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耽美 >摄政王 > 摄政王
错误举报

正文 第47节

    摄政王 作者:胶东大葱蝎子兰

    第47节

    伊勒德走后,谢绅晚上躺炕上一宿没睡着,他觉得自己的确是该反思了。来辽东至今,是否有矜倨的心思,是否还没有放下自己翰林的身份,哪儿哪儿都看不起。

    不对的。他现在是“谢深”,虽然转写蒙语字母的拼法是一样的,但他已经不是谢绅,不是二十多岁金榜题名的年轻翰林,他是个落第秀才,他来辽东到底是自傲什么?伊勒德提醒了他,他面对蒙语文字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流露傲慢。

    他辉煌的母语值得他骄傲,但不是现在。

    谢绅伸出右手,在月光下看着手心手指。水泡破裂后干皮覆盖着红r_ou_,斑斑驳驳,一塌糊涂。他抡圆了胳膊,狠狠给自己一嘴巴。脸上燎起一阵火,右手上的伤仿佛攥着一把针。小馒头迷迷瞪瞪睁开眼看他,谢绅安慰他:“蚊子。快睡。”

    小馒头翻个身。

    伊勒德把窗糊得挺好,不怎么透风。谢绅听着夜风撞在窗上的声音,眼泪蹭蹭往外流。

    大概是被自己抽的。

    第二天谢绅眼睛肿,小馒头很担忧。谢绅揉揉他的小脑袋:“先生上火了而已。”

    谢绅去阿灵阿家点卯,去场上晒豆子。伊勒德也得干活,看谢绅过来,打量谢绅的神情。还是那么温和,只是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峥嵘,彻底没有了。

    伊勒德其实挺喜欢那一点点脾气的。那一点点脾气是一个人存在于天地区别于众生的证明,只是现在,不能有。

    这样去参加科考,取中名次,晋升官职,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谢绅卖力地干活。

    辽东金灿灿的阳光下,收获的时候一切都有蓬勃的味道。

    沈阳抢收,关宁军也抢收,所有军官都得干活。朝廷对关宁军的态度眼见着冷淡下来,今年的口粮很可能就指望这些收成了。阳继祖年纪太大,还没入冬,膝盖已经痛得走不了路。

    参将问他:“总督,朝廷要放弃辽东么?”

    阳继祖呵斥:“说什么混账话!以后谁再传这些流言,军法处置!”

    全军抢收,也顾不上其他的了。阳继祖抓紧收成,心里却没底。他是个名臣,也是个名将,主动请缨来辽东收拾残局,心里也有些底了。

    朝廷中放弃辽东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出京时摄政王显然是不同意的,为此还厌了提出这一主张的杨阁老。先不说摄政王是否能一言定乾坤,金兵围京这事儿够朝臣拿着嚼了。每年花钱养着,养出这么个结果。

    朝廷怀疑辽东的忠诚。

    阳继祖每每想到此处,都是冷汗透重甲。历来将军并不害怕征战伤亡,就害怕被君主猜疑不忠。名将真正死于战场的不多,死于君王猜忌同僚倾轧的不少。

    阳继祖撑着额头,长久不语。

    关宁军调三千人进关襄助白敬,法会绕城关宁军也参加了,就跟在陆相晟的天雄军后面。祖松回关外,那么胖大跋扈个人,说起这个事嗷嗷哭。邬双樨留京,不知道他能不能留下关宁军。如果裁撤关宁军退守山海关,阳继祖下定决心,自己必然不进关。

    一旦进关,晚节不保。

    从收麦子到收豆子,阳继祖两条腿都已经不能下地,也不能穿甲。他看着自己寸步难行的两条老腿苦笑,这是祖宗的训示,提醒自己就算朝廷裁撤关宁军,也不能随军进关,只能在关外为国尽节。

    他手下的一个金副总兵是朝鲜人,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一种油,味道特别冲但是在膝盖上一涂即热,很能缓解痛苦。

    金副总兵小心翼翼:“总督,朝廷不裁撤关宁军吧?”

    阳继祖已经生不动气了,只是撑着头挥挥手,让金副总兵退出去。

    金副总兵退出门之前,看阳督师靠坐在炕上,被人抽了骨一样,孤零零瘫着。

    阳继祖闭着眼思索朝政时局,金副总兵咋咋舞舞地进来:“阳督师,北京来信了!好像是摄政王亲笔信!”

    阳继祖心里一跳,金副总兵把信递给他,一屁股坐炕上伸着脖子看:“是什么?是要裁撤关宁军?”

    阳继祖恹恹地拆开信,心却狂跳,非常恐惧。真是摄政王的亲笔信,慰问阳继祖的病,将要派太医去辽东轮值,带上宫中最好的药物,嘉奖勉励阳督师收拾辽东有功。

    信的最后,摄政王殿下似乎就在阳继祖面前,深切地缅怀:只盼有朝一日,能返榆木川。

    金副总兵疑惑:“榆木川不在建州那边的么……”

    阳继祖捂着脸往后一仰,老泪纵横。

    金副总兵傻住:“殿下没说裁不裁啊?”

    阳继祖一抹脸:“殿下说,不裁。”

    摄政王殿下委以重任,是因为他信任关宁军。

    谢绅干一天活回来,检查小馒头他们的功课。这几天不上几个熊孩子,小馒头都玩儿疯了。一进小学堂,小馒头从外面奔进来,很高兴地喊着什么。谢绅竖着耳朵一听,血倏地凉透。

    小馒头很高兴地喊,“抢西边”。

    谢绅抓住小馒头:“你在喊什么?”

    小馒头很高兴:“他们说入冬之前要抢西边,这样冬天我们就不会饿死了。”小馒头没高兴两下,被先生的脸色吓住,呆呆地含泪:“先生不要生气……”

    谢绅吞咽一下,搂住小馒头:“不要高兴,也不要跟着喊。”

    小馒头不解:“为什么?”

    谢绅厉声喝道:“不值得高兴!”

    伊勒德跟着进来,听见谢绅的声音。谢绅头一次这么大声地训斥小馒头,小馒头嚎啕大哭。小孩子的哭声很惨,穿透小学堂破烂的墙壁。其他小孩子很恐惧,缩成一团,远远看谢绅。

    谢绅喘气看伊勒德:“真要抢西边?”

    伊勒德淡淡道:“不知道哪个听风就是雨,没决定的事。”

    小馒头哭得惨,以为先生会高兴,他真的以为先生会高兴。

    因为,今年冬天不用担心饿死了。

    谢绅捂住额头,蹲在地上。

    伊勒德什么都没说。

    第192章

    入冬之前有可能抢西边。

    谢绅有点慌, 他必须想办法通知个什么人。怎么通知, 告诉谁?告诉关宁军的阳继祖?他冷静下来,忽又想,传递信息非常艰难,几乎是万中无一的机会。如果只是干巴巴地传递一个“抢西边”,毫无用处。金兵抢过很多次了, 关宁军应该有防范。

    最坏情况是不止金兵抢。

    谢绅焦虑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伊勒德安抚小馒头, 小馒头眼睛肿肿可怜兮兮地看谢绅。谢绅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鞑靼军官, 他马上反应过来, 保持焦躁的表情看伊勒德:“抢西边有可能会抢到我家。怎么办。”

    伊勒德看他一眼:“没说一定要去。出动军队也得要军资的。”

    谢绅半蹲下仰望伊勒德:“是不是鞑靼也要抢?”

    伊勒德笑一声:“鞑靼跟女真从来不是合作关系,你不知道?”

    谢绅难过:“家中还等我金榜题名,我没回去,金兵先去了!”

    伊勒德倒很平静:“我职位也不高啊, 要不然能被派来金国任职。”

    谢绅眨着眼仰头看伊勒德。余晖在他眼睛里一漾一漾的,波澜涟漪阵阵回荡。

    很漂亮, 伊勒德想。

    “你想要知道?”

    谢绅连忙点头。

    伊勒德笑一声:“那就沉住气。”

    谢绅一愣。

    “你千万记住, 打猎的时候要沉住气,要不然既不能捕到猎物,反而自己会丧命。着急毫无意义。”

    伊勒德低头看他,微微一笑:“今天背蒙语了没有。你即便金榜题名, 不会蒙语无法交流, 恐怕是无法往上爬的。你可以……”伊勒德把一只手放在谢绅肩上,“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开始。”

    皇帝陛下宣邬双樨南司房觐见。邬双樨一进南司房, 看到摄政王也在。皇帝陛下道:“此次找小邬将军来,并非询问兵事,只是想问问辽东风土人情。”

    邬双樨了然,皇帝陛下这是想问建州女真的事。摄政王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邬双樨朗声道:“陛下想知道辽东的事,臣就跟您讲讲。”

    努尔哈济时期女真除了抢掠并没有特别好的生产方式,渔猎收入不稳定,农耕几乎不行。曾经有一个时期绑架汉人农民工匠来建州,但没有牛。大晏和朝鲜绝对禁止对建州出口牛和犁具,可是不抢,建州自己连个锄头都打不出来。努尔哈济一气之下也禁止对大晏贸易,原本私下可以偷偷进行的民间换物也绝对禁止。努尔哈济自己效仿大晏设市场,就是抚顺。一则实在是没啥好卖好买的,二则努尔哈济对所有商铺受重税,更没人干了。

    努尔哈济去世时沈阳一匹绢布一百五两。

    黄台吉上位之后开始“红蓝桥贸易”,说白了就是鼓励民间偷偷开互市。女真人猎到稀罕玩意儿大晏官员也喜欢,历代巡边官员都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他们回朝打点,女真人手上的人参貂皮鹿茸都是上好的送礼人情。黄台吉也算有能力,抚顺到底给他经营起来。目前女真粗制铁器能自己打造,粗布能自己织。若不是天气太坏,日子远没有现在苦。

    皇帝陛下默默无语,女真人也是在奋力经营,着实不可小觑。

    摄政王没表情:“有个降将叫李庭芳?”

    邬双樨面色如常,双眼眸子微微一颤:“回殿下,是有个降将叫李庭芳。”

    李庭芳是辽东一个总兵,成庙一死人心不稳的时候领着军队投降了。因为没看清女真人到底啥发型,自作主张剃了个大光头。女真人现在说起来还笑话他。李庭芳现在有个女真名字,据说翻译过来是“秃瓢”。

    李庭芳领着军队投诚,黄台吉大受感动。有一就有二,他正缺真正有武器配备的作战军队。因此把自己亲闺女嫁给李庭芳,赐下大量奴才和田地。李庭芳开了个好头,千里之堤,李庭芳就是一个蚁x,ue。

    但李庭芳也没风光多久。每次出去“抢西边”他是最下死力的,打杀汉人最多的,抢东西不老少也都上缴黄台吉,无奈有个范文程。范文程最恨南边投降过来的汉官。本身他就是个秀才,李庭芳的级别可是比他高。以后要是来了更高的汉官,范文程地位岌岌可危。

    范文程竭力排挤欺负李庭芳之流,因为李庭芳是“驸马”,又会打仗,就格外明显。黄台吉不知道是看出来还是没看出来,总之汉人内斗他不管。

    李庭芳和范文程掐得满朝风雨,也不是什么秘密,辽东基本都知道。

    摄政王一只手撑着宝座扶手,抚摸下巴,笑一声。

    皇帝陛下赞叹:“小邬将军对辽东了解ji,ng深。”

    邬双樨回答:“交手这么多年,知己知彼,也就了解了。”

    成庙去世的时候。摄政王悠悠问道:“这个李庭芳,是谁的部属?”

    邬双樨答非所问:“李庭芳皆为关宁军上下不耻,早已除名,谁的部属都不是!”

    摄政王没再看他。

    皇帝陛下忧心:“小邬将军说,入冬之前可有‘抢西边’之忧?”

    邬双樨一顿:“近年来年景都差,沈阳去年冬天冰灾,想是……有可能的。”

    “抢西边,李庭芳之流打头阵的话,他对关宁军知根知底,关宁军有胜算吗?”

    邬双樨此时汗透衣襟,他恨疯了李庭芳了。摄政王对辽东似乎也知道甚多,并不似以前朝廷对辽东建州一无所知。

    “李庭芳只是个总兵,比起关宁军的诸位将领,他并不算什么。他去投降,只不过是把败类筛出去,关宁军上下众志成城,ji,ng忠报国,绝不言改志。”

    摄政王用手指捏鼻梁。

    皇帝陛下又问了些辽东的风土人情,邬双樨才退出南司房。他一出南司房,扶着廊柱缓一缓,内侍在一边道:“小邬将军?”

    邬双樨笑一笑:“失仪了失仪了。”

    他跟着内侍离开皇宫。

    邬双樨从宫中出来,神情恍惚,不知道走到哪里,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月致?”

    邬双樨猛然惊醒,看到李在德,心里舒缓平静下来:“傻狍子。”

    李在德落衙回家,看到邬双樨牵着马愣愣地站在自家门口,面色苍白,十分心疼:“你这脸怎么这么白?来家里躺一会儿。”

    邬双樨笑一笑:“没什么,被摄政王叫去问话。”

    给摄政王吓得……李在德噗嗤笑出声:“殿下长得威严,但是人最好了,特别宽和。”

    邬双樨强笑:“是,宽和。”

    老王爷看邬双樨来,心里高兴,终于可以把那堆御赐还回去了,他好久都没敢出门。

    李在德瞪他,拉着邬双樨去屋里,老王爷心里哼哼,没大没小。

    邬双樨躺在李在德床上,李在德倒水:“这几天太热了,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都秋天了。”

    李在德坐在床边,邬双樨斜坐着喝水,李在德拍他的背。

    邬双樨是不愿意提辽东的,降将岂止李庭芳一个。摄政王提李庭芳,邬双樨就得照实说,他笃定摄政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他喝了水,长长一叹,又躺下,心里一动,问道:“旭阳这几天没来?”

    李在德摇头:“没有呀,你们都很忙。”说到旭阳,李在德惆怅:“也不知道他自己来北京,打听到鲁山君是谁了没。每次我都不好意思问,总觉得如果没打听到,就是提别人的伤心事。”

    邬双樨原本把胳膊横在眼睛上,一听鲁山君,一开胳膊,看李在德:“什么鲁山君?”

    “挺久了,我离开辽东前他托我在北京打听这个人,我也没打听到,觉得对不起他。他说他小时候哥哥失踪了,是‘鲁山君’带走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口咬定鲁山君是皇族,我觉得奇怪,我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邬双樨道:“鲁山君?”

    李在德点头:“是啊,根本不是封号,倒像外号。我觉得旭阳的哥哥是不是被骗子拐了,又不忍心直接说。”

    邬双樨道:“具体什么时候丢的?”

    李在德道:“十多年了,算起来还是景庙的时候呢。”

    邬双樨嗯了一声,把手腕压在眼睛上,恹恹道:“我睡一会。”

    他另一只手握着李在德的手指,也没放。

    邬双樨刚离开南司房,研武堂驿马冲入北京城门,带来一个喜讯:

    右玉玉米,丰收。

    第193章

    权城干了一件事。

    逼迫右玉农人种玉米。

    陆相晟的天雄军伐高若峰归来, 麦子差不多收好。权城做了一个决定, 在麦收后,右玉种玉米。他在钦天监试种玉米,全都是春种,从来没试过夏种。既然麦子已收,权城去找陆相晟:今年麦收过后全种玉米。他写信给陈家, 陈驸马从钦天监送来几车玉米种子。

    陆相晟看权城。玉米被烧权城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土豆番薯还没收, 玉米种下去万一长得不好怎么办?

    权城绷着脸:“就种玉米。麦子收了, 朝廷收租了吗?没有。所以接下来种玉米。”

    陆相晟不得不问:“玉米能种出多少来, 权道长心里有数吗?”

    权城肃穆:“没数。但是种玉米。”

    权城不是来胡搅蛮缠的, 他只是一巴掌拍在陆相晟桌案上:“土豆番薯玉米,其实于节气挂碍不大,主要看气候。我连续观天,今年麦收之后, 种玉米。”

    陆相晟沉默一下。权城以为陆相晟会拒绝,吸一口气, 准备滔滔不绝说到陆相晟同意为止, 没想到陆相晟干脆利落同意了。

    陆相晟整顿军垦地,以及统一麦收后种植玉米,用了非常手段。军队巡逻,损害耕地重惩不饶。参他的刚愎刻薄, 寡恩残暴的折子涌向北京, 陆相晟已经不在乎了。

    当时,他是明确感觉到了研武堂的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如果在他进诏狱之前给右玉找到个能种的东西, 也算给大家找到一条生路。陆相晟虽然脾气秉性更像武官,但他的确是个文官。年纪轻轻爬到大名知府,该懂的事儿他全懂。

    土豆,番薯,玉米,起码一个能种得活吧!

    陆相晟下令,强制种玉米。

    权道长为了玉米,拼了。右玉上下必须种玉米,他亲自提着剑率领麦客巡逻,小道长吊着两只黑眼圈杀气腾腾。

    没有信心,但就是要种玉米。

    先是土豆番薯丰收,陆相晟立刻上报研武堂,并且送了一些去延安府。“丰收”是相对的,毕竟也是被人毁得不少。收土豆和番薯那天大家吃挺饱,吃饱了才想起,如果当初多种一点呢?

    夏末种的玉米长势居然良好,蓬蓬勃勃地拔节伸叶子,站在太阳地里像是绿色的火焰,燃到一人多高。

    玉米丰收。这一次的丰收,是真的丰收。木奉槌一样的穗头,满城都是金灿灿的颜色。搓下籽粒煮玉米饭,或者干脆水煮就那么啃,吮吸玉米芯里的甜汁。有人发现玉米秆有点像甘蔗,有的非常甜,有的就非常苦。小孩子人手一枝玉米嫩秆嚼着啃,嬉笑着打打闹闹。

    陆相晟指挥人拨开玉米晒,晒干了碾成粉。小孩子撞他身上,他一把抄起小孩儿晃一晃,小孩儿咯咯笑。

    陆相晟叮嘱他们:“别拿着甜秆乱跑,当心戳着!”

    小孩子们大笑。

    陆相晟出城,一路走到田边。都忙着晒玉米,没看到玉米地里跪着一个人。

    权道长虔诚地跪在玉米地里,跪拜玉米。他没想到玉米能丰收,真的丰收,怒涛一样的生命力席卷天地。权城感觉到这顽强生长的植物,能救大晏。高大健壮,不屈不挠地活着,甚至是这几年以来唯一真正意义上丰收了的作物。怎么那么多,那么多金灿灿的籽粒,今年冬天右玉不会有人饿死,大家都能活着看到明年的春回大地。

    权道长眼泪潸然,他轻声道:“神植有灵在上,请救吾万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陆相晟听到权城认真的祈祷——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物群生,各得其所。

    全国唯一丰收的喜悦冲进北京,王修差点喜极而泣。玉米番薯土豆在北方真的能种,能种的话能活多少人……

    李奉恕点头:“陆相晟强迫所有人都种。”

    王修轻声道:“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李奉恕闭上眼,向后仰着:“商君说的。”

    “商君说得对。对民,不必商讨将要开始的计划,只能分享成功的利益。这下好了,土豆番薯丰收,玉米大丰收,推广是没什么问题了。”

    陆相晟上书,权道长只是破釜沉舟地一试,其实并没有信心。现在看来,麦收之后可种玉米,也许就是解决饥荒的关键。权道长将种植经验全部记录,一起发往京城。

    李奉恕翻看权道长详细的记录,看得津津有味。

    “明年,咱们家也要种玉米。”

    李奉恕想在自己家里试种玉米和土豆番薯,只是突然眼睛不行了,所有野心勃勃的种植计划全部终止。

    李奉恕轻声笑:“多谢苍天垂怜。”

    王修道:“也多谢权道长苦心孤诣。”

    李奉恕捏捏王修的脸:“苍天垂怜,才有个权城。人为万事之本,我很清楚这个道理。”

    王修向上一指:“研武堂。”

    李奉恕微笑:“是。”

    右玉请求往延安府送粮,研武堂准,摄政王批复:嘉奖权道长为国稼穑。皇帝陛下下旨:有功社稷,有利百姓,惟殷于民,民乃有安。敕封权道长至善真人封号,授宝册玉印,加法服莲冠。

    北京来人加封权城的时候,权城都哆嗦了。辉煌的皇家仪仗进入右玉城,带来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旨意。权城张着嘴跪着,一副傻样:“我……我就会种地……”他师父快五十了才混到个真人封号,还没有玉印啥的……

    宣旨的官员微笑:“真人过谦了。真人种植,于社稷乃大功德,皇帝陛下和摄政王殿下感念真人为国为民,真人接旨吧。”

    直到宣旨官员离开,权道长还没醒过味儿来。他坐在院子里,仰望夜空,心绪沸腾。他种地的时候真的没多想,只是一心求道。他的道在土地中,在种植中,在收获中。收获后,民安无饥,便是他的道。

    所以其实,他没什么野心的。

    身边有响动,陆相晟看到月色中团得小小的权道长,于是走到他身边,坐下。

    “权道长观天,看到什么了?”

    “日有相,月无常。”

    陆相晟笑一声:“权真人不必心慌,陛下与殿下给你的嘉奖,都是你该得的。”

    权城抿着嘴绷着小脸看陆相晟,十分严肃:“不要叫我真人,至善真人,我真的当不起。”

    陆相晟淡淡道:“你当得起。知道什么是至善吗?”

    权城沉默,陆相晟朗朗有金属质地的嗓音在清凉的夜风中回荡:“‘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权真人,你不知道你将要救多少人。有斐君子,民不会忘。”

    权城抱着膝盖,陆相晟站起整衣,郑重走到权道长面前,深深一揖:“陆某不惭,代天下之民多谢权道长。”

    权城吓一跳,连忙起身还礼,哪知抱着腿太久,腿麻了,没起来就地一滚。

    陆相晟笑出声,向权城伸手,权城面红耳赤拽着陆相晟的手站起,整衣还礼,肃穆道:“‘修奉清戒,每合天心,常行大慈,愿为一切,普度厄世,谦谦尊教,不得中怠,宁守善而死,不为恶而生,于是不退,可得拔度五道,不履三恶,诸天所获,万神所敬,长斋奉戒,自得度世。’我无非持守戒律,不值一提。”

    陆相晟眼中月光清莹,含笑看权城:“摄政王殿下识人用人不拘一格。凡于天下有用者,皆得重用。将来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匡扶社稷江山九死不悔,名留青史,丹心照古今。权道长不安什么?你是这些人中之一罢了。”

    权城感激:“多谢陆指挥。”

    陆相晟叹气:“是我多谢你。上次白巡抚写信给我求救,右玉什么都拿不出来,我愧对白巡抚。这一次延安府为了大晏一力抗疫,右玉没别的好帮忙的,玉米丰收,总算能支援一下食物,算是对得起白巡抚和延安府上下铁血忠诚之人。”

    权城仰望天象。陆相晟笑问:“至善真人,明天天气好吗?”

    权城回答:“陆指挥,明天是一个大晴天。”

    陆相晟安慰权城,权城回房。陆相晟自己负手立在夜空下,观看宿列星光。权道长的派别是符箓派,除了画符抓鬼这些神叨,还有入世佐君惠民之愿。被摄政王揍出钦安殿的道士是内丹派,专注炼丹修仙。摄政王不容炼丹,以后怕也是不会有什么进献仙丹寻求长生这种荒唐事。

    陆相晟其实挺高兴的。摄政王神思清明,不易被蒙蔽,

    挺好。陆相晟心想,明天果然应该是个大好天。

    右玉往延安府运送玉米的同时,摄政王要求右玉把玉米种送去山东,山东宗政鸢亲自处理种子入库储存事宜。

    右玉玉米大丰收,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明年麦收之后种玉米。宗政鸢一直可惜北方土地一年一熟有余,两熟却不够。如果玉米产量不错,正好填上这个缺憾。

    接收玉米种子的山东官员接待右玉来的军官,头一次见到玉米这么粗壮的作物,赞叹:“姓权的真人,大概真是农神座下吧。”

    随着玉米种子来的还有土豆番薯。右玉来的军官叫张珂,笑模笑样的,交代土豆番薯的种植,神情却严肃:“土豆发芽的一定不能吃,会死人。”

    山东官员一愣:“有毒?”

    张珂强调:“没发芽的时候是好东西,可以饱腹。发了芽,便是剧毒。这一点千万记住,使用发芽土豆,救不回来的。”

    宗政鸢负着手站在一边,点头:“记住了。多谢。”

    宗政鸢写信给陆相晟,让张珂带回:

    ji,ng诚团结,共渡难关,宗政多谢权道长的苦心。

    张珂心里叹息。

    今年……起码终于有地方,不必担心饿死。

    张珂也不知道是不是无心,忽然道:“不知道辽东能不能种啊。”

    宗政看他一眼,张珂自知失言,站直垂首。

    “圣上自有安排。”

    玉米种子先去的山东。钦天监还有库存,摄政王下制把钦天监里的所有库存调出,规划明年京畿种植。旭阳看到钦天监库房里运出来的结实的仿佛放大无数倍的麦穗的玉米穗头,愣愣地问:“辽东不给吗?”

    没人回答他。

    到辽东,肯定会进建州,这到底……

    右玉玉米大丰收,朝野很轰动,居然找到了五谷之外的另一谷,生命力顽强产量高,食用有百利无一害,能果腹充饥。种子先去山东,肯定是理所当然的。山西有右玉,推广也不难。陕西延安府也送到了,下一步白巡抚自有考量。

    北方还剩下谁……

    河南,辽东。

    河南有李鸿基,辽东有黄台吉。

    摄政王没有明确表示,也没人敢问。

    出乎意料,第一个上书要求把玉米引进辽东的,居然是邬双樨。

    摄政王好像有点惊奇,一挑眉毛。邬双樨在奏折里压根就没用他那飞扬的文采,一条一条列辽东的作物收成。辽东独有黑土,沃野千里,年景好的时候富足不可估量。然而年景太差,辽东的冬天突然提前,冰灾雪灾接连而来,人民饥寒冻饿,惨不可言。

    邬双樨在奏折里一字一句讲辽东的麦子,谷子,豆子。辽东人那么努力地耕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什么都没了。

    辽东亦是国土,辽东富足是国富足,辽东饥馑是国饥馑。泣涕请求陛下殿下看一眼辽东,辽东子民亦是大晏子民,民心从未变。

    折子上去,没什么回音。

    李在德一日落衙回来,看到邬双樨站在家门口,没牵马,衣襟上有土,仿佛摔得。李在德嗅到邬双樨身上浓烈酒味,心里一惊:“怎么喝这么多?赶紧进去站门口干嘛?”

    老王爷把御赐金银埋在院子里,终于放心地出门,现在不在家。立在把邬双樨架进家门,邬双樨抽抽鼻子,嘿嘿笑:“傻狍子,你看我是个什么人?”

    李在德心急如焚,把邬双樨放床上,着急去倒水,邬双樨偏偏拉着他不放。李在德道:“当然是好人!”

    邬双樨竖起手指摇一摇,十分严肃:“不对,是小人。汲汲钻营,满心躁竞,毫无大义的小人!”

    李在德脱了邬双樨的靴子——他终于看到了邬双樨的脚。邬双樨在清醒状态下从来不让李在德看他的伤,李在德扔了靴子粗鲁地扯开邬双樨的衣服,把他一推,看到他背上挖箭头剩下的伤疤。

    李在德眼泪止不住地涌:“竟然有你这样为国征战满身都是伤的小人!”

    邬双樨似乎有点清醒,张皇地坐起来,看到自己的脚,慌慌张张到处找:“袜子呢袜子呢!傻狍子你别看!太埋汰了!”

    李在德流泪道:“我怎么不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你受伤有什么恶心的?”

    邬双樨双脚严重冻伤,颜色很深,仿佛烫伤的愈合。脚趾残缺,触目惊心。邬双樨为了恢复以前昂扬的走路姿势,练习很久。

    邬双樨捂着脸。他在傻狍子心里是枪挑红缨的少年将军,他下决心不破坏这个形象……

    全完了。

    李在德搂着他:“你是小邬将军,披肝沥胆,赤忱忠诚。我没你想的那么肤浅,你是觉得我不能和你同甘共苦对吧……”

    邬双樨一抹脸,把脸埋进李在德颈窝,低声喃喃:“多谢傻……多谢李巡检。”

    李在德轻轻摇晃,轻轻抚摸邬双樨身上大大小小的疤。

    邬双樨嘟囔:“要有一天,所有人都吃饱,哪儿还有人提着头造反,那才是……天下太平……”

    第194章

    宗政鸢亲自监督玉米种入库, 一天一宿没合眼, 看着仓库关门落锁才放心。福建官场被清洗之后,那两套砝码和福建总督人头被传视各省,各省官员看着办。

    宗政鸢刚晋升山东总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复核粮库。没有猫腻不可能,但是山东官员除了贪污,没胆子也没路子大规模走私, 主要还得靠每年入库的收成当政绩媚上, 缺漏居然不算多。

    当然登莱两州的港口也不干净。

    山东总督盯着入库, 谁也没敢做什么手脚, 顺顺利利封门落锁。宗政鸢把粮库的掌事从上到下换了一遍, 告诉他们手中握着人命,动粮库之前想想自己的祖宗后代,不要轻易造孽。

    王修隔三五天就得写封信给宗政鸢,告诫他山东不能乱。宗政鸢看见王修的信都窝火, 小白和陆相晟甩开膀子地干,他反而在山东一动不能动。转念一想, 也好, 总得有个提供粮资的地方。明年玉米番薯土豆如果都能有收成,山东也算……有苦劳了。

    接收玉米种之后,自有官员接待右玉的张旗总,宗政鸢自回帅府, 倒头就睡。他心里郁闷, 当上总督,居然还没以前当指挥使的时候畅快恣意。朦胧间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笼子里, 极为局促,压得他都抬不起头,团着跪在笼子里,下巴顶着胸口,憋得喘不上气。笼子甚至还在缩小,宗政鸢听见自己骨头被挤得咯咯作响。他被压得只想大吼,声音在喉咙里堵着就是出不来。宗政鸢感觉到自己的眼球要被挤出来,眼前一片血雾。

    “咩呀。”

    宗政鸢拼死挣扎想要挣脱牢笼,即便筋骨存折,可是挣不开,牢笼居然还在缩小,宗政鸢就要被榨成一团r_ou_——

    “咩呀~”

    宗政鸢陡然惊醒,口鼻涌入清凉的空气,他劫后余生拉风箱地喘息。

    “咩呀?”

    宗政鸢抬眼,看到枕边小白美丽关切的大眼睛。

    宗政鸢嗓子眼一紧,伸手捂着眼睛。小白舔舔他,溜溜达达和狸花儿在他身上散步。

    宗政鸢睡觉的时候,这俩坏东西就在他身上探险。气温渐低,猫咪为了暖和气儿开始很亲人。小白本来就挺喜欢宗政鸢,喜欢靠着他。狸花儿不行,跟着小白犹犹豫豫在宗政鸢身上溜达,宗政鸢一翻身它就想跳下床。

    宗政鸢抄起小白放在枕边揉一揉,揉小脑袋,小小的背,然后是肚肚。雪白的绒团儿很享受。小白亲人,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揉肚肚,狸花儿就不行,不给摸,摸了要咬人。狸花儿站在宗政鸢身上警惕地看那只大爪子揉小白的肚肚,炸毛拱背,呲牙咧嘴的,一旦发现大爪子对小白不利,它就扑上去撕咬。

    小白不理解狸花儿的反应,宗政鸢一拍狸花儿小脑袋:“嘿你个没良心的。”狸花儿追着宗政鸢咬,宗政鸢倒是真笑了:“你这只土猫,还真他妈像我。”

    宗政鸢把手放在脑门上,愣愣地出神。

    小白和狸花儿在他身上追逐嬉戏,玩得很高兴。

    小白……不知道怎样了。

    窗外的树叶子被秋风一拂,哗啦啦掉。这么快就秋天了,宗政鸢想,明年春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桃花雪。

    研武堂收到驿报,山东玉米种子已经入库。王修拿着宗政鸢的回报,心里犹豫。山东已经收了,那……辽东呢?

    李奉恕没说什么。

    武英殿听政,督察御史李至和把邬双樨的折子拿出来说。摄政王看这老头子一眼,老头子一本正经。

    杨阁老还是那个观点,辽东属于尾大不掉,目前看坚壁清野退守山海关是最好的办法。摄政王是挺烦他的,但是杨阁老领兵部多年,他看到的只有实际:税收,军费。

    “凡匈奴之策,不过二科:武夫尽征伐之谋,儒生讲和约之亲。若遣军追讨,报其侵暴,徒兴巨费,不损于彼,此为策之最末。安边固守,于计为长。”杨阁老慢悠悠道,“斥候之郊,非耕牧之地。坚壁清野,整兵缮甲,保民全境,不出山海关。”

    何首辅道:“何承天说得有理,只他以匈奴说魏寇——匈奴为化外,魏宋皆为割据,并无臣与不臣。如今辽东为治下,辽东人为晏民,山海关外亦为国土,沃野千里,岂是区区‘斥候之郊’?杨阁老说辞我从不苟同,只一点倒是说在关键处:女真人为辽东之民,如今不过是造反叛乱,与河南李鸿基并无二异。杨阁老曾力主招抚高若峰,慷慨陈词民为兵事所苦甚久,招抚实为终止兵祸上策。现在看来,还是杨阁老看得长远。以抚为主,保全民生,天子国土,一寸不失。”

    兵部侍郎罗靖干脆问道:“首辅说得对,我只问如果作物进建州了,如何?”

    何首辅反问:“番薯不是也进大晏了?作物传播,你挡得住?”

    徐阁老昨儿刚骂过摄政王,今天可能没兴致了背子曰诗云的了,撩起眼皮很平静地cha一句:“这只是在问陛下,是否视辽东为王土,辽东之臣为王臣。坚壁清野也无不可,饿死辽东之民,失天下民心,守个山海关,不知道有什么用。”

    山海关里,还有个李鸿基呢。

    摄政王捏着鼻梁沉默,皇帝陛下亦沉默,堂下又辩起来。杨阁老说的话是止损战略,何首辅徐阁老的意思却是民心。刘次辅没吭声,户部侍郎自己在盘算今年的京运是不是还够这帮当兵的糟践。已经开了南大仓赈灾了,难道还要再开?摄政王杀福建上下是迫不得已,没东西赈灾了。现在福建整个官场塌陷,南京六部领着福建政务,只是权宜之计。等到京察还得补,吏部能补出来什么好货,拿去福建当肥差。

    徐阁老突然扯着嗓子盖过所有人,近乎尖叫:“平叛,镇乱,抚民,保国!”

    武英殿上被徐阁老给吓着了,一片寂静。徐阁老怒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子还在上面坐着,诸位已经在商量怎么舍弃天子的土地,竟然毫不羞愧!”

    徐阁老对皇帝陛下一揖:“陛下,昨日在大本堂读《尚书》,‘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为善弗同,同归于治;为恶弗同,同归于乱。’陛下今日,可有了悟?”

    皇帝陛下一愣,徐阁老授课最多,陛下到底年纪小,对授业之师有天然的敬畏,也没反应过来徐阁老这是不敬,只好回答:“上天不偏爱,只辅助有德之人。民心不持久,只怀念惠民君主。无论哪种善政,总归是疆土大安。无论哪种恶政,治下总归崩乱。徐阁老之意,难道民心便是善政?”

    徐阁老粗重喘息:“非也。陛下,反了。得民心者,才为善政。‘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民心为何?男有余粟,女有余布,大善!”

    徐阁老沉默,无论朝上再怎么争,不发一言。

    徐阁老这人有意思。他骂摄政王是智瑶,摄政王回去问王修智瑶是谁。王修回答:“春秋智襄子。未继位前大臣评价他有五个优点,发美高大,s,he御力足,伎艺毕给,巧文辩惠,刚毅果敢。就是有一个缺点,不仁。后来……就都给大臣说中了,太过穷兵黩武,韩赵魏三家分晋。”

    摄政王一听乐了:“我有那么多优点呢?”

    王修无奈:“老徐不是在夸你。”

    摄政王道:“我不必仁。天子才需要仁。”

    王修瞪着眼睛:“你……”

    摄政王冷笑:“成庙为什么把我弄回来,你不会到现在都不清楚吧。”

    听政后,皇帝陛下问摄政王:“徐阁老说的,是不是陈词滥调?”

    摄政王低声叹:“这一回,他说对了。”

    宗政鸢在山东接到陛下旨意:用登州港的船送玉米种子以及番薯土豆去大连卫,大连卫有人接应。

    宗政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玉米种子送山东来时,他心里隐隐是有希望的,要往辽东送。他的心悬着,不知道摄政王如果拒绝这么做,自己会怎么想。对李奉恕的忠诚是不会更改的,大约就……失望呗。

    人心这个玩意儿,冷了是救不回来的。国有法度,也应有气度。摄政王如此行事,宗政鸢心中安稳。任何一地,国不弃。

    登州港装船,渡海去大连。

    宗政鸢站在海边,长久地瞭望。不怕艰难,有希望,可以胜过一起。

    玉米种子几乎同时到达河南,马车运送,走研武堂驿道,源源不断仿佛经络中澎湃的热血。

    种子不多,推广尚需时日。只要有一粒种子,晏人总是有办法种下去,等到它发芽,成长,结出果实,长到满山遍野,活泼热烈。风雨灾害,绝不低头。

    邬双樨往诏狱送食盒。司谦已经回来了,他板着脸接过食盒。邬双樨十分急切:“烦请司指挥转告,权道长发现能种的作物,叫玉米,大穗头像木奉槌,籽粒充实饱满,摄政王命人送玉米种子去辽东,来年不会有人饿死,请,请督师放心……”

    邬双樨抓着司谦的袖子,说不出话来。司谦长长一叹:“我检查完食盒就送进去,你的话也会转达。只是那位从不回应,你也……”

    邬双樨抱拳:“多谢司指挥,多谢司指挥!”

    邬双樨目送司谦抱着食盒离去,转身往辽东方向,郑重倒一壶酒。

    第195章

    白敬收到宗政鸢一封信。宗政鸢在信里问他:延安府有桃花么。

    延安府大疫过去, 缓过一口气。秦军第一役, 大胜。

    白敬想犒劳秦军,实在是困难,酒r_ou_都没有,魏知府想了个办法:“大家在一起唱唱跳跳,不就挺好?白巡抚听过腰鼓没?”

    白敬笑:“似乎听过。”

    魏知府乐呵呵:“白巡抚没听过地道的。大疫过去, 大难不死, 大家都必有后福, 所以咱们热闹一下吧!”

    北京的评书故事传到陕北来, 白修罗王率领众修罗战胜瘟神。鼠类为瘟神役使, 但瘟神怕火,火能驱疫。魏知府把延安府打扮起来,到处挂红布贴红纸,跟过年似的。延安府大庆, 幸存的人涌到街边看腰鼓。每年过年都要这么热闹一回,浩荡的腰鼓队踏着古朴的节奏, 穿过延安府的大街。

    只是, 过年时还在身边一起大笑的人,现在……不在了。

    一阵风过,街上到处的红绸沸腾似火。

    第47节

    恋耽美