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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禁城之贺泽+达鲁非 作者:杀欲

    第18节

    “殿下,我们并不愿意冒犯您,但请您好歹听我讲完。我们的行为虽然唐突了一些,但却是有理有据的。齐梓并不如您想象那样是个清白之人,当然,在移民审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但根据最近我们掌握的事实,有人供述她在达鲁非的军事基地工作的时候,有严重盗窃行为。”

    “什么?”俊流一个措手不及,当场怔住了。

    “当然,如果只是偷偷面包,饮用水什么的,贫民窟的人手脚不干净,这是他们常干的事,我们也不会太较真。”男人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鄙夷之色,“但她似乎还偷过不少的军火,子弹,枪械或是手榴弹之类,一个女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卖钱,风险也未免太大了。我们严重怀疑她是地下反叛组织的成员,暗中将资源和情报输送给中心区的叛军乱党。这也就是为什么军方要插手此事。”

    参谋长说完,望着他的眼神更添几分倨傲,“殿下,我不知道您对我们两国之间的同盟协议有多少的了解?如果涉及到损害国家利益的罪犯逃往了对方国家——无论是通过什么方式,对方国家都有义务引渡他,我没有记错吧?”

    俊流竟听得直冒冷汗,立刻有些坐不住了。他何尝不清楚“引渡协议”?利用这个条款,他们能够毫不费力地推翻齐梓的移民权利,将她重新虏回达鲁非。而根据俊流对达鲁非的了解,在那个国家扯上这种指控的嫌疑犯,不管罪名有没有成立,下场都必然无比凄惨。

    “但是,在事实还不清楚,罪名没有成立之前,她还不是罪犯不是吗?”俊流握紧拳头,他是这个女子在贺泽唯一的依靠,必须据理力争。

    “是的,”对方答得轻巧,“所以我们会在这段时间对她进行审讯,如果她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供词和我们所掌握的信息一致的话,我们就将提出引渡要求。”

    不行。俊流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否定这种结果。达鲁非的军人脑子里根本没有人权可言,就这样把齐梓交给这群武夫,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绝不能在这里退让!但是,怎么办才好?有什么理由可以威慑到这个振振有词的家伙呢?俊流绞尽脑汁地想着。为了强作镇定,他放慢动作,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却惹了一嘴的焦苦味。

    “殿下,我劝您还是不要劳心淌这趟浑水,您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操心,早些回去休息吧。”参谋长看出了他的窘迫,好整以暇地劝道,“我们只是在公事公办,处理自己的家事而已,话说回来,把一个手脚不干净,又和恐怖主义有染的陌生女人留在家里,也会危害到您的安全吧?”

    “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俊流脑子里灵光闪过,索性把心一横,口气突然强硬起来,无畏地瞪向对方的眼睛,“她可不是什么陌生女人,齐梓小姐是我的恋人,我们交往多时,不久之前已经定下了婚约。你们要处理自己的家事我没意见,但她既然是我的女人,这件事也必然是贺泽皇室的家事,我们不会让自己的家人蒙受不白之冤,你们休想为所欲为!”

    “这件事必须按照贺泽法律的规章制度进行调查,在提供决定性证据之前不可以监禁嫌疑人超过二十四小时,也绝不能有任何暴力逼供的行为,罪名成立之前不可以对她采取任何行动。否则,我一定会通过正当的途径,让你们的军队在这里没有立足之地,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得意的参谋长听得目瞪口呆,完全变了脸色,半张着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开始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他,就像不慎被喂了一只苍蝇般难受。

    “婚约?”他有些乱了分寸地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你和她?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只是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向公众宣布而已,我们已经在筹备发布会了。”俊流沉着地说,“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阻力,所以才迟迟没有公开。但即是真心相爱,相信最终会得到大家的理解。”

    “发布会是什么时候?”男人的面色黑了下来,眼睛里却仍露出穷追不舍的幽光。

    “一周之后的和平谈判启动仪式之后。”他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到时候会为各路要人送上请柬,也欢迎您来亲眼见证。”

    参谋长满脸的不相信,张了张嘴还想挑刺,却又怎么都找不到说辞,只得望着对方干瞪眼。

    这回轮到俊流不依不饶了,他以家属的身份硬是赖着不走,直到对方不得不同意将齐梓保释,结果第二天早上人就被放了出来。姑娘的神情还算平静,衣着整齐,看上去没有遭到虐待,俊流才算松了口气,将她接回家中,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个凭空而降的婚约。

    “为什么……关于盗窃罪的事情,你一点都不问我呢?”过了两天,在一次晚餐的时间,齐梓终于忍不住主动提起此事。

    “你愿意告诉我吗?”俊流从容地喝了一口黑莓酒,笑了笑回答,“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你已经和达鲁非那个地方划清界限了,也许你在那里有一些不堪的回忆,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并没有兴趣强迫你向我坦白。”

    “我想为小洛攒一笔钱,”齐梓放下了手里的餐具,微弱的烛光在她眼中晃动着,像是随时都会动摇出来,“达鲁非外层区的生活成本很高,我听说,即便能够获得进入的资格,如果新来的移民没有可观的资金傍身,去打通一些必要的关节的话,是很难在那里立足的。也许会落到没有办法继续生存,最终被赶出去的下场。”

    “政府的赡养费只够维持我自己的生活,打工的工钱也少得可怜,根本攒不起来。所以,当包工头私下找到我,说他可以高价收购军火和武器的时候,我就决定铤而走险了。”她说着埋下头去,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他说东西会偷运到黑市上卖掉,我便没有多问,当时也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干,没想到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俊流叹了口气,拿下餐巾站了起来,走到齐梓身旁,伸出手放在了女人的肩膀上,温和地说,“为了他,你已经用尽力气了,是不是?”

    齐梓埋下头没有说话,却有一颗泪珠无声地掉在了俊流的手上。

    “我能见到你,能代替小洛来照顾你,这是上天的安排,真的再好不过了。”俊流发自内心地说,拉起了女子那布满坚硬老茧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上。他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的关节,索性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要以家人的名义,为他们提供一个长长久久的庇护之所。

    第5章 营救

    在这家不起眼的军属招待所对面,还未完工的一栋多层公寓中,已经蹲守了将近六个小时的悖都特种兵已经架好了狙击枪和大面积杀伤力的散弹机枪,虽说进入战备状态已经多时,在完全掌握现场的情况之前,他们只能密切注意目标的动向。

    盘腿坐在地上的莫迪斯手里还攥着啃掉一半的巧克力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放在脚边的黑白闭路电视。因为不能提前确定俊流会被带进哪个房间,他们在收到此旅店负责接待的密报后,派了一位女兵乔装成打扫房间的清洁工,在几乎每个房间的窗框外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

    此时屋内赤裸裸的凌虐就像是电影般在他们眼前播放,高个子的押送官站起来,扯住俊流的头发再用膝盖撞击他的脸,两道鼻血紧跟着淌下来滴在他的衣领上,而这个黑发青年就像已经失去意识般,铐在一起的双手没有反应地拖在地上。

    似乎根本没有理会犯人的死活,持续打击的闷响还在通过电波敲击着莫迪斯的耳膜,使得这个早已磨灭情感,只对任务上心的特种兵也受不了地扯下了头上的耳麦,对一旁耐心等待着的上司说,“我们要能早点动手,他也少受点罪。”

    坐在一张掉漆的小四脚凳上的卡索没有动,冰冷的双手紧紧交握着,透露他内心隐藏的急切,但在准备得万无一失前,绝不能有分毫的轻举妄动。

    “再等一下,妮露还没有信息过来。”

    在押送王子的队伍到来之前,整个招待所都被严格清过场,为数不多的内部工作人员也全部都被登记在案,照片被贴在入口处显眼的位置,以供站岗和巡逻的士兵辨别。卡索事先比对了招待所内所有常驻工作人员的资料,从经理到厕所保洁员,为的就是能在特种部队里找出一个外表相似的士兵混入其中。最后这个叫妮露的女兵被选了出来,她照着一个长期在这家招待所里供职的清洁工的样子,染了头发,改变了眼珠的颜色,并且手术割去了嘴唇上过厚的脂肪后,偷梁换柱潜进了这个戒备森严的准军事设施中。

    “目标所在的房间在顶层,从西数第四个房间,离尽端楼梯隔了两个房间,房间里已经确定有三名带枪的押送官,但是门外走廊上还有武装士兵,数目不详。其余各层均有士兵巡逻,连接各层的楼梯和电梯口也有人站岗,大门和后门就不用提了。”

    “妮露不被允许进入目标所在的最高一层,没有需要的时候,士兵也禁止她随意走动,她现在正按计划前去地下一层的配电房,请求进一步的指示,完毕。”

    “一切按计划进行,”卡索仔细听完部下的报告后,拉过挂在耳朵上的无线电,放缓语速以确保一字不差的传达,“要进到配电房也许会遭遇三到四个巡逻的士兵,不需过多纠缠,必要的时候安静地结果他们,这对妮露来说困难不大,给她二十分钟。彼利和诺兰特也注意,三点一刻的时候行动开始,第一声枪响就是讯号,完毕。”

    有了明确的命令后,房间里因等待而积聚的张力似是减弱,却又像是被绷紧的神经加强了。原本依在窗边的艾森开始有条不紊地把一排排机枪的子弹整齐码在地上,稳了稳架枪的金属支架。安静的房间里响起莫迪斯迅速剥掉巧克力棒的包装纸,再放进嘴里大嚼的声音。卡索则从椅子上站起来,靠到窗台边,调整手里的望远镜看向对面关押着俊流的房间,模糊的黑影正不停晃动在厚重的窗帘上。接着他的镜头往上移,直到触及到后面那一大片被高墙围起来的营房。

    “这家军属招待所背靠的就是旧时的托禾军区,现在留守的是庞普国第六陆军师的两个机械化步兵团。”他说着放下了望远镜,不由浅浅一笑,“我们可是在虎口拔牙啊。”

    墙上的时针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凌晨三点,然而屋子内正在兴头上的军官,丝毫没有意识到窗外不速之客的虎视瞪瞪。他拉下自己军裤的皮带和拉链,提起俊流的头,将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凑到已经硬得血管暴突的阳具边。

    “好好吸出来,今天就让你睡觉。”他说着便要将器官前端往对方紧闭的嘴唇中挤。

    “别得意忘形,”一直在旁看好戏的另一人忍不住冷笑着搭腔,“你刚刚害他没吃到晚饭,他没准正等着把你命根子咬断。”

    “别啊,这可够呛,”高个子押送官停下了他的暴行,犯难地皱起眉头,片刻后他的脸上突然又扬起令人后背发寒的笑来,“那就把他下巴先拆下来,让他和不上嘴就好了。”

    “不……不要……”

    男人右手强壮的虎口像钳子一般夹住他的脸,当俊流感觉到耳下传来快要被撕裂的疼痛,他慌忙挣扎着往后退,后背却被牢牢抵在了床沿上。他的嘴被强迫张开到极限,又被硕大的性器野蛮地直插进喉咙,阵阵晕眩的强烈呕吐感袭来,在这同时他听到下巴脱臼之前,骨头发出让人汗毛倒竖的咔咔声。

    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断气的瞬间,头顶的窗玻璃绽裂了,厚重的帘子像是在一丝微风的穿透下扬起来。房间里的其余两人甚至完全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狙击枪的子弹便已经精确地刺入这淫棍的眉间,爆开了他的后脑勺,他脸上的快感甚至来不及收回,便被死亡凝固了。

    失去魂魄的巨大肉块刚刚倒地,连一秒的间隙都没有,房间的顶灯啪地一声熄灭了。整栋招待所顿时陷入不见五指的漆黑。但是黑暗并没有安静深沉地滞留,他们甚至连惊呼出声都没有做到,彻底粉碎的窗户便发出巨响,子弹交织的灼目光芒撕开了千疮百孔,像暴风一般席卷了这个房间。

    诺兰特拽了一下腰上的钢绳便从屋顶上翻了下去,凭借着引力的惯性他猛地踢破七零八落的窗棱,下一秒已经跃进了漆黑的室内,流畅地像一尾滑进深水流中的鱼。被机枪疯狂扫荡过的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硝烟味和痛苦的嘶嚎,除了倒在窗边那具脑浆迸裂的尸首外,另外两个押送官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他立刻上前一枪一个结果了他们,紧接着便通过红外线夜视镜扫视整个房间,迅速搜索着目标的位置。

    当他看清楚蜷缩在床沿边的俊流时,房间的门已经被走廊上的士兵撞开,所幸在这完全无光的环境中,敌人一时难以掌握屋内的情况。诺兰特立即跨过地上的碎玻璃,一把抓住俊流的后衣领,正要使力将他拖起来,却没想到这个青年突然翻过身来,抬起腿就朝他的肚子上猛踹了一脚。

    “喂……搞什么!”毫无防备的诺兰特被踢得完全失去平衡,连退几步,后背撞在金属窗框上时他忍不住叫了出来,险些又从那完全透风的窗洞摔出去。

    这一声条件反射的悖都语完全暴露了目标,正在抓瞎的士兵们立刻举起机枪朝窗户的位置一阵乱打,诺兰特忙不迭卧倒在地,子弹射在墙上所飞溅出的灰屑呛得难受,他不得不狼狈地对着嘴边的无线电大喊,“该死的……艾森!开枪!掩护我!快!”

    对面公寓中两挺发烫地机枪正对准这扇窗户严阵以待,机枪手的眼睛甚至没有偏离瞄准器半秒,一听到对方的求助,他随即扣动扳机又是一通扫射,枪声虽密集而凌乱,但每颗子弹的轨迹划过窗洞后,都只能触及腰部以上的位置,不会伤及匍匐在地的同伴。

    反击迸出的火花连成有节奏的光片,像是锋利的鸟类羽翼,穿透所触及的任何物体,整个房间开始在频闪的强光中溃散,迫使这些庞普士兵不断往门外退去。这时,彼利所带的另外几名特种兵也从走廊尽头的通风管道钻出来,与从楼下赶上来增援的敌兵发生激烈火并。

    诺兰特拍开掉落在身上的家具碎片,在弹雨的掩护下急忙又爬向俊流的位置,吃到教训的他这次干脆整个人都扑过去,按住对方猛烈挣扎的手脚。

    “诺兰特,你在干什么?!”

    整个行动的进度已经比预计的慢了三分钟,却还没看到部下从窗口出来的身影,卡索开始有些焦急。这样大张旗鼓的袭击,原本就只能占敌人措手不及的便宜。当不远处沉睡着的营区骤然拉响警报的时候,他终于沉不住气,大声催促起来,“快把目标带出房间!军区里的警卫兵已经出动了!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包围招待所,戒严整个街区,你们会很难脱身!”

    “操他妈的……!这小子在反抗!他压根不配合!”诺兰特气极败坏地叫到,一边用膝盖使劲压住对方的背部,又将手上的黑色手套扯下,掰过俊流的脸后,狠狠塞住了他的嘴,“真见鬼!我可以打昏他吗?!”

    “别动粗!告诉他你的身份,没时间了!”

    “见鬼,他知道!他刚刚还用悖都语让我滚!”

    饱受折磨的身体毕竟是虚弱的,动上真格之后,诺兰特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将随身携带的特制皮带套在俊流身上,系住他的腰和四肢,在随后赶到的同伴的帮助下,他利索地把他背到背上,扣好皮带将彼此的身体互相绑牢后,转身便蹬上布满碎玻璃渣的窗台。

    “臭小子,你还说你一个人可以搞定。”

    他刚刚拉住屋顶上垂落的钢绳,手上因为骤然紧绷的力量而突露青筋时,便听到一旁负责断后的同伴的挖苦。诺兰特随即冷哼了一声,下意识扶稳趴在他背上的俊流,脚下一用力便跳进危机四伏的黑暗中。

    “我哪儿知道他这么不待见我!”

    当看到部下的身影从窗户出现,并顺着绳索一步步爬回屋顶上时,敌方全副武装的警卫兵已经开到了招待所门口,应急的照明系统紧接着启动,所有走廊都被青蓝色的灯光笼罩,能见度的恢复这使得接连不断传来的枪声突然被掀起了一个高潮,即使不用亲见也知道,此时留守在那里建立起防线的悖都军人,是在用命搏取哪怕数秒的时间,来为胜局加一分赌注。

    “各单位注意,诺兰特已经控制住目标了,优先保证他的安全,按计划进行撤退,完毕。”

    奇袭是特种部队擅长的差事,凭借本国武器和士兵素质的压倒性优势,在这里成功劫持目标的难度并不高,但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精简后的成员经不起过久的正面冲突,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逃离现场。

    下完撤退的命令后,卡索随即一把提起放在角落的军用背包,对早已经等候在门边的部下说,“走吧,莫迪斯,我们该去接应了。”

    第6章 我将往你的国度去

    或许是行动的滞后,敌军的围堵比想象中更加迅速,顷刻之间整个街区被探照灯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卡索他们的三辆越野车强行闯过来不及设好的路障,砸在车身上的密集子弹被加厚的钢质外壳阻住,如同金色的雹子发出破碎的脆响。驾驶员贝勒猛打了个方向盘,车子便一头扎进一户居民楼间的小巷子里,密集窗台上晾起的各色衣物被车轮的气流旋起波浪。

    “我看见你们了!在前面的垃圾桶那儿停车!”

    诺兰特的呼声突然从无线电传来,由于车速过快,昏暗小巷里的一排蓝色垃圾桶刚刚从车窗旁瞬间掠过,贝勒急忙一踏刹车,车身在巨大的制动阻力下歪斜,碰撞两侧的墙壁发出火花,轮胎尖叫着仿佛将地面撕磨出一条大裂口,却还没停止继续向前滑动。就在这时,车顶上发出碰一声巨响,像被一大块陨石砸中,瞬间凹了下去。

    原来等不及的诺兰特顺着房子的落水管滑下来,跃到了车顶上。他的左肩膀被打了两个黑窟窿,半边身子已经完全被不停渗出的鲜血染透。原本只顾逃跑的话应该能避免受伤,但由于担心背上的俊流被尾随的敌人击中,他不得不选择正面迎击,却陷入了劣势。

    两个人体重的巨大惯性差点让他们又从顶篷上滚落下去,好在反应迅速的卡索一把推开了车门,探出上身去死死扯住他们后拖进了车厢里。就在同时,追击在后的数个敌兵也开了火,他们一边顺着简陋的消防楼梯跑下来,一边朝卷起尘土的越野车拼命射击。

    艰难进到后座的诺兰特终于忍不住枪伤的剧痛,很快解开所有皮带的扣子,将俊流卸了下来。随即接过莫迪斯递来的止血带,脱开半边衣服,利落地绑在了胳膊上。

    “彼利他们还在招待所里没法脱身。”

    车子转瞬之间冲出了错综的小巷,拐到了大路上,并开足马力向远离现场的方向狂奔。诺兰特忍不住提醒长官,他们至少有一半的同伴还陷在敌人的围困之中。

    “管不了了,他们没在约定的时间赶到碰头地点,我们只能先走。”卡索没有一丝犹豫,冷冷地回答,“若任务不能完成,救到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识趣地不再多说什么,转过身看到歪倒在旁的俊流,这个青年晦暗的脸色上眼神却是尤其清醒的,他死死盯着这些悖都军人的脸,似乎有话想说,于是诺兰特顺手抽出了塞住他嘴巴的皮手套。没想到下一秒钟,手指上猛然传来的钻心疼痛就让他大叫起来。

    俊流毫不客气地咬住了他来不及抽回的手,手指很快在狠劲咬啮的齿间渗出血来。诺兰特条件反射性地想要甩开,却反而导致那疼痛更加入骨,他脆弱的指头仿佛马上就会断成几节。对方不识时务的举动就这样彻底激怒了他,顾不得身边的长官,他一把抓起俊流的后颈,便将他的头撞到车门上。

    “婊子养的,别得寸进尺!老子为你挨了两枪!有一枪离心脏只有他妈十厘米!我们七八个同伴会为你送命!你他妈是什么东西!你的命就值钱是不是?!”

    “诺兰特,给我住手!”等卡索反应过来,急忙拉住部下的衣领,将他按回座位上。此时诺兰特虽然正在气头上,但已经没有更多的动粗,反而是不依不挠的俊流,无论怎样掰他的下颌,也没有松口的迹象。

    “没办法了,给他点镇静剂。”

    话音刚落,莫迪斯便倾过身来,用一支微小的针剂往他脖子上迅速扎了下。没过几分钟,俊流便失去了意识,瘫软了下来。卡索尽量轻缓地扶住他,让他的身体平躺到前排座位上。

    自认倒霉的诺兰特甩了甩已经印上了血痕的右手,又放进嘴里吮了一下,看到上司小心翼翼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抱怨到,“我能问个问题么,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

    “够了,你。”卡索立即抬起眼瞪了他一下,“就算让你卖命来救只狗,你也没什么资格发牢骚。”

    “哼,我宁愿救的是只狗。”他不屑地嘀咕了一句。

    “有三根肋骨断裂,呼吸浅促,体温异常,已经出现胸膜炎的症状,需要加压包扎固定。”莫迪斯戴上消毒手套,解开俊流的上衣和裤带,一边快速进行着常规检查,一边简短地报告着,“身体其他部位也有多处闭合伤,但是均无大碍。可以先打一针抗生素防止恶化,等到了平稳的地方再输液治疗。”

    说完,他已经卷起伤者的袖子,将一次性针头扎进了他的肘静脉。

    两辆越野车开着大灯在凌晨的市区内横冲直撞,戒严的街道设置了无数关卡,却没有一道起了作用,即使铺满可以扎破橡胶的钢刺,悖都军车所配备的抗爆轮胎也能如履平地。按照勘查过数次的路线,穿过西面的边境集市是进入国道公路的最近路线。之后通过公路到达被封锁的国界,他们的上级已经事先收买了沙奇国的边境驻军,对方同意悖都的直升机进入沙奇的领空,并不对这次染指边境的军事行动做任何干预。

    托禾市区原本就规模不大,很快道路两旁的民房稀疏下去,路出铺满黄色泥沙的荒凉路缘。车辆追逐的呼啸和枪声吵醒了两旁的平民,睡眼惺松的他们刚刚开门或是从窗口探出头来,便又被不长眼睛的子弹给吓了回去。

    俊流睁开眼睛时车身像是快要翻倒一般剧烈颠簸着。因为普通的路障无法阻拦越野车,敌军用沙袋和石块堆成了一面厚实的墙。特种兵们毫不客气地用上了火箭筒,野蛮地将它炸了个一塌糊涂。气流的冲击力摇醒了他,但是由于镇静剂的药效还没有退去,他的意识仍然一片混浊。

    “殿下,你还认得我吗?”卡索凑了上去,对上他完全没有焦点的目光说,“我们正往出城的方向开,你很快就安全了。悖都会为你提供政治庇护,我们的国家绝不会出卖帮助过我们的人,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一切就要过去了。”

    俊流像是还没回魂般,直直地望着车顶没有反应,他微开的嘴唇已经干燥得裂开来,露出血红的细小伤口,像是被风干的果肉。卡索于是伸手将他的上身扶起来,一边拖过扔在脚边的军用背包,“你想喝水或是吃点东西吗?”

    “队长,”莫迪斯连忙制止道,“他现在胸口伤势较重,意识也不清醒,进食会有窒息的危险,还是等等再说吧。”

    穿过一大片胡杨林,就已经能看到延绵无尽的边境警戒线了,十米多高的粗铁丝网隔绝着庞普和沙奇两个国家,也像是整个监牢的最后一道铁栅。他们将越野车丢弃在大路上后,顺利隐蔽进了这片荒野中,脸上的皮肤已经能感觉到在天空盘旋着的渡鸦直升机扬起的不和谐风流,就在离逃出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们却遭遇到埋伏的庞普守军的激烈围击。

    前来接应的直升机碍于被击落的危险始终没能降落,他们一边配合地面的特种兵进行空中打击,一边看准时机放下长长的升降梯。这时,好不容易突出重围的卡索他们正一动不动地躲在警戒线对面的野草丛中。眼看追兵的火力有增无减,莫迪斯当即将背在他背上的俊流解下来,一边说,“队长,你带他先走!我来掩护你,不要管其他人了。”

    卡索想也没想便一把接过了俊流,显然他也不认为这种情况下还能全员平安,但还没等他作出回答的时候,太阳穴便突然被冰冷的枪口给顶住了。

    他脑袋一蒙,全身僵住的同时抬起眼帘,正用枪指着他脑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之前还神志不清的黑发青年。

    “他……”莫迪斯这才摸到自己腰间空空如也的枪套,在上司质问的眼神下满是惊慌失措,“不知道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枪……”

    俊流强忍住胸口阵阵袭上的剧痛,支撑在地的手用力抓着土地上坚硬割手的枯草,才能勉强把精神集中在那只枪上,使得那突然聚集起来的压迫感足够形成威慑。

    “你太紧张了,殿下,放下枪好吗?”卡索缓缓抬高两手,很配合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知道重伤的动物是危险的,他们在求生欲的激发下,为了维护最后一丝生存的防线,很容易失去理智地攻击他人。

    “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解释,但现在不是时候。”

    枪口很快从他太阳穴上松开了,但是仍旧丝毫没有偏离他的头部。俊流不得不加上另一只手才能扶稳微微颤抖的枪身,他谨慎地注意着两人的动作,向后退开了一些才说话,因为断裂的肋骨而紧促的气息下,语调却是出奇的冷静。

    “滚回去转告你们的主子,‘你没有遵守好我们的约定,这笔账我会记住。’”

    卡索愣愣地看着他,在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之前,对方的眼神已经打消掉了他妄图周旋的念头。与太多士兵打过交道的他,在一瞬间即了解了这个男子的觉悟,无论那是出于什么动机或者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他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会心存恐惧的少年了,这副遍体鳞伤的狼狈外表下,其实隐藏着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意志。这份决心不但是几句口舌无法逆转的,就算更多的人为此陪上性命,也怕是左右不了分毫了。

    “队长……再不走,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追兵的枪声尽在咫尺,负责建立后方防线的同伴明显已经支持不住,开始步步溃退了,看着头顶的直升机还在艰难躲避着敌人的枪炮盘旋在低空。莫迪斯忍不住出声,催促长官当机立断。

    “卡索,回去吧,”俊流紧接着开口了,扬了扬手里的枪,注视着这个悖都军人冷峻面庞上那不服输的眼睛,放缓了声调说,“不管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我是不会跟你们去悖都的。”

    “殿下,你会后悔的。”卡索握紧拳头,终于无能为力地叹了一句。

    当直升机看到他们打出的方位信号后便立刻靠近,卡索带着部下开始向前方及膝深的草丛里移动。他忍不住转头,远远看着坐在原地的俊流,这个黑发青年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枪,定定地望着前方。螺旋桨的风压把他身边的野草鼓得涌动起来,像即将淹没单薄身躯的金黄色海面。透过飞动的草屑和凌乱的发丝,他的那双黑眸仍然如北空的寒星那样明亮,使得卡索突然无法移开视线。明明是身在危急混乱的弹火中,为何那样淡然的神情,却使得这一幕像是时间定格的冬日原野般静美?

    草叶沙沙的响动着,卡索看到他的嘴角突然上扬,泛起的微笑让背景里吵杂的枪声都一下子细不可闻。

    “在达鲁非,有人等我。”

    “‘你没有遵守好我们的约定,这笔账我会记住。’”

    费尔沉默片刻,自语到,“是吗,他是这样说的?”

    隐约感觉到上司的不满之后,电话那头的卡索很快补充到,“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再找机会的,下一次,我们会用更强硬的方法,保证带他回来。”

    “算了,撤退吧。”蓝眼珠的参谋长吐了口气,看着走廊里的吊灯在他崭新的皮鞋表面投下的光晕,不带多余感情色彩地说,“既然前往达鲁非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再改的,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的开门声使得费尔转过头去,当看到来到走廊上的特辽沙有点尴尬的表情,他随即切断了和部下的通话,收起电话后礼貌地向对方点点头。

    “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穿着深红色套裙的女子急忙露出笑容来解围,一边解释到,“本来想要退回去,但是你已经看到我了,退回去似乎更加失礼呢。”

    “失礼的是我,竟然在节目最精彩的时候离席,真是抱歉。”

    “我看你迟迟没有回来,所以想出来看看,”特辽纱抬起头,努力不在那双犀利的蓝眼睛注视下分神,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与对方单独相处,军人特有的威严感让她的有略微的紧张,“这次是我建议父亲邀请你们来剧院的,但恐怕是我弄巧成拙了,上校对这样的消遣果然是没有什么兴趣吧?”

    “嗯……”费尔像是故意犹豫了一下,看到对方眼睛里闪现出的微妙不安,才不慌不忙地答道,“露妮拉刚出道时候的歌声确实没有什么惊奇之处,她的嗓子据说在国立艺术团的年轻人中算是一般的,但是变声期之后突然出彩起来,有人说就像是脱去旧茧的蝴蝶。加上有一流的老师指导,技巧也逐渐达到顶峰。”

    “……不过我倒是觉得,她真正顶峰的时候是在亲人死于战场之后,就连普通的商业演出,也成为她抒发悲伤和痛苦的渠道,歌声变得尤其能够感染人心……据说她复出后的第一场演唱,很多男性观众都听得落了泪。”

    在面前的女子渐渐愣住的表情中,费尔停了一下,很自然地称赞到,“听说竖琴大剧院是阿尔福德捐资重建的,完工之后我也一直没有机会来参观一下,能够请到这样的歌唱家驻场,真是相得益彰。”

    “太令人惊讶了,”特辽纱在两秒的失语后才反应过来,她顾不得矜持,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她偷偷看过无数次的男人,仿佛今天才终于认识,“我就像是在和一个歌剧圈内的人聊天。”

    “过奖了,难得接到特辽纱小姐的邀请,”费尔仍旧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语调,语句却是无可挑剔的得体,“事先了解一下剧目的背景只是基本的礼貌。”

    “那么……”这个性格外向的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殷勤试探到,“下一次我还有幸邀请你一同欣赏吗?我是说……如果我单独发出邀请的话……”

    “当然,”费尔看着她棕色睫毛下那双期待的眼睛,嘴角泛起的弧线带着些冷意,“要是小姐你不怕名誉受损的话。”

    “什么?”特辽沙以为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刚好在这个时候,剧院的音乐落下了尾声,全场观众起立爆发出足以震动整个剧场的欢呼和掌声,着名歌者露妮拉沐浴在鲜花中的谢幕,脸上却满是弄花了妆容的泪痕。而一墙之隔的通道内,费尔面无表情地望着站在面前的女子,灯光落在他脸上的厚重阴影,使得他之前给人的随和印象烟消云散,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丢下呆站在原地的特辽沙,转身进到了自己的包厢中。

    第7章 审判前夜

    半年前(新历383年6月18日)贺泽首都郡蓝“……肮脏的魔鬼,去死吧!下地狱去吧!”

    刚刚走出门厅接触到室外闷热的空气,围堵在铁门外的人群便猛地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叫,他们推搡着,失控地摇动着铁栏杆,朝内院投掷着玻璃瓶和各种垃圾。喧哗声中夹杂各种咒骂的尖锐叫嚣,让荷枪实弹站岗的守军也觉得后颈阵阵发冷。

    “长官,请快一点进入车内。”

    随行的卫兵忍不住提醒步出营房的几位高级军官,催促他们加快步伐走向停在庭院中间的三辆军车,要知道再多拖个几分钟,暴动的人群就有可能冲破封锁,引发不必要的伤亡。

    费尔看了一眼不远处面容扭曲的男男女女,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叫骂声中并没有乱了步调,他紧跟在拉蒙的后面,一丝不苟地将上司护送到车前。

    “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瞬间,一块狠命掷进来的石块突然击中了他的左脸,他身体一偏,肩膀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在听到费尔的轻哼之后,刚弯下腰准备进车的拉蒙也急忙退了出来,一把将他心爱的随从扶住。

    “你该死!”不远处丢石块的妇女愤怒地指着他,歇斯底里的叫到,“是你……你用下流的手段诱骗我们的王子!卑鄙小人!”

    还在不停怪叫的女人随即被卫兵从铁门上拉了下来,摔倒在地,这一粗暴的举动立刻挑起了群情激奋的高潮,他们不顾对方的鸣枪威吓,蜂拥而上,将无法控制局面的悖都士兵围堵起来,甚至加以拳脚。可怜这些士兵在没有接到准许反击的命令之前,他们只有死死护住胸前的武器,保持原地待命。

    “阁下,他们没有打中你吧?”费尔不顾被擦破了皮的脸,一手小心护住站在身边的将军,另一只手又重新将车门打开。

    “没有,你快点进来。”

    接着他没有理会这些失去常态的人们,不慌不忙地坐到拉蒙身边后,碰地一声拉上车门,将令人烦心的吵闹关在外面。等发动机的震动传来,他才掏出制服内袋里的一张手帕,用力拭去脸上的灰尘。

    前方的铁门被艰难地打开,缓慢行驶的车子刚刚暴露在人群之中,雨点般的拳头就开始砸在玻璃和车身上。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们都憋红了脸,几乎是拼了命才组成人墙,将疯狂的民众一次次推开,撇出一条道来。领头的司机急忙一踩油门,总算突出重围朝出城方向开去。车队穿过陷入混乱的郡蓝市区,沿路投掷的自制汽油瓶燃起冲天的热浪,砖块和破旧家具堆积起来的路障几次迫使他们改道行驶,一行人只得小心避开人潮的高峰,加足马力向机场赶去。

    “如果暴动再持续下去……我们也只有开始武力镇压。”拉蒙的口气有一丝懊丧,“还以为一定能以最小的代价结束整个事件,没想到还是演变成这样。”

    “是我一直以来都太被动了。”费尔对眼前的局势和上司的难处都心知肚明。悖都军虽然对外高调宣称了对贺泽的占领,但他们几人这样狼狈地撤回,似乎又不是个滋味。于是他认真地说,“如果把我留下来的话,一切应该……”

    “你多想了。”拉蒙立刻打断了他,拍了下他的肩膀算是安慰,“新的殖民地棱角未平,初期的动乱是很常见的事,和你没有关系,我俩本来就只是来负责和谈的成员,既然和谈早就是一个闹剧了,我们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其他用处。”

    “话说回来,我们是回国去领功,又不是受罚。就不能高高兴兴一些么?等到了拉贝格尔,我让人安排好接风,你也好好休息休息。”

    费尔谢过了上司的好意,转头望向了窗外。通往郊外机场的高速公路边,延绵不绝的荒弃农田和未曾开垦过的草坡连成一片,仿佛再也无人问津。这个处在北温带黄金地带的首都在饱受动荡后,过往的成就已经成为另一个王朝记功柱上的荣耀。

    自从上官俊流在发布和谈最新进展的公开场合,突然宣布和谈终止,贺泽向悖都无条件投降之后,在极度的迷惑与愤怒情绪笼罩下,不愿放弃武装的部分贺泽军人开始频频发动叛乱,无数流亡的士兵涌向贺泽和邻国接壤的边境。紧接着,联盟其余成员国接二连三地撕毁盟约,将贺泽视为与侵略者狼狈为奸的叛徒,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调集军队,准备伺机强行进入贺泽境内,正式挑起新一轮的战争。

    而随着悖都军队突然的大规模进驻,贺泽民众的仇视情绪也到达了激化的顶点,首都的暴乱持续了数个月,也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趋势。在一种几乎内忧外患的状态,安烈女王破天荒地采取了最大的隐忍态度,为了平息舆论的压力,同意使用谈判的手段来消除各方的矛盾。

    “……虽然还有很多分歧没有得到共识,但是我们普遍认同应当先安抚无辜民众的情绪,停止无意义的伤亡,并保证在这段时间不进行任何军事行动。”

    破碎的东联盟推举出了苏伊的首相作为新的代表,在战争委员会监督的两方交涉下,终于向悖都提出严正的声明,这段讲话被卫星信号传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牵动着每一个被战争蹂躏过的迷途之人。

    “但是,十多年的战争债不能一笔购销,对那些尸骨未寒的盟军烈士,不可能以这样荒唐的丑闻作为交代,相信这也是我们所有公民的心声。”

    “想必贵国也清楚现今事态的严重性,如果要平息大规模的民愤,贵国必须先把事件的始作俑者——上官俊流交给我们审判,只有把真相公之于众,才有继续谈判的可能性。否则,我们就算要违背战争公约以及最基本的人道底线,就算是赔上整个国家来和敌军同归于尽,也势必要实施血的报复!”

    “在你当初来找我的时候,有预料到今天这种结局么?”

    费尔走近客厅中央,随意靠坐在一个单人沙发的扶手上。眼前被隐藏在台灯阴影处的王子仍旧沉稳如石,他的一只手一动不动地支着太阳穴,像是在冥神静息,任外界的局势已经动乱到一塌糊涂的境地,再多喧嚣也仍不入耳了。

    这是新建在贺泽境内的悖都红滩军事基地内,还遗留着油漆味的招待所房间容留了这个无家可归的青年,只要他留在这里一天,外面恨红了眼的士兵和民众就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可惜这样坚固的避风港在过了今夜后也面临到期。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结局。”

    俊流看着这个一如既往的孤独访客,淡淡地回答。

    “悖都从来都会为投降我军的人提供终身庇护,没有过河拆桥的先例,即使这种做法有被间谍侵入的危险,但也正因为如此,更多愿意投奔我们的人再无后顾之忧。”费尔的解释中带着一些无能为力的歉疚,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对于决策者来说这只是利益取舍的棋局,却会给当事者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我已经以我个人的名义向高层提出抗议了,没想到他们还是决定把你交给盟军。”

    “只用交出我一个人,就可以避免进一步冲突的伤亡,女王陛下也有余裕来巩固贺泽的新秩序。”俊流似乎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以往常一般修养良好的动作拿起茶几上的高脚杯,一口喝完了杯底残留的酒液,“——还是很划算的。”

    “说是公开审判,可你一旦落到盟军手里,我们就无能为力了。这一点你有觉悟吗?你恐怕会被判死刑哦。”

    “别兔死狐悲了,如果我现在请求你,你会私自放我逃走吗?”他笑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望着费尔不近人情的嘴角,也许再不会有别的人发现到,那上面的温度实际上比想象中更炽烈。

    俊流从容地抿起嘴,“我可不想死啊,要是出现了这么糟糕的判决,只怕我会太过恐慌,忍不住当着庭上喜欢看热闹的人,胡言乱语起来,说出什么不利于悖都军的立场的话。”

    费尔没占到便宜,反倒被他的回击噎得死死的,只得老老实实说,“我们已尽力为你疏通过,尽管这实在大费周章。不出意外的话,会判为终身监禁。但因为贺泽已经是悖都的领土,你不能留在这里服刑。盟国有权将他们所审判的罪犯监禁在自己的地盘里……”

    “这个我想好了,请将我送往达鲁非。”

    费尔怔住了,直到俊流用面不改色的神情强调这个决定,他才表示不可理喻,“别蠢了,你想自寻死路?那边正有人愁着找不到路子收拾你。”

    “我在他们手里的话,他们也会比较安心,毕竟我已经一无所有,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想当神的人,应该不屑于踩死一只蚂蚁吧?”

    “谁会这样想就太天真了。我不清楚达鲁非的作风,但如果是悖都军的话,只要挡在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上,就算是已经熄灭的火种,也会立刻清除干净,以绝后患。”

    “所以不幸中的万幸,我暂时没有与你为敌。”俊流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曾害苦了他,却也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论是作为一名士兵还是纯粹的人。

    俊流从未这样坦荡地打量过费尔,他必须承认对方非常出众,那冷峻而具有雕塑感的面孔,仿佛揭示着一段迥异而原始的异族血脉,虽无缘知晓巨细,但那也应是悠远跌宕,并有历史的兴衰为印——然而他却不幸从军,和俯拾即是的卑尘垢土一道,冲落在乱世的激流中浮沉。

    “你说的没错,”他随即微微点头,赞同了对方的看法,“难保那里没有像你一样小心谨慎的家伙。以防万一,我只能拜托你,请安烈女王陛下向达鲁非施压,不让他们找任何借口清除掉我。”

    费尔的眉毛罕有地挑动了一下,丝毫不掩荒谬之感,“我不过是个军队里的小小参谋长,你竟然想通过我直接向女王提要求?”

    “你和安烈女王……关系不是非同一般么?”俊流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故意放慢声音。

    “鼓动这种谣言,已经足够让你死了。”

    “抱歉,情报出身的人都很喜欢捕捉莫须有的风声。”他不屑于求证这耐人寻味的题外话,轻松化解了锋芒,转而用一种更隐晦的讽刺口吻说,“我已经把我的整个国家献给高贵的女士了,我想她也不介意小挥玉手,饶我一条生路。”

    “告诉我你去达鲁非的目的。”也许是刚刚的玩笑惹他不快,费尔凛起表情,“也许有人把现在的你当做不入眼的蚂蚁,但不代表我也这么认为。”

    真是一只驯化良好,本领高超的看门狗,俊流不禁在心里想着——只要有一点威胁到主人利益的可能,他都不惮于立刻亮出森亮的獠牙,严阵以待。

    “我要去会个老朋友。”他游刃有余地回答,“你知道的,这纯粹是我的私事而已。”

    费尔没有再问下去,虽然俊流有意避重就轻,对于所掌握的信息,从哪一点开始不介意透露,到哪一点为止需严加保守,他界定得十分清楚。但同样的,这也提醒了费尔,将俊流送去联盟军事法庭后,他的职责也应结束在这一天,从那天往后的任何关心,都是无谓的。

    在对方不置可否的沉默中,俊流也没有心情继续这个没有结论的话题,紧接着问到:“明天什么时候?”

    “早上六点会有人来接你,带你离开这个军事基地,之后你就听天由命吧。”费尔有些敷衍般地回答,不再刻意强调任何细节。即使他始终不明白上官俊流的心思,不明白为何死到临头的他依然泰然处之,就像一切早有准备。他不再试图多问,因为对方没有解答的义务。

    “这么说,今晚是我最后一次以自由身来睡一场好觉了。那么晚安吧。”俊流吐了口气关上台灯,从沙发上站起来,毫不拖泥带水便下了逐客令,仿佛明天一早所要面对的仍然只是日复一日的朝阳,而不是被迫远离家乡,踏上生死难卜的赎罪之路。

    他轻轻掠过费尔的身边,朝卧室走去。这个蓝眼睛的参谋官此时仍被错综复杂的心事绊住,没有挪动分毫。当两人的肩膀擦过的时候,俊流稍微停下脚步,于是在这只被呼吸声拨动的黑暗中,最后的字句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

    “替我好好保管这个国家,总有一天我会要你们原封不动地归还。”

    第8章 证据影像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从贺泽东面的国家墨德兰传来消息,东联盟成员国为审判他们共同的罪人而成立的临时军事法庭已经宣判,上官俊流涉嫌秘密颠覆国家,违背联盟盟约,私通敌国、谋害和谈成员等多项罪名成立,被判处流放至达鲁非的中心区终身监禁。

    由于悖都军方始终不肯再交出其余任何一位贺泽皇室成员,在缺乏关键证人到场的情况下,一段监视器秘密拍得的影象成为了定罪的主要证据。而原本指望能为混乱局势画上休止符的公开审判,所导致影像内容的对外曝光,反倒为眼下民众的骚乱打上了兴奋剂。这卷王子阴谋叛国的记录一夜之间成了爆炸性的话题,甚至开始有拷贝的副本出现在黑市上,以令人咂舌的高价出售。

    随着屏幕右下方数字的微弱跳动,时间追溯到了和平谈判的时期,贺泽正值春日的天气。在监视器短暂的闪白后,视野中出现了一间光线柔和的客厅,角度微微仰视,正对黑木茶几上摆放的烟灰缸和茶杯。从房间远端壁炉所燃起的一点微火可以得知,那天正是郡蓝城降温的日子,浓淡不均的树影在夜风的侵袭下,如同撩动在窗外的暗潮。尽管明灭的炉火只勾勒出了他的一道侧影,仍不难辨别,独自站在落地窗前的王子正微微转过身,望向刚刚跨进镜头范围内的另一个男人。

    “你说有急事想和我商量,我还以为会有一个小型会议。”费尔利落地解开扣子脱下外套,顺手挂在了门边的衣帽架上,视线却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

    “是有会议,不过只有我们两人参加而已。”俊流说着走过来,停在了离他距离适当的位置,用手势请他就坐,“没记错的话,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有机会单独说话吧?当然……如果不算上五年前被你请到爱丽舍庄园做客那次。”

    “若总是纠结于过去的恩怨,和谈的瓶颈会很难突破的,殿下。”这位悖都高级军官的回答十分得体,轻轻避过对方的话锋,“在休息日开始之前,我们双方大概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对任何一项条款达成共识了吧?”

    “如果你我的旧账可以影响和谈的进展,当初看到你出现在会议桌上的第一眼,我便会提议让这仗再打个十年的。”俊流故意弯起嘴角,脱口而出的鄙薄之言虽是玩笑,却也在气势上无分毫示弱。

    “呵,抱歉,门口那几个卫兵很严厉地搜我的身,让我有点神经紧张。”费尔富有风度地退让了一步。没有血色的脸颊像是仍无法摆脱屋外带进来的冷风,望着面前这位年轻人的眼神却是放松的,如同冬日里第一处破冰,露出潺潺而动的水面,“看来这次找我来是私事?”

    “我平均三天就上一次报纸一次电视,还有什么私事?”

    俊流并没有急着挑明,只是径自踱到壁炉一旁的陈列柜前,拿下一瓶郡蓝本地出产的白酒。他轻轻地拧开铁灰色的锡盖,右手将一组倒置在桌子上的玻璃矮杯翻过来两个,往那被炉火照得莹亮的容器里倒上浅浅一层,仿佛能温暖血液的溶金。

    费尔从背后安静地看着他那被硬朗衣料勾勒得笔直的肩膀和手臂,所做出的轻稳协调的动作,琉璃般泛蓝的眼珠也不知不觉映入火光,调和成莫测的暗紫。直到俊流将一个酒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磕得桌面一声响,才让他微微回过神来。

    “忘了祝贺你,”这时,他注意到对方握杯子的左手上新添的一枚戒指,反射的一痕银光从玻璃杯表面溜过。“听说不久之前已经和那位姑娘订婚了?我看了新闻,是你那位飞行员朋友的姐姐吧,身份和年龄都有差距,真是不容易,舆论还担心这件事情在皇室里引起的风波会影响到谈判,不过民众的反响倒还挺积极……”

    “被你祝贺感觉真是奇怪。”俊流似乎不想多聊这个话题,只冷淡地回了一句。接着他终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将手中的薄酒略微晃动几下。

    “费尔上校,”他紧紧盯着他,黑色的瞳孔似乎不再是纯净的晶石,而是像潜伏万物的午夜,不动声色地出没着扣人心弦的活物,显得比过去更深不可测,“你在这世上还有亲人么?”

    “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很感兴趣,你这全无私心的性格,一副甘愿为国家的利益接受任何牺牲的样子,若世上还有为你牵挂的人,岂不是活的很辛苦?”

    “谢谢你的关心。”费尔的笑应对自如,对方有备而来的架势让他集中精神,迅速忽略掉了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的一丝腥味,直截了当地说,“殿下若是有想说的话,不妨直接进入正题。”

    俊流一口便让杯中的酒见了底,将玻璃杯重重地搁在茶几上,发出十分提神的声响,“和平谈判到现在为止已经进行了两个月了,我们每天不眠不休,为一个条款上几个字的出入争得面红耳赤,为占分毫上风绞尽脑汁提防对方,但不管怎样,我和联盟的每一个公民一样确信,这些努力之后终于会迎来能够安稳入睡的时代。”

    “可结果却是……我们就像一众各色小丑一样,表演了一场闹剧。贵国的女王陛下只不过是借和谈为幌子,真实意图却是为了在联盟彻底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动军事袭击,打贺泽一个措手不及。”

    看到费尔千年冰封的脸上也微微有了变化,俊流的语调仍然像演练过一般流利,没有谁能猜透他那一刻的心思,即使面对记忆中如魔鬼一般强悍狡黠的敌人,也休想让年轻的王子再露出一丝胆怯的破绽了。

    “为了显示求和的诚意,她甚至不惜把手下的几名大将安排到和谈成员的队伍中,难得她肯如此割爱。你应该清楚,在必要的情况下,你们这些被送到贺泽来的人会成为率先牺牲掉的棋子……”

    “殿下,如果你想要缓和下气氛,我倒是可以配合地听你讲这个故事,”费尔尽量不露痕迹地打断他,眯起那双明利的眼睛说,“但是,这种话题不太合适宜吧?”

    俊流只停了一刹,如同一次完整的呼吸那么短暂,便有条不紊地接着说下去,“虽然进入停战期之后,贵国一再宣称早已经解除囤积在贺泽边境的武装部队,但是想必现在大量的军队已经在各个殖民地里蓄势待发了。若发动空军的远程奔袭,从下达命令到开始攻击目标也要不了几个小时,拿捏得当的话,或许可以一举攻陷猝不及防的郡蓝。在我们的民众还沉浸在和平的美梦之中时,也许一夜醒来就会发现国家已经易主。”

    “安烈女王果然是破釜沉舟了,不但主动把重要的官员送到敌军领地上做筹码,还花费大量的时间一丝不苟地配合和谈程序,丝毫没有引人怀疑。关键的是,你们就算达成所愿,也要永远背负亵渎和平谈判,用卑鄙手段谋取胜利的污名,受到战争委员会和国际舆论的制裁。”

    “不过,比起胜利的诱惑,或许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你们能击垮东联盟,就能掌握住了半个世界的势力,一定会成为新规则的制定者,那部已经旧得生霉的战争公约根本无足挂齿。”

    这一次俊流稍微歇下来,用挑衅般的神色望向对面静静聆听着的男人时,这个以头脑出众着称的参谋官用指节托着下巴一动不动,没有插嘴也没有再显露任何表情。他在等,等待掠过那应接不暇的长篇铺垫之后,用灵敏的嗅觉来捕捉俊流真正的意图。

    “遗憾的是,这押大奖的游戏前提是保密工作的完美,一旦这个阴谋来不及付诸行动就被提前拆穿,女王陛下是选择弃同伴和道义于不顾,坚持发动战争,还是在顾及你们的性命和舆论压力的情况下否认有偷袭计划,勉强将和谈假戏真做?”

    “费尔上校,我想你再清楚不过了。”他慢慢吸了口气,重新让胸膛充盈饱满,“无论是什么名义下的战争,士兵的生命,在领导者看来只是算术题而已,你也早就认命了吧?”

    安静中的野兽是危险的,俊流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是一种有体积感的大气压,不断挤压他肺部的空气。这匹聪明的白狼认真起来,思考着攻击还是观望,全身上下都灌满张力,对持中只要有一丝心虚,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听你讲的倒是挺有想象力。”

    费尔轻笑了一声,并不打算接对方的招,“很抱歉,关于此事我无法做出回应,我和我的上司都诚心地在参加每一场谈判,至于你从哪里听信的这些谣言,抑或只是自己的臆想,也全是您的自由,我对此不感兴趣。”

    “你们在战时向贺泽派了不计其数的间谍,怎么就觉得我们学不会以牙还牙呢?况且我也算是个合格的情报家。”俊流说着放松地靠进沙发松软的怀抱里,并不打算放对方轻易逃掉,“如果你确实不知道我在讲什么,或许明天我可以把这个事情当做下午茶闲聊,讲给各个成员国的首脑们听听,看他们有没有这份幽默感?”

    “我不明白,”费尔挺直了腰坐起来,不知道是被对方的步步为营逼得有些局促,还是终于在这种一面倒的气氛中失去耐性,“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情是真是假又如何?如你所说,我充其量只是部队中的一颗棋子,甚至没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的提议。”守株待兔多时的王子露出得逞般的微笑,话锋陡然一转,“我想接受。”

    “五年前在爱丽舍庄园,你半夜来我房间里,在我床边对我说的提议,我想接受。”他从容地解释到,“你们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想要的,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我是你们的俘虏,处于绝对的弱势,轻举妄动只会掉进被利用的陷阱。但现在不同了,我们终于都有平等交易的立场了。”

    第9章 证据影像(2)

    火中爆起的劈啪声就像微小晶体蒸发时发出的短促悲鸣,突然有一丝揪心。台灯的柔和澄黄色潮湿得微微浸透夜的纸张,触及面前那杯冰一般镇静于底的薄酒。整个屋子里几乎全靠壁炉的火光来指引视线,监视器屏幕的秒数像在催生线索的节拍器,接连不断跳动着。

    “什么……?”费尔的眉毛挑起毫不掩饰的质疑,几乎要重新打量一遍眼前这个与黑夜同源的王储。

    “你不会忘了吧,”俊流的手交握在胸前,关节就像咬合不均的齿轮一般生涩,尽管不适却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帮什么?”

    “帮我从父亲和国民会主席手里夺过政权。”他没有动容地脱口而出,漆黑的眼睛像突然迸发出一种慑人光芒,“我并不赞成战后继续维持东联盟现在的状态,贺泽作为盟主国,战争损失最大,一旦进入和平期,发展反而会处于滞后地位。我也不同意父亲在战争结束后将皇室的统治权交还给国民会,重新转变成民主制,那将会使国家越加散乱,贫弱,而没有实权的王则完全置身事外。”

    “因为政见不合,我和他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不能调和的地步,这样下去,父亲随时可能会废除我的继承权,我必须赶在他之前行动。”

    “未来的贺泽应该实施由国王为中心,彻底的集权制度。”不知道神经还是肌肉正在绷紧,俊流的眉头不觉拧了起来,手指的关节也凑到嘴边,用力地磕在齿尖上,“我想要从他们手中夺过所有的统治权,保持住贺泽作为盟主国的领导地位,然后有计划地逐步吞并其余的联盟国,建立出一个能与悖都匹敌的新帝国。”

    “在到达那一步之前,我愿意投降悖都,让贺泽成为悖都的附属国,我们的边境向你们的公民开启,我们的资源,技术,劳动力,都可以合作与共享,直到我们自身也变得更加强大。”

    “如果不能及时推翻我父王的统治,这一切都是空谈。”俊流的语速因为迟疑而慢下来,似乎懊恼着在敌人面前这样直接的示弱,他的眼光移到了别的地方,轻咬了下嘴唇,“我和他翻脸后,现在根本调动不了军队,我自己一个人没有足够力量发动政变。”

    “既然和谈一开始就是阴谋,女王陛下始终想要攻陷贺泽,何必还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只用跟我合作,我提供给你们绝好的军事情报,配合你们原本的进攻计划,不会有什么伤亡就可以占领首都,而我也能顺利登基,这样利人利己的差事到哪里去找?”

    在他的反问下,约莫半分钟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慢慢凝固。费尔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子那张常常会使人分神的脸,简单,直接的美,仍然一瞬间就能传达,然而对方人格上的巨大反差,足够让他慢慢消化一阵子。他印象中那个满身防备,却又能让人不费功夫就一眼看穿的少年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个,明明好像敞开了心扉暴露自己,但却无法再窥探到真实的男子。

    “我很惊讶,”半晌,费尔照实表达出了自己的感受,“突然从你口中听到这些字眼,政变、集权、投降……?是你变了,还是当初我就没能看清楚?要不然,你今天纯粹是想虚张声势,拿我寻开心?”

    “你是上官俊流么?”他身体前倾,口气带上了一点嘲讽,“五年前我认识的那个人?”

    “也许不是,”俊流漫不经心地挂上浅笑,隐藏的思绪却越发深远难懂,“多亏你才让我明白,最牢固的羁绊只会建立在利益一致的情况下。”

    “我和父亲……可能在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信任。”

    费尔看着他放空的眼神,没有再追问背后的细节。虽然之前的对话找不出明显的破绽,但是考虑不周的判断一定会埋下后患,尤其是事关国家前途的决策,不是一个军人可以肩负的。

    “你的意思我了解了……不过,我只不过是随行的一个参谋官,没有资格做任何决定,我想你应该找我的上司,拉蒙将军谈一谈……”

    “这个计划当初是你提出来的,你想撇清责任?”俊流对他的消极态度早有准备,冷笑一声便从沙发上站起来,俯视对方没有情绪痕迹的脸,“我不需要你来仅仅当个传声筒,把我的提议写成书面报告交给上司,再辗转回国内的政客手里,让他们组织会议讨论个一星期。我既然对你费了这么多口舌,就是把决定权交给你了,不需要其他任何人从中斡旋,我也不会和你之外的人达成协议,即使是安烈女王本人。”

    “这是在逼我越级行动啊,”费尔支着太阳穴,眼神虽然认真起来,轻视对方的优越感反而更胜一筹,“凭什么?”

    “你人都在我的地盘上,敢问我凭什么?”

    他心头微微一震,这先声夺人的锋芒如此外露,撕破了那层体面对话的矜持。从见面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内,俊流一再挑战着他控制局势的自信,直到这一刻,主被动的位置似乎终于调了过来。

    还来不及回应,耳边响起的字句就已经填满火药味,“悖都和谈代表团下榻的白荆饭店,是国民会提供给你们的吧?我虽然动不了军队,可派人打扫一个破旅馆还是小菜一碟的,你也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分歧打扰到你上司的休息吧?”

    埋怨自己低估形势已经太迟了,费尔不觉握紧了拳头。原来王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给他反抗的余地,不管在行动上还是意识上,俊流在今天之前就已经自断退路了。

    “上校,我想你出发之前,既然知道了女王陛下的企图,或许你和你的上司已经做好了随时殉国的准备?若惹急了你们,让你们产生就算有生命危险也不愿同我合作的觉悟,那就很麻烦了。”

    “所以,如果你仍然不欢迎这个提议,我会立刻把这虚伪和谈的内幕公之于众,在这一点上劝你不要挑衅我,联盟跟悖都打了十年多的仗,我们的成员国们是相信贵国罪名累累的女王,还是相信帮助他们赢得无数胜仗的贺泽王子?最后和谈破裂,你们会白白牺牲,盟国也会在舆论有利的情况下正面应战。”

    “还真是狗急跳墙了啊,”费尔长吐了口气,绷紧的力量从肩膀两侧溜走,这是一种明白大势已去的放松,对方如此周密果断,一气呵成,他找不到什么机会反败为胜,“哪里有协商的道理,明明是非答应不可么?”

    “我本来不想将气氛搞得这么紧张,可是费尔,你实在是个很难缠的角色。”似乎是因为接收到了那举白旗的信号,俊流今天第一次直呼了他的名字,以胜利者的姿态调侃到,“不让你搞清楚绝对的利弊,你是不会就范的。”

    在他看来还是个小孩子一般稚嫩的年轻人,现在不加掩饰地得意起来,费尔一向冷漠的眼睛里却没有不屑。因为那份压迫感深入骨髓,感觉很不妙,他早已不应该把俊流看做那个被他绑架过的少年。这次被对方完全牵着鼻子走的经历,将他进入贺泽之后如同俘虏般的生活体验推到了高峰。

    每一天高强度的会议和谈判程序完成之后,即使回到饭店房间也无法放松,更不能在这个城市随心所欲活动,毕竟普通民众对悖都军的仇视还来不及淡化。这两个月来监禁般的日子,如同上天安排好的一个报应。

    等他从有点疲倦的联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俊流背靠陈列柜站着,手中的空杯已经新倒上了透明的液体。

    “不喜欢喝酒么?”无关痛痒的问题有助于缓和矛盾,俊流将凉爽的杯口靠到自己唇瓣,眼光落到了他面前那杯一口也未动过的美酒上,“拉贝格尔常年冰冻,你们那里的人都习惯喝酒暖身才对。”

    “这个房间很暖和,我可不想心里再燥得慌。”

    “真可惜,这是停战期之后才加大产量的特级雪浓,我在军校读书那时,只有最高级别的宴会上能看到。一般作为军需品供应的低度酒,不会太厉害。”

    俊流说完便一口气喝光了自己的杯子。不知成年是否也意味着口味的改变,突然对这种酿造类的饮品爱不释手。时间催生出的化学变质,最适合掩盖软香的乳嗅味,而成为雄性动物具备攻击力的标志。他的舌尖回味地舔去唇角沾染的沁凉辛辣,呛人的味道上升,冲得鼻腔通透,直达眉间化作一抹酥麻。

    接着他走到还无动于衷的参谋官跟前,伸手端起茶几上那杯没有被动过半分的酒。

    当领口处裸露的皮肤毫无预兆地沁入一股冰凉,费尔一个瑟缩,条件反射地抬起手,猛地抓住俊流手中倾斜的杯子,因为震动而涌出的酒液从他的手指间满出来,顺着袖口流下,一直凉到手肘。虽然及时制止了这意外的举动,但胸口处还是湿掉一大片。

    “弄脏了你的衣服,你很讨厌这样吧?”俊流挣开他的手,微微眯起眼睛,右腿已经不知不觉碰触到他的膝盖。

    “你酒品不大好,”费尔擦了一把脖子上散发辛香味的水珠,这种示威般的轻侮,还不至于让他丢开风度,“这样一点就醉了么?”

    “有两个人在却不对饮,有点扫兴。”

    话音刚落,俊流便将杯子中残留的酒爽快地倒进口中,在他垂下头的刹那,伴随着玻璃杯摔落在地毯上的一声闷响,他一把拉起男人湿透的衬衣衣领,用力地吻住了他微微开启的嘴唇。

    “唔……”

    一惊之下,对方的身躯已经毫不客气地整个压了上来,让完全陷在沙发里的他无处可躲,刚刚想要施加推力,一只手便被狠狠压住。这时,俊流的口腔里捂得温热的酒液顺着他的呼吸气流徐徐滑进嘴里。酒精的凌厉辛味似乎被温度抚平,一种奇异的馥郁和甜美从齿间散发出来,让人几乎想去吸允那味道丰富的舌头,下巴和喉咙随即被适当的力道压迫,所有感官遭到蛊惑一般,失去拒绝的意愿。

    液体从两人的嘴角溢出,俊流近在耳边的呼吸声像猫科动物般撩人,舌头殷勤地舔干净对方的嘴角,再顺着下巴贪婪地品尝到脖子,沿着酒液滑落的痕迹,舔舐吸允,时而夹杂着轻微的啃咬,阵阵痛痒激得人全身汗毛竖起。

    “到此为止……!”费尔突然像惊醒般撑起来,将那张危险的脸推开,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想害我?”

    “我想害你,还犯得上用这种贱招?”俊流的脸颊微醉似的泛红,手却仍然不安分地滑进他的股间,“倒是你,嘴上说着冷酷的话,身体却已经这么热了。”

    “滚开!”费尔毫不手软地丢开他,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怒,言辞出现少见的激烈,“趁我还能顾忌礼节的时候,别让我恶心了。”

    “啧,我怎么忘记了,你有洁癖呢。”俊流差点失去平衡摔下去,小心稳住身体后,却一点也不计较对方的粗鲁,反而用更加挑逗的调子笑道,“上校,你不会还是处子吧?缺少这种日常发泄渠道,脾气果然不好。”

    “我可不想和特种部队出身的军人硬碰硬。不过……担任警卫的士兵就在外面走廊,只要你敢推我下去,惊动了他们,我就看看是谁会百口莫辩。”

    他说着坐直身体,居高临下望着那双结满霜冻的蓝眼睛,开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上衣的纽扣。直到贴身的黑衬衣也完全被除下,远远地扔到地板上,匀称流畅的体格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费尔无奈地叹口气,将视线微微偏向一边。

    “为什么?”他似乎不奢望得到王子的回复,只是脸色难看地自言自语。从那莫名其妙的吻开始,脑子就彻底报废了一样,愚蠢地被这个小子牵着鼻子走。

    “有胆量从监视器里偷窥,就没胆量面对面地看?”俊流埋下头,钻进他浮动着酒香的胸膛,让接触的体温融化最后一丝顾虑,“我们不是一起睡过吗?那个时候可是你主动的啊。”

    手偷偷地拉开他皮带下微凉的金属拉链,摩挲那全身上下最温热柔软的部分,在这严肃得有些无趣的男人放开戒心的时候,再完全将那含羞的肉色果实,从过于拘束的军用内裤中解放。俊流弓起的身体随即朝后退去,从沙发轻松滑到地板上,趴在费尔的膝下。多洁身自好的男人,就连最私密的地方都干净得没有一丝异味。

    “很快你就会想要得发疯了。”

    第10章 矛盾

    透过壁炉摇曳不定的火光,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埋进对方两腿之间的阴影中,似乎不满于费尔拘谨的坐姿,他的两手慢慢用力,将他已松开皮带的裤子扯到膝盖处。

    唇舌间细微的声响无法被灵敏度欠佳的监听设备纳入,尽管如此,王子赤裸着身体以丑陋的姿势侍弄男人的私处,殷勤地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奴仆,这画面的冲击力已经大到轻松击溃在场每一个人的理智。

    “各位还需要再往下看么?”

    在庭上持续笼罩着的唾弃和咒骂之声,以及审判团面无表情的麻木中,公诉人按了放映机的暂停键,眼角的余光掠过被铐在被告席上的青年,又厌烦地移开,不愿将目光停留在那里多上一秒。

    “如你们所见,接下来的场景,全部都是令人发指的同性交媾,我不忍心再次伤害在座的感情。但可以确信的是,上官俊流在五年前被俘掠到悖都殖民地去时,就已经和这名敌方军官有染。这次里应外合的卖国勾当,是早有预谋。”

    “只要仔细一想,不难串联起所有的线索。”他的声音响亮,如同一个气势汹汹的舆论领导者,让那些跟随着录像而积压起来的憎恶和屈辱感,在这临界点上井喷,“五年前已经被宣告为死亡的他,没有盟军方面的救助,一个人势单力薄,若敌军是有意阻拦,他怎么可能逃得出悖都的国境?除非他早已经和悖都方面达成了协议,而怀着这样的阴谋而回到贺泽来的……”

    当一个身穿体面西装的男人以理智的姿态代言人群失控的情绪时,已没有什么理由怀疑他就是绝对的正义了。这样的论调使得坐在对面席位上被告方辩护人坐不住了,她不顾庭上早已一边倒的事态,立刻站起来驳斥到,“请您就事论事!不要无谓地煽动这里的负面情绪,说这些丝毫没有证据的话,会让人怀疑您的专业度。”

    “我对我的当事人有多么深的城府不感兴趣。只是强烈质疑这盘录像的真实性。”女子仍然十分年轻,身型单薄,尽管如此,在所有人充满火药味的目光之下,她挺得笔直的脊梁显得不肯动摇,“作为最重要的量刑证据,我已要求在调查程序中使用最苛刻的标准去鉴定它。这卷影像不管从取景的位置,画面和声音的清晰度来看,都过于完美,实在非常可疑。”

    “这是由军方的专业间谍安装的窃听器和摄像头,”似乎想要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公诉人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情报的来源绝对可靠。上官俊流之前所有的口供和录像中的对话都能互相应证,并且他也承认录像所涉及的所有内容的真实性。”

    “既然如此,我请求公开这名间谍的身份!只有嫌疑人自己的供述是不足采信的,舆论的口诛笔伐也不能把一个人推上断头台。既然已经到了定罪的阶段,却还不把关键证人带过来对质,那么这场所谓的公平审判就是一场闹剧。”

    “我们不可能公开任何一名间谍的身份,特别是在眼下时期,这是为了保护他后续工作的安全,是符合军法条例的。至于录像带的真伪……”男人说着转身,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大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纸来,象征性地展示给审判团的法官们,“这是物证鉴定部出具的证书,此卷影像的母本经过严格的声纹同步和画面帧场鉴定,保证绝对没有经过剪辑、配音等所有的后期处理。”

    “由于悖都方面的不配合,我们无法传唤其余的贺泽皇室成员前来作证,不过,他们同意让另一名当事人,也就是出现在本影像中的悖都军参谋长费尔上校,对此做出解释。他证明当晚,在郡蓝市区毗河路的宾馆套房内,所发生的事情和监视器录下的影像完全相符……”

    女子突然变了脸色,纤细的手掌碰地一声拍在桌面上,“竟然依靠敌军提供的证词来判定我们的同胞是否犯罪,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最荒唐的事情!”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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