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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非天夜翔(138)

    耿曙没有说话,界圭却仿佛高兴起来,吹了声口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么看来,你爹对汁琅没什么意思,界圭说,当年我就有这感觉了。那么他为谁殉情呢?别说是梁王毕颉?
    闭嘴。耿曙冷冷道。
    界圭想了想,起身道:既然知道了,我的事,从今天起,就了了,我走了。
    耿曙看着界圭,知道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知道内情的人里,郎煌也好,界圭也罢,他现在怀疑姜太后也发现了。但没有人愿意开口告诉姜恒真相,所有人都在等,等耿曙决定,将这个责任扔到他的肩上。
    现在姜恒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滚。耿曙说。
    界圭走过去,看着姜恒,抬起包着绷带的左手。
    我的右手上沾了血,界圭朝姜恒小声说,但是,当年下浔东时,我是用左手抱你的,炆儿。从今往后,没有人会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你自己,我只想你高高兴兴地活着。
    说完后,界圭出外,回身关上姜家大门。
    我走了。界圭回头说,哪怕无人应答,就像他当年带着姜恒来到此处,将他放在姜家的门口,为这首回荡了十九年的琴曲,拨出了最后的余音。
    天放晴了,雨季进入尾声,不知何处的蝉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姜恒满身汗,脸色苍白,醒转,喝着耿曙为他熬的米汤。
    有人来过吗?姜恒说。
    耿曙手里削着一截木头,等待姜恒醒来时,他既不敢离开,又不知如何排遣,更睡不着,每次闭眼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必须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界圭来看过你,耿曙答道,又走了。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知道血月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浔东也不安全,但他们还剩两个,界圭认为耿曙足够解决掉他们,便回往落雁去。
    他的责任交付了,耿曙明白他最后那番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姜恒活动身体,仍有点头晕,来到院中,自己煮茶,也给耿曙煮了一杯,两人在廊下静静坐着。
    姜恒出了一整天的神,耿曙没有打扰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安排做饭,烧水让姜恒洗澡,就像从前一般,不时到院中看看,姜恒还在发呆。
    姜恒面朝院落,许多事终于在他的脑海中串了起来,前因后果,所有不寻常的地方界圭的话、姜太后的眼神、汁琮每次机锋之中难掩的敌意、郎煌意味深长的态度。
    汁琅与姜晴,亲生父母的名字,对他而言无比地陌生。他没有见过父母,雍宫内近乎无人谈论他们,就连偶尔的只言片语,亦很快被风吹散。
    但姜恒半点也不恨他们,设若有选择,谁愿意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一开始,姜恒想得最多的是:我是谁?
    我是汁炆吗?还是姜恒?抑或我谁也不是,他早就失去了汁炆的身份,如今也不再是姜恒。
    从茫然到释然,这个过程很短,耿曙熟悉的眼神,与许多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一目了然之语,让姜恒很快就清醒过来。
    对汁琮、界圭、昭夫人、耿渊他们而言,他是汁炆;在太子灵等人面前,他是姜恒。
    哥,你觉得我是谁?
    第一天里,姜恒问出了唯一的一句话。
    耿曙无法回答,他想告诉姜恒,他永远是他的弟弟,却因为另一个念头,他说不出口。
    我认为你是谁不重要,恒儿,耿曙说,关键你自己觉得自己是谁。
    姜恒轻轻地笑了起来,伤感反而一扫而空。
    我只想知道,姜恒说,在你眼里我是谁。
    他很明白耿曙看待他,已与从前不同了,否则也不会对此事如此纠结。
    在我眼里你是汁炆,你是炆儿。耿曙说,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姜恒。咱们不是兄弟了,却还是兄弟,这与什么玉玦、与你的身份,都没有关系。
    姜恒明白了,点了点头,耿曙之言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很费解,但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姜恒自然明白。哪怕他们不再有这层血缘的羁绊,他在耿曙的心里,依然是彼此的唯一,从离开落雁那天,耿曙的所作所为便证实了这点。
    恒儿,你好点了么?耿曙问。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又说:恒儿,你别和自己较劲,哪怕你不愿意接受,也
    姜恒朝耿曙笑了笑,耿曙明白到他已想开了,便不再多说,起身去继续收拾家中,让姜恒安安静静地独处。
    摆在姜恒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当作这件事不曾发生过,依旧像从前一般。第二条,则是去夺回他该得的一切。无论哪一条路,都充满了危险。
    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恒想起在海阁修行时所学到的,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鬼先生将他收入门下的第一天时,便问过他:姜恒,你想当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我叫汁炆,那么,我想成为什么样的汁炆?
    从小到大,无论是昭夫人还是姬珣,抑或鬼先生、罗宣,乃至耿曙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这一生如何度过,不在于我应该怎么样,而是我想怎么样。
    到得此处,姜恒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第161章 鹤音竹
    院里的梨花谢了, 李子树上结了青涩的果实。夕阳西下,蝉鸣声此起彼伏,天空弥漫着绯红色的晚霞。
    吃晚饭了,恒儿。耿曙说。
    第一天安然度过。翌日午后, 耿曙把姜家收拾好了, 坐在池塘边, 为姜恒做一个鹤音竹。
    姜恒于是开了口, 说:我终于知道汁琮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了,这么看来再正常不过。
    耿曙有时实在无法理解姜恒的豁达,汁琮毒死了汁琅与姜晴,害得他家破人亡, 沦落到如今境地, 更几次险些杀死了姜恒, 让他受尽折磨。
    到得姜恒眼里, 都变成了再正常不过。
    你想为你爹娘为他们报仇么?耿曙的措辞很小心。
    只要我还活着, 姜恒说, 汁琮就会吃不下饭, 睡不着觉, 从他知道我还在人世间的那一刻开始, 他也在被折磨。不过我想, 这一切总归要有个结束的。
    耿曙明白姜恒的心情了, 于是点了点头。
    姜恒又说:界圭之所以离开,也是这个原因吧?兴许这也是他与姜太后商量后的决定。
    一切全看姜恒自己的最终抉择。他选择当姜恒, 雍宫便再不提此事,界圭从此将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他选择恢复汁炆的身份,便意味着他将回到雍国,朝汁琮复仇, 查明当年的真相,界圭也将为此付出所有。
    对不起,恒儿。耿曙放下手里的青竹,走到姜恒身边坐下,他的愧疚简直无以复加。
    姜恒笑道:这哪里又是你的错了?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不。耿曙终于抓住了那枚一直以来,深深扎在自己心上的最后一根刺。
    你后腰上的胎记,耿曙说,我我不知道要不是因为我,那天在火里
    姜恒这才想起,事实上耿曙对那个位置,已不能再熟悉了,逃出火场之日,姜恒推开耿曙,令他免于被垮塌燃烧的屋檐压死,自己却被压在了滚烫的梁木之下,昔时后腰上的胎记被烧灼,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胎记位置上出现了烧痕。
    那是姜恒唯一证明身份的可能,却造化弄人,因为耿曙自己,而让这最后的证据也没了。
    耿曙撩起姜恒单衣,难过地看着他的腰畔,姜恒侧过头,感觉到那熟悉的抚摸。
    接着,姜恒凑过去,在耿曙的唇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了他的心里,亲手将这根刺拔了出来。
    耿曙:!!!
    姜恒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说:没没关系。我不在乎,我是谁,不需要这些来证明。
    耿曙顿时一张俊脸直到脖颈,泛起了红晕,不敢直视姜恒,姜恒不知为何,心脏狂跳起来。耿曙的嘴唇灼热,肌肤上带着成年男子的安全、可靠的气息,身上还有很淡的竹子清气。
    我恒儿我在想耿曙按捺住那阵晕眩,阳光直射入廊下,照得两人都有点睁不开眼。
    我姜恒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听见池塘里养的鱼儿冒了个泡,发出轻响。
    两人忽然一下都静了,耿曙断了话头,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不语,埋头起身,再走到池塘边坐下,仿佛想躲开什么,依旧做他的鹤音竹。
    姜恒看着耿曙,忽而有点发怔,方才一刹那间,耿曙嘴唇的灼热与温软的触感,简直在脑海中盘桓不去。
    现在是夏天姜恒努力地将这感觉驱逐出去,他对耿曙从来就没有别的念头,但如今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弟了,反而令他生出少许奇异的悸动,仿佛耿曙身上有了从未发现过的陌生感。
    想出去走走么,恒儿?耿曙简单收拾了下工具。
    好啊。姜恒还未想清楚往后的路要怎么走。
    一时想不明白,耿曙认真道,来日可以慢慢再想,不要着急。
    鹤音竹载满流水,有条不紊,敲在石上,发出咚的轻响。姜恒说:那就走罢。
    姜恒本以为耿曙只打算出门在城内闲逛,没想到他却收拾了不少行李,放在马上,竟是出远门的架势。
    耿曙此刻内心亦十分复杂,他不想再去面对没完没了的刺杀了,汁琮派出的杀手一拨接一拨,简直让他烦不胜烦,忍耐力已到了顶点。再来几个,说不定他真的会失去理智,提着黑剑,亲自去与汁琮同归于尽。
    先前杀手进入浔东,追寻到了他们的踪迹,也就意味着汁琮极有可能也找到了他们的容身下落。若为了杀姜恒,汁琮再不顾一切进攻郑郢交接的古越国腹地,全城人势必又要陪葬。
    虽然耿曙确信自己能保护姜恒平安离开,但浔东再次陷入战火,于心何忍?
    他要在汁琮派来的第二拨斥候抵达前,暂时离开此处。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做,这是他从未放下过的。
    走罢。耿曙拍拍马背,让姜恒坐上去,两人依旧共乘一骑。
    姜恒抱着耿曙的腰,说:这马儿也太可怜了,载两个人还要带东西。
    耿曙答道:路上再买一匹
    耿曙正调转马头,要从后巷离开,巡城治安官却发现了他们。
    两位!治安官策马前来,说,这就走了吗?
    耿曙与那人一个照面,无动于衷。
    治安官道:昭夫人如今在何方?
    姜恒一怔,说道: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治安官笑道,那年你俩还很小,若不是昭夫人,浔东破城后,不知道要死多少无辜百姓。那天在雨里打雷时,见你们的脸就认出来了,你叫姜恒,对罢?
    耿曙说:就是为了救你们,害得我俩险些还被杀了。
    姜恒捏了下耿曙手臂,示意他别这么说。
    娘已经走了。姜恒说,她不后悔,您别放在心上。
    治安官说:你们这又是去哪儿?既然回来了,就住下罢。外头乱得很。
    耿曙思考片刻,不知此人是否与外界有消息互通,他现在不敢随便信任任何人,万一有误,就会为他们招来杀身之祸。
    我也不知道。姜恒朝耿曙说,咱们去哪儿?
    治安官翻身下马,朝姜恒与耿曙说:当年昭夫人的大恩,我们还未报答,不如来县丞府上喝杯酒?
    我看你的马倒是不错。耿曙忽然说。
    治安官:
    一刻钟后,耿曙与姜恒各乘一骑,沿浔东县东北面的道路离开。
    你对他这么凶做什么?姜恒哭笑不得,他也没有错。
    耿曙答道:人心凶险,还是当心点的好。
    姜恒催马,追上耿曙,问:去哪儿?
    耿曙回头看了姜恒一眼,故意将他甩开些许逗他玩,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等啊!姜恒喊道,又追上去。
    落雁城的桃花终于开了,北地的春天,总是来得很晚。
    雍国最终如愿占领了安阳,国土版图在近一百二十年中,第二次越过玉璧关,蔓延到了中原腹地。
    安阳一战中,十万郢军全军覆没,雍国匆忙撤离,折损近万。但就在第二天,一场大雨,外加西北风起,毒烟散尽,雍军卷土重来,占领了这座静谧的死城,开始清理并善后。
    南方的尸体堆积成山,烧了三天三夜,引来成千上万的乌鸦。
    与此同时,雍国开仓,发放钱粮,庆祝南方大捷,一战灭梁。大雁北归,铺天盖地,在落雁城外的沙洲抚育后代。
    桃花殿内咳嗽声不止,姜太后已经老了,年前宗庙前一战,已显力不从心。南方频繁传来的消息,让姜太后很清楚汁琮已铁了心,要扫除前路的所有障碍。
    但眼下她的孙儿,正遭遇了更大的难题,她必须首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数日前,太子泷忙得脚不沾地,正在与东宫商议,如何在雍入主中原之后派驻官员、安抚百姓,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目标:雍国即将迁都,回到他们一百多年前的故乡。
    但新的国都是洛阳,还是安阳,尚待商酌,幸而面对如此浩瀚的工程,太子泷发现了一份文书。那份文书存在于变法的宗卷堆里,孤零零地躺在架子最边上,上书四字:迁都之议。
    迁都之议乃是十余年前,汁琅还在世时便写下,继任国君那年,汁琅便为雍国起草了未来数十年里的国之重策。及至姜恒入朝后,翻出此卷,在汁琅的政令旁写下了近万字的批注,再将它放在变法的政令边上。
    汁琅定下了大方略,姜恒则作了增改,包括新的朝廷中,如何委派各级官员,如何改变税赋、重新丈量田地、迁徙百姓、改革商贸与学堂依据变法总纲,令关内、关外实现一国同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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