那表情还逗得王静笑了一声。郦予初讳莫如深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走过来，凑到他身边，眯起眼小声地问：“小瘸子，那天那事儿，你是不是该跟我们说一说，嗯？你和唐家大少……认识啊？”
“咳……”程潜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撇过脸，显然不想回答。郦予初阴险地笑起来，锲而不舍地追过去：“说嘛说嘛，你是怎么认识唐觐的？哎，你别躲呀！唉唉唉唉，别躲……”她步步紧逼，程潜就愈加防备，最后还把脸埋进了手臂里，不看她。郦姑娘咬牙切齿的，终于在他耳朵边放了大招：“你再不说，我就把你认识唐觐的事儿告诉给赵智宁听！以他那个性子，你觉得他会不会缠着你？”
沉默良久，程潜终于默默地抬起了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她：“……你怎么能这么烦人。”
“哈哈哈哈哈老娘就是这么烦人，你快说！”郦予初笑眯眯的，嘴里却咬牙切齿。程潜看得头皮一阵发紧，只得言简意赅地说了：“我这腿是他弟弟踢断的，所以就认识他了。”
“……就这么简单？”郦予初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就这么简单。”被烦得不行，程潜还忍不住犯了个白眼。郦予初本来有些不甘心，但看见他翻白眼的那小样儿，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就乐了。她“嘿嘿嘿”笑几下，伸手摸摸程潜的脑袋，一扭身心情大好地继续做ppt去了，一边捣鼓电脑还一边小声地给其他人分享刚刚得来的八卦。程潜则傻坐在那儿，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刚才被她碰过的那处，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傍晚回去，程潜买了晚饭，一边走一边想白天时候的事儿。他不知道为什么外界总是更加关心唐觐，在他眼里，唐喻远比他哥哥要更难得。他从没见过一个alpha，可以这么可爱，这么无瑕。唐喻眼中没有高低贵贱，甚至没有性别的界限，只要那人好玩儿，有趣，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接触。想到前几天晚上，他穿过重重人群欢呼雀跃地跑到自己跟前来，眼中纯粹的快乐与兴奋，说实话，程潜只在小孩儿的眼睛里才看见过。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程潜悄悄地笑着走到楼下，看见好几个小朋友在树下尖叫着疯玩儿。倩倩看见了他，忍不住满眼期待地冲到他面前，小嘴巴还吧嗒了两下。程潜了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牛奶糖给她。小姑娘开心地接过去，冲他笑了好一会儿，这才兴奋地跑走。
……喏，就是这样的小孩儿。唐喻就像他们一样，纯真得惹人疼惜。
回到家里，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洗菜做饭，僵直的左腿稍嫌不便，这让程潜有些心烦。包括洗澡也是，要把伤腿撇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要沾到水，就更别提穿裤子的时候了。他的裤子极少宽松款，于是这段时间只能天天穿运动裤，穿过了还要马上洗，否则明天就没得换了。
唐喻这一脚，踢得好，也是不好。若没有这一脚，他们俩根本不可能相识，包括唐觐和杨老师。想起杨老师，程潜心里一顿，默默地数着……这过了几天了？距离上次去调研，好像已经有六天了。答应了老人家要经常去看他，正好，明天下午没课，就买些菜去陪陪他吧。
极少与人来往的男生，想到明天要去看望一个还算不上相熟的慈爱老人家，心里竟有点儿期待过度而导致的紧张。想着老人家那天下午乐呵呵的悠然笑容，程潜辗转反侧半个多小时都还没睡着。杨老师应该不会觉得自己太突然吧？那可是他要自己经常去看望的……嗯，应该不会的，杨老师那么好。
惴惴地闭上眼，程潜又思虑了好长一会儿明天去见老人家应该如何措辞，带什么水果，买什么蔬菜……一直计划到了离开时应该以何种语气说“再见”，他这才放心地睡去。
那天下午，杨老有说他牙齿不好了，想吃个糖醋排骨都嫌难撕肉。于是买菜的时候程潜默默地选了几块豆腐，想了想，又买了条鱼。杨老还说，以前他老伴儿做饭忒寡淡，可怜他一个山城人，天天只能吃白水锅。程潜就退回去，在干货摊上又买了些花椒干椒二荆条。一会儿又想起，那天杨老还抱怨，苹果太硬，梨子性凉，提子好吃，可惜难剥皮……程潜又买了两斤提子，想着吃了饭没事干，就剥提子玩儿好了。
最后拖着大包小包跑到御花林，保安还是一星期前那个，已然记得他了，干脆利落地给他放行。见他瘸着一条腿提溜那么多东西，人家还忍不住问，要帮你送上去不？程潜摇摇头，自己一个人奋力蹭了进去。
杨老家楼层不高，住在三楼，就是怕万一电梯坏了还能勉强爬个楼梯上去。程潜看着自己的腿，犹豫一下，还是坐了电梯到老人家门口。他有些忐忑地按响门铃，不一会儿，听见里头踢踢踏踏的声音：“来啦来啦，这小子，总是这么准时……”
门板打开，程潜挺直腰背，刚说打招呼，面前杨老的笑容就一下子怔住了：“啊，小程，怎么是你呀？”
一句话听得程潜猛地尴尬起来，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拿着东西也忍不住往身后藏：“杨老师，您……有客人？”
“啊，客人？……嗨，不是客人，没事没事，进来，快进来！”回过神，杨老又笑了起来，甚至比刚才还要开心：“哎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小程，你真的来看我啦？哎呀你这孩子，真乖……”
拉着他走进去，杨老拍拍他拎着大包小包的手，笑眯眯地埋怨：“你这小家伙，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我又不缺水果吃，你花这个冤枉钱干嘛？还不如买些补身子的自己吃，你看你那腿，不好好养怎么行？”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买了些菜，说给您煮顿吃的。”程潜说着，将东西放到桌上，回过身有些腼腆地看着笑眯眯的杨老：“您上次不是说想吃点儿辣的么，我今天买了些花椒和二荆条来，做个藤椒鱼给您吃。”
杨老一听，眼睛登时闪闪发亮，就好像程潜是救世主一般。他甚至忍不吧嗒了一下嘴，随即拄着拐棍，以一个七十岁老人难以达到的速度，飞也似地冲到玄关，“啪嗒”一声，把门给反锁上了。
程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十二万分不解：“杨老师……您为什么，要把门反锁上？”
杨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露出一种神秘之中带着点儿难以自制的兴奋，又好像是在恶作剧一般的顽劣笑容，小小声地喊：“因为待会儿还有个人要来……他不让我吃辣……咱们不让他进来，自己偷偷吃……”
还有一个人？程潜一怔，立即反应过来，那人估计是唐觐。如果不是唐觐，那应该就是唐家另外的人。
没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响了起来。那人用钥匙转一下门锁，发现打不开，就摁响了门铃，在外头高声问：“老师，你干嘛啊，怎么把门给反锁了？”
……那个声音，就是唐家大少唐觐没错。
不错的开始
昨天唐家二爷带着媳妇儿回来了，然后今早上就收拾好去了公司，一点儿时间都不耽误。唐氏两个大当家居然同时在公司出现，这有些稀罕。唐觐想了想，就去问叔叔说，叔，我这段时间好累啊，放我两天假可不可以？唐慎瞟他一眼，大发善心地准了，不过说国庆得回来加班。唐觐吃了个闷亏，也不敢讨价还价了，麻利地收拾东西跑掉。
回了家，李越刚好在，又叫他拿一提螃蟹去给杨老。唐觐屁股还没坐热，但也只能开着车，又拿了些水果往御花林去。途中碰见个红灯，趁着这个当儿给杨老打了电话，说一会儿到。那时候杨老还挺开心的呢，可怎么回事，到了门口，他倒还把门给反锁起来了？
“老师，你开开门，我唐觐啊。”唐觐又敲了几下门，怕吵到邻居，便也不敢喊太大声。
这时里头传来杨老的声音：“那个——阿觐啊，你有什么事么，没事就别进来了吧，带了东西放外头就好。”
唐觐听得眉头蹙起来，疑心是不是里头进了歹徒，这时候正威胁老师呢？他犹豫一下，又拍了拍：“老师，你把猫眼这边打开，我看看你。”话音未落，猫眼那处便“哐”一下收上去，方形空格里露出杨老笑眯眯的眼睛：“看什么嘛，把东西放了就走，别进来了。”
哎，这神情也不像是出事了啊？唐觐拧起眉，企图在缝隙里看见里面的情形，可杨老用自己的脸把那空格塞得满满当当，愣是没透出一分一毫来！唐觐不说话，就眯起眼盯着自家老师，拉长了声音问：“——谁在里面呢，看你防得那么严实，肯定有鬼！让不让我进，不让的话我去找物业上来撬门了啊。”
“你个混账小子！”杨老被他气得骂出声来，心说这家伙，平常倒是恭恭敬敬的，关键时刻就强硬起来了！扁着嘴不禁生气，杨老苦着脸犹豫好一会儿，终于道：“我让你进来，但你不能管着我……不让我吃辣！”
——原来关键点在这儿。唐觐淡淡一笑，几乎可以确定在里头的是谁了：“老师，你说的这什么话，你要吃，我还能拦着你不成？”这话哄得杨老终于是开了门。他翩翩然走进去，稍一打量，就发现了立在客厅边上，表情有些尴尬无措的程潜。
“咦，程潜，你怎么在这儿？”脸上露出个惊讶的神情，唐大少把这情绪演绎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对方觉得难堪，也不会过于生分。没等程潜回答，杨老就哼哼地杵着拐棍走了过来：“人家小孩儿乖，惦记我没好吃的，来做藤椒鱼给我吃，待会儿你可别跟我抢！”
“你还会做藤椒鱼啊？”唐觐挑起眉，依然看着程潜，脸上的笑容有点儿期待：“多做一份好不好？我也尝尝味道。喏，这儿还有蟹，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默默地伸手接过那提螃蟹，程潜淡淡“嗯”一声，转个向径直往厨房去了。唐觐眯着眼看他一会儿，一转身盯住杨老，低声说：“老师，你是怎么把他拐过来的？”
杨老坐到沙发上，惬意地端了杯热茶喝着，慢悠悠地答：“上次你不是叫我带着他们转一转么，小程腿没好，就跟我坐了一下午，听我絮絮叨叨。这孩子，心好，我叫他常来看我，这不，今天就来了。”
忍不住探头看着在厨房里拄着拐杖忙碌的程潜，唐觐瞅了好一会儿，嘴角不禁弯起来，轻声嘀咕：“对小喻和老师都这么好……”杨老在一旁没听清，撇着眼睛问：“你说啥？”
“我说，我去厨房帮他。”说着，唐觐把西装外套脱了，挽起衬衫的袖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厨房里。
此时程潜正在杀鱼，鲜活肥嫩的清江鱼，三斤多重，力气挺大，他用刀背砸了三次都没砸晕。唐觐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面，高出程潜半头的身高此时颇为给力，能让他毫不费力地越过身前人的肩膀看见砧板上的情形。那清江鱼头上的皮都被砸掉一大块，可还是活蹦乱跳的。程潜憋着呼吸，有些怒了，左手撑好拐杖，右手反操着刀狠狠一砸，“哐”一声，鱼终于晕了。
……身后的唐觐默默地被刀上的水甩了一脸。
抬起手臂把脸上的水渍擦擦干净，唐大少暗叹一口气，心说这小孩儿，都不穿个围裙的？在厨房里四处寻找一下，看见挂在墙上的围裙，唐觐走过去取下来，拎到了程潜身旁：“杀鱼会溅血，你好歹穿个围裙吧？”
程潜刚才听见他的动静了，所以没被吓到，只不过感觉有些不自在：“……忘了。”
唐觐垂眼看着他，见他撇着眼睛，表情有些生硬，嘴边不由得又笑起来。他把那围裙展开，找到系带，双手从程潜身后绕过去：“把刀拿好，小心点……手抬起来。”程潜怔一下，双手却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抬高了，脑袋也钻进挽颈里去，任他将带子在自己腰后牢牢系紧。一会儿弄好了，唐觐悠闲地走开，也不管他如何诧异，自顾自地问：“有什么事要我做吗，这个辣椒，要切么？”
看一眼放在一旁的蔬菜，程潜犹豫一下，道：“……你把藤椒洗了吧，二荆条切成段。”
“这个叫二荆条啊。”拿起那长长的青辣椒，唐觐颇稀罕地瞅一会儿，随即将洗菜盆的下水口堵了，接水洗菜。程潜破开鱼肚子，已经清好了内脏，此时正抠鱼鳃。听见边上的动静，他忍不住偏过脸，悄悄地看一下唐觐——那人穿着白衬衫西装裤，衣服下摆好好地塞在裤腰里，定做的衣裤将唐大少高挑的身板完美地勾勒出来，再配上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以及那梳得端端正正的英伦绅士头，看上去……确实有些分不清性别。
唐觐身上——包括唐喻身上——都缺少一种属于alpha的侵略气息。他们更内敛，更从容，就像一把打磨完美的唐刀，更像是艺术品，而并非武器。这种感觉其实很舒服，至少，程潜觉得这样挺好。如果每个alpha都像他们兄弟俩这样，当年他估计也不会患上抑郁症。
漫无边际地想着，手里把鱼处理好了，片成连刀片，用蛋清淀粉汁加上点儿盐抓着。唐觐在一旁慢吞吞切辣椒，瞅见他手里这步骤，忍不住默默地停下刀，饶有兴致地看他忙活。程潜弄好了鱼，把砧板洗了，随即从菜堆里翻出南瓜块切皮。唐觐挑起眉毛，道：“你买了南瓜？”
“嗯，”程潜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老人家吃点南瓜好。”
南瓜降血压，老人多有高血压的问题，也能清热解毒。唐觐刚才还担心，以杨老那个身体，吃这样的火锅那不得上火啊，看来这程二少爷想得还挺周到。
唐觐一直瞅着他做事，程潜自然是感觉得到。虽然明白这唐大少应该是好奇，但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儿紧张。一会儿切好了南瓜，程潜心不在焉地放下菜刀，手一划拉，不小心把放在边上的豆腐袋子给扫了下去。他心里一惊，那瞬间身子后倾，眼疾手快地伸过去捞住，可左脚打着石膏，不便平衡，于是一个狼狈的屁股墩儿，闷声坐在了地板上。
“……”唐觐的手伸在半空，可惜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到地上。那电光火石之间的动作有点儿搞笑，唐大少用力抿着唇，差点儿憋不住喉咙里的笑声。程潜都快尴尬死了，脸颊从脖子往上红起来，手里捧着豆腐，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羞愤得不行。唐觐努力绷着脸，默默地走过去，伸手捞住他的胳膊把他提起来，完了又默默地继续切辣椒。程潜咬着唇，隔着空气都能够感觉到这家伙隐隐颤抖的动作！他闭上眼，泄气道：“你想笑就笑吧。”
“没事……”唐觐的声音听着还挺镇静的，但绷得紧紧的脸颊和嘴角边隐隐若现的酒窝还是出卖了他。程潜气恼地咬住唇，掏出豆腐，两大块整齐码好，然后一刀下去，哐！豆腐利落地被切成了两半，唐觐也总算不抖了。
吃饭的时候，唐觐想到那画面，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笑。杨老还奇怪呢，问他，你笑啥？唐觐下意识看程潜一眼，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僵硬，赶忙又把视线移开，说没什么，想到点儿事情。
“奇奇怪怪……”杨老瞪他，收回眼神看向锅里，眼睛立即又亮起来。程潜做菜不错，这锅里鱼片雪白，汤汁清亮，带着粘稠的浅青色，藤椒和二荆条在里头“咕嘟咕嘟”被熬出汁液，飘得满室浓香。杨老咽咽口水，忍不住问程潜：“小程啊，能吃了么？”
“再等一会儿。”程潜绷着脸，拿过一个装着温水的碗放到杨老面前，说：“待会儿要是太辣，就到这里头涮一涮。”
“笑话，我一个山城人，怕什么辣！”说着，还瞪唐觐一眼，不满他以前限制自己吃辣似的。唐觐也不戳破他，只默默地端了碗，瞅着时机到了，便夹了一筷子鱼片进碗里。见他开吃，杨老也赶紧伸筷子，把鱼片夹着在嘴边，吹一下吃一口：“唔……好吃！哇，又麻又辣，好吃好吃！这鱼好嫩啊，真鲜，小程你刚刚自己杀的吧，唔，真好吃……”
见自己做的菜得到肯定，程潜有些惴惴的眼神一下子放松了。唐觐眼尖地瞅见他这个变化，嘴角不自觉地又勾了起来。一会儿回神，见杨老一口接一口，吃得跟个难民似的。他拧起眉，拉长声音道：“老师——你别吃那么多，待会胃又不舒服！”
“我就吃这么一餐你还管我，再让我多吃几口！”杨老狼吞虎咽的，看得一旁的程潜有些心惊胆战——亏得那清江鱼没什么刺，要换了别的鱼，哪儿能让他这么吃！
见这老头不听话，唐大少慢慢眯起眼睛，放下碗，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杨老师——”
“唔……呃。”杨老被噎了一下，默默地吞下鱼肉，脸上有点儿委屈地停下了筷子。他抬起眼，巴巴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唐觐，小声道：“不吃就不吃了嘛……”
程潜在一旁看得不禁怔住，心说这唐家大少，平常看着笑眯眯的，原来也会生气啊？刚才他也没说什么，只冷下声音，杨老就乖乖的了，他还挺有一套管教人的方法……这样腹诽着，此时的程潜自然是没想到，日后他也会有这么一天。
桌对面，那管束关系倒过来的师徒因为唐觐主动帮夹了两块鱼肉，又有说有笑的了。杨老分外珍惜地吃着这据说是最后的两块肉，简直要用牙尖一点点去磨了。唐觐看得好笑，只得帮他弄了些南瓜到汤里煮着。杨老吃得嘴里直吧嗒，忍不住感叹：“小程啊，你这鱼怎么做得这么好吃，哎呀，这一顿吃了，我以后是得天天想呀！”说着，又问：“哎，你是在哪儿住着呢，学校宿舍么？”
“呃，没有，我在那边的九安街住。”
“九安街啊，那地方怪乱的，你怎么在那儿住啊？”
程潜被问得有些尴尬：“那边……离学校近，房租也不贵。”
“心疼房租？怎么，你家里给钱给得少啊？”杨老说话不过脑的，压根儿没多想，直接就问了出来。唐觐眼见着程潜的脸色暗淡下去，眼中躲闪的那样子，明显是不想说，他就出声解围：“你管人家给多给少呢，你这老人家，越老越爱管闲事儿。”
“我管闲事儿怎么啦！”杨老眼睛一瞪，大叫起来：“这小程要真是不舍得钱，我好让他来我这儿住啊！你看我这儿，又有空房，离大学城也近，多好！他还能给我做饭吃！小程，你说是不是呀？”
唐觐听着，心里都惊了，感叹这老头子，拐人的功夫一等一啊！要是程潜耳根子软些，指不定就被他拐上了。还好人家矜持，只是笑一笑，就说不用了，我在那儿住得挺好的。杨老师你要想吃，打电话叫我来做就行。杨老一听，眼睛“噔”地亮起来，立即翻出自己的老人手机，要跟程潜交换电话号码。
他们二人摁好了号码，杨老还叽叽咕咕地说起下次要吃什么菜来。唐觐在边上听着，嘴里唾液有些泛滥，忍不住默默地想，啧……感觉好像不错吃啊？要不要，带上小喻一起来蹭饭呢？
到了傍晚时分，天色将暮，二人告别了杨老，一起往外走。唐觐的车停在地下车库，要从小区内的地上入口走下去取。唐觐问程潜，说要我送你么？程潜脸上有些无语，答我走回去就好，二十分钟而已。唐觐一挑眉，视线默默地移到他受伤的腿上：“……你确定？”
“……我确定。”不过瘸个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一个个都把他当残疾看？
“好吧，那我走了，再见。”笑着挥挥手，唐觐转过身，往入口走过去。程潜淡淡一点头，也往外走了。杨老住的这楼离小区门口有些远，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差不多走了十分钟才到大门口。出去之后，程潜眼睛一眯，看见一辆有点儿熟悉的车子停在岔道口那儿。唐觐靠在车窗边，扬声喊：“真的不用我送你——？”
程潜摇摇头，也抬高了声音回他：“——真的不用了！”
闻言，唐觐微笑起来，坐直身子朝他挥挥手，关上车窗把车开走了。看着他远去，程潜缓缓“吁”一口气，默默地想，总算摆脱这个关键人物了。可没等他轻松多久，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程潜一怔，疑惑地伸手去摸，心说该不会是杨老吧？拿出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唐觐。
这人不是才刚走么，怎么又打电话来？拧着眉接通电话，里头传来唐觐沉缓而温和的声音：“程潜，其实你不用太忌惮我的。”
程潜怔住，脚步慢慢停下，身子倚在拐杖上，没说话。
“你跟我熟识，又或者跟小喻熟识，都不会对唐家的决策产生影响。你是你，你家是你家，一个是私交，一个是公事，知道了吗？”
“……嗯。”
“那就好。你以后啊，不要再给我脸色看了，我心里很不平衡的。”
“……”
“好了，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你路上小心。”
“嗯。”
放下电话，程潜怔怔地看着“通话结束”那几个字，一时间不大明白，唐觐是如何看出他的顾忌的。
原来……总是笑眯眯的唐大少，真的不是招财猫那一类的存在啊。
【小剧晨
唐喻：哥，嫂子说你是招财猫。
唐觐：他要喜欢，我当kitty猫都行。
唐喻：……
□无能的唐大少
经过短短两天的休整之后，国庆长假到了，唐大少正式加入加班大军。
那天回家，唐喻听说哥哥在杨老师那儿吃到了美味的藤椒鱼，当晚便馋得流口水，叫敏姨立即做了一锅。唐觐自然也吃，不过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敏姨的厨艺是名师指导过的，刀工调味火候自然不在话下，但唐觐总感觉，程潜做的那锅吃着好像要更……更舒服一些。敏姨做的是技术上完美无瑕，而程潜做的，则是家常菜的普通熨帖。
吃着吃着，唐大少叹一口气，嘀咕说，还是不一样。唐喻瞅着他哥，突然想起什么，就问，你们怎么会吃藤椒鱼的，杨老师不是很少吃辣么？唐觐挑起下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优越感，笑着说是程潜做的呀！唐小弟一听，急了，喊你们做好吃的怎么不叫我！啊——不行，程潜还没答应我国庆跟我玩儿呢，你把他电话给我！
这回唐大少装傻了，说什么电话，我怎么会有他电话？唐喻气得俊脸通红，差点儿想扑上去咬他哥的手。不过转念一想，他哥的手机不就放在西装口袋里？于是飞奔到沙发那边掏出来，翻出最近联络电话，居然第一个就是程潜！
“还说没有！”唐喻在客厅里大吼，迅速地记下了号码，“刚刚还给他打过，你个骗子！”
唐闯唐慎以及两位夫人瞪着眼看他们兄弟俩胡闹，尹慧文想了一下程潜是谁，忍不住拧起眉，问：“你们跟那程二少，私交这么好？”
“还行，”唐觐脸上微微有笑容，“小喻觉得他好玩，想喊他国庆一起去看球赛呢。”
闻言，唐慎跟老婆对视一眼，神色有些严肃：“阿觐，我想你应该知道程家现在的情况。因为小喻踢伤程潜那事儿，程余远已经旁敲侧击地找过我们好几回了。如果再让他们知道你俩跟他二儿子私交甚笃，他变本加厉起来，我们这边可不好撇干净。”
“程潜是程潜，程家是程家，”淡然抬起眼，唐觐脸上依旧是微笑的神情，“叔，你以前就教我们结交朋友不要顾虑门第，只要品性好，就有结交的价值，怎么现在又因为他的家世背景对我说这些话？”
“你们认识这才几天，他又出身那样的家庭，能看出什么品性？”唐慎不置可否。
“唔……”咽下一口鱼肉，唐大少撇眼看见自家弟弟过来了，就说：“程潜品性如何，不如你问问小喻？哦还有，杨老师也见过他了，喜欢得不行，还说他乖呢。”
听到恩师的名号，唐慎严肃的眉眼稍稍放松了一些。正好儿子过来坐下了，他就问：“小喻，你跟程家二少说过一些话，你觉得他如何？”
“挺好的呀，”唐小弟弄到了电话号码，正自得地晃脑袋，“不过上次宴会的时候我说国庆找他玩儿，他老不答应，还一直躲我。大伯说他本来是个oga，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吧，不过他现在是个beta。”说完，他扭脸瞅着自家老爸，脸上一副无邪又疑惑的神情：“老爸，你不会因为这个不让我跟他玩儿吧？我又不会对他有反应。”
“……”无语地摸摸自家傻儿子的脑袋，唐慎不想跟他讲话了。他暗叹一口气，看向依旧悠闲吃饭的大侄子，慢慢道：“罢了，你们自己注意着分寸。程潜跟家里再怎么关系不好，也还是程家的人。现在远程就跟进了泥沼一样，碰见谁都要往下拖，咱们可不要跟他扯上一丝关系。”
“嗯，我知道。”唐觐淡淡的，仍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看得唐慎不禁摇头。他这大侄子，感觉就像对什么事儿都不上心一般，即使在公司里忙，也都是一副“我是被我叔逼的”的架势。虽然足够尽心尽力，但总感觉少了那么一点儿……参与感，或者说，使命感。
哎，罢了罢了，往后唐氏重担都要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也怪不得他现在这般消极。感慨一会儿，唐慎换了个话题：“阿觐，你也满二十七了，还不准备找个媳妇儿么。”
“咱们家媳妇又不是说找就能找的……”一旁唐喻小声嘀咕，被他爸一瞪：“我问你了么，你二十还没满呢，老实吃饭！”
见弟弟被吼得撅起嘴来，唐觐笑一下，又想了半晌，才道：“……看缘分吧，叔，当年你不也是三十岁才认识的婶婶么。”
“你不学你爸，学我干啥？像我这样一把年纪了，这小子却还没长大？”说着，又伸手敲了一下唐喻的脑壳儿。唐小弟委屈地嘀咕：“说什么都能扯上我……”唐慎眼睛又一瞪，用力揪一把他的耳朵：“我就说你怎么了，你个没良心的，看你哥这么劳累也不说心疼些，天天就知道玩儿！……”
“可我就是弄不懂那些东西啊！”
“哎你还有理由了，难道你哥一生下来就懂？”
他们父子俩吵吵闹闹的，李越在一旁给儿子夹了块藕，低声问他：“你跟那罗伊人，真的没指望了？”
“妈……你别说她了，我害怕。”
“到底怎么了嘛！你不跟我说我们怎么知道？”
“下次好么？你让我做一下心理准备，我有点儿慌……”看着自家惺惺作态的儿子，饶是李越这样脾气好，也有些想揍他。虽说唐家子女找对象是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一直没遇上啊！忍不住跟老公无奈地对视一眼，李越忿忿地泄口气，闷下头继续吃饭了。
不知是不是唐觐说的那一席话起了作用，这次唐喻突然打电话给程潜，叫他国庆出来玩儿，他居然答应了。唐小弟开心得很，头天晚上洗了澡，在房间里翻出自己的足球擦擦干净，准备明天带到学校去踢。唐觐在门口看见，忍不住笑话他：“擦得再干净，明天还不是要踢脏？”
“关你什么事啦！”唐小弟龇牙，一脸恼恨：“有人家电话号码也不知道给我，你想私藏还是咋地！”
“哎我就不给你了，你咬我啊？”小时候这家伙急性子犯了，真是会咬人的。不过大了之后没再咬过，家里人就总用这个来臊他。唐喻听了果然急眼，跟个小老虎似的凶起脸，喊：“我要告诉越妈妈你看上程潜了，所以不让我碰！”
“哟，这个提议不错，”唐觐摸摸下巴，做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模样，“程二少其实长得不赖，哦？更别提做饭还好吃，虽然不大爱说话，但人是还蛮乖的，嗯——确实可以。”
“可以……哼！”唐喻眯起眼，难得地做出了一个鄙夷的神情：“你还是先找机会感受一下他的荷尔蒙吧！要是没感觉，照样白瞎！哦，可怜的唐家人啊～”那装腔作势的惋惜模样，看得唐觐凉凉一笑，无趣地转身走了。这臭小子，说得他自己好像不是唐家人似的，等他到了适婚年龄，不照样要面临这个问题？
这个特点可以说是唐家的“遗传病”，而且只传alpha——对于发□期的oga，他们散发的荷尔蒙能让附近的alpha迅速产生反应，有些甚至会失去理智。但对于唐家的alpha，能让他们产生冲动的oga并不多。以前曾经有og言秀惑过唐觐，当时他闻着那浓烈的荷尔蒙，只觉得还挺好闻的，像空气清新剂，可是□冲动嘛……不好意思，没有。
……所以说为什么唐家二叔直到三十岁才确定自己媳妇儿的人选，他可没他大哥那么幸运，高中就遇见了“气味相投”的爱人。虽说谷欠望代表不了爱，但若是爱没了谷欠望，也会变得枯燥而乏味。爱谷欠本是一体——这也是唐觐和罗伊人分手的□□……之一。
“罗小姐，你跟唐家老大在一起三年多，他这□无能的毛病，也亏你能忍受得了……”
罗伊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吞云吐雾的男性alpha，眼里冷冷的，并不答话。那人虽然穿着得体的西装，但坐无坐相地靠在沙发里，无视餐厅禁言的标示，将呛人的烟雾喷得整个雅间都是。罗伊人淡淡地在鼻尖挥挥手，凉凉地道：“宋公子，你还不点餐吗？”
“点餐？”宋世明笑起来，手里夹着烟又吸一口，故意似的把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我以为你们女人都要减肥，不吃晚餐呢。”
“我吃不吃是我的事，没要求你跟我一起不吃。”罗伊人抬起眼，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耐烦。宋世明笑得更开心了，无赖地笑道：“罗小姐，别这样嘛，连献个殷勤的机会也不给？我爸还说让我好好表现，日后好跟你一起同甘共苦呢。”
见他这般，罗伊人也懒得跟他继续纠缠，径直叫了服务员来点了一大堆东西，然后掏出手机自顾自地玩儿了起来。这个宋世明……跳梁小丑一般，也敢来高攀她！想到刚才那家伙对唐觐的侮辱，罗伊人贝齿紧咬，脸上露出了一丝寒意。
宋家跟唐家原本关系还挺好的，可到了这一代，这宋世明却像疯狗一般，处处抹黑唐家。别人怕是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罗伊人还是了解的——宋世明的老爸宋昱，当年对唐家大夫人李越一见钟情，却没想到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了。这倒罢了，那宋昱不是什么阴险小人，可惜却是个情种。娶了宋世明的老妈之后，还一直惦念着李越，连带着看自家儿子都觉得不如李越的好。也可怜了宋世明，成长过程中一直笼罩在唐觐的阴影下，直到现在都没能摆脱——天知道他那秀逗爹是怎么想的，知道罗伊人是唐觐前女友，就趁着长假，上赶着让自家儿子来跟她相亲，什么逻辑！
一会儿菜上来了，见她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宋世明挑起眉，故作模样地惊叹：“哟，罗小姐，看不出你还挺豪迈的啊，是条汉子！哎，我就奇怪了，你这样的豪气女人……怎么会看上唐觐呢？他怎么伺候得你舒服了？”
“你这话，不如直接去问他本人，唐觐脾气好，我想他会很乐意为你解答。”吮干净手指上的汤汁，罗伊人啃着截猪脚，眼睛凉凉地看着他。宋世明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他“哼”一声，放下二郎腿，不再说话了。
一场变相的相亲不欢而散，两人各不搭理地收拾好衣服手机，一前一后地往餐厅外走。那餐厅是个旋转餐厅，在华景豪庭酒店的顶层，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来这儿消遣用餐，所以常常会碰见熟人。二人还未走到门口，就碰见几个熟人走进来——程深和几个富家公子正好撞到他们身前。那宋世明眼睛一亮，伸手揽上程深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道：“哟，这不是程弟弟嘛！怎么，今儿跟朋友出来吃饭啊？”
程深淡淡看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嗯，随便吃个晚饭。”罗伊人回头看这边一眼，冷笑一下，转身走了。宋世明也不在意，反而跟着程深他们又走进了餐厅里：“嗨，来哥哥这儿也不招呼一声，连个招待的机会都不给我？”说着，他带着那几人寻了个靠窗户的雅间坐下，把服务生招呼过来，大手一挥，直接说上十几个招牌菜！那几人都是淡淡一笑，说宋少爷太客气了，吃个便饭而已。
宋世明一副“你们别跟我客气”的不耐烦模样，又点了根烟，点着桌子道：“这是我的地盘儿，你们来了，就是我的客人，我当然得招呼好了！”说着，转脸对着程深道：“程弟弟，你说是不是啊？”
程深几不可见地凉凉一哂，不过嘴里还是说了句“嗯”。宋世明笑笑地盯着他，一会儿见其他的人都开始相互低声交谈起来，他那双上挑的丹凤眼四处转一下，笑嘻嘻地压低声音凑到程深耳边，隐秘地道：“哎，程弟弟，你家那二哥……好像很久没见了呐？要不是这次在慈善拍卖会上出现，我都快把他给忘了。不过，他原来不是oga么，怎么变成beta了？”
听他提起程潜，程深的眸子猛地寒下来，一时间没有说话。宋世明一直盯着他，还以为他是听见这人的名号不舒服了，就笑着又道：“哎呀，好歹是同一个爸，你也别太欺负人家了！你二哥长得再怎么高大，也还是个娇嫩的oga不是？你要心疼人家……说起来，你们也二十二了吧？你爸妈，就没想着……给他找个婚约对象？”
“他自己不愿，找什么对象。”程深冷着脸，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宋世明却稀罕地一挑眉，继续不依不饶：“哟，还是以前那个脾气呀？啧啧，那小子，怪有意思的……哎，他当beta这么多年，应该还没人碰过吧？”说到这儿，宋世明脸上已经露出了银猥的神情。程深身子一顿，扭脸慢慢地看向他，桃花眼里暗沉如夜，看不见一丝情绪。宋世明盯着他，忽而又一笑，压低了嗓子，嘶哑地道：“当年……我记得我脱了他的裤子，他那儿，可是好看得很呢……”
说完，他忽然大笑两声，脸上带着戏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桌子人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谁都没注意到，程深的牙关越咬越紧，双手在桌下紧紧绞着，手背都被指甲抠出了血。
长假
进入十月，原本已经凉下来的天气又出现了一个暖锋，太阳照着到处都暖烘烘的。有些学生放假没有出行计划，就留在学校里玩儿。这两日，唐喻都约了程潜去看他们踢球，程潜拖着伤腿坐在场边的椅子上，一会儿唐小弟踢累了，到场下来休息，他就忍不住问：“你不怕我看了你们训练，然后跑回去告密么？”
“你会么？”唐喻一副“你当我是傻瓜”的神情，好似已经看穿他本性似的。程潜笑笑，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就静静地看着场上训练的球员们。
等国庆收假回来，大学生足球赛就要开始了。程潜他们校队因为折了他这员防守大将，还挺苦恼的，一直说不划算，居然在友谊赛里受了伤。唐喻则嘎嘎怪笑，得瑟地说没了你，我就能所向披靡了，大杀四方！程潜不说话，只淡淡看他一眼，唐小弟身子一悚，然后默默地乖了，小小声地哼唧着我就随便说说……
一会儿吹来一阵暖风，将运动场外栽着的桂花树香气送了过来。唐喻喝着水，眼睛猛地瞪大了，猛咽一口，完了大大感叹一声：“好香好甜呀！我好饿！”程潜也皱起鼻子嗅一嗅，确实是一股香浓的桂花味道，闻着美妙得很。唐喻被这味儿撩拨得躁动起来，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快下午五点了，他不免有些兴奋：“程潜，等会儿咱们去吃甜点吧！啊——这味儿太受不了了，怎么就没人做桂花味的蛋糕呢？”
程潜顺着他的抱怨细想一下，好像是没见过桂花味的甜点，不过……“我会做桂花酱，你想要么？”
唐喻一听，坐直身子兴奋地瞪着他：“你会？！”
“嗯，我会，你要么？”程潜一副淡定的表情，眼神里有些好笑。唐喻这样子就跟个小猫儿似的，看见好吃的了，眼睛就瞪得溜儿圆的，只差嗲着声音喵喵叫。程潜有点儿想揉揉他的脑袋，但还是忍住了。唐喻脸上的兴奋之色则越来越重：“我要！我要桂花酱，你怎么做的，我想学！”
想学啊……程潜默默地四处瞅一下，随即靠近他一些，小声说：“做法不难，但是……原材料要新鲜的，有点儿麻烦。”
说着，他眯起眼盯住唐喻，眼中多了一丝讳莫如深的神情。唐小弟抿着嘴唇，一瞬间也悟了。俩人同时轻咳一声，随即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东西，正直地站起身来，跟教练道了再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运动场。一离开众人视线，二人便默契地加快脚步，绕了半个圈子，寻到个无人之处……一头扎进了桂花林。
学校里种的这桂花是金桂，香得很，颜色也艳丽好看。唐喻一进去，马上就像个被熏晕了的小猫儿似的，醉得找不着北了：“程潜，程潜！我要晕了，醉了……”
程潜在几米外无奈地看着他：“你还要不要桂花酱了？”
“要！”猛地清醒过来，唐喻立即从运动包里翻出件衣服，草草扎成个布兜，开始往里头扔桂花。程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摘仔细些，只要花，不要花梗，要不然桂花酱会泛苦。”
“好嘞！”唐小弟此时新鲜劲儿上来了，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人在桂花林里头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各摘了一大兜。程潜掂量一下，说，估计只能做四小瓶。唐喻哪儿管他能做多少，只要尝个鲜就够，立马催促着他快回去做。
“你这是，要跟我到我那儿去？”见他这般架势，程潜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唐喻一脸理所应当地看着他：“要不然呢？”
“……好吧。”拗不过他那纯洁正直的眼神，程潜默默地拄了拐杖，跟着唐小弟往校门口那边走。唐喻是骑了自行车来的，这会儿就坐上去，把那包着桂花的衣服塞到他怀里：“我骑车快一些，来来，你上来！”
看着车后座犹豫一会儿，又看看唐喻那单纯的眼神，程潜叹一口气，默默地搂了衣服和拐杖，吃力地坐到了车子后座上。唐喻喊一声：“抓稳了！”猛地一下踩出去，晃得程潜一个趔趄，赶紧揪住他衣服下摆，这才稳住了。
二人就在暮色中大喇喇地骑着车在校园里飞驰，引来好多人侧目。唐家二少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滑溜，别说绯闻，就连小道消息都没有一条，可今天……怎么搭着个beta男生在后座上？有些人诧异地盯着，心里那嫉妒之心默默翻腾起来，已然脑补了好几万字的狗血情节。
骑着车子出了大门，到九安街那边要经过程潜他们学校。彼时唐喻跟他说话呢，一个劲儿地问还要什么材料呀，糖要不要，醋要不要？程潜说需要糖，醋就不用了，但是要用柠檬……俩人一问一答的，没注意到街边站着赵智宁张博他们。见他俩飞掠而过，赵智宁不禁瞪起眼，惊讶得连话也说不顺了：“那……那不是程潜么，他怎么，跟唐喻在一起？！”
其他几人目瞪口呆，没一个人回答他。赵智宁瞪着眼，心中的讶异久久不能平息……他知道唐喻就在隔壁学校，也曾经悄悄地去看过他。但唐喻这人太滑溜，不好巴上……赵智宁想着，眉头拧起来，脸上逐渐露出了一丝不甘的神色。
在街口的水果店买了柠檬，唐喻推着自行车，迫不及待地跟着程潜往街里走。程潜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家里好像有点儿乱，而且又窄又小，哪儿好意思招待客人……不过以唐喻这性子，估计也不会在乎这个吧。低低轻笑一声，程潜放松心神，把唐喻引到了自家楼下。唐小弟愉快地哼着歌儿把自己的车子锁在大树旁，刚说要走，不经意间看见一辆保时捷停在街口附近。
“咦，这街上还有这种车呢？”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唐喻自顾自地往楼上走了。程潜下意识地看过去，眉头不禁一皱，觉得这车好像有些眼熟。
……程深的车子，好像就是这个型号。不过他不记得车牌号，所以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
疑惑地又看一眼，程潜蹙着眉，慢慢地上楼去了。那车继续在那儿停了一会儿，随即悄无声息地开出了九安街。
晚上，赖在程潜那儿吃过一顿简单的晚饭，又得了三瓶刚刚做好的桂花酱，唐小弟乐滋滋地准备回家。可下了楼一看，我的妈，自行车没了！那车锁已经被钳断，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程潜一时间很是尴尬，低声道：“忘了跟你说，这街上治安不大好了……”
“我还是叫我哥来接吧，他加班，现在估计还没回去的。”唐喻苦着脸，默默地打了哥哥的电话。唐觐刚刚忙完，也是正巧，见弟弟打电话来，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怎么了？待会儿我就回了，找我干嘛。”
“哥！”唐喻欲哭无泪：“我在程潜这儿，我车子被偷了，回不去！”
“……”唐觐无奈地捂脸，一会儿叹口气：“好好好，我去接你，你等等啊。他住九安街是吧，行，我一会儿就到了。”
“唔，我等你昂！”可怜兮兮地挂了电话，唐喻搂着那三瓶桂花酱，苦着脸道：“让他来接我这一趟，他肯定要讹我一瓶桂花酱了！”
见他一张俊脸皱得跟包子似的，程潜憋着笑，眼睛还是忍不住弯了起来。这兄弟俩，感情是真的好，要是程家……思绪飘到别处，程潜怔怔的，突然冷风一吹，又猛地清醒过来——不要想，人家家里教养那么好，你妄想什么呢，这是比得了的么？心中冷笑一下，程潜垂下眼，脸上又没了表情。
十五分钟之后，唐觐开着车到了。他穿着黑色条纹西装走出来，映在秋日朗朗的月光之下，修长挺拔的身姿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夜访的吸血鬼，眉目幽深俊美，程潜一时间看得失了神。
唐觐迎着他们走过来，嫣红的唇勾起一个微笑：“我这蠢弟弟麻烦你了。”
“……还好，他挺好打发的。”一个番茄炒蛋就吃得狼吞虎咽，后来又加了个小炒肉，简直要飞到天上了。想到刚才唐喻的吃相，程潜眼睫一闪，忍不住微微笑了出来。被二人联合鄙视的唐小弟抱着那三瓶桂花酱不禁委屈地叫起来：“程潜，你不可以跟我哥一起说我的！”
“就说你了，怎么着？”唐觐眉毛一挑，眼睛一瞪，伸手提溜住他就往车子那边走：“还不快回去，玩儿野了你，等会儿看我不让叔叔给你设宵禁！”
“那我不回去了！”唐喻一听，反方向坠着身子，奋力耍起赖来，那样子简直跟个三岁小孩儿没两样。唐觐脑袋都大了，只觉得丢脸到不行，眼睛余光还看见程潜在楼梯那儿笑，于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他：“行了行了，不闹你了。下午陈叔从瑞士回了，小白也回了，你就不想回去看看？”
“小白！”唐喻眼睛一亮，立即“西里呼噜”地打开门钻进车后座里，完了摇下车窗笑眯眯地跟程潜拜拜：“我回去啦，再见～”
程潜淡笑着也摆摆手：“再见。”
唐觐坐到驾驶座里，侧着脸看他跟自家弟弟道别，嘴角轻轻一弯，脸颊上又露出了那俩小酒窝。程潜一会儿看向他，眼神静静的，好像也准备跟他道别。唐觐笑着眯起眼，伸出手对他晃了晃手指。见他也晃晃手指回应了，唐大少便熟练地倒好车，慢慢开出了九安街。
一会儿，开到半路的车上传来唐喻的尖声嘶吼：“程潜——我哥他说你好可爱——”接着又是一声情绪饱满的惨叫：“啊——！”
程潜被逗得笑出声，不过没当回事儿，摇摇头上楼了。
下车的时候，唐小弟是被哥哥提着衣领后处拖出来的。
“哥——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赔罪，这是程潜做的桂花酱，给你一瓶！给你……全给你！”唐喻被勒得脸颊通红，双腿直蹬，那模样好不可怜。唐觐瞟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把手一松，活动着腕关节不紧不慢地道：“唐小喻，以后你再在程潜面前乱说话，我就叫叔叔把你拖到公司里来，看你还能这么逍遥自在！”
“我错了嘛……”唐喻揉揉脖子，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还把裹在包里的三瓶桂花酱讨好地呈上去：“这个……全给你！哥，你不要把我坑到公司……”
“你也知道去公司是个坑啊，当年还那么开心地看着我被拖回来！”饶是唐觐这般在外头温文尔雅的，提起这事儿还是忍不住生气。他伸手用力戳戳弟弟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多少年了，咱们唐家就没有谁一人单独掌权过，到这一辈，你是帮我开先河了是吧？你想累死我是不是？！”气恼地一把搂过那三瓶桂花酱，唐觐又瞪弟弟一眼，转过身往家里走。唐喻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可怜兮兮地爬起来，灰溜溜地跑进了家门。
客厅里人人都在，尹慧文见儿子这般皱着脸，就知道他触到他哥的霉头了：“你这傻小子，你哥在公司里被烦了一天，你怎么还去惹他？”
“我又不知道他烦了一天……”在程潜那儿明明还对着人家笑，我哪里看得出来。唐喻觉得委屈，一扭头看见刚从瑞士回来的管家陈叔搂着小白笑眯眯地站在沙发旁，他嘴角一耷拉，“呜”一声抱过去：“小白——”
“喵——！”一声抓狂的尖利猫叫，唐小弟脸上立即多了三道爪痕。陈叔忙不迭地把这二少爷推开，好声地劝：“哎呀，二少爷，你怎么不长记性呢？想要安慰也不能找小白啊。”
小白是陈叔三年前捡回来的一只白猫，小时候脾气就拽，不让人抱，长大了更是了不得。偏偏这猫长得好看，一张美猫脸，身材更是修长曼妙，一家人都喜欢看着它，所以就更是宠得这猫无法无天。上个月陈叔是去瑞士看唐家老爷子去了，这猫只跟陈叔一人，自然是抱着一起去，唐小弟想得紧呢。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了，想抱一下，却还是被毫不客气地抓了脸。
可怜兮兮地抬着下巴，让越妈妈给他的伤口擦酒精，唐小弟哼哼着问：“我哥他在公司被谁给烦了呀？”
唐慎在边上哼一声，板着个脸：“我想让他从我这儿接管唐氏影业，他死活不肯，这是一件；下午去跟华景参加那什么度假山庄的奠基仪式，见到宋昱了，这又是一件。在公司一整天都没个表情，把员工都给吓到了，这小子，突然发什么脾气……”
“那谁叫你这么压榨人家嘛……”唐喻哼哼着给哥哥抱不平，结果被老爸狠瞪一眼，又是一通大骂：“要是你肯帮着家里做事，我至于这么逼着你哥嘛？！儿子，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大伯已经五十一了啊？！这公司迟早得全丢给你哥，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累！”
“阿慎——”唐闯听得皱眉，压着嗓子喊弟弟一句，沉声地道：“你着急什么嘛。阿觐现在是心里没个根，自然不甘不愿，小喻也志不在此，你又何必老拿这个来说他？五十一，五十一又怎么了，我还指着你跟慧文再生一个呢！”
“大哥！”一句话说得唐慎和尹慧文都喊起来，脸上尴尬得要死。唐喻在一旁撅着嘴，眼巴巴的，轻哼一句：“多一个弟弟妹妹也不错……”
“你闭嘴！”夫妇俩同时扭脸，一起朝这不成器的儿子大吼。唐喻小朋友，永远有着把全部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的天赋。
楼下这么闹哄哄的，唐觐在楼上自然是都听见了。他轻哼一声，把那三瓶桂花酱在自个儿床头一一摆好，懒得再去想白天的那些破事儿。唐氏影业也好，奠基仪式也好，责任和情绪，他还是分得开的，只不过……依旧会有些心烦罢了。
走进浴室里开了水，准备好好泡一个澡。唐觐脱下衣服，想起了以前刚刚从英国回来那会儿。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公司里很多事都要叔叔手把手地教。唐氏名下太多企业了，要做的事好像永远也做不完……更别提他还有点儿轻微的强迫症，很多事情总要自己确认过才能安心，根本做不到那所谓的“适当放权”。那时候罗伊人还跟他在一起，知道他这情况，就说他，你这不是自找罪受？有些事明明交给下面人做就可以，你偏要亲力亲为，怪谁呢？
罗伊人这姑娘是个干练的，自小在官家长大，对待事情自有一番套路。她说的那些道理唐觐都懂，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有时候他真的很累，他也希望自己能放松下来，放宽心，把事情看得简单一点，但他性格如此，似乎很难改变。
泡完了澡，躺到床上，唐觐湿着头发，疲惫地眯着眼，意识慢慢地飘远了……
空气中，一股桂花的甜香味幽幽飘散，带着些许柠檬的清新气息，让他缓缓松开了微蹙的眉头。
少管闲事活百岁
收假回到学校后，设计课的一草阶段就要开始了。假期时候，程潜有抽两天的时间去教室里画图，恰好郦予初也在，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你是不是跟唐家二少在他们学校招摇过市了？
程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说是啊，怎么了。
郦予初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叹口气道，那边的论坛闹翻了，都在问一个腿上打着石膏的beta男生，我一想就知道是你。后来有人爆出来说你是在球场上被唐喻踢伤的，好多人还酸呢，说断个腿就能把到一个有钱又帅的男友，他们也去断一个好了。一席话听得程潜哭笑不得，说我跟唐喻就朋友而已！郦予初认真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这小瘸子啊，要勾到唐二少，还差点儿魅力！
被她说得郁闷的同时，程潜也默默地长了个心眼儿。那天唐喻大喇喇的，估计自己学校这边也有人看到了，可别惹上什么狂蜂浪蝶来。他正担心呢，结果回校一上课，那“狂蜂浪蝶”就找上门了。
正上着课呢，程潜磨磨蹭蹭地给老师看方案，郦予初他们在一边凑热闹。老师拿着个红笔在图上点啊点，说你这方案，没啥错处，也没啥亮点，死板死板的……哎，看你长相挺机灵的啊，怎么这么呆。边上几人低声哄笑起来，程潜耷拉着脑袋，默默地有些丢脸。一会儿看完了，收起图纸，程潜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赵智宁正盯着他看。见他发现，便淡淡地把视线移到了另一边去。
一开始程潜没在意，还以为他是在看郦予初，不过当他拄着拐杖走出教室准备去上厕所时，赵智宁从转角处拦了过来。
他四下张望一会儿，确定走廊里没有人，就朝程潜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低声问：“程潜，你的腿怎么样了？”
程潜敛着眉眼，淡然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一句话把赵智宁脸上的笑容堵没了，那张颇漂亮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他浅浅地翻了一个白眼，似乎对程潜的不知怜香惜玉有些不满：“我就想问……你有没有唐喻的联系方式，我假期要找实习单位，想去唐氏建业的建筑设计公司，那儿能学到的东西多……”
“没有。”没等他说完，程潜就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赵智宁连着两次被堵，忍不住瞪起眼：“你……！”见他面无表情，转念一想，脸上露出个鄙夷的冷笑：“你别以为你认识唐喻就了不起，他那样的alpha，你以为能看上你么？！丑人多作怪……”
冷眼看他在那儿抽鼻子撇眼地骂骂咧咧，程潜淡淡一哂，拄着拐杖走了。赵智宁气得大喊一声：“你站住！”他追上来，气急败坏地拉住程潜的袖子：“我不过是要个电话，又没想干嘛，你拽什么啊！”程潜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为所动地继续走。赵智宁要气坏了，可见他这般油盐不进，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用，也只能发泄地一跺脚，转身往教室那边走。
那天晚上，程潜给唐喻发了个短信，说那天你载我回家被我们班一个oga看见了，下午上课时他问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没给。
不一会儿，唐小弟的信息回过来：oga！妈妈啊我好害怕！幸好你没给，他要打电话过来，我会被吓哭的。程潜被逗得有点儿乐，就问，干嘛那么害怕，又不会吃了你。唐小弟发过来一个哭的表情，会的！你要知道我最怕oga了！发完这条，唐喻想想，好像程潜也是oga哦，不过他现在是beta，那就不算了吧！
程潜看着他的回信，还是觉得好奇，正想问他为什么会怕，突然，唐觐的信息过来了：你的腿伤了也两个星期了，有没有去复查？
啊……程潜抿一下唇，不禁有些心虚：没呢，忘记了。
哪天找时间去复查一下吧，如果恢复得好，你这石膏也能早一些拆。看着唐觐的短信，程潜犹豫一会儿，还是回了个好。不多时，一张照片发了过来，程潜打开一看，就见是自己给唐喻的那三小罐桂花酱，此时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上：我把小喻那三罐桂花酱全抢过来了。
程潜失笑，问了个干嘛三罐全抢了？唐觐回他：因为他惹我生气。
那边唐喻又发一条短信过来：我哥喊我带你去复查，你哪天有时间呀？
这兄弟俩……程潜摇摇头，编辑了一条短信同时发给二人：干脆建个讨论群算了。唐喻举双手赞成：好好好好好啊！唐觐则更直接一些，干脆利落地加了程潜万年挂机的微信，建了个微信群，名字是“关爱小瘸子成长协会”。程潜都要喷了，说你怎么知道我这外号的！刚发完就想了起来，他之前跟唐喻说过这个，唐觐自然不也就知道了么。
一回神，见两人都回了信息，唐喻是“小瘸子～”，唐觐则是“小瘸子：）”。
程潜：“……”果然是兄弟啊。
调戏完那不善言辞的小瘸子，唐觐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连带着季雪寒递过来的单子都接得面带笑容的。季秘书默默地盯着他，心说老大情绪见涨啊，就机灵地将更多的事儿搬过来，小心翼翼地又递过去。唐觐淡定地接过，也没有像前几天一样臭脸，季雪寒眨眨眼，立即掏出手机，给唐慎发了个短信。
“大boss，老大他心情好了一些，明天你可以叫他去替你参加宴会啦！”
刚发完短信，说把手机收好，身后唐觐的声音就低沉地响了起来：“季雪寒——”
“哎！”优秀的beta女秘书一副正直忠诚的模样，站得笔直笔直的：“老大，怎么了？”
唐觐戴着个无框眼镜，凉凉地抬起眼帘盯着她：“别以为我没发现你的那些小动作，你是我的秘书，不是我叔的秘书，懂么？”
“懂——”季秘书淡定地拿起笔，在明天自家老大的行程表上点一点，巧笑倩兮：“老大，人家不是见你心情不错么。前几天你臭着脸的那样儿，可把好些人都吓到了，还以为你今后要转型呢。”说着，她把刚冲好的热咖啡慢慢推过来，眼底隐隐含光：“老大呀，今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刚才摁着手机笑眯眯的，给谁发短信呢？
唐觐脸上淡淡的，右手撑起来，拿着只笔靠在唇上，眼帘慢慢抬起，面无表情：“……季秘书，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少管闲事，活百岁。”
闻言，季雪寒脸上笑容猛地一敛，笔直笔直地转过身，往自己的桌子走去。
过了两日，恰好唐喻和程潜那天下午都没课，唐小弟就用自己的新自行车载着他去泰恒医院复查了。医生拍了片子看一看，说年轻人恢复得不错，石膏再打一个星期就可以拆了。唐喻站在程潜身后听着，百无聊赖地摇摇晃晃。那个张医生明显跟唐家挺熟识的，见他这样无聊，就说：“唐二少啊，你无聊就去外头等着嘛，非得跟着一起跑。”
唐喻无意识地微撅着嘴唇，睁着那双大眼睛摇摇头：“我哥要我一直陪着程潜，说我闯的祸，得乖乖把人伺候好了。”张医生笑着摇摇头，叹道：“现在也就你们家的小孩儿能听话些，其他的……嗨，前几天送进来一个孩子，肋骨断了三根。我一问，说是不知道得罪了哪家公子，被揍了一顿，你看看这……”
“我哥说打架没意思，”唐喻依旧是那么圆溜溜地睁着眼，身子继续晃：“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厉害呢。”这回连程潜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心想这唐喻，真是挺乖的，家里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管教得很。哪像自己那弟弟程深，从小到大不知道跟姜西娜顶撞过多少次，有时候连父亲的话他也不愿听，成天我行我素……一会儿想到什么，程潜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阴郁。
小时候，他曾经怀有过希望，以为程深的叛逆可以救他，以为这样的程深能不顾忌家里人的那些眼光，跟他好好相处。但从十三岁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程潜就明白了，程家人之中，没人可以救他。他只有逃得远一些，离程家远远的，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程家是个泥沼，自己再不愿意承认，也是这个泥沼中的一员……又怎能逃脱？
如果可以……程潜想，他真的好希望，自己不要是程家的孩子。被所有人忽视、轻蔑，就连家里的宠物狗都能得到一些爱抚和疼爱，他却不能。
那天晚上，程潜梦见了他的妈妈。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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