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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9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49节

    只是,上一次是城门外的女真人围京,这一次,却是紫禁城里都闹天花。被砍死的那个人死前发疯叫嚣,上一回闹鬼,金兵就来了。这一回闹天花,就不知道什么东西进京了!

    大家都说,被砍死的不是人,他已经被上身了,将要降临的灾难,得意洋洋地通知京城里的人。

    老王爷无意识地念着,天佑大晏。

    天佑大晏。

    倒是真有人进京了,城门一开,安徽来的马车轧着冷风,直进武英殿。

    安徽黄山痘医,朱扶晖。

    皇帝陛下微微惊奇,因为朱扶晖看上去,非常普通。

    朱扶晖白白净净的中年人,三缕胡须,仙风道骨。他一出现在武英殿外,武英殿内的大臣躁动,甚至可以说惊恐,仿佛他身上就是天花。朱扶晖很有处变不惊的气度,也有可能是习以为常。痘医已经被妖魔成可以指使天花肆虐的祸害,百年来朱氏一族被驱逐,追打,他们习惯在逃跑和被殴打的时候紧紧护住苗箱。

    朱扶晖身上有功名,对皇帝陛下长长一揖:“皇帝陛下万岁,摄政王殿下千岁。”

    摄政王看他:“你……是痘医?”

    朱扶晖不卑不亢:“安徽黄山朱氏一脉,全是痘医。”

    摄政王没有表情:“痘医种痘,让活人染天花,闻所未闻。有人想听你解释。”

    武英殿外整整齐齐地站着太医院的大夫,他们抬腿走进武英殿,站在朱扶晖身后,默不吭声。

    朱扶晖没回头,对摄政王拱拱手:“殿下,想听敝人解释什么呢?”

    汪太医道:“朱大夫,你们从何而来的道理,为什么要用痘症毒浆传染健康人?疙瘩瘟等疫病可从来没有这种预防方法!”

    朱扶晖声音不高,带点口音,所以咬字有点慢,气定神闲:“一个人侥幸从疙瘩瘟中存活,仍旧可能再一次得疙瘩瘟。然而大家都知道,一个人一生,只能得一次天花,生,或者死。生存下来的人,再不会出花,照顾出花病人也无虞。远祖从中得到启发,病症与病症之间是不一样的,尽管都属瘟疫,尽管天花更烈,天花却是有预防措施的。”

    鹿太医蹙眉:“如果让健康人去染天花痘浆,跟得上天花大病一场有何不同?”

    朱扶晖斩钉截铁:“不同在于,得天花者,十无一生。接受种痘,百余九十。”

    林太医一惊:“这么说,还是有死亡的危险?”

    朱扶晖并未反驳。他是种太平痘的绝顶高手,最好也只能种一百人而保全九十八人。并非痘苗有问题,有些人天生禀赋不足,连痘苗的毒性都无法抵御。

    他长长一叹,反问林太医:“医书里流传千百年的古方,哪个没吃死过人?”

    吴大夫自身是被主流医学痛骂的,他并非来为难朱大夫,他更多是好奇想讨教:“朱大夫,我一直认为瘟疫为外传感染,天花亦是。时气不正,天授疠气或者人相传染。阻止瘟疫传播,唯一方法便是隔绝疠气,隔离病人。如何让人特地去染疠气呢?天花一生只能出一次,是什么道理呢?”

    朱扶晖没回答吴大夫,他直直看摄政王,答非所问:“家父是个瘸子。曾祖给人烧死。高祖被从京城驱逐,四处漂泊行医,推行种痘方法而不得,死前才回老家落叶归根。我们朱氏一族几代数百人用自己作皿培育痘苗,为世人不容,唾骂杜撰,到敝人这一代,该有个结果了。”

    摄政王挑眉,朱扶晖端正跪下,朗声道:“吴大夫问得好,我这便回答了。我们作大夫的开药方讲个君臣佐使,五脏分五行,气血分y阳,其实人体不过又是个世界。有世界便有城池,自身正气足,则城池坚固。城池陷落,被蛮夷攻占,则成病灶。真实世界可改朝换代,血r_ou_之躯只有死亡。例如金兵围城,长驱南下无人知,沿途屠戮惨不可言。这一次过后,陛下与殿下重振军队,金兵便再也不敢来了!天花同此理!”

    不光群臣,吴大夫都愣住了。

    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摄政王低低的笑声在武英殿上沉沉地震动:“你……好胆量。”

    朱扶晖面无惧色:“痘医冒天下之大不韪,便是为了逆天改命,当然要好胆量!”

    摄政王看皇帝陛下嘟嘟的小脸,刚硬的心突然崩溃。朱扶晖都无法保证全部存活,万一皇帝陛下是那九十人之外的,种痘反而引得天花。摄政王突然抬手爱怜地捏一捏皇帝陛下的小脸。

    摄政王头一次在上朝时做出这种动作,群臣沉默,皇帝陛下用黑黑的眼睛看摄政王。

    破天荒地,摄政王露出犹疑不定惊惶的神情。他疲惫地靠着宝座捏鼻梁,最后吃力冒一句:“明天……再议。富太监安排朱大夫的住处。”

    武英殿上臣子与太医都没动,看着摄政王抱起陛下,一步一步走出殿外。

    走出南司房,摄政王抱着陛下溜达一小会儿,舍不得把小娃娃放下。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六叔,我真的得种痘哦?”

    摄政王用脸蹭蹭他的小脸:“不怕,六叔陪你一起种痘。种痘好了,以后就不担心天花了。”

    皇帝陛下嘟囔:“我不要满脸麻子。”

    摄政王笑:“对,不要满脸麻子。”

    摄政王一路把皇帝陛下抱进南司房,曾森迎出来,他隐隐有点听说种痘的事情。大本堂在端本宫前面,东三宫宫门封闭,大本堂也关了。大本堂再前面是文华殿,内阁的值房,也全部关闭,内阁迁出宫门,在千步廊上临时用了个值房。

    摄政王把皇帝陛下放下,拍拍曾森小小的背。曾森很坚定:“陛下种痘,我也种痘。”

    摄政王笑:“你知道种痘是干什么?”

    曾森毫不犹豫:“不知道。陛下种了,我陪陛下。”

    摄政王长长吐口气,一刮曾森的小鼻梁。这是皇帝陛下第一颗“小国柿”呢。他低声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不着急,不着急。”

    摄政王回到鲁王府,王修对着他又踢又打,上嘴咬。李奉恕搂着王修,站着一动不动挨他打。

    王修气疯了:“你不跟我商量商量?就要去种痘?早知道如此,早知道如此!”

    我还在乎那些虚名!你就是自立了,天下人能把你怎么着吧!

    李奉恕一搂王修,把这只炸毛的猫强行搂怀里,紧紧地,让他不能动:“那是我必须做的。陪着陛下。再说安徽那些数字,不是你找给我的?十年前闹天花,死的都是贵人,平民几无伤亡,朱氏痘医功不可没。”

    王修哭道:“又不是绝对安全!那不是还有种痘反而发动天花死的嘛!”

    李奉恕苦笑:“那就是天命了。你不是说了,命运人力不可逆……”

    王修上气不接下气,李奉恕把他按在自己怀中:“我是摄政王,天命我不死。”

    王修这时候真的没心情听他扯淡,咬牙切齿骂他,李奉恕费半天劲才听清王修骂自己放屁。

    “你敢说摄政王放屁,嗯?”

    大奉承站在研武堂门口,哆哆嗦嗦:“殿下,宫内来话了,说……说……喈凤宫的贵人……出花了……”

    王修一抖,喈凤宫在最东北角上,喈凤宫也出花,这是控制不住,半边紫禁城都沦陷了!摄政王搂着王修,大声道:“太后住哪儿?赶紧去西苑!”

    大奉承苍白着脸:“太后在西边的启祥宫,西边宫中还好,只是西苑里,也有出花的了!”

    摄政王头皮一炸:“咱们鲁王府呢?李小二身边的人都给我仔仔细细查,换成出过花的!”

    大奉承早就开始反复自查,凡是疑似红疹的全赶去摄政王的别苑。出过天花还能幸存的人毕竟稀少,大奉承自己都没出过花,李小二身边只有一个老嬷嬷出过花,因为出花还双目失明。

    没时间犹豫了。摄政王推开王修,即刻便要进宫。王修突然死死扯住摄政王的袖子,摄政王一时竟然挣不开。

    “不要闹,听话,不要闹!”

    王修双眼红肿,森然肃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懂不懂。”

    摄政王急得冒火:“你松手!种痘没什么,不必自己吓自己!”

    王修冷笑:“既然如此,种痘一劳永逸这么好的事,我先来!”王修高声道:“大奉承,抱李小二过来!”

    摄政王抓住王修的肩膀,怒火鼎盛。王修毫不畏惧,微微一仰下巴:“殿下,卑职先试一试。帝国不能没有摄政王,但多一个少一个卑职,无所谓。”

    摄政王咬牙:“可是摄政王不能没有王修!”

    王修盯着李奉恕,一瞬间气消了。他长长吐口气,反手搂住李奉恕,上下 动他的背:“殿下说过,种痘没事的。”

    王修直视李奉恕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俩孩子,起码得活一个。”

    如果咱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

    鲁王府内把一个大敞轩四面封墙,镶上玻璃,透光透亮。王修抱着李小二进去,先接受种痘。

    朱扶晖有言在先:“成年人接种,比幼儿凶险。”

    王修微笑点头:“我知道。摄政王已经赦免朱氏一族,无论什么结果,都可接受。”

    太后头一次从深宫中走出,进入鲁王府。她身边站着个贵人,大约是李小二的生母,哭得要断气。李小二懵懵懂懂,看见太后,伸出小手要抱抱。

    皇帝陛下突然伸手,抱住自己的弟弟。

    这世上,同样的血脉,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李小二受宠若惊,他以为哥哥很讨厌他。皇帝陛下学着摄政王,用脸蛋蹭蹭李小二的脸蛋。

    王修对着太后一揖,对那贵人一揖,对陛下拱拱手:“卑职会照顾好小殿下的。”

    他抱起李小二,左右看看,没看到李奉恕,面色平静地走进四面玻璃的敞轩,接受朱扶晖种痘。

    七天之内,会起红疹低热,不能受风着凉。七天一过,红疹低热褪去,一生无忧。

    王修温和笑道:“朱大夫,开始吧。”

    摄政王不在鲁王府,在钦安殿,仰望着钦安殿里北方玄武大帝,李家定江山的庇佑之神。他不敢看着王修接种,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当场发疯,把朱大夫给打出鲁王府。

    他在玄武大帝面前垂下头。

    李奉恕此生,不信佛道,不拜鬼神,不跪泥塑。

    可是,他对着玄武大帝像跪下了。他惊觉自己此刻想的不是什么社稷江山,他想的只有一个人。

    神明在上,保佑王修。

    神明在上,保佑王修。

    第200章

    太后从宫中抽调几个出过花的老宫人来鲁王府伺候王修和李小二, 劝慰安抚李小二的生母。李小二鼻子里稀里糊涂塞了个味道怪怪的大棉球, 刺激得他老想打喷嚏。他一看王都事鼻子里也塞了一个,被逗得直笑。幼儿嫩嫩的笑声从敞轩的玻璃里漏出来,太后都红了眼圈。

    皇帝陛下贴着玻璃,认真地看李小二和王都事。他们鼻子里塞着大棉球,鼻孔外面悬着一条线, 挺有意思的。李小二一笑, 他也笑。李小二也贴在玻璃上看皇帝陛下, 小鼻子都压扁了, 两个小的无忧无虑做鬼脸玩儿, 李小二生母就差冲进敞轩抢孩子了,可是太后就在身边,她根本不敢动。太后准许她能出宫见见李小二,已经是恩德。她隔着玻璃, 摸摸孩子的脸。王修在敞轩内,对她做个揖。

    后宫内眷终归不好在鲁王府待太久, 大奉承率领鲁王府下人跪送銮驾。

    王修抱着什么都不懂的李小二, 目送皇帝陛下离去。事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俩孩子,起码得活下来一个。

    怀中结结实实小小的温暖动来动去,小手总是想把棉球拽出来。王修握着李小二的小手:“要等三个时辰。”

    宫中人离去,鲁王府瞬间寂静下来。朱大夫坐在敞轩外, 时时观察着里面。李小二和王修还是没什么症状, 李小二耍赖想吃点心。

    大奉承送完宫内人回来请朱大夫去用餐。朱大夫看王修,王修笑着摇摇头, 表示自己没事。朱大夫跟着大奉承去吃饭,问道:“我看街上到处戴着口罩,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

    大奉承回答:“延安府抗疫成功,从延安府来的办法,口罩里夹药。”

    朱大夫赞叹:“我和吴大夫,竟像是神交已久。”

    敞轩还算宽阔,有个床。王修哄着李小二睡着,时时注意着小家伙有没有起热。李小二睡得不很安稳,一个鼻孔塞着,只好张嘴呼吸。王修轻叹,拍着李小二。他家中有年幼弟妹,知道如何对付小孩子。朱大夫说开头一两天问题不大,一起热出疹就得密切观察着,衣物被褥日日要换要烧,未出花未种痘之人不要接近。

    王修听朱大夫那意思,竟然是朱家人用自己的身体做器皿一代一代人培育痘苗,才有如今毒性大减,只需出出红疹便可的痘苗。自穆宗起,朱家人坚持上百年,不曾放弃。王修长长一叹,国士常有,能为国士遮风避雨之人……

    他目光一瞥,看到敞轩外远远站着的人影。

    摄政王,李奉恕。

    王修站在玻璃窗前,对着李奉恕笑。李奉恕站得远,脚下千斤沉,居然不敢往前一步。王修修长秀美的手轻轻放在玻璃上,手心一条狰狞的大蜈蚣。李奉恕艰难地一步一步靠近他,张开斑驳的仿佛握着火荆棘的右手,隔着玻璃,轻轻贴上去。

    王修曾经用手心贴着李奉恕的手心安慰他:咱们俩有一样的疤。

    李奉恕端详王修,看他鼻孔中的线,脸上出现张皇的神情。高高大大的男人,惊恐得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王修用手指挠挠鼻子,做个鬼脸,对李奉恕笑。李奉恕垂下头。他太高大,又背着光,王修很久才发现他在流泪。

    李奉恕第三回 直愣愣地流泪。

    金兵围城,番薯土豆丰收,自己种痘。王修笑,自己很荣幸,居然和前面两件国事一样重要了。王修隔着玻璃用手指指背蹭蹭李奉恕的脸,引着李奉恕的手往下滑,自己靠上去。

    我的心,你感觉得到吗?

    李奉恕含着泪,很疑惑地略略偏脸,做了个口形:胸?

    王修隔着空气抽他。

    李小二哼唧着翻个身,朱大夫正好吃完饭出来,李奉恕连忙胡乱抹了眼泪,朱大夫只当没看到,对李奉恕做个揖,仔细观察王修,并无异样。

    王修倒是觉得鼻子越来越痒。

    李奉恕站着看王修,王修比划着让他去吃饭,李奉恕就是不走,高高大大的人非得在王修面前挡阳光。王修忍不住,大声喝一句:“你在这儿我没法儿休息!”

    李奉恕微微一愣,一步三回头地用餐去。王修那一嗓子把李小二吓醒了,王修哄他,气鼓鼓想非得吼一句才听话!

    老宫人来送过一次晚饭,王修和李小二洗漱了,终于可以把鼻孔里的棉球取下拿去烧了。王修抽抽鼻子,除了略干略痒,倒没什么。李小二好像特别困,睁不开眼睛。王修看着,朱大夫坐在敞轩外面,大奉承安排王府守卫远远巡逻。入夜外面天气冷,敞轩里倒是不冷不热挺舒适的。王修想着出去以后要好好答谢朱大夫,便搂着李小二睡着了。

    王修又做了那个梦。

    他梦见自己睡在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身上。他一点也不害怕冷峻威严的龙神,只觉得龙神从高处俯视下来的眼神只有温柔的爱恋。黑龙身上的鳞片看上去锋利刚硬如铁甲,王修甚至仔细端详了,跟老李的盔甲一模一样,冷硬厚重。只是躺上去,异常柔软暖和。王修迷迷瞪瞪心说,龙的鳞甲怎么想都不能柔软温暖嘛!他在大黑龙身上翻个身:你说是不是啊老李!

    他听见高高在上的黑龙,用厚重的鼻音温和地应他:嗯?

    王修蹭蹭脸,在黑龙身上安心地沉沉入眠。

    第二天王修醒得早。院子里还没有洒扫的声音,晨光略略破开y沉的云层,王修起身活动活动,一眼看见敞轩外面坐着的人。不是朱大夫。

    是摄政王。

    王修鼻子一酸,这大冷天的,你坐一晚上!

    李奉恕只是撑着手肘小憩,赶上老宫人来伺候王修李小二洗漱,一脸懵圈地站起来,撞上王修在玻璃后头怒视,李奉恕汗毛一立,清醒了。

    王修伸手一指卧房的方向,李奉恕尽量不漏痕迹地一缩脖子。

    在王修威严的目光下,摄政王灰溜溜回卧房去了。

    王修从鼻腔里哼一声,转身叫李小二洗漱,一摸额头,低烧。王修拉开李小二衣服领子,斑斑点点小小的红疹。王修很冷静,拉开自己的领子,胸前亦有红疹。比绿豆小一些,并不突出,略有些痒。

    他告诉提水进来的老宫人:“去通知朱大夫,我和皇二子殿下都出疹起热了。”

    朱大夫从客房中冲出,指挥几个老宫人把王修和李小二换下来的衣物床单全部焚毁,从现在开始王修和李小二吃喝都得听他。清淡为主,千万不能食用发物。大奉承战战兢兢生怕出错,亲自站在厨房盯着做菜。

    李奉恕远远站着,看王修。王修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一指研武堂。

    李奉恕默默进研武堂坐着去了。

    李小二出疹起热都比王修早,王修症状却比李小二严重些,不光身上,脸上也起满红疹。朱大夫温声安抚:“成年人种痘就是比幼儿遭罪些。”

    王修担忧:“会留麻子吗?”

    朱大夫笑出声:“不去挠,便不会。”

    王修就忍着绝对不去挠,也不让李小二挠。

    李小二出疹起热早,退下去得也早。仅仅一晚上,疹子下去了,也不怎么烧了,闹着嫌敞轩里憋闷,想出去。朱大夫大喜:“皇二子殿下吉人天相,这一关算过了。不过再观察两天为妙。”

    王修倒是不怎么热了,就是红疹没下去,心急如焚,这以后有麻子了如何是好?李小二傻乐傻乐吃东西,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地府门口溜达了一圈。

    摄政王着急:“王都事怎么还不好?”

    朱大夫安慰摄政王:“殿下,成年人种痘好得就是比幼儿慢。想来也是幼儿有神眷吧。”

    摄政王叹气:“神明能眷顾大晏稚子倒是好……王都事没事吧?”

    朱大夫一般不把话说死,不过现在看来,王都事也确实不像有事:“王都事很担心脸上会有麻子。不去挠就不会。消下去就好了。”

    摄政王气笑了:“这会儿担心什么麻子!”

    当天晚上,摄政王还是坐在敞轩外面,非常有气势地就是不往敞轩里看,王修生气也白生气。

    王修又气又心疼,深恨自己怎么还不赶紧好。

    第五天,王修和李小二,完全痊愈。

    朱大夫大笑:“恭喜小殿下,恭喜王都事,日后无忧,福寿绵长!”

    王修扒着镜子左照右照,确定自己脸上没事,总算松了一口气:“多谢,多谢朱大夫,鲁王府重谢!”

    摄政王在上朝,不在府内。王修抱着李小二走出敞轩,跨了一次火盆,便去沐浴更衣,用过的衣物被褥焚烧,老宫人彻底清扫敞轩。

    朱大夫和大奉承心里却肃穆。

    因为,下一个进来的,是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摄政王特意弄成四面透光的样子,便是为了表示敞敞亮亮,无愧天地。

    摄政王骑马狂奔回家,一见沐浴后的王修,狠狠一把抱住。他白天处理政事,晚上坐在敞轩外面一夜,像尊驱邪逐恶的神像。王修看他憔悴的面色,心痛不已:“你傻?”

    李奉恕搂着他,轻轻嗅他颈间沐浴后幽幽的香气:“我在敞轩外面坐着,守着你,反而能踏实打个盹。”

    皇帝陛下銮驾跟在后面,皇帝陛下冲进鲁王府,看见正在吃点心的李小二,问朱大夫:“他以后,不怕天花啦?”

    朱大夫微笑点头:“回陛下,小殿下以后于天花无忧。”

    这几天,宫中天花愈演愈烈,时时浓烟滚滚。紫禁城够大,东半边已经不行了,西半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摄政王拍板:“陛下,臣陪您进去。”

    皇帝陛下点头:“也便是四五天的事。”

    摄政王抱着皇帝陛下进敞轩,内阁六部站在敞轩外面,无数眼睛盯着摄政王接受种痘,然后是皇帝陛下。

    太后并没有来,她跪在佛像前低声念经,她许了愿,在佛前不间断地念满七天经,佛祖保佑她的儿子平安无事。

    掌事姑姑流泪,太后瘦削的背影跪得绷直。

    送走诸位大臣,王修亲自照顾李奉恕和小皇帝。李奉恕大鼻梁本就削直,突然塞个棉球,一侧鼓出一块儿来,狭窄的鼻孔外面还悬根线,难受得他直流泪:“这什么味儿?”

    王修没敢说其实就是脓血的味儿:“还能什么味儿,痘苗味儿。你快点起热出疹,这边过去了。”

    皇帝陛下跟李小二一个症状,特别困。根据王修的经验,皇帝陛下是要先起热出疹的。

    摄政王郁闷:“那帮臣子都看着了吧?孤没想要害皇帝陛下吧?”

    王修翻个白眼。

    李奉恕坚决不同意王修守在敞轩外面:“你的体格不比我,万一我出去你又倒了,我们怎么庆祝劫后余生?耽误时间。”

    王修开始没明白,突然回过味,瞪着眼睛怒视李奉恕。李奉恕想我现在是病人,娇贵着呢,于是理直气壮跟王修对视。

    王修手指顶着摄政王脑门儿一推。

    李奉恕拍拍他的屁股:“你快去歇着。我起热出疹子了,你就别再进来了,毕竟你日日在研武堂当值,要接近外臣,别把病气带出去。等我两三天,我就出去了。”

    王修笑一笑。

    他其实心神不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敞轩里,感觉那几天也没什么。可是换老李进去,时间突然变得很难捱。王修在卧房里打转,站在窗边往外看。夜色浓重,遥远地看着敞轩玻璃反着的微光。

    那是一点点希望。

    天佑大晏。

    皇帝陛下和摄政王同时起热出疹,皇帝陛下的疹子消得比李小二还快,热也退了,活蹦乱跳的。

    第四天,摄政王高烧不退。

    第201章

    摄政王突起高热, 红疹剧烈, 吓得皇帝陛下直哭。摄政王拉风箱一样喘息:“快把陛下抱出去!”

    富太监慌里慌张进入敞轩,抱起小皇帝就往外跑。小皇帝小手伸向摄政王,摄政王闭上眼睛。他感觉到自己的肺里滚烫的烈焰从鼻腔中喷出,心里了然。

    他这是种痘失败,出花了。

    出天花, 十不存一。

    王修从中书省值房冲回鲁王府, 糊里糊涂只觉得眼前怎么那么多人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他张着嘴傻呆呆看富太监抱着皇帝陛下离开敞轩, 朱大夫领着宫人跑进去, 大奉承的嘴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每个字音王修都听见了,就是理解不了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为什么老李会起高热?

    王修站在敞轩玻璃外面,看着朱大夫在里面脱李奉恕的衣服。李奉恕躺着, 王修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在乱七八糟的人影缝隙里勉强看到李奉恕的瞬息剪影。朱大夫把李奉恕的衣襟解开, 王修一刹那看见李奉恕胸前的红疹——密密麻麻, 鲜红如血珠。

    王修抱着头蹲下了。

    今天一早,老李非得让他去中书省值房找个折子。不是什么重要的折子,王修甚至记得内容,随口能给李奉恕背出来。李奉恕就是一定要, 王修只能去。

    那个时候, 老李是不是已经不舒服了。

    王修蹲在敞轩外面发抖,大奉承手脚发凉, 看看王都事,又看看敞轩玻璃里忙碌不堪的身影。

    王修恍惚地想,就算是种太平痘的高手,几率大概也是一百人活九十。王修已经糊涂了,他想如果非得有失败的,应在自己身上就好了,是不是自己种痘失败,老李就能成功了?

    敞轩门一响,王修蹲久了,一下子没有站起来,跪在地上。出来的是朱大夫,王修心想就跪着吧,他跪着看朱大夫,看到朱大夫面色发白。

    王修视野里突降黑色漫天大雪。

    朱大夫穿着宫里送出来的浅蓝袍子,他上前扶王修,王修拽住他的袖子:“殿下怎么了?”

    朱大夫一向神情平稳,这时候竟然有一丝惶恐:“殿下症状激烈,高热不去,可能,可能……”

    王修干咽一下,仰头看朱大夫,眼泪无知无觉往下淌:“殿下是出花了?”

    朱大夫艰难地点头。

    王修爬两下才踉跄着起身冲进敞轩,他推开忙碌的宫人,坐在床上抱起李奉恕。李奉恕微微睁开眼睛,嘴唇烧得翻皮,嗓音嘶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自己低笑一下,“忘了,小财迷握着锦衣卫呢。”

    王修心里一把刀来回切,说不出话。李奉恕抬起手看看自己手背,胳膊,闭上眼喘息:“我是种痘失败要出花了吧……”

    王修哭道:“怎么就没应在我身上?怎么老天就跟你过不去,就跟你过不去!”

    李奉恕身上滚烫,喘息粗重。宫人端上水来,王修搂着李奉恕上半身,细心地喂了。李奉恕喉咙中的烈火微微一灭:“不要为难朱大夫,陛下的李小二种痘成功,朱大夫有功,要赏。”他顿一下,长长出口气:“朱大夫说,成年人种痘凶险,我还害怕你会有事。这样……挺好的。”

    王修默默潸然,李奉恕想抬手给他擦擦眼泪,一看自己那手背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没有出浆,也着实够恶心,便又放下。

    李奉恕怅然:“我原想着,天助大晏,有抗疫之法,也有防痘之法。抗疫之法在延安府成功了,日后大晏历劫却多一道保障。种痘之法……可怜朱氏一族这许多年坚持,万一我死了,种痘之法可能再也无法传承……”

    王修压着哭声:“那你就别死!这时候你还想这个!”

    李奉恕高烧,痒,头颅中轰鸣阵阵。这时候,我最想的,是你呀。

    李奉恕吃力一推王修:“你出去,你快出去。谁知道我这病传不传染……”

    王修不动,坚定搂着他,心绪渐渐平复,用手胡乱一抹自己的脸,不害怕了。不就是出花?ji,ng心伺候着,老李还能过不去。一样的,出了花,以后也再无忧虑,福寿绵长。

    敞轩外站着的人影一揖:“朱氏一族,感激殿下大义。”

    王修肿着眼睛往外看,朱大夫眼睛红着,低声道:“王都事,容我再看看。”

    王修放平李奉恕,等朱大夫诊脉。

    他看着昏昏沉沉的李奉恕,轻声道:“大晏不能没有摄政王,王修不能没有李奉恕。”

    李奉恕躺着,好像是笑了。

    王修瞧不见他满脸红疹,还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一睁眼,还是一样丰神俊朗。都觉得老李长得凶,其实才不凶,是威严。

    为王者该有的威严,与宽厚。

    摄政王种痘症状凶险,鲁王府封锁消息。皇帝陛下回宫,朱大夫叮嘱富太监皇帝陛下不能受风,富太监心惊胆战:“殿下真的出花了?”

    王都事坐在敞轩里,还没有出来。

    富太监握着朱大夫的手,他不能言明大晏的江山社稷其实还躺在敞轩里。富太监曾经轻视摄政王,后来恐惧摄政王,现在他却害怕摄政王出事。

    他记得摄政王把皇帝陛下架在肩上看海图,阅军队的画面,摄政王一肩扛起大晏万里河山。摄政王倒下,神州……陆沉……

    “殿下真的出花,能有几成把握?”

    朱大夫横下一条心:“大约只有四成。”

    富太监惊恐:“要不要叫太医院来?”

    大奉承跟在后面,轻声道:“殿下吩咐了,不要惊动人,这事儿能压多久是多久。”

    叫谁来也没用。一旦出花,神仙都没办法,只能自己熬。富太监知道那滋味,生不如死。

    皇帝陛下哭着睡着,富太监抱着他上銮驾。临走前,富太监深深地看一眼鲁王府古朴肃穆的大门。

    天佑大晏,天佑摄政王。

    十二卫全部上街,戴着面罩手套,沿街巡逻。吴大夫把延安府的经验总结起来详细陈述,京城照做。人群不得聚众,无事不要上街走动,人人都必须戴口罩,太后下懿旨,命令司礼监治下尚衣监统领京城裁缝赶做夹药口罩,送往京营。天花病人统一处置,京畿一处皇庄,京城中一处养安院,宫内重金聘用出过花的人进去照料病人。

    出过花还幸存的人,毕竟是少,大部分都有些残疾。

    皇城戍卫司张敏长叹:若能有不必出花便能抵抗天花的方法便好了。不知道那个安徽大夫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吴大夫进入鲁王府,隔着玻璃查看摄政王,跟朱大夫有些争论,现在到底用不用药。朱大夫是认为,其实摄政王仍然不是出花,还是出疹。因为没有起浆,一切症状都符合种痘的反应,只是摄政王的症状比普通人激烈。

    吴大夫问:“朱大夫,种痘失败的人,到底是如何的?就是真的出花了?”

    朱大夫沉默。

    吴大夫怅然,到底是以病治病,以凶扼险。朱大夫族人用自身种痘,失败者怕也不在少数,只是为了养出毒性更温和的痘苗。若是,若是有更安全的法子就好了……

    朱大夫惆怅却坚定:“一定会有更安全,不必出疹起热的防止法子。我朱家找不到,一定能有人找到。”

    大晏多灾多难,摄政王多灾多难。吴大夫莫名其妙相信,如果摄政王熬过去,大晏一定也能熬过去。

    李奉恕烧糊涂了,迷迷瞪瞪看见王修,爽朗傻笑:“你真好看。”

    王修想笑,怎么努力都笑不出来。

    李奉恕睁大眼:“皇帝呢?”

    “他没事,回宫就睡下了。”

    王修心惊r_ou_跳地检查李奉恕身上。还是疹子,还没发出来。王修急得打转,消息是困不住的,也就这一两天。这世上有比天花还歹毒的东西,王修不愿去想。李奉恕进敞轩前,安排了京营和研武堂,王修可暂代他。可是王修没法在武英殿代摄政王。摄政王只是个名号,可以是任何王。可以是鲁王,也可以是粤王。

    王修攥紧衣襟。

    富太监抱着皇帝陛下回宫,直接抱到太后跟前。陛下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太后喜极而泣:“佛祖显灵,佛祖显灵!”

    “陛下种痘之后会比较困,睡一两天就好了。朱大夫说陛下龙气护体,没起多少疹子,也没怎么发热,想是上天赐福天子,陛下不用遭罪。”

    朱大夫从来没这么说,富太监自己领会的。不管怎么说,太后听得高兴。她刚刚念了七天经,面色虚弱苍白,掌事姑姑伺候着太后喝参汤。

    富太监轻声道:“只是,鲁王殿下不太好。”

    太后动作一顿,富太监声音酸楚:“说是种痘失败,真的出花了。”

    富太监怎么也是司礼监秉笔,该明白的事一件不落。摄政王换成粤王,那会是什么样?

    太后爱怜地看一眼陛下:“让皇帝好好休息,这两天不上朝不念书了。”她扶着掌事姑姑站起,走到佛像前跪下,端端正正念经。掌事姑姑急得含泪:“圣人,您当心身子!”

    佛前供奉的长明灯灼灼燃烧,仿佛漫天繁星。

    太后专注念经祈祷,这一次,是为摄政王。

    皇帝陛下种痘成功,值得普天同庆,鲁王府立一大功,可是鲁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马上就有风声,鲁王种痘失败,生命垂危。

    赵盈锐忐忑,他在研武堂当值这些时间,尤是敬重摄政王为人。他很惶恐地问何首辅:“舅父,摄政王真出事了?”

    何首辅沉静:“尽好臣子的本分即可。”

    赵盈锐团团转。他现在进不去鲁王府,他的热血刚刚在研武堂被点燃。他突然十分畏怯入夜和睡眠,他害怕研武堂,驿道,火器,延安府,京郊秋狝,摄政王,这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一觉醒来,没有摄政王,金兵还在城外面围着。

    赵盈锐一宿一宿地不睡觉,强迫自己盯着蜡烛看。只要不睡觉,就没有噩梦。

    摄政王不是空梦,摄政王带来的希望也绝对不是一场空梦!

    李奉恕睁开眼睛。他依旧在高烧,眼神却忽然明亮,燃烧元神地灼灼生辉。他摸摸王修的脸:“你回山东去,我给你准备了宅院田地。本来想在你生辰给你个惊喜,宗政置办的,你回山东去……”

    王修愣愣地看着李奉恕,李奉恕很振奋地坐起来:“把李奉念叫来。”

    王修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掉,李奉恕ji,ng神抖擞:“快去叫李奉念,我有话跟他说。”

    王修全身都哆嗦了。

    敞轩外夜色浓重,敞轩里烛火燃燃。摄政王穿着公服,坐在玻璃后面,威严地仿佛坐在神龛之中遥远时光中的神像。

    粤王李奉念半夜被人拖起床,懵怔地到鲁王府,被人领着,一瘸一拐走到后院敞轩中,一看夜色中灯火辉煌的敞轩,差点摔倒。

    李奉念拄着拐杖,惊悚地蹒跚着,迫不得已一步一步靠前。

    摄政王看着李奉念。

    李奉念扑通跪下。

    “六……六哥……”

    李奉恕对着他轻声道:“李奉念,从今以后,你要记得,李家列祖列宗看着你。”

    第202章

    摄政王不行了。

    当粤王李奉念深夜离开鲁王府, 这几乎就成为了北京默认的事实。太后在后宫不停地念经, 皇帝陛下又哭又闹要六叔,鲁王府门前一片死寂——

    鲁王种痘失败,出花。

    出天花的人,事实上就已经是个死人。

    再也瞒不住,太医院没进宫的太医戴着面罩穿着蓝袍寂寂然鱼贯进入鲁王府, 许久不出。

    毫无办法。

    王都事坐在敞轩中抱着鲁王的头, 垂首一言不发。大奉承站在冷风中冷汗滚滚, 几层衣服全透。铅灰的天越来越迫近, 北京城几近崩摧。

    鲁王高烧, 皮肤上的红疹越来越鲜亮,隐隐真有出浆之势。朱大夫一下子坐在地上,热泪滚滚。他不知道哭谁,哭摄政王殿下, 还是哭他们主家几代豁出命亲身培育的痘苗将要毁于一旦,或者说……哭大晏永远无法抵抗天花的未来。

    王修一概不管。

    他抱着李奉恕的头, 温柔地帮他换降温的手巾。额头太烫了, 李奉恕可能真的已经烧出问题。王修此刻一片平静,他想着,只要李奉恕能从天花里活下来,不管是变成什么样, 瞎了瘸了傻了毁容了, 只要李奉恕活着,就是老天爷格外开恩。等老李退烧, 王修就装马车回山东。来时老李带着自己和一车大葱,回山东王修也不要别的,装上大葱和老李,绝不回头。

    敞轩外面太医好像走了,又换成内阁六部大臣,一律戴着面罩口罩穿着淡蓝袍子,只剩一双眼睛漏在外面。王修不想看他们的眼睛,嫌恶心。

    面部没有了其他四官的掩护,一双眼睛,能透露的全透露了。

    多少人在盼着鲁王死去。

    王修轻轻拍着李奉恕,除了李奉恕,什么都不看。

    富太监一听昨天夜里摄政王把粤王叫去鲁王府就觉得要糟。昨天晚上鲁王突然神采奕奕,把鲁王府的人吓得半死。鲁王府卫军闯进粤王府拖粤王,粤王亲眼看见玻璃后面身穿公服的摄政王,吓得“瘫倒在地”。

    鲁王告诉粤王,以后列祖列宗看着他。

    什么意思。

    富太监尽量不往那四个字想,但是粤王一走鲁王就昏迷了,到今天太医院的人内阁六部的人去看,鲁王都没醒。出花凶多吉少,民间一旦出花都是开始准备丧事的。鲁王……

    这下可能真的悬了。

    皇帝陛下急得发疯,一定要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去鲁王府,谁劝都不行。皇帝陛下到底是个小孩子,根本沉不住气,这时候慌得只会哭。曾森来劝慰皇帝,劝慰到一半自己也跟着哭。

    太医院的太医们大多数都在宫里,宫中天花越来越严重,太后已经把中轴的乾清宫慈宁宫钦安殿全部封起,不允许东西两边的人走动,然而紫禁城西边也出现了天花。

    太后心平气和念经。反正皇帝已经种痘,她心里踏实。若不是摄政王力排众议让皇帝种痘,这时候皇帝凶多吉少。他们说鲁王是“故人归来”,太后感念,可能是真的。故人归来,庇佑子孙。

    封钦安殿前,太后领着皇帝陛下在钦安殿里叩拜北方玄武大帝金身。太后一抬头,在巍峨的金身像上,恍惚看到了李奉恕的脸。

    “太祖太宗怜子孙后代受苦,太祖太宗保佑……”

    内阁从鲁王府中撤出,换掉外袍口罩烧毁,换上新的。口罩上面的眼睛互相对视,艰难地确定谁是谁。他们在对视的瞬间就看明白了互相的心思。

    故人不必归来,送故人走吧。

    刘次辅下了马车,一掸血红官服的袍子边,抬腿进入千步廊上内阁临时值房。何首辅沉默地跟在后面,徐阁老杨阁老亦沉默。

    刘次辅高声道:“太宗设立内阁,初衷是什么,诸位同僚还记得吗?”

    没人回答,刘次辅道:“挽时艰,扶社稷,佐明君,平政务。鲁王病危,此时正用到你我,你我责无旁贷。”

    刘次辅看何首辅。当初何首辅力主迎李奉恕进京,就因为山东来信说李奉恕“漠然木讷”,不过是看李奉恕好拿捏。实际上鲁王把大家给涮了一把,等到大家如梦方醒,鲁王已经是“故人”——官员们骨血里最深切的那个噩梦。

    大晏三百年,讲究的是“共治”,鲁王峻刻寡恩,绝对不可能“共治”。光是京城皇族勋戚在京郊的皇庄,鲁王抄了多少,抓了多少。将来鲁王厘清天下耕田,依着鲁王冷酷不仁的性子,会如何?

    刘次辅微笑:“治世须仁王。”

    徐仁静打了个寒噤。一年前刘次辅是力主迎粤王进京摄政的,粤王输在路途遥远。这一年粤王在京与宗室皇亲与勋戚大员们多多少少都有经营,反正,反正……也只剩一个粤王了!

    这么久了,刘次辅倏然站直身子,不再佝偻。何首辅突然发现刘次辅比自己高!刘次辅第一次直视何首辅,若有似无地笑:“大晏天子年幼,不可一日无辅佐。何首辅说呢?”

    何首辅表情不动:“辅佐不是还有你我。”

    刘次辅长长一叹:“何首辅,这话就顾左右而言他了。都说公道自在人心,鲁王摄政这一年是否得人心呢?”

    何首辅下眼睑一跳:“殿下整顿京营尚有成效。”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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